《表姑娘私逃后,疯批将军步步紧逼》 第1章 嘘! “天杀的冤家,在这敞亮的地方弄要羞死人了,快走吧!” “别呀,你不总说弄得不爽快吗,我这几日跟着画册子学了几招,保管你弄了还想弄。” 萧茗辗转难眠,正独自在水榭静心,不料,还是碰上人了。她听出来,这俩人是府里前院的护院督头赵胜和他媳妇儿。 费尽千辛万苦,她一个孤女,才在凌府得了一方庇护之所,被下人们唤一声“表姑娘”,虽名不正,言不顺,到底也是安顿下来了。 眼下,可不能被这起子爱嚼舌根的婆子婶子撞见她夜里瞎溜达,白白给凌老夫人递上“不安分,惯会勾引人”的闲话儿。 电光石火间的闪念,她“噗”一下吹灭了灯,水榭四周顿时陷入漆黑。 猫着腰,踮着脚尖,一挪一蹭地闪到岸边,因身量纤瘦,她往茂密的灌木底下一蜷,根本看不出来那有个人。 “冤家,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赵胜媳妇笑着啐了一声。 “这几日忙着给大公子预备这及冠礼,咱们也好久没弄了,快让你男人爽快爽快。” 萧茗立耳听着,原本倒也没在意,可这俩人说得越来越诨,到后来猛然反应过来他们要做什么,顿时脸红耳热起来。 一刻也不敢耽误,她起身就往别处跑,却直直地撞进个男人的怀里,胸口硬邦邦的,震得她一声闷哼。 “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捂住了口鼻,一把拽到灌木丛的更深处,接着听见他低低地“嘘”了一声。 萧茗掀眸一看,瞬间瞳孔骤缩。 是凌家嫡长子,也是她名义上那高不可攀的未婚夫,凌昭。 深更半夜,他怎会在这? “找到没有?”赵胜媳妇有些不耐烦了,“果真不行了,就光知道蹭!” 赵胜也不气,嘿嘿笑起来,“你还说你不急,别催了,这黑灯瞎火的,不好找……” 那边半推半就,咕叽有声。后来那声越来越大,简直不堪入耳。 萧茗觉得凌昭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她快被他给捂死了。 好不容易才从那老鳏夫手里活下来,眼下若被他捂死可太冤了,故而上手抓了抓他,想掰松快点,可她刚一碰到凌昭,就感觉他猛地颤了一下,下一瞬她就被他推了出去。 身后是灌木,一个没站稳,眼瞅着往后歪去。凌昭反应过来,伸手一捞,又把她捞了回来,“咚”一声,她又撞进他坚如硬石的胸膛里了。 好在那两人的声响更大,这边的动静倒也不甚分明。 因是春日深夜,萧茗的薄纱寝衣外就搭了件披风,炙热的掌心拢在她的后腰,隔着薄薄的一层衫子,就像紧贴了皮肉。 嗯? 许久不见,抱起来好像比之前胖些了。 看来这半年她过得不错。 心跳如鼓,俩人靠的这么近,她是不是也听见了? “嘘!”他冷着脸,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萧茗疑惑的看着他,她根本没说话啊? 罢了。 他是凌家的活祖宗,谁敢反驳他啊! 萧茗朝他点点头,可刚一垂头,那发上的簪子却偏不倚地勾住了他衣襟上的盘扣,她挣了几下却眼瞅着越绕越紧,簪子上的珍珠坠子叮叮当当摇晃起来。 “咦,好像有什么声音?”赵胜媳妇喘着气道。 “什么声音,哪会有什么声音?”男人也呼吸急促起来。 “好像是……哎呦!我的亲哥哥耶,奴家要,要快活死了!” 赵胜闻言冲的更起劲。 凌昭血气方刚的,也不是圣人,血管子里的血伴着那边女人哼哼唧唧的喘息声,一寸寸的沸腾起来,热气叫嚣着一股向下冲,一股往脸上冲。 手里也失了准头儿,一把扯下那盘扣,也顺手扯下萧茗的一缕头发,疼得她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他手里缠着那发丝,旖念丛生,却猛地又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压,堵住她的耳朵。 此时此刻,萧茗被他死死扣住后颈,俨然像只被抓着脖子待宰的老母鸡! 她都快哭了,他让她老老实实躲在这里不行吗?非要过来横插一手,徒增麻烦! 凌昭也后悔,早知道会经历这些,他不如方才就让她跑了,若是被发现了,他替她打个掩护就好,何必在这里给自己找罪受! 真是……造孽! 不知过了多久,水榭那边终于雨收云散。 凌昭听见二人远去的脚步声,微微松开怀中的她,垂眸一瞧,才看到这张未施粉黛的小脸,极美,眨巴眨巴的双眸简直勾魂夺魄。 鼻尖对鼻尖。 突然意识到什么,拥着的二人立刻弹开。 “方才伤到你了没?”凌昭故作镇定。 萧茗摇了摇头,自顾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嗫喏道:“没事,就是你藏在身上的匕首硌着我了。” “我的匕首?”凌昭一怔,他向来只在腰间别佩剑,何来匕首? 刚一想,便瞬间明白过来,脸腾地烧起来,连忙后退两步离她远了些。 他稳了稳心神,轻嗽两声,眼神瞬间浮起森然:“你平日里就爱看这些?!” 萧茗诧异,什么跟什么啊?方才舍不得错眼珠子的人不是他吗?! 可她有求于他,不敢忤逆,只是低垂着头,乖顺的福了福身:“多谢凌大公子。” 他顿了顿,有些尴尬,立马岔开话题:“今日在宴席上,祖母说起你的婚事了?” 萧茗捏着帕子的手倏地一紧,扯了扯唇角:“老夫人不过是说起其他姑娘们的婚事,顺带想起我,提了一嘴罢了。” 他幽深的眸子盯着她:“那你呢?” 萧茗掀眸,这才就着月色仔细看了看他,只瞧他一袭玄衣劲装,革带束腰,面上的每一道起伏,在月光的映衬下,仿佛都被精准的刻画过一般。 只是尸山血海修罗场中杀出来的人,一个抿唇,一个蹙眉,凌厉杀气便罩过俊丽眉眼,令人无端想要退避三舍。 谁能想到,有这样肃杀之气的男子竟还是一个刚行完及冠礼的少年。 后背窜起一股寒意,萧茗瑟缩了一下:“我家道中落,身份卑微,能寄居大将军府便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何况你我有约,我早晚都是公子的人,又怎会把老太太的玩笑话当真。” “你没有倾慕的男子吗?” “当,当然没有。” 凌昭眸光阴沉几分:“如果你有,趁早把这心思掐了,本公子不喜欢强人所难。” 第2章 事成之后,愿为公子,暖榻温身 萧家原先也京中赫赫有名的皇商,机缘巧合,萧家祖父早年救了凌家祖父一命。 为报恩情,凌家与萧家定下婚约——萧氏若有女,便嫁与凌家儿郎为妻。 只是萧家毕竟是商贾之家,与百年世家之首的凌家门第悬殊,萧家祖父性情豁达,只玩笑着应下了这口头婚约,却未曾当真。 一年前,她刚及笄,萧父萧母在去余杭行商的途中出现了意外,再也没能回来。 一夜之间,父母双故,偌大的萧府,只剩她一个女子,族人也不将她放在眼里,企图趁虚而入,霸占家产。 父母亲头七才过,她就被旁系叔父定了婚事,用五百两银子把她卖给了一个老鳏夫。 以死相逼不成,那桩被父亲母亲当玩笑说与她听的婚约,忽然被她想起。 于是,她盯上了大周朝百年难遇的少年将军——凌家的嫡长子凌昭。 夜半时分。 萧茗一个人狼狈出逃,跑到凌府跟前,截了凌昭的马。 一身素白衣裙,脱簪跪在他面前:“请凌大公子看在早年萧氏救命之恩的份上收容我,助我查出父母亲的死因!” 他凝视着眼前那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心口蓦地被烫了一下。 压下心中莫名悸动带来的烦躁,他沉声道:“那要看你能为本公子做什么?” 她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为奴为婢,万死不辞。” 可他却说:“我凌府不缺使唤之人。” 他顿了顿,又说:“也不缺死人。” 萧茗一怔。 权利他有了,钱财她没有。 但为了拼出一条活路,为了保住家产,为了父母在天之灵能安歇。 她咬着轻颤的唇瓣,眼角噙着摇摇欲坠的泪珠,伏身叩首:“事成之后,愿为公子,暖榻温身!” 听闻,他冰块一般的脸上无甚表情,仅下颌朝下微微一收,算作点头。 他答应了她。 想爬他床的女人那么多,可他为什么偏偏答应了她? 她也不想多思,只知晓对她而言天塌地陷的死局,凌昭三言两语便轻易地解决了…… —— 次日清晨,明晃晃的阳光透过小窗洒进屋内。 “咚咚”几声轻轻的叩门声。 “姑娘,该起床梳妆了,今儿还要给老夫人请安,大公子也要去呢。”青竹在门外说。 一听“大公子”三个字,萧茗瞬间清醒,睡意全无。 她揉了揉抽疼的太阳穴,以及快要断了的后颈,翻身坐起。 草草梳洗一番,萧茗与青竹便急匆匆穿过凌府的九曲回廊,来到凌老夫人所居的寿安堂。 凌昭半年前被封平南大将军,奉旨随父一同前去南疆平定叛乱,大获全胜,直到三日前父子二人才回京,休整了一日,昨儿凌昭又行了及冠礼,今儿方才第一次给凌老夫人请安。 凌家众人早早就到齐了。 才走到门口,萧茗便听到里面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她疾步迈进堂内,调整呼吸,福了福身,“老夫人万安,茗儿贪睡,来迟了,还望老夫人不要见怪。” 听闻,坐在正上首软榻上笑盈盈的凌老夫人佯装生气,虽板着脸,但语气充满偏袒与溺爱:“茗丫头,说了多少次了,你萧家于我凌家有恩,往后你这孩子若再不唤我祖母,我这老婆子可真要生气咯。” 萧茗弯唇点头,双眸灵动,乖顺开口:“是,祖母。茗儿知错了。” 挨着老夫人撒娇的四姑娘凌怀宁吃了醋:“祖母倒是更偏疼萧姐姐了,可我才是祖母的嫡亲孙女呢!” 老夫人搂着她笑得前仰后合:“看看,看看,这丫头脾气了不得,又爱拈酸吃醋的,往后郎君若是不如意,兴许还要打人家的!” “哎呀,祖母!”凌怀宁小脸一红,“大哥哥还没娶新嫂呢,哪里就说起我了……” 大夫人掩嘴:“婆母,您瞧瞧,咱们怀宁长大了,知道脸红了。” 厅堂里哄笑起来。 萧茗只觉得侧脸被一道炙热的目光锁住,掀眸不经意扫过,对上了凌昭意味不明的眼神。 他今日一袭银色素缎长衫,头戴小冠,一片皎玉华光倒是掩下了凛冽的肃杀之气,多了几分高冷矜贵,宛若翩翩佳公子。 很有欺骗性。 脑海里突然闪过昨夜被他紧紧拥在怀里的画面,那胸膛的温度好似还未散去,萧茗顿时脸颊红得滴血,连忙垂眸掩下慌乱,旋即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了。 老夫人搂着凌怀宁:“好了好了,休要拿我们宁儿取笑了,她还是小,等大些了,自然就稳重了,眼下昭儿的婚事,的确耽误不得了。” 大夫人立即道:“昨日昭儿的及冠礼,京城名门几乎都来了,儿媳也都暗暗观察过,永昌侯府,陈国相府,灵清郡主府的姑娘都不错。” 老夫人看向凌昭:“昨日这几个姑娘,你可相看了?可有中意的?” 凌昭微微颔首,声音沉静:“但凭祖母和母亲做主便是。” 老夫人笑着点头:“虽说如此,但终身大事,总该找个合自己心意的。” 大夫人趁机道:“永昌侯府孟家与咱们凌家是世交,清璇又是儿媳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自小稳重又懂事,您还夸她模样好……” 老夫人往后靠了靠软枕,思忖一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丫头小时候就冰雪聪明的,如今长大了定是亭亭玉立,虽门第上不如国相府,但和咱们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做昭儿的媳妇,倒是也不错。” “老夫人也喜欢?” 老夫人看向凌昭:“昭儿觉得如何?” “儿子相信母亲的眼光。” 大夫人立即喜气洋洋,眉眼里掩饰不住的雀跃。 “那便择个吉日,早早的把婚事定下来,那些零零碎碎该操办的也操办起来,若是今年能让新妇进门最好,咱们凌家也好久没办喜事了。” 大夫人笑着应:“婆母说的是,儿媳立即去办。” 凌昭自始至终神色未变。 他根本不关心新妇是谁。 他的婚事无非是给凌氏家族挑选宗妇,他母亲做了半辈子的宗妇,自然比他更懂得挑谁更合适。 只是…… 当年祖父许诺的婚约若是作数,她,会是他的妻吗? 凌昭微微偏头,往角落淡淡扫了一眼,那人垂着眸子,安安静静地坐着,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失落,也没有看他。 第3章 就这样谢我? 又说了会子话,老夫人也乏了,冲堂下摆摆手:“都散了吧。” 众人起身行礼,都各自散去。 “对了,儿媳。”老夫人叫住大夫人。 大夫人颔首,“是,婆母。还有何事?” “茗儿今年十六了,她的婚事你也替她掌掌眼。”老夫人顿了顿,“听说墨府祖上跟萧家有姻亲关系,你让人留意着。” 萧茗怔忪的抬眸,看着老夫人慈爱的笑,眸光微闪,眼里不经意的泄出几分向往。 墨府…… 若是由老夫人做主,堂堂正正嫁出去…… 忽然,酸疼的后颈子一阵发寒,她慌忙垂下眸子:“祖母,茗儿如今还不想嫁人,只想陪在您的身边,祖母就别为我操心了。” “你这孩子啊……就是太懂事了。”说着老夫人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又接着道:“茗儿放心,你父母虽去了,但祖母心疼你,定给你找个可心的人家。” “祖母收容之恩,茗儿铭记于心。” “若非昭儿心细,我这老婆子还不知道你这孩子竟受了这么多苦……”凌老夫人又抹了抹眼泪。 从寿安堂出来,青竹跟上了萧茗的步子。 “姑娘方才为何要拒绝老夫人?咱们虽出身商贾,但好歹是皇商,且祖上也有官至三品的,与那贩夫走卒不同。老夫人如此疼爱您,您若是开口,没准那墨家二公子就……” 萧茗淡淡摇头:“客套之言,岂能当真。老夫人喜欢的人多了去了,再喜欢我,我也不姓凌。如今咱们能在凌府苟延残喘已是难得,还肖想嫁给墨家当二少夫人么?” 她抬眸幽幽看着远方:“况且,咱们住进来这么久,老夫人从未提起过当年凌家与萧家婚约一事,对外只道咱们是投奔而来的表亲。” 她冷笑一声:“这么明显的意思,难道还看不透么?既是表亲,便再不可嫁与凌家儿郎。可见凌老太太的心疼,怕也只是嘴上说说。何况,我与凌昭之间的约定还未履行,父母亲的事没了结,我如何能安心嫁人?” 青竹垂下眸子,她打小跟着萧茗,虽说萧家门第比不得凌家,但姑娘自小也是衣食不愁,从小娇养长大的,那萧家在京中的宅子怕不是比凌府还要大上许多! 如今却为了追查老爷和夫人的死因,拿自己的身子做了交换…… 青竹想着想着泪珠子都滚下来了。 “茗姑娘。”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萧茗被惊得迅速回神,看清了人,她扬起笑来:“今笙,有什么事吗?” 今笙压低了声音:“大公子让小的来请姑娘去趟青云轩。” 萧茗笑容微微一滞。 凌昭又发什么疯? 他从未如此明目张胆的让属下来找她。 若是让旁人看见,她与他有私交,嚼了舌根传到老夫人那里,说她寄人篱下还不安分,勾引那万众瞩目,龙章凤姿的凌家大少爷,那她岂非要流落街头了? 他这是帮她,还是在害她? 萧茗无奈叹息两声,应了下来。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让青竹先回揽月轩,自己则从寿安堂南边的竹林绕了一圈,才绕进一条隐蔽的小路里,穿梭在嶙峋的假山之中,足足走了一刻钟,又穿过一个角门,才终于走进了凌昭的院子里。 这条路,还是一年前他带着她走过一次。 随风已经在等着了,“姑娘来了,大公子在书房。” 萧茗微微颔首,随后径直进了凌昭的书房。 一推开门,她见他正在书案前忙着翻看卷宗,时不时提笔做些批注。 她回身将门掩上,走到书案前站定。 “公子,还在忙公事?” “嗯,虽说此番去南疆数月,叛军已经清剿的差不多了,首领头子曹川也已落马,但陛下仍怀疑朝中仍有与叛军勾结之人,另外还有许多细节要处理,这桩案子事关重大,轻率不得。” 他头也没抬。 萧茗轻嗤:他这么忙,那喊她来做什么? 萧茗福了福身,贴心道:“那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公子了,改日再……” 他抬眼看她一眼,又垂下眸子:“你父母的案子有进展。” 萧茗瞬间一滞,嗓音有些颤栗:“公子可查到了什么?” 凌昭撂下手中的毛笔,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身子随性向后一靠,挑了挑眉:“半年前,本公子奉旨出征,临行前我委托大理寺少卿陆大人重启你父母案子的卷宗……” 萧茗的心瞬间被提到嗓子眼。 大理寺的卷宗,这种称得上机密的东西,普通人等根本接触不到,更别说想亲眼看看。 但凌昭说这话时,仿佛就像拜托一位老友去棋盘街买本游记野史那般轻松随意。 “如何?”萧茗语气都紧了几分。 “昨日传信来报,”凌昭敛着眸子,淡声道:“单从卷宗和仵作验尸的结果来看,死因的确为意外,没有任何问题。” 她眉头骤然一蹙。 “公子,不知你是否方便告知我,那卷宗上是如何具体记载的?” 凌昭脸若寒冰:“现下不能。” “为何?!” “本公子也未曾亲自看过卷宗所述,不好道听途说与你。” 萧茗五指瞬间收紧,快速道:“可否劳烦大公子亲自帮我看一眼这卷宗。” 沉默了一瞬,他道:“你不信?还是你知道些什么?” 萧茗点点头,“不瞒你说,原来我也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但直到我偶然联系到一年前驾驶我父母亲乘坐马车的车夫时,方才知道我父母并不是当日官府告知的死于余杭,而是死于幽州……” “幽州?”凌昭双眸微闪。 “是,那马车车夫载着我父母途经幽州,却因马儿突然受惊,导致车轮侧翻栽下山涧。车夫挂在树上,幸而捡回了一条命,而我父母……” 萧茗下颚绷紧,手里的帕子紧紧攥在胸前:“死因的确因为意外,但死亡真相呢?!连地点都与当事人所述有出入,都若说这案子无隐情,我必然不信!” 记录这件案子的卷宗,大理寺一定不止一份! 那么,记载真实事件的那份,究竟写了什么? 凌昭扯扯唇角,爽快应了下来,“既如此,今日正好休沐,我便去大理寺一趟。” 萧茗眸光一闪,“真的?你愿意去看看?” “自然,既有疑问,那就再查。” 萧茗有些意外,“公子的意思是……” 凌昭的目光轻落在她的唇上,淡淡道:“若卷宗记录与你所说果真有出入,本公子会继续替你彻查当年之事,还你父亲母亲一个公道,也算报答你祖父早年救命之恩。” 萧茗着实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帮她重查此案。 凌昭好似看透她的心思,“本公子既与你有约,自然要应约,必不敷衍。” 果然,这个大尾巴狼…… 时时刻刻想的都是不正经的事。 “不过,当年之事,也不能仅凭那个不知真假的车夫一面之词,就判定朝廷掩盖真相。但若真有隐情,应不是小事,只怕牵连甚广,耗时亦会久些。茗儿,你安心等待就好。” 萧茗眼神闪闪:“多谢凌大公子!” 凌昭眼神幽若,凝着她欣喜的小脸:“就这样?” 第4章 亲一下 萧茗的笑僵在脸上。 不然呢? 屋内骤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静。 他起身绕过书案,缓步走到她跟前,压迫性的气势逐渐逼近。 她垂在身侧的指尖卷了卷,下意识向后退,却又还是立在了原地。 一年前她跪在他面前求他的时候,她就没有退路了。 虽说她与他有约定,但这所谓的约定,他究竟能不能遵守?能遵守多长时间?谁也保证不了。 她看着他慢慢放大的俊颜,双手下意识抵住他坚实的胸膛,赧然道:“凌,凌公子,你答应过的,事成之后,方能,方能……” “本公子答应你的条件里,可没有重查当年案子的真相。” 他饶有兴致地凝着她,当初敢用爬他的床做约定,不知现下又当如何? 他的言外之意呼之欲出,她也只能装不懂:“公子不是要去大理寺么?别耽误了时辰。” “可你还没谢我。”他索性挑明,步步紧逼。 萧茗知道他想加码,但她已经用了自己当筹码跟他下了赌约,眼下还能怎么加?无非是想提前…… 看来今日是逃不掉了,行,那便不逃。 她下巴微扬,清澈明朗的眸子看着他:“将军直说,萧茗照做就是。” 他嘴角一勾,半年未见,没想到她脾气渐长,不是跪在他跟前楚楚可怜的时候了?不是他看她一眼就吓得不敢说话的时候了? 想到这,他眸色一沉,谁知道她当初都跪过谁?谁知道她还跟多少个男人下过那个约?谁知道她还有多少未婚夫? 暖榻温身。 哼。 暖过谁的榻,温过谁的身? 他才不稀罕碰她。 “凌将军?” 凌昭回过神凝着她的脸,见她明明一副怕得要死的表情,却还要装得神色凛然,真是可笑又可怜。 “凌将军可想好了?” “亲一下。”他点了点侧颊。 听到他提了这么个要求,萧茗着实诧异,本已做好了十足十的心理准备,却未料到…… 他居然放过了她? 可转念一想,好似又不意外。她入府一年,他的确克己复礼,谨遵约定,父母亲的死因未真相大白之前,他从未逾矩半分。 只不过,这个年岁的热血儿郎,面对送上门的女人都能坐怀不乱——凌昭…… 莫不是不行? 瞧着她傻愣愣,一动不动的模样,凌昭觉得自己也幼稚的可笑,跟这样一个为了目的到处拿自己跟男人立约的女人,居然还心存了一丝善念? 若非那夜太冷,一个姑娘家家哭着求他,若是不应下,岂不是毁了凌家的名誉,否则他才懒得搭理她。 凌昭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却不曾料到,下一瞬,他整个人僵在那一触即分的柔软里。 萧茗也没想到会直直亲到了他的唇上,她明明对准的是他的侧脸啊! 这个阎王怎么把脸偏过来了?! 她羞得连说话都磕磕绊绊的:“你,你动来动去的,是不是故意的!” 他缓过神,接着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都往心上涌,下意识舔了舔干涸的唇,觉得好甜好甜。 如漆的眸子凝着眼前那人的唇瓣,莹艳欲滴的。也难怪文人总爱拿樱桃比作女孩子的唇,果然又甜又好看。 她的唇瓣一张一翕,他的耳朵里却空空如也,好像被什么怂恿着,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臂,勾过她的腰肢,再次覆上了她的唇。 萧茗大脑一片空白。 他吻得很慢很慢,温柔里搀着克制,克制里透着生硬。 随着呼吸渐沉,吻也逐渐失控,在鼻尖时不时的摩擦下,他越吻越激烈,身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四处叫嚣着、流窜着。 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昨日的相拥已经让他迷醉得彻夜未眠,今日唇舌的缠绵几乎让他丢枪卸甲。 而被他吻住的那个人,身体渐渐绵软无力,只晓得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整个人被他带得热意翻滚,整颗心因他细细战栗。 长长的一个吻下来,他略松开了她。 抬起眸子,见她小脸潮红,微微喘息,眸底是一片水光盈盈,同样,正无措的望着他。 凌昭猛地清醒过来,不知怎么了,胸腔里顿时涌起一股无名火,不知是恼她,还是恼自己,冷不防把她往旁边一拨,而后大步离了书房。 “备马,去大理寺。” “是,公子。” 她看他离开的背影,晃了下神,他为什么生气了? 罢了,那是他的事,她不想多思,此地是非太多,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直到拐进自己的卧房里,萧茗才彻底松了口气,脚步虚浮地爬上床榻,小憩一会儿又唤青竹帮她梳妆。 “姑娘,这是要出去?” 萧茗点点头:“父母亲死因的真相得查,咱们自己的事儿也不能耽误。现下有凌昭,这案子左不过三五年定能查出来,可查出来之后呢?难道还要一直赖在凌府么?眼下咱们得提前做打算了。 听了这话,青竹欲言又止。 昨儿半夜她起来寻房,见萧茗的床榻空空,便想到主子定去水榭散心了。 夜深露重,姑娘前几日的风寒还未好利索,她便捞了件外衫想送去水榭,却老远瞧见凌昭在灌木后紧紧抱着萧茗,她当下欣喜了许久,没敢打扰,悄悄又溜回房了。 她觉得凌昭心里是有姑娘的。 “瞧你这想说又不敢说的。”萧茗打趣道,顺手从一旁拿了顶帷帽戴上,对着铜镜理了理垂下的面纱。 青竹赶忙上手帮着捋了捋褶皱,“姑娘,我觉得凌大公子对您是动了心思的,不然不会……” 萧茗眼神一冷,手也停下:“即便他嘴上不说,难道我还看不出来么?在他这样高贵的王孙眼里,我同那醉嫣楼的妓子有什么区别?他若是把我当妓子喜欢,我宁愿他没动过心思。” 凌家虽收容她,但阖府上下对当年婚约一事三缄其口,避而不谈。萧茗自己也清楚,莫说如今她落魄至此,便是以前也高攀不起凌家,所以即便住进府里了,她也只求得一庇护之所,苟且度日,从来不做他想。 只是今日凌老太太不仅当着众人面给凌昭议亲,还提起了萧茗祖上与墨家姻亲的事,又刻意叮嘱大夫人亲自上心。这表面看来,是凌老太太偏宠,要替她做主寻个好人家。 可向来表面的意思都不叫意思。 稍稍细想,第二层深意再明显不过——新妇要入府,她这‘未婚妻’该走了,莫说妻,连凌昭的妾都不要妄想。 凌老太太做事周全又体面,给萧茗风风光光嫁出去,才不会遭人诟病,说凌家忘恩负义。 思及此,萧茗自嘲一笑:“对凌府的收容,我知恩,没有祖母开口,咱们怕不是早就被发卖到那烟花之地了。只是我与凌昭绝无可能。青竹,以后这话莫要再说了,叫旁人听见,咱们的是非就更多了。” 所以,主动离开,总好过被轰走。 凌昭的恩情,她不是不感念的,可她一夜之间,父母俱亡,受尽酸楚。 遭此番变故,她的心肠也冷了一大截。 从此,只要能互相利用的,她绝不会轻易付出真心。 若自己的清白能换来她想要的,扔了又何妨? 第5章 另谋出路 萧家老宅 偌大的府邸庭院,雕梁画栋,静谧幽深。 只是相较往日的红纱碧笼,金珠牙翠,如今却萧条落寞,无比清寂。 萧茗立在廊下,轻抚落着厚厚灰尘的栏杆,有些神伤。 她是家中独女,无兄无弟,因只有她一个女儿,她爹娘护得她跟个眼珠子似的,从小到大,受尽了宠爱。 现下与宗族闹翻,她便彻底算是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了。 好在凌昭还算讲信用,她入府前半年,他便陆续将她宗族霸占的产业暗中夺回了不少。这宅子的地契也包含其中。 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她平日里接触的只有今笙和随风。 “姑娘!”春儿小跑着来报,“李管事来了。” “我去前厅见他。” 穿过廊下,来到前厅,见李管事已在候着。 “李伯伯。”萧茗福了福身。 李文远受宠若惊,连忙回身,躬身行礼:“哎呦,姑娘,不敢当不敢当,当真折煞小的了。” “李伯伯何须自谦,您一直跟在祖父身边,祖父过世后,又助父亲母亲打理家业,于萧茗而言,早已是亲人。” 提到萧老爷和夫人,李文远有些动容,用手背拭了拭布满褶皱的眼角,忙道:“我已在萧家三十余年,可以说,你父亲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未料到竟会如此,我这心,跟剜了一样难受啊……” 萧茗也红了眼圈。 这时青竹走近,递过来一个红缎暗纹的包裹给她,萧茗接过又转而交给了李文远。 “李伯伯,这是我一年来暗中夺回的商铺钥匙和宅院的地契、还有一些田契,劳烦您,可以吗?” 李文远诧异,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慌忙摆手推脱:“这,这哪行!” “如今我寄人篱下,又是孤女,许多事力所不能及,但茗儿实不忍辜负父亲母亲一辈子的心血!皇商这条路怕是难了,但是还望李伯伯助我,保住这份家业,未来由您亲自打理。” 萧茗说得恳切。 她若变卖了这些地契、田契,的确可以过得衣食无忧,但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何况,她一个孤女,这些财产未来难免不会被人再次觊觎,若到那时,她难道还要再求凌家的施舍吗? 凌昭救了她一次,还会救她一辈子吗? 她唯有一条路,便是再次把家业经营起来。 而一直跟在父亲身边打理家业的李文远,是最好的人选。 萧茗继续道:“李伯伯,作为答谢,这宅子的地契您拿着,只留我一间卧房便好。此外,咱们的关系,还望李伯伯保密,尤其莫要让凌家知晓。” 天子脚下,京中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这座偌大的府邸,价值早难以用万金估量,更别提府中小到杯盏茶碗都是数金之数。 这,这简直是天价! 李文远瞪大了眼睛,“不可不可不可!小祖宗,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但这宅子太贵重了,我还没活够呢,若是住这里怕是要折了寿啊!” 萧茗“噗嗤”笑出了声:“李伯伯,您可得好好活着,就当我心思窄,您收了好处再帮我,我才觉得踏实些。”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又推拒了半天,李文远实在拗不过她,只得拱手道谢,“您是当家的,您说了算。这地契我替您收着。” 萧茗从老宅子出来的时候,日光已西斜,把这一片天地染得金黄。 她看得有些出神。 “萧姑娘,这么巧!” 萧茗循声而望,夕阳的光辉把他颀长的身形勾勒出耀眼的金边,她慌忙垂眸,掩下眸底的羞赧。 “墨公子。” 墨家二公子墨世昌快步走到萧茗面前,兴奋又紧张:“萧姑娘,我刚下值,见夕光浓烈迤逦,便想自己走走,未料想能在此碰到你。” 他眼神明亮,难掩雀跃,小声道:“真好。” 萧茗心脏怦怦乱跳,垂下眸子,唇角微扬:“几日前在凌大公子的及冠礼上,听闻墨公子升了户部员外郎,萧茗替你高兴,在此贺过。”萧茗微微福了福身。 墨世昌挠了挠头,有些羞愧:“不过是个文官,比不得小凌将军征战沙场,为国杀敌。” 萧茗认真道:“为官不论文武,也不论品阶高低,只要真心为国为民,方为好官,皆被世人敬仰。” 墨世昌凝着她诚挚明媚的眼神,心脏一滞,旋即重重点头:“姑娘所言,云隐铭记。” 云隐? 真好听。 气氛一时有些缱绻异样,二人都手足无措的。 “哦对了!”墨世昌眼神倏地亮了,“萧姑娘,三日后我长姐生辰,要在京郊的桃林设宴,你,你也去吧……”他声音越来越小。 萧茗听凌家二老爷的女儿凌怀夕提过这事,似乎是墨世昌的长姐前阵子与二皇子订了婚。 攀上皇族这门亲事,墨家在燕京城的地位陡然高了不少,这次的宴请,也不过是借着生辰的由头,京中的世家相互攀扯关系而已。 可是这样的宴会,都是名门贵胄的闺秀才会去的,若非是直接设在将军府里的宴请,其他的萧茗根本没有资格参加。 那些请帖里也只会邀请“凌家的姑娘”,根本不曾有人知道她。 墨世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又急忙找补:“萧姑娘,你别误会!云隐没有其他意思,在下是真的希望姑娘去!” 日月可鉴。 他就是想见她。 萧茗指尖的帕子攥紧又松开,坦然道:“墨公子的好意,萧茗心领了。只是萧茗出身微寒,就不前去扫墨大姑娘的兴致了。” 他着急的脸色涨红,脱口而出:“可是我想你去!” 萧茗愣了愣,那一瞬,内心深处好像有一朵绚烂烟花在炸开。 墨世昌见她怔愣,又虔诚道:“我今晚回府就亲自着人给你送帖子,你,你会去吗?” 看着他眸中炽热的殷切,萧茗点点头,莞然一笑:“我会去。” 他被这笑晃了神,呆愣片刻,“太好了。多谢姑娘。” 正说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声,萧茗转头看去,便看见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扬起前蹄,在她与墨世昌身边停下。 而马背上的银色身影,此刻目光凌冽地看着他们。 萧茗没想到凌昭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去大理寺了么? 第6章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愣了半晌,她道:“凌公子。” 他扫一眼墨世昌。 萧茗突然意识到什么,忙解释:“听说这条街新开了家胭脂铺子,我来看看,恰好遇上了墨公子……” 墨世昌脸上的笑意散了大半,僵着身子走上前去,拱手行礼:“小凌将军。” 凌昭没有下马,只冷眼睥睨着他:“墨公子饱读诗书,乃知礼之人,晓得分寸。” 墨世昌脸色一僵,没有应他。 萧茗看他对墨世昌这样的态度,立时有些恼,墨公子又没做错什么?他们二人之间更是清清白白,他凭什么颐指气扬的? 她又没卖给他! 凌昭盯着萧茗隐隐愠色的脸,眸底的怒火几乎压制不住的翻涌。 这蠢女人脑袋里都装了什么?他收容她,替她夺回家产,料理旁系,就连他远在南疆的战场上,都记挂着让大理寺重开卷宗。 她想查案就查案,她想翻案就翻案,桩桩件件他为她做的事,她一丁点儿都记不住,如今竟为了面都没见过几次的陌生男人,给他摆脸色?! 她抱过他,吻过他,更亲口立下誓约要暖他的榻,温他的身。 如今一见着墨世昌这张脸,居然转头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那夜在水榭,不知道是谁大言不惭地否认没动过其他心思! 果然没看错,这女人满口谎言,举止轻浮,简直不知廉耻! 他强忍怒火,“还不过来。” 萧茗抿了抿唇,终是不敢反抗他,只得回身面向墨世昌,福了福身:“墨公子,那我先回了。” 墨世昌扯了扯唇角,虽心中不舍,可许多话堵到了嗓子眼,却终究无法开口。 他拱了拱手:“好。萧姑娘慢走。” 凌昭看着萧茗上了马车,直接一拨马头,双腿轻夹马腹,疾驰而去,再没看墨世昌一眼。 墨世昌立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远离,心里的不安愈演愈烈。 —— 马车在凌府正门停下。 萧茗下车,便看到凌昭站在车外冷着脸等着了。 “我先回去了。”萧茗转身就要走。 凌昭冷声道:“方才的事,你不打算给我个交代?” 萧茗脚步顿了顿,心里忽然有些压抑不住的恼怒,她回身面对他,“我不知道有什么需要跟凌将军交代的。” 凌昭眉心凝起,向她走近:“你说什么?” 萧茗避开他的视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认了怂:“他不过是看我可怜,邀请我去墨家大姑娘的生辰宴。” 只是她仍存了自己的小心思,避重就轻,把结果告诉他就好,本来也没发生什么不是吗? 他眸光讳莫如深:“是么?” 萧茗心脏倏地一紧,心里发虚,有些透不过气来:“将军不信?” 凌昭脸色不善:“一个劳什子生辰宴,你就上赶着去?就值得你为了他跟我生气?” 萧茗凝着他,有些忍无可忍。 她讨厌极了这种感觉,之前二人接触不多时,她并未觉得怎样,可是这次从南疆回来,他不知是怎么了,处处跟她作对,事事磋磨她。 本以为他是从军之人,又听闻他脾性正直,不近女色,这样的人在战场血雨腥风,征战杀敌,性子应是杀伐果断,刚毅豪迈的,没曾想他原来这么阴鸷敏感。 她当真后悔,凌家儿郎那么多,当初怎么就选择了他! 她心一横,索性破罐破摔:“凌昭!自小到大,我从没机会赴这些高门贵女才能参加的宴会,可我也是个寻常女儿家,我爱热闹,我也好奇,如今墨公子未轻视我,邀请我同你们凌家姑娘一起去,我应下了,怎么了?我犯了天条了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出身商贾之家,身份卑微,根本不配去?!” 她微微扬首,生生逼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珠子,只是媚气天生的杏眸,添了些许怒意倒显得更加动人。 气氛凝滞了一瞬。 凌昭抿了抿唇,戾气散了不少,“我从未这样觉得。” 萧茗愣住了,她说完这番话连自己埋哪都想好了,却未料到他突然这么好脾气。 “那宴会什么时候?”他问。 “三,三日后。” 凌昭面无表情“嗯”了一声,旋即大步往府里走。 萧茗仍怔愣在原地,十分意外,她以为今日免不得要跟凌昭来个鱼死网破,毕竟他这尊煞神,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无人敢悖逆。 他不仅是凌家的活招牌,更是凌家的活祖宗。 甭管是谁,若招惹了他,结局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求快点死,一个是求死快点。 而她,又这么轻易逃过一劫? 萧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其中定有诈! 凌昭见那人没跟上,顿住步子回头,声音冷淡:“你在那看门呢?” 萧茗:“……”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强行咽下一口气,小跑了两步跟上他的步子:“公子还有话说?” “今日我去大理寺仔细查阅了卷宗,的确发现些蛛丝马迹,但与那车夫说的倒也不完全一致,此案事关重大,牵扯甚广,你耐心等待,莫要着急。” 萧茗听闻点点头,眸光微闪:“父母亲的事,凌公子肯帮忙,萧茗实在感激不尽。” “不知这真相到究竟是什么。也不知还有多少无辜之人为此丧命。本公子暗中彻查此案,不光为你,也为那些枉死之人安魂。” 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远方,而她看着他。 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一股久违的安全感萦绕周身,就像在海上漂泊无依了许久,突然看到了一座指路明灯那般。 饶也是因为如此,他就像行走的军旗,才能在战场上统率千军万马,奋勇杀敌,威慑四方吧。 踩着渐暗的天色,二人行至回廊立定。 朝左走,穿过垂花门,进到内院便是萧茗的揽月轩,朝右走,绕过八角亭,便是凌昭的青云轩。 萧茗看一眼回廊外的天空,便道:“公子,那我先回去了。” 刚欲转身,却不防忽然被一只炙热的手掌攥住了胳膊,又将她扯了回去。 萧茗眉心微挑,看向凌昭:“还有事?” 第7章 乖 凌昭松了攥住她的手,从衣襟内侧掏出个精致的小锦盒,迅速塞到萧茗手中,“在路边捡的,扔了怪可惜,你且留着吧。” 萧茗微微诧异,怎么个意思?送礼物赔礼道歉么? “不稀罕!” 方才他对墨公子那么横,也丝毫不给她面子,她才不想承他的情。 “我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人不肯收的。” “你还送谁东西了?” 凌昭一愣,有谁值得他送礼物?刚欲开口解释,突然又顿住,他凭什么要跟她解释这么多? 可他又转念一想,谁让他今日亲她来着,终归还是他的不是。 ——算了,为了报答萧祖父的救命之恩,破例一回,哄哄她。 他清了清嗓子,思忖半天才找到话头:“听闻萧府里有个藏书阁,里面珍藏的孤本比皇宫里的文渊阁还要多,是不是真的?你都读过吗?” 萧茗听闻,瞬间闷闷不乐。 凌昭见她眉宇间突然有愁色,不禁忐忑,自己又说错话了? 他苦笑摇头,怎么跟女人说话这么累? “不知那些书卷如今还剩多少。”萧茗开口,她缓步走到廊下,轻轻依靠在围栏边,“我祖父虽行商,但酷爱藏书,一辈子广搜天下之书,攒下万卷书册,到了我父亲,也是如此惜书爱书,还收藏了不少名家字画。直到父亲母亲过世前,我萧府的藏书阁里共有藏书五万六千卷,本本精品,本本珍品。可如今,有一万卷被皇家借走,其余的大多都被我家那些旁系卖掉换钱了……” 萧茗抿嘴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父亲总说我有个好记性,让我多读些书,只是我成日心思不在学业上,进藏书阁的次数还不及去戏班子听戏的次数多……” 若能重来一次,她定会谨遵父亲的教诲,日日苦读,当不了女状元,也必要当个才女! 只可惜。 此时廊下吹过一阵小风,卷携了一粒沙子迷了萧茗的眼。眼睛受痛,她的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 见她揉来揉去,眼泪却越揉越多,他也有点不知所措,明明是想哄她收下礼物,还没开始哄呢,怎么人反倒哭了? 先前他还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一抹眼泪,父亲就放下身段去哄,此时方才知道这小姑娘的眼泪当真是把软刀子,无形之中插得他心尖滴血。 于是也僵硬地抬起手,学着父亲哄母亲的样子,拍了拍萧茗的头,“你别哭了。”又想起什么,补了一句:“乖。” 远处候着的随风被这个“乖”字完全震慑住了,呆愣愣地合不上嘴。 这是他主子? 怎么跟只大狗似的? 萧茗也不哭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她印象里那个讨人厌的黑脸罗刹,此时此刻,因为这个“乖”字,忽然散发出了她外祖母那般的慈祥感。 如沐春风。 凌昭一直与女人界限分明,这短短几日却为了眼前的人,屡屡破戒,心中不免有些慌乱。 “收了吧。”他迅速将锦盒塞给她。 行吧。 她原谅他了。 萧茗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居然是唇脂,嗅了嗅,香香的,樱桃味。 她擦了擦眼泪,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多谢。” 凌昭自以为把人哄好了,便也松懈了精神:“别误会,你嘴巴太干,亲得不舒服。” 原来是因为亲得不舒服才送她唇脂,不是为了哄她,更不是喜欢她。 瞬间一股难以言说的羞窘涌上心头,锦盒“啪”的一声盖上,萧茗直接把唇脂按回他手里,步步紧逼:“你干嘛总针对我!我哪里惹到你了?” 凌昭被她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练武之人下意识就想反扭她的胳膊,可眼前这人小胳膊小腿儿的,他若是伸手扭一下,直接扭废了不说,怕不是还得养她一辈子? 她这样处心积虑,满口谎言,又不知羞耻的女人,哪里值得他养一辈子? 脑子里一来一回的想着,凌昭已被萧茗逼到廊下栏杆处,他身后就是一方泉水池子。 可眼瞧着她根本没停下来的意思,“凌昭!你说啊!我到底怎么惹着你了?你非要如此羞辱我?” 她索性直接揪起他的衣领子,把他拽过跟前,“狗崽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 积压已久的愤怒倾泻而出。 姑娘怒气冲冲的小脸清清楚楚地映在他眼前,眉似远山不描而黛,杏眼桃腮,顾盼间俨然明媚。 忽然,有股很淡的栀子花香钻进他的鼻子,然后好似一直钻进他的心里,呼吸都被迫停住了。 萧茗抓着他,脸越凑越近,逼得他只能一退再退。 突然,人失了准心,直直摔进身后那一汪深泉池子里! “噗通”一声,等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凌昭已经从水里爬上来了,阴着脸,狼狈的坐在台阶上。 一时之间,尴尬不已。 “坏了!” 随风惊慌失措的小跑过来,却越过他的主子,从怀里又掏出来一堆小锦盒,一股脑的全塞给萧茗,“茗姑娘,这都是我们主子给您买的,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您别往心里去。” 萧茗捧着那堆小盒子也挺无助的。 她也没想过会这样,此时她那阵气头过了,是有些后悔的,连忙走到凌昭身边,伸手想去扶他:“狗……公子,还好么?” “用不着你!” 凌昭躲过她的手,不是因为生气,是因为他觉得今儿丢人丢到家了。堂堂凌家大少爷,一国将军,竟被一个小姑娘逼得跌进水池子里。 这种羞愤简直难以自行消化。 “你受伤了?” 他的银色衣袍上染了大片的红色,凑近一看,原来是唇脂被水一泡化开了。 “凌公子,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害你跌进水池子里的……” 她讨好地蹲在他身边,用帕子一边擦他的袍子,一边又擦他的手。 可她刚刚触到他的手,他就像被雷劈了,“嗖”的弹射起来,又连连后退几步。 萧茗的手僵在半空,心一沉,完了,她这一年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都白费了。 她惹到凌家的活祖宗了,他要把她轰走了,他再也不会帮她查爹娘的案子了。 思及此,她轻轻咬了咬唇角,眼眶里倏地噙满了一汪眼泪,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倒像是他欺负了她! 第8章 贯会勾引人 凌昭渐渐冷静下来,想起方才流进心里的那股栀子花香,以及那股悸动带来的异样,仿佛似曾相识,是什么时候有过呢? 他垂眸凝视萧茗的脸,仔细思索着。 看着她眼角噙的泪,霎时恍然——一年前,他与她初见。 那时,她爹娘刚过世,瘦瘦小小的她,一袭素白衣袍,蜷缩着跪在他的马蹄前,求他护着她的时候,眼里也是这样噙着一汪泪。 委屈巴巴的。 她说她可以当他的丫鬟,可他身边只有小厮,没有丫鬟。 她又说她可以为他去死,可他不想让她去死,她长得挺可爱的。 他当时很好奇,她都如此落魄了,还可以为他做什么? 忽然,她面色凛然,视死如归一般,说愿意为他温身暖榻…… 笑死。 他凌家大公子眸如点墨,面若美玉,冰清玉洁,玉树临风,汗血宝马之上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更是上京城里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像她这样不情不愿,见了他跟倒了八辈子血霉的—— 唯独她一个。 他点点头,这个条件他接受了。 想到这里,凌昭恢复了往日淡然的面孔,如释重负——他还以为自己喜欢上她了,幸好只是一瞬间的触景生情罢了。 这样劣迹斑斑又不端庄贤淑的女人,他怎会喜欢? “凌公子,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他朝她摆摆手,缓缓吐出两个字:“无妨……” 还好,他没有责怪她,萧茗又道:“天色不早了,那我回去了。” 他点点头。 萧茗福了福身,朝着垂花门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折回去,从他手里抠出了那枚被水泡化了的唇脂,朝他晃了晃。 “礼物我很喜欢,谢谢你。”说完,冲他桀然一笑,那腮边若隐若现的小涡,仿佛三月春光,云动花影。 凌昭浑身一滞,好不容易揣回肚子里的心,又跳回到了嗓子眼。 随风偷偷瞟了一眼他主子傻楞的模样,弯弯唇:“公子,茗姑娘笑起来真美,小的都看呆了……” 说的就是呢。 真美。 凌昭回过神,眼神剜了一刀:“让今笙给我盯紧了,若是敢把东西扔了,我要她好看!” 刚穿过垂花门,萧茗忽然觉得后颈子一阵发寒,她顿住步子左右看了看,“奇怪,也没风啊……” —— 天净风清,月淡星朗,春日的夜里十分宜人。 铜镜前,萧茗轻柔的擦拭着湿发,许是刚沐浴完,她的面颊被浴房里的热气蒸得粉嫩发红,配着一袭薄纱寝衣,整个人格外娇艳。 不经意一瞥,见妆奁台子上放着的那堆小锦盒,她突然眸光一闪,扭身把青竹和春儿唤进来:“你们两个进来瞧瞧,看中了便拿走。” 青竹和春儿从门外进来,绞着帕子,犹豫半天,想拿又不敢拿。 “姑娘,这些是凌大公子特意送你的,我们若拿了,怕是不妥……”青竹与春儿相视一看。 萧茗眉心一拧,把锦盒往两个小丫头手里塞:“我左不过也只长了一张嘴,这么多唇脂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用完,你们俩是在帮我,有何不妥?何况,咱们如今寄人篱下,还是尽量素净些。这几盒浓艳的,你们收着,找个机会去给那些大丫鬟和婆子打通关系用,这剩下的几盒,我瞧着颜色温和,正适合春日里用,你们两个都拿去。” 话说到这,青竹与春儿也不好再推辞,欢欢喜喜收下唇脂,春儿兴奋的看来嗅去,忍不住问:“这些都给我们了,那姑娘自己的呢?” 萧茗微微笑道:“放心吧,我都留好了。” 青竹与春儿相视一笑,一同朝她福了福身,“奴婢们多谢姑娘!” 此时,悬在房檐上那黑衣人恨得咬牙切齿——他特意送她的唇脂,居然被她随便打发给丫鬟婆子了? 没有这样的道理,他得亲自去问问! 凌昭刚欲纵身一跃,就被一把拽住,他回头怒斥:“你小子活够了?也敢拉我?!” 今笙笑得一脸讪讪,“爷,这是人家姑娘的寝殿,咱们两个大男人,这,这不合适啊……” 再说了,送都送了,还管人家怎么用?小气巴拉的。 见凌昭怒火不散,今笙又劝:“我的爷,方才您不都听见了吗?茗姑娘说她留了喜欢的了……” 扫了一眼窗边恍惚无依的人影,凌昭冷哼一声。 “爷,茗姑娘真的太可怜了,您是知道的,自打她来了咱们府,一直都谨小慎微,如花似玉的年纪,连唇脂都不敢用艳丽的,您往后得多心疼她些,哪里还有去质问的道理呢?” “笑话!” 凌昭又狠狠剜了今笙一眼,他哪有闲工夫心疼她?! 可怜都是装的,为了让他帮她而已。 这种矫揉造作的女人,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笑,摆出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勾引他。 天知道她遇到他之前,还勾引了多少男人? 若非他重诺,早就任她自生自灭了。 今日的此番种种,也不过是给他一时冲动的行为,向她有个交代罢了。 往后他与她,桥归桥,路归路,他收容她,仅仅是报答当年萧家之恩,他查案也不过是为了枉死的无辜之人得以安魂。 他哪里是为了她? 她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用什么,是哭了,还是笑了,与他又有何干? 话是这么劝的自己,可压抑在心底的那股子隐隐作祟的烦躁,却并没平复。 “走了!” 凌昭“唰”的站起来,轻轻飞身一跃,抓住了院子中最高的那棵香樟树粗壮的枝丫,刚欲腾空飞到院外,忽然身后“吱呀”一声,寝殿的窗棂支起来了。 若非他轻功极高,反手一挂,再一用力,借势将自己重新翻到树枝上去,只怕方才被那开窗声就吓得脱手摔死了。 她大晚上的不睡觉,开窗吓人作甚! 眼睛往窗内那人一瞥,又挪不动窝了—— 她大约是沐浴过,头发也没仔细擦干,只用了条亮红色的绸缎带子随意一系,发带垂在肩头,多了几分比白日看起来言不可说的妩媚,身上一袭轻如薄纱的抹胸长裙。 那么纤瘦的身子,在夜晚烛光的晕染下,勾勒出妖娆的身姿,如此美好。 他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 第9章 好一个大哥哥! 萧茗托腮望着月亮,眼波流转。 明明是最平常的姿势,却隐着会让男人动了心念的娇媚。 凌昭又往茂密的树叶深处挪了几分。 “爹娘,你们还记得凌昭吗?凌家的大公子,没错,就是原本与我有婚约的那个……他除了老冷着张脸,性子喜怒无常,当真是个好人,而且身量也高,模样也好。” 她眸光微闪,浅浅一笑:“你们知道吗?他不仅收留女儿,替女儿摆平旁系那些腌臜事,还替我出气,夺回家产,现下还主动提出要替你们平案,哦对了,你们瞧见了么?”萧茗朝着月亮晃了晃手中的小物件儿,“这是他送女儿的礼物,女儿很喜欢……” 挂在树上的凌昭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留下的居然是他亲手递给她的那枚樱桃味的唇脂,也是他最喜欢的,嗅到那香香的樱桃味时,总让他忍不住想起在书房与她的轻啮重压、浅舐深磨。 他以为被水泡化了,她会嫌弃,却不曾想她只留下了它。 唇角微微扬起。 既然她这么喜欢他送的东西,以后再多送她些也无妨,方才今笙说得对,她这么可怜,他身为凌氏长子,是应该多心疼她。 “爹娘,女儿很羡慕凌四姑娘,不仅因为她有爹娘和祖母的宠爱,更因为她有一个好心肠又伟大的哥哥,若他也是我的大哥哥就好了,那样女儿就什么都不怕了。”萧茗的声音轻松又明快。 凌昭瞬间僵了一僵,脑子里仿佛五雷轰顶,旋即一个踉跄,险些从树上栽下去。 他连忙抓住树干堪堪扶稳,隐隐作祟的烦躁正式变成了胸腔里翻涌着的一团怒火,不上不下的堵在气管子里。 大哥哥? 好一个大哥哥! “谁?” 仿佛听见树叶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冲着空荡荡的院子试探着喊了两声,却无人回应。 许是春日里发了情的猫儿吧。 恰巧一阵夜风吹过,凉气拂过她的肌肤,惹得萧茗瑟缩了一下,她随手关上窗棂,卧房内透着的烛光也吹熄了…… —— 青云轩 凌昭躺在床榻上,辗转难眠,面上神色不虞,眸底也郁郁沉沉。 他一向遇事冷静,隐忍沉默,可这两日他似乎很不稳定。 细细想来,这种不稳定似乎并非最近才浮现,半年前他接到圣旨命他随父出征时,好似无缘无故地也烦躁过一阵? 不,或许更早,早到一年前…… 突然,萧茗噙着一汪眼泪,楚楚堪怜的小脸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想迅速抹掉这个画面,却不受控的想起了更多——盈盈一握的纤纤细腰,半露似雪的肩头,娇艳欲滴的唇瓣,以及……她眼里柔软娇媚的笑。 被褥上像长了刺一般,惹得他顿时坐立难安,旋即起身,抽起兵器架上的佩剑,飞身至庭院中。 手中长剑一抖,恰似灵蛇出洞,剑鸣之声清脆悠长,划破寂静。 剑风所到之处,院中落叶纷纷扬扬。 陡然,他双眸乍睁,精芒爆射,剑气直逼院中的巨石,剑刃未及,那巨石已被瞬间割出深深的痕迹…… 今笙和随风守在旁边,神色肃然,但后背已经冷汗涔涔。 以他们跟随大公子多年的经验来看,他今日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直至天色微明,院中雾气缭绕,凌昭才收了剑,随风连忙上去接。 “公子可要去书房处理政务?” 随风猜测了一晚上,能让他心情如此不好,必定与朝局有关。 凌昭将佩剑扔给他,冷声道:“不必,备水,沐浴。” 随风诧异,茫然的眼神看向身旁的今笙,得来的是他微不可察的眼神警示:别多嘴! 随风额头直冒汗,到底没敢多说什么,立即躬身回应道:“是。” 出了一整宿的汗,凌昭浮躁的心绪平静了不少,大步迈回寝殿。 大概是近日朝政事务太繁忙,南疆扫尾之事进行的不顺利,萧家灭门案子仍无头绪,昨日萧茗又不安分,她爹娘孝期未过就恬不知耻地勾引墨世昌,他心中替萧父萧母叫屈,所以才会想到她。 嗯,肯定是这样。 —— 沁澜苑 “你今儿来得凑巧,昭儿刚刚下朝回来,我已经让人去书房请了,这婚事都快定下来了,你们却一直都没机会说说话,正好趁着今日好好聊聊。” 凌大夫人语气和煦,她对这位亲自掌眼挑选的儿媳妇颇为满意。 孟清璇笑着道:“上次凌公子的及冠礼,怀宁妹妹说起想吃云州的花糕了,可巧我家新来了个云州的厨娘,我特意让她做了一些,今日带来给伯母和怀宁妹妹尝尝,若是味道还能入口,我再多让她做些。” 说罢,她轻轻招了招手,身后的小丫鬟捧着一个八宝盒上前,打开来,里面是满满一盒子各色口味的花糕。 凌怀宁眼睛都亮了,欢喜的拿了一块,轻咬了一口:“真好吃,多谢清璇姐姐!” 大夫人笑眯眯的嗔怪道:“这孩子,没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不成体统。” 孟清璇用银筷轻轻夹了一个,放进食碟,恭敬地递到凌大夫人面前:“伯母,怀宁妹妹喜欢我家厨娘做的花糕,便是我家厨娘的福气了,不如您也一同尝尝味道吧。”说罢,又斟了杯花茶,花厅内瞬间香气四溢。 “清璇真是有心了,这花糕我也喜欢的很。”凌大夫人欣慰地笑着点头。 孟清璇腼腆地弯了弯唇,并不多话,端方自持地坐在那里,却也并不显得冷场。 此时,一个小丫鬟匆匆前来通传:“大夫人,大公子来了。” 话音未落,凌昭大步走进来,拱手行礼:“母亲。” 怀宁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只含糊不清地叫了声大哥哥。 凌大夫人高兴地起身,拉起孟清璇走过去:“昭儿,孟姑娘来了,还愣着作甚,快跟人家打声招呼。” 凌昭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女子,神色淡淡:“孟姑娘。” 孟清璇双颊绯红,福了福身:“凌公子好。” 凌大夫人笑着道:“一晃多年,清璇都长成大姑娘了,这孩子自小便出众,样貌好,文采更好,这肚子里说是装了半个文渊阁也不为过。” 孟清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伯母别打趣我了。” 凌大夫人笑着道:“昭儿,清璇难得来,你今日可要好好陪陪人家……” “儿子还要去练兵场,不便奉陪了,烦请母亲招待。”凌昭拱手离开。 第10章 通房丫头 “诶!你这孩子!” 凌昭疾风一般消失,凌大夫人顿时面色难堪,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安慰孟清璇:“昭儿这孩子性子寡淡,心思跟你凌伯父一模一样,一心都扑在政事上,不过话又说回来,男儿志向高远,总好过那些走鸡斗狗、狎妓赌博的纨绔子弟。” 孟清璇强掩失落,识大体的福了福身:“伯母说得是,凌公子忙正事要紧。” 凌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来日方长……两家结亲虽是遵循父母之命,但也是问了昭儿的意思,他亲自点了头的,你且放心。” 孟清璇脸颊倏地一红,小声道:“是,清璇明白。” “今日既来了,不如逛逛园子吧,就当提前熟悉熟悉了,现下花园里的花开得正艳,你随意去看看,不必陪我了。” 孟清璇微微颔首:“清璇多谢伯母招待。清璇自己逛逛便是。” 待凌大夫人回了屋,孟清璇身边匆匆走来了一个小丫鬟,低声道:“姑娘,奴婢方才跟这园子里的丫头们打听了一下,凌府果真收容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姓萧。” 孟清璇的脸色沉了几分:“哦?细说说?” 这丫鬟便搀着孟清璇往花园的方向走,待周围人少了,方才开口:“听说原先是皇商,祖上还挺显赫,到了这一辈也是倒霉,萧老板跟夫人行商途中突然出意外死了,就剩下了一个女儿,因着祖辈的关系,凌老太太就替那丫头作主,给留府里头住着了。” 孟清璇听了,倒也面色如常,“不过是个落魄的孤女,也值得你留意?” 那小丫鬟警惕地环顾了下四周,拢着嘴凑到她主子耳边,“这姑娘来头不小,听说她原本与凌家儿郎指腹为婚,若按规矩来,她应指给凌大公子为妻的。” 孟清璇诧异:“你的意思是?” 小丫鬟眼里闪过一丝精芒:“她这个出身,定是当不成主母,凌家对外虽道是收容的表亲,只是,表不表的,还不是凌老太太说了算,这丫头保不齐早就是凌大公子屋里头的了。” 孟清璇默了默,心道:外头都传凌昭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但高门大户哪有不给少爷公子塞通房丫鬟的,凌昭也是个男人,禁不住也是常理之中,这女人保不齐还是凌老太太提前安插进来监视她的眼线。 “姑娘,若真如此,依奴婢所见,您自己得多提防些。”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府中廊下,忽然在一个转角看到一个女子敛眸垂眉,行色匆匆的走出来,打扮的虽素净,但容貌昳丽,很有些荆钗布裙,难掩国色的意思。 “那位是?” 孟清璇思索着,前阵子凌公子的及冠礼上,她好似没见过凌家女眷里有这人,若是上不得席面的…… 难不成就是那个通房? 她心里隐隐警觉,便走上前去主动问候:“萧姑娘。” 萧茗起了个大早,去寿安堂伺候了凌老夫人用完药膳,正埋头赶回揽月轩看李管事偷偷送来的账本,不巧被人叫住了。 她顿住步子,仔细打量眼前这姑娘,不认识。 但见她衣着端方又雅致,还可随意在大将军府闲逛,便也猜得出来身份不俗。 可她怎么认识自己的? 萧茗忐忑,福了福身:“姑娘好,不知姑娘是?” 真是那个姓萧的! 孟清璇暗暗攥了攥帕子,怪不得被凌老太太塞进来做通房,果然长了一副上不得台面的风流相,这双眸子含羞带娇的,胸脯那样鼓,也不知道缠胸,这副狐媚样子论哪个男人能受得住? 怪不得方才凌公子对她这么冷淡。 这时孟清璇身边的小丫鬟上前半步,道:“萧姑娘,我们是永昌侯府孟家的。” 原来是凌昭的未婚妻。 萧茗微微颔首:“孟姑娘。” 孟清璇虽一见如恨,但她毕竟是正妻,不能失了分寸,仍是端庄和煦地笑着道:“不必多礼。大公子及冠礼那日,怎么不见萧姑娘去?” “那日我是去了的,只不过坐在角落,许是人多,孟姑娘未曾留意到。” 凌昭及冠礼那日恰好是萧茗爹娘的忌日,她哪里还有心思去席间观礼,一个人默默在湖边静坐了半日,也恰是那日,撞见了墨世昌,宽慰了她许久。 “萧姑娘极美,不论坐在哪儿肯定都是焦点,是清璇眼拙了,想必平日在凌公子跟前很得脸吧?”孟清璇试探着问。 萧茗瞬间恍然,原还觉得眼前之人语气亲热,她颇有些受宠若惊,原来也是存了许多心思的。 既如此,她也心里有底了,旋即目光诚挚:“萧茗出身卑微,家道中落,又逢父母双故,故而一年前被凌老夫人作主收容,给了个安身之所,我心中自是感念万分的。只是凌大公子经常带兵出征,一年中有半年都不在府内,怕是凌大公子都不知府中有萧茗这个人,更别说得脸了。” 萧茗说的滴水不漏,孟清璇心中的猜测倒是打消了几分。 “那姑娘住哪呢?”孟清璇追问。 若是通房,应该与凌昭住在一个院子吧。 “西苑的揽月轩,虽说偏了些,但日常清净,倒也雅致。” 凌昭住在中苑的青云轩,她住在西苑的揽月轩,大将军府九曲回廊,若不是刻意碰面,日常倒是真难得一见。即便是通房,可见也不是放在眼里的。 如此一想,孟清璇眼里多了几分和善:“萧姑娘的身世,我也有所耳闻,日后若是清璇能帮得上的,尽管开口吧。” 萧茗宛然一笑:“多谢孟姑娘!” 孟清璇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一番跟前的人,虽说这人出身下贱,又长得妖里妖气,但看样子日后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否则也不会如此寒酸,连个唇脂和蔻丹都不涂,除了发上挽着一个珍珠簪子,全身上下连一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凌昭应把她当泻火膏药罢了。 孟清璇扬起笑来:“我与妹妹投缘,日后还要多走动走动。” 萧茗浅浅一笑,正要告辞,却又被拉住了手,孟清璇道:“后日墨鸢姐姐过生辰,在京郊桃林设宴,妹妹也会去吧?咱们正好再多说说话。” 萧茗抿了抿唇:“好。” 等她走了,孟清璇身边的丫鬟才低声道:“看样子这个女人对姑娘够不成威胁,凌公子也不过把她当个玩意儿罢了。姑娘大可放心了。” 话虽如此,但越是看似毫无联系,反而越说不清道不明。 第11章 你喜欢她? 大理寺 男子一袭深绯色官袍,匆匆走进暗室,额上都是细细的汗,却衬得这张俊秀面孔更生动无比。 不顾茶已冷,端起猛灌几口,却连粗鲁喝茶的样子也潇洒好看。 “不是我说你,这大理寺的卷宗是戏本子?萧家的案子,来来回回看了几百次,你腻不腻得慌?”晏璟懒洋洋地坐在凌昭对面的圈椅里,连脚也随意搭在书案上,“堂堂一个将军,不去练兵场操练,天天往我这跑,孤男寡男独处暗室,让外人瞧见了指不定怎么编排。” 他哪里想的到呢?眼前这冷面阎王,被人家姑娘一句大哥哥扰得心烦意乱,寝食难安的。 凌昭也是,不仅躲着孟清璇,也躲着萧茗。除了每日上朝下朝,便是一头扎在大理寺。表面上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卷宗,实际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仿佛长了脚的小虫子,挠的他心里更刺痒。 “比戏本子差远了。”他淡淡道。 “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那别看了,给我!”晏璟抬手就去抢,一个不稳,差点没给他翻了个白。 再看凌昭,别说躲了,就像算准了那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斜睨了一眼,瞧晏璟狼狈的扶着纱帽惊魂未定的模样,他倒笑得眉眼弯弯的,末了,还不忘揶揄一句:“就你那两下子,抢得过谁?到手的还不是没了。” 一道寒光闪过,我们的探花郎晏大人,狠狠地剜了他一刀。 他知道这小子话里有话,也懒得接这茬,但这俩人是从小光屁股长大的情分,他瞧着凌昭心事重重的,也想劝劝,可凌昭这个死倔的性子,又怕自己说多了惹恼了他,便索性将头一仰,直接枕在圈椅上,闭着眼细细思忖。 就这么过了一息,“对了,前儿跟赵知府喝酒,他跟我说了件百禧街张员外家的事。保准你听了还想听。” “说。” 轻嗽了两声嗓子,晏璟正色道:“张员外的儿媳妇生了三个小孩,这三个里居然有两个都是他的,只有一个是他儿子的。更夸张的是,张员外的儿子也知道这事,不仅如此,他妈还整日撮合儿媳妇跟张员外睡在一起。你说,这两个孩子管张员外叫爹还是叫祖父,管他儿子叫爹还是叫哥?” 他一开口就没个正形,凌昭立刻瞪他一眼。 “我的意思就是想劝你,你一个人这么死抠下去不是办法,再难的事情,找个人分析分析,也总能理得清楚。” “那这案子最后怎么判的?” “这有什么判的?人家的家务事。” 晏璟又倒了杯茶,眼神瞟了一眼凌昭手里的卷宗,平静地喝了一口,“不是什么事都得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或者说,有些事,你抽丝剥茧找到真相了,但真相也只能是真相,就像张员外家的三个孩子,事实既定,改变不了任何,你懂吗?” 凌昭冷哼一声:“那是你们和稀泥。” 见他执迷不悟,晏璟摇了摇头,不欲多说。 “我问你,我派人查过,萧家夫妇的确是在途经幽州时出的意外,为何你们大理寺记录在案的是在余杭遭遇恶匪暴动?” 晏璟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全天下只有你那个小表妹一家子姓萧?” 凌昭略一思忖,顿时心里就有数了,冷哼一声:“原来如此。” 晏璟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皇商……里面的弯弯绕绕多了去了,指不定这夫妇二人卷进什么不好公开的斗争里当了炮灰,被上面灭了口。” 凌昭双眸微眯,心不在焉的。 晏璟用指头点了点书案,“我多奉劝你一句,这案子进了大理寺,已经定了审,那就是官家的意思。你能看得透,难道官家看不透?要我说,这案子,还是官家给了萧家一个体面,才对外道被匪贼杀害,没继续牵连旁人,还留了一个孤女,这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否则,抄家灭族,若要知道你们凌家与萧家有渊源,怕是都摘不出去!” 凌昭垂着的眸子黯了黯。 “这不是凭借你我就可力挽狂澜的,也不是你埋头看几本卷宗就能翻案的。这世道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太多,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你也劝劝小表妹,她以为爹娘是蒙冤的,但真相往往背道而驰。” “你说的那个车夫,是真的如何?是假的又如何?萧家原先风光的时候,有多少人背后恨得牙痒痒,现在闹了一出,只死了萧茗爹娘两个人,那些人能咽下这口气?即便不是宫里的人出手,那旁人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怎知那车夫不是有人为了让萧茗跳进去而故意设下的陷阱?否则,仅凭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能找得到如此关键的翻案证人?还是活的?” 晏璟说得激动起来,甚至握紧了拳头,在暗室内走动起来:“你继续查,查下去的结果惊动了官家,让朝中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参凌大将军一本,你又该当如何?凌昭,官家不是不忌惮你爹手握二十万兵权。你想过没有,你三天两头来大理寺,潜伏在暗处的鹰犬会不会已经察觉,是不是已经禀给官家,官家是不是已经动了心思?” 凌昭看了晏璟一眼,“不过是皇商……” 晏璟真想上去抽他一巴掌,“你觉得是皇商,萧家背后呢?一个无名小卒能随随便便能当皇商吗?你介入此事,官家会不会猜测你别有用心?会不会猜测是你爹授意于你,想借此真相,逼宫谋反?若有朝一日,你凌家落难了,你能剥开自己的心,跟官家说你只是因为在小姑娘面前夸下海口,给自己争个面子而已吗?” 他说得字字有声,句句千钧,脸上因为激动而如同飞霞一般,甚至有一瞬,凌昭也闪躲了他的眼神。 抽丝剥茧,水落石出。 他的心意被他赤裸裸地扔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 一番语毕,暗室里静得落针可闻。 默了良久,晏璟一双桃花眼笑的散漫,慢悠悠地问道:“你喜欢她?” 凌昭看了他一眼,却未接话。 “你凌家的家风,从未有过薄情寡义。萧家当年救命之恩,凌家都认了,否则,也不会仅凭你一句话,大将军府便收留一个身份来路不明的女人。可为何不一并认了那婚约?萧茗做不成正妻,为何凌老太君连个妾都不让她当?这里面的关巧,你可曾细细想过?” 第12章 与卿相识,人生何幸 凌昭怔愣一瞬,捏着茶盏的手暗暗攥紧。 何时出了暗室,何时飞身上马,何时从空落的街市疾驰而过,他已不记得。 到了府门口,凌昭把缰绳朝门房小厮一甩,便大步走进去。 今笙从一侧闪现,瞧着公子的脸色依旧不明朗,只得小心翼翼地跟上他疾风一样的步子。 “她如何了?” 今笙怔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凌昭口中的“她”是指的茗姑娘。 便立即回答:“茗姑娘今日辰时前往寿安堂给老夫人请安,又伺候老夫人用了药膳,然后回揽月轩的路上与孟姑娘说了会话,随后便在揽月轩写字看书,午时用午膳,之后午睡,睡醒又写字看书,酉时用了晚膳,后又去水榭喂鱼,现下应回揽月轩了。” “啰嗦!” 今笙擦擦额上的汗,重新道:“吃饭,睡觉,看书,喂鱼。” 凌昭眉心跳了跳,他早起晚归,吃不好睡不着的,可她呢?真是不得了了! “去把夜行衣找出来。” “啊?爷,咱还去?” 凌昭一记冷眼扫过去,今笙立刻闭了嘴,大气儿不敢出。 二人换好夜行衣,从青云轩后院的角门拉开一道门缝,确定四周无人便闪了出去,直奔西苑揽月轩。 脚尖轻点,旋身一跃,轻松飞身翻过院墙,凌昭看着屋内已经熄灭的烛火,脸都黑了。 怎么睡了一天还睡得着? 今笙在他一侧小心问道:“爷,看样子茗姑娘已经歇下了,您累了一天,不如也……” “来都来了。” “……那小的在外头候着。” 凌昭径直走到了一个小轩窗外,拿刀刺进缝隙里,轻轻一挑,里面的窗阀被挑开,他推开窗户,利落地翻身进去,还伸手接住了方才被挑飞的木阀,动作极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挑开床幔,看向床榻,愣住。 人呢? 一声短而轻快的口哨声过后,今笙闪现在卧房的窗棂下,“爷,有何吩咐?” “去水榭看看茗儿在不在,火速点。” “是。” 此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自顾绕到书案后的圈椅里坐下等着。 不经意间一扫,发现书案上放着一枚团花织锦布料的信函,他拿起来在手里打量:“这是什么东西?” 眼珠继续往下一瞥,萧茗亲启,落款:墨云隐。 眉心微凝,嫌弃地把信函扔回去,心道:大约是后日生辰宴的邀请帖子吧。 明知道不应该在意,可眼睛有它自己的想法,一直忍不住往信函上瞟,指节轻叩着桌面,一下一下,愈发躁动。 一个大男人送来的宴请帖子,何须做成这样娇柔别致的样子? 他重新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脑子还在犹豫之间,手已经鬼使神差的打开了信函。 一张请帖掉了出来。 凌昭立时松了口气,笑着摇摇头。 可他一翻开帖子,一张细细的纸条滑落出来,除此,还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那字条寥寥数语: 「与卿相识,人生何幸。思卿绵绵,书不尽言。盼亥时三刻,西苑清水阁,不见不散。」 凌昭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仿若电闪雷鸣,浑身血液止不住地往头顶上涌。 果然! 这浪荡的女人私会情郎都私到将军府里了! 下一次呢?是不是就该来这寝殿了! 此时,卧房的窗棂传来几声轻微的叩响,凌昭霎时清醒了几分。 是今笙战战兢兢的声音:“爷,茗姑娘,不,不在水榭。” 拳头握紧。 今儿是青竹守夜,此刻夜已深,但她不敢偷懒。 忽然,房门“唰”一下被拉开,吓了她一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眼对上凌昭阴沉的脸色。 “大,大公子……”青竹心虚的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凌昭再没看她一眼,阴着脸大步走出寝殿,走过之处,杀气腾腾。 “爷,你……” 旋即,一个飞身而起,他跃到一株高大粗壮的树上,奔行如飞,瞬间便已消失在黑暗中。 今笙都吓傻了,喃喃道:“这差事简直越来越难干了。” —— 清水阁 此处僻静,四下寂静无声,唯有夜风拂过竹林,发出的沙沙声。 凌昭来到清水阁,听到院中曲水亭附近似有动静,他悄声过去,在暗处立住。 亭中影影双双。 “茗儿妹妹来了?今日似乎早了一些。” “墨公子也早了一些。”萧茗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更加温柔娇俏。 “迫不及待想见你,故而来得早。” “大将军府戒备森严,墨公子是如何进来的?” “你猜?” 萧茗“扑哧”一笑,借着月光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后便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墨世昌一把握住,旋即轻轻往前一带,将那人拢在怀里。 他收了脸上的戏谑之意,正经道:“为了你,天涯海角,披荆斩棘,云隐都义无反顾,何况只是区区将军府。” 萧茗的头正好贴在墨世昌的颈窝处,他鼻间喷出的气息拂过她的颈间,让她既痒又麻,心尖像被羽毛轻飘飘地撩过,“墨公子,我们……是不是太快了些……” 墨世昌没有应她,只是把她拢得更紧了。 她感觉到隔着衣袍下,那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有力却又紊乱,低微的声音从他的胸腔处传来:“叫我云隐。” 萧茗一愣,虽在暗处,但脸仍是倏地一红,低声唤他:“云隐哥哥。” 不知怎得,她忽然想到了凌昭,那日他在茂密的灌木后紧紧地抱着她,捂着她的耳朵,她也是这样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只不过那胸膛更加宽厚坚硬,就像城墙那般。 墨世昌忽然开口,打断了萧茗的思绪。 “那日众人皆在席间热闹的观礼,我见你独自一人坐在湖边哭,那一滴一滴的眼泪,都流进我心里了。让我忽然有一股冲动,想去守护你的脆弱。” 她的头在他的胸前蹭了蹭。 墨世昌的手掌落在了她的发顶,抚了抚她的头发,“茗儿,你放心,日后你进了我墨府,必不会让你再流一滴泪。” “云隐哥哥,你胡说什么?” 第13章 我会娶你 饶是如此,萧茗还是鼻子一酸。 她所有的坚强都是装的。 父母离世,她独自活着,简直太可怕了。 再没有人像母亲一样,与她说那些贴心柔软的话。 她害怕那些不友好的眼神,害怕被轰出凌府,害怕凌昭生气。 她时时刻刻告诫自己要小心谨慎。 可这样的日子太难了。 不得不承认,她十分贪恋墨世昌给他的这份温柔,这点温暖,这些就像一星一点照亮她无边黑夜的微光。 书上说,不可以与夫君之外的男人有肌肤之亲,可今日被墨世昌抱着的感觉,就像心贴着心。 何况,他说他会娶她。 而且他的俸禄并不高,虽说有家业,但墨家清流,那些家业还不及萧家百分之一之数。 可他见自己寄居凌府不易,仍给了她五十两银票,虽不多,她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她应该可以相信他吧。 于是。 她也伸出双臂,缓缓环住了他的腰,去接纳他的温柔。 墨世昌感受到了她的回应,温声道:“茗儿,明日的生辰宴早些去,我等你。” “嗯。”她紧了紧环着的手臂,又道:“今日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吧,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可我舍不得走。” 一股暖流缓缓漫进心田,流转在四肢百骸,感觉身体渐渐被融化,萧茗踮起脚尖,在墨世昌耳边小声道:“我也是。” 黑暗中,轻轻的一个吻落在她的眉心。 “咔嚓”一声,树枝被捏断。 胸腔翻涌起的怒气,被他强压下。 “什么声音?” 萧茗一惊,瞬间松开墨世昌。 墨世昌走出曲水亭,借着月光环顾一圈,转身笑盈盈看着她:“别自己吓自己了,你看,没有人。” “哦……”萧茗点点头,却莫名不安。 墨世昌重回亭中,牵起她的手,“便是有人,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她凝视着眼前清俊的面容,此刻含着淡淡的温情,如春夜里泻了一地的皎月银辉。 她沐浴在其中,逃不开,走不脱。 没有人不可求温暖,也没有人不可求温柔。 他的一句“负责”,让她彻底安心。 不论是凌老夫人,还是凌昭,对她的好都带着怜悯,尤其跟凌昭之间,更是明码标价的交易。 于内心深处,她觉得他们始终居高临下,她在这里毫无归属感。 不过,从今日起,她的世界里有他了。 一个从未轻视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 二人惜别,墨世昌执意要萧茗先走。 回去一路心里都是暖的,刚到廊下,突然一股阴风袭来。 “还没睡?” 有鬼! 这一声吓得萧茗拔腿就想跑,全然没注意到一身玄色衣袍的他。 “就这么怕我?” 凌昭上前半步,拦腰截住惊魂未定的她。 萧茗站定,看清是他,长舒一口气,抚着胸口道:“凌公子,你,你为何在此啊?” 他不说话。 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明日还得去参加生辰宴,你早些歇息。” 萧茗愣了一下,眼神诧异,从不赴宴的人,居然记得墨鸢的生辰,原来凌昭喜欢她?可她要嫁人了啊! 他真可怜。 不过感情这种事,她也不好介入,只得稍稍安慰:“过两日公子就要定下亲事了,也不必太介怀,孟姑娘……人也挺好的。” 是了。他已有婚约在身,他有何资格恼她? 而她,早晚会离开他。 不论她爹娘案子的真相如何,她都改变不了既定事实。 甚至,她爹娘的案子根本无法继续探查下去。 可他不敢告诉她这些,他想把她拴在身边,只有她不知道真相,她才会依赖他,陪着他。 “公子,那我先回去了。” 说罢,萧茗提起裙摆,堪堪擦过他的身侧,却又被生生拽了回去。 惊呼一声,仓惶抬头,撞进那双幽深阴沉的眸子里。 她下意识向后退,却发现自己被他按在墙上,后背早已紧贴着墙面,而他钳制着她的胳膊,将她锁在他身前的这方寸之地,无处可逃。 “凌昭!你做什么!”她慌忙转头看一眼四周,生怕被人看到。 好在已到深夜,只有廊灯摇曳,将灯下两人淡淡的影子交相投叠在一起。 他眸光微凝,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眉心:“这里脏了。” 萧茗浑身一僵,瞳孔骤缩。 他松开攥着她胳膊的手,方才还冷冽的眸子变得温柔缱绻:“回去睡吧。” 萧茗怔愣一下,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仍站在原地,看着她渐渐跑远的身影,克制的握紧了袖中的手,沉默了许久。 这一晚,萧茗睡的很不安稳。 一会儿梦到墨世昌满面奸笑,骂她轻浮,是个娼妇,一会儿梦到凌昭掐住她的后颈,像一只发狂的野兽,嚎叫着让她从将军府滚出去,一会儿又梦到父亲母亲对她失望的咒骂声…… 萧茗猛地睁开眼,脸都吓白了,急促喘息着。 青竹听见动静,撩开珠帘走进来:“姑娘,怎么了?” 一看到萧茗苍白的脸色,额上还浸着细细密密的汗,青竹忙给她擦汗:“是不是方才梦魇了?” 萧茗神色僵硬的点点头,青竹帮她轻抚着后背,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来。 只是被这噩梦搅扰得无法安眠,她见天还没亮,便道:“青竹,我出去走走,不必跟着了。” “这……夜深露重的。”青竹担心道。 萧茗浅浅一笑:“无妨。” 青竹无奈叹息一声:“那姑娘自己当心些。” 随后从衣架上拿了件外衫给萧茗披上,又提了一盏小灯递到她手里,这才稍稍放心。 独自走到湖边水榭,萧茗靠在廊下,痴痴地望着水中的红鱼。 每次只有这样,她才能慢慢宁静下来。 后来何时睡着的,她也记不得了,模糊的印象里好似做了一个让她心安又甜甜的梦。 梦里的她被紧紧拥在一个精壮结实的胸膛里,那种感觉小心又克制。 她的头恰好枕在那人心脏跳动的地方,可以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就好像小时候被父亲抱在怀里那般。 她的头往怀中蹭了蹭,嗫喏着呓语:“爹……” 凌昭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第14章 你个没良心的,嫌弃我? 大哥哥也罢了,现下又变成了爹? 他看着怀里的姑娘,重重哼了一声,恨恨道:“就这么喜欢那个墨世昌?可见你也是个眼瞎的。” “凌昭。” 她忽然轻声唤了一句。 他眉心一跳,抱着她的手都抖了一抖,屏住呼吸,垂眸细细打量她,还好,沉睡的小脸格外安宁。 “凌昭。” 他微微垂首,靠近她的耳边,放轻了声音:“我在。” 她蹙了蹙眉,轻声呢喃着:“讨厌死了。” 凌昭:“……” 他深吸一口气,隐隐咬着牙:“你个小没良心的,睡着了还骂我,就应该任你在冷风口里吹着,明日病了,看你还如何见你的云隐哥哥!” 穿过长长的回廊,过了垂花门,进了内院,到了揽月轩,他没有停顿一步,打横抱着萧茗直接进了寝殿。 青竹此时正垂着头一下一下地打着盹儿。 他沉重的脚步声走近,青竹立马清醒过来,猛一睁眼看到他,吓得慌忙行礼:“大,大公……” 他一个冷眼扫过,青竹立马噤了声,连忙起身推开卧房的大门,撩开珠帘,而后退到门外。 他小心翼翼地将萧茗放在床上,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掀眸一扫,早已刻在他心尖上的容颜,在这月色下,又有了另一番风致。 瓷白的小脸泛着微微潮红,红唇水润,发波如浪,还有一缕发丝散在胸前,衣领往一边滑着,露出纤细嫩白的肩颈,更添了几分娇柔温婉。 每一处,每一分都令他心弦一颤。 想走,却根本挪不开步子。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低头凑到她敞开的肩头,清淡的栀子花香钻进他的鼻腔里,随后…… 张嘴,咬住。 萧茗转了转头,不满的嘟囔着:“疼……” “还嫌弃我?” 走出卧房的时候,他见缩在拐角处瑟瑟发抖的青竹,冷声道:“知道怎么做么?” 青竹冷汗涔涔,“扑通”一声跪下,压低声音道:“凌大公子放心,奴婢晓得分寸。” —— 次日清晨 萧茗睡眼惺忪地坐在铜镜前,任由青竹和春儿服侍摆弄着。 她接连打着哈欠:“做了整晚的梦,现下还懵懵的。” 青竹一手拿着那枚平日常戴的珍珠流苏簪子,一手拿着枚白玉簪子在萧茗头上比对着,说道:“昨儿姑娘见墨公子回来的晚了些,夜里又刮了风,窗棂总是响,所以才睡不好,今儿晚上睡前奴婢帮您兑些牛乳来。” “对了,昨儿我怎么回来的?”萧茗蹙着眉,揉着抽疼的太阳穴。 青竹愣了一下,扯出笑来:“姑娘可真是睡糊涂了,自然是自己走回来的,还是奴婢帮您掖的被角呢。” 虽然并不真切,但她总觉得昨天似乎听到过凌昭的声音。 “许是我多心了。”萧茗小声嘀咕道。 罢了。 “春儿,多帮我压些粉,今日还要见墨公子的。对了。”她从妆奁最下层,把那盒泡化的唇脂递给她,“今儿涂这个。” “是,姑娘。” 行至廊下,远远看到凌昭,显然是从八角亭来的,萧茗顿时想起昨夜他将她锢在怀里的画面,神色窘迫。 可当下也不好躲开,只能僵在原地:“凌公子,早啊。” 凌昭黑着脸:“打更的都没你起得早。” 好好的人,怎么偏偏长了张贱嘴,当真白瞎一副好皮囊。 萧茗微微一笑:“你们凌家的姑娘都准备好了,我怎么能没规矩?” 他看到她眼里隐隐的疏离,冷哼一声,便大步离去。 今日她要去生辰宴,才没工夫搭理他,便直接走向府门口停好的马车。 凌家三姑娘凌怀姝,正扶着丫鬟准备登马车,回头瞧见萧茗站在身后,嘲讽她:“你竟然也去?可真会沾光。” 萧茗眨眨眼,一点也不恼:“你不也去?” “我是凌家的姑娘,跟你云泥之别,你有几个胆子,敢与我相提并论?”凌怀姝一脸鄙夷。 “姐姐矜贵,可你小娘怎么也没跟大夫人替你讨个马车?还不是要与我这身份卑贱之人同乘?” “你!”凌怀姝咬牙切齿,恨不能撕碎了她,“滚!” 二姑娘凌怀夕徐徐走来,拉着萧茗走到一边,“茗儿妹妹,莫要同她一般见识,来,你坐我的马车。” 凌怀夕是二老爷的长女,身份虽比不得凌大夫人所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凌怀宁,但也算凌家嫡系,气质清冷温婉,算得上才女。 而凌怀姝是庶出,她小娘是凌大将军的妾。 也难怪她心理扭曲,她跟她小娘在吃穿用度,方方面面都被凌大夫人压着,而她也总是表现出一副唯唯诺诺,做小伏低的样子。 最初入府那会儿,萧茗觉得她们同病相怜,对她相当友善,可凌怀姝仿佛找到了出气筒一般,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嚣张跋扈。 “怀夕姐姐,多谢你。”萧茗走进马车还未坐稳,便急着道谢。 若是没有怀夕恰好出现,凌怀姝当真敢把她赶下马车,怕是就去不了墨府了。 怀夕拉着她的手,软声嗔怪:“你素日里也不爱惹她,今儿是怎么了,非要在嘴皮子上占风头,白白落人口实。” “当然故意的,姐姐的马车,又宽敞又华丽,坐起来多舒服,妹妹才不蠢呢。” 怀夕“扑哧”笑出声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倘若之前,萧茗也会忍气吞声,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她若受了欺负,墨公子一定会替她出头,她才不怕她了! 想到方才凌怀姝气急败坏的嘴脸,萧茗痛快极了! “咱们家马上就要和孟家定亲,大哥怎么也不着急见新嫂?” “姐姐,我只告诉你一人,”萧茗朝怀夕神神秘秘地道:“可千万保密。”” “什么事?”怀夕一脸兴奋,又往前探了探,一向端庄清冷的小脸生动无比。 “你大哥似乎喜欢墨鸢。” “啊?当真?”怀夕惊呼一声,险些失了体面,“大哥……单相思?” 萧茗点点头,相当笃定:“他今日不去,就是在回避,他根本不敢面对墨家。” “可孟姑娘怎么办?” 怀夕心肠软,此刻很心疼孟清璇。 而凌昭正在书房里,处理南疆扫尾的案子,忽然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连今笙在门外都听见了:“爷,您没事吧?” 第15章 绝不叫她好过! “没事……阿嚏!”凌昭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今笙赶忙倒了杯热茶放到他手边,“可别是昨儿个在水榭边被夜风扑着了?” 凌昭专注地看着卷宗,不理会他的絮絮叨叨。 今笙自顾自说着:“我说爷,您可千万要保重好身子,您若是倒下了,咱们茗姑娘可就没主心骨了。你就算为了她,也得对自己上点心。这么一个小姑娘无父无母的,要是没人疼惜,那就太可怜了,小的觉得吧,您若是喜欢人家,不能总默默守着,您得主动点,那戏本子里不都说了……” 今笙说着说着,只觉得一道寒光射向他,而且越来越冷,后头的话就自己给断了,咽了口唾沫,“爷,怎么,怎么了吗?” 凌昭凉凉道:“我觉得你去做说书先生,比在我身边做小厮有天分,回头去账房领三个月月钱,赶明儿别回府了,去夕水街的茶楼里说书去吧。” 今笙慌得“扑通”跪下,“爷,我的大爷,今笙七岁就是您的人了,十年情分,日夜厮守,这一身的功夫还是您手把手教的,您怎么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啊!” 凌昭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把卷宗一撂,压住火气,“继续说。说重点。” “重,重点?” 今笙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后立马正色道:“重点就是今儿个您得去墨家盯着点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凌昭忆起昨日墨世昌在萧茗眉心落下的一吻,瞬间脸就黑了。 “别跪了,咱们去……” 话音未落,房门被敲响,随风低声道:“大公子。” “何事?” “东宫来人了,太子请您入东宫议事。” 看来是从南疆抓回来的叛军有人招了。 这通敌的大案看似层峦叠嶂,密不透风,可是只要有人吐口,一旦撕开了一点口子,那接下来就都瞒不住了。 目光微凝:“备马,入宫!” “是!” —— 京郊桃林 萧茗和凌怀夕下车,湖边柳树轻拂,湖水如绸缎一般荡漾着,微风徐徐,让人心旷神怡。 萧茗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心情轻松畅快了许多。 “二姐,咱们快过去吧!”凌怀宁从另一辆马车下来,朝怀夕使劲挥手。 湖边的水阁里已经很热闹了,今日的宴席原本只是女儿家的生辰宴,上京城里的名门千金公子却几乎都来了。 因着墨鸢与二皇子订婚的关系,原本地位平庸的墨家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巴结的人络绎不绝。 萧茗才走进水阁,便看到墨鸢与孟清璇一左一右围坐在一位姑娘身边,满脸堆笑,热络地聊着。 那姑娘衣裙上都用金丝和彩线绣着穿花百蝶,腕上带着一串缕金镯子,连头发丝都透着贵气。 三人身边又簇拥了一圈世家闺秀。 “墨家和孟家原本都不算显赫,孟家也不过有个世袭的虚爵,如今都因得了门好婚事翻了身,连灵清郡主都跟她们搭上话了。” 凌怀姝不知何时站到了萧茗她们几人身边,虽说嘴上对墨鸢和孟清璇抱怨,但萧茗见她眼里藏不住的艳羡和向往。 萧茗自认与墨世昌两情相悦,心意相通。她虽并非刻意攀附墨家的门第,只是她出身商贾,比不得旁人金贵,议亲的时候免不得会阻碍重重,但她不想为难墨世昌,不希望因她的关系,使得他与家族决裂。 既心悦他,信任他,把这个男人当做一生的依靠,她愿意倾尽所有,将这一年来夺回来的家产当做嫁妆带进墨家,这些家产既是嫁妆,也是她嫁进墨家的筹码。 “怀宁,怀夕,你们可算来啦。”孟清璇笑盈盈地从水阁里走出来。 怀夕轻点头,微微一笑。 “清璇姐姐!”凌怀宁蹦跳着拉住她的手,“见你忙着呢,我们就没去打招呼。” “清璇姐姐。”凌怀姝也福了福身。 孟清璇拍拍凌怀宁的手,又亲热地拉过怀夕往水阁里走,“今儿墨鸢姐姐还把上京城里最好的戏班子请来了,戏台子就搭在湖边,咱们一会儿去看。” “太好啦!我最爱看戏了!” 凌怀宁兴高采烈地跟过去,一旁被忽略的凌怀姝很是不忿,脸涨得通红,又不好发作,只得僵着脚步一并过去。 萧茗已经见怪不怪,她清楚自己身份尴尬,并不配和这些名门闺秀们交际往来,与其强行凑上去,还不如自己随便转转,乐得逍遥自然。 正反她今日来是见墨世昌的。 刚想往桃林走,孟清璇就叫住她:“萧姑娘,这边来啊。” 萧茗一怔,她没想到自己会被请进去。 孟清璇笑着道:“萧姑娘怎么跟清璇生疏了,大家日后都是姐妹,一起过来聊聊,这圈子小,慢慢儿就熟悉了。” 萧茗轻笑一下,看来她还是把自己当成凌昭的通房了,不过等她进了门就知道真相,眼下她也不好主动解释。 “孟姑娘,我瞧着桃花开得正好,想去湖边走走,打扰你们了。” 凌怀姝脸色难看的要命,她排在凌怀宁和凌怀夕后头也就罢了,她萧茗又算个什么东西?她也配得上孟清璇亲自问候?! “既如此,那便不强求了,萧姑娘请自便吧。”孟清璇做出很遗憾的样子,待萧茗离开,她朝着候在水阁外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那小丫头迅速意会,悄然退下。 凌怀姝被冷落在角落,心里极其不痛快,在凌府受不得重视,在外头也没人把她放在眼里,虽说是凌家的姑娘,过得还不如个商贾的女儿! 看着萧茗走向湖边渐渐远去的背影,凌怀姝恨恨地咬牙,凭什么她得了祖母的宠爱,凭什么未来的嫂子对她比自己好,凭什么她这个下贱胚子还敢跟她叫板! 凭什么! 她浑身颤抖,指节被狠狠掐进肉里。 别人也就罢了,就她萧茗不行!她绝不叫她好过! —— 湖边大片大片的桃花,开得艳丽,摄人心魄。 萧茗溜达到湖边,看得入迷,身边却来了人,她还未看清,就被那人一把从身后环住腰身,搂紧怀里,耳畔喷洒着他呼吸的热气,觉得浑身酥麻起来。 “茗儿,你终于来了,怎得这样晚?” 第16章 生日宴 萧茗被吓了一跳,听出是墨世昌的声音,转身抚着起伏的胸口,撅着小嘴娇嗔:“墨公子,青天白日的,叫别人看见了会被嚼舌头的。” 墨世昌一脸不在意,“让别人说去吧,我是墨家的公子,在自己家别院,还怕清誉有损吗?何况,这又没人。” “可是我怕。” 萧茗的脸色顿时一冷,眼神瞥去一边,像是要发火,但最终还是把这团堵在胸口里的气生生咽了下去,独自往湖边走去。 墨世昌以为她在撒娇,倒是笑得灿烂,“我的茗儿生气的样子也这么美。” 萧茗并不说话。 看到她这样冷淡,墨世昌才意识到她真的生气了,疾走两步去追:“诶!茗儿,方才是我失言了,我跟你赔礼道歉!” 萧茗咬着唇角,垂着眼睛,自嘲的笑道:“公子言重了,我只是一个落魄的商家女,根本不值得你当回事。” 墨世昌急急拉住萧茗,迫她停下,“茗儿,昨天在清水阁……” “好了!墨云隐,你是墨家的二公子,是新晋户部员外郎,未来仕途一片光明,如今长姐又嫁与二皇子为正妻,你当然可以呼风唤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里会在乎我的名誉?”萧茗眸中隐隐泛着泪光,声音掩饰不住的哽咽。 他怔愣一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 她气急了,流着眼泪一把甩开墨世昌的手。 其他人也就罢了,怎么连他也说这些不尊重她的话?丝毫不顾及她? “茗儿……” 他温柔的把她转过来,软下声音,耐心哄道:“是我太想你了,所以才思虑不周,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乖,莫要气了。” 见她还是气鼓鼓的,他又拢住她:“本想你来是让你开心的,现下反倒惹你不高兴了,我真该死!” 说起来,她没想到墨世昌会这样放下身段哄她,掀眸看见可怜巴巴的一张脸,顿时有些于心不忍,心里一软,虽然脸还是沉着,但气消了不少,说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墨世昌眨眨眼:“再也不敢了。” 忽然,倏地一下,一个黑影从远处闪过,萧茗没有看清是谁。 “那边好像有人,墨公子,你还是走吧。”萧茗推了推他。 “好好好,我走我走!”墨世昌抱着手臂,十分不爽,“那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走。” 萧茗又警惕着往四周看了看,垂眸小声道:“好吧,你说吧。” “黄昏时分,我们在步青桥见。” “什么?” 萧茗面色为难,她一个姑娘家家,如何能在黄昏时分悄然出府,这成何体统?况且,凌府眼睛那么多,爱嚼舌根子的也那么多,她贸然赴约就是自寻死路。 “我不能去。” 不能去,不是不想去,更不是不愿意去。 她希望他能读出来这层意思。 但墨世昌显然没有。 他只当她心中有拒绝的想法,只等她犹犹豫豫的时候,他再撩拨上几句,或许事就能成了。 却没有想到她居然拒绝得如此干脆。 默了半晌,他硬着头皮开口打破这份尴尬:“我听说,要女人说三次以上「不去」才算不去。” “不去!不去!”萧茗凑到墨世昌耳边,大声说,“不去!” “成成成!” 墨世昌蹙了蹙眉,赶紧地摆摆手:“我算是见识你们女人的心有多狠了!昨日还是乖顺的小猫,今日就是条毒蛇。不过,茗儿,你来与不来,非云隐所能察,但今日黄昏时分,我一定会在步青桥上等你。即便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此即尾生之约,告辞!” 他拱了拱手,阴着脸离开了。 他还生气了? 她更生气! 手里不断绞着帕子,“这个墨云隐,根本不在意我!还有,尾生是谁,谁是尾生……” 再说方才闪过的那个黑影,此时便藏在远处的桃树后面,目睹了一切。 凌怀姝从桃树悄然离开,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好戏就要开始了。 —— “当真?”孟清璇一脸诧异的掀眸看向丫鬟环儿。 “错不了。奴婢听的真真儿的。”环儿一脸奸笑,语气笃定,“这女人当真是个狐媚子,想必凌大公子还被蒙在鼓里。” “难怪她能参加墨鸢的生辰宴。”孟清璇若有所思。 “就是!”环儿撇着嘴,一脸的鄙夷不屑,“这丫头倒是会占便宜,听说还是墨公子专程派人送的帖子。呸,什么东西!” 孟清璇蹙着眉,喃喃道:“如此说……她并非凌公子的通房?” “姑娘,您跟凌大公子马上要定亲了,这时候宁可错杀,都不可心软放过啊!方才奴婢见那丫头补色的唇脂是芙蓉阁的新品。她一个落魄户……”环儿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您忘了,那日咱们在府里见她,她那一身的寒酸样,若非凌公子送的,她怎会用得起这么好的东西?” 孟清璇眸光微凝,认同地点点头,“你推测得倒也不无道理。总归那小贱人跟凌公子不清不楚的。”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问环儿,“你方才说她今日黄昏会去什么步青桥?” 环儿重重点头,“姑娘,看样子凌三姑娘肯定会有动作,咱们可也去凑凑热闹?” 孟青璇轻轻摆摆手,冷哼一声,“我可犯不着为了她耽误这功夫,派个小厮在暗处盯着就行,有什么动静即刻回我。” “是,奴婢这就去办。” 环儿刚要走,便听见水阁里熙熙攘攘起来,孟清璇与她对视一眼,“这是怎么了?扶我过去瞅瞅。” 到了水阁才知道,原来是韩国公府送给墨大姑娘的一枚由藩国进贡的,极其贵重的浮雕金蝉臂钏丢了,不知是被谁偷了,现在正在严查。 “今日是我们墨家大姑娘的生辰宴,难道还是我们府里出了内贼?自己偷了自己的东西不成?”一个小丫鬟颐指气使地冲着青竹和春儿大吼。 青竹与春儿面面相觑,青竹强撑笑意走上前一步,朝着墨鸢和灵清郡主福了福身:“郡主,墨姑娘,不知……这是何意啊?” 第17章 抬了妾也是个贱妾 春儿扬着头一脸不服气,也附和道:“是啊,方才这个叫素月的丫鬟句句带刺儿,仿佛专门说与我们听的,可是怀疑我们做错了什么?请姑娘不必绕圈子。” 墨鸢浅浅一笑,语气和煦:“好吧。也并非素月胡闹,方才大伙儿都去看戏了,只有你们凌府的三姑娘与萧姑娘未同去……” “奴婢听不懂。”青竹笑着道。 “没见过你们脸皮这么厚的!” 素月瞪着眼睛,嚣张至极,“今日各个府里送来的贺礼就放在水阁里摆着,方才只有你们萧姑娘和凌三姑娘没与大伙儿同去看戏,随后清点礼物,便发现金蝉臂钏不见了,我们的意思非常清楚,你们就是贼!” “你!”春儿气得脸色涨红,刚欲理论就见萧茗走来,赶忙福了福身,指着身后几人,“姑娘,她们说……” “我听到了。” 随后轻声解释,“墨姑娘,我生性不爱热闹,故而方才去了湖边赏花,但并没有拿金蝉臂钏。” 仗着主子撑腰,素月咄咄逼人:“萧姑娘什么出身,您自己清楚,原本就是借了凌家的光才能来赴宴,眼下一番说辞,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难不成让我们怀疑是凌家的姑娘偷的?” 萧茗攥紧了帕子,眼中无惧:“手串是被偷了还是旁的,我也不知,只是萧茗虽卑贱,却不下贱,既明白何为礼义廉耻,又怎会做这种下流之事呢?” 怀夕性子一向温和谦柔,却散发着当家主母风范,语气彬彬有礼,却又不容置喙:“墨姑娘丢了东西,大伙儿都替你着急,但无凭无据,就把这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我们凌家,岂非太过轻率?不知道的,还以为开始仗着皇室撑腰,就作威作福了呢。” “对啊!对啊!”凌怀宁也帮腔,“不过是个新鲜点的金镯子,我们凌府还缺了?” 墨鸢眸中顿时闪过一丝仓皇。 当年凌大将军仅率三千人马,生生杀进数万敌军的围困之中,将官家救出,之后凌昭随父出征,平叛乱,清君侧,官家几乎视如亲子,若因这么件小事得罪凌家,怕不是傻子? 即将到手的王妃之尊,可不能因此丢了。 墨鸢起身走到怀宁跟前,握着她的手,亲切道:“妹妹说得对,罢了罢了,此事就此作罢了,权当我今日作寿,送给有缘人了。” 萧茗却道:“墨姑娘此言差矣,若此事作罢,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我拿了,即便姑娘心善,想要送给有缘人,也得先把这臂钏找出来再送啊。否则,姑娘也不必弄得兴师动众,沸沸扬扬了。” 墨鸢脸色微沉,心中窜起一团怒火,此人真不知好歹,却又不好发怒。 故而转身看向萧茗,带着淡淡的笑意,“那妹妹想如何呢?” “丢了那么贵重的臂钏是大事,自然要往府尹衙门报官去,让衙役亲自来这搜一搜,也好去了大家的嫌疑。何况,萧茗毕竟是凌老夫人亲自开口收在凌府里的,若是污了我的名声,怕也得罪了老夫人?” 这话一出,满堂都静了一瞬。 孟清璇都惊得脸色一变,这下贱坯子倒是真敢提,把凌老夫人这尊大佛都搬出来了? 可这事若是闹大了,终归影响的是凌家的名誉,她即刻就要成为凌家的少夫人,此刻也应该出面维护。 “哪就这么严重,还须得报官了?”孟清璇笑盈盈走上前,“都知道凌老夫人疼你,东西丢了,墨姑娘也只是循例问问,没有其他的意思……”说着,她朝墨鸢使了个眼色。 墨鸢露出棘手的神色,没想到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姑娘,还是个硬骨头,冤枉了一个小丫头无关紧要,若因她得罪了凌府,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婚期在即,她并不想招惹是非,免得坏了自己的名声。 “对啊对啊,好好的一天,惹得萧妹妹不痛快了,还要姐姐给妹妹赔个不是呢。”说罢,墨鸢立即沉着脸,呵斥道:“素月,还不认错!你什么身份,敢在这造次!今儿萧姑娘若是不饶你,我便拉你去沉塘!” 素月又惊又怕,明明是方才姑娘跟凌三姑娘合计好的,怎得突然变了,但她也不敢反驳,只能一个劲儿的磕响头:“是奴婢错了,奴婢知罪,萧姑娘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吧。” 未等萧茗回应,凌怀姝突然冲出来,指着她鼻子怒骂道:“你这下贱坯子翻云覆雨的手段当真厉害!那臂钏若不是你偷的,那你可有证据?你若藏起来了,那必然掘地三尺也搜不出那臂钏来!” “哦?”萧茗眉心微扬,“听三姑娘的意思,是亲眼见着我偷了?” 凌怀姝怔愣一下,“我,我……” 萧茗又继续道:“方才三姑娘也不在席间,不知去哪了?若说嫌疑,你的嫌疑更大,不妨告诉大家,你在何处?做些什么?也好叫大伙儿安心些。” 凌怀宁转而气急败坏:“你什么意思?!你竟然敢攀咬到我身上来?!” 萧茗直接看向墨鸢:“墨大姑娘,不瞒你说,方才我在桃林附近赏花,却看到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藏在附近,不知是不是真的偷盗之人?不如问问附近的丫鬟婆子,说不准儿有人瞧着了。” 凌怀姝脸色煞白,求助地看向墨鸢,得来的却是一道阴森凛冽的目光。 弟弟专程派帖子邀请萧茗这事儿,墨鸢自然是知道的,可弟弟还未娶妻,如今墨府在京中名声大振,多少高门闺秀巴巴地递生辰帖前来议亲,若正夫人未进门,却先纳了妾氏,着实不体面。 何况,还是个商人之女,抬了妾也是个贱妾。 所以她一万个不情愿让萧茗进墨家的门儿,方才凌怀姝撺掇了两句,她便偏了心思,现在也后悔了。 凌怀姝此时脑海里也在天人交战,若是坦白她去过桃林,还撞见萧茗与墨公子私会,这不光彩的事经她捅了出去,那不仅得罪墨府,也会惹恼凌大夫人,她跟她小娘的下场会更惨。 若是不坦白,今日偷盗的罪名定是她担着了,可那臂钏她当真没碰。 第18章 今儿的生辰宴不太平? “是啊,凌三姑娘,你方才去哪了?” “就是,未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如此支支吾吾,怕不是心里有鬼?” “还强撑着脸面呢?若是坦荡,有何不能说出来的?” 众人哗然,看着凌怀姝的眼神都多了鄙夷,指指点点。 气氛正焦灼之际,一个稚嫩的童声从远处传来,“大姐姐,你看颂儿漂亮吗?” 众人循声而望,见墨家走路还不稳的五小姐摇摇晃晃跑过来,手里举着那枚贵重的金蝉臂钏…… 一直未出声的灵清郡主此时开口,打了个圆场,“漂亮漂亮,咱们五小姐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回头定是要嫁给探花郎的!” 水阁里哄笑一番。 今日偷盗事件的真相是墨鸢自导自演,还是凌怀姝蓄意栽脏陷害,大家都无心追究,权当看个热闹。 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去,水阁里又重新平静下来。 萧茗的身体摇摇欲坠,堪堪扶住了春儿才勉强站住,羞窘和委屈从四面八方涌上心头。 怀夕扶着她:“茗儿妹妹,我扶你去休息。” 二人走到湖边坐下,萧茗哭得伤心,泪珠子一颗一颗砸在地上,“姐姐,是我太蠢,贪心不足,非上赶着来这儿,白白受了这起子小人的故意羞辱。” 怀夕轻轻拍着她的背:“哪儿的话,这不是没事了?” “多谢姐姐帮衬我那些话,若非墨鸢还存了一丝良心,知道忌惮凌府,我今日必得蒙冤了。” 怀夕用帕子给萧茗轻轻擦了擦泪,“事实如此罢了,你是坐着我们凌家的马车去的,哪能随意让人欺负了你?” 萧茗看了一眼天色,折腾了一日,此时已近黄昏。桃林景色怡人,夕阳映在湖面,染出一片金灿灿的水波。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怀夕关切的问道。 眼泪又坠落下来,忙用手抹掉:“姐姐博学,我想问问,你知道谁是尾生吗?” 怀夕点点头,“你是说尾生之约吗?” “嗯!姐姐给我讲讲吧。” 怀夕浅浅一笑,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娓娓道来:“尾生是一个男人,前时人,有一回他约他的情人在桥上会面,谁料水暴至,情人却未到,他就一直不走,最后抱着一根木梁淹死在桥上了。” 萧茗一脸诧异,“那他的情人太狠心了!” 怀夕却不以为意,“你为何不说是尾生太傻了呢?为了爱情,值得么?” 萧茗眸光微闪,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怀夕察觉到她的一丝异样,眼神闪烁几番,“妹妹不会也是有尾生之约的吧?” “哪里!”萧茗连忙站起背过身去,急忙掩饰眼中的兵荒马乱,“姐姐乱讲,我只是问问而已。” 怀夕忍不住抿唇笑。 萧茗小声道:“哪个女人不希望此生有个尾生作伴?” “看样子,我就不是个女人咯?”怀夕拿着帕子掩嘴笑出了声。 嬉笑打闹之际,水阁处传来一声呼唤:“二姑娘,茗姑娘,咱们该回府了。” 凌家的马车缓缓驶离桃林,不多久,就听得天边雷声隐隐。 萧茗掀开车帘看向天空,乌云滚滚,颇有电闪雷鸣之势,心道不会这么巧要下暴雨吧? 忽然,头上响起一声巨雷,饶是惊得她与凌怀夕一同缩了缩脖子,随后车夫的话从车帘外传来:“这天儿怕是要下大雷雨了,小的要驾快些,请姑娘们坐稳扶好。” 不料话音未落,狂风骤起,那雨陡然就下了起来,片刻后马车车顶就传来雨点噼里啪啦蹦豆子一般的声响。 又是一声巨雷,萧茗吓得浑身一颤。 “妹妹别怕,只是打雷。”怀夕声音又轻又柔,“不过啊,今儿这阵仗就像是雷公在劈什么妖孽似的……” 萧茗虽然面不改色,心里却担忧起来,云隐哥哥不会真的在步青桥那里傻乎乎的等她呢吧? 马车终于在大将军府门前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身着紫色官袍,银冠束发,光风霁月,如撕开滚滚乌云中的一缕璀璨光芒。 “大哥哥回来啦!”怀宁刚下马车就一眼看到凌昭了,欢喜地叫了出来。 “凌公子。” “大哥。” 萧茗与凌怀夕朝凌昭福了福身,未过多停留,便进府了。 凌昭带着疑惑扫了一眼无精打采的萧茗,又将视线落回凌怀宁身上:“今儿不太平?”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凌怀宁就来劲了,立马倒豆子似的开始吐槽。 “今儿大哥哥没去,可真是错过一场好大的戏!墨家姑娘的臂钏丢了,不依不饶地赖在萧姐姐头上,结果闹了巨大的乌龙,居然是她自己妹妹拿去玩了,不仅如此,那凌怀姝不但不偏帮咱们凌家,反而还替墨家一起欺负萧姐姐,总之啊,那凌怀姝真真儿是给咱们凌家丢尽了脸!好在有我跟二姐助阵,替萧姐姐扳回了一局!” 怀宁抬抬下巴,一叉腰,得意洋洋看着她哥。 凌昭脸色一沉,冷眼看着凌怀宁:“话真多,还不进府,等着挨浇?” 凌怀宁呆了一呆,以为会得到大哥的夸奖,没想到还嫌弃她话多,又气又恼地重重“哼”了一声,一溜烟儿跑走了。 默了半晌。 “下车。”凌昭的声音没有起伏,也没有一丝温度。 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凌怀姝哆哆嗦嗦地弯腰探出身来。 凌昭神色莫测,但这双幽深的眸子似乎能看穿一切。 凌怀姝的脸色格外苍白,吓得止不住地发抖,不敢抬头看一眼他。 “说。” 再没有半点嚣张的气焰,凌怀姝惊恐地看着凌昭,颤抖着:“大,大哥哥,我,我是被墨家姑娘逼的。我也是担心萧姑娘辱了咱们凌家的声誉,才,才出此下策,实非我所愿啊!” “她怎么了?” 凌怀姝面色紧绷,强咽了咽口水,她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眼前的大哥无形之中泛起了森然的杀气,让她周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我,我看见萧姑娘跟墨家二公子在桃林……” 第19章 将军雅致,喜欢在外面做? 又一阵雷电轰鸣。 萧茗这边其实心急如焚,但她还在忍着,时不时在寝殿里坐一会儿,又站起来走一会儿。 “姑娘怎么了?” 青竹从小厨房过来的,手里端了一盅红枣银耳羹,置到桌上,道:“奴婢放了好些冰糖,又兑了牛乳,您趁热尝尝。” 匙碗碟盏都摆好了,也不见有人过来。 青竹回身,抬眼往窗边一瞧,见萧茗痴望着天,心里不禁担忧起来,但她明知劝不动,却还是忍不住多嘴:“姑娘别急。今儿雨下得太大,墨公子断不会苦等的。” “我知道……” 他不是尾生。 萧茗坐在桌边,两指捏着匙柄,漫不经心地搅了搅,随后舀一勺甜羹,送到唇边,又吹了吹热气,却最终没入口。 可他说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都会等她赴约的。 虽不是尾生,他或许等等便走了,但若被雨淋了,因此病了,她便是罪魁祸首。 心里当真烦躁得紧。 萧茗时不时瞟着一眼房间角落里竖着的桐纸伞,雨滴顺着伞尖滑下,在地上聚了一汪水渍,想刻意忽略都忽略不了。 她倏然站起,步子却踟蹰,过了半天,一咬唇,定了决心。 “青竹,春儿,把烛火熄了,回头有人问起,就说我今日淋了雨不舒服,已经睡下了。”说罢,她拿了桐纸伞小跑着冲出了寝殿。 “姑娘!回来!别做傻事!”两个小丫头急得不行,但哪里拦得住? 正如在府里私会墨世昌,磨破了嘴皮,不都还是去了。 再说萧茗,此时此刻就像中了蛊,脑袋里半分清明都没了,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她想赌一把。 赌那个男人是不是她想的那样,赌他能不能把她从泥潭里捞出来。 可刚穿过垂花门,拐到府门前的廊下,她就见面前立着个人,登时就站住了。 背着月光,那人负手而立,一动不动,如同一座大山压迫在她眼前。 她僵立在那里,脸色发白:“你,你要去哪儿?” 凌昭缓步走近,幽深的眸子锁着她:“难道不是你应该告诉我,你要去哪儿?” “我……” 她咬着嘴唇,摇着头,不能说,她也不敢说。 她答应过他要安分守己,不对别的男人动心,她更说过要为他暖榻温身。 她表面对凌家感恩戴德,可私下又怨他们凉薄无情。 她表面对凌昭百依百顺,可私下又背着他勾结外男,私定终身。 反观他呢? 承诺的事情,全部说到做到。 而她,却骗了他。 心脏,几乎被攥得透不过气。 他朝她步步逼近,迫得她连连后退,后背突然撞到廊柱,生生止住了步子。 萧茗没想到凌怀姝会把这件事告诉凌昭,她更没想到她居然利用他来制裁她! 今日一事,她的确清醒许多。 她与墨世昌之间的阻碍太大了,门第,出身,学识,每一个都是他们之间逾越不了的鸿沟…… 可他对她那么温柔,不介意她身份微贱,事事依她,亲自派人给她送邀请贴,为她钻了西苑的狗洞,还傻呆呆的送银票接济她。 这样温暖的一个人,她真的真的舍不得放手。 “让我去看看……求你还不行吗?”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他走上前,几乎用了十足的力气,拽起萧茗的手腕就往揽月轩的方向扯,一个踉跄,膝盖“咚”的磕到青石板上。 当下也顾不上疼,她挣扎起身,却又被裙角绊住,“凌公子,求求你,让我去吧,我真的保证就看一眼!看完就回来!” 头发已被暴雨打湿,简直狼狈至极。 一遍一遍的求他,可他无动于衷。 “凌昭!我就想去!” 他停下步子,眼神顿时一冷。 这种冷是从未有过的,萧茗觉得,他看自己,就像看一个死人。 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往青云轩走。 “你要干什么?” “这么想男人,我成全你。”这声音好似从地狱传来。 萧茗呆呆的看着他,旋即拼命蹬踢:“凌昭!你敢!你这个王八蛋!臭流氓!他是谦谦君子!他从来不逼迫我!” 凌昭猛然一滞,几乎要炸出来的怒火,尽数堵在胸腔。 他松了手,她突然落空,险些摔落在地。 “我不敢么?” 他忽然扯出笑来,眸光隐隐癫狂:“他是谦谦君子?我是流氓?” 她不知道他接下来会不会杀了自己,饶是如此,那她更没有怕的了。 世界上还有比爹娘死了,她独自活着更可怕的事情吗? 没有来处,又未到归途。 她要被这样的日子逼疯了。 她只想找一个寄托,而墨世昌就是这样一个寄托。 “还要去吗?” 这阴沉无比的声音在冰风冷雨里愈发寒凉。 萧茗强行压下心头的惧意,扬起下巴,凝视他。 凌昭忽而平静下来,唇角掀起一抹凉薄的笑:“原来你还想去。” “一年前你来求我,我便通过祖母让你留在了凌府,你想替你父母查案,我便替你去查,你觉得父母亲死因有异,我便去大理寺翻案,你说等查明真相之后,再履行你我之间的约定,我也依你。你偷偷在将军府里私会墨世昌,我更从未责怪你,萧茗,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些,让你误以为,我很好说话?” 他步步紧逼,她连连后退,直到身后是一面冷墙,她已退无可退。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肯放我走?” “你说呢。” 一双眼睛在这雨里,愈渐冷冽。 话赶话虽带出来了这一句,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她走。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艰难,她年纪小,不经事,可他不能纵着她。 默了半晌,萧茗忽然轻笑,这才是凌昭。 他从小耳濡目染军中的残酷厮杀,十四五岁便领兵征伐,半生几乎都浸润在阴谋诡计里的人,她如何奢求他能对她仁善? 夜雨喧嚣,廊灯摇曳。 她闭上眼睛,手有些颤抖地拉开了系在腰上的带子,宽大的外衫顺势落下。 这番举动,让他微微一滞,完全始料未及。 一件又一件地脱下衣裳。 直至白皙的香肩露出,身上只剩下一层薄纱做的里衣,恰合适的贴在曼妙的身段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和呼之欲出的乳形。 这么透的里衣,根本遮不住什么。 她第一次,用冰冷无畏的口吻与他说话:“难为凌将军看得上眼,一年了,是萧茗不识抬举,今日正好,咱们睡一次,你放我走,如何?” 她早晚要上他的床,她心里清清楚楚,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他一动不动,只是耳朵红得能滴出血。 萧茗眼神飘忽的左右张望一眼,才搭上凌昭的肩,戏谑一笑。 “将军雅致,喜欢在这里做?” 第20章 吻她 凌昭浑身僵住。 她踮起脚尖,朝他微微耸动的喉结轻吻了过去。 气血瞬间翻涌! 被她吻过的地方霎那间腾起了火焰。 克制的紧握成拳。 不愧是他,这种时候身体居然下意识还在抗拒,可又有什么用? 欲念在叫嚣,理智也荡然无存!更别提什么早已土崩瓦解的意志力。 很好。 这是她主动勾引的。 她自甘堕落,他又何必多费口舌? 大手掐住她的后颈,俯身含住她的唇,粗粝的掌心磨磋着她的肌肤,他发狠地吻着,像极了一匹饿了许久的狼,要将她生食入腹。 压抑许久的欲望,此刻全然爆发! 她被他狠狠地压向怀里,被他掠夺着唇舌,人都几乎喘不过气来,身体也渐渐瘫软,难以招架那横扫千军之势。 隔着单薄的衣衫,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上偾张起伏的肌理。 发狂的他,像团熊熊燃烧的大火,灼得她忽然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躁动。 忍不住,在他的唇角,轻咬了一下。 柔软而灼热,人都被烤酥了。 他就这么怔了怔,松开了她。 这是她第一次回应他。 雨下了一阵,渐渐小了势头。 一吻方罢。 凌昭睁开眼,眼前那人的眸子雾气蒙蒙,又透着几分惊慌失措。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脸,轻声埋怨:“你每一次都非要睁着眼睛么?” 要闭眼? 好。 萧茗深深吸了一口长气,睫毛颤了颤,慢慢闭上双目,正气凛然:“凌将军,咱们再来一次。” 凌昭偏过头,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轻嗤:“今日我没兴致,你穿好衣服,回去吧。”说完就要走。 萧茗脸色骤变,立刻抓住他,“将军,方才咱们不都说好了,你怎么言而无信?” 原本消了大半的怒火,又随着这句话一点一点涌上心口,凌昭转过身,声音冷得像冰窖。 “我说了,不想碰你。” “别走!” 不睡,她如何走得出去? 萧茗顿时噙了一汪泪,却努力挤出笑容,“原来凌将军喜欢别人主动?好,依你,我都行。”说着,拉起被牵住的那只大手缓慢僵硬地往自己心口上放去。 就在即将抚住那团雪白柔软的一瞬间,凌昭猛地反手一握,抓住她的手腕,就往跟前一扯,通身的气势阴鸷地几乎要杀人,“你为了个墨世昌就这么糟践自己!你知不知廉耻!” 萧茗迎上他的眸子,无所谓的笑笑,泪珠子却终于砸下来。 廉耻? 她跪在他面前的时候,就不知道廉耻是什么了。 两人离着这么近,她顺势揽住他的颈子,不断摩挲他的唇角,“凌将军喜欢就好,我做什么都行。”一句话说的呜呜咽咽。 饶是如此万古柔情,也浇不灭他胸腔里炸开的怒火,凌昭盯着眼前如此自轻自贱的人,心口火辣辣的刺疼。 几乎未犹豫,一把扯开她,声音狰狞:“滚!” 静静站了片刻,萧茗捡起脱掉的外衫,穿戴整齐,拿着桐纸伞,头也不回的飞奔出府。 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月色之中,忽然“嘭”的一声巨响——凌昭身后的那根廊柱直接断裂,鲜血自手背汩汩流出。 远处的随风和今笙闭着眼,躬着身子发抖,只恨不能直接埋进土里。 —— 步青桥,雨已停。 天上无月。 桥上无人。 她很冷静:方才雨那么大,早该知如此。 可心里忍不住失落,这份失落又化为委屈和固执:他亲口说的尾生之约,亲口说的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都会等她来。 为了赴墨世昌的约,她在凌昭面前扔了最后一点尊严,卑微到极致,她做了所有她能做到的妥协。 那么艰难,她都来了,可他为什么不能来? 不过区区大雨。 萧茗头发湿漉漉的,一滴一滴的雨水从脸颊上滑下,浑身黏腻至极,她坐在桥栏杆上等了一会儿,见墨世昌仍未来,便起身准备回府。 转身的一瞬间,她被拢在一个颀长的阴影里,听到一个兴奋至极的声音:“茗儿,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萧茗顿时心脏怦怦,杂乱无章的跳着,抬眸看向他,眸中尽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她赌对了! “云隐哥哥,你方才去哪里了?” “雨太大,我去那边的凉亭里避雨了,都是我不好,打了个瞌睡,让你等了这么久。” 失落一扫而空,萧茗笑着道:“幸好你比尾生聪明许多。” “若你来得再晚一些,说不定下一个尾生就是我了。” “莫要胡说。”萧茗纤细的手指抵在他的唇间,一触即离,“既已赴约了,天色不早,那我回府了。” “茗儿。”墨世昌一把拢住她,“你的头发湿透了,会招风寒的。” 萧茗垂眸,声音渐小:“无妨,我回去喝碗热茶就好了。” 不由分说,他牵住她的手,朝一边走去,“那边有个凉亭,把头发抹抹干再走也不迟。” 天空中不知何时复而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二人小跑至凉亭。 墨世昌从衣襟里掏出一方银色锦帕,举到萧茗脸侧,“来,我帮你抹头发。”那帕子边缘似有若无地扫着她的脸颊,萧茗害羞的躲了躲。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这可不行!”他扬起笑,“你冒着风雨前来,如此狼狈不堪,皆是我的错。总不能连个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我来此完全是担心你做事鲁莽,不顾后果,万一死脑筋,学那个尾生……” “那不就是你心疼我?” “不是的!”她急忙反驳,两团红晕却不受控地飞上她的小脸,“云隐哥哥,莫要打趣我了。” 下一刻,他捧起她通红的小脸,眸光闪烁:“茗儿,有你,我真的很幸福。” 她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香。 许是方才太冷,他去酒坊里喝了些酒来暖身。 她在他炙热的掌心里微微蹭了蹭,“好了,云隐哥哥,我是私下跑出来的,所以,我真的要回府了……” 他未松开她,反而渐渐靠近,掐了掐她的小脸:“再多呆一会儿。” 语气极尽缱绻,“茗儿,我很想你。” 第21章 赌输 “云隐哥哥,你不要满口胡言。而且,你想也应该想上京城里那些世家闺秀才对。”萧茗小脸通红,连忙扭过身,背对他。 墨世昌轻哼一声,一脸鄙夷,“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自以为是的高门贵女。矫揉造作,毫无情趣。” 她垂眸抿唇,声如蚊呐:“我也同她们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温柔一笑,纳她入怀,抱紧了,声音也温柔的不像话,“茗儿,你可知我现在最怕的是什么?” 她被他拢在怀中,胸膛宽广温热,似乎替她阻挡了所有的寒意。 她想要的真的不多,就这样一个温暖而踏实的怀抱而已。 呼吸间,他身上淡淡的气息传来,把今日所有的委屈与伤心,都融化在这醉人的拥抱里了。 她缓缓回抱住他,声音娇柔:“最怕上值的时候被责罚?” 墨世昌低声笑起来:“我最怕你会嫁给凌昭,我就见不到你了。” 那日在朱雀大街看见凌昭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显然想将萧茗占为己有,他便隐隐作恨。 只有男人才会懂那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她心脏倏地一紧,顿时有些慌乱:“怎么可能?凌大公子明日就要跟永昌侯府定亲了。” 他揉了揉她的发,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若他强行收你做妾,那我更心如刀绞。” “不会的。”她缠住他的手臂紧了紧。 气氛旖旎,彼此身体里无法言说的躁动,此刻犹如破土而出的春草,蓬勃而疯狂地蔓延开来。 墨世昌低头,沿着萧茗颊边的碎发一点点亲过来,吻上她的唇时,萧茗几乎是无意识的偏了偏。 两人都微微一滞。 “公子,我……”萧茗不知所措。 墨世昌并不在意,只当她第一次害羞,没有坚持,却也没有离开,而是继续轻啄着她的唇角,下巴。 二人的呼吸渐渐急促,萧茗浑身发软,逐渐抵挡不住这份温情。 当墨世昌的唇再次回到她的唇畔时,她没有避开。 风斜雨急,凉露湿衣。唇舌交缠,浓情缱绻。 不远处。 那人额角青筋暴起,倏地攥紧拳头,手背刚刚凝结的血痂,又重新崩开。 想也知道,他此时心中该是何等醋意! 原来她也会闭眼的。 原来她也会享受迎合的。 他恨不能立刻拔了墨世昌的舌头! “茗儿,”他离开她的唇,低头轻吻她的发丝,“过几日我便求母亲去凌府把你要过来,收你做妾。” 萧茗僵硬的抬头,脑中“嗡”的一声劈雷炸开,顿时空白一片。 “云隐哥哥,你,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茗儿,你信我,我不会让凌昭把你抢走的。” 他看向她震惊的目光,以为她高兴傻了,还替她捋了捋额间的碎发,接着道:“你放心,不论未来有多少妾室,我一定最宠爱你。” 听完这话,萧茗仍回不过神,唇瓣颤抖,“那你的夫人……” “我知道正夫人没入府,都不好提前纳妾,所以只得先委屈你一阵,等娶了妻,我便立刻把你抬妾,总之,我墨云隐这辈子必不负你。”他眸光诚挚,说的信誓旦旦。 萧茗呆愣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唇瓣嗫喏着,却最终未发一言。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道:“茗儿,你不情愿吗?” 心中天崩地裂。 萧茗勉强笑道:“墨公子,你的好意我已心领,只是爹娘丧期还未满三年,我现在只想……” 平地一声惊雷,炸开在凉亭上空,立时,暴雨倾盆落下,将她未说完的话尽数吞没。 “阿嚏!” “你往那边点!挤什么挤!我都看不着了!” “哎呦,我衣服都湿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萧茗寻声望去,只见凉亭的连廊拐角的阴暗处几个人影憧憧。 “都怪你,打什么喷嚏!好了,这下没戏看了!” 那几人从暗处走来,身姿痞气,萧茗认出其中一人便是送给墨鸢金蝉臂钏那位,韩家二郎,国公爷最偏宠的小儿子韩骁。 怀夕提起过,他生性散漫,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 “还是咱们云隐哥哥厉害啊,哄得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主动投怀送抱,还以为她来不了呢。” “方才没喝尽兴,哥们几个先回醉嫣楼了,今儿这赌我输了,我请客,等你啊!” “那这寒烟姑娘今儿得归我……” 众人一哄而笑,笑声渐行渐远。 醉嫣楼…… 怪不得他喝了酒,身上还有胭脂味。 她方才太欢喜了,以至于忽略了这些异常。 萧茗只觉得心脏像打了结拧死那般绞痛。 “墨世昌,你骗我?还拿我设赌局?” “茗儿,闹着玩罢了。我都说让他们躲远点了。” 萧茗冷笑,眸中冰寒:“闹着玩?躲远点?” “茗儿,你不要理会他们了,我想收你为妾是真的!你相信我!” 他一把握紧她的双手,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睛,眸光闪动,“我不等娶妻了,明日我就说服母亲,先抬你做妾,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是真的喜欢你!” 萧茗挣脱开他的手,转身就走,可手腕忽地被人钳住,墨世昌一把将她拉回怀里,唇不管不顾地往她脸上寻过去。 萧茗偏开头,直接一个耳光扇过去,“啪”的一声,他脸上顿时出现五个通红的指印。 “我不愿意!我说我不愿意!墨世昌,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墨世昌胸口起伏,慢慢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好歹的东西。” 顿了顿,又轻蔑一笑:“被凌昭玩烂的贱人,装什么装,还当自己是贞洁烈女呢?” “滚!” 萧茗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个字,随后,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眼前白茫,耳边轰鸣。 缓了许久,才踉跄起身,桥上的伞也丢了。 雨势太大,她睁不开双眼,也看不清回家的路。 “爹,娘,女儿错了。” “爹,娘,你们在哪儿?茗儿好害怕。” “爹,娘,我好想你们,别丢下我……” 倾盆大雨淋得她浑身湿透,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在空无的大街上,忽然重心一个不稳,摔倒在一个水洼里,脚踝重重地扭了,半晌爬不起身。 她就那样趴在地上,任凭雨水冲刷。 突然,一个巨大的阴影拢住萧茗,她掀眸去看,一身窄袖玄色长袍,黑沉沉的,像把无尽的落寞都穿在身上了。 她看不清晰,冥冥之中,却知道那人是谁。 他举着伞,撩起下摆,单膝跪下,半蹲着替她挡住周身的风雨。 萧茗无声的咬住唇,眼泪滚落下来:“凌昭,你笑我吧……我赌输了。” 第22章 他替她出气 “少在我面前装可怜。” 凌昭神情严肃,把伞往萧茗手中一递,“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样惺惺作态的女人。” 萧茗轻笑一声,声音却凄凉:“墨鸢讨厌我,墨世昌讨厌我,怀姝讨厌我,你也讨厌我,所有人都讨厌我。”她抬眸看着他,抓着他衣袍的手又紧了紧,“凌公子,就因为我是商人的女儿,所以可以被人任意轻贱?” 凌昭恨铁不成钢地白了这个女人一眼。 他怀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她的,这辈子她天天给他找气受! “你成天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偏开头,躲开他的目光,任泪珠滑落脸颊。 “萧茗,你记住,这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没人可以轻贱你,糟蹋你!” “出身高贵的人,不一定高尚,出身卑微的人,谁说又一定是下贱的?” “你也是读过书,学过礼的,如今全都浑忘了吗?!” 萧茗扬起头,极认真地审视眼前的男人。 或许,她一直都误解他了。他并非同别的男人一样好色,为了她与他的约定才收容她。也并非因为她出身卑微才处处对她冷脸。 或许,他一直都在无人之处,在用他的方式帮她。 或许,他一直都是位仁善之人。 这份小心翼翼的呵护,实在令她感动,鼻子一酸,泪珠又汇成一串滚了下来,只是重新回望他时,眸中却变得清晰,她努力扯出一个笑,“谢谢你。” 是夜,风雨已停,露出远处极淡极淡的一枚弯月。 凌昭站起身来,淡淡道:“哭够了?” 她眨了眨肿得像桃一般的眼睛,“哭累了。” “马车在后头,你自己过去。今笙会送你回府。” “那你呢?” “办案。” 萧茗疑惑道,“什么案子要夜里去办?” 办案不是大理寺的事吗?他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瞎凑什么热闹? 他冷着脸,没应她,“你还不起来,在这打坐呢?” 说着将手伸出,她半仰着头,那只手平伸着,掌心粗粝,却宽厚温热。她定定神,终于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哎呦!”她一声惊呼,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瞬,自己已牢牢地被他横锢在怀里。 几乎是下意识的,萧茗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后颈,抬眼,撞进他深邃浓黑的深眸里。 二人静静对视。 夜风拂来,几缕半干未干的长发被掠起,随之而来的,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她身上湿,他身上热,初夏的衣衫薄,很快便透了,渐渐难分彼此。 喉结微不可察的上下滚了滚。 方才在暗处,凌昭盯着她与墨世昌,亲亲热热,缠绵悱恻,他恨不得把他活剐了。 虽说平日多习武,日常里也不与这些纨绔接触,但上京城中世家圈子就这么大,他怎会不知道墨世昌的臭德行? 方知她动心时,他拦过,阻过,明里暗里透露过,可她呢?不听,不理,撒泼打滚,拼死拼活,还把人带进府里私会。 若不让她好好哭一场,彻彻底底痛一次,亲自看清楚墨世昌的嘴脸,她如何能明白他万般皆为她着想? 可看她被那个狗东西欺,被那个狗东西愚,又替她难过,又恨她蠢。 “回去喝点姜水驱寒。” 她乖顺地偎在凌昭怀中,点点头,“多谢公子关心。” 他抱她走向马车,看她进了马车坐定,又叮嘱今笙几句便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 月色朦胧。 一队黑甲禁军将醉嫣楼围得密不透风。 此前凌昭被太子宣去东宫,太子暗中透露,平南案抓回来的叛军头子嘴硬,受了酷刑也没招,倒是他手下被活捉的一个死士嘴里漏出了韩国公的名字。 只是韩家世代纯臣,从来不涉党争,他也没料到,韩家曾敢跟逆党勾结。若撕开韩家这个口子,朝中其余藏匿的逆党,或可一并清除。 此事,太子向官家求旨获允,秘密派凌昭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一同查探。 随风持剑抱拳:“将军,人都擒了。” 回身扫了一眼跪在地上那几个烂醉如泥,一无是处的废物,戾气翻涌,“带去诏狱。” “是。” 诏狱阴森,凌昭大步迈进暗牢,脚下是泥泞的血水,昏暗的牢房在深夜更添了几分森然。 被绑在十字架上受不住刑的韩骁低垂着头,发丝凌乱,浑身血污。 墨世昌跟几个纨绔子弟被扔在另一间牢房,哆哆嗦嗦挤在墙角,身上吓得沾满了屎尿,脏污不堪,白日里还清贵高洁的公子,此刻少见的狼狈。 见凌昭走来,他连滚带爬,抓住牢房的木栏,求饶道:“凌,凌公子,求求你,放了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来人,开门。” “是!”随着粗重的铁链哗啦一声坠响,牢门被打开,凌昭缓步走进。 “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啊,你抓我干什么?” 凌昭阴冷的眸子盯着墨世昌,怒气翻滚,就这么个废物,竟让她差点豁出命来。 “凌昭!我是朝廷命官,你你你私下抓我,是要尝罪的!” 他双眸微眯,不屑的轻嗤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公报私仇!你为那个小贱人公报私仇!你们果然暗中苟且!她跟你睡完了又勾引我,跟他妈醉嫣楼的妓子有什么区别!” 凌昭眉心一蹙,“太吵了。割了他的舌头。” 墨世昌闻言脸色瞬间惨白,更加毫无顾忌的破口大骂:“凌昭!你敢割我的舌头!你知道我长姐要跟二皇子成婚了吗?我是二皇子的小舅子,你敢动我分毫,二皇子定不会饶……啊!” 未等话落,凄厉的惨叫声已经响起。 只瞧候在一旁的随风,几步走上前掐住他的下颌,拿把了一把短刃直接一刀刺了他的舌头。 墨世昌瞬间脸色凄厉,额头上滚着豆大的汗珠,整个人颤抖着蜷缩在地上,殷红的血大口大口的从嘴里涌出,呜呜咽咽。 凌昭眼神漠然地扫了一眼剩下几个人,淡淡道:“他方才说什么?” “不,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 “我,我,我也没听见,也没看见!” “凌公子,凌将军,凌爷爷,我们什么都,都没看见……” 凌昭面无表情走出牢房,回身冷声道:“滚!” 那几人一愣,手脚并用,飞也似地逃出牢房。 随风向牢里偏了偏头,躬身问道:“将军,此人如何处理?” 凌昭头也不回,“扔回墨府。” 第23章 求求我 “小疯子?” 晏璟一脸玩世不恭的神色,懒洋洋道。 他是半夜被叫来大理寺的,约莫出门的时候急匆匆的,人也不似平日严整,未着官袍,只穿了一件家常的白色锦衫,连冠也未戴,可一看,仍是个极英俊风流的公子。 “这个时辰聊公事?你烦不烦?” 一进到暗室,晏璟就随意往平日小憩的榻上一歪,端起茶杯来喝。 “我就没见你做过几件公事。反倒说我烦?”凌昭冷笑道。 “你私自调用黑甲军围了醉嫣楼,替你那个小表妹出气也算公事的话,我也懒得去做。” 晏璟接过话,见凌昭神色一冷,又散漫的笑了笑,“嚯,咱们凌将军生气了?” 他们两人往上数三辈都是世交,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天天针锋相对的,但好的仍跟亲兄弟似的。 凌昭没说什么,只是冷冷扫他一眼:“你嫌命长了?” “谁叫你整天阴着张脸,逗你玩玩罢了。”晏璟说完,又瞧了瞧他的脸色,道:“说吧,大半夜的,这么着急把我叫来干什么?” “我给韩骁动刑了。” “……” 气氛顿时僵了两息。 “倒,倒是也无妨,”晏璟清嗽了下嗓子,“韩骁半年前看上了一个良家妇女,当着她相公的面强要了她三次,最后逼得那女人一脖子吊死了,她相公想替她报仇,反抗不成,也被他打死了。这事上头碍着韩国公的面子按下来还没处理,你就,就用这案子抵吧,回头记得跟刑部娄大人知会一声,关上几年再说。先不要让韩国公起疑心,以免打草惊蛇。” 凌昭摸了摸鼻子,“哦”了一声,欲言又止的。 “还有?”晏璟顿时提心吊胆,不知道眼前这位祖宗还做了什么事,让他大半夜来给擦屁股。 “墨世昌……” “嗯。怎么了吗?” “我把他……” “也强了三次?” “舌头割了。” “……” 晏璟眉心突突地跳,又擦了擦额上的汗,还不如强了他三次来得痛快。 这墨世昌虽然是个纨绔子弟,品性又不地道,但罪不至如此,顶多算私修败坏而已。 若是私下里失手伤人还好说,可凌昭堂而皇之地调用黑甲禁军寻私仇,本就是大罪,但前有韩骁逼死良人,此举便还有另一番可转圜的说辞。 可墨家之事,凌昭根本无法辩驳,墨家也绝不可能善罢甘休。若要墨家息事宁人,唯有官府出面惩治他。 但官府也有官府的无奈,凌昭虽说还是个少年郎,可也是官家钦封的平南大将军,官家又极其看重凌家,视他若亲子。 这案子判重了官家心疼,判轻了又难以服重,等这事过了今晚就会闹得整个上京城皆知,明日一早上朝,说不准儿御史台那帮人就会说凌家罔顾朝纲,恃宠而骄,借机重重参他一本,到时候官家都保不住他。 晏璟一向眉眼风流,现如今也收敛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你一向做事沉稳,那小表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成日发疯?此事若处置不得当,无法给那些老顽固一个交代,你岂非自断前程?” 凌昭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可有主意?” 没想到晏璟突然笑眯眯,一双风流轻佻的桃花眼又弯了下来:“求求我。” 凌昭无奈地看着他,“拿来吧。” “拿什么?”晏璟装作不解。 “把你要送给她的东西给我,我替你转交,顺便帮你说说两句好话。如何?”凌昭耐着性子道。 晏璟也不是不知趣,见凌昭这种向来性子冷漠孤僻的人已经说出这样的话,眉心一挑,点点头答应了。 给她递东西比求他重要多了。 “墨淮修若还打算让女儿嫁给二皇子,那墨家就一定不敢把这事捅大。”晏璟一脸笃定。 凌昭神色闪烁几分。 “他们家指着这门亲事当皇亲国戚呢,若他闹大了,即便官家罚你,他女儿这婚还结不结得成都难说了。” 晏璟继续懒懒地说:“你想想,儿子废了,女儿又被皇室退婚,这事传开了,可比他儿子舌头还是眼珠子没了轰动多了!” “可饶是如此,你也得摆个认错的态度出来。”他用扇骨点了点书案。 “如何做?” “明日一早,你去东宫禀明事由,求太子做主,给你杖五十,在宫中行刑,再用软轿招摇过市,给抬回府来,你光着屁股休息十天半个月也就没事了。” 听完这话,凌昭眉心稍蹙,漩涡般的眼睛盯着晏璟,脸上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表情。 “杖三,三十也行。” 被他这么直勾勾盯着,晏璟只觉得汗毛都炸开,周身弥漫着阴森森的气息,忍不住打了两个激灵。 “不信拉倒。” “信。”凌昭似笑非笑,一把夺过晏璟手里的骨扇,往腰间束带里一别,潇洒道:“走了。” “等会!”晏璟叫停他,又交代了一句:“这扇子务必替我给她。” “知道了。” 凌昭攥着扇子背朝晏璟摆摆手,像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一次也没有回头,翻身上马,疾驰而去,转瞬之间,消失在天色微微泛着紫红霞光的清晨之中。 天色尚早,进了府门,眼神轻扫,除了值夜的小厮点着头,靠在廊下一下一下打着瞌睡,丫鬟婆子们都还没起,整个府里有一种难得的静谧之感。 不管杖五十,还是杖一百,料理了墨世昌,让他心情有一种难得的愉悦。 步子极快,脚下带风。 走过之处,廊下旁逸斜出的枝丫微微晃动,未熄灭的廊灯也随之轻摆。 轻点脚尖,翻身一跃,轻车熟路地探进了萧茗的寝殿。 “嘘!”他冲着要起身行礼的青竹摆摆手,压低声音:“茗儿如何了?” 青竹一脸担忧,噙着眼泪摇摇头,“姑娘挨了淋,昨儿人晕在马车里,还发了一宿的高热。我们姑娘谨慎,生怕惊扰了旁人,愣是不让奴婢们请大夫,生生熬了一整晚,人都烧糊涂了。”还未说完,青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滴下来。 昨日经历了那堆糟心事,饶是神仙,怕也难捱。 “把值夜的府医请来。” “那姑娘……” “我守着。” 青竹一双大眼睛沉甸甸地看了看凌昭,满脸写着不放心。 眼下姑娘病得昏天黑地的,这尊阎王若趁机图谋不轨该如何是好? 何况,府医来,见他杵在这儿,姑娘的名誉何在? 凌昭双眸微眯,似乎看穿了青竹淡:“你这小丫鬟倒是忠心护主,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嚯,对着我们姑娘又搂又抱又亲的,这都不算不堪,还要怎么才算不堪? 第24章 坏了!凌老太太怎么来了? 可她只能顺从的福了福身,“是,奴婢知道了。一会儿奴婢会叩门三声为号。”青竹仍是一脸不信任地看了看凌昭,悻悻离开了。 他走进卧房,又回身轻轻将门掩上。 悄声走近床榻,挑开床幔,衣着慵散的女子裹着锦被躺在里面,乌黑如瀑的青丝凌乱地散在软枕之上,她闭着眼睛,眉心微蹙,蒲扇般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绵密的细汗浮在额上,脸颊还泛着两团不正常的红晕。 “连睡觉也如此不安么?”凌昭喃喃自语,刚要往床边坐,忽然想起自己方才从诏狱过来,身上溅满黏腻的血水和污物,犹豫了一瞬,转身走远几步,扭开盘扣,褪下脏衣,只穿中衣坐下。 内心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真烫得吓人。 他俯身去瞧她,“茗儿,你怎么样?” 萧茗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 眼睛往床头一瞥,见叠放着干爽的长帕子,他便学着母亲照顾他生病时的样子,笨拙地拾起帕子给她擦脸。 认真仔细地把额上,颈子上的细汗沾走,可如此,也没有缓解她的难受,只见她闭着眼,眉头拧得更紧,不断呢喃着:“疼……” 他起身蹲在她的床头,大手贴在她发烫的小脸上,温柔问:“哪里疼?” 迷迷糊糊地,她的手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紧紧攥住的那一瞬,眉头舒展了些,唇瓣嗫喏着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他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又坐回床边,许是床榻有轻轻一动,萧茗察觉到,翻了翻身却仍虚弱地睁不开双眼,只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往攥着手的方向靠过去。发烫的小脸紧紧贴着这只温热的手掌,不一会儿,又睡沉了。 不知脚踝好些没? 他回身,试探着用手放到薄薄的锦被上,刚一碰,她就疼得抽搐了一下,凌昭赶忙回头瞅了瞅她,只见眼尾瞬间多了一滴泪珠子。 掀开被子顺着腿看去,才发现不仅脚踝肿得老高,连膝盖都是乌青发紫的,想必是昨日在游廊下磕的那跤。 “对不住……” 多年习武,他耳力极好,听见寝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约莫是青竹携府医来了。 他推窗,探出半个身子看了看,确定院中无人,立时抄起角落的衣袍顺着窗户跃出,沿着房顶奔回青云轩了。 “张大夫,烦请您在此稍候,奴婢去给姑娘的床帏放下,以方便您就诊。” 张大夫手提药箱,微微颔首,“应当的,应当的。” 三声轻轻的叩门响后,青竹试探着走进卧房,不动声色的四处环顾一周,见凌昭已离开,她长舒一口气,转而微微躬身,客气地将张大夫引进来。 —— 萧茗这一场高热烧得惨,迷迷糊糊的,一直在做许多零碎的怪梦,一会儿梦到墨鸢说她害惨了她弟弟,要杀了她泄愤,一会儿梦到孟清璇说她不安分,要绑了她去沉塘,一会画面一转,变成凌老太太坐在寿安堂正上首,眸中失了往日的和蔼,尽是冷肃:“茗儿,你真让我太失望了……” 这些怪梦,让她如同陷进了沼泽中,爬出一层又是一层,她努力的想醒过来,但一睁眼,发现又是一重噩梦,梦里她跌在磅礴大雨里,摔断四肢,寸步难行。 在这样断断续续的梦中,她还梦到了凌昭,梦里他身着一袭大婚时的红袍,举着合卺酒杯笑着问她:“茗儿,跟了我,你后悔吗?” 她刚想回答,却忽然头痛欲裂,听见春儿又哭又笑的说着什么,声音时远时近,“姑娘,姑娘……” 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萧茗发现天还是黑的。 春儿靠在床边手肘撑着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自己一动,她就跟着醒了。 “姑娘,醒了?你都昏睡了一天一宿了,奴婢还以为你要死了!” 春儿惊喜得要跳起来,旋即“哇”的一声又哭了,青竹听见卧房里的动静,也赶忙从外头拿着药罐子走进来,一时也欣喜不已,“姑娘,你终于醒了,可吓死奴婢们了。” 萧茗环顾一周,又迎上春儿雾蒙蒙的眸子,虚弱无力地拍拍她的手:“哪就这么脆弱了?”说罢,就要起身,春儿见了,双手又给她按回去了。 “姑娘,你可别动,张大夫说了,您这次气急攻心,导致肝气郁结,血脉不畅,还有什么,什么……”春儿挠挠头,记不得那些拗口的症状。 “还有外邪侵袭。”青竹一边端着药罐子倒汤药,一边补充道。 “对对对,还有脚踝和膝盖的伤,总之内外都不好,得让您静养半个月呢!” 说话的工夫,汤药已经滤好药渣,盛在一个小白瓷翁里,青竹端着汤药又拿些蜜饯果子走到床边,“姑娘,快把这药喝了。” 春儿扶着萧茗慢慢坐起来,让她靠在软枕里,萧茗接过小白瓷翁,放在鼻下轻嗅了嗅,使劲拧着眉,一脸的嫌弃,“这是什么劳什子,鬼才喝得下去……” “可不是!今儿大公子喂您的时候也……” “咳咳。”青竹紧着清了清嗓子,春儿蓦地闭了嘴,随后,一脸讪讪笑着:“来,姑娘,先喝药吧。” 望着手里黑漆漆的苦汤药,萧茗万般不情愿,但也不得不闭着气,强忍着一股脑儿灌进嘴里咽下去,紧接着抓了一小捧蜜饯直接塞进嘴里。 春儿端了盆热水,用长帕子沾了沾萧茗的额头和颈子,又给她换了身新寝衣,满意道:“这下姑娘能睡得舒服点了。” 刚忙活完,只听“咚咚咚”三声叩门。 三人面面相觑,快入夜了,不知是谁来了? 青竹面色闪烁一番,走过去开门,见门外是那人,表情并不惊讶,恭敬地福了福身:“凌大公子。” 凌昭点点头,“你们姑娘醒了么?” “青竹,是谁来了?” 春儿搀着萧茗下了床,走到门口,萧茗一见外头是他,顿时怔了怔,也不知怎的,俩人都有点尴尬,把他请进来也不是,不请进来也不是。 正踌躇之际,听见寝殿外头拐外处传来一个慈善和蔼声音:“茗丫头,身子好些了没?” 此时,屋内的四个人都呆愣一瞬,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瞬间慌乱得像没头苍蝇。 “坏了!凌老太太怎么来了!” 第25章 你在勾引我? 原路是回不去了。 凌老太太眼瞅着就要拐过来了! 这可怎么办? 凌昭还算镇定,先闪身进了卧房,将门轻轻一关。 “你从这儿飞出去不行吗?”萧茗指着窗户着急道。 “窗户那么高,摔死了怎么办,我的命不是命?”凌昭睨着她,立刻反驳。 萧茗瞪圆了眼睛,这窗户外面不就是院子吗?哪里高了? “茗儿……”凌老太太已经在门外了。 凌昭环顾了一圈,将鞋子脱下,直接甩进床底,拉着萧茗一同钻进床里,青竹和春儿立刻领会,迅速把床帏和最外层的帷帐一起拉下,细细掩好。 可到底还是透着亮,可以看见床上的人影双双。 凌老太太进来了。 隐隐约约的光线中,可以看见她的身影越来越近,两颗心怦怦乱跳,凌昭默不作声地将萧茗抱在怀里,一同躺了下去。 这时,凌老太太走到床边坐下,慈爱道:“茗丫头,可是睡了?” 此刻萧茗还趴在凌昭身上,做出大病初愈,十分虚弱的样子,哑声应道:“多谢祖母特意来看茗儿,茗儿,咳咳,好些了……”她边说,边托起被子,把两个人一同罩起来。 “回老祖宗,姑娘怕过了病气给您,所以……” 黑暗之中,她听到那人闷闷的呼吸声,像克制着什么。 可他身上太硬,硌得她浑身都疼,尤其是未消肿的膝盖和脚踝,在这种别扭的姿势下,更不舒服了。 她凑到他耳边,想问问他可不可以换个姿势,只是脑袋刚刚动了动,嘴唇却被温软的东西堵住了。 原本全身都扑在他的胸膛上,而他却拢着她,不动声色的翻了个身,顺势将她压在了身下。 即便笼在黑暗中,他也能看见她受惊吓的眸子,如夜星潋滟,望得他心头一颤。 耳边是她剧烈又凌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如擂鼓一般。 “闭眼。” 热气扑在她的耳畔,就像羽毛撩过心尖,又酥又麻。 他捧着她的脸,看着她不断轻颤的睫毛,轻柔至极,绵长不绝地吻着,轻而易举的带起一片战栗。 “茗丫头,这些日子你好好将养着……” “唔……”萧茗在近乎意乱情迷中回应着凌老夫人,双手抚在他的肩上,想要推开他,却软绵绵的根本吃不上力。 一帐之隔,那边是凌老太太关切的问候,这边是缱绻旖旎,情音靡靡。 凌老太太又徐徐嘱咐几句,终于出去了。 而凌昭的吻却没有停下。 大手下移到她的后腰,钻进寝衣下摆里,掌心贴上她腰间嫩滑的肌肤,试探着朝上一寸寸地移。 她偏过头闪躲开,按住那只胡乱游走的手,他也没有坚持,顺势离开她的唇,转而去磨蹭她的耳垂。 “别……”她声音小小的,软软的,却在发抖。 他好看的凤眸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沿着她耳下颈侧一路亲过来,从喉间发出的声音又低又哑:“茗儿,是在勾引我?” “大公子,老祖宗已经走了。”春儿隔着帷帐「适时」提醒道。 凌昭低下头,看着萧茗残留着情动的双眸,纤柔氤氲,分外诱人,忍不住又在娇艳的唇上落下一道轻吻。 朝着帐外吩咐:“你们下去吧。” 听闻,她一愣。 帐外两个丫鬟更是一愣。 这是要做什么? 春儿与青竹忐忑相看一眼,春儿脾气急,上前欲拨开帷帐,却被青竹攥住手腕,朝她轻轻摇头。 是啊,连她们姑娘都抵抗不了他,区区两个丫鬟争了无非火上浇油,若是惹怒了这位活阎王,往后的在府里的日子想必更加难过。 “姑娘……”春儿忍不住担心地唤了一声。 “我……” 脱口而出的声音,娇媚婉转,萧茗慌乱地咬着唇瓣,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静默一息,随后便是寝殿的门关上的声音。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细密的吻逐渐下移。 一声软绵绵的,破碎的低吟,惊醒一室的静谧。 凌昭忽然笑了,抱着萧茗坐起身,看着她凝脂如玉的颈子,散落点点暧昧的红痕。 眸色变得晦暗:“茗儿,亲我。哪里都行。” 萧茗被他撩拨得晕晕乎乎,渐渐忘记了反抗,乖顺的同他沉溺在这缱绻之中。 “亲哪里都行么……”她喃喃自语。 眼神一寸一寸在他的俊颜上扫过,到了喉结时顿住。 喉结的右侧偏上一点,生了颗芝麻大小的黑痣,浅浅的,此刻随着他的吞咽而动,竟然魅惑至极。 她突然好想尝尝。 既然亲哪里都行,这颗小小的黑痣也行吗? 忽然之间,好似万籁俱寂,天地之间,仿佛只看得到他修长的颈子,她颤抖着攀住他的肩头,笨拙青涩地吻了上去。 触碰的一瞬,他呼吸凝滞,攥紧了掌心。 娇艳欲滴的唇,辗转于修长的脖颈,灼热的气息扫在他的耳畔,落下一道道清晰可见的红痕。 凌昭被她吻得心乱如麻,拢在腰间的大手,悄无声息地解开她寝衣的束带,衣衫滑落,露出白皙轻颤的香肩。 “不,不行,你还没查到真相……”萧茗倏然清醒,使劲推拒开他。 柔和的烛光下,四目相对,她泛着潋滟波光的眸子,雾气袅袅,有点怕,有点羞,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凌昭心里一沉,胸中顿时堵了一团无明火。 “你我之间,莫不是只有交易,没有其他情分?” 萧茗眼眸闪烁几分,低声道:“自然有……” “什么?”他眼神亮了亮。 “祖母对外都道,您是我的大哥哥,茗儿自然敬重兄长,不枉顾兄妹之情。” 凌昭身体一僵,火热的旖旎如潮水般褪去。 两人都微微轻喘着,默了两息,萧茗开口:“听说墨世昌半夜喝花酒,招惹了流氓土匪,被剌了半根舌头,是……是哥哥做的吗?” 凌昭动了动后腰,面色有些不自然。 萧茗垂眸,低声道:“多谢哥哥替茗儿周全。此事本是我不知廉耻,却让你费心。茗儿知错,再也不敢犯糊涂了。茗儿欠你一个人情,故而……”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目光坚定:“故而方才还了。” 凌昭眉心一跳,脱口而出:“今天还,明天还,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第26章 你我之间只有交易,不谈情分 话一出口,萧茗不由得看向凌昭。 这一方被纱幔拢住的昏暗空间,只有外头照进来的烛火光,映的萧茗光洁如玉的脸颊有些微红。 他说的这话,是在调戏她吗? 红着小脸拢了拢衣襟,“方才听说哥哥今日入宫受了伤,伤了哪里,可还严重?” 床头的烛芯突然“啪啪”爆了两声。 “小伤而已,不碍事。” 萧茗垂下眸子,抿了抿唇,声音小小的,听起来却有些不一样:“那便好。只要别伤了脸,误了三个月后你与孟家小姐的好事。” 凌昭神色一黯。 她掀开帷帐,下床趿着鞋去烛台挑了挑灯芯,屋内又明亮起来。 凌昭还欲说些什么,但萧茗显然不想听,直接打断:“时辰不早了,大公子请回吧,夜闯闺房到底连累的还是女子。” 走到卧房门口,他顿住步子,还是忍不住直白地问了她:“茗儿,你是因为今日我与孟家订婚的事情,才故意回避我么?” 萧茗脸色微变,但转瞬即逝,随后笑吟吟看向他:“我不曾回避。你是我的恩人,你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正如方才那样,只要能讨你的好,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你与我曾有婚约,如今我却与其他女人订婚,你心里连半分酸都没有?” 萧茗怔愣一下,有些恼怒:“凌昭,且不说婚约已然不作数了,而是如今,我酸与不酸都不要紧,难不成我说酸了,你便能违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孟清璇退婚,再八抬大轿娶了我做你们凌家的宗妇吗?” “还是说,你也同墨世昌一样,让我做你众多小妾中的一个,在这暗无天日的后宅里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斗得你死我活?” 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凌昭,淡淡笑了。 “既如此,你我之间便只有交易,不谈情分。天下的儿郎那么多,一定有愿意把我放在心尖上的那个。” 她朝他福了福身,“今日是我烧糊涂了,没伺候好公子,来日等病好了,再还我欠你的,慢走不送。”不由分说,将他直接推了出去。 门口守着的青竹和春儿见凌昭出来了,也没发生什么,都暗暗松了口气,整齐的立在门两侧一并垂首福身。 待他出了揽月轩,青竹和春儿才又进到卧房锁好门。 青竹道:“姑娘,今日我去膳房取汤药的时候,跟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鸳鸯姐姐闲聊,说是凌老太太有意撮合你与李家三郎。那李家也住在京里,跟凌家沾点儿亲。过半个月咱们府里给凌老太太办寿宴,听说他们也会来贺寿。” 萧茗听见这话,纤眉一挑,问道:“李家?是做什么的?” 春儿道:“我特意细细打听了,那李三郎名叫李渊,是个读书人,正准备明年初的院试,若是能中,便是个秀才了。他上头有两个哥哥,都是九品官。一个是太常寺汉赞礼郎,一个是太仆寺马厂委署协领,皆已成婚。只是家里清贫得紧。” 青竹有些闷闷不乐,“之前老太太不是还让大夫人给咱们姑娘留意墨家,现如今怎么就是这么个清苦人家了。” 萧茗淡淡一笑,“我倒觉得挺好。凌老夫人也是有心了。” 青竹倒了杯前几日新炮制的茶给她,诧异问道,“姑娘为何这么说?” 萧茗轻啜一口,耐心解释:“不说其他,经墨世昌这件事,我也吃了教训,这高门贵府,终究与咱们无缘。便是祖母出面做主嫁到墨府,我也不过做个贵妾。可嫁给李家三郎便不一样,他若院试过了,我便是秀才娘子,再往后是举人娘子,运气好的,至少是进士娘子。况且,李家二位哥哥已经为官,也不会一辈子都是个九品,家世水涨船高,凌老太太的确替我想的长远。” 青竹想了想,亦是这个道理,她们姑娘好歹依傍不少家产,往后李家三郎若有出息,日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过得倒是不会差,如此一想,眉眼舒展了不少。 倒是春儿欲言又止,萧茗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担心什么,我一个女子想在这世道立足,怕是比登天还难,凌昭对咱们有恩,若只是用清白换他的庇佑,我倒不觉得亏,只是对不住那李家三郎了,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 “姑娘。”春儿怯怯问,“你对凌大公子……” 萧茗垂眸咬了咬唇,“我还没有那个闲情雅致。各取所需罢了。” “话虽如此,只是姑娘这几日身子有恙,高烧昏睡不醒,凌大公子很是关切,还让今笙送来上好的跌打药膏,简直事无巨细。” 萧茗脸上淡淡的没有过多表情,“做这些有何用?他不也,没有拒绝与孟清璇的婚事么?” “这……”春儿与青竹两两相看,抿着唇也未说什么了。 她看着这两个小丫头,甜甜一笑:“他知道我与墨世昌的事,也见了我最狼狈的样子,如今我病了,他是凌家长子,我名义上的表哥,关心我也是情理之中,都是给外人做做样子的,咱们不必往心里去。若是李三郎不错,那便是我终身的依靠了。” —— 翌日清晨,晨光透过小轩窗漫进室内,正好落在床帏里,投在萧茗纤长浓密的眼睫上,惹得她懒洋洋的翻了个身。 “姑娘醒了?”青竹端着个托盘进来,扭身放在屋内的圆桌上。 昨夜喝了张大夫的药,又出了好些汗,身上粘腻腻的。 萧茗用手背贴了贴额头,高热已经彻底退了,除了脑袋仍有些昏昏沉沉,精神还算尚可。 她半支着身子往圆桌上粗粗扫了一眼,是些清粥小菜,“是有些饿了,帮我备水,沐浴之后再吃吧。”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热水。” 水雾弥散,满室氤氲,身子骨好似散了一般,春儿轻轻撩着热水:“要说凌老太太对姑娘还是关心的,早起又遣人过来问候您了。” 萧茗闭着眼睛点点头,“咱们速度些,一会儿我去给祖母请安。” 春儿含糊应着,面色为难的看着她,小眼珠一错一错的,萧茗有些奇怪,“怎么了?你瞅什么呢?” “姑娘……颈子,您的颈子上……” 第27章 红印 “颈子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她用帕子揉了揉,不痛不痒的:“去拿个铜镜来。” “这,是……”春儿吐吐舌头,小跑着去净室外头的妆奁台子上把小铜镜拿过来,极速递到萧茗手里。 她接过铜镜往颈子上照了照,微微一怔,旋即“啪”得把镜子拍进水里,咬牙切齿,“凌昭,你这个,王八蛋!” 匆忙从浴桶里出来,“快快快,帮我多压些粉,厚实些,回头祖母瞧见了,别说举人娘子,进士娘子了,咱们连铺盖卷都没了。” “是是是,姑娘,您别担心,一定看不出来的。” 青竹仔仔细细地压着粉,一层又一层,捣鼓了许久,堪堪过得了眼去,只是离近了细看还是有些微微发红的痕迹,“差不多了。姑娘,这两日别走动了,您去老太太那儿请个安便回来,奴婢回头再拿热帕子给您敷敷。” 寿安堂 时辰还早,萧茗进去请安的时候,凌老夫人刚和大夫人和二夫人用完早膳,正在喝茶闲聊。见她来时神采奕奕,凌老夫人很是欢喜,招呼她坐到身边,“茗丫头的病可是好全了?” “多谢祖母惦记,睡一觉就大好了。”萧茗牵着凌老夫人的手,“昨日夜深露重,您还特意去看望茗儿,茗儿病颜,不敢唐突祖母,这不今儿一早高热退了,茗儿便不敢耽误,立刻赶来给祖母报平安。” 凌老夫人牵着她的手,笑吟吟的:“好孩子,你爹娘走的早,我也是心疼你。平日里你日日来给我这老婆子伺候药膳,离了你两日,我便不大安生了。今日瞧着你精神倒好,只是还有病色。” 大夫人和二夫人听闻,也都热络起来,尤其是二夫人笑道:“茗儿对老祖宗打心眼儿里的爱重,都快赶上您嫡亲的孙子孙女儿了。” 大夫人也配合点点头,端方持重地笑了笑。 萧茗起身朝二位夫人福了福:“多谢二位夫人夸赞,茗儿不敢当,凌家对我恩重如山,茗儿无以为报,还让祖母这样担心,都是茗儿的不是。” “瞅瞅这丫头,一说话就招人心疼。”凌老夫人笑着嗔她。 正说着,凌怀夕,凌怀宁,凌怀姝一同进来堂内先给凌老夫人磕了头,姐妹几个又互相行了常礼,问候一番。 出乎意料的凌怀姝气焰极低,好似故意闪躲萧茗的眼神,萧茗也不动声色,游刃有余地应付着。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说话,斟茶布席,好不热闹。 片刻后,凌昭也刚好下朝回来,一道来了寿安堂。 正是人齐的时候,凌老夫人平日礼佛,才说起三日后要一起去南山寺烧香,再小住几日听大师讲经。 凌大夫人道:“婆母安心便好,几位爷都忙着公务留在府里头不去,女眷则留了几位姨娘和管事婆子,剩下的都一并带过去随侍。” 凌老夫人笑容可掬,“儿媳安排就好。我也乏了,都各自散了吧。” “是。”一大家子行了礼,三三两两地散去。 萧茗被凌老夫人叫住,“茗儿,李家儿郎的事,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多谢祖母记挂茗儿。”萧茗低着头坐到凌老夫人脚边儿的小矮榻上,小脸红扑扑的。 凌老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又道:“李家满门都是清白读书人,渊哥儿虽是兄弟里头最小的,但读书最出息。过几日,那李家夫人也会带着儿子儿媳去上香,正好,你们年轻人见见,看合不合眼缘?” 萧茗垂眸,小声应下,随后便出了寿安堂。 凌昭站在游廊下,神色淡淡的看着不远处的莲池,萧茗走近的时候本想装作形同陌路绕过去,却听到他如是说。 “恭喜。”公事公办的语气,一点听不出来恭贺之感。 只是转瞬间,面上的尴尬之色一扫而过,萧茗笑吟吟上前福了福身,“茗儿新烹了茶,大伙儿都说味道不错,不如公子也尝尝?一会就让青竹送到青云轩。” “听说了。多谢。” 唯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气氛又陷入诡异的寂静。这种别扭至极的感觉让萧茗难受得无以复加,只想快速逃离。 “那……公子,既然没别的事,茗儿就先……”回去了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便被来人打断。 “哟!凌大公子,让哥哥我好找,原来是躲在这儿跟咱们妹妹说话呢?” 不得不承认,晏璟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风流俊美,眉目更是让人惊心动魄的漂亮,带着笑意,从游廊远处摇着一把骨扇款步而来,风姿翩翩。 凌昭没有接话,只是侧头咳了一声。颀长的脖颈,自领口处侧出一个优雅的弧度,半隐在衣领下的红印若隐若现。 “嚯!不许动!” 一道暗红色的身影迅速飞扑过来,晏璟两眼闪着荧荧之光,饿狼扑食那般激动地扒住凌昭的衣领,嘴角勾起诡谲的笑容:“让本官瞅瞅。” 萧茗也好奇抬眼一看,顿时血脉喷张,浑身僵住。 不可能,这一串红印子绝对不是她的杰作,印象里昨夜只是轻轻啄了几下,而已。 大概是狗啃的。 “既然大公子有客人,那茗儿不打扰了,先回去了。”微微福了福身,她转身就走。 这样的是非之地,绝对不宜久留。 “姑娘留步!” 晏璟从凌昭的身上下来,面向萧茗,理了理衣襟,“姑娘有些眼生,不知是哪家的妹妹?在下晏璟。可否认识一二?” 他笑得温润,一双桃花眼生得漂亮又张扬,眼尾还有一颗小痣,周身透着一股子儒雅的书卷气,但只要一张口,生生多了几分风流浪荡。 光是看着这张脸,萧茗也不由得有点脸红。心道:如果他是个哑巴的话,简直无可挑剔。 “晏公子安,萧茗只是投奔而来的落魄表亲,怎得担得起公子喊一声妹妹?” 听到这个名字,晏璟愣了一下,眼睛瞪圆,不停在凌昭和萧茗之间扫视,瞬间心领神会。 “姑娘绝色,凌昭若不行,你看我……” “茗儿。” 来者声音温婉柔情,几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萧茗旋即莞尔一笑,赶紧迎上去,“怀夕姐姐!” 而晏璟看向那人,笑容登时凝住。 第28章 他死了 怀夕面容和煦,“茗儿,祖母说你上次绣的药香囊甚好,想再要些,你可方便多绣几个?” “祖母要的,哪有不方便的道理?我房里还有些,姐姐同我一道去取吧。” 怀夕点点头,脸上红红的,“大哥,那我们先走了。” “嗯。” 等她们走后,凌昭看了眼还发愣的晏璟,才用手肘戳了下他,“别看了,眼珠子都黏上了。快走了。” —— 青云轩书房 “本事不小,都敢来我家了?”凌昭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晏璟懒得搭理他,潇洒一坐,摇着骨扇,“自然是有正事找你。” 正说着,书房外三声叩门,今笙进来走上前,将手里精致的茶包奉到凌昭面前:“爷,茗姑娘托人送来的,您要尝尝么?” 凌昭看了眼晏璟未发话,晏璟立时脸一冷,“怎么,还不舍得给我喝?”他坐直了身子,用扇骨点了点桌面,“什么破茶,你干脆摆上三柱香,给它供起来得了。” 凌昭只是笑笑不说话。 见他还没反应,晏璟哪里吃得消这个,顿时急眼,“这就是你们凌家的待客之道?” “还不快给晏大人奉茶。” 看今笙出去,晏璟转过身睨凌昭一眼:“瞧你方才这没出息的样子,杵在那儿跟个人皮杆子似的。至于么?人家姑娘都比你大大方方的,把你带兵打仗的气势拿出来行不行?畏畏缩缩,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凌昭语气随意:“她胆子小,特别依赖我,也爱黏着我,何况她父母的案子还悬着,眼下我多迁就她些也无妨。” 晏璟闻言一惊,这人不要脸起来,还当真是不要脸。 “那你还挺心善。” 凌昭勾唇,一副我懂她的表情,这才说起正事:“你方才有何事跟我说?” 晏璟撇撇嘴,也懒得和这么没脸没皮的人继续掰扯,直接应下话题:“之前平南案的案子已近审结,那叛军头目曹川供出来的名单里从始至终没有韩国公。” 凌昭眸光微凝:“看来曹川这背后还是被韩国公拿了什么把柄。” 晏璟突然道:“对了,近日我按照你说的,重查宣王与萧家的关系,倒是有了那么点线索。或许,韩国公与当年夺嫡之争有些关联。” 当年官家登基,随即而来的,便是暗潮汹涌的夺嫡之争,几个王爷较劲多年,宣王风头最盛,朝中的大臣免不了要站队,可短短一年,朝局瞬息万变,这夺嫡之争,宣王败了,逼宫不成反被驻守在外的端王入京抓获。凌大将军和凌昭自然出力不少。而后,端王成为太子,入主东宫。 “太子入东宫没几年,朝内局势不稳,宣王虽死,那些拥护的旧党还在蠢蠢欲动。韩国公怕是押错了宝,宣王虽已死,他即便无造反之心,自保之意绝少不了的。” “可太子哪容得了他?” 凌昭点点头,“自然容不得。只要曹川供出韩国公,太子心里这根刺也能清了。” “可是这曹川孑然一身,浑身上下找不出把柄啊。”晏璟拧着眉,一脸苦相。 凌昭沉思片刻:“不觉得奇怪么?” “什么?” “如今案子已快审结,官家一心要把所有叛军删斩首示众,以震慑朝堂,曹川若真孑然一身,毫无把柄,按照常理,他定会供出所有,能拉一个陪葬就陪葬,可见他是受了韩国公逼威,在保谁……” 晏璟眸光一闪,扇子“啪”一敲桌子:“曹川的老家在幽州,回头就去查查!指不定还有个遗落的妻儿!” 对话被外头的敲门声打断,今笙端着托盘进来奉茶:“晏大人,请用茶。” 晏璟瞅了瞅凌昭,端起茶盏,随意的刮了刮茶沫子,一边往嘴边送,一边调侃:“瞅你这眼神,神神秘秘的,难不成这茶还是用碎金子炒出来的?” 凌昭十分自然地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地轻啜一口,“你喝就好。” “倒是甘甜,你怎会喜欢喝女儿家的果茶?” 晏璟嘬了一口,微微蹙眉,又一口把茶灌了个干净,咂咂嘴,似乎没尝出什么特别,朝着今笙道:“再来一杯。” 直到灌了半壶,才问:“这是什么茶?越喝越有滋味,给我也带些回府。” 凌昭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勾起唇角凑近他:“这是瓜皮荷叶茶。” 晏璟拧眉:“瓜皮荷叶茶?名字倒新鲜。” 凌昭指了指剩的小半壶茶水:“这是她们吃剩的蜜瓜皮熬煮出来的茶。” 晏璟:…… “你非要喝,我也没办法。” 再说萧茗这边。 其实这瓜皮荷叶茶费了她好几日的心思,夏季雨多,可即便无雨时,空气也时常湿漉漉的,难得放晴几日,才采了新鲜的嫩荷叶放在小院子曝干,精心研末。 而蜜瓜本就难得,主仆三人小心地将瓜肉舀出冰镇,瓜皮细细切丝,又根据自己的口味加了几朵茉莉,方才烹出一小翁,白白给了凌昭那一小包,可心疼死她了。 “难为你有这巧思,不仅药膳做得好,这些香囊上的绣样儿也别致,难怪祖母心里总是念着你,连我看着都眼热呢。”怀夕一手拿了好几个小香囊,端在眼前仔细地端详着,眼神清凌凌的。 自打入了凌府,虽说有凌老太太的宠爱,但萧茗也少不得到处讨好赔笑脸,跟府里夫人、姐妹们的心思真真假假,可是她对凌怀夕是打心眼里喜欢,总是想着自己若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又温柔又好看的姐姐就好了。 “姐姐博学,家世又好,怎么未看祖母和二夫人为你张罗婚事呢?” 连凌怀宁的婚事都快要提上日程了,萧茗已经入府一年多,却从未听说凌老夫人替身为凌府二姑娘的凌怀夕张罗过。 不过这种私事她也不好多问,尤其怀夕又是那般的温雅贤淑,端庄持重的性子,她生怕唐突了她,只不过,姑娘家家难得凑在一起说说体己话,萧茗还是没忍住开口了。 怀夕神色如常,回答得倒是坦荡,“几年前议过的。只是后来出了些意外便也不想了。” “啊?”萧茗瞪圆了眼睛,“可是那位儿郎负了姐姐?” 怀夕温和对她一笑,“他死了。” 第29章 她怎么这么香? “死,死了?!” 萧茗闻言,呆滞许久。 等冷静过来,也不难发现端倪——怪不得阖府上下对怀夕姐姐议婚之事三缄其口,也从未听说有世家子弟主动求娶。 未婚夫亡故,怀夕姐姐“克夫”的名头是抹不掉了,这在世家圈子里很是忌讳,莫不是因为这个才未成婚? 萧茗真后悔自己好奇心那么重,为何多嘴问了这句话,现下羞窘难堪得她不知所措。 “都是妹妹冒失,提起姐姐伤心事,姐姐可千万别难过了。” 怀夕调皮地点了点萧茗的鼻尖,不在意的摇摇头,“妹妹别介怀,已经过去许久了。” 饶是如此,萧茗心里仍是不安,反而还是怀夕一直安慰她,二人又说了会子话才惜别。 怀夕揣着小香囊朝寿安堂去,若是穿游廊走过去,花费时辰不短,怀夕担心祖母等太久,便决定抄小路,不料穿过花园时,忽的被攫住了手腕,直接拽进假山山洞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捂了嘴。 怀夕都吓傻了,本能伸出手,朝那人脸上呼过去,小香囊顿时散落一地。 这巴掌又软又绵,晏璟只错了个身就避开了。怀夕不仅扑了个空,还被他捞进怀里,紧紧锢着。 “夕儿,别怕,是我。”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只是略有些沙哑的嗓音,带着独属于他的慵懒,又无端生出些许暧昧。 原来是他。 怀夕长舒一口气。 晏璟的下巴枕在她的肩上,鼻尖嗅了嗅她发间的清香,她怎么这么香?又香又软。 “最近还好么?”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她微微偏过头想闪躲,却感觉他好像又靠近了她脖颈几分。 怀夕缩了缩脖子,有些抗拒,“晏璟,你能不能,别这样。” 他忍无可忍的咬住她越发泛红的耳垂,微哑的声音呢喃细语:“我怎么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小脸红得滴血。 软软的耳垂被他咬住,舔了舔,呼吸逐渐粗重,圈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 怀夕使劲偏头闪躲,他的唇便顺着耳垂滑落,吻在她纤细的颈子上,瞬间阵阵酥麻。 “晏元光!” 他动作微滞,抬眸看她。 怀夕趁机使劲一掰,从他怀中挣脱,顾不得整理被弄皱的衣裳,回身恭敬行礼,“晏大人好。” 泛红的小脸,却神色淡漠。 “要这样一直别扭下去?”晏璟抿了抿唇,一向眉目风流的桃花眼,也黯淡下来。 怀夕垂眸,并不回答。 他自嘲一笑,“是元光冒犯姑娘,得罪了。” “既知不妥,下次大人便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若被嘴碎的看见了,到底会坏了各自声誉。” 晏璟蹙了蹙眉,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眼下怀夕还急着去寿安堂给老太太送香囊,发现手中空空,垂眸才看到这些小东西悉数掉在地上了。 可谁叫探花郎的手比脑袋还快? 未等怀夕蹲下,他都已经捡起,又细细的拍了拍灰,只是这一系列动作都做完了,想起自己方才贴了人家的冷板凳,不得不强行挽尊——黑着脸,把香囊递给她。 怀夕踌躇了一下,还是缓缓接过,四指一拢攥在了手心里,客气的道了谢,“怀夕还有要事,先行一步,晏大人请自便。” 说罢,堪堪一侧与他擦身而过。 决绝的背影,看似丝毫没有留恋。 —— 三日后,凌老夫人携府中女眷去南山寺上香。 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行至南山寺门外,大夫人搀扶着老夫人走在最前面,直接入寺,住持携众弟子亲自相迎。 先进大雄宝殿上香捐香火钱,又烧了手抄的几份佛经为凌家祈福。 等一番事宜结束,凌老夫人也乏了,由寺里的小僧人带着去寺庙后院的禅房里歇息,凌家的其他女眷们也都跟着去后院的禅房安顿下来。 萧茗一直走在最后,等到凌家人都走了,才上前去,跪在蒲团上,叩首三下,然后双手合十,虔诚的在心里念着: “佛祖在上,信女有三愿:愿爹娘在天之灵可以安歇,愿我萧家生意兴隆,愿祖母身体康泰,万事顺遂。” 萧茗起身,青竹便来扶她,挽着她走出佛殿:“姑娘可是求了姻缘?” “哪敢劳烦佛祖管我这微末小事。” 另一侧跟着的春儿一脸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方才听说那李家娘子昨日就到了,现下正在前院跟大夫人说话儿呢。” “如此说来,咱们准姑爷现下也在寺里了?”青竹朝春儿做了个鬼脸,二人相看一眼,各自捂嘴偷笑。 萧茗在她俩头上轻轻各敲一下,“八字还没一撇,也不怕被人听去大做文章,舌头底下压死人,我想着,总归谨慎些为好。” 两个丫头吐吐舌头,三人嬉笑间也朝后院禅房的方向走去,“茗姑娘!”忽的一个小丫头急匆匆从后头跟上来,气喘吁吁的朝她福了福身:“茗姑娘,老太太让您去前院陪着说说话。” 想必是李渊也在,凌老夫人作主,借机让他们二人相看相看,萧茗点点头:“且容我换身衣裳立刻就去。” 方才的衣裳沾染了些香火气,出去见长辈怕是不敬,萧茗回到自己的禅房换了身宽松的青云绿裙,本就梳了低垂的云髻,端方得体,只是在这肃静的禅院里不适合满头珠翠,故而在小院里攀了枝杏花,簪在鬓边上,好一个云鬓花颜。 片刻过后,萧茗盈盈进到前院,甜甜一笑,向众人拜礼。凌老夫人依旧坐在主位,李夫人在侧,见了萧茗,十分惊喜,特地招上前来,摩挲着她的手,对着凌老太太笑道:“亏老太君把这么个标致的孙女藏了这许多年?” 凌老太太笑眯眯:“茗丫头,这位是李家夫人,那位是你堂哥。” 萧茗微微低着头,红着脸,小声道:“李夫人好,堂哥好。” 李夫人看着萧茗,心中着实喜欢,拉着手不肯放,问:“近来吃的睡的可好?日常都在家做些什么?可曾读过什么书?” 萧茗一一都乖巧答了,虽是余光,也扫到李渊闪亮如晶的眸子痴痴地注视着自己,灼得她半边身子都是烫的。 又寒暄了几句,天色已过晌午,萧茗便借着搀扶凌老太太回禅房用些斋饭的由头离了前院。 待她们走后,李夫人端着手,看向李渊,眼珠朝萧茗背影的方向瞥了瞥,带着点询问的神色,李渊会意,朝她点了点头。 不熟识而钟情,多半靠容颜,这道理总是对的。 第30章 草率嫁人 伺候完凌老太太午睡,萧茗一回到禅房,便也往榻上一歪,春儿和青竹围着她揉肩捏腿。 “姑娘,可看见姑爷了?”春儿问。 “倒是看见了。”萧茗累的直叹气,“今儿又爬山,又拜佛,还要相看,可累坏我了……” 青竹笑着追问道:“咱们姑爷相貌如何啊?” 萧茗回忆了片刻,那李渊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般高的个儿,生得风度翩翩,风光霁月的,自是挑不出错来,但她也不知怎的,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跟这人之间好似少了点什么。 不过她也没有多思,大概是不相熟的缘故,日后难免还会相见,再接触接触就好了,今日实在劳累,虽是合衣躺着,也很快就睡着了。 等被唤醒的时候,夕阳的余晖穿过禅房的窗棂,打在她的脸上,柔和了一室黯然。 “姑娘再愣一愣,醒醒神儿,咱们可就得出去了,方才二姑娘和四姑娘还来找过您呢。” 萧茗原本半梦半醒,懒洋洋的靠在软枕上,连头都是青竹在床上给她梳的,可听见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她们来找我作甚?” 若说怀夕来找她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凌怀宁,她虽与萧茗不像与凌怀姝那样是死对头,偶尔她在外头受欺负了,为了凌家的声誉,凌怀宁也会替她辩驳几句,可两人也并非多交好亲厚,毕竟萧茗的出身摆在那儿,一个商人的女儿,凌怀宁这样的世家贵女多少是瞧不起些的。 脑袋里正想着,门口一阵窸窸窣窣,随后就是门房被打开的声音,“萧姐姐,咱们好不容易从凌府出来一趟,你还在睡?不如回那笼子里吧,还能睡得舒服些。” 话音一落,青竹也刚好将一根白玉的铃兰花钗簪在萧茗的髻上。那花朵一个个小铃铛似的,白净如月光,叶子是翡翠,水头好,清透欲滴,不十分惹眼,衬得萧茗肤色如玉,无比娇媚。这还是原先她娘给她买的,萧茗一直爱不释手,却很少戴出来。 稍稍按了按髻,她连忙扭身从床上下来,跟二位姐妹行了拉手礼,笑着打趣道:“前阵子淋了雨,又崴了脚,病病歪歪好几日,四姑娘仗着娇贵不来看看我也罢了,怎得如今到了佛祖面前还轰我走?那我可得好好跟佛祖念叨念叨了。” “我哪敢去看你?”四姑娘也阴阳怪气的回她:“祖母念叨你,想着你,听说大哥哥也给你送了不少药,我们人微言轻,看不看的,不都一样?” “好了好了。”怀夕戳了戳凌怀宁的额头,宠溺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是你拉着我来的,怎得见到你萧姐姐了反倒掐架?” 几人顿时都笑了,笑了一会儿,凌怀宁突然正经起来,“我今儿无聊,偷偷跑到山下,见山下有一处别院,又大又敞亮,还有一株上了百年的杏花树。细细打听一番才知道,这以前是皇家园林,后来赏赐给了韩国公。别院里有一处山泉,就是借着南山寺而下的。更重要的是,听说后日这要主办曲水流觞宴。” 相比于各家姑娘们私下组的生辰、诗会这样小规模宴请,京中的世家子弟也会举办宴请,规模也会更大一些,这曲水流觞宴便是由韩国公的大公子韩翊主理。 因这别院是皇家的地盘,原先只有王孙子弟才可赴,如今官家重视科举,京中文官也大多出身寒门,所以不是白身的寒门士子也可赴宴。 但寒门士子与王孙公子多少是有点不对付的。 “这宴请与我们也搭不上,四姑娘是何意?”萧茗听得云里雾里的。 凌怀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难不成你还真想嫁给那九品芝麻官?” 萧茗一愣,旋即瓷白的小脸抹上绯红:“小小年纪,什么嫁不嫁的,你说这话也不害臊!” “当着祖母和我娘的面,肯定是要害臊的!”怀宁一脸认真,“可眼下就咱们几个,我当然有什么便说什么。” 萧茗与怀夕对视一眼,都疑惑得摇了摇头,不知这小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别打哑谜,快说明白些。”怀夕道。 怀宁轻叹一息,撅着小嘴:“我心里不情愿萧姐姐嫁给李家三郎。所以,趁还没定下来,后日咱们找个机会溜到宴上,给萧姐姐相看相看那些公子哥如何?” 又偏头看向怀夕,继续道:“二姐,你也给自己看看?” 仿佛听见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怀夕和萧茗同时惊呼起来。 怀夕温柔恬静,知书识礼,第一个摆手反对:“我的祖宗!快别闹了!若被发现了,且不说要挨你爹的鞭子,咱们女儿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一旁的萧茗也附和:“那李家也是你们的表亲,知根知底,又是祖母亲自挑选的,人定是不错的。” 怀宁恨恨地哼了一声,“咱们女子的路那么窄,全部命运只维系在未来夫君一人身上,一招错,终身误,婚姻毕竟是大事,难不成祖母一句话,你就把未来几十年的光阴赌在那李家三郎一个人身上?” 萧茗抿了抿唇,未搭话,这对她来说的确是一场豪赌。 怀宁说的不过瘾,又补充道:“他若成器倒也罢了,若是个不争气的料子呢?你莫不是还要拿体己钱贴进去,给他再捐个九品小官?萧姐姐不经事,二姐姐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吗?” 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怀夕处,惹得她也红了脸,差点失了分寸,赶忙岔嘴:“明不明白我也是不想了的。谁说女子一定要嫁人,我偏要当个姑子去。” 怀宁还想继续劝,只觉得怀夕用手肘戳了戳她,怀宁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一声,又看向萧茗,神色凛然:“原先我看祖母偏宠你一个外姓人,又觉得你不过是世人眼中欺世盗名的商家女,心里的确有几分偏见。 可今日真真儿瞧见那李家娘子畏畏缩缩,贼眉鼠眼的做派,我才觉得祖母当真寡情。即便她不提,你萧家与我凌家有恩也是众所周知,就当我替凌家还你一个情吧。实在不愿你就这么草率嫁出去。” 萧茗对上她诚挚的眸子,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的。 “可是,纵使你讲的天花乱坠,我出身摆在那儿……”萧茗绞着手帕,嗫喏道:“怕是相看上了,也没有结果,不如给李渊当个正室娘子。” “这就不对了。”怀宁反问她:“出身高低选不了,但是夫君的人选,你还有机会搏一搏。几十年的光阴,你是要夫君待你真心,还是仅仅要一个正室娘子的名号?难不成当了正室娘子,他却宠妾灭妻,你就能痛快了?” 萧茗被这一番话讲得一愣,无话可答。不由得心中感慨:眼前这个她以为一直是小孩子的姑娘,在大是大非面前,倒是比她通透许多。 “王孙公子你若有顾忌,后日还有翰林院的士子们。”怀宁握着萧茗的手,像个小大人,语重心长道:“那些士子大多出身寒门,心高气傲,不欲娶公侯小姐,但天子近臣,总比那李渊强上不少!姐姐绝色佳人,为何不多给自己一个机会?” 话说到这份上,不心动肯定是假的,“可是这宴是男子才能去的,何况男女大防,我们连进去都难,何谈相看?” 第31章 姐姐,我觉得我不配 怀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交给我!二位姐姐只管放心相看,尤其是萧姐姐,若是那些儿郎都不行,你再嫁给李三郎也不迟。” 又眨眨眼,道:“我可听说那李渊到处找门路,也巴巴地想赴宴呢!可惜啊,他是个白身,根本没资格。” “就我们两个相看?”萧茗挑着一双杏眸,一脸坏笑,“再过两月,你也及笄了,这婚事也要提上日程的,后日一并看了吧?” 她又看了看怀夕,拿着帕子掩着笑意:“我可听祖母说,她心里属意承平侯贺家的二公子,贺敬之。曲水流觞宴他定是会来吧?如此正合适,我跟二姐姐一同给你掌掌眼,看看他是不是身量颀长,虎背蜂腰?” 怀宁愣了一下,小脸倏地一红,拿着帕子打起她来。 “萧姐姐,你真讨厌!方才装的循规蹈矩,弱柳扶风,怎么眼下说出这样的浑话?” “我顺着你说罢了,是谁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地叫我别草率嫁给李渊,怕误了终身?怎么换自己身上,反倒羞红了脸?” 萧茗被怀宁追得在屋子里打转,把怀夕和一旁候着的青竹都当做屏风,一面跑一面笑。 “真拿你们俩没办法。”怀夕无奈的摇了摇头,“若是被发现了,看你们怎么办?” “被发现?不是有怀夕姐姐吗?”怀宁笑道。 她学着怀夕平日温柔持重,腰背挺直,梗起脖子的样子,“大伯,请手下留情,莫要动怒,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怀宁此举也是善意……” “你这皮丫头!”连怀夕这样极端庄的人,也忍不住动手去挠怀宁痒痒,逗得在一旁看热闹的萧茗乐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了好了,姑娘们,斋饭已经备好了,老太太叫你们过去呢。”春儿进屋来传话。 南山寺的斋饭远近闻名。 晚上吃斋饭的地方名唤五观堂,李家夫人也被请到席上去了,位置虽排在后头,但李夫人这样的小门小户,平日里哪有资格与凌府同席而坐,所以已经十分满足了。 席间李夫人十分热络地拉着萧茗的手,止不住的攀谈。 “茗儿,我们渊哥儿自小就好读书,学堂里的夫子总夸他是个能成大事的好苗子。” “茗儿,咱们女人长得再娇艳,终归还是要嫁做人妇,生儿育女的,我们渊哥儿实在,依我看啊,你们简直是绝配。” “茗儿,听老太君说你家原先是皇商,不知……分了家产没啊?” 萧茗赔着笑脸,耐着性子,一一回应,下午凌怀宁的那一番「坦诚相待」的言论,愈发让她面对李家夫人的时候头脑冷静了许多。 这婆家,还是得靠自己找才放心。 即便她忍了又忍,可当李家夫人说到虽然李渊是个白身,还未有功名,但士农工商,也足够压她一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了。 “李夫人,你……” “茗儿,祖母让我帮她去后院把手抄的佛经拿来,外头黑,我有些怕,不如你陪陪我吧。”说着就半拉半拽地把即将爆发的萧茗拖出五观堂。 被傍晚山中的夜风一吹,她顿时清醒了不少,对身边的怀夕感激地看了一眼——若非她及时打断,自己手里的筷子就要插进李夫人的鼻孔里了。 月朗星稀,二人提着小灯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在小道上并肩走着。 怀夕见她情绪不高,便道:“还在为方才李夫人说的话堵心么?” 萧茗摇摇头。 “那是担心后日的曲水流觞宴出岔子?” “也不是。” 二人正好走到一处小山亭,怀夕提议:“咱们进去坐坐吧。” 所谓小山亭,便是山廊下的一处小亭子,但是四面有窗,内有桌椅,丫鬟帮忙把窗户一关,两个小姊妹坐在里面正合适说些隐秘话。 萧茗倚在亭内,脚尖一下下点着地,轻轻呢喃:“就是觉得挺没劲的。” 为什么没劲呢?她没立刻告诉怀夕,只道:“曲水流觞宴,我不太想去了。” 上京城中几乎所有世家望族男女同去的宴请,都是男子相看女子,那些小姐们就像货品一样,被挑选,被议亲。这些豪门贵女皆是如此,她又何必自讨没趣? 即便相看上了,一句“出身商家女”立刻把她打回原形,万劫不复。 虽然每每都会听到,但每每真的有人说她“妖妖调调,是个天生当妾的贱胚子”时,她仍做不到心如止水。 怀夕隐约猜到她心里的顾忌,却并不点破,仍安静看着皎洁的月色。过了一会儿,才感觉肩膀一沉,是萧茗靠了过来。 “姐姐,我觉得我不配。”她轻声说。 曾几何时,她也是一只骄傲狡猾的小狐狸,喜欢这春花秋月。她当然更知道自己娇弱无骨,魅惑天成。 可父母亲的骤然离世,亲室宗族的背叛,让她过去拥有的美好世界瞬间土崩瓦解。 当她被蒙在鼓里,卖给老鳏夫的那一日,才知道,世道之大,容不下一个美貌又年轻的单身女子,她只能与凌昭定下那样的约定来换取自己想要的。 不论理由多么伟大,多么无奈,但约定既成的那一刻,她就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在他心目中,与那些风尘女子并无二致。 她永远永远都不会相信,凌昭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会真心喜欢她,喜欢一个如此肮脏不堪的女子。 哪怕,他现在的种种行为,有时也会让她产生错觉。 但错觉,也只能是错觉。 她有这样不为世俗认可的过往,如何还能有资格去挑选世间的好儿郎? “茗儿,干嘛要这样想自己呢?”怀夕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人生百年,匆匆一趟,你何不把这次当做一场好玩的游戏?看看那些王孙贵子为你趋之若鹜的样子?不去,不是太可惜了吗?” 萧茗不可思议瞪圆了眼睛,万万想不到,在她心中那个端庄肃重如活菩萨的怀夕,居然用最柔和娴静的语气说出了这么“有悖人伦”的话。 怀夕和煦的凝着她,微微一笑:“不敢了?” 萧茗也“扑哧”一笑,顿时来了兴趣,“谁说我不敢了?”说完,又状作可惜道:“若有机会能漂漂亮亮,大大方方进去就好了……” 谁想,机会真的就这么来了。 第32章 转机来了 初一十五是烧香拜佛的正日子。 即便不像凌老夫人这样携家眷在禅寺里小住,上京城里不仅各家夫人小姐们,就连百姓也都会相约来南山寺敬香祈福。 曲水流觞宴就在十五这日举行。 而南山寺这天迎来了一位贵客——先帝的妃嫔,舒老太妃。 一早就听说舒老太妃要来,住持便让小僧将南山寺看护起来,除了京中有官职的家眷们能进寺,其余的普通百姓都只能望而却步了。 凌老太太这几日正居在此,老太妃来了免不得要去行礼问安的。 “一会儿舒老太妃到了,你们几个丫头都警醒着点,别让宫里那些嬷嬷挑出错来,”凌大夫人把跟着去的姑娘们叫到前院叮嘱着,“尤其是宁儿,今日规矩些。若是得了老太妃的眼,认了做干孙女,往后京中那些世家公子都得上赶着娶你。” 怀宁满不在乎的撇撇嘴角。 萧茗和怀夕心虚的对视一眼,这俩人也没了主意,不知一会儿还要不要溜去曲水流觞宴里。万一出了岔子,那可是要污了整个大将军府的颜面的。 朝堂之事诡谲莫辨,若是被不怀好意的人借机参一本,传到官家耳朵里,别说凌家的姑娘们被戳脊梁骨,凌大将军怕是也免不得受连累。 凌大夫人叮嘱完便让大伙儿散了,又和二夫人一同去找凌老太君说话,萧茗看了一圈,却没看见怀宁,便拉着怀夕走到僻静之处,小声道:“姐姐,今日便算了吧,不能因我而让整个凌府跟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如今刚入夏,京中各府的宴请还有那么多,咱们也不差这一次。” 怀夕的性子向来稳重,分寸又十足,虽然骨子里偶尔会露出那么一点桀骜不驯,但大体是安分周全的。 她也认同的点点头,“茗儿你说的对,今日不同以往,咱们私下里闹了事,大伯母再气急也总归传不到外头去,可今日来的是宫里的人,万事小心为妙。” “姐姐,不知这舒老太妃厉不厉害?” “我听祖母说舒老太妃貌美,是个活泼的性子,当年很得先帝的宠爱,只是可惜,生下了一个皇子却早夭。” 怀夕压低声音继续道:“就连现在的官家,还在舒老太妃膝下教养过几年呢。如此,咱们是得谨慎些。” —— 舒老太妃的排场并不大,一辆官车,前后各两名持刀侍卫,但无不彰显皇家威严。 官车是皇室专用的明黄色,拉车的马是一匹枣红色的,毛色油光水滑,而侍卫骑的是胡马,非常高,人在马上,比车厢还高些。舒老太妃和一个老嬷嬷坐在车里,算上车夫也一共只有七人,远远一望,气势却十分逼人。 住持及全寺小僧亲自迎接。 舒老太妃已年逾七十,身子虽康健,但毕竟是个老人家,上山路崎岖,老太妃虔诚,不肯乘轿,一众人陪她缓缓而行。 路经半山腰的别院时,听到里面笑声阵阵,时不时还传来舌战群儒,往复辩论的声音。 “里面在做什么?好生热闹。”舒老太妃停下步子,徐徐问道。 住持恭敬回道:“是曲水流觞宴,今日开宴,想必是男客们在宴中兴致高昂。” 舒老太妃眸光闪了闪,更柔和了几分。身旁的魏嬷嬷更是个人精,立刻笑言道:“奴婢还想起从前,您一直是个有趣的性子,最喜欢赏花饮酒,说笑玩乐了。先帝爷还总是夸您俏皮可爱。” “那会年轻,爱玩。”周围人见舒老太妃都笑了,自然纷纷附和,一片祥和。 “先帝不在了,本宫也许久未来了。”老太妃轻轻一扫量那别院,眸光微凝,“记得这院子里有棵杏花树,开花的时候如堆霞一般,不知还在么?” “回太妃,还在。只是如今花期已过,但花仍年年会开。”住持道。 花会开,情致在,如同先帝也还在。 舒老太妃似有感触,默息了一会儿,随后拍了拍魏嬷嬷的手,声音和煦:“先去敬香,回头咱们也凑凑热闹,看看这帮孩子们来。” “是。”魏嬷嬷道。 终于到了大殿前,凌老太太携家眷早已等候在此。 “凌氏给舒老太妃请安,愿太妃万安。” 舒老太妃挥挥手,“罢了罢了。佛家的地界,哪有拜我这老婆子的道理,都起来吧。” 陪着老太妃敬完香,又听住持讲了些佛法,魏嬷嬷瞧了一眼天色,还未到用斋饭的时候,便提议让老太妃去后山的禅院里稍事休息,养养精神,未料老太妃还惦记着去别院呢。 “天天都歇着,不如去看看那些年轻人,听他们谈诗论赋,觉着自己都跟着年轻了。”舒老太妃笑着嗔怪魏嬷嬷。 魏嬷嬷笑盈盈,“您这贪玩的性子,还是一点都没变。” “对了,”舒老太妃回身看了看凌府众人,声音温和,缓缓如春风:“虽说是男儿们的宴席,但今儿本宫在,大家也别拘着了,难得出来一趟,一同去瞧瞧吧,人多,也热闹。” 怀宁一听,睁大了眼睛,连眼神都亮了几分。她一大早就去找藏好的小厮衣服,不料正撞见凌大夫人,被她数落了好一顿工夫,心里正憋屈着呢,眼下舒老太妃居然让她们光明正大的去,顿时整个人都开心明朗了。 萧茗也喜上眉梢,佛祖显灵了,真的听见她的愿望了。 怀夕也淡淡一笑,她虽有些古板,但并不迂腐,可是绝对不是爱闯祸的性子,能这样坦然赴宴,是最好不过的。 怀宁“唰”一下闪到萧茗身边,“萧姐姐,你快去换身鲜亮些的衣服,那些书生士子若见了你,保准挪不开眼珠!” “也好,我去去就来。” 在这样的千年古刹,穿鲜亮的衣服有些不妥,何况是陪着老太妃随行,自然不能太出挑。素净得体是最好不过的。 “春儿,帮我拿那套玉色的。” “姑娘原先在家的时候,就最讲究穿衣打扮,整日跟小仙女儿似的,只是后来一直避着锋芒,真是委屈了姑娘这副好颜色。” 说着,春儿就替萧茗换上了衣衫。 果然,错不开眼珠的不仅仅是那些穿着斓衫的学子,还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