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恋姐呢!》 1、chapter1 “我受不了了,你骑二十公里都精力充沛呢这会儿装什么体力不支。”唐湘往虞树棠肩膀上推了一把,“我真的很想吃那家的黑椒牛柳面,你走快点!” 虞树棠懒洋洋的,手中拎着个骑行头盔,被她一推这才勉强向前挪了一步:“真不用着急了,现在这会儿去咱们是绝对没有位子的。” “那也要试试啊!”唐湘一旦想吃什么,决心是无人可敌的,尤其是高强度运动之后,她逼着虞树棠和自己一起把车子安安全全地锁在学校里,随后连衣服都没打算换,连推带拉地就逼着人跟她一块挤进了学校外的清远街。 这条街称得上大学外的餐厅一条街,店面极多,根本不论时间,每天人满为患,更别提之前还有美食博主探过店,整体状况更是雪上加霜。 虞树棠喜静,平时宁愿多走两步路也不愿意去那儿挤着吃饭,更何况唐湘要吃的那家店还在街尾拐角处,人流量更是最大。她兴致缺缺:“别的地方也有炒面,咱俩要不然先回宿舍,休息休息,待会儿再去也不迟啊。” “你少来跟我迂回战术。”唐湘一语道破,“等回宿舍了我还逮得住你?我跟你说,咱们俩现在去,下午就不出门了,给你个机会,陪我看综艺怎么样?” 虞树棠这下眉头都蹙起来了:“我可不看啊。” “行!”唐湘一口答应,很狡黠地笑了,“我多通情达理,走,吃面去!” 虞树棠也笑了,最近学业压力越来越大,唯一的娱乐除了骑车,也只有和唐湘斗嘴了。 两人出了校门,很快便到了地方,只消在门口遥遥一望,便知道情况很不乐观。现下是五月末,暑期隐隐约约露出了一点影子,然而比它更早来的是潮湿的暑热和汹涌的人潮。 虞树棠心里立马就有些不情愿了,她被唐湘一把推进了店,可放出目光一看,每张桌子上都坐了人,趁她还没提出要走,唐湘拽着她的手腕,径直将她往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拉了过去。 “那儿有人。”虞树棠低声道,唐湘只装没听见,活活泼泼地脆声道:“姐姐,能和您拼个桌吗?” “可以的。”桌旁坐了一个女人,正在慢条斯理地拆筷子,听到唐湘询问,就微微一笑,对她们两个轻轻地点了点头。 木已成舟,虞树棠在唐湘之后说了一声谢谢,只好坐下了。凳子是长条形的,她把头盔放到身旁,并没有立即摘下目镜,而是随手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自己面前的桌面。 她倒不算洁癖,只是活了二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和人拼桌,心里难免有点说不出的不自在。 唐湘性格外向,和人拼桌那是美食之路上的家常便饭,她扫码点完单之后,自自然然地就问道:“姐姐,你点的什么呀?我和我朋友常来这儿,这里铁板炒面是特色,黑椒牛柳和孜然里脊的都很好吃。” “我点的是黄鱼面。”女人的声音很温柔,“这个味道也不错。” “行家啊。”唐湘眨眨眼睛,“听说这家以前的招牌就是黄鱼面,不过铁板炒面后来居上,现在过来的基本都点它。” 女人抿唇一笑:“看来你也是行家呀。”她这种声音,尾音上缀上语气词,便有些像一道春风柔柔地拂过人的面颊,令人不由得心生亲近。 虽说美食博主的到来引起了一股探店风潮,但把这儿当食堂常过来的到底基本上都是惟宁大学的学生或者老师。 面前这个女人穿着简洁的丝质衬衣和一步裙,连头发都几乎是一丝不苟地盘了起来,唐湘这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结果余光一瞥,虞树棠竟然才慢吞吞地打算摘目镜呢! “姐姐,怎么称呼你啊?我姓唐的,你叫我小唐就好。”唐湘道。 “我姓柳。”柳见纯微笑道。她的目光轻轻地掠过那个连目镜都还没摘的女孩,那目镜款式时髦,颜色跳脱,镜片宝石红,遮挡住了大半张脸,袒露出的小半张脸线条自然流畅,嘴唇饱满红润,柳见纯猜想她一定是十分的潇洒美丽。 “柳老师。”唐湘便很狡猾地说。柳见纯怎能不清楚她的心思,依然是笑,并不否认。她也早看出这两个女孩应当是惟宁大学的学生了。 这样的一位女老师任谁都是对她提不起戒心的,唐湘兴致勃勃地问道:“柳老师,平时怎么没见过你呢,你是不是都在东校区呀?” “平时……”自然是在东校区的,惟宁大学主要院系设置都在本部校区,本部以一个天然的若萍湖为界,分为东西两区,柳见纯所在的人文学部历史学院正位于东校区。 只不过她未能立刻答出话来,那女孩将目镜摘下,眉毛、睫毛俱是和她浓密的头发一般乌黑,柳见纯方才短暂地想过她大约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但等到当真看到,她发现这双眼睛比起漂亮,更多的是带着一种颇为傲气的气魄。 那女孩也看了一眼她,目光淡淡的,随后垂下眼,随手摆弄着自己手中的目镜。 柳见纯心尖一颤,被唐湘问询的目光一打,这才回过神来:“是,我平时都在东校区。” 唐湘心中转着东校区的学部设置,热腾腾的餐食也端了上来,虞树棠的最为特立独行,在两份招牌面的夹击下,她点了一份八宝虾仁炒饭。 “姐姐,你看着好年轻啊,二十来岁就做老师了吗?”唐湘很健谈,她一边拿筷子翻动炒面晾凉,一边又问道。 柳见纯听到这个问题,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望向了那个沉默的女孩。那个女孩低着目光,专心地看着自己的炒饭,半点余光都没有给旁人。 她条件反射地笑道:“哪里二十来岁,其实你都不该叫我姐姐,我都三十五了,你叫我阿姨才对。” 柳见纯忍不住又去看那女孩,刹那之间,她竟然希望这句话能引起那女孩的注意力,意识到这点后,她简直是无地自容。 结果果不其然,女孩吃了一勺炒饭,目光全神贯注地凝在自己的餐食和手机上面,没有闲暇分出目光来给她这个拼桌的陌生人。 唐湘倒是真的惊讶了,她重又看了一遍柳见纯的脸,白皙秀美,化了淡妆不假,但也真是几乎没什么岁月的痕迹:“这保养得也太好了。” “那可能是因为今天状态还可以。”柳见纯挑了一筷黄鱼面,她听过许许多多的这种恭维,不过由面前这样清爽的女孩说出来,虽然还是一样的不好意思,但心中的负担不免稍轻,她也略带玩笑地答道,“真正忙起来的时候,就完全是这个年纪的人了。” 吃饭的间隙,柳见纯时不时接一句唐湘的话,然而她按捺不住的,却总想悄悄地望一望那个冷淡的女孩。 方才听对面两个女孩说话,这个女孩大约是昵称叫做小树?是树木的树吗,小树?女孩子有这样昵称的不多,柳见纯却觉得确实很适合这个女孩。 “看啥手机呢?”等到吃了大半,唐湘不由得拍了虞树棠一把,“小树,你这是忙啥呢,明明是三个人的桌子,搞得像我和姐姐的双人午餐。” 虞树棠很想反击一句不要装熟,不过对面人家在,不方便。她将手机屏幕按灭:“绿色金融课的作业你写完了吗?而且马上到期末月了,徐老师前两天就说让咱俩下周一过去一趟呢。” 她越说,唐湘脸色越灰败:“你就净破坏吃饭气氛吧!” 绿色金融课?肯定是经济学部的了。柳见纯默默地想到,只不过是哪位徐老师?可惜惟宁大学太大了,各种学部,讲师、教授,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猜到是哪位徐老师的。 唐湘肉眼可见地收敛了许多,直到吃好饭要告别离开的时候,她才恢复了一些好心情:“姐姐,你是老师肯定知道吧,听说学校这个暑期要翻修大楼,调整学部安排,搞不好咱们很快又能再见面啦!” 柳见纯倒是知道这件事,不过进了大学就像水珠投进了大海,再遇到的机会讲实话来说真是微乎其微。 她抬头,望着这两个小姑娘,自然不会说任何扫兴的话:“是呀,有机会再见的。” 柳见纯的目光又情不自禁地看向了那棵冷淡的“小树”,女孩重又戴上了目镜,对她说了今天的第二句话:“谢谢您让我们拼桌,再见。” 她只来得及点了点头,两人就离开了。 柳见纯,她心脏怦怦直跳,默默地想,你真是,到底在想什么呀? “你也太冷漠了吧。”唐湘抱怨道,虞树棠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明明是你太热情,对着陌生人都聊个不停好吧!” 她有时候真的佩服唐湘这种自来熟,一个萍水相逢拼桌的人她都能聊得不亦乐乎,换她实在是做不到! “那是普通的陌生人吗?”唐湘理直气壮,“多温柔的女老师,你有注意她那双眼睛吗,那好像就是什么桃花眼来的,特别亮,又湿润润的,哎呀,你真是不懂欣赏,直女得要死。” “说直女,谁是直女?”虞树棠忍不住笑了,“知道摆在咱俩面前,迫在眉睫的事情是什么吗?不是结识陌生美女,是咱们的绿色金融课作业和期末月!” “你真没注意?”唐湘不信邪,“你信不信我回去问问,她在学校不可能没名的,你真是看了就知道了!” 虞树棠仔细想了想,对面那女人声音温柔,也很会聊天,她虽然一言不发,但心中拼桌的不自在确实去了很多,便一如往常地看自己的手机消息和吃饭。 她只记得对方脸孔白皙,侧着看过去鼻梁细直,大约穿的是一身米白,其余的是一概不知道了。 “没注意。”虞树棠淡然地说。 2、chapter2 经济学部的研究生宿舍在公寓顶层,虽然爬的人是气喘吁吁,可有得有失,风景得天独厚,两人间有着一扇大窗户,遥望出去,青松翠柏,波光粼粼的若萍湖仿佛就在眼前泛起涟漪。 虞树棠洗过澡,只把头发简单擦干,就轻巧地踩着梯子上了床。她一边打开绿色金融课的作业,一边打开微信,心烦意乱地先随手给妈妈按了一句回复。 等这个暑期结束,她就是研二生了,妈妈早早地未雨绸缪,变着法地询问她对未来的规划,话里话外都是希望她回到京城。 虞树棠在心里叹了口气,索性关掉微信,可心思无论如何也沉不下来去写作业。期末月临近,研究生的学业压力和本科时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她又是从小养成的精益求精的性格,这会儿骑了二十公里山地的疲惫也跟着反了上来。 她把胳膊支在床上桌上,轻轻地揉着自己的鼻梁。下面唐湘的键盘声音啪啪响,不知道在和人聊什么,她权当白噪音听着,没一会儿,唐湘吃惊地喊了一句:“你确定?” “什么确定?”虞树棠被她突如其来的嗓门震得头疼,“你忽然这么大声音干什么?” 唐湘和她这种与压力硬碰硬的态度不同,压力很大的时候,小唐选择转移注意力,干自己更喜欢的闲事,她暂且没理虞树棠,给微信那头的人发了一条语音:“你确定吗?你再仔细想想,她眼睛很漂亮,平时我也不知道她穿什么,今天穿的是一身米白色。” 发完消息,唐湘立即对虞树棠炫耀:“你信不信这么短短一会儿,我就把今天那个柳老师给找出来了?” “信不信的放在一边,”虞树棠道,“你找人家干什么?你赶紧给我坐下把作业打开。” “让我写作业我不得有前摇吗!我得做心理建设!”唐湘又喊了一句,“相逢即是缘,你能不能有点好奇心!别来扫兴啊。” 大学生在期末月除了学习那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唐湘道:“林嘉不是东校区的吗,我问她知不知道一位姓柳的老师,她问我是柳树的柳,还是竖刀刘,这我也不知道,我就说你肯定知道,她长得美,美是第一生产力,她肯定出名。” “你倒是擅长倒打一耙。”虞树棠忍不住笑,明亮的眼睛也睁开了,“上来给人家来一句:你肯定知道,小唐啊,你可真行。” “你少来,她还真知道!”唐湘兴致勃勃,“我一说这,她马上说哦那可能是柳树的柳,她们学部确实有位柳老师,叫柳见纯的,之前她还蹭过人家的公开课。” “那也不一定就是啊。”虞树棠说,“难道你还要亲自去东校区一睹真容?” 唐湘听了几秒语音消息,神情立即变得有些吃惊,她迅速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举着手机踩着梯子上了几级,直接把屏幕杵到了虞树棠面前,“没想到吧,还真是不用去,你看看这是不是中午那个柳老师?” 手机上播放着一个视频网站上的历史科普视频,虞树棠是没有注意中午那女人的脸,不过视频上这位柳老师恰好微微地转过头去,好像也跟着观众在看屏幕上打出的文字似的,袒露出小半张白皙的侧脸,虞树棠望见她细直的鼻梁,便立即知道是她了。 柳见纯。虞树棠看了一眼她的账号名字,下面跟了一串小小的简介:惟宁大学民国史研究所教授。 “是吧。”唐湘得意洋洋,“我这是不是算得上名侦探?” 虞树棠敷衍地点点头:“我觉得你即使不问林嘉,自己上网一搜就搜得到。” 唐湘捅了一下她小腿:“你少跟我这儿事后诸葛亮,毕竟谁想得到她还做账号啊。”她自己又津津有味地翻起了账号动态,“这应该也算是咱们大学民国史研究所那边的宣传视频吧……柳老师还挺上镜的,和现实看没什么区别,就是不如面对面的真实。” “这种算不算你们天菜的?”唐湘仰起头,带着一些求知欲,带着一些想让虞树棠给她一拐子的清澈,“你看,三十五岁,这必然是姐姐的黄金年龄啊,学历又高,是教授诶,长得又好看,天哪……” “少看点吐槽君吧!”虞树棠毫不留情地说,“网感太强不是好事!” “说直女,谁是直女?”唐湘原封不动地把这句话反击给了她,“小树,你跟我说说呗,你理想型到底是什么啊,大学都没见过你谈恋爱,搞得我猜都无处下手……我可都跟你讲过我理想型!” 虞树棠默了默,她和唐湘是大学四年的同窗,如今又一起读研,成了徐老师的研究生,算到现在几乎是朝夕相处了五年,真算得上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了。 这样的问题也不是什么隐私问题,她并不介意和别人讲,更何况是唐湘这样的好朋友。可关键在于——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理想型也好,未来也罢,好多好多的事情,她都看不清自己内心的想法。 旁人看着她总觉得她潇洒美丽,一定是强势有主见的性格,可这样的外表下,她常常感到失落和遗憾,自己仿佛是陷在一条雾霭重重的道路上,不知道要去往哪个方向,甚至——不知道喜欢哪个方向。 她只是本能地想,她已经二十三岁了,不能再被妈妈牵着走了。 唐湘三步两步爬上来坐到她床沿,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手机开了一格音量,屏幕里柳老师的声音因着电波,质感有了一点轻微的改变,像是一条绸制的丝巾拢住了一簇春风。 虞树棠乌浓的睫毛半低着,半晌才若无其事开口说了一句话。 - “见纯,”杨瑞青往养生壶里扔了一小块普洱茶饼,“中午在哪吃的饭?” “清远街的铁板炒面。”柳见纯也过来接水,不过她自己的壶里放的是好几朵墨红玫瑰,花茶香气清新,轻柔地顺着热水满溢出来,“姐,别总喝这么浓的茶呀。” 杨瑞青叹口气:“还是小蝴蝶酥会心疼人,没办法,我这边最近任务太重,‘十里洋场’的市民研究那篇赶得厉害,我想着尽快完稿呢。” “杨姐!”柳见纯提高了一点声音,杨瑞青便笑了,用申城话道:“勿谈了勿谈了!姐姐工作去了!” 柳见纯心里害臊,民国史研究所五年前才挂牌成立,那时候她在本校的近代史研究中心博士毕业并留校任教,她的导师姜芸平调过来主持研究所大局,她也是跟着,作为建设研究所的第一批人员过来的。 她对姜教授心内自然只有感恩,可是有一点,她实在不愿意再教授叫她小名了,弄得现在是人尽皆知! 柳见纯坐到椅子上,往玻璃杯里倒了一杯颜色清亮的花茶,袅袅的白烟升腾起来,她心中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阵遗憾。 那点遗憾很微妙,柳见纯越是有意地将这份念头压在了心底,这种遗憾带来的失落穿透力便是越强,震得她心尖微颤,神思不属。 小树,大约是树木的树吧,实在很适合那个女孩。那女孩穿着一身骑行服,身材匀称高挑,举止潇洒淡然,真像一棵生机勃勃、自在舒展的小树。 那女孩明明头发和瞳仁都是乌黑的,在那短暂的一顿午餐中,她却总有一种那女孩真像小树一样翠绿流丽的错觉。 柳见纯手指碰到键盘,想清空思绪,写一下明天准备拍摄的视频的文案。这个账号是一年前姜教授推荐她做起来的,算作她个人账号,当然,也有很强的为学校历史学院,她们民国史研究所宣传的作用。 她本来有些犹豫,因为没有接触过这类的拍摄,不过万事开头难,迈出了第一步,渐渐地也就游刃有余起来。 作为历史科普视频,趣味性没有那么强,她本来以为没有那么多人会看,没想到现在播放量已经有些时候能够上万了,难免令她觉得很惊人。连带着也想方设法地想做得更好一点。 工作的事情填得足够满,其余的事情她考虑得就少了,她从没认真想过这件事,不过要真是算来,她好像至少得有三四年没有谈过恋爱了。 她倒也不会将责任全推卸在自己寂寞太久的原因上,只是比起找个借口,自己单纯地对至少小自己十来岁,且只有一面之缘的学生牵肠挂肚,更让人难以接受!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柳见纯烦恼地想,今晚不买蝴蝶酥了,光胡思乱想都饱了,还吃什么蝴蝶酥。 她移动鼠标,打开文档,刚匆匆地打了两行字,一个念头忽然像一粒种子一样,突然遮天蔽日地生长起来:不知道那棵小树喜不喜欢女人呢? 这一周的蝴蝶酥计划都取消算了。柳见纯抿紧嘴唇,反正这年纪吃太多甜的不好,一箭双雕。 - “我不喜欢年龄差太大的。”虞树棠道,“我没有那种恋姐情结。” 3、chapter3 “你什么时候写完的作业?”唐湘把青蛙眼罩往上一拉,顶在头上呱呱大叫,“什么时候抛下我自己突然写完的!你不仗义!” “今天可周日了。”虞树棠坐在矮凳上半俯着身系鞋带,“明天还得去徐老师那儿一趟,你赶紧的吧,你先写,等回来我们一起查漏补缺,这学期轻松不了几天了。” 唐湘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又问:“你这是去俱乐部吗?”她说的是风掣骑行俱乐部,她也在里头挂了一个名。 之前学校有过骑行社团,但因为体育社团里,骑车要求的装备最为昂贵,除非本地学生从家里拿来自己的车子,外地学生即使对这项运动感兴趣,也很难随随便便掏出四位数买车入门,渐渐地就人丁凋敝,办不下去了。 风掣俱乐部不申请备案,不是正式社团,只是个大家一起玩的骑友会,里头也有松散的组织,不严格,为了方便举办活动所设。虞树棠从大一便加入了,上届部长毕业去了外地,现在由她接任了部长职位。 “不是,从现在到六月底不办活动,大家都在准备考试。”虞树棠系好鞋带,站到落地镜前整理自己的骑行服和手套,“我去闻山公园骑一圈,最后放松放松。” “你别总绷那么紧。”唐湘朝她摆了摆手,“也不是每门课都非得a的!” 虞树棠转过头去,冲她嫣然一笑。她当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已经习以为常,自己没有目标,便总是将妈妈给她定的目标太当一回事,小时候是因为听话,这么多年过来,也实在习惯了精益求精。 只有骑车这件事,算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放松的最好方法,越是压力大的时候,越是想出去痛痛快快地骑上一圈。 今天日光晴朗,天气异常的好。她戴上目镜,耳机里的音乐起了个头,她从宿舍前的停放架里把车取出来,一路向闻山公园骑去。 半入夏的时节,闻山公园正是最美的时候,蝴蝶兰、金银花竞相盛放,树木植物也是青翠欲滴。香气顺着骑行带来的微风拂在虞树棠的面颊上,让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嗅到了满肺的花香。 行路两侧不少游玩和露营的人,微微透过来的一点笑闹声也让她心情松快。 “蝴蝶酥,”徐蔚然笑道,“你带的是国际饭店的蝴蝶酥呀?”她前一个蝴蝶酥故意用申城话说,听起来既柔软又娇憨。 柳见纯蹙眉瞋了她一眼,自顾自地从野餐篮里取出自己做的饭团、生菜球和切得很精美的水果,徐蔚然则是拿出了一份芋泥香酥鸭、烤翅和一大壶冷泡黄山毛峰。两人分工明确,一个做主食和甜品,一个做小吃和茶水。 “还是小蝴蝶酥吃起来最好吃。”徐蔚然咬了一口,酥酥脆,“申城这地方你创新是没路走的呀,之前出什么葱花蝴蝶酥,你看有没有人买账的。” 柳见纯大多数蝴蝶酥都吃过,也有点心得,只是因着她的小名,徐蔚然无论怎么讲都带了一些调侃的意味,她就不愿意理了,刚要拿起一块蝴蝶酥自己吃,心中便是微微一动,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棵美丽的小树。 她的手半途停住,转而拿了一颗桑葚吃。 “怎么不吃?”徐蔚然惊奇地问,“小蝴蝶酥转性了?居然不吃蝴蝶酥了。” 柳见纯自然不可能把心底里那点自己都感到窘迫的悸动告诉她,便一边转头望着行道上的行人和车子,一边把口中酸甜的桑葚果肉咽了下去:“没有,就是觉得总吃也不好……” 她话音未落,阳光反射出一道亮丽的宝石红,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眼睛也睁大了,望着那个方向,心中竟然叫了一句:小树! “诶,那不是我学生吗?”徐蔚然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当即啊了一声,喊道:“小树!虞树棠!” 柳见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中一阵懊恼,真不好意思,自己这是干什么?明明根本就不算认识人家! 虞树棠吃了一惊,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的导师徐蔚然,可是旁边那位…… 她转了个方向,轻巧地降速,把车子停下了。“徐老师。”她叫了一声,目光落到旁边那个女人身上,不由得怔了一下。 之前那次她没注意过,视频里的画面又难免和现实不同,直到这会儿她才明白唐湘说的桃花眼是什么含义。确实是美丽出挑的一双眼睛,睫毛纤长,眼尾微挑,黑白分明,清澈得近似多情。只不过媚气仿佛被她周身那种气质压住了,一眼望过去,便只余和她声音般的一道春风似的柔和。 确实是她,虞树棠心里没起什么波澜,只是觉得未免太巧了。“柳老师。”虞树棠很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目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只瞧得见她唇畔那一丝微微的笑意。 徐老师……柳见纯心里波涛汹涌,经济学部的徐老师,她觉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惟宁大学找到的那位“徐”,原来正是站在自己身边的朋友,国际金融学院的副教授徐蔚然! “你好,我是柳见纯。”她第一反应是伸出手,可随即转念一想,一是太郑重,二是现在的年轻人中,哪还有这种见面握手的礼仪? 手已经递了出去,虞树棠敏锐地察觉到,没等她局促地收回去,先很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寒暄道:“两位老师在这儿野餐吗?” 冷淡、礼貌。柳见纯收回手,手心一阵阵地发着烫。 “是啊,没想到碰见你。”徐蔚然惊奇道,“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呀?” 不等双方说话,她先介绍道:“小树,刚才她和你讲名字了,她是学校民国史研究所的副教授。蝴、小纯,这是我的学生小树,等过了暑假就升研二了。” “老师您好,我是虞树棠,树木的树,海棠的棠。” “虞呢?”徐蔚然笑道,“这个字挺复杂的啊。” “是虞美人的虞吧?”柳见纯说,她的心还在为这样的巧合怦怦直跳,不得不将睫毛压下来一点,略挡一挡自己大约稍嫌热切的目光。 “是的,是虞美人的虞。”虞树棠微笑道,她笑容加深,柳见纯这才注意到这棵疏离的小树笑起来,左颊靠下的地方,竟然有一道小小的笑弧,像一个美丽的记号。 “怎么样小纯,人家名字这三个字可都是植物呢。”徐蔚然打趣道。 柳见纯知道她指的是自己的姓氏的柳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很好听,是很适合的一个名字。”她有一段联想未说出口,刚听到这个名字时,她觉得有点像一幅小画,画中有一汪潭水,一群小鱼,一棵松柏,一丛海棠。 虞树棠也想到了这点,顺口接道:“柳老师的柳也是植物啊。” 徐蔚然笑着点了点头,“好了,现在不准说文解字了,你俩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呀?” “我们……”虞树棠刚一开口,就听见对面那位柳老师也同时开口了,她便停了一停,结果柳老师同时也停住了。 “您先说。”她抢在柳见纯之前开口,单看柳见纯的外表就知道她一定是个矜持体贴的性格。虞树棠想,就这点小事都恨不能跟自己这个学生让来让去。 “我们周二中午在清远街的铁板炒面遇见的。”柳见纯这才说,“是拼桌,真的好巧。” “还有这事?”徐蔚然讶异道,“真有缘分啊,而且小树是我的学生,你是我的朋友,今天还在这儿遇见了。” 她和柳见纯年龄相仿,和学生基本是打成一片的,这会儿开了个玩笑:“可惜小纯不是经济学的,要不然我觉得你俩更有师生缘分呀。” 柳见纯抿唇一笑,实际上完全没仔细听徐蔚然说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想要邀请虞树棠来休息一下,好险才把话头给咬住了,自己跟小树到现在也不过两面之缘,怎么能这样唐突呢? 没想到徐蔚然此刻和她心有灵犀,出言邀请道:“小树,别急着走,来和我们坐一会吧。” 虞树棠没打算多停留,更何况她和柳老师也并不熟悉,便委婉地拒绝了:“不了,两位老师野餐吧,我就不打扰了。” “不打扰的呀。”柳见纯不知道怎么,就跟着坚持了一句,又有点不安地补充道:“今天徐老师是冷泡的黄山毛峰,茶不错,你要是不急的话,就来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话说到这里,虞树棠再没法推拒,野餐垫是很素净的黄色细格棉纱,她跪坐下来,很细心地将脚落在外面。大冷泡壶十分显眼,她自然不等两位老师动手,自己将壶拿起来,取了三只一次性纸杯倒满。 等倒完茶,她半低着头,脱下自己的头盔和目镜。她鬓发被汗水浸湿,鲜烈的阳光一打,更显得头发乌浓的简直发亮。 她一抬头,便遇到了柳见纯的目光,柳老师停了一下,便垂下眼睛:“小树,这里有水果,吃点吧。” “谢谢老师。”虞树棠说,她脊背挺直,哪怕是在野餐垫上,也跪坐得很标准,仿佛是随时打算起来一样,她没碰那些切得很精致的水果,只是喝了一口冰冷的绿茶。冷泡之下,茶香浓郁甘甜,一下解了大半暑气,“好香的茶。” 徐蔚然在一旁道,“别总喝茶,既然都坐下了,起码吃点东西再走啊。” 她刚说完,身旁那位小蝴蝶酥就很迅速地把那袋蝴蝶酥往自己学生的方向推了一推。这会儿天气太好,阳光晃眼,虞树棠被一抹艳丽的浓绿闪了一下,这才发现是柳老师细白手腕上的一串翡翠手串。 虞树棠也就从善如流地取出来一枚吃,她打算吃完蝴蝶酥就告辞。 徐蔚然完全没有打算提明天要和她与唐湘见面的事。虞树棠也不开口问,她知道徐老师就是这个风格,休息时间不谈工作学习。 三人虽然沉默,可是闻山公园鸟鸣啾啾,笑语如织,并不会尴尬。只有柳见纯费尽心思地想拣出一些话题,好同虞树棠多谈两句。 “你的车子……”柳见纯的感觉同样敏锐,虞树棠吃完那块小蝴蝶酥,看着便有要走的意思,她实在顾不得那么多,赶快说道,“你的车子好漂亮,在哪里买的?” 这话倒是真的,虞树棠的山地车车架是哑光质地的祖母绿色,边弧涂装深紫,整体看起来轻捷、沉默又美丽。 虞树棠挑起视线看她,倒是没料到这个问题:“柳老师也对单车感兴趣吗?这个不是买的整车,是在风掣俱乐部组装的。” 风掣俱乐部之所以取名风掣俱乐部,不仅取的是风驰电掣之意,还因为当年骑行社团的一个学姐在申城有一家车店,名字正是风掣俱乐部。惟宁大学的骑行爱好者很多都到那里去配车,天长日久,这个就也成了骑友会的名字。 柳见纯恍然大悟似的小小哦了一声,其实她一点也没明白,什么整车,什么俱乐部的,她只是不想让自己显得太一窍不通。 “是有点感兴趣。”柳见纯言不由衷地说,心中恨自己恨得一点办法都没有。 虞树棠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起身,徐蔚然挥了挥手,她和虞树棠已经很熟了,并不挽留。倒是柳见纯也跟着站起身来,送她到车旁。 “柳老师,你如果感兴趣的话,”虞树棠戴好目镜,将那张漂亮的脸又遮挡了起来,她顺口道,“我可以帮你配一辆,俱乐部就在普瑞大厦那里。” “好,那谢谢你。”柳见纯应下来,“下次见。” 虞树棠也对她道了一声再见,山地车的速度很快,柳见纯很快便连她的背影也看不清了。 她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怅然若失,回到野餐垫上坐下。袋里蝴蝶酥奶香扎实,她终于忍不住拿出一块,轻轻地咬了一口。 “你可能想不到,小树学习非常勤奋。”徐蔚然拿了一个生菜球吃,“很少在大学还能见到这样的努力家,她是以专业第一的成绩保研的……你这次生菜里包的居然是土豆沙拉,好吃呀。” 柳见纯认真地将她讲的关于小树的内容听进去了:“就是她性子有点冷淡,乍一看还是挺不好接近的。” “但她很有礼貌。”柳见纯不假思索地说,“是冷淡一点,但是很懂事,办事也很妥帖,看起来是很好的一……”她差点脱口而出“一棵小树”,好险最后矫正道:“一个同学。” 4、chapter4 “就这十来分钟你就感觉到人家办事妥帖了?”徐蔚然揶揄道,“要不是学科差太远,感觉你都想带她了。” “你明明也很喜欢她呀。”柳见纯小小反驳了一句,另起了一个话头,“不过她看起来不像是泡自习室那种类型,很爱骑行的。” 徐蔚然又拿起一个生菜球吃:“主要是她爱好就是骑车吧,但她好像也不能算那种特别喜欢户外活动的?她生活比较纯粹,之前我们聊天的时候她朋友也说,她除了学校的正事和骑车之外,其他什么也不干。” 柳见纯认真听完,轻轻地抿了抿嘴唇,半是真心,半是私心地说:“看她骑得这么好,也有点想试试骑车了,还从来没有骑过。” 她的指腹轻轻抚过腕间手串的翡翠珠子,她本身并不戴玉和翡翠,饰物也更偏向简洁现代的,只是这条翡翠手串是表姐左更惜送她的礼物,特意去五台山开过光,她纵使再不信这些,也感念表姐的一片心意,时刻戴在腕上。 天长日久,有些紧张不安的时刻,便忍不住地想要摸摸翡翠珠子。 “你要是感兴趣的话问问她不就得了。”徐蔚然道,她扬了扬眉,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她的毕业论文选题是普惠金融和银行发展,牵涉到一点近现代银行的内容,你倒是可以帮她提供一点信息。” “我的学生,你可别嫌麻烦啊。”徐蔚然开了个玩笑,“正好,我把她微信先推给你。” 那是一张好冷酷的名片,头像是一张夜景照片,名字是三个言简意赅的首字母:yst。 柳见纯心跳乱了拍子,实在不想纵容这份悸动,只可惜暂时又是无计可施。她没有点击添加,而是将手机放下了。 - 虞树棠刚拧开门,唐湘就准时大呼小叫起来:“我写完了!我完了!我完了!” “范进中举。”她一语中的,“发到我微信上,咱们正好对着复习一下之前的课件,稍等我洗完出来。” 骑了这一趟,她浑身是汗,然而神清气爽。 “好!”唐湘扬起声音又喊了一句,趁浴室还没传来哗哗的水声赶紧问道,“复习完咱们就吃饭去,你想吃什么?” 不出意料,里面透出来三个字:“都可以。” 小树总是这样,除了功课和骑车方面有自己的想法,其余的一切事情好像都没有特别偏好,怎么样都可以。 唐湘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景,想想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惟宁大学新生入学,宿舍条件不错,四人间的上床下桌,但毕竟是第一天,家长也全都来了,一个房间里数十人,简直是挨挨挤挤。 虞树棠的妈妈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她热情而强势,和哪个家长也能谈得热络,一边还不忘指挥自己的丈夫将床下的桌子每一个边沿都擦得干干净净。 她们一家是从京城来的,带了两盒百年义利的点心摆在桌上让大家吃。两大盒点心很精美,奶黄、椰丝、豆沙各种的甜香味在房间满萦着。 盛情难却,唐湘也拿了一块奶昔葡萄酥,她其实是有点怕虞树棠的妈妈的,她之前高中的教导主任就是这样,看起来和颜悦色,然而十分的严格、严厉。 她吃了满口的酥香,不由得想到,她女儿是什么样的? 不苟言笑的学霸型?还是像她妈妈一样的强势派? 很快,虞树棠提着一提水进来,身材高挑,白色鸭舌帽压住了眉眼,只能看到相当漂亮的下半张脸,还有耳垂上的一字银色耳坠。 强势派。唐湘心想,确凿无疑! 后来她对虞树棠说:“看错你了,你是在你妈妈压迫下的弱势派,以小见大,你妈吃饭的时候肯定不会什么都可以。” 虞树棠淡淡地一笑,好像是将她的玩笑话给默认了。 有些人觉得她咋咋呼呼,说话太直,有人觉得小树自视过高,过于冷漠。只不过小树喜欢她的率直,她也知道小树冷淡外表下有一颗愿意为别人着想的心。她们两个就是这样成为好朋友的。 当然,毕业的时候她这段煽情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得知了成功和小树选到一个导师的消息。 虞树棠擦着头发出来,她不急着吹,先把自己的笔记本拿到唐湘桌上,一边查漏补缺,一边算是对照着将功课复习一遍。 唐湘嘴上说着不乐意,其实真要学习起来也很认真,两个多小时眨眼就过去了。 虞树棠合上电脑,起身整理半干的头发,往发尾抹上精油,唐湘在这边伸了个懒腰:“小树,你猜你出门骑车的时候我干了什么?” “一听就没好事。”虞树棠不假思索,根本没打算接她的茬,“你先想想一会儿吃什么。” “吃烧烤!”唐湘趴在椅背上,“我把柳老师的视频看了一遍,还真挺好看的,你知道外蒙古是怎么独立的吗?阎锡山是怎么统治山西三十八年的吗?” 虞树棠往脸上涂着精华,随口道:“说到这儿,我今天骑车的时候碰见柳老师了。” 唐湘啊了一声,马上来了精神:“怎么那么巧啊?” “更巧的是,”虞树棠没有让别人猜的习惯,她直接说道,“她是咱们导师徐老师的朋友,我今天碰到她俩在闻山公园野餐。” “今天出门的时候记得买刮刮乐。”唐湘眼睛都瞪圆了,“这真是……你和柳老师也太有缘分了。” “怎么就成我和她的缘分了?”虞树棠眉毛一挑,“得算是咱俩和两位老师的缘分吧。” “四个人的关系你不觉得太挤了吗?”唐湘笑嘻嘻地,“说真的,要不是知道你的性子,今晚吃烧烤我非得邀请两位老师不可。正好求求徐老师让她什么事吃饭的时候说,就别明天特意把咱俩叫过去一趟了,一去办公室我就害怕。” “你可以现在出门在路上看看能不能堵到徐老师。”虞树棠道,“她一般都这个时候经过女生宿舍去车库取车。”两人只要下午没课待在宿舍,出门吃饭的时候就总是能遇到徐蔚然。 她心里其实对明天和徐老师的见面也有些轻微地排斥。想也想得到,这个时候徐蔚然特意找她们,除了象征性地鼓励一下,期末月要好好学习之外,八成就是要谈之后的安排了吧?可是对于未来,她没有任何的规划。 “行啊,你赶紧的。”唐湘想着徐蔚然今天既然都野餐去了,想必不会来学校,胆子很大,使劲催促虞树棠,“快点,我得堵徐老师呢!” 虞树棠知道她的心思,不急不缓地换了一件简单的麻灰色体恤和短裤,这才拿了手机和钥匙,和她一起下楼了。 两人刚出了公寓门,唐湘吓得步子都愣了,哪还用堵啊,真是一语成谶,徐老师正站在单车停放架前,旁边有位纤瘦的女人正弯腰逗弄着校园里的流浪猫东黄太一,浓密的头发掖到耳后,袒露出来的白皙侧脸不是她看了半上午的柳见纯又是谁? 虞树棠同样是很惊讶,不过她比唐湘镇静多了,见徐蔚然挥手,她拉着唐湘过去,很有礼貌地主动道:“两位老师好。” 柳见纯也直起身走过来,徐蔚然也不和她俩客套:“我正好回学校里取点东西,路上说到你们的事情,你们猜柳老师说什么?” 因为今天恰好碰见虞树棠的事,两人路上闲聊,难免把话题扯到带的学生上。徐蔚然讲自己每周基本上有一半的时间都能碰见她们两个去吃晚饭,柳见纯便打趣她:“那你就从来没想过请学生吃顿饭?” 柳见纯一边听着徐蔚然说话,一边忍不住地分出一点目光瞧着虞树棠。这棵小树真挺拔,个子高挑,骨肉匀亭,太年轻了,纵使不化妆依然是漂亮,穿再简单的衣服都出挑。 “我说那就等两分钟啊。”徐蔚然故意叹了口气,“要是等不到……” 不等她说完,唐湘兴高采烈地嚷嚷起来:“就是就是,柳老师说得在理啊!老师我们饿饿饿饿饿!” 徐蔚然被她逗得直笑,她本来是打算和柳见纯一起去吃晚饭的,不过正好碰见,捎上这俩学生也是顺便的事。 “你们两个要是有事的话没关系的。”柳见纯妥帖地补上了,“你们徐老师和我也没什么正经事的。” 她情不自禁地又去摸自己腕间光润的翡翠珠子,诚然她方才只是顺口和徐蔚然开了个玩笑,但心中是否存了一些能和虞树棠吃晚饭的隐秘期待呢?连她自己都辨不清晰,或者说是不敢细想。 “我们没事呀!”唐湘恢复了本色,兴高采烈地说,“柳老师,你都不知道我看了多少你的视频!我好喜欢你出的人物小记系列,只不过现在才三集!” “那你最喜欢哪个人物呀?”柳见纯问道,她看了一眼虞树棠,对方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替过于兴奋的唐湘补了一句:“那谢谢两位老师了。” 柳见纯的心有些安定了——她没有不愿意。 柳见纯今天也没开车,大家都坐的徐蔚然的汽车。 “你俩想吃什么?”徐蔚然打断了唐湘,她正和柳见纯关于自己最喜欢的民国人物说个不停,“你俩本来是要去哪吃饭的?” 柳见纯坐在副驾的位置,后视镜里映出虞树棠的小半张脸,她沉默着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也很礼貌地没有玩手机。 这种时候虞树棠是习惯唐湘来讲话的。她侧头望着窗外飞驰的街景,不知道柳老师这样默然而专注地观察着自己,她其实什么都没想,魂游天外地发呆而已。 唐湘道:“本来想去吃烧烤的。” “你说的是蝈蝈海鲜烧烤吗?”徐蔚然一下就知道了,这家烧烤距离惟宁大学不远,最特色的就是蒜蓉海鲜系列。清远街大多都是精致的小餐厅小店面,这家面积很大,最能容纳多人聚餐。 “行,那就去那儿。”徐蔚然一锤定音,“咱俩也好久没去吃过了。” 柳见纯点点头,她不太在意去哪,只是悄悄地始终望着后视镜里的虞树棠。小树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体恤左胸处的毛巾绣标毛茸茸地映了过来。 一只橙色的爱心,柳见纯抿紧嘴唇,舌尖缓慢地,心不在焉地舔过自己的牙齿,一头绿色的小鳄鱼呆呆地趴在爱心上,露出一小截可爱的尾巴尖来。 因为卡通的原因才呆呆的,要是生得很美丽,那就是冷淡了。 她的目光流转过虞树棠的侧脸,情不自禁地微微笑了。 5、chapter5 她们来得早,坐到了最抢手的户外位置,徐蔚然玩笑道:“你俩可别客气,我大出血的机会也就今天了!” 她俩都没点,打算全让这两位学生来,柳见纯笑道:“我们来得不多,有什么特色的,好吃的,你们两个多点些。” 两人都知道老师的意思,也不可能真让徐蔚然破费,虞树棠点了招牌的蒜蓉生蚝、带子和烤牛蛙。唐湘则是一边点,一边问两位老师有没有什么特殊忌口,雪花牛肉,肥瘦和羊肉串各种小串也来了一把。 “我记得这儿的延边米酒很好喝,玉米酿的,要一壶吧。”徐蔚然道,“基本上没度数的,我开车不能喝,你们喝一点也无妨。” 米酒是最快上桌的,酸甜之中带着一股玉米的清香,不像酒,更像是一种饮料。唐湘脸颊红扑扑的,看着菜品一样样地上来,她大着胆子说:“徐老师,你明天找我俩什么事啊,现在告诉我们呗。” 虞树棠心中一动,面上还是很平静,只把睫毛抬起来一点。她酒量不错,米酒又没什么度数,一点也没有上脸。坐她对面的柳见纯只觉得这种烧烤的烟火气,反而衬得她是更加的冷冰冰。 “吃饭时间不谈工作好吗?”徐蔚然道,她慢悠悠地,“明天的事情等到了办公室再谈。” 唐湘杵了虞树棠一把,希望她给自己点助力:“徐老师,我们在这儿也能聆听您的玉音啊!干嘛非要等到明天去办公室嘛!” 柳见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徐蔚然真是无语了:“行了,少说两句吧你!小树,你觉得呢?现在要是谈那些事情的话,多破坏气氛呀。” 她是故意地想要逗逗两位学生,她知道没有学生愿意在办公室和老师郑重其事地面对面的。其实在这里说也没什么,这点小事没必要斤斤计较。 虞树棠调整了一点坐姿,呆呆的小鳄鱼从柳见纯的角度看来,像是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 和唐湘的插科打诨不同,她望着徐蔚然,唇畔带上一丝很礼貌的笑意,挺认真地说:“老师,这一阵主要都在为期末月复习,既然今晚有机会,正好也省了您明天的工作时间吧?” “我算是看出来了,都不愿意去办公室见我。”徐蔚然装作一副很伤心的样子,“你们要是有柳老师前两年的学生一半积极就好了!” “那是因为柳老师比您是多一倍的温柔吧!”唐湘口快道,说完,她赶快捂住嘴,一双眼睛很无辜地滴溜溜乱转。 虞树棠脸上带着一点些微的笑容,她将送到自己面前铁盘上的烤串均分到每一个人面前的碟子里,比起无微不至地体贴,柳见纯想,她更像是——疏离的好教养。 “行了,”徐蔚然吃了一口鲜甜的生蚝肉,“明天一是想督促你们努力学习,当然我知道你俩也不需要我特意提醒,就还是说一下,第二呢。” 她把生蚝壳放到桌面上,语气也稍微严肃了起来:“今年暑期过后就是最后一学年了,我作为导师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些学业和工作上的意见或者建议,我希望你们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和我说一说。” 有的学生选择导师,往往会愿意选择职称更高的教授。不过虞树棠不在意这些,她当时选择徐蔚然,也是上过她的课,觉得她专业能力很强才决定的。 无心插柳,徐蔚然作为副教授只有两个研究生名额,她又是个负责任的性格,在许多事情上,都对她们十分关怀。 要怎么说呢?虞树棠垂下目光,盯着面前烤出焦糖色脆壳的椭圆形年糕。直说自己没有规划?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草率,太心不在焉了,大约也会让徐老师很为难吧。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按着妈妈给自己设定的那条路走了,回京城,回到自家的工厂?她根本就不懂精密机械,连五轴和四轴机床的区别都不明白,回去能干什么? 读博……不是很想,工作……在申城做一份早八晚五的工作?她说不好,也想不清。 柳见纯刻意地不去看她,然而全副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放在她身上。她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柳见纯默默地想,偷偷地放出目光望了一眼,虞树棠红润的嘴唇紧抿,毛茸茸的呆呆小鳄鱼神情好像都变得严肃起来。 “我想着实习,然后找工作吧。”唐湘主动道,“感觉再读博有点读不动了,有点想直接工作。” “留在申城吗?”徐蔚然问,她对柳见纯说,“小湘是渝城人,离这儿还挺远的。” “我想留下呢。”唐湘说,“不想回去了,人不都是这样,实在待惯了就觉得自己家不好,想到外面来试试。” “闯闯也好呀。”柳见纯笑道。她笑起来的时候,那双极美的眼睛旁边,有一点细纹,这点岁月的痕迹让她显得愈发的温柔似水。 虞树棠恰逢此时挑起视线,两人眼神相碰,她刚想礼貌地微笑,发现这位柳老师将目光轻轻地转开了。 她不解其意,不过也没有多想,徐蔚然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她的身上:“小树呢?有没有什么计划?” 虞树棠觉得自己一颗心像是飘飘荡荡,泊不到岸的小船,只能给出了一个聪明,但模棱两可地回答:“还在考虑,没有想好是回京城还是留在这里工作。” “都不想继续深造啊。”徐蔚然笑道,“其实也都可以考虑一下的,假设继续读博,要提前做一些准备开始申请,你们两个的成绩都是没有太大问题的,导师我也可以给你们推荐。” “要是准备好留在申城实习工作,我也有一些地方可以推荐给你们,还是希望你们先自己想好吧,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的。” 她用肩膀靠了靠柳见纯的肩膀:“你是轻松了,这两年都没有带学生。” 这两年民国史研究所项目多,柳见纯还任着课,又起了账号,实在顾不过来。况且她本身下面也就两个名额,索性就没有放开。 柳见纯道:“别听你们老师这样说,她实际上很喜欢带学生的,都当作妹妹一样的。” “姐!”唐湘立即顺杆往上爬,“柳姐姐,那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柳见纯当然是将手机递了过去,徐蔚然正好道:“小树,你也加一下柳老师微信,我今天上午和柳老师说,你的论文选题需要一些近现代的银行资料,她可以帮你提供一些。” 其实哪怕徐蔚然不说,柳见纯的手机递到了她们二人面前,虞树棠也是打算扫码的。不过听到徐老师这样讲,她惊讶之余,十分感谢:“谢谢徐老师。” 她扫过码,认真地望向柳见纯:“柳老师,谢谢,麻烦您了。” 这位柳老师抿起嘴唇,摇了摇头,又小小地对她笑了一下。这一笑实在是好温柔,虞树棠一怔,然而缭乱的心绪不知道怎么,莫名地好像被抚平了一些。 柳。虞树棠垂下目光,扫了一眼头像,是个很可爱的冰淇淋色的小手办。柳老师喜欢盲盒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很快地打上了备注:柳见纯老师。 她沉默地呼出一口气,带子肉饱满肥润,上面铺了一层金黄的蒜蓉酱,她忽然注意到,今天真是个难得美丽的夜晚,月明星稀,天幕墨蓝,微凉的晚风习习地吹拂过,一切都很静谧。 四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柳见纯顺着虞树棠的视线,也看到了天上那一轮发着浅黄光晕的月亮,她很是惊喜,想也不想,拿出手机认认真真地挑选角度,拍了好几张。 “月亮真好。”唐湘和徐蔚然也抬头去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虞树棠吃完面前的东西,刚要抽一张餐巾纸来擦手,就发现柳见纯看着她,这次不是无意间视线碰到了一处,柳老师那双桃花眼天然含了一层雾一样,然而又是十分的明亮,神采奕奕,就这样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望着她。 是今晚漂亮圆满的月亮的缘故吗?还是那只毛茸茸的呆呆鳄鱼实在太可爱?柳见纯说不清楚,她只是心弦一动,随后便是情不自禁了:“我想配一辆山地车,不知道可不可以?” 她刚说出口,立时是追悔莫及。 虞树棠还以为什么事情,听到这句话,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可以,不过柳老师,我最近期末月,等到考试结束我带您去吧。” “好、好。”柳见纯立即意识到了自己思虑不周,匆匆补充道,“不要打扰你学习的,等什么时候有时间了,主要是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好。”虞树棠的语气很平静,“到时候我联系您吧。” 柳见纯答应了下来,心中的喜悦一闪而逝,毫无疑问,她刚才简直是大失方寸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呀。柳见纯真恨不得质问自己,你到底在干什么呀!她的脑海中全是纷乱的闪念,研究生这个年纪和学科相差很远的副教授谈恋爱,是否也是一种不道德的师生恋呢?小树到底喜不喜欢女人呢?自己和小树,有没有一点些微的可能性呢? 一点点的,就一点点的可能性? 汽车送她们回学校,虞树棠和唐湘一起,向两位老师挥了挥手道别。柳见纯也下了车,小树乌黑的头发散在肩上,她发现那体恤后颈处也有一只毛茸茸的绿色小鳄鱼呆呆地趴在橙色爱心上。 徐蔚然送佛送到西,也送她回家。柳见纯打开手机,怀着一种隐秘的欣喜和失落,在购物软件搜索框里打上爱心鳄鱼短袖这几个关键词。 很快,这家店便精准地跳了出来,里面有着各式各样的呆呆小鳄鱼,有的趴在口袋上,有的直立行走,一副很威风的样子, 这是一只会根据心情变换颜色的鳄鱼。柳见纯读过稍显幼稚,但十分可爱的设计师系列介绍语,鬼使神差地,点下了一个收藏。 虞树棠将钥匙放到宿舍门口的挂篮里,坐到书桌前,一边将明天要带的纸质材料和平板放到书包里,一边打开微信回复妈妈的话。 等到退出聊天框,她发现柳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更改了头像,变成了一轮浅黄色的,散发着柔软光晕的美丽月轮。 6、chapter6 虞树棠本以为自己要思绪凌乱,辗转反侧很久才能睡着,可大约是酸甜清香的米酒发挥了效力,她躺下没一会儿,便沉沉地坠入了梦乡,梦里有一轮柔软的月亮,淡淡的清辉普照着,让她一觉睡到了早晨六点半。 她将还没响的闹钟按掉,神清气爽,这绝对是这段时间以来她睡得最好的一觉。她敲了敲唐湘床沿的栏杆以作提醒,自己先去洗手间洗漱。 微凉的水扑到脸上,她头脑很清醒地想着接下来要做的每一件事。期末月考试,每一科的时间都在陆续下发了,大部分科目都已结课,还有两门需要上交结课作业。 论文的前期准备,她之前听人说过,别看研二有一年时间,但无论是选题还是框架搭建,真要落到实处写成完整的一篇,实际上困难重重。她本来只是尝试性地做了一个徐老师也认可的题目,没想到恰好柳老师能给予帮助,也算是幸运的巧合了。 还有……带柳老师去配一辆车。 越是觉得自己行走上一条迷雾重重的道路上,虞树棠就越想把近在咫尺的,能计划好的事情全盘地做好规划。 她将所有事情清清楚楚地捋过一遍,这才心情不错地走出洗手间。唐湘刚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就见虞树棠已经收拾得很妥当,正不紧不慢地往脸上抹着精华。 “你别那么快啊!”她咋呼了一句,赶紧下床,钻到洗手间里去了。 虞树棠平时上课不化妆,护肤也比较精简,只擦功能精华,乳霜和防晒。唐湘这点和她很一致,虽然平时总是赖床,但一说收拾,比谁都快。 今天只有一节交结课作业的绿色金融和新金融课,两人在西区二食堂简单吃了早饭,不多停留,提前去了教室。 一堂课连上两节,八点开课,结束的时候十点钟。虞树棠打算去博科图书馆,唐湘则准备去若萍堂买点东西。若萍堂坐落于若萍湖边,是一栋美丽精巧的小楼,一层是面积不大,然而餐□□致的若萍食堂,二层是若萍招待餐厅,几乎都是包厢。 三层也就是大家最喜欢用若萍堂直接代指的地方,一家有着面包房和水果商店的咖啡厅。是这两年最新装修的,现代气息浓厚,带着分隔的散座,半开放的讨论区还有安静的会议室,最特别的地方,是穹顶开了一扇巨大的天窗,无论什么天气,第一缕阳光一定会照耀到若萍堂三层的摆放的装饰性地平日晷上。 “给你带点羊角包?”唐湘朝她挥了挥手,“我想买点呢。” “不了,”虞树棠想了想,“你要是去买水果,就帮我带半个哈密瓜。” “行。”唐湘一口答应,再次挥了挥手,骑上车走了。 虞树棠一边扶着车子,一边往图书馆走,她不着急,正打开手机上的便笺看自己要借的书有没有遗漏。 自己该给柳老师发个消息。她心念一动,先让柳老师推荐自己一些资料和书籍,这样不会过多麻烦人家,等到自己先整理搜集好了,哪里不懂再去询问,也算是师出有名。 山地车很轻巧,靠在她身上,几乎没什么重量。她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停下,阳光被绿叶一滤,金黄的光斑撒在她的手机屏幕上。 她给柳见纯发了一条微信:老师,想问一下您有什么推荐的文章和书籍吗?我选题的方向是……她很细致地将自己的选题思路和可能需要的资料类型说了出来,最后道:我想先了解一下,等到哪里不明白,再麻烦您好吗? - 不该说想配车的。柳见纯在讲台上将自己的教案资料放到文件盒里,一边微笑着和离开的学生点头示意,一边心中仍然追悔莫及地萦绕着一个念头,真不该提起配车的话题的! 小树因为她是老师,肯定会尽心尽力、心无旁骛地帮她配车,可一旦如此,往后要怎么收拾呢?一旦配了车子,小树肯定又因为她是老师,要帮她讲解一些问题,告诉她骑车的诀窍,可能还会向她推荐几条骑车路线,带着她走一走。 论文的事情才是真正的巧合和幸运,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然而她刻意的、稀里糊涂说自己想要山地车的部分,真是叫人无地自容的,危险的昏招! 她习惯性地想伸手去抚自己腕间的翡翠珠子,然而工作时间,她的手指先碰到了精钢的、冰凉的表带。 柳见纯微微蹙了蹙眉,回过神来,拿起文件盒,走出了教室。 东校区是惟宁大学的老校区,大多数都是红墙白瓦的老房子,明明两区都是绿化良好,可东校区高大的梧桐树却令人觉得更加的遮天蔽日,行走在树影间,像走进了一个更加古朴的年代。 无地自容,窘迫,局促,短短的几天时间,这些情绪轮番地占据着她心脏,所有的甜蜜和喜悦都是一闪而逝,根本无法留下痕迹,只剩下一个字“乱”而已。 小树会对自己感谢,会对自己尽心尽力,不过是因为自己是老师罢了,半分多余的情感都不会有。而自己作为老师,私自揣测她的性取向,并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真是有悖老师本分! 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要提出配车。柳见纯烦闷地想了这么多,最终还是绕回到了原点,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提出要配那辆车子!这句话一出,往后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了。她作为老师面对着学生,难道要如此草率地今天请她配车,明天便将这句话给收回去吗? 柳见纯一路进了办公室,心中依然是乱糟糟的。她将抱枕拿到膝盖上,自己深深地靠到了椅背上。 抱枕柔软,是一个月亮的形状,弯弯的月牙上,还趴着一只戴着睡帽的小羊。柳见纯将文件盒分门别类地放好,这才捏了捏安睡羊的小脸,无声地想,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纵容自己了。 桌面上的手机发出一声提示音,柳见纯刚按亮屏幕,小树两个字就跳了出来。她打开,将这条长而详尽的消息看了一遍。虞树棠不了解这部分的内容,只知道一个方向,她却是专业的,一看需求,马上就知道哪些是需要的信息了。 然而她静默地,将消息看到最后,拉上去,细细地又看一遍。 - 虞树棠除了中午去了一趟食堂吃饭,一直在图书馆的自习阅览室整理笔记,直到下午四点多,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是柳见纯给她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 那条信息显然之前打在文档里,格式非常规整,是为了方便才复制下来,粘贴到聊天框里,让人看起来一目了然。 里面不仅有书目,还有期刊论文,柳老师每个都贴心地做了标注,包括借阅方式,有哪些是研究所里现在就有的,甚至包括那些书目和她需要资料的相关性和推荐阅读顺序。柳见纯还在上面写了一段关于论文近现代银行的侧重和切入点的建议。 虞树棠切实地吃了一惊。她自然见过许多认真负责的老师,可大学毕竟和初高中不同,柳老师只是受徐老师之托,对她提供一点的帮助,她本来想,柳老师能给她指明方向就已经很感谢了,万没想到,对方发过来的,竟然是这样一篇完整的指导。 很早之前唐湘兴致勃勃地要她做mbti测试,然而等到网上又开始流行浓淡测试的时候,唐湘已经根本不让她测了,只转发给她,后面简简单单地跟了一句话:你绝对是淡人。 她实际上不太了解淡人的含义,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确实对很多事情都淡淡的。对不熟悉的人,不熟悉的环境比较冷淡,对太过热情的示好和搭讪也是冷淡的。有人说她酷,有人说她是自视甚高,虞树棠有时候想,她可能只是没遇到真正在乎的,能让她真正变“浓”的事情,或者是人。 但这会儿她一向平静的心湖起了一层波澜,不由得想道:柳老师这么晚才发消息过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占用了她太多的时间吧? 等到完成这部分的论文内容,再好好感谢一下柳老师吧。虞树棠想,没必要去耽误老师更多的时间。 她将这条用心的微信细致地整理下来,忽然想到车子的事情,心里有了点主意。柳老师刚接触骑行,不知道骑车具体装备有哪些和上面可以安装的实用配件,到时候自己正好多准备一点。 她想得不算少,不过落到微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麻烦您了柳老师,真的很感谢,我会好好利用您推荐给我的资料。 柳见纯依然是过了二十分钟才回复,虞树棠并没有特意等她的回复,她知道老师工作繁忙,自己收好书包,在图书馆里借了目前能借到的推荐资料,骑上车子回了宿舍。 唐湘早已经回来了,正在上铺上半躺着看平板。桌上放着一盒给她带的哈密瓜,瓜瓤微黄,虞树棠尝了一口,又脆又甜。一点些微的笑意稍纵即逝,她抬手把电脑屏幕上的挂灯打开了,书上的铅字在白光映照下异常清晰,她看着书,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吃了一块。 手机放在桌旁,一声震动没能打扰到她,她也不知道柳见纯实际上并不是因为工作才这么迟回复的,而是犹豫了好久,才好不容易发出了一句不客气,对你有帮助就好。 末尾缀了一个小小的emoji,她动作比思想快,选的是自己最常用的,觉得最可爱的[喜笑颜开],三颗红心簇拥着一个小小的笑脸。 柳见纯蹙着眉,一颗心怦怦直跳,她想也不想把手机按熄了屏,绝不想再花费二十分钟斟酌自己回复的是否合适了。 7、chapter7 “你这又是在干嘛呢?”唐湘扒着栏杆往下看,“小树,你别卷了!你都卷成树干了!有惊无险地把期末月度过了咱们不应该全力准备放假事宜吗?你这又是干嘛呢!” “我得给柳老师回个消息。”虞树棠头也不抬,继续看着书。她这些天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那天在阅览室的回复只能算是应有的礼貌,她虽然想好要等论文这部分内容结束再正式感谢柳见纯,但柳老师给她这样一篇指导建议,她想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好好地回应这点,表明自己并没有辜负人家的好意。 “还记得那晚柳老师说要提供论文资料信息的事情吗?她给我发了一套推荐书目和期刊,我想先把能借到的这部分看完,然后把进度发给她。” “哦,这件事啊。”唐湘恍然大悟,“是应该这样,老师上了心,咱也用点心嘛。”她舒舒服服地躺回到床上:“我做几个选题等到晚会儿让你看看,放假之前我去见一次徐老师,把这件事给定了,省得我回家都不安生。” 她想起了什么,又赶紧半坐了起来:“小树,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她们研究生按各导师的培养体系调整放假时间,徐老师向来认真负责,这种大事更是不拖延,提前就和她们发了通知,因为还有点事情,比起本科生晚一周,7月6日开始放暑假。 “还没想好。”虞树棠说。 这个回答也在唐湘意料之中,她早发现小树仿佛不是那种特别恋家的性格。 虞树棠实际上在校外是有租房子的,只不过一般课程繁忙或者期末月的时候为了方便她都是在宿舍住,外面的房子大半时间空置,反倒是唐湘有时候不愿意在学校待了会和她说一声,去那里放松一下。 唐湘的想象力不免去到很远:“你们家不会是那种京城豪门,勾心斗角吧,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虞树棠无语地瞥了她一眼:“真要是这样,当初在宿舍见面,我妈让大家随便拿的还能是特产点心?” 唐湘笑眯眯地:“没错,那该送我们一人一个什么奢侈品才对!” 虞树棠就也笑了:“直接从港剧直接变韩剧是吧!” 其实不那么想回家能有什么原因呢?只是因为在家和在学校没什么区别罢了。妈妈是高要求的人,她在家也是这样的规律生活,早睡早起,学习看书,骑山地车。 虞树棠有时候想,面对这样千篇一律的生活,她要怎么样成为一个“浓”人呢?还不如在宿舍的时候,能和唐湘这个朋友开开玩笑。 唐湘重新躺回床上,做着起来整理选题思路的心理建设,虞树棠则是加紧把剩下的这一点读书笔记写完。 这些天她复习完要考的科目,常靠这些近现代的书来换换脑子。她在纸面上留存了笔记,又将文字提取到电脑上,整理好格式,最后才像那天柳见纯一样,整个复制到微信上聊天框上发了出去。 现在她脑中的规划只剩下一件事了,那就是带柳老师去配车。 她常常有这种茫然的时刻,脑海中什么也不想,也不知道找什么消遣来做,就这样望着莹莹发光的,在动态的下雨或者下雪的电脑壁纸,就这样魂游天外几分钟,然而最后还是被无可避免地扯回了现实世界。 虞树棠漫无目的地动了动鼠标,最终打开了一个视频网站。唐湘之前给她推荐了一个综艺,只不过她对主题不感兴趣,实在没能看下去。 她翻了一遍乏善可陈的浏览记录,望着搜索框,忽然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打上了柳见纯三个字。 柳老师的账号和视频立即跳了出来,她点进了最新的一个,是讲的1935年的施剑翘复仇案。布景非常简单,虞树棠猜想那应该是她家的书房,一张带有玻璃质感的长桌,后面是一整面结实的黑色木质书柜,书籍整整齐齐,颜色排布美丽,哪怕柜门是清透的玻璃也不露怯。 视频剪辑也很平常,没有什么漂亮的开始结束过场动画,不过是在有记载的时刻从全景切换到史料或一些影视资料上。 只是柳见纯本人太为视频增彩添色了。秀美的容貌和明亮的眼睛甚至都在其次了,她声音温柔,娓娓道来,语调随情节起伏,不像是科普,完完全全的是像在讲故事。 讲到因下雨的缘故,孙传芳一直未到会场,施剑翘本打算取消刺杀计划,没想到孙传芳最终出现,她不得不租车赶回英租界住所取勃朗宁手枪的时候,即使没有背景音乐,仿佛也能感受到紧张急促的鼓点。 回到佛堂,施剑翘从正跪着的孙传芳背后射出三枪,孙传芳立毙。讲到这里,柳见纯的尾音微微拖长,听得人心里好像也是卸下巨石,松了一口气。 然而激烈的,令人心神跌宕的事件脉络捋清之后,柳见纯并没有偏向哪一方,她忠实地讲述了整个案件审判经过,包括一边倒的媒体舆论,新政府特赦命令导致的法制化成为一纸空谈…… 这些有些复杂的、学术性的东西经由她讲出来,也令人生出了一种想要完整听下去的欲望。等到最后,柳见纯分享了自己的想法,她微微笑了,视频应该没有经过任何滤镜调色的处理,她的脸清晰而真实,微笑的时候,虞树棠又看到了她那双桃花眼旁柔情的笑纹。 “大家有什么想法呢?”她的声音像一道春风一样,“可以在评论区分享,我们下次再见。” 虞树棠不知不觉地听完了这个视频,她又点开推荐的另一个,每个视频的结尾,柳老师都会含笑说道:“我们下次再见。” “偷看柳老师视频是吧!”虞树棠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唐湘从栏杆上探出头来,“小树,可算被我逮着了你!” “说的什么话。”虞树棠摘下耳机,她真心地说,“柳老师讲得真好,而且挺有意思的。” “我早跟你说了!”唐湘大呼小叫,“你就是对我的综艺品味有偏见,连带着我给你推荐这样的精美下饭视频你都不信,结果还不是自己看了起来。” “打住。”虞树棠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赶紧把你的选题发给我。” 唐湘这下怏怏地躺了回去,虞树棠随手拿起手机,刚一打开,锁屏上就是一条柳见纯的微信,并且是半小时之前发来的了。 又是一条很长的微信,柳老师对她选取的重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用尽量简洁的语言解答她读书笔记中提出的疑问,最后的一段,柳老师写道:半个多月的时间,没有想到你已经看了那么多,真的很勤奋!注意休息,其余的如果借不到可以来研究所。 虞树棠忍不住抿嘴笑了,读到这段话,她就像听到视频末尾的“我们下次再见一样”,仿佛是那道春风般的声音透过文字也清晰地传了过来,拂过了她的面颊。 她一条条仔细地将建议和解答读过去,可能是短时间内看了好几个视频的缘故,这些文字都带着语音在她脑海里回响,好像是柳老师说出来的一样。 “柳老师,非常感谢您,我已经都读完了,关于我提出的问题……”虞树棠认真地在屏幕上打下回复,不是随随便便地感谢就好,她有来有往的又写了一点自己的想法。 “博科图书馆确实有些书没有借到,我改天去万融看看,因为民国史研究所并不提供借书服务,不过实在借不到的话,还是要打扰老师了。”她考虑得很周全,将这点也写上了。 “柳老师,我期末全部科目已经考完,现在有时间,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方便?”虞树棠客客气气地在末尾说,“之前说好的配车,我带您去普瑞大厦的风掣俱乐部车店看看。” - 柳见纯到底是没有买任何和小鳄鱼有关的东西,那家店太年轻化了,她倒不是觉得自己老,而是她的确没有适当的场合穿。 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今年都三十五岁了,如果像暗恋别人的小女生一样连人家的衣服品牌都要找到并且购买同款,想想不觉得太可笑吗? 这半个多月,十八天她过得相当轻松,虞树棠作为一个和自己不过三面之缘,分寸感很强的,甚至有些冷淡的学生,除了礼貌地感谢之外,自然不会发任何多余的消息来打扰自己。 我很轻松。柳见纯想,她一颗心空空落落,好轻松,好平静。 这种轻松和平静甚至令她有些提心吊胆了,车子的事情要怎么办呢?是不想让自己显得朝令夕改,还是无论如何想着不能纵容自己,却都放不下这个联系的机会呢? 柳见纯刻意地不去细想,头一次这样被动的,单只是等着。 她在近代史研究中心的时候主要研究方向是晚清史、近现代社会史和思想文化史,现下到了民国史研究所,方向稍有变动,不过课程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这两年她主讲两门课,一是晚清对外关系,一是中国近现代思想史文献。两门课都是每周一节,今天才刚刚把期末论文全部收上来。 她不算是特别严厉的老师,平时分也给得很够,但期末论文如果不用心,一看就是胡乱拼凑的话,她也是绝对不会给过的。 她还在批改着,虞树棠的消息就过来了,很长的一条,好像要把这十八天内微信的空白全都弥补一样。 柳见纯心弦一颤,这条信息条理分明,自己的笔记,想法,包括后续如何规整到论文内都有,还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疑问。 是老师面对这样的学生都难免青眼吧?柳见纯将在看的一篇论文批改完,随后将消息读了好几遍,根本不假思索,全部的建议和解答流水一样写出来,最后那段话简直是未经思考:注意休息!其余的如果借不到可以来研究所。 她点击发送,忽然后知后觉,自己怎么又留下了一个话头呢? 没有给她任何反悔的时间,虞树棠的消息回复得很快: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方便?之前说好的配车…… 柳见纯看到这儿,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机,产生了一种近似幻觉的头晕目眩。 8、chapter8 期末月结束,虞树棠在外面自己租的房子里住了两天。这间房子是当初她妈妈过来选的,要求很多,不要公寓,距离学校不能太远,家具齐全,也不能太小像蚁穴,宁愿多花一点钱,帮她选了一个中等小区内的一室一厅。 她妈妈在有些地方总是很未雨绸缪,担心这么远到申城水土不服怎么办,担心她和同学相处不好怎么办,在外面有间自己的房子,将来有事情妈妈爸爸过来也方便。 虞树棠挺想告诉妈妈自己已经是十八岁的成年人了,不过她到底还是没说,任由妈妈给自己租了房子。 很快她就发现选择顺从是最大的灾难,在惟宁大学的第一年,妈妈恨不得每两个月都要来申城视察她的情况。在她和妈妈忍无可忍地谈了之后,第二年便好得多了,直到现在研究生学期,妈妈彻底不来了,因为怕打扰她学习。 有时候她想妈妈真不是溺爱她,她的一切个人家务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她自己做的。她想妈妈是太盼望她成才了,太怕她走歪路了。 虞树棠是个很准时的人,和柳见纯约好了今天周末九点碰面,她提前十分钟就出了门。 没想到她刚一到小区门口,一辆珠光茶色的汽车就按了一声喇叭,车窗降下来,柳见纯望着她抿唇一笑,竟然是已经等在这里了。 “我也是刚刚才到。”柳见纯主动说。虞树棠略微侧过头,把安全带系上:“您到了给我发条微信就行。” 她左腕上的智能手表配的是一条银色的米兰尼斯表带,阳光鲜烈,打的这条表带也是闪闪发光,柳见纯余光分不清是被这粼粼的波光吸住的,还是被她清瘦手背上的凸出的骨骼,“几分钟的工夫,我想你肯定过来了,哪需要特地发微信。” “麻烦您等了。”虞树棠系好安全带,转过头来对她投桃报李地一笑,左颊靠下的地方,那道美丽的,记号一样的笑弧再度出现了。 柳见纯见她转头,匆匆地抬起视线,情不自禁地捏着腕间的翡翠珠子,同样是对她嫣然一笑。 等到虞树棠转过头去,她忽然想,方才自己是否笑得太热情了?还是太局促了? 六月中的天气晴朗炎热,柳见纯早注意到虞树棠没穿小鳄鱼,而是穿了件半高领的无袖体恤,并不是现在流行的那种宽大的版型,反而修身,衬得她脖颈纤细,肩背薄而挺拔。 中控屏幕上开着导航,柳见纯将目的地更改为普瑞大厦,很平稳地启动了汽车:“要听什么歌吗?”她问道。 大约是视频看多了,柳见纯的声音响在她身边,虞树棠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仿佛屏幕里的人走到了现实中的感觉。 “选您喜欢的就好。”虞树棠道。柳见纯想让她别再称呼您了,堪堪咬住话头,到底是没有说出口。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特地选了一首最近比较流行的英文歌。 不过令她心头闪过一丝失落的是,虞树棠对这首歌没什么反应,她偏头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小半边面容笼罩着一种年轻而优美的冷淡,也正是因为这份年轻和优美,让柳见纯觉到愈发的疏离。 车厢内很安静,虞树棠不知道柳见纯是下定决心一定再不要先开口了,她只是觉得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感觉得到柳老师是个矜持端庄的性子。 老师请自己帮忙配车,自己作为一个学生的身份本就应该尽心尽力,更何况柳老师还帮了自己这么多呢?她是个对安静很自在的人,不过这会儿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老师,我还是想当面感谢一下您,徐老师的意思只是请您为我提供一点信息,我没想到您写了这样一篇指导建议,对我帮助很大,但是我想,一定耽误了您许多时间。” “别这么说。”柳见纯立即答道,她平时的那点幽默感几乎消失殆尽了,好一会儿才微笑着说,“嗯……不要称呼您了,好不好?这样的话,我好像,也不大好意思叫你小树了。” 虞树棠从善如流,好认真地说:“柳老师,你好。” 柳见纯又笑了,也不知道哪里好笑,总之是很愿意笑。 氛围不由自主地便轻松了些,虞树棠就另起了一个话头:“老师,我想着等论文写完,再请你吃点什么……” “不用的呀。”柳见纯赶紧道,“哪里需要这样,我即使不是你的指导老师,也算是你的老师,提供一点建议,实在没什么好特地感谢的,况且你都带我来配车了,算来还是我麻烦你呢!” 申城是吴语区,吴侬软语,柳见纯普通话很标准,不过在讲语气词的时候,难免有些方言带来的,勾连的嗲气,她怕自己没察觉到,轻轻地抿了一点唇。 幸好大约是没有,虞树棠漂亮的脸孔有些严肃:“这算什么麻烦,我经常来店里的。” 柳见纯便换了一个话题,让她别去纠结什么感不感谢的了:“小树,你在校外也有房子吗?” “很早之前租的。”虞树棠知道她是转换话题,不过她心里有自己的计较,“现在研究生学业忙,出来住的时候就少了。” “在外面自由些。”柳见纯说,她开车很稳,加速降速都不激进,过了一小会儿,她想起了什么,细长的手指在扶手箱上按了一下,将冰箱打开了。“喝水吗,有水,还有乌龙茶,无糖的。” 小小的冰箱发着冰凉怡人的寒气,虞树棠将门给按了回去:“谢谢老师,不用了,马上到了。” 普瑞大厦就在眼前,车店不在大厦内,而是在旁边的底商。柳见纯将汽车停到路边的车位,不用下车,隔着车窗她就第一眼就看到了这家装修十分现代凶猛的店铺。 和旁边其他店几乎是格格不入,手写字体的,有些复古的霓虹招牌,店面玻璃墙,能看得到里面满墙挂着的单车。店门外,则是很接地气地摆了一架子维修工具。 一个戴着白色鸭舌帽的女人正坐在门外的一辆山地车前,熟练地为链条清理上油。 “琳姐。”虞树棠向她打了个招呼,女人朝她大大地挥了挥手,本忙着手上的事情没打算起身,看到了她身后还跟着个人,这才站了起来。 “小树,这是你同学,”她玩笑道,“还是你女——”虞树棠蹙眉瞪她一眼,让她把女字都咽了下去。 今天是选自行车,休闲服装再怎么样也穿不出花。柳见纯出门前在衣帽间待了半天,还是决定不为难自己了,穿了一件天青绿色的polo衫。但也正是这份简单,更显得她更加有些天然去雕饰的自然年轻。 可身上的那种成熟温柔的气度是无法改变的,虞树棠介绍道:“老师,这是这家店的老板,也是人文学部艺术哲学院的学姐付少琳,琳姐……” 这次换付少琳打断她了:“小柳老师!” 柳见纯吃了一惊:“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呀,很少有人不认识你吧。”付少琳目光闪闪,“我是16届的,当初你刚刚博士毕业留校,给姜老师做助教,公开课场场爆满,其他学部的学生哪里是来认真听课的,不全都是来看你的。” 柳见纯真不好意思:“那是私下传着传着,就传得太夸张了,其实真要看见我本人了也不过如此的。” “你太谦虚了。”付少琳看出她不自在,就不再提之前的事情,“小树,怎么是你带着柳老师过来的?是想配辆车吗?” “对,正巧我还熟悉一点,柳老师就请我帮个忙。”虞树棠言简意赅地说。她听了付少琳刚才的一番话,忍不住很轻地瞥了柳老师一眼。 柳见纯个子比她稍低,今天休息日,乌棕色的头发没有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盘起来,而是微微打着卷散在肩头。 付少琳走在最前面问了一句:“小柳老师是想哪种车子?”柳见纯和她并肩,下意识地就把目光投向了她。 虞树棠捕捉到了她的眼神,立即解释道:“老师,现在不止有两种车,山地车和公路车,还有一种,叫做gravel瓜车,也就是砾石公路车,介于山地车和公路车两者之间的。像我骑的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山地车,而是山马,因为压马路比较多,很多都做了改装。” 她向前走了两步,在一套fitting设备旁边立着这三种车子,她一边上去演示,一边又解释道:“我那时候还没那么流行瓜车,大家都是将车子改造成山马,山地车比公路车更安全,通过性好,刹车灵敏,易于操控,老师,即使平时大多都是压马路,可我觉得初学者,还是不大适合一上来就上公路车。” 公路车骑行姿势压得很低,一看就竞技而专业,柳见纯心里怵了三分,她不假思索地说:“那就还是不要公路车了。” “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做下fitting。”付少琳说,“小柳老师,虽然一般都是公路车才会做这种,但是找到适合自己的坐垫高度、把立长度,测量你的身体角度,柔韧性和运动情况……也是很重要的,会让你骑得舒服很多。” 中间的那一大段术语柳见纯根本没听懂,她云里雾里地随着付少琳的引导站定,被测量身高、肩宽、跨高等数据。 柳见纯很配合,配合得甚至都有点乖了。她虚虚地目视前方,长睫毛微垂,一双桃花眼无论看向哪里都是脉脉含情。 虞树棠静默地看着她,心底里有一闪而逝的疑惑,那天拼桌,自己为什么会完全没注意到柳老师呢? 9、chapter9 “小柳老师,你平时打球吗?”付少琳问,柳见纯有些惊讶:“我打羽毛球。” “怪不得你的左右手有力量差。”付少琳道,“这就是运动机能检查,其实公路车更需要这样繁杂的调整,不过我想着给你做一遍也没有坏处。你的柔韧性很好,平时肯定是有运动习惯,平时也做普拉提?” 柳见纯点了点头,她余光瞥到虞树棠正在专心地望着自己,即使明知道是因为这棵小树是因为关心测试过程,她还是忍不住心口一烫。幸好付少琳让她转了身,帮她贴动态捕捉的定点,要做下一个项目了。 等到捕捉完成,虞树棠主动走上来一起取贴点,有这两个专业人士在,她的动作就显得好笨拙,虞树棠便道:“老师,你不用动。” 说完,她半握住柳见纯的手腕,心无旁骛地、轻而娴熟地取下她腕间的一枚贴点。柳见纯浑身绷紧,一颗心怦怦直跳,面上还是娴静美丽的,掩在卷发后的耳尖已经不由自主地泛红了。 虞树棠自然是没有注意到,付少琳去电脑上查看数据,她取完最后一枚贴点,从桌上拿起柳见纯的翡翠手串,顺手就要帮她戴上,被柳见纯匆匆阻止了。 “我来就好。”柳见纯说,她背过身去,一副查看屏幕上数据的样子,将乱了拍的心跳从喉咙口咽下去,很快就又是一派平静了。 “老师,你想要什么价位的?”虞树棠向前一步,和她并肩,“这样方便选一点。” 柳见纯哪懂什么车子价位,只是上网查了查,好像说好的车子都要五位数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想,一万?还是说贵点比较好?” “一万基本已经能一步到位了。”虞树棠转过头来对她嫣然一笑,左颊下方的笑弧近似甜蜜,柳见纯被这笑容一照,方才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让她再想问是否便宜一点的也可以也问不出口了。 “老师,像我其实挺长时间没有换车了,要是以前,我肯定会推荐你和我一样改山马,不过现在瓜车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 说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再加上是真心地想帮柳见纯把车配好,虞树棠的话都稍微多了起来。 风掣俱乐部车店并非一个品牌的经销商,而是一家集合店。虞树棠带着她,一点点地走过整间店面。 “瓜车的舒适性和改装性都特别强,有人因为不喜欢它和公路车一样的弯把所以改成了直把,结果仔细一看,一样的宽胎,一样的直把,和山地车也只有车架几何不同了。” 这大约是个自行车领域的笑话,柳见纯完全没听懂,可是不由自主地笑了。 虞树棠也跟着一笑:“瓜车当然能买到好的整车,可性价比没有那么高。老师,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着还是帮你自组一辆好,这个价位,完全可以上到闪电的碳架。当然,瓜车也有很多java、marlin之类的的品牌,性价比也比较高,不过我想还是要给你上这种保有率和保值率最高的大牌子最好。” 虞树棠接下来又说了一些什么碳纤维轮组,禧玛诺变速套件之类的术语,柳见纯抬起视线望着她漂亮的眼睛和神采奕奕的神情,绝非故意的,但真的一句话都没能听懂或者听进去,只听到了小树的最后一个问句:“车架也是可以涂装的,老师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帮你涂你喜欢的颜色和图案,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喜欢……”柳见纯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要移开一点视线,“青绿色。” 她一直觉得青绿色是一种很奇妙的颜色,既有着湖海的青,也有着植物的绿,生机勃勃之中,自有一片清澈与沉静。 “你今天衣服的颜色吗?”虞树棠道,“真好看的颜色。” 她说得是如此自然,完全是礼貌地称赞。柳见纯紧紧地捏住了腕间的一颗翡翠珠子,随即一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也问道:“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虞树棠说:“说不好,我觉得每个颜色都很好看。”她说完,向过来的付少琳摆了摆手,快步走了过去。 柳见纯微微地抿了抿嘴唇,一颗心不知怎么,没来由地向下跌了一跌,也跟着她过去。 “老师,你等一会儿。”虞树棠道,她拉了一把椅子,又从纸箱里取出一瓶苏打水递给柳见纯,“我和琳姐去后面库房里看看。” 等到走得远了一些,她才低声道:“琳姐,配件都用好的,价钱再尽量地往下多压一下吧。不让你装,我来装,就不收组装费了,就是改涂装还得你来。” “你也被美色迷惑了?”付少琳故作惊讶,伸手从架子上取出一只花鼓。 “我这次论文需要一点近现代银行的信息,柳老师帮了我很多。”付少琳和唐湘性格相似,平日里挺玩得来,虞树棠习惯了她插科打诨,心平气和地回答道。 “还以为你铁树开花了呢。”付少琳说,她语气认真了些,“组装你来吧,我涂装也不收费,人家也算我老师呢。” “那到时候你搭配一下,她喜欢青绿色。”虞树棠道,“就这两天吧,我明天来和你商量配置单,咱们尽快组好。” 付少琳应了一声,径直往里走去:“那我就不送你们了,先盘盘我的存货。” 外面阳光灿烂,透过落地的玻璃墙泼进来,虞树棠返身从库房出来,豁然开朗。柳见纯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小口地抿苏打水。可能是阳光太刺眼,她微蹙着眉,脸上的神情就显出一点轻微的不悦来。 可就是这样的表情,落在她那张脸上,反而比往常的温柔矜持,更显出一种勃勃的生动。 柳见纯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对她笑了:“都好了吗?需要多少钱呀?” “不急。”虞树棠道,很条理分明,“老师,我明天来找琳姐碰配置单,组装快的话一天就能装完,就是车架涂装需要一周,等收到车子再付也不迟。” 柳见纯听到这复杂的工序,只觉得反悔的机会肉眼可见地从自己手边彻底溜走了。她勉强又露出一个很期待的笑脸:“那需要我什么时间来取和我说一声就好了。” “我给你送过去吧。”虞树棠理所当然地说,“你开的汽车这辆车塞不进去,到时候我骑过去,尺寸是不大合适,不过这是最方便的了。” 柳见纯是很想拒绝的,她一向不太喜欢麻烦别人,可面对着虞树棠,这棵小树正望着她,真年轻,真美丽的一棵翠绿的小花树,她无论如何也讲不出拒绝的话了。 “那走吧。”柳见纯道,“我是送你到学校,还是到小区?”她强行把话头给咬住了,现在十一点钟,正是吃午饭的时间。 可旋即她心内又有些后悔,学生帮老师尽心尽力了一上午,请吃顿饭实在是应当应分。自己这样一点不提,是不是反而显得不好,倒让小树误会? 她心内乱糟糟的,虞树棠不知道,刚才看见的她蹙眉不悦,并非是因为阳光刺眼,是她自己内心天人交战,恨死自己了。不知道怎么就要稀里糊涂即将花出去一万块,要买一辆自己根本没什么机会骑也不感兴趣的山地车!不对……甚至都不是山地车,人家叫瓜车! 最糟糕的是,一旦有了这辆车,很有礼貌的小树会因为感谢,加上她老师的身份,和自己继续保持长期的接触……自己都滑坡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在自欺欺人地计较不该请虞树棠吃顿午饭! 柳见纯情不自禁地又去摸腕间的翡翠珠子,虞树棠抬起手表看了一眼,自自然然地说:“老师,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午饭。” 这句话把柳见纯所有凌乱的心绪都打断了,她想也不想:“老师请你吃。” “那我们aa。”虞树棠不以为意,在她看来这都是不需要纠结的事情,“老师,你想去哪?” 柳见纯不了解她的喜好,怕自己选的她不喜欢,便又将问题推了回去:“你想吃什么?” “老师,你今天还要回学校吗?”虞树棠问。 柳见纯心念一动:“你是想去研究所借书吗?那我们可以回去一趟……” “不是。”虞树棠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有时候发现,柳老师真的挺可爱的,有点太过体贴别人了。“我是想说,如果你要回去的话,我们可以去清远街吃,如果不回去的话,这附近有家云南菜也不错。” “那回去吧。”柳见纯自己也有点害臊,“正好回去一趟,博科你没借到的书研究所有,就别去万融跑一趟了。” 车厢里车载香薰散发着淡淡的无花果香气,虞树棠将一边头发掖到耳后,回复着唐湘的消息。 妈妈的消息紧随其后:小树,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虞树棠默了一会儿,抬起手腕,有些焦虑地更换了一张手表的壁纸,又觉得有些不满意,再次换了一张,这才回复道:7月6号放暑假,我看看什么时间的飞机票合适。 她并不是不想见到妈妈和爸爸,只是内心里,总有一种紧张和困惑,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她马上升研二了,马上就要毕业了,那种焦虑简直是无以复加的,如影随形的。 汽车等待着一个漫长的红灯,一首歌放完,车内陷入了一段小小的寂静,就连虞树棠均匀的呼吸声都是如此清晰,每一声,都轻轻地,响在了柳见纯的耳畔。 10、chapter10 清远街人来车往,柳见纯将车停到外面,和虞树棠走路进去。这是一条窄而长的老街,两旁植满了高大的梧桐,翠绿的树影将灿烈的阳光几乎都密密地全遮住了,只在街面上留下许多游动的金黄色光斑。 “老师,你想吃哪家?”虞树棠问道,这两边都是各式各样的小餐厅和饭店,除了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家烟火气的铁板炒面,还有一些做西餐的地方,和摆着高脚椅的咖啡店。 清远街虽然人满为患,但颇为安静,两人步伐不快,几乎有点像一场静谧的散步了。 “你经常来这里吃饭吗?”柳见纯问道,刚才在车店是虞树棠话多一点,到了这儿,在斑斓的树影下,她忍不住想多说两句了。“这里有好几家都很好吃的。” “不经常的。”虞树棠说,“在食堂吃得比较多,而且这里人太多了,平时我自己的话不来,也就有时候和唐湘来吃铁板炒面。” “那我知道得比你多一点。”柳见纯笑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也跟着弯起了一点,“铁板炒面那家店在街尾的,在街头的地方,有一家西班牙菜,做的小鱿鱼煎蛋很好吃。” “前面就是。”柳见纯示意她往右手边看,“再向前,有家居酒屋,有的老师很喜欢过来吃这家的烤银鳕鱼和牛舌。” “铁板炒面前面一点,有家做粤菜的,特色是大漠风沙鸡。”柳见纯兴致勃勃地说完,忽然觉得有点不妥,她知道在外租房的虞树棠家庭条件不会差,不过小树到底是个学生,不好吃得太贵。“价格都比炒面要高一些,不太适合工作餐呀。” “今天是周日啊。”虞树棠好自然地说,她不假思索,“不算工作餐。” 柳见纯一怔,有时候不知道这棵小树是潇洒的性格使然,还是故意地,细心地接住她的许多体贴以至于的局促。 “小树,你选吧。”她笑道,“你想吃哪一家?” “就这里吧,正好也走到了。”两人旁边就是这家西班牙菜餐厅放置在户外的露天座椅,木质的桌面,橙蓝相间的椅子,虞树棠顺手替她拉开一把,自己坐到了对面。“老师,你推荐一些吧,我没怎么来过这家。” 柳见纯点的都是自己吃过的,不会出错的招牌菜,火腿拼盘、小鱿鱼煎蛋和海鲜饭。她还点了道酒烹的蓝贻贝,风味独特,自己开车不吃这些,小树可以尝尝,最后又要了一份巴斯克流心蛋糕。 这家店不扫码,都是用菜单。柳见纯合上菜单,一颗心不自然地跳了跳,对服务生说:“我可以进去挑挑鳌虾吗?”海鲜饭里会放新西兰鳌虾,来过几次的客人都知道可以进去自己挑选。 “好,我带您过去。”服务生引着她进去,虞树棠靠在椅背上随意看了会儿微博,柳见纯这才出来,对她笑道:“小树,刚才忘了点喝的,也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要了两杯洛神花茶,这里做得不错的,我想中午就不要喝咖啡了。” 她很爱笑。虞树棠从视频里就发现了,柳老师讲话总是含着一种微微的笑意,然而那种从容的习惯性的微笑完全无法同现实比拟。 某种意义上她还挺理解付少琳说的话的,真不是夸张,也不是因为自己喜欢女人所以难免对女人有滤镜,柳老师身上确实有一种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的柔情。 虞树棠便也笑了,眉眼舒展,十分美丽:“柳老师,你真的不是特地进去付账的吗?” 柳见纯一呆,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她当然是进去付账的,可她哪想得到,自己一出来就被虞树棠给点破了! 她脸上还是十分柔和平静,只有一双眼睛睁大了,长长的睫毛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虞树棠怎能不清楚她的心思,肯定是东西太贵了,柳老师不想让她这个学生aa。她对于这些事情讲实话不太愿意放在心上,纠来缠去的没什么意思,反正她都决定了,等到那部分论文写完之后,还要正式地请柳老师吃顿饭的。 “这个很好吃。”她吃了一只饱满新鲜的蓝贻贝,轻巧地把话题给转移了。 “你多吃点。”柳见纯抿了抿唇,说不清是否是松了口气,还是含着另一种复杂的心绪。她面对虞树棠的时候,好像二十岁的心悸和混乱姗姗来迟,不合时宜地降临到了现在这个自己身上。“这道菜是白葡萄酒烹的,我就不吃了,开车还是严格点好。” 虞树棠点点头,不慌不忙地一只只把蓝贻贝吃掉了。 “老师,涂装除了青绿色之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图案?”虞树棠问,菜量不大,蓝贻贝七八只,她吃完,抽出一张纸巾擦拭手指上沾的一点汁水。 她手上没有任何饰品,戒指、手链一概没有,只有一枚手表,白皙得干干净净。柳见纯对于自行车问题,她想她不是故意心不在焉的:“都可以的呀,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图案,你们帮忙设计就好了。” “好。”虞树棠应了一声。这时微风吹得梧桐树叶簌簌摇晃,太阳移动,从她们这个角度望过去,半条街仿佛刹那间,被笼进了一片美妙的阴影之中。 虞树棠想到那天她留存下了月亮,果然,柳见纯举起手机,同样地留存下了这一幕。 巴斯克蛋糕切开是半熟的流心,正巧妈妈发微信过来问她午饭吃什么,她便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喜欢这个蛋糕?”柳见纯问,虞树棠晃了晃手机:“发给我妈的。” 柳见纯有意不想继续问下去,她和小树的关系,了解那么多也是根本没有用处的呀。 她提前开了汽车空调,等到两人吃完饭走到车上的时候,车厢里已经很凉爽。汽车从学校老门进,直接驶入了东校区,虞树棠往车窗外看,几乎有种这不是惟宁大学的错觉。 除了本科新生入学参观的时候她来过东校区,其余的时间几乎没来过,两校区之间看似以若萍湖为界连成一片,实则若萍湖并非小湖,校园面积上千亩,两校区之间的真正距离导致学校特地设置了班车。 如果说西校区的风格是现代化的大学,东校区就像是存在于时间罅隙之中,仍带有古朴的,浓厚的二十年代气息。 东校区的教学综合楼一心书院和西校区新竣工,即将投入使用的鹿鸣楼完全不同,那是一片红色墙面,屋瓦雪白的美丽小楼。东校区的修葺工作只做内部,外面的建筑的形貌是半点不能破坏的。 虞树棠偏头望着窗外,汽车掠过小楼和树影,开入了一片更优美的草木之间。这里是东校区的晴园,与西校区的雨园相对。雨园有着人工辟出的小瀑布和湖泊,晴园则是种满了鲜花,缤纷锦簇,隔着一层车窗玻璃,虞树棠都险些觉得自己真的闻到了花香。 民国史研究所就在晴园后面,真不像个研究中心,像一栋小洋楼一样。 柳见纯示意她跟着自己进来,她本以为今天周日,其他人都不在办公室,没想到刚一进门,就和杨瑞青撞了个正着。 “杨姐。”她一惊,杨瑞青则是注意到了她身后的虞树棠:“学生吗?” “老师你好。”虞树棠很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柳见纯跟着说:“是学生,我带着她借两本这里的书,博科那里借出去了,一时半会看不到。” “那得记得暑假开学之前还回来,要不然就乱了。”杨瑞青手里还抱着一沓文件,刚要出去,又对柳见纯说,“昨天晚上跟她们吃饭,听办公室的孙柯说,正式通知明天周一就下发了,鹿鸣楼已经收好尾,学部重新整理,整体搬迁。” “要怎么重新排?”柳见纯问道,这消息她倒是早有耳闻了。 “目前幸免于难的好像也就文学院留在一心书院,数学和物理院留在南边的静珊楼,党史党建在北边的太阳楼,鹿鸣楼在西边嘛,也不知道是搞什么大阵。其余的都分批搬过去,咱们人文学部应该和马克思主义学部,经济学部在东塔楼吧。” “啊?”柳见纯切实地吓了一跳,连虞树棠都暂且顾不上了,紧跟着杨瑞青走了两步,“咱们和经济学部?可是如果东塔楼是文科学部,我们应该和法政学部在一起呀?” “那马克思主义学部放哪?”杨瑞青不以为意,她还以为柳见纯反应这么大是舍不得这栋漂亮的小楼。 “我还特地问了呢,孙柯说小楼学校没打算给别的院系,就还是咱们研究所的,正好不是一直说给你申请个办公室做拍摄,鹿鸣楼又大又先进,而且你想回这儿也不是不行。你加把劲,数据上去了,暑假招生学校少不得用你那号发今年的宣传视频呢。” 她摆摆手:“好了不说了,小蝴蝶酥明天见。” 柳见纯简直又吓了一跳,幸好小蝴蝶酥这个昵称是用申城话讲的。只不过她转过身,依然是好平静好温柔的一张脸,她一时间没能说出话,因为虞树棠笑着,那枚小小的,在她看来近似甜蜜的记号在颊边若隐若现:“柳老师,咱们好像真的很有缘分啊。” 11、chapter11 虞树棠这句话完全发自内心,她长这么大,实在是还没遇到过这样接二连三的巧合。柳见纯心内却几乎没有任何欣喜,真是一时半会儿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她勉强一笑,对虞树棠说:“走,我们先去取书。” 藏书馆在研究所二楼,里面有一股很淡的旧书气味。虞树棠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很喜欢这种味道:“老师,这里面很多书时间都很久了吧?” “对,”柳见纯轻车熟路地把需要的书取出来,“有很多老书,不过不是孤品,真正珍贵的也不在这里,别担心,正常爱护就可以。” 她拿了四五本出来,沉甸甸的,虞树棠伸手接了过去。“我给你多拿了几本,相关性比较低一些,你要是有时间也可以看看,可以和其他的资料互相印证。” 虞树棠身形纤细,然而不瘦弱,手臂和小腿绷紧都是修长的。柳见纯多看了一眼,旋即把目光给转开了:“来,我记一下借了哪几本。” “先放这里吧。”柳见纯说,示意她别一直抱着,放到自己办公桌上。那是张浅木色的桌子,虞树棠一眼扫过去,只觉得条理分明,简洁干净,和她视频中的桌面是同样的风格。书籍文件规整到小书架上,手机平板有三合一的充电器,右手边还有养生壶和一个绿色的,好像印着一棵小松树的不锈钢马克杯。 柳见纯注意到她的视线,明明这杯子都是她好久之前买的了,却不由自主地有点心虚,好像生怕她误会一样,赶快解释道:“这个叫做‘不要蕉绿’的,香蕉的蕉,绿色的绿。” “可是不像香蕉啊。”虞树棠听她这么一说,倒是仔细观察了一下,“我觉得像一棵小松树。”说完,她自己反应了过来,也就笑了一笑,显然没当回事。 柳见纯抿了抿嘴唇,没有再说话,取出一支笔,揭开一页笔记本,把那几本书的名字和索书号都记下来,最后标上了日期。 “好了。”柳见纯说,“书太重了,我送你回去吧?是回宿舍还是小区?” 虞树棠也不推辞:“谢谢老师,我回宿舍就成。” 柳见纯将钥匙拿在手里,又想了想,见虞树棠还没把书重新抱起来,就从自己抽屉里取出一个帆布袋:“把书装进去吧,抱着太累了。” “不用了,你送我到宿舍呢。”虞树棠抢先把书抱了起来,她看这只帆布袋相当精美,不想着让柳见纯再麻烦了。 “拿着吧。”柳见纯说,她伸手从虞树棠手里取了一本放进去,“这是我去年书展买书赠的,家里还有好多呢,而且你们徐老师之前和我说过,你的宿舍在公寓顶层,还是有个包方便一些。” 这是正常的,老师对学生的关心。柳见纯心想,不算越界,这不算越界的。 汽车在公寓门前停下,虞树棠下了车,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车子旁边微微俯下了点身。 柳见纯降下车玻璃,小树的脸孔没了玻璃的阻隔,如此真实,就这样隔着那么小的一段距离看着她。她第一次见到小树,只看见下半张脸,便已经猜想她可能是个潇洒英气的美人,但当她摘下目镜,除了漂亮之外,她没有任何的形容词了。 虞树棠双眼皮深,睫毛长,一双美丽的眼睛就这样望着她,柳见纯怔怔地,同样是看着她。 “柳老师,谢谢你。”虞树棠好郑重地说,“路上注意安全。” “好。”柳见纯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你也是。” 虞树棠向她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公寓,留下柳见纯一个人懊悔,什么叫你也是?人家都进了宿舍了,自己讲的到底是什么话呀! 唐湘正在宿舍里和自己的选题做斗争,前两天虞树棠帮她挑选了两个进入决赛圈,可是她思来想去,又觉得之前淘汰的也有可取之处,真是翻来覆去地拿不定主意。 见虞树棠进来,她赶紧招呼了一声:“小树,之前你说不太容易找资料这个题目,我今天找到了一篇期刊文章,内容居然还挺多的,你来看看。” 虞树棠应了一声,先把书都放下,把帆布袋细心地挂好,这才拉着椅子坐到她身边:“把文章给我看看。” 唐湘把电脑屏幕往她的方向一转,问道:“今天给柳老师配车怎么样?” “挺好的。”虞树棠动了动鼠标,“车架打算重新涂装一下,差不多要一周吧,到时候我给她送过去。” “那柳老师有车了,要不要请她来参加咱们的轻松骑?”唐湘灵机一动,“这不是正好嘛!” 轻松骑是风掣俱乐部寒暑假放假之前都会举行的一次活动,唐湘在大一下半学期的时候被虞树棠带得蠢蠢欲动,跟着买了一辆山地车,到现在通勤骑了四年,对于一些竞技越野活动仍然打不起任何兴趣,只有轻松骑是每次必参加的。 因为这个活动可以自由结伴,选择路线,速度也都是自己调整,甚至想中途下来买根烤肠都可以,基本上等于出去玩了。 “我到时候问问吧。”虞树棠考虑了一下,她其实觉得以柳老师的性格八成不愿意参加这种都是陌生学生的活动。不过轻松骑百无禁忌,如果老师愿意,她带老师去淞河岸那段路线练习一下也行,那里路面平整,人也不多,环境也好,很适合初学者。 她滚动了一下鼠标,先看了一遍整篇文章大体的构造,这才点小标题进去看。 唐湘也凑过来和她一起看:“我打算这两天就去找徐老师,实在不行让徐老师帮我拿个主意,定不下题目,我都没法安心回家了。” “这个和你的选题确实相近。”虞树棠说,“不过也只有这一篇而已,选题太冷,往后就不太好写。” 唐湘往椅背上后一倒,唉声叹气:“算了,那就还是咱们选的那两个题目,明天我就去找徐老师。” 说到这儿,虞树棠倒是想到了今天研究所那位老师说的话:“好像明天学校要发通知,咱们经济学部都搬到鹿鸣楼。” “我还真听说了。”唐湘兴致勃勃,“我今天和林嘉聊天,她说人文学部除了文学院应该也全搬过去,她导师可高兴了,鹿鸣楼特别大,说每个老师搞不好都能分一个独立办公室。” “我也特高兴。”唐湘补充道,“要是我惹徐老师生气了,她就能在私人办公室偷偷地骂我,而不是当着全办公室老师的面了!” 虞树棠面对唐湘的时候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她把电脑屏幕一转:“好了,你赶快选题吧,我整理一下今天借的书。” 这几本书除了两本她本来要借的之外,柳见纯还给她多拿了两本,虽然相关度比较低,不过有时间多看看也是有好处的。 她分门别类地放到小书架上,静静地望了一会儿旁边挂着的帆布袋,习惯性地又做起规划来,然而绕来绕去,都绕不过买机票回家这件事。 “小湘,你什么时候回去?”她问了一句。果不其然,唐湘不假思索:“我当然是七月六号当天就走。” 虞树棠蹙了蹙眉,将看完这些相关资料以及还书全部排到了回家的前面,最后才打开官网去看飞机票,过了半个多小时,才给妈妈发送了回复:我十五号周一回家。 到时候我和你爸爸在机场接你。没两分钟,一条微信就跳了进来,自己的妈妈很高兴,发送了一个很雀跃的表情包。 虞树棠心里五味杂陈,同样是发了一个很可爱的,跟妈妈同系列的拥抱表情,这才把手机放下了,只是心情还没办法安定下来,她翻了几页书,无论如何也读不进去,索性彻底合上。 她打开电脑上的视频网站,随手又点开了浏览记录里柳见纯那期施剑翘复仇案。她没有看画面,而是当作背景音另开了一个文档,开始斟酌着写瓜车的配置单。 耳机降噪效果很好,一片寂静中,柳老师的声音缓缓地吹拂过她的周身,这种声音几乎是……青绿色的。 虞树棠莫名想起了这个词语,柳老师最喜欢的颜色。她现在想来,忽然觉得这颜色和柳见纯实在相衬。 这一阵的接触,她常常觉得柳见纯令人特别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看起来是好温柔好矜持的一个人,然而虞树棠早注意到她因为太过体贴她人,太过考虑别人的看法,偶尔就会有一些小小的局促和不好意思。 每当这个时候,柳老师就会摸腕间的翡翠珠子。她早发现了,柳老师感到紧张不安的时候,细长的手指会不自觉地去碰自己的手串。然而正是这个举动,让虞树棠觉得她不像一位和自己泾渭分明的老师,更像一个生动的,姐姐一样的人物。 虞树棠打下配置单的最后一个字,打开了手机,物流很准时,她订的头盔、目镜和水壶都是明天到,骑行服她不知道柳老师的尺寸,不方便买,并且如果真的准备太多的话,柳老师一定不会收的。这样几件东西还算感谢,再多了的话,真就有些越界了。 她正想将手机按熄屏,鬼使神差地又打开了微信界面,然而柳老师并没有换头像,还是那天的一轮淡黄色的,美丽的月亮。 有一丝很细微的,她简直察觉不到的情绪从心中一闪而过,虞树棠不愿细想,不过她确实有一刹那,以为柳老师会把今天捕捉到的街景,像那天一样换做头像。 12、chapter12 虞树棠早早地就到了,把自己的山地车停在外面。夏天真正来了,阳光灿烈,她拿手遮了一遮,快步进了车店。 “你晚上几点睡的?”付少琳道,她面前摆着一只闪电的碳纤维车架,几何美丽,原色是一种晶莹的白。“大早上来我这儿早八来了。” 虞树棠随手拉了一只小凳子过来坐到她对面,不理她方才那句打趣,直接认真地问道:“想好要怎么涂了吗?” 一说起这个,付少琳兴致勃勃:“青绿色饱和度高,我想着用叶青色综合过度,然后适当地增加一些偏灰的锂白色来平衡。” 她家里开车店,从小耳濡目染,只是和妈妈不一样,她是新派的店主,自从妈妈出国旅行,她接手了这家店之后,她引入了全套的fitting设备,从单个品牌的经销商做成了更时髦的,受年轻人欢迎的集合店,并且开始做涂装业务,审美和技术都相当过关。 “用缎面漆吧。”虞树棠想了想,缎面油漆光泽柔软清澈,非常适合这种颜色。“增加图案吗?我觉得柳老师应该喜欢简洁一点的。” 她并不是全靠外貌凭空猜的,而是她之前注意到柳见纯的书桌和车厢,都没有什么多余的饰物,异常的整洁干净。 付少琳嗯了一声:“那就不多增加了,除了改变颜色,其他我打算就稍微修改一点。”她看了虞树棠一眼。“你不回去?这是要在这儿监工我呢?” “马上暑期了,没什么事情。”虞树棠望着付少琳喷上脱漆剂,她喷的不多,不打算脱掉原本坚固的底漆。 “你能没什么事情?”付少琳故作惊讶,“我可不信,没事你都能给自己找出学习的事来。我真是少见你这种上了大学还在这么拼命的优等生。”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挺喜欢有个人能和她聊天的,一边手下动作不停,一边闲聊道:“按理来说不该有种补偿心理吗?高中的时候为了高考累的过劲了,等到大学就尽情放纵,这样的人可不少。” “那是缺乏约束。”虞树棠语气平平地说。 付少琳就知道和她聊这种话题只能得到这种让人毫无接话欲望的回答,便将话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了,想不想知道点小柳老师之前的事情?” 虞树棠正摆弄着一个喷漆罐。听到这话,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底的好奇几乎是条件反射似地涌了上来,她强行压下去:“我觉得还是不要私下议论老师。” “你这话可就上升高度了啊。”付少琳很不满,“什么叫私下议论,这叫和你分享好不好,又说的不是小柳老师坏话!我还以为你感兴趣呢。” 虞树棠没说话,付少琳便笑道:“小柳老师当年最羞耻的事情,我感觉一定是做姜教授做助教的时候,姜教授当着所有学生的面……” 她故意停住不讲了,虞树棠手上的动作果然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又摆弄起那个喷漆罐来。 “你明明就很爱听吧!”付少琳毫不留情地戳穿她,虞树棠反驳道:“明明是你讲话讲一半,把别人的好奇心勾起来,换谁谁不得想接着听?” 她哪怕是反驳,语气通常也是冷冷淡淡,一张脸明明漂亮的生气勃勃,全被这点天然的冷淡给冰封了似的,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付少琳有时候觉得她也并非外冷内热,即使她确实对熟悉的朋友很好,可外冷内热的人那颗温热的心本就是鲜活跳动的,而虞树棠,显然有人需要融化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心防。 “姜教授当着所有人的面,”付少琳也不继续卖关子,“叫了她的小名。” “小名?”既然到了这份上,虞树棠索性问道,她确实也是真的好奇,“小名也还好吧,柳老师是姜教授的学生,叫小名也没什么稀奇的。” 她依稀记得姜芸平教授这位老师,资历很老,年纪也很大了,是惟宁大学历史学院的泰斗之一,而柳老师很年轻,被叫小名也没什么羞耻的吧。 “那你是不知道小柳老师的小名叫什么!”付少琳都忍不住笑,“你敢相信吗,她的小名,叫小蝴蝶酥!” 虞树棠这下抬起眼,听付少琳用申城话重复了一遍,小蝴蝶酥这四个字用吴语一讲,真像勾连在舌尖上的,奶香和焦香的蝴蝶酥的香气。 她忽然想道,她是听过这个称呼的,只是她不是本地人,根本反应不过来方言。当时去研究所借书,那位老师就是叫了柳见纯一声小蝴蝶酥。 “这能不羞耻吗?”付少琳说,“小柳老师当时都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虞树棠真心没觉得好笑,她莫名其妙的,甚至觉得这个小名并不令她意外。挺可爱的,而且明明挺衬柳老师。 直到十天后见到柳见纯的面,她不由得又想起了这件事,柳老师化了一点淡妆,面容秀美,一双漂亮的眼睛盈盈含笑,她真是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学着念了一句:小蝴蝶酥。 车架涂装完成,虞树棠去店里把整台车子组装起来,这辆车配置单她们碰过好几次,不少零件都做了更好的更换,她还特意将配件都安装了上去,水壶架,码表,还将车锁挂在车座下的坐弓上,这才算配备齐全。 “记得付钱!”付少琳不忘提醒,“水壶架和车锁当我送的,码表可不行!” 虞树棠戴好自己的头盔,这辆车的尺寸比她平时骑的小了一号,不过她技术娴熟,也并不觉得有多不舒服。 “那可是佳明的码表!”付少琳追到门外喊了一声,虞树棠冲她遥遥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路口了。 虞树棠借着一个红绿灯停在路边,拿出手机看柳见纯的回复。上次和柳见纯说一周时间就能做好,只是油漆干的时间不是百分百准确,往后实在耽搁了好几天。 她是个秩序感特别强的人,说好了一周,往后晚一天她心里都难受,更何况是晚了三天。即使柳见纯一直讲真的没关系的,她还是着急。今天她听到涂装一好,早晨七点就骑车去了车店组装,刚到就和柳见纯发微信询问她家的地址,想给她送过去。 这会儿她都出发了,那种急迫劲一去,想得立即就多了起来。本来讲好是一周后,那么正好是周末,自己骑过去送到柳老师家是正好,可时间向后一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柳老师肯定在学校,要是自己单独送到她家,不是方便不方便的事,感觉就挺不像话的。 果然,打开手机,柳老师发来很长一条微信消息,大意是说让她不用着急,没有等多久的呀,自己恰好今天上午要代一节课,家里又锁着外门,单独去是进不去的,不如先回学校,等到自己上完课了再说这件事?最后附上了自己的教室地址:一心书院502。 虞树棠回复了消息,她一边往学校骑,一面心中闪过一丝失落和懊悔。 每次一遇到自己预料之外的事情时,她就容易变得急躁、思虑不周。这好像是一种后遗症一样,她严格按照着妈妈给她的高标准和高要求生活,一旦任何事情偏轨,和她预计的不同,她就开始难以控制地心急火燎,开始辗转反侧地焦虑。 这件事和她的茫然无主见一样,她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改变。 这次她从东门进学校,一心书院为了美观,单车停放架在小楼后面。她锁好车子,将头盔脱下来,教学楼里学生很多,电梯还要等,她就权当锻炼,很快地爬到了五楼上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柳见纯,柳老师就站在门口,正在微微低头看着手机。 柳老师依然是衬衣和一步裙的打扮,这次的衬衣是珍珠灰色,裙子一色,只是稍微深一些。头发挽起,盘得很整齐,虞树棠从自己这个角度望过去,只望到她浓密的盘发间有一弧在阳光下发着亮的,四枚莹润的小珍珠。 虞树棠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是什么装饰物,她轻微地怔了一下,随后快步过去,打了一声招呼:“柳老师。” 柳见纯显然是吃了一惊,立即转过头来望向她,笑道:“小树,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有很多话想说,虽然很多话都在微信上说过了,可见到了面,她还是想再重复地解释一遍,例如自己今天是上午最后一节课,车子的事情不用着急,等到下课,先试试能不能放到汽车里? 虞树棠今天不是长距离骑车,没有特地穿骑行服。只穿了一件细吊带背心和速干短裤,背后还背了一个双肩包。柳见纯知道她常常运动,所以比起不方便的裙子,更青睐易行动的裤装。 她仍然戴着那支宝石红的目镜,脸孔上沾着湿漉漉的汗水,浓密的卷发遮住了一边白皙的肩膀。虞树棠唇边有一点微笑,应该是为了回应她刚才的笑容,那枚小小的记号也是湿漉漉的,近乎柔软,近似甜蜜。 柳见纯抿住嘴唇,很轻地多看了一眼。这一眼不显眼,因为虞树棠好像很礼貌地也多看了她一眼。 小蝴蝶酥。虞树棠心想。 13、chapter13 “我今天上午是最后一节课。”柳见纯说,刚说了这半句,旁边就有学生陆续走过来向她打招呼,进了教室。 “小树。”几个学生停下了,其中一个女生惊讶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她又向柳见纯打了个招呼,想到上次唐湘和她讲的事情,恍然大悟:“你找柳老师有事?” 虞树棠点了点头,这女生是唐湘的朋友,人文学部外国语学院的林嘉,其余的几个人,应该都是林嘉的朋友,她有的见过,只不过不怎么记得名字。 “你也是来上课的吗?”她问了一句。 林嘉示意她看自己旁边的一个男生:“我不是,刚刚我们社团在就在一楼的空教室开会,他刚好要来上这节课,我们就把他给送上来了。” “你好。”那男生显然是个外向性格,一边笑,一边伸出手去,“我感觉我见过你呢。” “手收回去,少来人家长得漂亮你就在哪见过这一套。”林嘉玩笑道,“人家才不和不熟悉的人握手呢。” 男生顺坡就下:“我想起来在哪见过了,我在学校表白墙上见过,可不是说瞎话啊!” 虞树棠全程没什么表情,人家伸出手的时候,她也根本没有伸手的意思。表达礼貌的方式有很多种,在她这里,肢体接触不算在内。她只是余光瞥了柳见纯一眼,见她也不笑了,面容严肃,这才道:“好了,不要在柳老师面前闲聊这些。” 林嘉立刻说:“你快进去吧,记得别玩□□空间了!”等男生进了教室,她牵了牵柳见纯的衣袖:“不好意思柳老师……” 柳见纯轻轻地摇了摇头,对她一笑。她性格好,在人文学部很受学生欢迎,更何况这些都是大学生了,平日里偶尔办公室也会有老师提起两个学生之间恋爱的事情,在老师面前互相闲聊更不能说犯了什么错。 她确实有点轻微的不悦,但那只是因为涉及到了小树罢了。 林嘉和她朋友离开,柳见纯偏头望了望教室,已经坐进了小半的学生。“小树,这节课大约五十分钟,你可以来教室坐着等,或者有事的话去其他地方也可以。” 虞树棠也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而且她双肩包里还装着之前在研究所借的一本书,进去读读也是好的:“我在教室等吧。” 柳见纯迟疑了一下,还是多说了一句:“我知道学生中的表白墙应该都是文字的,好像不该有照片。” 她抿了抿嘴唇,越想越觉得这事情是有点严重,小树知不知道这件事呢?表白墙倘若有照片的话,岂不成了偷拍?学校可不能容忍这种事情! “老师,”虞树棠望着她,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柳见纯刹那间,几乎以为这种安静的、专注的凝视会持续好久好久,哪怕蝴蝶停在她的长睫毛上,她也会依然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自己。 “我知道表白墙上有我的照片,不是偷拍,是那上面功能很多,许多社团也会发合照宣传的,只是宣传照而已,不涉及隐私。” “哦。”柳见纯赶快应了一声,她是全心地为虞树棠好,可不知道怎么,松了一口气之外,竟然有点不好意思,“那就好,我还以为……” “老师,谢谢你。”虞树棠郑重地说,她笑了一下,颊边的小记号一闪,迈步进了教室。 柳见纯又想去摸腕上的翡翠珠子了,哪怕是冷冰冰的精钢表带拦了一道,也没能让她把耳尖的烫红给冷下去。 虞树棠不打扰其他人,坐到了最后一排。她从双肩包里取出书和笔记本,不过没有立即开始看,而是像这节课真正的学生一样,甚至比她们更认真,更心无旁骛地望着讲台。 她想她大约是好奇柳见纯教课时候的样子,和视频里一样吗,还是有什么分别? 柳见纯一上了讲台,便进入了工作状态,她打开屏幕,准备工作做好。等到十一点一到,她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随即含笑道:“今天我代你们杨瑞青老师上这节课,这是最后一节平时课的分了,大家可要把握住机会啊。” 底下顿时哀声一片,学校的本科生课程各学部时间大致相似,但研究生课程是千差万别。 尤其是研究生放假时间都因导师的培养安排而定,虞树棠她们金融学院研究生的期末月按部就班地结束,历史学院这边却有一些特殊情况,时间上做了变动,期末论文交上来了,平时分还差一节没有结算。 杨瑞青这段时间任务实在是重,家里还有些事情,最后一节课也没什么要讲的东西,可以讲讲期末论文的事情,主要是记得点名就好,她就放心地拜托柳见纯替她代一节。 这次点名可不是平日里那种随机或者抽点,柳见纯拿着学生名单,逐个名字逐个名字的点,最后一节大家也是不敢怠慢,全员到齐。 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氛围轻松,柳见纯先说起了期末论文的事情。她提前了解过杨瑞青这堂课本学期的期末论文,一边在屏幕上标注,一边将一些重要的地方讲解出来。 她每说一点,下面就有学生倒吸冷气,害得她又笑了:“期末论文又不是卷子上做解答,少一点就要扣你们分的,紧张什么呀?” 和视频里没什么差别。虞树棠得出了答案。柳见纯平日里上课,也像是录视频一样春风拂面,唇畔总有笑意,一双美丽的桃花眼也是盈盈含笑。 毫无疑问,历史学院研究生课程的期末论文在虞树棠这个外行人看来很无聊,但柳见纯声音温柔,很有感情,无论讲什么,都有娓娓道来的劲头,让她迷迷糊糊不知道怎么,除了看了几次手机上的消息,居然完整地把这堂课给听完了。 “大家下学期再见。”柳见纯向每一位同学道别,“好,也祝你暑期愉快。” 她一直有个习惯,每学期的最后一堂课,即使是代其他老师上课,她也会等到每个学生都出教室才最后离开。 只不过今天很特殊,最后一个学生是虞树棠。柳见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惯性地说了一句:祝你暑期愉快。她堪堪咬住话尾,虞树棠已经接道:“暑期愉快,柳老师。” 虞树棠忍不住笑,她在惟宁大学上了五年学,迄今为止是第一次见到有老师这种举动,第一次收到这种祝福。柳见纯真的很特别,也挺……可爱的。 唯一的就是她有点后悔在车店听了付少琳讲的八卦,现在她一看柳见纯,好像真跟小蝴蝶酥挂上钩了似的,明明也根本没有哪里相似,一个是人一个是点心,却偏偏觉得不知道哪还真有点像。 柳老师很喜欢吃蝴蝶酥吗?碰到她和徐老师野餐那天,餐垫上就有一袋小蝴蝶酥,自己还吃了一块,不知道是不是她带过去的。 她很快的将思绪收回来,走到讲台上,顺手帮柳见纯把屏幕关掉:“老师,车子就停在下面,先去看看?” 柳见纯和她并肩走出教室,闻到她身上晴朗的气味。没有任何人工,不是香水味,只是阳光晒过衣服,和洗衣液混合过后,那种天然的淡香气。 虞树棠本身就喜欢单车,再加上她很感谢柳见纯,这辆车子也是尽心尽力组装的,很想让柳老师满意,这才刚出大门,只能遥遥地望到停放架,她就挺高兴地问:“老师,你看到了吗?” 柳见纯听到她的语气,也情不自禁地开心了起来。虞树棠是冷美人类型的,哪怕笑,她也知道很多都是出自对自己这个老师的礼貌,可这回她听得出来,小树是真心地高兴。 “我看到了。”柳见纯下意识地回了一声,赶快用目光去寻那辆车,根本不用特意找,第一眼她就看到了。 太扎眼,太流丽的青绿色,用了较深的叶青色调度综合,浑然相成,更显得车架几何形状异常秀丽。 她知道每辆车上都会涂装品牌名字,这辆上的字母却有了些小小的改动,她走得更近的时候才发现,这些晶莹的锂白色字母上,有一些斑斓浅淡的,既克制,细看的时候又微微发光,类似风纹似的小小纹路。 “闪电又被叫做油漆厂,意思是它本来的涂装特别好,我们就只稍微脱了一部分,最大程度地保留原漆。” 虞树棠半蹲在车前,纤细的手指停在图案前,很小心地并没有去触碰。她一双眼睛明亮,仰头望着柳见纯,语气甚至有点雀跃:“我想着你大概不喜欢太花哨的,琳姐就说那稍作修改,这些纹路有点像叶脉,又像风吹的波纹,都和青绿色有些关联。” 柳见纯也辨不清自己到底是看车子还是看她了,虞树棠笑道:“老师,你看,不管什么涂装,都得把车架的这行‘specialized’闪电标志给涂出来,都用了闪电的车架了,肯定不能锦衣夜行啊。” 这大约又是一个自行车领域的笑话,柳见纯像上次一样根本没听懂,可她不由自主地笑了。阳光灿烂,泼了虞树棠一脸一身,小树正认真地侧头瞧着车轮里的牙盘,左手虚虚地扶在车座上。 一定是那条米兰尼斯表带太晃眼了。柳见纯想,这种经编的不锈钢就是有这样的缺点,被阳光一打,它恨不得比阳光更打眼。 一定是这个原因,要不然自己怎么会有一种幻觉般的晕眩呢? 14、chapter14 “我怎么给你送过去。”虞树棠站起身,她左看右看,都不觉得这辆车能塞进柳见纯的汽车里。“老师,这辆车肯定放不进你的车子里的。” “试试吧。”柳见纯道,她回过神,将身子转了过去,摸不到翡翠珠子,她不自然地撩了撩鬓边的一缕散落的卷发,“我先带你去停车场,你应该不知道东校区的停车场在哪里。” 虞树棠打开车锁,推着车子和她并肩而走,一路上忍不住喜爱之情,时不时地小心摸摸这辆车的车把和变速手柄,真是比柳见纯这个真正的主人还要爱这辆车得多。 柳见纯这会儿心里反倒稍微坦然了一点,既然如此,那就先这样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更何况自己现在还真有辆车了。 她抿了抿嘴唇,想分散一些注意力,然而完全不是因为这辆新车而起的愉快情绪炙烧着她的心脏,一下一下地勃动着,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不发一言:“很喜欢?”她含着笑问了一句。 虞树棠坦率地点点头:“喜欢。” “你那辆车子多久了?”柳见纯道,“要是很久了的话,可以换一辆呀。” 现在这辆车子是她刚上大学的时候买的,惟宁大学是国内最好的一批院校之一,自己当初没留在京城还是让妈妈颇有微词,多亏这所学校,妈妈还是很满意。 单车不方便带过来,到了申城之后才选了这辆车。她陆陆续续地进行了一些更适合自己的改装,到现在已经实打实地骑了五年了。 要说想换新的吗,当然是很想换的,尤其是现在瓜车流行,车架几何也有了更大的改变。只是她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又多一辆车子,万一她要是离开申城,那多麻烦啊? 实际上车子都是可以拆开邮寄的,根本不算一回事,她甚至在车店帮付少琳拆车往外地发过。可是她就是有些抵触,哪怕再喜欢,也不想多添负累了。她就连一身轻的状态都走不出这条迷雾的长路,更何况带着这么多其他东西呢? “五年了都。”虞树棠说,“之后再换吧,现在还没有这个想法。” 柳见纯点点头:“也是,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到时候还不知道留不留在这里呢。”她顺口说出这话,心里登时像被一根小刺扎了一下似的,欣悦的心情像脆弱的气泡一样,一下子被扎破了。 虞树棠目光微垂,地面上影子摇晃,她诚实地答道:“是这样。” 她思绪出走,并没有觉得怎样,柳见纯却是失落不已,一瞬之间,难受的眉头紧蹙。幸好停车场到了,手机上的蓝牙钥匙靠近自动解锁,尾灯上居然亮闪闪地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像素单词“hello”。 虞树棠新奇地多看了一眼,第一念头居然是,果然是柳老师会选的车。 柳见纯注意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有一点轻微的不好意思。她当时买车的时候是觉得这个功能很好玩的,结果回去之后先是表姐不理解,然后是徐蔚然和几个朋友笑得前仰后合,她义正词严,说她们全不懂生活情趣,这会儿却也后知后觉的害臊起来了。 可害臊归害臊,她不由自主地要和虞树棠分享,为这个真的很有趣的功能正名:“这个如果里面放歌的话,后面也会有像素小图案在跳舞,还有很多样式可以选,可以自定义。” 小蝴蝶酥。这个可爱的绰号飞快地从虞树棠脑海中闪过,她一边笑,一边说道:“老师,把后备箱开一下吧。” 柳见纯按了一下车标最左的一个圆形图标,掀背式的后备箱打开乍一看很大,然而虞树棠一看就知道绝对是那种这窄一点,那低一点的放不进去。 瓜车不重,一手提起来不成问题,虞树棠为了防止磕碰,很小心地两只手托着,抬起来虚虚地将轮子挨近后备箱:“老师,你别动,我来就行。你看这样立着后备箱高度不够,放不进去的。” 随后她轻轻地放平,意料之中,两只车轮小半露在外面,又差了一些。 “放进后排试试看吧?”柳见纯说,“或者我把后座放平,这样应该能放进后备箱里了。” 虞树棠不愿让她这么麻烦,而且车子下了地,难免会弄脏座椅:“老师,别那么费劲,你开车回家就行,给我发个位置,我把这辆车骑过去。” “那多累啊!”柳见纯一口否决,“我开车还要二十分钟呢,怎么能让你骑车?” “我经常耐力骑的。”虞树棠道,“真不算什么,我本来就打算这样给你送过去的,最方便。”她不给柳见纯再反驳的机会,这点路程在她看来根本不算什么。“柳老师,把地址发我就好,这个码表还带gps导航,你看。” 她借着展示码表的功能,要到柳见纯的地址,熟练地输入进去。柳见纯心不甘情不愿,汽车就摆在这儿,她无论如何也不想辛苦小树跑这么一趟,正站着不肯走,虞树棠居然自己骑上车子,冲自己摆了摆手,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虞树棠参加活动的时候,连单程一百公里都骑过,她涂了防晒,又戴了耳机,这段路程对她来说根本不是煎熬,而是一种享受。 可柳见纯心里煎熬了,她将车停到车库,鲜花也没心情浇,自己的拖鞋还没换,先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拖鞋摆在门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乱如麻,一边想着小树一路骑过来太辛苦,该准备点什么,一边竟然在想,那我还换不换家居服?不换家居服,就穿着这样的衬衣裙子坐在沙发上等着吗?到底是哪种更不合适一点? 她莫名其妙地犹豫了好一会儿,到衣帽间换了一条新裙子,既不是家居服,又是干净得体的,她真为自己刚才的纠结无地自容! 虞树棠进了柳花路,梧桐的树影遮天蔽日地笼了下来,申城市区有不少老街都是这样,两边植满了梧桐,明明位于繁华的市中心,却异常幽静。 她放缓了速度,一户一户地仔细看过门牌号,她心里头有点惊讶,这条街都是独门独栋的花园洋房,看起来年岁很大,不知道柳老师居然是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她数到了正确的门牌号,从车子上下来按了门铃。门铃声响应该是特意设置过的,不是常见的响声,而是一阵清脆的鸟鸣。 鸟鸣声后,柳见纯站在门后,她换了一条天青色的缎面长裙,秀美的脸上带着笑:“你跑得那么急,我想让你起码把包放到车上呀。” 实在很美。虞树棠坦然地多看了一眼,她觉得柳老师要是去做个什么演员说不定也挺够看的。 “没放什么东西,根本不重的。”前院整洁,只种了几丛嫣粉云紫的丁香,虞树棠将车子推到门廊下支好,正换拖鞋的功夫,柳见纯一面望着她,一面分出一点目光瞧了瞧车子,她忽然注意到水壶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上了一个水壶:“小树,上面放着的是你的水壶吗?” “不是,是新的。”虞树棠自自然然地说,“环法女子组的水壶,虽然环法是公路车比赛,不过图案很漂亮的,骑车用正好。” 柳见纯呼吸一顿,小树没明说,可她知道这是礼物的意思。她偏过头,若无其事地将虞树棠引进来,心里又开始纷乱地想着要如何拒绝这份好意。 自己身为老师,实在不能让学生破费。一点轻微的喜悦一闪而逝,她很快明白,不会有别的意思,只是小树对她提供的论文帮助的感谢而已。 虞树棠从申城本地同学那里听说过这种老洋房大多破旧,而且有白蚁灾害,可她看柳老师这栋独栋大约是经过修缮,里头设施都很现代化。 柳见纯知道自己这房子比较引人注目,但她没想到小树这样有分寸感,真就一句也不问,脱下双肩包放在玄关柜上,又掏出两样东西来给她看。 那两样东西是真不小,沉甸甸的。柳见纯赶快接过:“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啊。”虞树棠道,她笑了,颊边的小记号又闪出来。柳见纯左右为难,一是为这两样东西,二是因为小树骑了这一路,挺直的鼻梁和额头湿漉漉地淌着汗,浓密的头发这会儿扎了起来,露出纤细的脖颈。她的身材和肌肉都是纤细修长的,无论做什么,都是异常的潇洒美丽。 柳见纯眨了眨眼,将目光轻轻地别了过去:“我想给你拿点冰淇淋,外面太热了。”说完,也不等虞树棠推拒,将东西放到茶几上,自己快步走去了厨房。 她拿了两桶八喜冰淇淋,一桶红树莓味,一桶摩卡杏仁味,虞树棠本来是想拒绝的,只是冰淇淋都端到了跟前,再加上柳老师望着自己……那双桃花眼亮晶晶的,太夺目,让她实在没办法讲不吃。 看她挖了一勺,柳见纯这才放心地去拆那两样东西。先拆大的,里面是一个珍珠白的骑行头盔,第二个,柳见纯有了预感,从盒子里面拆出来的,是一支和虞树棠戴的明显是同款的目镜,只是镜片不是宝石红色,而是一种薄薄的清水蓝色。 “欧克利的目镜很好用,我买的这个是水域色的,也是里面的经典款,没想到恰好撞上你喜欢的颜色了。”虞树棠道,“头盔是闪电的,和车子配套。” 柳见纯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虞树棠是故意买的同款,可她还是止不住地心弦一动:“这些多少钱呀?” “我又不是售货员。”虞树棠笑道,“这些都是配件,老师,你收下吧,不值什么钱的。” 15、chapter15 不值什么钱?柳见纯可不信。 虽然上次的小鳄鱼体恤她搜索下来不过一两百块,可这几次见面,虞树棠的衣服每次都是既合身料子又好,很多都不再是小鳄鱼这样的年轻品牌,更何况还在校外租了房子。她猜也猜得到,小树的家境肯定不错,目镜和头盔都是一眼可见的质量好,绝对不可能低价。 “多少钱?”她难得严肃地又问了一句,“小树,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可就上网搜了啊。” 虞树棠无法,只得说了粗略价格:“老师,你对我论文的帮助已经不能说举手之劳了,我真的很想感谢你。” “你感谢得还不够多呀?”柳见纯道,“你尽力尽力地带我去配车子,现在连配件也都不用我添置,直接送到我手上,这都还不算感谢的话,那什么才算感谢?” 她将手中的目镜轻轻地放到茶几上,又问道:“车子是多少钱呀?” “一万零八百。”虞树棠从口袋里拿出折好的配置单,每一项都写得很详细,价格在后面标好,全都是压到了最低。 一听这价格,柳见纯心里咯噔一下。倒不是因为贵,这价格几乎是擦着她报出的价格的边了。而是因为她在这一刻确认自己真办了这样的傻事,就为了那点不可能有结果的,自己居然还在纵容的爱慕,稀里糊涂地花了一万块钱出去! 她的目光掠过配置单,虞树棠写字略带一些连笔,和她本人一样洒脱漂亮。 客厅里没有纸笔,柳见纯道:“跟我来书房吧。” 书房在二楼,虞树棠跟着上去,第一眼先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半圆形花窗。这不是因为窗玻璃上有什么花样纹饰,而是因为从这扇窗户望出去,后院鲜花斑斓缤纷,鲜艳欲滴地和着阳光泼进来大片绚烂的色彩。 “好漂亮。”她忍不住说,柳见纯随着她的视线望出去,抿唇一笑:“都是特别好养活的花,扶桑花、虎刺梅、满天星,一年四季都开,也不需要怎么精心打理。” 后院的花都是她亲手撒下的种子,每一样都记得清清楚楚。 “来坐下吧。”柳见纯从书桌上拿了一支钢笔,引着虞树棠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从这个视角一看,虞树棠这才意识到,这正是视频中的那间书房。 只是比起视频中局限的镜头,她这样一看,才真正地将整间书房收入了眼帘。除了镜头中可看的书柜和书桌,还有一些错落漂亮的置物架,有一个上面放着一个三层的剔透的亚克力展示盒,里面放满了一套小小的手办。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冰淇淋色的,那是她刚加柳老师时候对方的微信头像。 “小树,把头盔和目镜的价格都写上。”柳见纯的语气倒严肃,只是一双总是脉脉含情的眼睛真是威慑不起来。虞树棠刚想着把刚才报的价格写个整数,柳见纯又说,“要看着自己的购买记录写呀,你的配置单上可都很精准。” 配置单是她一分都不打算让柳老师多出,当然是精准,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没办法,一边慢吞吞地往上写,一边有点想转移话题,开口问道:“老师,你喜欢盲盒?” 柳见纯一怔,旋即明白了她问的是什么。“也不是,是之前我生日,侄女送我礼物,送了几只这种盲盒,没想到特别幸运,一下就开到了大隐藏。” 她没说的是,自己有一点收集癖,有了这几只手办,她实在忍不住,把缺少的都买了回来,摆到了一处。 “冰淇淋色那个是大隐藏吧。”虞树棠道。柳见纯有点讶异:“你怎么知道。” “你之前微信头像是那个啊。”虞树棠头也不抬,自然而然地说。柳见纯心尖一甜,不过不可能放过这棵小树的:“把那个带gps的码表也写上呀,那个一定也很贵的。” 她见虞树棠眉头都有点蹙起来:“这样,水壶我当作你的心意收下,好不好?” 虞树棠这才点头,写完码表的价格,把单子递还给了她。 “我先在微信上转给你吧,你帮我转给那位店主。”柳见纯没加付少琳的微信,就拜托虞树棠做个中间人。 “对了,”虞树棠道,“老师,这些东西都齐全了,唯一就是还有骑行服,可以去店里试试,买一套合适的尺寸。还有一件事,暑假之前我们俱乐部想举行一个轻松骑的活动,不知道你想不想去参加?” 柳见纯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样快,她心里发怵,是绝对不想和一群学生去骑车的,更何况她也只是会骑普通自行车而已,这种是完全没尝试过。 虞树棠看她神情,就知道她为难。“没事,这种活动不用大家都在一起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就取个一起参加的意头。老师,淞河岸那边的环境很好,你如果方便的话,咱们两个可以去那里练习。” 咱们两个这四个字短暂地攫住了柳见纯的心神,让她不由自主地犹豫了起来。小树就专注地望着她,心无旁骛,里头什么多余的情愫都没有,多年轻、多美丽的一张脸啊! 就这一刹,柳见纯的心冷了下去,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小树,不麻烦你了,骑行服我还要去买,还有工作,时间上不一定能对得上,而且不是要放暑假了吗?你还要回家,就不耽误你了。” “我七月十五号才回家。”柳见纯的话说得妥帖,虞树棠就很坦率地说道,“老师,主要是看你的时间,不参加这个活动也无所谓,什么时候都可以,你方便的话,我都可以带着你练习一下,这种车子需要适应,调变速也有一些技巧,有疑问都可以找我。” 她说得好真诚,完全是出自于对自己的感谢,纯然地想要对她尽心尽力。然而自己呢?柳见纯想,然而自己呢? “谢谢。”柳见纯笑了一下,不等虞树棠再说话,“再吃点冰淇淋吧!才吃了一点呢,你先在客厅休息一会儿,十二点半了,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吧?” 不继续依靠这辆车子接触是应该的,可这顿饭自己得留下人家,这是礼貌。 “这哪用谢?”虞树棠站起身来,“老师,你方便的时候联系我就好,吃饭就不用了,不麻烦你。” “你打算去哪吃呢?”柳见纯问,虞树棠一时语塞,她还真不知道去哪吃,可能回去吃食堂? 柳见纯猜也猜得到:“你是骑那辆车子来的,自己的车子也没带,咱们一起吃午饭吧,吃完我送你回学校,正好我本来也要回去的。”她补充道,“不麻烦的,家常便饭而已。” 这下虞树棠是没了理由,只得坐到客厅吃冰淇淋。电视打开着,暑假期间正在重播经典剧目,她不太感兴趣,只听着,目光始终望着在取东西的柳老师,想去打下手,又知道一定会被拒绝。 她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更不喜欢探听别人的私生活,可她望着柳见纯的背影,竟然情不自禁地想,这样的女人都能够单身,一定是因为她很醉心学术,对和别人发展恋爱关系不感兴趣吧? 不过她也只是想了一想,无意去探究或是了解任何,起身从玄关柜上放着的双肩包里掏出自己的书和笔记本,打算把剩下的一部分给看完。 这批资料她也看得差不多了,等到全部看完,做好读书笔记,就像上次一样把进度发给柳老师。 柳见纯嘴上说着家常便饭,一打开冰箱,直接把上周末在超市买的蔬菜肉类全拿了出来。 一楼的中餐厨房在里面,有玻璃拉门防油烟,除了之前她拿东西的时候虞树棠能看见她,其余时候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虞树棠将笔记本放在茶几上,一边看书,一边写写画画,直到柳见纯端出来第一道菜才反应过来,赶快起身去接,晶莹的白色瓷盘上居然是一道橙红色卖相极好的白灼罗氏虾。 “老师。”虞树棠话还没说完,柳见纯自己先心虚了,“小树,那你帮老师把餐桌收拾一下吧,好不好?” 虞树棠依言去了,可餐桌上有什么能收拾的,灰白大理石桌面一尘不染,上面花瓶鲜插了粉红的荷花,香气淡雅,十分优美。 她又返过身去,总算是帮着把菜和藜麦饭都端了过来,柳见纯推拒不过,就取了干净杯子,倒了两杯温水放到了餐桌上。 “老师,这是家常便饭?”虞树棠看着桌上这大大小小几个瓷盘,有荤有素,白灼罗氏虾,清蒸多宝鱼,凉拌豆腐,还有一道清炒小油菜。 “都是快手菜的。”柳见纯道,“鱼蒸十分钟,大虾也都只要焖熟就好,都特别简单。”她讲的是实话,可平时自己的家常便饭,她都是拌些沙拉,煎块肋眼肉、两段芦笋就算,不会这样麻烦的开火炒菜。 虞树棠就坐在她对面,让她能够合情合理地多看了两眼这个年轻美丽的,和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女学生。 就此打住,柳见纯甚至不能算是劝慰自己,她是在严肃地警告自己,就此打住,车子已经买了,错误的事情已经结束,从今往后,决不能再借着这辆车子再和这棵小树有任何多余的接触了。 她现在已经从开始那种轻飘飘的想法变成了如今这种严厉的警告,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再是一种简单的好感,不是用不吃小蝴蝶酥能糊弄过去的玩笑话,而是不知不觉地随着接触,好像变成了一种对小树有着恋爱的想法的过界的思慕。 她想知道小树是否喜欢女人,她喜欢小树的脸,也对她的身材怦然,对她的许多小事有着探究之心,小到体恤上的小鳄鱼商标,大到她强忍着的,想更了解小树生活的欲望…… 自己是老师,不能昏了头,更重要的是,人家是无辜的,对自己的所思所想一无所知,自己不能将人家给害了呀! 16、chapter16 “真好吃。”虞树棠真心实意地说,这几道菜都很有南方风格,清淡鲜美,“老师,没想到你竟然会做饭。” 这话柳见纯倒是第一次听说,大部分人都看她的外表,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一定很会做饭:“竟然吗?” “对啊。”虞树棠自自然然地说,“你这样年轻的教授,肯定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学术研究上。” “那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呀。”柳见纯一笑,她无论是微微一笑,还是特别开心的笑,都是一般的柔情似水。“做老师的也得每天做饭给自己吃,不做饭,就只能吃食堂了。” 虞树棠说话的时候,总是特别礼貌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只不过她心里有鬼,总想着躲避,又怕被发现端倪,只好微微睁大眼睛,努力维持着这个对视。 “教职工食堂好吃吗?”虞树棠顺口说道,“学校西区二食堂最好吃,小苑食堂还可以,若萍食堂算两区中间的,最精致不过价格高一些。” “挺好吃的,东区教职工食堂有家阳春面做得好,汤头是用应季河鲜吊的。”柳见纯道,“西区的我不经常去,那儿有很大一块地方是自助的形式,菜样特别多,米饭面条,什么都有。” “那你们平时去学生食堂吃饭吗?”虞树棠吃了一棵小油菜,沿着这个话题闲聊了下去,她以往从不觉得安静是种尴尬,可和柳老师在一起的时候,她却总是想多聊两句,一方面是因为礼貌,另一方面,是因为好像无论讲什么,柳老师都能妥帖地给接住。什么话经由柳老师一说,都轻缓有度,让人很舒服。 “当然去呀。”柳见纯抿化了一丝鱼肉,说到这儿,她忍不住笑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学生食堂有好些窗口做得好,我们都喜欢吃,而且我也是从学生过来的呀。” 虞树棠望着她,突然觉得她这双眼睛实际上和她本人是并不相合的。眼睫深浓的桃花眼带着一种分外含情的媚气,也就是柳见纯周身端庄的气质将其压住了,反而生出了这样的温柔矜持来。 她一向很有边界感,然而这时候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柳老师清澈的瞳仁吸住,顺理成章地问道:“老师,你们那时候也和我们现在差不多吗?” “差不多的呀。”柳见纯想了想,“我是07届的学生,那时候的校园和现在几乎都没什么改变,也就是最近这几年规划建起了鹿鸣楼,想做校园新的地标建筑。食堂的饭菜倒是有不少变化,我们那时候,中午有荤有素的吃一顿,一般才花四五块钱。” “那这样一算,你在这儿都已经十七年了。”虞树棠吃干净碗里最后一点藜麦饭,有点惊讶地扬了扬眉,柳老师本人三十多岁,这几乎是半个人生的长度了。 这样的人一定很坚定。虞树棠想,她是没办法想象从本科到博士,再到留校任教,十八岁进入大学,整个二十代都为学业和事业在一所学校生活努力的。这样的道路看似是笔直的通途,可路上该有多少其他的抉择和迷雾? 柳见纯以往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今天虞树棠一说,她心里也有些微微地感慨,不知不觉,她在惟宁大学居然已经十七年了。 “吃好了?”她看虞树棠放下碗筷,“再喝杯水休息一会儿吧,这会儿外面太阳正大,我们稍停一停再回学校。” “我洗碗吧。”虞树棠说,“老师,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这样太过意不去了。” “我们都不用做什么的。”柳见纯笑道,“家里有洗碗机。”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让既是客人,又是学生的小树帮忙干活,就拿起桌上自己的水杯,让她帮自己带去客厅。 虞树棠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动手,要这样支开自己,一时之间有点不情愿:“那碗碟也得让人放进洗碗机啊。” “水杯也需要有人倒水呀。”柳见纯道,她挑起视线望着虞树棠,“小树,冰箱里有椰子水,你帮忙给我们两个一人倒一杯,好不好?” 她说话爱用语气词,说请求的时候,总喜欢加上一句婉转的好不好,虞树棠想不论是谁都没法拒绝的。 严丝合缝的嵌入式冰箱旁边是个水吧台,置物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各色的杯子,从清透的玻璃杯,到精致的马克杯,再到虞树棠怀疑是柳老师自己做的,形状和颜色都十分可爱的陶瓷杯,从大至小,从高至低,和冰箱里的食物饮料一样,分门别类,条理分明。 柳见纯的秩序感简直像标准的马赛克瓷砖一样横平竖直,那些“小蝴蝶酥”式的瞬间,大约就像瓷砖里头钻出的生命力很顽强的小花。 虞树棠拧开一瓶椰子水,一边倒,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她虽然和柳见纯不能算接触得很多,但真受了付少琳那桩八卦的害,现在柳见纯只要一做点什么,她情不自禁地就会想到这个昵称。 柳老师的妈妈和爸爸一定特别爱她吧,要不然也不能起出这样一个窝心的小名来。 一瓶椰子水正好倒满两杯,她刚把玻璃杯放到茶几上,柳见纯也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个精致的小果盘,上面放着洗好的西梅和两个剖成两半的黄金百香果。 中央空调平稳地运作,发出一点轻微的噪声,气氛异常静谧,虞树棠也不看手机,一边遥遥地望着玻璃拉门后姹紫嫣红的后院景色,一边慢慢地吃着饱满清甜的西梅。 柳见纯将一支木柄的小圆勺递过去:“小树,百香果我们一人一个。” “谢谢。”虞树棠接过来,“老师,那团粉红色的花是什么?” 她注意那些花很久了,从二楼的书房望下去,最显眼的就是那几蓬巨大的粉花,开得鲜烈恣意,生机勃勃。 柳见纯头都没转,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这个品种叫做贝拉安娜,是第一种开粉花的乔木绣球,我们去院里看看吧?” 这样遥望已经够美丽了,可当虞树棠走进这个后院时,简直疑心自己真是进了个世外的小花园。柳见纯给她介绍说这都是最好养的花朵,撒下种子时不时地浇水,就能够养得很好了。但这些花排布美丽,和后院里实用美观兼顾的铁艺桌椅相得益彰,绝对不是随随便便毫不用心就能打理出来的。 两人坐到遮阳伞下,虞树棠很认真地欣赏着鲜花,长长的睫毛动也不动,仿佛能让一只蝴蝶久久地停驻。 柳见纯又想到这个譬喻。小树总是这样目光专注,心无旁骛,在大学时期,这样的优等生已经很稀少。纵使知道她对自己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意,然而被这样的近乎排他的目光一照,柳见纯还是忍不住想了解她,抑或是被她了解。 虞树棠静静地凝望了一会儿,倒不是因为这些花有多么珍贵,正好相反,即使她对花草一窍不通,从外表也能大略知道这些全都是绣球,月季之类的大路花。 她自己家里也有院子,花草是专门请人来栽种的,每月也都有人专门来维护打理,每一样品种都有不平凡的名字,甚至于风水上有什么好处,一年四季交替盛开。 可不知道为什么,虞树棠总觉得那些花都不是活的,没有生气,它们只是作为饰物开在院子里,没有切实地在自己的生命里开放。 她其实刚才有一瞬间觉得柳老师家和自己家有点像,秩序井然,无论是水杯还是书籍,都排布的分明清晰。但自己家不会有手作的可爱陶瓷杯,不会有有趣的时髦小手办,也不会有随处可见的、插着鲜嫩花朵的花瓶——不会有一切,让你感到生活的东西。 “花瓶里的花都是这儿的吗?”虞树棠问。 柳见纯小小地嗯了一声:“我经常剪些花枝来鲜插,去了叶子,定期换水,能够保鲜很久的。” 金黄的阳光打在阳伞上,虞树棠眨了眨眼睛,这里既不是宿舍,也不是在外租住的小区,不是任何她熟悉的环境,而她竟然有点犯困了。“很好看,餐桌上的荷花还有香味。” 柳见纯很轻地抿住嘴唇笑了,眼睛也柔柔地弯起来,低声道:“困了?” 虞树棠仍然坐的很直,只是两条腿不自觉地摊开了。她个子高挑,小腿修长,看起来几乎要探出遮阳伞笼下的这片阴凉。 “啊?”虞树棠朦胧地应了一句,“没有啊。”她的声音也低低的,“没有啊老师。” 柳见纯心里头软绵绵的,她拿手支着脸颊,在一片鲜花翠影中静静地望着这棵小树的侧脸。她是害怕虞树棠真的睡过去栽倒,才得这样稍微盯着一点…… 她所有凌乱的、理不清楚的思绪仿佛在这一刻被抚平了,往后所有的事情她都暂时不再考虑,这一切因何而起她也不再反复回想,只有这静谧的,沉默的一刻时间静静地流淌。 对年轻美丽的女学生一见难忘,听起来真的太肤浅,柳见纯从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要不是因为自己稀里糊涂提出的买车的事情,她相信虞树棠很快就会把自己这位老师给彻底忘记的。她毫不怀疑,这是件好事。 所以一切都该拨乱反正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chapter17 虞树棠缓缓地睁开眼睛,灿烂的日光射不进阳伞内这片阴凉,她虽还有些茫然,可全身心有种说不出的静谧惬意,舒舒服服地懒腰刚伸到一半,这才忽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柳老师家的后院。 她脸颊潮红,额头和鼻梁上沁着一层薄汗,神色惊慌,难得的现出了一种可爱的孩子气,柳见纯不由得浅浅一笑,故意装作赏花的样子,给她留出空间:“醒了?” “我睡着了?”虞树棠语气还在发懵,明明腕上戴着手表也想不起看,“不好意思老师,过了多久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柳见纯道,“才过了二十分钟,现在还不到一点半。”她将玻璃杯向虞树棠处推了一推,里面是冰凉的苏打水,她趁小树睡觉的时候端过来的。 还没彻底清醒过来的小树没有那么疏离了,柳见纯看着她三口两口把苏打水喝完,明亮的瞳仁颤了颤,又成了一个礼貌而专注的注视,那个冷淡的小树在几秒之间回了来:“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回学校?” “现在就可以。”柳见纯说,她站起身,刚伸出手,虞树棠已经抢先一步把杯子拿了起来。 柳见纯说:“放到茶几上就可以。”她停了一停,站在了楼梯口,没跟着虞树棠往客厅里走,“小树,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 虞树棠应了一声,不过没有依言真放到茶几上,而是带到水吧台冲洗了一遍,严丝合缝地放到了置物架上的空位里。 她慢慢地走到客厅,她不知道别墅上层的光景,不过她想大概和一楼是类似的,简洁现代的装修下,温馨生趣的小细节比比皆是。 客厅的沙发边,还放着一架仙人掌造型的书架和一只毛茸茸的骆驼造型坐凳。 毛茸茸的骆驼嘴边就是仙人掌,这摆放一定是经过特地调整。虞树棠望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很小心地坐到了骆驼凳子上,拿手揉了揉它绒乎乎的大脑袋。 没来由地,一种纯然的喜悦从她心底生发,像一条小河一样,丰沛地在她的四肢百骸流淌,将她的一颗心也浸得软绵绵的。 这种喜悦是没有任何条件、没有任何门槛的,不需要她取得多好的成绩,得到多好的证书,也不需要得到妈妈的评判,如此珍贵的,却在这样一个微小的时刻毫无原因地发生了。 虞树棠搂了搂骆驼的长脖子,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居然有点傻乎乎地拿脚尖踮地,试图像摇摇车一样前后摇晃一下。 柳见纯一边下楼梯,一边轻轻地抚平自己丝质衬衣上微小的褶皱。她下了大半楼梯,衬衣也整理好,这才把目光抬了起来,一看之下,她一怔,立即把脚步给停住了。 虞树棠正高高兴兴地坐在骆驼凳上,柳见纯从楼梯上都能遥望的见这棵小树脸上的笑容。即使距离很远,她却仿佛看见小树颊边那枚小记号般的笑弧在闪闪发亮。 真可爱。她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动也不动,连呼吸都放缓,不想打扰小树的这一面。虞树棠刚想拿脸颊蹭蹭骆驼的绒毛,刚才她已经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举动了,也实在不差这一件,她侧过脸,没能如愿贴住骆驼,倒是先看到了站在楼梯上的柳老师! 她先是浑身一凉,随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从脖颈到脸孔全是一片火烧火燎,简直是无地自容! 柳见纯随手捏住了自己袖口的纽扣,很从容地装作刚抬起眼的样子:“小树,我们现在走吧?” 虞树棠匆匆地跨过骆驼坐凳,她不知道柳见纯是真的没注意到还是体贴地装作没注意到,只好努力使自己也显得自然一点:“好、好,老师,我们走吧。” 柳见纯提前开了空调,车厢内十分凉爽,弥漫着淡雅的无花果香薰气味。她没想到刚才还能看到小树与平时截然不同的那一面,可转念一想,小树在生活中可能就是这样的呀,看着是那样冷淡疏离,实际上对亲近的人,应该就是个可爱的大女孩,只是这一面,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易展示给自己这个并不熟悉的老师。 那点微妙的喜悦又是一闪而逝,她面对小树,总是没来由地因为一点小事而欣悦甜蜜,但都是捉不住的,留下来的只有漫长的苦闷和迟疑。 她开车从西门进,先在研究生公寓停下了。虞树棠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心里仍有些尴尬,颊边带着点浅浅的晕红,不过还是不忘认真地对柳见纯说:“老师,轻松骑活动这周六,你要是方便的话,一定联系我。” “好。”柳见纯笑着答应了,其实已经暗暗地下定决心,自己绝不能去。 汽车驶离,虞树棠懊恼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往楼上走去。她平时并不觉得自己喜欢这类东西,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还是在柳老师家,真的很丢脸。 唐湘正一边吃薯片一边看资料,听见门响,举起一片薯片挥了挥以作示意。她怀里搂着一只红色长手长脚长耳朵的兔子玩偶,要换以前,虞树棠会说你不要拿毛绒玩具接薯片碎屑,很难收拾的,可今天她犹豫了一下,对唐湘说:“小湘,把你的阿呆让我抱一下。” 阿呆是一只棕色的兔子,唐湘特别喜欢这系列的兔子玩偶,最大的睡觉的时候搂着,叫妮妮,怀里这个红色的是小新,还有两只,一只蓝色风间,一只绿色正南,组成了兔子版的春日防卫队。 而虞树棠甚至连蜡笔小新都没怎么看过。唐湘问她那小时候看什么电视,她没有任何头绪,这部分的童年记忆是大片的、令她茫然的空白。 “转性了今天?”唐湘奇道,虞树棠可是那种床上除了枕头和被子之外什么都没有的人,这种人她觉得真的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不嫌毛绒玩具毛茸茸的藏污纳垢了?” “这是客观事实,不带有个人色彩。”虞树棠抿了抿唇,不自然地开了个玩笑,“你少来,别说这样的话,你的春日部防卫队听着呢。” “你没事吧?我这儿真有溜溜梅。”唐湘对她的幽默不为所动,咔嚓咔嚓地咬碎了薯片,“阿呆在床头呢,自己拿,随便揉,让它抚慰你的心灵吧!” 虞树棠把阿呆兔子抱进怀里,明明光明正大,她却好像做贼心虚,随时预备着被妈妈发现一样。 很多事情,妈妈并没有不让她做,只是不希望她做,天长日久,她把这些不希望全都内化成了自己的规矩,把从小的习惯演变成了自己的限制。 她踩着梯子上了床,床帘一拉,光线大半隔绝,她在薄薄的黑暗中搂着柔软的兔子阿呆,和骆驼的手感很是相似,一样的软绵绵、毛茸茸,她还是很喜欢,可心境有些微妙的不相同。 至于哪里不同,她说不清。恐怕也不止是因为那只骆驼坐凳,柳老师这个人有让人如沐春风的特质,连带着她的家也仿佛是多了一层让人心生亲近的滤镜。虞树棠想这世界上大概就是有这样的人,天生这么适合做老师。 我也买只毛绒玩偶吧。阿呆的豆豆眼很乖巧地凝视着她,虞树棠下了一个小小的决心,偶尔改变一下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也是可以的吧? 她高兴起来,翻身下了床,郑重地把阿呆又放回到了唐湘的床头,坐到了自己的书桌前,接着读书,做笔记,她打算这两天就把最后的进度整理一下,像上次一样给柳见纯发条微信。 如果周六的时候柳老师参加活动,那自己正好早上过去把书还了,她规划得井井有条,甚至不忘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飞机票。一到这种时候,她反而没那么焦虑了,总要回家的,总要见妈妈的,更何况……她其实也想妈妈了。 本科生已经大部分放假离校,校园有些空荡荡的。她们这些老师虽然还是一样地有自己的科研任务和备课任务,但也不必待在办公室内。 之前学部搬迁和划分办公室的通知下发,足足三十页的pdf,要求老师暑期内自行将自己的东西搬到新办公室即可,很多老师也不着急,柳见纯停好车,走到研究所这一路,真是除了自己没见到几个其他的老师。 自己也准备回去吧。柳见纯想,她在办公桌前坐了两分钟就坐不住了,心思实在没在工作上,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投入不进去。 这次中午招待小树,将冰箱的食材消耗了许多,得去超市一趟。她打开微信问了徐蔚然一声,正在外面吃饭的徐老师积极响应,让她先过去,两人三点钟碰面。 柳见纯掐着时间,先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文件夹,提前开车过去。她习惯早到,宁愿早到半个小时,也不愿迟到一分钟。 车停在地下车库,她先进了商场。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她先上楼去逛逛。这间商场的女装品质不错,她不急不缓地看过去,买了一条橄榄色的丝质连身裙。夏季她喜欢丝缎的材质,清凉,也不容易起褶皱,只是稍微有些需要费心打理。 往常她直接会把运动品牌绕过去,这会儿她犹豫了,就这两秒的功夫,导购很热情地迎到了面前。没错,她脸皮薄,是抵挡不了这样的推销的,这都是导购的原因…… 徐蔚然道:“噢,所以你买了两套骑行服。” 她幸灾乐祸道:“一万块钱的车子都买了,这两套骑行服算什么呀!小蝴蝶酥,你且受着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chapter18 虞树棠保存文档,复制,将整篇粘贴到微信聊天框,等到发出去,才彻底吐出一口气。 “小树,写完啦?”唐湘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靠在了椅背上,这才问道,“写完的话帮我拿点东西吧~”她的语气拧成了一个实质性的波浪号,虞树棠笑道:“少来,要拿什么?” 她站起身,不等唐湘说话,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床边的袋子,她拿过来,蹲在地上帮着放进了行李箱里:“明天下午三点的机票,上午你还要去参加活动,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勤奋啊。” “天呐,本学期的最后一次活动我当然要和小树部长共进退!”唐湘道,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还有,你能不能一定把柳老师给请过来,我说真的,你难道不好奇柳老师这种人穿骑行服是什么样子吗?给咱俱乐部拍照留念一下啊。” “这有什么好奇的。”虞树棠见不得她的衣服被其他杂物压在底下,一件件地卷成容易收纳的样式重新整理。“而且柳老师也不一定过来,她不是喜欢热闹的性格,陌生学生那么多,她估计不大愿意。” “活动也不是大家都凑一起啊。”唐湘道,“不过说真的,你车都帮忙配了,肯定也不能完全不管了,得教着怎么骑吧。” 虞树棠嗯了一声,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参不参加这个活动实际上并不重要,只是她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能帮着柳老师入门一下骑行。 “我也帮你收拾收拾吧。”唐湘合上行李箱,想要投桃报李,“提前把现在不用要带回家的东西收起来,这样到时候能少麻烦一点。” “没事。”虞树棠站起身,“我带的东西不多,还有一周呢,到时候我自己收拾就行了。” “回来的时候我给你打个点心盒子。”她倚在桌边,“除了奶昔葡萄酥还想吃什么?” “奶黄酥条,蛋黄枣花酥,果酱盒还有雪域小贝。”唐湘想都不想,又报了好几个她最爱吃的出来。虽然第一次吃这些点心是在小树妈妈的盛情“压迫”之下,但真是一吃就忘不掉了。“剩下的你打新品就行,我还是带我家做的灯影牛肉和萝卜干过来。” 唐湘家在渝城,带过来的牛肉丝和萝卜干都是现做的,特地为了她的口味没有放那么多辣椒,而是铺了一层厚厚的白芝麻,每次一打开罐头,香气扑鼻,几乎要溢出宿舍了。 虞树棠点点头,她记忆力很好,不需要记便签,牢牢地全放在心里。她看了一会儿唐湘忙忙碌碌、高高兴兴地在宿舍里转来转去做放假前的最后准备,心里头有些怔忡的怅然。 她想都不用想,回家当天的晚饭时间,妈妈一定就会给她开始规划未来的事情了。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果然是柳老师的微信。依然是很长的一条,格式规整,对她的疑问进行了解答,对她的思路提出了建议,最后柳老师说:小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全部读完了,论文的相关部分这些资料完全足够,往后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继续问我,不用觉得会打扰我的。 既然到了这一步,肯定不能撒手不管了呀。柳见纯觉得这是自己作为一个老师应该做的。她一边想,一边烦闷地捏着自己靠枕上软绵绵的安睡小羊。 虞树棠没来由地心中一定,柳老师有条不紊地建议就像她的声音一样令人心情平静。她认真地又打下一篇长长的回复,不忘在最后加了一句:老师,轻松骑活动明天上午九点,从学校西门出发,要来吗?很好玩的,时间地点都没有限制,想去哪里,想骑什么速度都可以。 她等了一小会儿,柳老师回复道:不了小树,你们玩你们的,我想着我还是不太方便,我是刚刚接触,还不大会骑,怕是跟不上你们的节奏。 没事的啊。虞树棠想也不想,索性不用文字,直接发送了一条语音消息:老师,不一定非要参加这个活动的,是这种车子和普通自行车不太一样,变速也有一些技巧,我想着帮你入门适应一下。 柳见纯刚才既煎熬,又担心自己的沉默会让虞树棠多想,好险才在五分钟之内发出了自己的拒绝,没想到这才几秒钟的工夫,对面就跳出了一条语音回复。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转文字,而是点击播放,轻轻地将手机凑到了自己耳边。 虞树棠的名字像一幅小画,画中有一汪潭水,一群小鱼,一棵松柏,一丛海棠。柳见纯曾经想。 而她的声音呢,如此近在咫尺地响在自己的耳边的时候,柳见纯忽然觉得像那汪清凌凌的深潭,清澈是清澈的,冷淡也是冷淡的,倘若是像现在这样很温和的语气,就像潭水上面那层被阳光照耀下,粼粼闪动的波光。 她怔了怔,紧紧地抿了抿嘴唇,没有一样回复语音,还是文字回复道:这是你们这个俱乐部的活动,当天你需要参与呀。 这回答回避得太刻意了,只是她实在没有更好的可回复了。小树十分聪明,肯定能听得出她话里的含义,她希望小树能够明白,又实在……实在不想,实在不愿意小树误认为她是抗拒的意思。 但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老师和学生是该保持这样应有的距离。 不过要并非心虚,老师和学生关系好的大有人在,这样是否显得…… 手机震动了一声,打断了她所有凌乱的思绪,虞树棠的声音很清晰:这个活动很自由,大家都不需要聚在一起。 第二条信息紧跟着过来:老师,我没有任何不方便的,主要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不论什么时候都没事。明天不来的话当然可以的,你不要有负担,一切以你的日程为标准就好。 她察觉到了。柳见纯一听就知道。短短一句话里好几层意思都是让她别有心理压力,拒绝也没关系。 小树是担心自己的邀请对她造成困扰了。柳见纯怔了一怔,第三条消息就跳了出来,虞树棠不再提这个骑行活动的事情,而是彻底换了话题:对了老师,你明天来学校吗?我想知道什么时候方便,我把那几本书还到研究所。 柳见纯敲下回复的时候,眉头紧蹙,这份情绪纯粹是对着自己的。我明天来学校的,你什么时候过来? 什么时间都可以。虞树棠也开始打字了,乌黑的小字很清晰,整天我都有时间。 我八点到学校。 柳见纯盯着屏幕,几乎是立即得到了一个回复:好的。 好的。 柳见纯默默不语,想要也打出一个好的,或者是好,来结束这段对话。她的手指还没碰到屏幕,就看到一条消息在屏幕上近乎雀跃地弹了出来。 老师,明天见。 虞树棠自然而然地就打下了这行字作为礼貌的结尾,就像柳见纯每个视频后都会微笑着说,我们下次再见一样。 - 帆布袋就挂在桌边,虞树棠将书一本本放了进去,完全恢复那天的原状。她控车技术好,车把上挂了这么一袋书也骑得稳稳当当, 她之前还想着到时候是不是直接进去找柳老师,结果还没骑到门口,遥遥地就望见了一个女人正在弯着腰逗猫。 惟宁大学校园里有很多流浪猫,之前都是老师和学生自发地喂养,后来观念逐渐进步,知道了要救助,要绝育,柳见纯她们几个年轻老师特地和理工学部信息学院联系,一起搭建了惟宁流浪猫救助系统。 各个学院的学生会也都自发成立了公益部门做流浪猫救助,渐渐地,一部分流浪猫被领养,其余的也都做了绝育,还有的性格十分可爱,无意间在网络上受到了许多人的欢迎,连带着给学校也做了宣传,也算是良性循环了。 虞树棠一下车,就知道这是哪只小猫了,学校的微博账号曾经介绍过它,是一只常驻晴园,最爱花花草草的三花猫咪,美丽优雅,名叫晴儿,绰号晴格格。 柳见纯正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和它讲什么,它喵喵的也在叫个不停,一人一猫相当和谐,虞树棠车子稳,声音轻,直到停下,柳见纯才匆匆地站直身子,一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盈盈地含着笑:“小树,你来了。” 虞树棠也笑了一笑,她拎着帆布袋过来,也走到小猫面前:“它好可爱,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校园里看见它。” “你在西校区嘛。”柳见纯说,她生在吴语区,普通话再标准,也带着点自己长久以来方言的习惯,不自觉地又开始讲语气词了。“它只在晴园这附近活动,我们研究所在这儿,经常喂它冻干和罐头吃,这下要搬迁了,它加不了餐了。” 小蝴蝶酥。她的语气词勾连着,像蝴蝶酥甜蜜的黄油香气。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真就回不去了,虞树棠忍不住又想着,小蝴蝶酥,这个小名真适合柳老师。 “要喂它一块吗?它很亲人的。”柳见纯皮肤白,摊开的掌心浅青的血管在薄红的血色之下,像柔软的叶脉。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chapter19 虞树棠拿起她掌心的那块冻干,三花猫晴儿果然亲人,很大胆地就着她的手,一口口把冻干吃干净了。 晴儿吃完,又喵喵了好几声,柳见纯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刚像往常一样也学着猫叫喵了一声想逗它,马上想到虞树棠还在旁边,好险地把声音给咬住了。 虞树棠发现越是接触,越能发现柳见纯“小蝴蝶酥”的一面,她有时候觉得,柳老师这个人比她们这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还会发掘生活乐趣。 “它在说什么?”虞树棠一本正经地问,柳见纯轻轻地抿了抿唇,旋即意识到她的含义,面上半点不显,耳廓已经微微地发起烫来:“我听网上讲,连续的猫叫是很高兴的意思。” “我也觉得它好像很高兴。”虞树棠伸手,学着刚才柳见纯的样子,拿手揉了揉小猫的脑袋,毛茸茸的触感,十分温热,比毛绒玩具摸起来更奇妙。 “先去还书吧,很重。”柳见纯提醒道,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帮着拿自己的那只帆布袋,被虞树棠轻巧地避过去,这才后知后觉地一阵懊悔。“你待会还有事吧?” 她半个字没有提骑行活动,实在是有点心虚。作为老师很多时候她不必对学生客气到这种地步,但对她而言,哪怕客气到显得刻意,她也不能为了自然而不停地小小越界。 “大家一起玩的活动而已,老师,你不用看得那么重,觉得全程都不能离开。”虞树棠道,她不是个神经大条的人,昨天柳老师微信里的拒绝意思她听得很清楚,自然不会再提一遍。 柳见纯跟着她一起把书放好,又回到办公桌前,从笔记本上记下了还书日期。她桌上明显比上次显得空旷了许多,虞树棠早敏锐地察觉到,这些老师的办公桌空了不少,地上还摆了不少放满书的收纳箱。 唐湘今天离校,昨天收拾完行李,就和她去见了徐蔚然。经济学部的办公室也是这样的光景,徐蔚然正好打算叫外送,给她们一人点了一杯喜茶。 之前很多事情都已经谈过,徐蔚然和她们简单聊了几句就放她们回去了,临走之前,说到办公室的事情,两人说明天帮她搬东西,徐蔚然性格爽朗,并不拒绝,只笑着说唐湘准备走了就别来了,征用小树帮忙。 “老师,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去?”虞树棠问道,她想着今天一块帮忙搬了,“我帮你吧。” “不用。”意料之中,柳见纯立刻拒绝了,“不着急的呀,一个暑假的功夫搬呢,不要麻烦你了。” 虞树棠往常最不喜欢和人这样客套地推来阻去,人情世故,更何况她本人也不是外向性格,更不可能用热情去让别人为难。 只是柳老师是这样的一个性格,她也就坦率自然地说:“老师,我今天还要帮徐老师搬,顺路的事情,而且我听徐老师说,你们俩的办公室好像离得很近的?” “在一层楼。”柳见纯说,她迟疑了一下,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再拒绝的话就显得过于不近人情了。 “你下午几点走?”虞树棠又问,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骑行服,灿烈的日光透过窗户打过来,将她的眉目打得深浓冷淡,一张脸皮肤透亮,没有任何时间的痕迹,这份年轻让她的漂亮愈发炫目。 “我和徐老师说好两点去,我到时候先过来,把你的东西搬上车,正好一块去西区。” “好。”柳见纯只有答应的份了,她心脏微微抽动了一下,手指触碰到自己腕间的翡翠珠子,有一瞬间,她真想问虞树棠中午什么时候回来,她和徐蔚然请她吃饭,但只不过是一闪念,她就知道自己又乱了,倘若是感谢,请吃晚饭不就好了?这样未免也太着急了。 两人出了研究所,晴儿窝在树荫下懒洋洋地甩着尾巴,虞树棠鬼使神差地过去,又揉了一把它的小脑袋,这才向柳见纯挥了挥手,山地车很快,几秒钟就在柳见纯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了。 今天的阳光太晒了,柳见纯忍耐不住地垂下睫毛,默默地走到自己办公桌前,将东西一样样地往收纳箱里放。 “柳老师没来?”唐湘探头探脑地往她身后看,很遗憾地说,“还想和柳老师拍个合影呢。” “往后不一样有机会。”虞树棠道,唐湘立刻追问:“什么时候有机会?” 虞树棠的回答真实而冷酷:“毕业的时候。” 唐湘冲她翻了个白眼:“我今天去齐心公园绕一圈就回来,你去哪里?” “我去淞河吧。”虞树棠道,“今天早点回来,咱们一起吃中午饭,我送你去坐车。” “谢谢树姐姐,”唐湘故意腻腻歪歪,掐着嗓子说,“那中午我请树姐姐吃饭……”她每次带的东西多,约车又进不了校园,虞树棠都会帮她送一趟。 这次还没等虞树棠让她打住,她自己先收声了,旁边有人过来问道:“小树,你和糖糖走一条线吗?” “我去齐心公园,小树去淞河。”唐湘主动回答道,那女生是章然,和她们是本科四年的同学,还和小树一样都是京城人,彼此都很熟悉。 她倒是知道章然喜欢过小树,小树也没有隐瞒过自己的性取向,但她俩别说在一起了,关系顶多也就是普通同学,她就也以平常视之。 “小树,我也去淞河,有事情想要和你说。”章然道,虞树棠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到前面简单地看了看人数,活动自由,人齐不齐不重要,她象征性地宣布了开始,大家就三两结伴,或者一个人塞着耳机,很悠闲地骑了出去。 “我想借一下你们徐蔚然老师今年国际金融专题研究的资料和课件。”章然说,“我的论文有一个地方涉及到了,想着自己先找找东西看,要是有不懂的地方,能问你一下吗?” “可以的。”虞树棠说,她很少拒绝别人合理的帮忙请求,“等回学校我拿给你。” “谢谢。”章然笑道,“吃完中饭我过去,你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虞树棠应了一声,她专心地看着前面,为了安全考虑,并没有随便地转头。她就是这样的人,有自己的一套轻重缓急的规则。 本科四年的相处,很多人都说小树是外冷内热,因为她虽然平时冷冷淡淡的不怎么说话,也不热衷交朋友,但你如果有事需要她帮忙或是怎样,她都很爽快。然而章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那只是因为小树是很好的人罢了。 外冷内热的人心本来就是热的,而小树似乎需要有人融化她的防线,让人帮她把心捂热。 她有时候真不明白小树到底在想什么,京城有钱的独生女家庭,妈妈爸爸都那么爱她,她不懂小树在烦恼什么,很显然,她也知道,可能就是这份不懂,产生不了良性循环,让小树不会去想让她懂。 “学部搬迁到鹿鸣楼,我下午帮徐老师和柳老师搬搬东西。”虞树棠答道,“我和徐老师发消息,她说那用柳老师的车,到时候我们在西院那儿见,我顺带把东西给你。” “好。”章然道,她很快又问,“你订的几号的票?” “十五号。”虞树棠说。 章然小小地笑了一声:“我今年也故意往后订了,我爸说朋友家的一个孩子今年刚留学回来,说想着两家吃顿饭,我反手就是一个改签,说学校临时还有点事,走不开。” “这种我也不喜欢。”虞树棠道,她关于别人的事情向来都很有分寸,不会做出评论,只会说自己的感受。 “你现在有恋爱的想法吗?”休闲骑都骑得不快,林荫道上行人也不算很多,她这才放心地和想和虞树棠多聊两句。两人原本就是普通同学,或许称得上一般朋友,等到告白被拒绝的时候,就彻底退回了普通同学,很少有机会能这样对话了。 章然倒谈不上多伤心难过,恰恰相反,那天实在很有意思,虞树棠非常委婉,难得这么为难地拒绝了她,章然现在都记得自己说:“哦,小树,你确实喜欢女生对吧?” 虞树棠从不主动谈这件事,不过被问起也不隐瞒,她怔了一下:“是。”有半句没讲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章然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不假思索:“你拒绝男生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你真的很怕我难过吧?” “是啊。”虞树棠看她这样,忍不住也笑了,和她一样很坦率,“我很怕你难过啊。” 我很怕你难过,她颊边的笑弧亮晶晶的。大学生的感情哪有什么恒久不变,章然早就放下了,只不过想到这一刻还是挺遗憾的,不知道虞树棠最终会把这样的笑容心甘情愿地送给谁。 “没有。”虞树棠说,“一直都没这个打算,而且这种事情怎么会自己有想法,都是遇到合适的人,自然而然就会有这种想法了。” 章然听她说这话都想乐:“我真不知道你觉得什么人和你合适。” 路口、交通灯转红,虞树棠停住车子,这次说话的时候,转头望向她,很淡地笑了:“我自己也不知道。”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20章【VIP】 第20章 虞树棠的脚踝骨硌在她的掌心。 沿河大道树木丰茂, 遮住烈日投下荫凉。淞河岸一道是一条很美的骑行路线,幽深静谧,两人在过桥的时候分开, 章然继续往前, 虞树棠则是注意着时间,过了桥返程回学校。 她耳机里的歌曲向来是随机播放,这会儿播到一首旋律悠扬的, 她在心里跟着哼唱,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考虑, 虞树棠经常觉得自己为什么喜欢骑行,是因为骑行不会给人带来任何负担, 你只需要一圈一圈地蹬着车子, 从既定的起点, 就这样高高兴兴地骑到既定的终点。 唐湘看到她发的消息, 提前出宿舍在公寓楼下等着她, 两人一块去二食堂吃麻辣香锅。每次放假回家两人都会吃点麻烦的东西, 等虞树棠端了小锅过来,唐湘已经把米饭都打好了,还买了奶茶:“芝士四季春。” 虞树棠总是喝最基础的,她自己则是买了杯新品,里面花里胡哨的不少小料:“每次不放假的时候想回家, 等到收拾好那么多东西, 又觉得好麻烦, 不想动弹了。” “你等要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想法。”虞树棠随口道, 她夹了一块千叶豆腐放在米饭上,一点一点分成小块, 热气腾腾,白雾缭绕。 唐湘嚼着奶茶里的黑糖珍珠,八卦道:“章然找你有什么事啊?” “她想借一下徐老师今年的……”虞树棠刚开了个头,唐湘立马让她打住了:“那我不听了,好没意思!” 虞树棠半开玩笑地瞪了她一眼,唐湘就笑嘻嘻地转了一个话题,她知道要是真有什么事的话虞树棠也不会和自己说的,小树从来不背后讲别人的私事。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漫无目的地闲聊,在食堂消磨了大半个小时才出去。刚到宿舍,唐湘就收到了约车马上就到的消息,她这边还慢慢悠悠,虞树棠直接拿起行李箱三步两步就到了楼梯口。 唐湘才不着急,每次约车说要到其实都得再往后拖延一阵子。她也不叫虞树棠,小树是那种恨不得提前半个小时就全都准备好,在外面站岗等待的那类人。她俩一前一后地到校门口,果然晒着大太阳等了五分钟,约车才姗姗来迟地停下了。 虞树棠帮她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又向她挥了挥手,看到车子驶离这才转过身,慢慢地走进校门。骑行时候那股纯粹自然的快乐消失了,她心里既有唐湘走后的空落落,又觉得满满当当的,淤塞了许多的茫然和烦恼。 她没回宿舍,转了一个弯,走到了站牌底下。学校各大主路上都有车站,方便往返东西小区的班车停靠。这次搬东西徐老师说用柳老师的车,她要是自己骑着车子反而不方便,不如直接坐车过去。 班车十五分钟一趟,她时间卡得很准,等到穿过晴园到民国研究所门前的时候,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刚过一点半。 虞树棠方才从繁花锦簇的晴园出来,看到小洋楼一样的研究所,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愉快。大约是因为草木花香?她现在呼吸之间,都能闻到芬芳的余味。 她知道办公室的位置,刚敲了一声门,里面就传来柳见纯的声音:“请进。” 柳见纯正用一张湿巾细心地擦着自己的办公桌,桌面上一点杂物都没有了,收拾得干干净净,显示器都搬了下来,主机也断了电。 她椅子旁有好几个纸箱,有三个贴上了胶带封口,两个敞着口的,虞树棠扫了一眼,是柳见纯桌上的养生壶、杯子一类的个人物品。 “小树,你先休息一会儿。”柳见纯道,她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虞树棠就站在她面前,骑行服换成了一件短款的无袖运动背心和一条简单的短裤。小树其实很多时候都穿得很随意,只是年轻靓丽,不需要用心,也是光彩照人。 她将湿巾对折,想要自然地接着刚才的动作,虞树棠就蹲下身来,仰起脸看她:“老师,显示器这些也要拿走吗?” 柳见纯没有立刻回答,这是她头一次自上而下地望着虞树棠,将她深长的双眼皮褶和眼尾的弧度都看得好清晰,她平时得稍微抬一点头才能看到虞树棠的脸,此刻这样垂着目光的角度,竟然没来由地觉得小树有种认真的孩子气。 这种短暂的错觉一闪而逝,她想在她见过的学生里,虞树棠大概都属于最成熟的那一类了。 “不拿走的,”柳见纯很轻地抿唇笑了一下,“这些都是学校的,不是我们个人的。” “那边应该也有电脑吧。”虞树棠道,她又问了一句,“那其他的东西要不要一块搬过去?”办公室地面上有不少收纳箱,文件柜里的期刊书籍也都放得很满。 “不用。”柳见纯最后擦了一遍桌子的边沿,将湿巾丢到垃圾桶里,“这地方还是研究所的,很多东西不着急搬,藏书馆也还没确定是否要全部搬到鹿鸣楼,这段时间主要把自己的东西拿过去就好。” 她俯下身,手还没碰到,虞树棠就先她一步,将显示器搬起来放到了桌面上。 柳见纯道了一声谢谢,这次想去把垃圾桶拉到自己面前,虞树棠又抢先了她一步,三两下把垃圾袋打好结拎了出来。 “我来做吧。”柳见纯道,“小树……”她紧紧地捏了捏腕间的翡翠珠子,本来好不容易拒绝了骑行活动的邀请,这下子阴差阳错又让人家来帮忙搬东西。即使知道虞树棠纯粹是因为感谢她所以对她热情帮助,这份体贴还是让她有些无法抵御。 “我本来就是来帮忙的啊。”虞树棠坦率地说,“老师,如果都收拾好了的话,你把车开到门口吧,待会搬着也方便。” 柳见纯点了点头,她今天背的是个盐石色的大号托特包,里头放的是各种本来在办公桌上安家的电子产品。她快步走了出去,虞树棠没多看,径直弯下腰掂量了掂量封口纸箱的重量,一上手她就知道,沉甸甸的,肯定都是书。 她不假思索,将一个轻的敞口纸箱放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搬了起来。办公室就在研究所一楼,她常年运动,走得又稳又快。 等到柳见纯将车停下来,发现门口的地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放了四个纸箱,她赶紧进去,半路撞见了搬着最后一个箱子的虞树棠:“小树,你全搬完了?” 虞树棠把头发挽了起来,鼻梁上结了一层薄汗:“这也没有多少。”她避了一下,不让柳见纯接,“老师,还有其他东西吗?” “没有了。”柳见纯道,她提前将后备箱遥控打开,虞树棠动作很谨慎,稳稳地将纸箱放了进去。 车厢内一直开着空调,外面阳光太烈,虞树棠颊边晕了一层嫣红,乌黑的鬓发都略略有些打湿了。 她身材纤瘦,胳膊腿都是纤细的,不过轮廓线条分明,流丽的生机勃勃。 柳见纯心弦一颤,她没去碰光润的翡翠珠子,也根本忘记了心乱如麻,只是从包里拿出一包手帕纸递了过去。 “谢谢。”虞树棠抽出一张,按了按脸上湿漉漉的汗水,她将纸巾对折,没注意到车内有丢垃圾的地方,刚要装到自己的口袋里,柳见纯的手伸了过来:“给我吧。” 柔软的叶脉似的血管在她白皙的手掌中舒展,短短的一瞬间,虞树棠好自然地想,不能把脏了的纸巾放到这只手上。 “车里有垃圾桶吗?”她问了一句,见柳见纯小小地摇了摇头,就顺理成章地说,“那过会儿再扔好了,老师,你在公寓门口停一下,我进去拿个东西。” 很快,虞树棠在门口丢掉纸巾,三五分钟的功夫就从楼上拿着一个文件夹下来,柳见纯本来刚才就想顺口问一句的,这个念头一动,就被她遏制了。 有什么可问的?不管是什么事情,总之都和她没关系。 西院是大家对西区办公教学楼区域的一个俗称,这里在鹿鸣楼没建成之前,是西区的核心区域,无论是去食堂还是回宿舍都很方便,交错的几条主路和楼内全是学生和老师。 现下是暑假期间,这里难得空荡荡的,柳见纯直接将车停在楼下,不过没有彻底熄火,空调还在平稳运作。 她没打电话,知道徐蔚然肯定在三楼的办公室,两人一块上去,果然刚转过楼梯口,就看见徐蔚然正和一个女学生说话。 柳见纯一眼便知道肯定是个女学生,穿着简单的短袖短裙,光看背影就是青春洋溢。 徐蔚然看到她们,抬起手挥了挥,女生也转过头来,目光一落到虞树棠身上,就嫣然一笑:“小树,你来了。” “柳老师好。”章然向她打了个招呼,走到虞树棠旁边,“这里面都是吗?” 文件夹沉甸甸的,虞树棠嗯了一声:“我没开电脑,课件等回去微信传给你。” “好,谢谢。”章然笑道,“等回了京城,我请你吃饭吧。” “这点小事不用。”虞树棠倒不至于认为章然对她还有什么心思,就是单纯地觉得举手之劳,根本不需要在乎。 “小蝴蝶酥,”徐蔚然叫了一声,“你东西都在车里了吗,发什么呆呢?” “没有呀!”柳见纯立即道,她回过神,匆匆地走进徐蔚然办公室,隔绝了外面那两个年轻学生,这才有些小小恼怒地说,“你不要在外面叫我小名啦!” “好啦好啦。”徐蔚然扑哧一声笑了,她了解柳见纯,是不会因为这件事真生气的。“来看看我这儿的东西,收拾出那么多纸箱,不搬一次哪知道自己这么多用不上的东西呀。” 柳见纯脸上是个绷紧的微笑,跟在徐蔚然身后,她面上没有半分失态,一颗心却是突突直跳,已经难堪到了极点。 她确实生气了,只不过生的不是被叫小蝴蝶酥的气,完全是生的自己的气。难堪和愤怒几近同时袭来,全为的是一件事——刚才,她怎么会感到失落的,她怎么能不舒服的,再走下去就是不可收拾,她不是不清楚的呀! 柳见纯当然不会真觉得虞树棠和那位女学生有任何超出朋友的关系,她根本不了解,也无法去猜测小树的性取向。可她在那一刻仍然纷乱地闪出了许多不该出现的想法,隐约的失落、难堪、烦闷乱糟糟地涌将上来,她捏了捏翡翠珠子,一言不发地坐到徐蔚然的办公桌前,随手扯了一张湿巾给她擦桌子。 徐蔚然自觉地把显示器搬下来:“一会儿看看能不能一次性把这些搬走。” 柳见纯一面擦,一面扫了她的箱子一眼,想也不想:“怎么搬得走,那四个箱子都是书吧,还有其他东西,太重了,还要下楼,还是多搬一次比较好。” 她话音刚落,虞树棠就走了进来,显然是听到了她俩刚才的话。“可以啊。”小树弯腰试了试箱子的重量,“这种没有那么重的,主要是一次性如果搬两个以上,就会挡视线,下楼不是特别安全。” 她说得条理分明,上手搬起两个书箱就要出去,“小树!”柳见纯赶忙叫了她一声,“太重了,别这么搬,放下一个,我们一起多搬两次。” “不用。”虞树棠道,她心里有数,并不是逞强,“老师,那我先下去了。” 柳见纯站起身,飞快地在桌子上抹了两下:“你怎么刚才不叫住人家的呀?两个盛书的箱子,那多重?” “小树就是来帮忙的啊。”徐蔚然自然而然地说,“又不是不感谢让人家白干活,晚上请她吃饭的呀!” 柳见纯一怔,忽然发觉徐蔚然这样才是正常的思路。大学的学生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既然请人家来帮忙,有什么心疼不舍得人家出力气的? “那也不能让人家小姑娘搬两个那么重,剩下的我们分,可不要让她再上来一趟了。”她把湿巾丢到垃圾桶,心里知道虞树棠是特地搬了沉重的书箱,将轻的箱子都留下了。 她俩一人搬了两个,刚过楼梯口,就见虞树棠从下面上来,一步跨过两级台阶,根本没有任何疲惫的神色,像一只轻捷的青春鸟一样,扑棱棱地飞到了柳见纯的面前。 虞树棠对着她一笑,颊侧的笑弧在汗水下亮晶晶的,伸手就取走了她放在上面的那只箱子,然后把徐蔚然的那个也拿走,又轻快地下楼去了。 “你是不是在想,”徐蔚然打趣道,“年轻真好?” “是呀,”柳见纯目光望着小树早已看不到的背影,她所有的情绪都奇妙地消失了,只剩下一点微笑浮在唇畔,“我还在想,让人家这么受累,你得请吃什么大餐呢!” “肯定是大餐。”徐蔚然也是笑吟吟的,故意道,“别把你自己撇出去,我跟你说,少不了你的责任!” 鹿鸣楼新近建成,面积巨大,设施先进,处处都设着电梯,不用跑上跑下,方便了很多。人文学部和经济学部的办公区在紧挨着的上下两层楼,柳见纯和徐蔚然的办公室正好分到了一层。 虽然办公室面积没有那么大,但这可是单人办公室,徐蔚然满意得不得了。进门的时候,虞树棠注意到柳老师也是止不住的笑容,等到放下箱子,柳见纯还走到办公桌前,在新的椅子上坐了一坐。 办公桌有着木头讨喜的红褐色,柳见纯很高兴地虚虚碰了碰上头的纹路,长睫毛和目光一起柔软地垂了下来。 她工作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整洁的盘发,将整张脸都袒露出来,这会儿卷发散落下来,将她的脸衬得愈发的小。 柳老师的其他五官和这张小脸都是相得益彰的,眉形纤柔,鼻梁细直,带着一种柔和细巧的书卷气,只有这双眼睛。虞树棠望着她,是如此顺理成章地想,唐湘当时第一眼注意到她的就是这双眼睛,自己怎么毫无印象呢? 等真的留心了,她这才发现,这双眼睛又大又亮,异常清澈,长睫毛密密匝匝,带着一股近似多情的妩媚,被柳老师的气质强压了下去,才意犹未尽地成了春风似的文质彬彬,却依然叫人一见难忘。 柳见纯抬起头,正巧和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年轻的学生小树从容得很,她也就赶快装作从容地站起身:“其余没什么东西了,小树,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我那儿也好了,收拾不着急,等过两天再慢慢来。”徐蔚然倚着门,“小树,你过会儿没事吧?” “我没事。”虞树棠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柳见纯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她小小地啊了一声,根本没来得及阻止,徐蔚然就笑道:“那正好,再辛苦你一下,学校批了顶层的一个房间暂时给小纯拍摄,之前我们上去看了一下,里面全是杂物,整理过后才能用。” “蔚然!”柳见纯立刻道,“小树,这就不麻烦你了,今天已经很累了……”她语气急迫,然而越说越是底气不足,她知道虞树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一定会愿意上去帮忙收拾的。 她特地没讲这件事,就是不愿意发生这样的情况,一是不愿意让小树这么累,二是……她非得避免和小树的接触才行。谁想到徐蔚然这么会拆台,最烦恼的是,她还怪不得这位好友,人家哪知道她这些隐秘心思? 但这不影响她含着嗔怒地瞪了一眼徐蔚然,弄得徐蔚然是莫名其妙。 “那走吧。”虞树棠不假思索,她今天就是给两位老师帮忙的,况且在她看来这真不算什么脏活累活。“拍摄的地方肯定要好好布置一下。” “不着急。”柳见纯拦不住,只好先折中,“先坐着休息一下,咱们点一点东西喝。” “我要喝酒酿一米。”徐蔚然玩笑了一句,马上被柳见纯嗔了回去:“你没资格点单好吗,今天请人家小树帮忙,你也得花钱请人家喝东西,倒是在我这儿点起来了。” 虞树棠不由得微微笑了,刚才柳老师一点也没端着,是她没见过的生动活泼,特别……小蝴蝶酥式的可爱。 她是真后悔听付少琳讲了这件事,小蝴蝶酥这四个字现在已经挥之不去了,只要她一看到柳见纯,脑海里立马就是:小蝴蝶酥。柳见纯一说话,句尾的语气词落在她耳朵里,就像蝴蝶酥缠绵的黄油奶粉香气。 “柳老师。”她笑着,“不用请我喝的,我中午在食堂喝过一杯奶茶了。” “那就不喝奶茶。”柳见纯对她嫣然一笑,“没关系的,我也想喝了呀。”虞树棠心弦一动,她本身就不是爱客套的那类人,只不过更不愿意让老师破费,柳见纯那话婉转中勾连着一丝方言的嗲气,一时之间让她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了。 柳见纯道:“我们点做椰子那家吧?小树,你想喝什么?” “我都可以。”虞树棠道,她没接柳见纯递过来的手机,这不是客气,她一向是都可以。吃饭没有忌口,除了不太能吃辣,喝这些饮料甜水更是什么都行。 柳见纯想了想:“那就点清补凉吧,之前吃过,还挺好吃的。”她余光瞥到徐蔚然要说话,直接打断了:“你没得选,绿豆椰子水一杯。” “我要玫瑰胶原的!”徐蔚然大声抗议。 柳见纯低头点单,当然给她点了玫瑰胶原的,自己点了一杯鲜椰小叶乌龙,虞树棠的她没点鲜椰茶,也没点稍显寡淡的椰子水,跟刚才说的一样,她点了一份有椰乳、椰子水、椰青冻,小料满满,还有西瓜的清补凉。 苹果肉桂司康是小鱼的形状,这儿的椰子饼干居然叫做笨笨小鳄鱼,柳见纯迟疑了一下,还是加进了购物袋里,这可无关私心哦,柳见纯想,体力活中间不补充能量,怎么干得下去! 徐蔚然舒舒服服地坐在小沙发上等着饮品,柳见纯在自己的新办公室却有点闲不住,她把一盒湿巾放在办公桌上,忍不住地就要扯出一张,从办公桌到书柜的擦来擦去,也不是洁癖,只是新到一个地方,总要擦一遍才安心。 虞树棠看她忙忙碌碌,自己也待不住,拿了一张湿巾走到她身旁。 鹿鸣楼是惟宁大学这些年最重要的一项工程,即是取自“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发展到现在有了* 求贤若渴,英才集聚的意思,听说暑假之后的落成典礼上,有一个节目便是学着鹿鸣宴的样子,先奏鹿鸣曲,再朗诵鹿鸣一诗歌。 这栋楼造价高,设施现代化,装修都是统一订制,书柜都在办公桌后做了通顶,容量是大了,打理起来也是更麻烦了。 虞树棠个子较她更高,伸长胳膊,轻轻松松地又向上多擦了两层。“老师,一会儿我搬个凳子过来,把上面的都擦了。” 柳见纯没想到自己怎么给人家又找了个活,因为方才的动作,两人肩膀相碰,她悄悄地向旁边撤了一步,低声道:“不用的呀,其实不脏的,只是我想擦一擦,而且之后也会有保洁人员帮忙打扫的。” “那打扫的也是地面。”虞树棠无知无觉地又往她那边靠了一靠,伸手去抹那个方向的灰尘。这棵生机勃勃的小树赤裸的肩膀带着一种年轻的,运动过后的热度,隔着一层自己薄薄的体恤布料,柳见纯险些觉得被直直地烫到了心尖上。 她不动声色地,又往边上退了很小的一步。 外送一到,还没打开袋子,一股烘焙甜品的浓香就满满当当地溢了出来。徐蔚然拿了一只椰蓉碱水球吃,一面打趣道:“这司康还是小鱼形状的,可得给小树。” “是呀,是小鱼的。”柳见纯附和了一句,她半抬着目光,清晰地望到了虞树棠看到鳄鱼饼干眼睛里的惊喜,她也就抿着唇笑盈盈地:“小树,你多吃点。” 虞树棠严格来说,对小动物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她当然喜欢毛茸茸的小猫小狗,也喜欢顶着橘子的水豚等等等等,然而她对哪一种也都没有特殊的偏向。 只是之前买衣服的时候,她无意间发现有家店短袖上各式各样的鳄鱼毛巾绣标十分可爱,就连带着不知道怎么,也有点对这种动物有些感兴趣了起来。 她没想到这饼干居然是不常见的鳄鱼形状,忍不住就有点高兴:“老师,”她并没有动那块饼干,打算一会儿和两位老师分着吃,柳见纯坐在她旁边,听到她的声音,长长的睫毛抬了起来,专心地听她说话。 “你知道鳄鱼的性别其实是温度决定的吗?” 柳见纯有点讶异地啊了一声:“我还真的不知道。” “我是之前在网上看到的科普。”虞树棠的眼睛亮晶晶的,第一次见面时候那种傲然的气魄此刻变成了一种兴致勃勃的孩子气——又出现这种错觉了。 柳见纯想,不知道为什么,她时常觉得小树是个成熟的,令人心悸的成年人,又时常觉得她有种令人怜爱的,幻象般的孩子气。 “我也是之前在网上看到的,说鳄鱼叫温度依赖型性别决定。”虞树棠一本正经地说,“温度低于三十度的时候,破壳而出的就会是雌性鳄鱼,温度是三十四度的时候,就会是雄性鳄鱼,温度在两者之间,就会是不同比例的雌雄后代。” “原来是这样吗?”术业有专攻,柳见纯完全不知道这些生物知识。 “所以我看上面讲聪明的鳄鱼妈妈会利用温度控制自己后代的性别。”虞树棠说,“除了鳄鱼,很多海龟、鱼类,还有一些蜥蜴也都是依靠温度决定性别的。” “你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柳见纯笑道,“我有个朋友喜欢养爬宠,她家里有只很漂亮的彩虹飞蜥,我记得她之前好像和我科普过,就是说的这个温度决定性别,彩虹飞蜥好像是第一个被发现这种习性的动物。” “你说的是方科吧。”徐蔚然插了一句,又拿了一只碱水球,“她家除了那个彩虹色的,还有一只粉红色的美西螈,我觉得那个最可爱。” 柳见纯嗯了一声,把司康推到虞树棠面前:“快吃,不然你徐老师一会儿全吃光了。”徐蔚然听完,顿时又多拿了一个碱水球以证清白。 司康小小的,就是一个人几口的量。虞树棠不推辞,吃到满口的苹果肉桂香气,见柳见纯又把饼干往自己这里推了一推,这才摇了摇头:“老师,饼干分一分吧,太大了,吃不了那么多的。” 柳见纯就郑重地将懒洋洋地甩着尾巴的鳄鱼饼干分成了三等份,虞树棠平日里不是爱说话的性格,不过她面对着柳见纯,明明对方是老师,她该更不爱说话才是,但偏偏相反,她莫名其妙的,可能是觉得柳见纯无论什么都会好好地回应,这才让她变得有表达欲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把脑袋和尾巴单独分下来。” “因为做得太可爱了。”柳见纯真就认真地回复她,“不想这么掰掉头和尾巴。” 徐蔚然在旁边扑哧笑出了声:“我又想起来咱俩大学时候吃熊字饼那件事了。” “你还好意思说!”柳见纯稍扬了一点声音,她觉得今天同意和徐蔚然一起搬书简直是最大的错误,徐蔚然一下两下,简直要把自己在小树眼中原本的形象毁得要差不多了! 她心念电转,转眼又觉得自己大约在小树眼中可能早就没什么形象了。明明是自己请人家帮自己配车,可之前又那样拒绝人家好心地想要教自己骑行的邀请,现在……她将甜品纸盒一个个收拾到袋子里,现在……之后也不会再有任何接触了。 徐蔚然意犹未尽地仍然一定要把这件事讲出来:“当时我和你柳老师一起看书的时候吃熊字饼,她觉得那个小熊特别可爱,但是我特别喜欢吃的时候把熊头掰下来,分两口吃,她一看见我掰就生气——” “然后你猜她干了什么?” 虞树棠想都不想:“把饼干拿走不让你吃了。” “不,”徐蔚然故作严肃,“是欧亨利式结尾,她气得不让我吃熊头,自己把头全吃了!” 虞树棠一下没绷住,柳见纯转过身,就看到她脸上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笑容,阳光灿烂,露出一口整洁的小白牙,犬齿尖尖,像头凶猛的……毛巾绣标或者黄油饼干小鳄鱼。 她被这笑容照得晃神,停了一停才有些羞恼地把放着垃圾的纸袋塞到徐蔚然怀里:“收拾你自己办公室去吧。” 徐蔚然二话不说跑路了,虞树棠也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她快步出去,从每层的杂物间里搬出一只凳子,手脚很利索地踩着凳子够到了书柜的最上层。 “小心。”柳见纯仰着脸,关切地提醒了一声。这里除了办公室的电脑椅,其余的都是这种银色的钢木方凳,凳面小,看起来支撑力也弱,柳见纯看着都提心吊胆。 “其实很稳的。”虞树棠道,惟宁大学教室里基本都是这种学生凳,看着是单薄点,不过四脚还算坚固,平衡性还可以,再加上她经常运动,对自己身体有数,并不在意地又往旁边站了站,倾斜身子去擦柜子的边缘。 凳子跟着她的重心转变短暂地晃了晃,虞树棠一切照常,可柳见纯吓得心噔地一跳,伸手就捉住了她的脚踝。 方凳高度低,四角尖尖根本没法扶住,虞树棠的脚踝骨硌在她的掌心,她飞快地将手收回去,手心处出了一层涔涔的热汗,空调一吹,全变得冰冷了。 虞树棠没放在心上,她将最后一点边缘擦完,跳下来说了声谢谢。不等柳见纯动手,她搬起凳子,送回杂物间,两人一起乘电梯去顶层。 直到上了顶层,那种余悸仍然在柳见纯心内震颤着,一刹那间,把她今天所有的好心情全都给抹消了。 学校批下的拍摄房间在顶层边角,面积不大,不用做办公室,里面只有一架通顶书柜,其余一概没有,放满了纸箱杂物。 “清理出去就可以了。”柳见纯道,“把不要的东西直接放在外面,学校那边和我说到时候保洁人员会来收。” 两人分两边收拾,虞树棠一边把杂物,地上粘连的胶带扯下扔到纸箱里,一边问道:“老师,这什么都没有,你拍摄时候用桌子该怎么办?” “我想着申请一张办公桌,应该有多余的。”柳见纯答道,这个房间是姜芸平教授帮着忙给她争取的,学校最近对这种账号比较重视,加上过两天要拍介绍片,才这么顺利地批了下来。她打算趁热打铁,再申请个办公桌和投影幕布。 “你到时候还得从家里把拍摄设备搬过来。”虞树棠道,她平时也见过同学拍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相机就够了的。“老师,你要不觉得今天太累了,就现在回去一趟一次性地弄过来吧,还有其他需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布置一下。” “不了,那太麻烦你了。”柳见纯说,她真心地,“小树,就这样就可以了,今天已经够辛苦的了。” 她顿了一顿,纸箱里放着的是用不到的安全标识牌,最上头的颜色鲜红,是一张禁止通行。 “小树,你怎么知道……”柳见纯背对着她,低声问道,“我平时在家里拍视频呢?” 虞树棠将两个箱子一起搬到走廊上,她拍了拍手上的灰,理所当然地说:“我看过你的视频啊,而且我还去过你家呢。” 她很坦率:“老师,我很喜欢你的民国奇案系列,人物小传最喜欢民国女子图鉴,经常当背景音听,每个都得看了不止一遍了。” 自从那次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柳老师的视频,她就开始将这些当作背景音,吃饭的时候,看一些书换换脑子的时候都会播放,从头到尾连播,一些早期的视频可能只看了两遍,但近期的三四遍绝对是有了。 她有时候想柳老师很适合做播客,内容都不需要修改,因为每次柳老师都会把引用的资料口齿清晰地念出来,就这样直接上传到播客上,就能让人听得很入神。 “你觉得,”柳见纯轻轻地又问了一句,“你觉得还不错吗?” “不是不错,是特别好。”纸箱差不多都清理了出去,虞树棠拿起扫帚,从墙边开始将灰尘扫到一起。“老师,我觉得你辛苦做的视频,不一定要只发一个长视频平台,还有短视频可以发,而且很多人不喜欢看画面的,还可以把声音传到播客上。” 柳见纯已经渐渐发现,小树外表是实打实的冷美人,性格也疏离,可礼貌之中,并不喜欢拐弯抹角、推来阻去,有着可贵的坦率和好心。 禁止通行鲜红地映在她的眼睛里,她已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情不自禁地问这个美丽又聪明的年轻女学生:“播客是可以了解一下,不过短视频平台,我之前也想过的,但是我做的视频太长了,有些水土不服。” “可以做精简的问题式的。”虞树棠立刻答道,她平时不算很爱看视频的那类人,可生活在这个网络环境中,耳濡目染,对这些简直太熟悉了。“一个长视频的内容基本都能拆分出好几个短视频,而且我看评论下面好多人提问,完全可以把这些问题做成短视频。” “对呀,可以这样的。”柳见纯眼睛一亮,她确实很想回答评论下面的问题,可每一个问题倘若要前因后果捋清楚,都是要搜集大量资料,做许多准备的。 现在想来是她的思维被长视频给局限住了,大家很多时候要的,只是一个精简的解答,而不是漫长的前世今生。 她扫到柳见纯这半边,柳老师上前两步,把扫帚接到了自己手里。夏季白天漫长,充足的阳光透过窗子投进来,洒了半地的明亮光线。 柳见纯一双桃花眼亮闪闪地望着她,虞树棠忽然发现,在强烈的阳光下,柳老师的头发是一种密密的、柔软的棕色。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30 第21章 柳见纯可是主动型。 “我看到你之前发的投票了。”虞树棠鬼使神差地说, “问大家想看什么,市民生活是最受欢迎的。老师,播客不用考虑这么多, 声音文件提取上传就可以, 不过要是视频的话,你可以准备一些道具之类的。” 她说了这么大一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界了, 可话都说了一半,她只得硬着头皮讲下去。 “我觉得每集要分部分的话,可以从衣食住行好几个角度, 比如讲到衣服的时候,你可以穿一些比较民国的衣服, 旗袍啊什么的……” 虞树棠再说不下去了, 她刹住车, 刚要说自己去洗洗拖把, 就见柳见纯对她粲然一笑:“你说得很对呀, 确实可以这样的。” 柳见纯一颗心怦怦直跳, 说不清是因为这建议确实不错,还是因为虞树棠是认真地看过她的视频才提出了这许多的。“等我准备好市民生活这个专题,会好好尝试你的提议的。” “小树,”她暂且将乱麻似的心思全压进心底,郑重地说, “谢谢你, 你今天和我说的, 对我实在太有帮助了。” 虞树棠摇了摇头, 她莫名其妙地噎了一下,没能第一时间说出话来:“老师, 我去拿拖把,你把剩下的扫了吧。” 没等柳见纯应,她就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两人把房间打扫干净,乘电梯下去,徐蔚然刚才和柳见纯发了消息,知道她们下来的时间,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向她们挥了挥手:“先来休息一会儿吧。” “晚上想吃什么?”徐蔚然问道,她已经把书七七八八地放进了书柜,这会儿抬着头正在观察自己摆得是否整齐,“小树随便点,一会你柳老师请客啊。” 柳见纯心里挥之不去地转着一个念头,不过这会儿没有丝毫表露出来,顺着她的话说:“小树,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餐厅?” “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虞树棠道,她知道这顿饭是逃不过去了,就大大方方地说,“我不挑食。” “那可以选一下,吃湘菜、粤菜这种的,还是吃日料、意大利菜之类的?”柳见纯微微偏头,望着她的侧脸,虞树棠一动不动,应该是在认真思索,柳见纯就这样游移的,又默默地望着她,望着她挺直鼻梁上那点小小的、优美的驼峰弧度。 “对了,吃美式餐厅吗?金融中心那里的范度山,我有那儿的会员卡,不过好久没去过了,前两天还给我发短信说夏季新菜单上了。”徐蔚然道,“我在你这个年纪就可爱吃这种了,现在就有点吃不动了。” “可以的。”虞树棠道,“范度山我知道,之前和小湘去过,味道很好。”她实际上还挺喜欢这种美式餐厅生猛的风格,尤其是耐力骑行之后,淋满蘑菇酱的牛肉汉堡和烤肋条能给她带来一种近似具象的幸福感。 这和骑行的快乐是紧紧相扣的两环,只不过前者是她很珍贵的唯一爱好和消遣,后者她还是很节制的。 “那我先去趟洗手间。”柳见纯道,她瞥了徐蔚然一眼,对方不明所以,也跟着站起身来,等到了门外才问道:“你不会要跟我手拉手上厕所吧?” “胡说八道。”柳见纯恼了一句,“我是想和你说,晚上我有点事情,到时候我付账挂到你卡上,就不吃东西先走了。” “你有什么事情?”徐蔚然扬了扬眉,“这么突然,吃完饭再去不行吗?” 柳见纯佯装从容地将手放在水龙头下,慢条斯理地洗起了手,不和徐蔚然面对面讲话:“到时候我送你们过去,在那儿稍微坐一坐,也不立刻就走的。我去我表姐家一趟,她说找我有事,小宽还特地为我学做了冬瓜虾仁汤,要是我不吃她要生气的呀。” 徐蔚然自然不会起疑:“好,那你替我给更惜姐带声好。” 柳见纯笑盈盈地嗯了一声,只是这点笑意没能真心地抵达眼底,最后更是不自觉地变成了一点微小的、无奈的苦笑。 好失败的一段经历,开始是极其肤浅地对美丽的女学生一见难忘,然后稀里糊涂地强行制造了相处的机会,最后悬崖勒马的结束也如此的草率,连这一顿饭都觉得不能够去完整地吃完了。 其实刚才小树给她提出的建议,不止值一句谢谢,倘若她是个问心无愧的老师,应该再请小树吃一顿饭,只可惜她心虚地连这一顿都吃不下去。 踝骨贴在她掌心的时候,温热,细腻地硌着她,莫名地让她想到了上川岛海岸边的礁石。她上岛那天雾蒙蒙的,海浪声量却是异常的庞大,一声声地拍在她心间。 范度山是红砖木桌的粗犷风格,暖灯打下来,又多一点温馨气氛。柳见纯将夏季新菜点上,又点了芝士玉米片和炙烤拼盘,她不打算先说自己要走,怕小树肯定要讲少点一些,等全都点好,这才道:“小树,我一会儿要先走,你和徐老师多吃点。” 虞树棠怔了一下,诧异地抬眼看她,完全没想到这么突然:“老师,临时有事吗?” 柳见纯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竭力保持从容和礼貌,直视着虞树棠的眼睛:“嗯,有点事情要去。”其实更加礼貌和从容的是,她该笑着说等下次,但她不能,只能言尽于此。 她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得异乎寻常,所以每一丝目光都是显眼的,虞树棠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目光轻轻摇晃,并没有完全地注视着自己。 小时候妈妈向她规定过许多严肃的一定,回家一定要洗手,尤其在外面的时候不准越过自己面前夹菜……说话的时候,一定要直视对方的眼睛。 但事实上,她渐渐地长大,在人际交往中早就发现,不是每一个人都习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别人,或者被别人凝视。有的时候,目光会随着话语和动作自然地变化,还有时候,这种难免有咄咄逼人之嫌。 柳老师大部分时候会保持一种温柔的注视,另一些时刻,她的目光就像现在这样波光潋滟地游动,这都是很自然而然的。可是她的心猛然一坠,仿佛从中捕捉到了一些故意的躲避,是真的有事吗?她情不自禁地想,还是自己刚才确实越界了? 这点犹疑生根发芽,几秒钟就在她的胸腔内遮天蔽日地扎了根,她绝非神经迟钝的人,这会儿勉强笑了一下:“好的,那老师再见。” 之前骑行活动,柳老师就婉拒了好几次。她是自以为热心地希望能帮她入门,可这是否让柳老师困扰了呢? 刚才她关于柳老师的视频说了那么多,其实这完全是人家的私人工作,自己只不过是个观众而已,提出的想法也不一定合适,柳老师笑着感谢她,只是因为柳老师本身就是这样的一位好老师罢了。 “你们多吃一点。”柳见纯按了一下徐蔚然的肩膀,“我走了,一会儿你得好好地把小树带回去啊。” “赶紧走吧,小树是我的学生,你倒担心起来了。”徐蔚然笑道,叉了一颗沙拉里的樱桃番茄,随口问道,“小树,你今天回学校宿舍还是回你租的房子?” 夏季限定的春鲜牛肉堡里面夹满了竹笋、卷心菜和坚果碎,酱料浓厚,是一种夺人的美味,虞树棠咬了一口,牛肉饼太厚,加上有什么情绪堵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几乎咽不下去,好一会儿才开口:“老师,你没开车,直接回家就好了,不用送我,我坐地铁。” “那可不行。”徐蔚然道,“我肯定要把你送回去的,我能这么不负责任吗?一会儿正好叫我对象来接我。” “太麻烦了吧。”虞树棠道:“现在地铁很快的。” “有什么麻烦的。”徐蔚然想也不想,“让对象来接这也算麻烦对方?这么计较谈恋爱就没什么意思了,你将来谈恋爱可不能这样。” 虞树棠抬了抬眼,她向来不爱和别人讨论恋爱话题,这会儿不知道是出自必须接话的礼貌,还是出于对徐老师的信任,又或是内心确实是另有看法:“我觉得哪怕是恋爱,也是需要保持空间的,如果没有界限,很容易让彼此都觉得很累。” “一看你就是纸上谈兵。”徐蔚然道,她挑了些炙烧拼盘里的鲜蔬吃,现在运动量少,她完全吃不动肋排和香肠了。“要是真是热恋期,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粘着对方的。麻烦实际上是一种亲密的最容易的外在表现形式,而且是无伤大雅的小麻烦,双方都会很乐意的。” 虞树棠说不清自己是认可还是不认可,她根本没有谈过恋爱,只是天然地认为自己不会,也不会让对方为了恋爱让渡个人空间。 “恋爱只是一种经历,”徐蔚然道,“你多吃点呀,怎么今天干了那么多活反而吃得少了,有机会的话完全可以试试的,你又不用担心耽误功课。” 虞树棠好不容易把刚才那个汉堡吃完,她有点食不甘味,听到徐蔚然说话,心不在焉地挑了一片沙拉里的煎三文鱼:“不是功课的问题。” “难道是你妈妈不准你早恋啊?”徐蔚然用公用夹往她盘子里夹了一块肋排,刚升上研究生的时候,她和虞树棠的妈妈见过一面,就这一面,短短半个小时的交谈,她就知道这绝对是个极其严格的虎妈。 算上今年,她做了虞树棠五年的老师,早就知道这个学生冷美人的潇洒外表下,实际上在很多事情上都是个完全的被动型。 “主要是你需要别人追求你。”她慢悠悠地说,“然后很多人都会知难而退。” “也不是。”虞树棠道,她反驳道,可说不出更具体的话。对于这方面,她像对自己的未来的路一样茫然且毫无头绪。 “一个人也很好。”这块肋排吃下去,吃得她直顶,徐蔚然还在等她的下半句,她胸中又顶又烦闷,实在找不出其他话来回应,竟然又讲出了一句最越界的—— 换作其他和老师相熟的学生都不会觉得有什么越界,但她追悔莫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柳老师看起来也像是那种喜欢保留私人空间的,比较矜持的……单身老师。”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是怎么组织的,听起来是如此凌乱,好像专为了打探柳见纯个人消息似的。 “她确实不黏人。”徐蔚然道,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逾越的,这点事根本算不上隐私。“你怎么看出来她单身的?说不说的,她恋爱的时候倒也和现在没什么分别。” “不过有一点你大概想错了。”徐蔚然说,“她可是主动型的。” 第22章 趁还不能说爱,只是喜欢的时候快刀斩乱麻…… 矜持的柳老师是主动型?虞树棠实在很难想象文雅美丽的柳见纯去热情, 去追求别人。她说不出的,仍然有些不舒服。 “吃不下了?”徐蔚然看着剩下的德式香肠,“今天怎么胃口反而不好了, 那先休息一会儿, 车差不多还要五分钟才到。” 虞树棠心不在焉地喝着面前的巧克力盆栽奶昔,这是柳老师走之前给她点的,她说都可以, 柳见纯就给她点了一杯名字这样可爱的东西。 自己或许该向柳老师道歉。 虞树棠想,不管是否真的给柳老师造成困扰了,都该向她表示歉意, 自己确实有些越界。 自己实际上和柳老师连相熟的师生都算不上。她默默地思索,自己是徐蔚然老师的学生, 这么长时间的关系才算比较熟, 和柳老师只是认识了这么一小段时间, 很多时候要考虑行为是不是妥当。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忽然又觉得, 自己很可能想多了, 但是没办法,她平时是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的,可那是在自己没做错什么的前提下,现在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有些越界,柳老师又是她尊敬的老师, 她很难不有些耿耿于怀。 又有事情偏离了轨道。她的秩序感发作, 明明现在已经没人在指责她, 她却觉得既烦躁又焦虑, 好像有什么祸难即将临头似的。 汽车先送她回了家,徐蔚然降下车窗向她摆了摆手, 见她走进宿舍公寓,这才让恋人开车离开。公寓楼比起外面是异常的阴凉,虞树棠慢吞吞地爬着楼,汉堡和肋排沉甸甸地在胃里坠着,她的心情也跟着沉甸甸地向下坠落。 柳见纯按住徐蔚然肩膀说自己走了那一刻,她松了一口气,可当走出餐厅,一颗心便又揪了起来。 她当然没有去表姐家,现下即将八点钟,申城夏天的夜生活才算刚刚开始,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并不比阳光黯淡多少。她转了个方向,去哈氏店里买了一袋蝴蝶酥和苔条梗。这两种点心放到车里,满车厢都是香喷喷的甜咸香气。 哈氏是多年的老字号,外面墙上钉着一块颇具年代感的透明绿色示意牌,柳见纯记得自己小时候莫名其妙地很迷恋这种商店外透明的、五彩缤纷的标牌,被妈妈领着出去逛街的时候,总是会仰着头观察很久。 后来她长大了一点,妈妈就在外面给她也定做了一块,是比哈氏淡绿色的标牌更漂亮的青绿色,上面写着:小蝴蝶酥柳见纯的卧室,柳花路012号,营业时间:8:00-21:00。 她的小名是甜蜜的点心,偶尔她也会感到很庆幸,她想起妈妈和爸爸的时刻,总是在这样甜蜜的香气萦绕中。 要说悲伤,最悲伤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而且即使那时候也不是很难接受,她母亲父亲那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早年插队劳累,身体也不是特别好,更何况妈妈生下她,本身就又受了一道伤害。 自己都有在好好生活,考上了惟宁大学,一路读到博士,留校任教。从近代史研究中心转到民国史研究所,获聘副教授,申请到了青年长江和万人青拔,严格来说这也不算是多么惊人优秀的履历,不过柳见纯知道她们两个和自己一样,比起高压下的成绩和揠苗助长,更看重的是知足常乐和尽力而为。 感情生活也算不错,谈过两三个女友,哪怕分开也是好聚好散,从未闹得不体面过,大家依然还能够做朋友。她自然想恋爱,想爱别人,也想被别人爱,不过她也不觉得单身有哪里不好,一个人的生活也值得享受。 当然,她也犯过许多错,走过许多弯路,柳见纯默默地想,她有时候就会将自己的一切总结给自己,也总结给已经离开的妈妈和爸爸听。趁还不能说爱,只是喜欢的时候快刀斩乱麻,一切就会慢悠悠地回到正轨的。 哪怕许多地方自己确实思虑不周,那也没办法了,其实今晚她不该提前离开的。这个念头一闪即逝,因为她又想起了虞树棠向她告别时的眼睛,硌在她手心的,像礁石一样的,浮凸的踝骨。 蝴蝶酥上面的砂糖被烤化,甜蜜的焦糖和黄油香气层层叠叠,一连吃好几块都不会腻。不过她只吃了一块,又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外面的斑斓的夜景,这才系上安全带,一路安静地驶回了家。 她住的这栋老洋房来历很复杂,曾经属于她根本不认识的那代长辈,被收走过一段时间,后来又被返还,她在这里度过了整个童年,母亲和父亲去世之后,她将整栋洋房重新修葺,亲手在后院里撒下了许多种子,至于前院,只有一丛丛的,妈妈最喜欢的丁香花。 她的卧室门外仍然保留那块青绿色的透明标牌,只是时间太长,颜色难免有些浑浊了。她又在书房,和一些其他房间订了新的标牌,深深浅浅的绿色,当年她需要仰着脸看,现在只需要轻轻地抬起视线了。 廊下亮起灯光,柳见纯进门,那辆美丽的青绿色单车就停在客厅,她不舍得放在室外落灰,从车店订了一个停放架放在屋内,和一个装饰品一般无二。 那两件骑行服还好好地搁在衣柜里,已经洗过了,不过和这辆车子一样,真不知道有什么使用的机会。 她又想起虞树棠那天看着这辆车子亮晶晶的眼神,这孩子是真心喜欢骑行的,哪像自己,抱着这样的念头,到头来花出去一万块钱,还要浪费这辆这么好的车子。 小树说得很有道理。柳见纯坐到骆驼凳上,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学着那天虞树棠的样子,也贴了贴骆驼的脸颊。她没想过小树竟然会做出过这样可爱的举动,可真当看到了之后,她又觉得是如此理所当然。 自己做视频,是该改变一些思路。之前学校方面也和她说过,觉得她的偏重应该更多地到现在更红火的短视频这里来,只是每一个选题在她看来都没办法精简,今天小树却是给了她一些其他的思路。 短视频可以做成回答问题的方式,也可以从长视频中摘取精彩的,引人入胜的片段,这样实际上是增添不了太多的工作量的。到时候把摄像设备放到办公室,各种书籍资料也齐全,很多都更加方便了。 关于市民生活的提议也很好。她的心情很平稳,失落自然是有一点的,可是很正常,也没什么办法,她平和地继续想着今天小树和她说的话。 既然是视频,用这种方式,会让大家觉得更加有趣味,更加爱看的。10年代的袄裙袄裤和马鞍领,20年代的文明新装,各式各样不断迭代细节的旗袍……表姐认识一位裁缝,到时候可以让她帮忙定做几件。 骆驼凳缓缓摇晃,青绿色单车车架上的纹路像一缕缕的微风,或者是蜿蜒的叶脉,清晰地全映在她眼睛里。 大部分宿舍都空了,一路十分安静,整层楼好像只有她这一间宿舍浴室里有水声。虞树棠将头发简单吹了吹,踩着梯子上了自己的床。 床内坐着一只毛茸茸的绿色鳄鱼,虞树棠见到它那傻样,忍不住笑了一下,把* 它搂到了怀里。它平心而论没有长得很可爱,还是一种腌咸菜一样的绿色,但手感实在太好,还有一双豆豆眼,虞树棠还是把它买了下来。 她使劲搓了搓鳄鱼的脑袋,鬼使神差地,贴了贴鳄鱼脸颊,像是弥补了那天没能贴到骆驼的一点微妙的,小小的遗憾。 备忘录上的待办事项这下全部勾去了,只是她心里又多了一个最让她举棋不定,焦虑烦闷的。 到底给不给柳老师发消息道歉呢?比起小题大做,她更不希望无意间冒犯了十分尊重的柳老师。 她又使劲捏了捏鳄鱼的大尾巴,傻呆呆的鳄鱼一言不发,豆豆眼很不聪明地看着她。 潇洒。虞树棠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给其他人留下这样的印象,以至于别人会对自己有这样的评价的。自己何止是不潇洒,妈妈曾经责怪她,小树,你拿得起放得下的只有筷子! 别想了,虞树棠。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也学着潇洒一点,也学着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一样,怎么就不能潇洒点呢?这件事很难吗?哪怕柳老师觉得没有什么,发出去对自己会有任何损失吗? 她实在、实在很尊重柳老师,很感谢她……虞树棠想,她很少有这种在她自己看来都迫切强烈的念头,如此清晰,那就是她不想有任何让柳老师有感到不舒服的地方。 柳见纯泡了个热水澡,她心脏在胸腔里盘旋着、晃晃悠悠地降落了。这属于不论多么不如意她都要接受的事情,所以她接受,她自己或许可以犯错,但绝对不能害小树。 台灯关掉,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柳见纯沉入黑暗,没几分钟,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声。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支起上身拿起手机,白荧荧的屏幕映亮她的面颊,她的一颗心重重地揪了起来,又手足无措的沉沉跌坠了下去。 柳老师,今天我说了很多话,很抱歉有些话没有经过仔细地思考,如果哪里有逾越,让你不舒服了,请一定要告诉我。 第23章 自己选的,自己就好好地受着。 柳见纯明明第一遍就将这条微信看得清清楚楚, 但她还是看了第二遍,第三遍,一颗心沉在黑洞洞的胸腔里怦怦直跳, 她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假, 可对于虞树棠来说呢? 小树不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她细腻体贴,很有礼貌又善于观察, 之前骑行的事情她就拒绝过好几次,现在加上这件事,害得什么都没做错的小树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 从提出想要配车时自己就该知道的, 是自己把这一切弄到不可收拾。 柳见纯在黑暗中默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打下了一条回复:小树, 你千万别误会, 你的建议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怎么会逾越呢? 她知道虞树棠会发来这条消息的诱因肯定是自己提前从餐厅离开, 小树没提, 她也就故意避开了。 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她靠在床头等着,直到手机上跳出了一条新消息:那就好,老师,如果你想要试着骑车,有哪里不会的地方, 随时可以联系我。 这句话好像不太合适。虞树棠心想, 这时候提骑车的事情好吗?可是单单发一句那就好, 又未免太单薄了。 她莫名其妙地有些惴惴不安, 宿舍的大灯已经关了,只有她身旁的一盏小夜灯莹莹发光。她紧盯着手机屏幕, 很快,柳老师回复道:谢谢你,有时间的话一定。 难以言喻的烦闷卷土重来,毫无疑问,这句充满礼貌的回复是委婉的拒绝。她早就听过好几次了,为什么还要再提呢? 柳老师肯花钱配车,肯定是对骑行感兴趣的,只不过她肯定工作很忙,一时之间是真的抽不出空来,或者大约她本来就想着不需要别人帮忙,而更喜欢自己安静的尝试。 自己是热心不假,但很有可能热心办了坏事,反而对柳老师造成了困扰。 柳老师真的帮了我很多。她忍不住又想,她始终觉得即使柳见纯多次表明自己也帮了她很多,只是论文这件事对于学生的意义是不可估量的。 她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请老师吃顿饭或者怎样,郑重地感谢她一次,可现在这样的情况,让她不由得迟疑焦虑,这样的感谢,是否对于老师而言是一种无意义的纠缠呢? 柳老师性格温柔矜持,想也不可能真的说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这样的老师往往界限感很强,是不可能像徐老师那样和学生打成一片的。 她不知道怎么,将整件事想得越来越重,夜灯始终打开着,她坐在床上,紧紧地盯着手机,所有的困意都消失无踪,她根本睡不着了。 一点十二分。柳见纯觉得自己至少看了五次时间,从十一点半到现在,竟然才过去不到两个小时。她不常熬夜,十二点之前总会入睡,倦当然是倦的,然而心里头烧得难受,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那句回复实际上就是委婉地拒绝,她自己都很明白。明明说着没有关系,依然是一句冷淡的如果有时间的话。不伤害小树的感情和不再和小树接触,怎么就被自己搞成了难以两全的事情呢? 她越想越是烦乱,越是觉得自己不该那样回复,哪怕不更改措辞,也应该加一个可爱的emoji才对。 如果在配车的时机没有犯错,现在也不必到这种境地。可既然事情发生了,自己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作为阅历丰富的老师,作为一个年长者,就应该最大限度地顾及小树的感受,其余的都要想办法自己承担,这样才对。 这样才对,她应该接受小树的好心,这样才对……这样才对吗? 她下不定决心,却又懊悔得无计可施。 虞树棠靠着椅背,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份精致的套餐,这是若萍食堂经典的若萍套餐,比起其他食堂的家常饭菜,这套餐更像一份外面餐厅出品的轻食,藜麦饭,几只大虾,一只鸡腿,还有洒了油醋汁的蔬菜沙拉。 她没动筷子,默默地看着手机屏幕,微信里几个学生群都带着红点,未读消息99+,她不用点进去就知道,讨论的肯定是今天柳老师为学校拍摄介绍片的事情。 从早上起群里就有人在发实时照片,现下学校空荡荡的,学生走了大半,没走的肯定要去凑这份热闹,据说拍摄很欢迎学生,还会随机采访,胆子大的都跟着去玩了。 她点开最上面的群,里面已经更新到了班车的照片,东校区的部分拍完,柳老师她们现在正在过来西校区的路上。 照片就是普通的手机拍摄,没有美颜,没有打光,柳老师正站着和一位同学说话,笑得眉眼弯弯,凑得太近了,眼角那一点柔情的纹路都是清晰可见。 虞树棠退出群聊,和柳见纯的窄窄的聊天框仍停留在那一句:谢谢你,有时间的话一定。她是该回复的,只不过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回复,耽误了太长时间,再回就是打扰了。 群里大家在讨论中午的时候柳老师可能会去哪个食堂拍摄吃饭,她当然不会发送任何消息参与这场猜测,只是自己忍不住想道:大概会来若萍食堂的。 整个上午的拍摄从老校门开始,临到学校最重要的校区分界若萍湖时,却乘班车来了西校区,很大可能是想要借着中午的时间顺带展示一下功能齐全,餐**美的若萍楼。 虞树棠也讲不清自己今天特意来若萍食堂吃饭是否是为了能见到柳老师,她实际上觉得这也有些越界,柳老师的态度很明确,无论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等有时间的时候,还是委婉地拒绝,这都是很合理的,她实在该像以前一样,这事说到底有什么可耿耿于怀的? 因为自己太感谢柳老师了。虞树棠兜来转去,又回到了这个如此合情合理的原因上。是因为很尊敬,所以才这样心绪缭乱,生怕自己对柳老师有一丝一毫的冒犯逾越。 不过即使柳老师真的来这儿了,她也没打算打扰人家。虞树棠拿筷子拌了拌沙拉,顺其自然吧。她一边想,一边没什么胃口地吃了一枚黄色的小番茄。 门口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喧哗,随后很快变得安静。若萍食堂内本来就没有几个学生,这时候也自发地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柳见纯的声音在食堂内清晰可闻,她笑道:“现在我们正在若萍食堂,这里最经典的套餐是很健康的哦。” 她走到窗口处,师傅每添一样就停一下,方便她介绍。虞树棠注意到她几乎没看旁边工作人员拿着的提词器,显然是准备得很充分,没有一处磕绊,顺顺当当地将餐盘端了起来,打算找一个位置坐。 她看到我了。这念头闪电般地从虞树棠心头掠过,明明没有任何可心虚的,她仍止不住地略垂了一下眼睫。 柳见纯笑容一丝不变,她按照流程每样都稍微吃了一口,又多介绍了一点。 很多东西正式介绍片里不会放,之所以多拍这么多素材,是学校那边希望她做一个完整的vlog放到她自己的账号上。宣传部的那些年轻人对于自媒体的嗅觉比自己要强得多。一念及此,她不由得又想到虞树棠。 摄像机一停,她站起身来向摄像师道谢,让她们和后面跟着的学生都吃点东西。这下避无可避,她端起餐盘,“小树。”她轻轻地叫了一句,坐到了虞树棠的对面。 之前发送了一条那样的回复,本来就很不妥了,现在她都看到了虞树棠,倘若要是装作没看到,才真正是错得离谱。 “老师好。”虞树棠道,她一如既往地、礼貌地看着柳见纯的眼睛,只是这三个字一说完,立即有些难以为继了,幸好今天柳见纯纤细的脖颈上戴了一条小方巾,上面钉了一个贝母材质的方形扣,她半望着那枚闪着微光的贝母扣,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要说什么好。 “刚刚来吗?”柳见纯接道,她所担心的沉默没有发生,柳老师笑着问她,“看你好像还没怎么动筷子。” “我刚刚来。”虞树棠话音没落,一个摄像师快步走了过来,“柳老师,你认识这位同学吗?” 柳见纯点了点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打算采访吗?” “对,就两句话。”摄像师问道,“同学,不知道你方便吗?我们这里有题词,你想要照着念可以,或者你有关于这间食堂的评价想要自己说,可以先告诉我们,都是可以的。” 虞树棠往常是绝不愿参与这种事的,不过现在她心思完全没在这里,就应了下来:“我照着念就行。” 摄像师冲柳见纯点了点头:“那柳老师,我们先吃饭去了,晚会儿再拍。” “好,谢谢。”柳见纯道,她抿了抿唇,有些关切地说,“小树,会不会麻烦你?” “不麻烦的。”虞树棠说,她低头捡着沙拉中的小番茄,倒不是因为多爱吃,而是她必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这段对话太没营养了,可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进入正题,难道就这样劈头盖脸地问柳老师,我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那恐怕会让柳老师更加的不舒服吧! 她再成熟,也是个还没有完全进入社会的大学生。柳见纯将她的一切收在眼底,又怎么能不知道她烦恼的,想说的是什么? 虞树棠垂着眼睛,乌浓的长睫毛密实地盖了下来。她看着在挑沙拉,其实根本没夹到任何的东西。柳见纯见惯了她冷淡优美,神采奕奕的样子,此刻捕捉到她些微的无措,心头霎时一阵刺痛。 全是自己的错,不是吗?不再接触只是对她而言最简单的选择,可是并不正确。真正正确的选择是咽下自己选择的苦果,就这样继续自然而然地和虞树棠接触,她是个多好的,尊重你,感谢你的学生啊。 “小树。”柳见纯低声道,“这两天我实在太忙了,介绍片的脚本她们写出来之后我要做修改,路线规划也得亲自走一遍,” 虞树棠一怔,她抬起眼睛,乌黑的瞳仁闪闪发亮。 有时间的话,原来是这样吗?是切实的,不是一个婉拒的托词? “你的建议我都有好好考虑的,你怎么能觉得是逾越呢?”柳见纯的声音低而温柔,她决绝地直视着虞树棠的眼睛,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自己选的,自己就好好地受着。“只是你应该很快就要回家了吧?我们可以等到其他方便的时间。” “好啊。骑行入门的话好像是有点来不及了。”虞树棠心中一松,仿佛卸下了什么千斤重担,她未经思考,脱口而出,“老师,我在网上看到赵霜浓的新片要上映了,听说点映口碑特别好,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去看。” 第24章 以前从不觉得,申城的夏天还挺好的。 “好。”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没时间来推辞了。柳见纯应了一声,就见虞树棠笑了,颊侧那枚小小的笑弧像她的瞳仁一样亮晶晶的, 十分可爱。 两人吃完饭, 工作人员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提词,一共就两句话,虞树棠很顺利地一次性录完, 柳见纯一双美丽的桃花笑眼望着她:“小树,要回去了吗?” “马上就回去,老师你工作吧。”虞树棠顺手拿起柳见纯的餐盘, 一并放到了回收处。柳见纯已经和工作人员边说话边往门口走去,后面依然是跟了许多凑热闹的学生。 虞树棠本打算这就回宿舍的, 可看到那么多人, 她停了停, 迟疑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坠到了最后面。 反正回去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做。人群有些吵闹, 她听不太清柳见纯说的话, 只能遥遥地望见柳老师的身影。 今天柳见纯穿的是一件浅青色的衬衣,和若萍湖粼粼的湖水近似一色。她就这么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忽然一怔,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回去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可在这里傻站着, 不更是浪费时间吗? 只是她心情愉快, 绷紧的心弦头一次没有如此拉到极限。一整个学年都结束了, 浪费一点时间又怎样呢? 人群慢慢地向前走去, 她没有继续跟着,而是坐到了湖边的长椅上, 梧桐遮住了灿烈的阳光,她打开手机,认认真真地看起了电影票务信息。 她实际上不能算是个电影爱好者,只是在网上看到有比较感兴趣的片子才会去看。赵霜浓的新电影她也是在资讯上看到的,第一直觉就觉得柳老师可能会喜欢。 “为什么?”柳见纯笑道,“是觉得我喜欢犯罪题材吗?” “不是,”虞树棠很认真地回答她,“是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女性题材。” “确实,你发给我之后我也去网上搜了搜,很期待。”柳见纯道,商场太冷,她情不自禁地轻轻抱住了胳膊,声音和话语都很从容,“只是你把电影院选得离我家这么近,我可以走回去,你要怎么回去呀?” “打车,公交,地铁,都可以回去。”虞树棠不假思索,根本没觉得麻烦,她只是觉得自己提出的邀请,应该让柳老师更方便一点才是。 电影院在商场顶层,外面就是奶茶店,虞树棠取好票,问道:“老师,你想喝什么?我买一份爆米花吧?” “我很久不吃爆米花了。”柳见纯连忙说,“我来吧,你买了电影票,我来买这些。” 柳老师平日里总是一副温柔从容的样子,一到这种时候却立即很警觉,生怕欠了别人一丝的人情似的。虞树棠忍不住笑了一下,那枚小记号在颊边若隐若现,坦率中带了些玩笑的语气:“那老师,你想喝哪种?” “米麻薯吧。”柳见纯自然听得出她话中的打趣,她本身就是个界限感很强的人,尤其是面对着又是学生,又是自己心怀……不应该的爱慕的小树,就越是想要划出一丝不苟的楚河汉界来。 其余时刻她都能保持自然,唯有这种时候……幸好有头发遮挡,只有她知道,自己的耳廓发烧,大约是全红了。 “斯里兰卡底,不要芋泥的,纯米麻薯就好。”她轻轻地抚摸着腕间光润的翡翠珠子,一样样地选好,“少糖,温度的话……” “热的?”旁边的虞树棠说了一句,柳见纯微微一怔,随即道:“嗯,要烫一点,谢谢。” “龙眼桂花冰,正常冰。”虞树棠也点好了,她好自然地低声问道,“老师,你是不是有点冷?” “还好。”柳见纯猜到她是注意到自己了,她看着冷淡,实际上总是这样细心。“我穿着开衫呢。” 说到这儿,她不由得挑起视线,悄悄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虞树棠。她往常见小树,要么是正儿八经地穿着骑行服,要么是为了方便的无袖短裤,从没见她像今天一样,穿的是一条剪裁时髦的肤色连身裙,衬得她愈发身材高挑,骨肉匀亭。 “那咱们先进去吧。”虞树棠将热奶茶递过去,“里面应该没这么冷,温度调得太低了。”柳见纯点点头,小树是都可以,她就自作主张,在柜台选了一桶奶油和巧克力爆米花的双拼。 检票通道刚开,两人早早地进来,订的是中间的座位,坐下了就不用怕打扰。银幕上放着白寄凊的汽车广告,虞树棠喝了一口龙眼冰,吃到一大块厚实芬芳的桂花冻:“网上说她这次发挥得很好,不过我还不知道她演的具体是什么角色。” “你没有看剧情梗概呀?江雪荷演的是警察,她演的是受害者。”柳见纯补充道,“这可不是剧透,里面情节肯定要复杂得多,而且听说这部也不是悬疑推理类的。” 虞树棠摇了摇头:“我一般不会提前了解,反正都要看了,这样更有新鲜感。” “我是那种喜欢看剧透的。”柳见纯的声音含着笑,两人座位相邻,虞树棠又有了这种感受,觉得她的呼吸和话语像一道春风一样,柔柔地掠过了自己的面颊。 “我上小学的时候,《还珠格格》八点播,但是那时候我还要写作业,”话说到一半,放映厅猛然黑了下来,柳见纯小小地啊了一声,刚要若无其事地接着赶快把余下的半句说完,身旁的虞树棠就笑了。 她的笑声轻轻的,柳见纯却有点想起来那天她笑容灿烂,露出一口整齐而密的小白牙,犬齿尖尖的,像一只黄油饼干,或者毛巾绣标小鳄鱼。 柳见纯也低低地笑出了声:“我就每天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请我姐姐给我讲昨天的剧情,这样也算是看过了。” 这笑声带了一点细微的沙砾质感,春风变作了缎子,两人都不再说话,大银幕上画面变换,电影即将开始了。 名导名演员,电影的质感和演员的演技无可挑剔,可剧情越是进展,虞树棠越是觉得剧情有点怪怪的。她早知道这是双女主的女性题材故事不假,可她想当然地以为是互帮互助,倒也不能说她的想法有错,她刚才还说觉得柳老师会喜欢…… 这好像是一部擦了边的同性片。海洋馆里漫长的长镜头过后,白寄凊的角色为江雪荷的女警涂上唇膏,虞树棠抿了抿嘴唇,她可是女同性恋,这不是同性片是什么? 柳见纯心里咯噔一声,从一开始鼻血的暗示她就觉得有些不对,越往后看,她心里头越确定,这怕是部同性片吧? 她们看的这算是第一批上映,她之前在豆瓣上搜索了这个影片,简单看了看梗概,因为长评都是案件分析和一些细节讨论,她也怕完全失去观影乐趣,就没看,哪里想得到两位女主角之间还有这种情感? 小树知道吗?自己是女同性恋对于这种情节很敏感,可小树应该就是看这部戏口碑好才请自己看的,待会儿要是讨论情节,自己不要提这方面相关的。 待会聊案件就好了。虞树棠想,感情线还是不要说了,这无论怎么看,细节上两人对彼此演出的都是爱情啊。但是柳老师可能看不出来,而且这种话题,她和柳老师这种关系,也根本不适合讨论。 爆米花桶被柳见纯放在靠近虞树棠的位置,柳老师要的双拼,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口味,她一边看,一边慢慢地一颗颗吃着,她也是很久没吃过爆米花了,总觉得这久违的味道异常的好吃。 她发出的声音很细微,只有一点咔嚓声,柳见纯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地也伸手拿了一粒,很小心地,等虞树棠的手离开才拿的,那是一颗巧克力味的,出品质量相当出乎意料,甜蜜之中,带着些微微的,醇厚的苦涩。 剧情从第二个死者出现就进入了一条快车道,雪桥上的抉择,江雪荷饰演的女警和电影开头首尾呼应地走向了自己的终点。 镜头慢慢地抬起,像是女主角的眼睛,最后望向了天空中那一轮白色的太阳。灯光骤然亮起,虞树棠听到柳见纯很轻地叹了口气。 “真好的故事。”柳见纯道,她们都没有第一时间起身离开,“谢谢你请我来看这部电影,要不然我自己都不会想到要来的。” 虞树棠的情绪也没有平复,这个结局的冲击力太大,她完全没有料到。直到演职员表放完,她俩这才从放映厅出去。 电影院旁就有电梯,下到一楼就是商场的出口。“我也很喜欢。”虞树棠按下一楼,“好久没看到这么喜欢的电影了。” 她对女同性恋片有滤镜,更何况这电影是真的不错。 虞树棠挺高兴,一是因为看了好电影,二是因为柳老师看起来也是真心喜欢。 商场空调太冷,一出门,申城扑面的潮热都令人舒服很多。“这就回去吗?”柳见纯问,她心内难免有些留恋,毕竟喜欢是很难一时半会儿就消失的,只不过这不影响她从容地做出理智的选择,“我帮你打辆车吧,不要回去太晚了。” “没事。”虞树棠道,“老师,往你家的方向走吧,时间不晚,我想着散散步,而且柳花路那边我记得也有公交站。” 两人边走边谈,刚看完电影,话题当然很多。虞树棠还以为柳见纯会喜欢一些意象的情节,比如巨大无声的鱼龙标本,或者那条鲜艳的蟒蛇刺青,没想到柳见纯说:“我喜欢女警读白寄凊那个角色手机里便签的情节,多感动,但其实那些便签也是故意写给她看的。” 她讲的是实话,她确实最喜欢这个情节,即使这里关于两位女主的感情几乎是明示了,她也觉得没必要在这点上对小树撒谎。 虞树棠心弦一动:“最好的部分就在于那些便签是真情假意混杂在一起的,你分不清多少是真情,多少是假意,白寄凊这个角色对女警也是一样,你分不清她多少是利用,有多少又是……”她顿了一下,故意很漫不经心地说,“多少又是真情。” 仿佛有着一种古怪的默契,两人都没有继续深谈这个话题。街尾的红绿灯转绿,新的街道变窄,依旧十分繁华。虞树棠在申城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窄窄的街道,种满了梧桐,各种老楼,布置美丽的店铺,有种古典的年代感。 人声不绝,她们两个完全是散步的状态,晚风拂动,梧桐叶簌簌作响,街道两边许多酒吧和餐厅,几个外国人勾肩搭背地撞出来,虞树棠想也不想,很轻捷地揽住柳见纯的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拉,避过了醉酒的人。 柳见纯手上拿着手机还在回消息,大脑霎时间空白了一瞬。 “have a lovely night.”那些人喝得满脸通红,做了个举杯的手势向她喊了一句。虞树棠的手早从她的腰际收回去了,徒留她一颗心怦怦直跳,只得抿出一个微笑来,很礼貌地点了点头:“you too.” you too。虞树棠默默地重复了一遍。“以前很少晚上散步,从来也不觉得。”她想到了什么,心无旁骛地便说了出来,“老师,申城的夏天还挺好的。” 第25章 岁月在她的脸上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只有一点柔情似水的细纹。 老师, 我今天准备回家了。虞树棠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整整齐齐地摆在门边,她一向习惯提前准备。她知道柳老师很忙, 平时也不会在微信上打扰, 只是遇到重要的事情才说一声。 她倚在门边,没过两秒,柳见纯的回复就跳了出来:路上注意安全, 暑期快乐。这句话后面跟着两个可爱的笑脸emoji,虞树棠浅浅地笑了笑,将手机按灭了屏, 她细心地检查了一遍窗户,又将门严严实实地锁好, 这才提着行李下楼去了。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她谈不上开心, 也谈不上不开心, 明明做了许多事情, 她有时候还是觉得时间流得太快, 把她一个人抛在原地。 妈妈给她发了好些消息,她一条一条地回复,等坐车到了机场,还特地拍了一张照片发了过去。 大概是安心了,手机没有再响, 虞树棠靠着座椅, 明明没有睡意, 仍然戴上眼罩, 将自己笼进了一片粘稠的黑暗里。 申城到京城的飞行只需要两个小时,用来睡觉很短, 但是用来胡思乱想却是足够长。她真的不想思考这些事情,因为回去妈妈反正会逼问着她,让她一桩一件地全部想清楚的。 虞树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眼罩脱了下来,她戴上耳机,点开平板里的浏览记录,里面一整列都是柳见纯的视频,她昨天看书的时候当背景音放的。 她随手打开了第一个,还没按下播放,就看到下面的相关推荐里出现了一个新视频:一人三餐,两园四季,带你一路走进惟宁大学。 虞树棠心弦一动,立即点开了。惟宁大学一直是最注重宣传的名校之一,不仅每年六月会拍摄招生宣传片,七月的时候还会再发一个学校介绍片,会由一名老师带着镜头游览校园,从教学楼、食堂到晴园雨园,再从宿舍、公寓到若萍湖,甚至会介绍校园里可爱的小流浪猫。 每年都会由不同学部的老师轮流负责拍摄,介绍专业的时候,允许重点介绍自己隶属的学部。 她之前还听徐蔚然老师推辞过这项任务,这事算是吃力不讨好,不愿上镜的老师太多了,还要审核修改脚本,排练走位,忙得好几天干不了其他任何事情,每个学部几乎都是抓壮丁。 2024年,人文学部……她蹙起眉头,忽然想到,自己当初那个介绍片看的是谁的来着? 2019年她高考,分数很高,能报的都是最好的大学。不过虞树棠真心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她可是京城人,考上顶尖大学的难度大概不足其他地区人的三分之一。 妈妈是一心想让她留在京城的,别的地方也算有同级大学,不过离得那么远,岂不是舍近求远?她当时的理由是说想出去锻炼锻炼,这当然是实话,只不过是经过修饰后的实话。 所谓的锻炼,是她想离妈妈远一点,想要自己做决定,现在看来,她锻炼得也不怎么成功。 当年录取通知书到了之后,她和妈妈爸爸一起看了惟宁大学的介绍片。她在搜索框里输入关键字,那时候介绍片还没有现在这样显然精心调度过的质感,开头透入晴园缤纷的鲜花翠影,没有设计,介绍老师就这样站在正中微笑着,镜头缓缓地打到了她的脸上。 阳光太强烈了,让这位老师不得不半眯着眼,长睫毛显得更加浓秀,脸孔更是细白得发光。 她半侧过脸介绍晴园,长发浓密,没有扎起来,和这次一丝不苟的美丽盘发对比鲜明,虞树棠仍然是一眼就望到了她纤细挺直的鼻梁,是柳见纯。就像她根本没注意到当初拼桌的柳老师一样,她根本忘记了自己当年看过的宣传片,竟然也是这位柳见纯老师拍的。 当年的柳见纯应该是刚刚三十岁,虞树棠不知道她的生日是什么,所以也可能是二十九岁。两部介绍片虞树棠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也搞不清有什么认真看的必要,总之她饶有兴致地看完了。 那时候惟宁大学还没有鹿鸣楼,流浪猫东皇太一和晴格格都还很小,若萍食堂刚刚推出轻食沙拉,没想到之后会变成经典套餐…… 唯一没什么变化的是柳老师,岁月在她的脸上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只有一点难以避免的,柔情似水的细纹。她的笑容盈满眉眼,声音温和,一点点介绍着这座她度过大半个人生的校园。 虞树棠想,她只是觉得很奇妙。柳老师是这样有定力,有决心,有目标,如此漫长地做一件事,并把这件事做到了最好。 妈妈和爸爸这次都来接她了,往常是爸爸来得比较多,妈妈要管厂子的事情,没那么多空余的时间。 她在接机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两人,一时之间,什么忧虑和烦恼都考虑不到了,只剩下一股纯然的喜悦,她都半年没回来过了。那种舒适的惯性太难改变了,汽车里是妈妈逛商城的时候自己选的香薰,回到家,自己房间的摆设也是一点未变,一尘不染。 “小树,先把行李放下。”杨秀桦在楼下喊道,“知道你回来,阿姨昨天在冰箱里特地准备了甘草水果,我顺带让她回家休息几天,这两天你爸下厨,也当给她放小暑假了。” 她家的阿姨是潮州人,很擅长做一些特色的* 东西,不是撒上甘梅粉的简单做法,甘草汁是昨晚实打实熬了六个小时的。 杨秀桦没问小树想吃什么,从小虞树棠关于这些问题的回答,好像就全部是都行,她就让虞家做点自己的拿手菜,小树肯定也不会不爱吃。 虞树棠没带太多东西回来,主要就是衣服鞋子和护肤品,书也不用带,她回来之前把实体的都读完了,其余和资料一起全存在电子设备里,更何况几乎什么东西家里都有。 只花了十五分钟,她就收拾好下了楼,中央空调温度适宜,她出了一点薄汗,叉子刚叉住一块冰凉酸脆的青芒,就听见妈妈问道:“小树,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那块脆芒没能放进嘴里,虞树棠将叉子搭在玻璃碗壁上:“我想着早点回去吧。” “这也好。”杨秀桦对这事挺赞成,“就最后一年了,早点回去早点准备,论文已经选好题了吗?” “选好了。”虞树棠道,每当这种时候,她做得稍微好一点,就要忍不住讲出来,像小孩子一样期待妈妈的称赞。“已经准备好一部分内容了,徐老师介绍了一位柳老师给我,她帮了我很多。” “柳老师?”自己的女儿一向懂得提前准备,她一直很满意,所以根本也不会特意夸奖,而是问道,“哪位柳老师?等回去的时候给人带点礼物,特产就行,贵重的反而叫人家为难。” 不等虞树棠说话,她续道:“这样,等到八月份的时候上新茶,去打两包小珍珠,再打盒点心,茶叶不要礼盒,送老师那样不好看,就纸包,就是份心意,人家也好收。” 虞树棠回家之前就想到了这件事,她想着昵称是小蝴蝶酥的柳老师大概也会喜欢吃糕点,自己给唐湘带的时候正好捎带一份。不过她没把这想法说出来,而是惯性的,顺从地点了点头——妈妈确实讲得也很对,她听从是应该的。 “这次早点回去,”杨秀桦很怜爱地看了看自己女儿的侧脸,小树从小到大都是个美人,性格乖巧安静,成绩也好,从不让她操心,她早就打算好了,“毕业之后就尽快回来,我和你爸就你一个女儿,可受不了没你在身边了。” 虞树棠不热了,她背后的汗还没有消下去,湿漉漉地发冷。一种强烈的不安和烦躁袭击了她,但她没有说不回来,也没有说自己的任何想法,只是问道:“我毕业回来干什么呢?” “管公司啊。”杨秀桦不假思索,“你刚回来还这么小,正好先下厂子两年,不下厂子管公司就是纸上谈兵,还是得脚踏实地,到时候妈妈亲自带你,或者让王阿姨,对了,过两天她带着她家小宇来咱家吃顿饭,到时候让你爸做条东星斑。” 她说得这么顺理成章,斩钉截铁,简直像种既定的事实。虞树棠抿了抿嘴唇,很多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不愿意,然后呢?她没有任何的想法和计划,脑袋空空,只有一个不愿意的念头,这么不成熟,她要怎么讲出来,然后反驳妈妈,否定妈妈? “吃点莲雾。”杨秀桦道,她笑着问,“你在学校里有没有注意多吃点水果?我知道你晚上我不盯着就不爱正经吃饭的,每天起码要吃一个鸡蛋喝杯牛奶,要不然你还要去骑车,哪里支得住那么多体力消耗?” 说起她的生活,妈妈就絮絮叨叨讲个不停,密密麻麻地全是对她的关心。 虞树棠心里不可抑制地暖融融的,可那股焦虑如影随形地缠着她,直到晚上吃饭、睡觉,躺到她睡了十几年的床上,都没有分毫离开。 她突然开始想念自己宿舍床上毛茸茸的、腌咸菜色的呆呆鳄鱼了。 第26章 这哪是说遇到就遇得到的呢? “每次来都得看你们家这个牡丹花。”王珍身量稍低, 但精气神很足,声音嘹亮。当年杨秀桦接了家里的生意当厂长的时候,她做生产经理, 一起把一间生产工厂做成了如今的精密机械公司。“这都什么品种来着?说了我就忘。” “你就不是这块料。”杨秀桦道, “行了别研究了,赶紧进屋来吧,我让虞家做了小宇爱吃的东星斑, 这会儿正蒸着呢。” “小树,前两天回来的?”王珍充耳不闻,“你不给我介绍, 我让小树给我介绍介绍。” 她身后的刘宇峰刚向杨秀桦打了招呼,这会儿又向她打招呼, 虞树棠笑了笑, 其实王阿姨来她们家的次数不多, 每次都被牡丹迷了视线要介绍要回去买, 她也不懂照料花卉, 到底是没有买过, 只是过个眼瘾。 “阿姨,这种颜色浓淡不同的,叫二乔;这种花梗很长,花头垂下的,叫做酒醉杨妃;这四样颜色的, 就是牡丹中的四样名品, 分别是姚黄, 魏紫, 赵粉和豆绿。” 她本身不懂花,之前去柳见纯家里, 那些斑斓美丽的花朵她认识得也很少。她知道妈妈也根本不懂,家里后院是其他花草,前院却满栽牡丹,是因为牡丹是花中富贵者,特意找人算过栽的方位,以取个吉利的好意头。 她不太信这些东西,也不觉得家里的生意做得好真是这些牡丹旺的。 “那这个深紫色的呢?瞧着真富贵。”王珍问道,又训了一句自己儿子,“你在那儿魂飞天外的想什么呢?看着没啊?” 刘宇峰强打精神瞪着眼睛看着花丛,虞树棠道:“这个叫做青龙卧墨池,花朵墨红色,花心青色,传说是盗取瑶池水的小青龙躲在里面。” 家里的生意伙伴来来往往,她又聪慧,小时候妈妈就让她记住这些牡丹的品种,像过年表演才艺一样,谁来就露上一手,也锻炼下和人说话交往的能力。 虞树棠不喜欢,她实际上很多事情都不喜欢,但妈妈说得有道理,她也知道这事大概对自己有好处,便从来都是毫无反抗地接受了。 王珍左看看右看看,过足了眼瘾才肯进客厅。刘宇峰如释重负,他实在对这些不感兴趣,局促地对着虞树棠笑笑,赶紧跟着进去了。 虞家早年做过厨师,烧得一手好菜,东星斑摆盘精美,蒸得毫无腥味,只余鲜美。餐桌上杨秀桦和王珍多聊的是一些公司的事情,虞家偶尔也谈一两句,虞树棠则一言不发。 刘宇峰倒是有心想和虞树棠多说两句,只不过妈妈也不创造机会,他又工作了,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到最后也没聊上几句。 王珍也不多待,吃完饭又跟杨秀桦到偏厅坐了一会儿,很快就带着儿子离开了。 茶桌上还煮着祁红,清香异常,杨秀桦开门见山:“你别担心啊,谈恋爱的事情等你研究生毕业再说,而且我从来就没想过让你和刘宇峰接触。” 虞树棠知道她没这个想法,也不知道是否是想到了章然说的家里的事情,抑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她自己都搞不清地有些烦躁焦虑:“我知道。” “我女儿得配更好的。”杨秀桦笑道,“我现在就想着等你毕业回家了,你说我们总去打扰你学习,这下好了,半年都不见你一次,等到你真正回来,妈真有太多事情想和你说,想给你安排的了。” “先等毕业吧。”虞树棠道,她随口扯了一句别的,“想要顺利毕业,也不一定很容易。” 杨秀桦不以为然:“对别人而言不容易,对你而言还很难吗?”自己女儿从小到大在学习上就没让自己操过心。 “你今天下午出去吗?”她转了个话题,“没事的话陪妈去公司取个文件,正好让你看看新装修的办公室,现在年轻人的审美都可好了,装得可现代。” “回来之后还没骑过车呢。”虞树棠道,“我想骑车去外面逛逛,好久没回来了,不知道我常骑的那条路线有没有什么变化。” “那喝杯茶再去。”杨秀桦将精巧的小茶杯递给她,旁边虞家笑眯眯地过来:“小树,出去的话带两盒蛋挞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块吃,我找了部电影,就等着你回来一起看了。” 她爸爸酷爱血浆片,虞树棠道“先说好,我不会陪你重看《隔山有眼》了啊。” “我也不看。”杨秀桦斩钉截铁,“给我看吐了好几回。” 她家一直是这样和乐融融的。虞家还是笑眯眯的:“真不看了,这次看《伊甸湖》!” 家里的车子和放在学校的车子是反色,哑光的深紫色为主色调,衬着祖母绿色,整体风格很一致。 她没打算骑太久,也没换骑行服,只戴了目镜和头盔,车轮转动起来,燥热的风快速地吹拂过她,竟然让她的心情缓缓地沉静下来。 耳机里放的是一首最新的流行英文歌,这让她想到之前坐柳见纯车的时候,柳老师居然也放了这首,她还以为柳老师会喜欢一些风格隽永的歌曲。 可转念一想,谁又想得到这样的柳老师小名能是小蝴蝶酥呢? 她的思绪左右奔突,从这里又想到糕点,给唐湘带的早就选好了,给柳老师带什么呢?也带一些招牌的吧,要是胡乱猜测柳老师的喜好,口味没那么大众,反而就不好了。 心思转动之间,她忍不住又想到越界的问题。妈妈特意提到纸包,可是这样的话,就不会让柳老师为难了吗?确实只是一点特产而已,但柳老师性格体贴矜持,又比较敏感一点,很担心欠别人一丝的人情…… 她纠结不出答案,索性不想了,买先买了,到时候再说,柳老师不收也不要紧的,自己到时候绝对不能坚持非要柳老师收下就行了。 这条路线的街景确实改变了。虞树棠不再胡思乱想,她一边注意着安全,一边观察着两边,每次回来,这条路上的店铺似乎都会进行更迭,旧的关门,新的开业,周而复始,川流不息。 自己最终会回到这里吗?虞树棠目前还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答案。她的人生该落在何处呢?她只想问自己,可自己又给不出回答。 “小宽。”柳见纯蹲下身,抱住自己的侄女,“想小姨了吗?” 乔友宽今年九岁,过完暑假就要升四年级,已经很懂小学生的潮流,她紧紧地搂了搂柳见纯的脖颈,很高兴地说:“好想你呀——等一会儿,小姨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旁边已经算是半个大孩子的乔友矜很小大人地叹了口气:“她肯定又给你买了那种卡片,不是蜡笔小新的就是小马宝莉的。” 她比妹妹大六岁,即将读寄宿高中,基本上认为自己是大人了,对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唯有叹息。 柳见纯抿唇一笑,还没说话,乔友宽就从自己房间里跑出来,手里果然捏了两包颜色鲜艳的卡包。 最近她的同学间掀起了一阵抽卡潮流,学校外面的文具店都卖各种卡包。她又无意间知道小姨爱收集邮票,这下可不就一拍即合了?于是她充满爱意的,时不时地就用自己的零用钱要送柳见纯两包卡片,眼巴巴地期待她能抽出稀有卡,小姨人最好了,会把高等级的卡都送给她。 柳见纯搂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她一向对小孩子很用心,从来都是很平等的态度,乔友宽爱送她卡片,她就高高兴兴地收下,回去和自己的邮票一样,精心用收纳册收藏起来,并且细心了解了那些卡片的等级,认认真真地陪她一起拆。 卡片都做得花花绿绿十分漂亮,很夺小孩子的眼球,柳见纯陪她胡闹了一会儿,还将拆出来的高级卡都细心地放回包装里。 乔友矜早看不下去这种幼稚活动了,坐在沙发另一边玩平板,左更惜含笑看着自己表妹,等到她们玩完,才出声道:“小蝴蝶酥,跟姐姐来煮一壶大白毫。” 柳见纯摸了摸乔友宽的脑袋,站起身过去。左更惜看着她,总有种看小女儿似的爱护。她是这家里最小的女儿,家里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哪怕是姨妈和姨父也没想到过还能有她。 自己比柳见纯大十来岁,给她扎过蝴蝶结,看过她牙还没长好还要偷偷抿着蝴蝶酥吃,现在姨妈姨父都不在了,她总觉得自己要担起母亲的责任一样,哪怕小蝴蝶酥现在都三十五了,她也觉得是这样。 “最近怎么样?工作生活上都顺利吗?”明明两人经常发微信,也经常见面,可一见面,她就情不自禁地要问这个。 “姐姐。”柳见纯自然明白她的这份爱心,不由得笑道,“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呀。” 左更惜拒不承认,接着问:“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心仪的人?”她总是要把柳见纯的工作、生活和感情全关心一遍的。 小蝴蝶酥喜欢女人这事她知道,当时比起抗拒,更多的是震惊,现在她知道是自己思想狭隘,女同性恋哪有固定的样子,柳见纯外表看起来这样女人,喜欢女人也是正常的事情,改不了的,没办法的。 她也就不强求了,总希望柳见纯能找到个人品好的,能照顾她的,人总是要有人做伴才好,要不然多孤独。 “小代是不是找你复合过,你怎么想的?”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呀。”柳见纯道,她有些庆幸姐姐又讲了这样一句,“姐姐,你怎么还记得,那都快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就因为快要上辈子了我才记得呀。”两姐妹哪怕用普通话,也勾连着方言的嗲气,末尾总是要缀着个语气词的,“你都多久没有谈过恋爱找过新人了,上个问题还没有回答我,最近有没有遇到心仪的?” 柳见纯从来对姐姐不撒谎的,她这人本身也根本不会撒谎,只能略垂了睫毛,故作从容,模棱两可地说:“这哪是说遇到就遇得到的呢?” 第27章 她颊边那道小小的笑弧,像一个特殊的、难以抹去的记号。 “你首先得有这种心思, 认真遇才能遇得到的。”左更惜道。自己这个妹妹倒不是说很被动,非得别人追求才行,她恋爱的时候挺主动的, 真遇到喜欢的人也会主动追求, 但这个真正从一开始就喜欢,她很怀疑柳见纯到底有没有遇到过。 柳见纯的前女友大多都是主动追求的她,她早怀疑自己这个妹妹其实根本没有抱着想要恋爱的想法, 而是觉得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你得有这种心思呀。”其实左更惜比起事业生活,更担心的就是柳见纯的感情问题。因为其他两样实在不需要她过多操心。 小蝴蝶酥从小就聪明伶俐,一路读到博士现在又当上了副教授。姨妈姨父走得早, 她一个人也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 左更惜想自己接受了她喜欢女人的事情已经用尽了这辈子的开放,剩下的就全是传统了, 她真的没法接受柳见纯孤独终老, 非得有感情, 找到个知心伴侣, 好好地共同生活才行。 “我有的呀。”柳见纯道, 半是为了应付表姐, 半倒也是真心话,“我没有不想谈恋爱呀,不是想遇就遇得到的,还有,你不要给我介绍人, 多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茶水煮沸, 清亮的茶汤在玻璃壶里颜色十分好看, 左更惜一边倒茶, 一边说道,“男女之间还相亲呢, 我不能给你介绍?” “你哪来的那些前卫的朋友,居然连这都能给我介绍。”柳见纯微微蹙了眉头,“我不喜欢这种,我觉得好尴尬,而且大家这样认识,往后也很难发展。” 左更惜从善如流:“那你自由恋爱吧,我倒看你恋不恋的上的。” 妹妹就朝她笑,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让你无论如何也对她生不起来任何气,发不出来任何火。 左更惜也不谈了,索性彻底转了话题:“之前你和姐姐说账号的事情,现在有没有什么新想法?” 柳见纯前一阵和她说过学校批了个房间给她拍摄的事情,其中的含义自然希望她能把账号更好地做起来,她一直做得很认真,剪辑没有时间也是特地请专业人士帮忙剪的,成绩其实不错,但离真的有名自媒体还差得远了,她自己一时间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头绪。 “有了。”柳见纯情不自禁笑盈盈的,“有一个学生和我聊了一些,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很多地方我都想不到还可以那样做。我接下来的选题是市民生活,就想着在甄姐那里订几套衣服,文明新装、旗袍之类的,而且也有正经拍摄的地方了,我想尝试一点新东西。” “这行,周末的时候我也跟着你去做两套衣服。月洁那里还存着不少老纸样。”左更惜把这事一锤定音,又问道,“学生?你这两年都没带学生,怎么能和学生聊上了?” 柳见纯平易近人,又长得漂亮,很讨学生喜欢,左更惜是知道的,可她也知道妹妹的性格,是不会和学生天南地北地聊天的。 “蔚然的学生。”柳见纯低了目光,“我们不是要搬到鹿鸣楼去吗,上次人家过来帮我们搬东西,就多聊了两句。” 左更惜还没来得及多问,她赶快换了话题:“好啦,我们两个人每周都要见面,结果次次你都还要对我刨根问底的,我都没话要对你讲了。” 她对姐姐撒娇每次都能糊弄过去,左更惜果然不再追问,两人刚回到客厅,乔友矜还在颇具大人风范地头也不抬,皱眉看着屏幕做沉思状,乔友宽却一下子扑了过来:“小姨,快点,我想给你看我同学她们收集的海绵宝宝。” “小宽,收集邮票和收集卡片完全是两码事呀。”左更惜无奈道,旁边柳见纯却很纵容:“好,让我看看有什么漂亮的。” 左更惜只得更无奈地笑了,自己研究历史的妹妹现下坐在沙发上,真和自己的小女儿有来有往地研究起了那些小卡片。她心里一阵酸软,转头就对乔友矜怒道:“乔友矜,别玩你那平板了,赶紧进屋写作业!” 柳见纯在表姐家待了一天,吃过晚饭才回家。她上了车,两个侄女热闹的声音渐渐从耳边消失,连带着她的心也从漂浮的状态轻轻地落了地。 车厢好安静,她很享受这样的时间,偶尔就会在自己的汽车里静坐一会儿,就好像坐在了时间的罅隙中一样。在这样珍贵的时刻,她通常不会想任何事情,只是平静地享受。 但这会儿她不可抑制地,无数次地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上小树呢? 真就如此肤浅,爱上了她的年轻美貌?柳见纯觉得也不尽然,诚然自己肤浅已是不争的事实,可美丽的滤镜是最容易褪去的,和小树已经接触了一段时间,那种情愫依然没能消失,因为小树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 她很认真,学习勤勉,喜欢骑行,性格也很体贴成熟……柳见纯轻轻地合上眼,仍能在一片黑暗朦胧之中,望到她颊边那道小小的笑弧,像一个特殊的、难以抹去的小小记号,始终微微闪烁。 太没来由,甚至太过愚蠢了。日久生情才是稳定坚固的,一见钟情本来就是一种爱慕人家美貌的委婉说法。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小自己十二岁的学生,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深刻地反思,深刻地懊悔才是。 她反思,柳见纯想,她懊悔,就像那次电影一样,之后的所有事情,她都会不露出任何端倪,这是她的责任,不该转嫁到小树身上,不该让她烦恼敏感。 更何况骑行的事情过后,小树的学业会越来越繁忙,和自己的接触肯定也会越来越少的。等到这学年结束,小树离开校园,两个人再也不会有见到的机会的。 柳见纯的心头闪过一丝刺痛,幸好这痛很快便识趣地消失了。因为无计可施,更因为无可奈何。 “苏青在自己主持的《杂志》月刊上,发表了 第一篇为詹周氏发声的文章《为杀夫者辩》。” “她不加修饰地指出:‘唯有常受委屈和难堪的人,才是永远心怀毒狠的,久而久之,化为厉气,才必须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做出来的结果,使万人流血,便是英雄;使一人流血,便是犯罪。’” 手机调低了音量,柳见纯的声音柔柔地送进她的耳朵。虞树棠躺在床上,她回家的这些天有点轻微的失眠,雨声风声的白噪音她听着觉得永无止境,反而更加焦虑,选来选去,还是选了柳老师的视频。 她今天听的这集是酱园弄杀夫案,和上次的施剑翘复仇案同属民国奇案系列。她很喜欢柳老师给视频分门别类的这些小标签,井井有条,很容易找到自己比较喜欢的。 每次听到苏青、关露等女作家为此事仗义执言的部分,她就觉得心脏颤动,跟着柳老师忍不住上扬的声音一起,同步地激动和感动。 这集她也听过好几遍了,她记忆力很好,很多内容早已印在了脑子里,往往是柳见纯刚说上一句,她就想到了下一句。 说话声像水一样缓缓地流淌,她细心听完自己特意关注的部分,思绪就有些飘忽,远远地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一会儿在想论文的事情,其余的内容该找什么参考,该怎么写,一会儿又想到自己的未来。读博……她没想过,现在这时候准备,似乎也略略有些迟了。工作?那是留在申城还是回到京城呢? 妈妈好像已经认定了她会回来。是啊,好像所有了解的人都觉得她会回家。有什么可迟疑的呢?她家很有钱,她是独生女,她该顺理成章地回家接受妈妈的安排,毕竟她到现在为止的二十三年人生已经被妈妈安排得无可挑剔了。 虞树棠常常陷在这样的漩涡里,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不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觉得苦闷,她本应该快快乐乐的,她的人生从物质到精神似乎都没有一件不舒心的事情——可是,这全都不对。 她外表潇洒,性格也该是潇洒的才是,她确实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只过自己的生活,但除了这一点之外,就像妈妈说的,小树,你除了筷子,还有什么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你哪里做得了决定? 她艰难地从这个迷宫中挣脱出来,努力去想一些很简单的问题。给唐湘买什么呢?她一样样地数了一遍,自然而然地想,给柳老师买什么呢? 柳老师大概会爱吃什么呢?小蝴蝶酥……这种属于什么,硬质的饼干类?她胡思乱想了一通,觉得自己快入睡了,眼皮沉沉,思维停滞,像没上油的链条,艰难地带转着大脑的车轮。 小蝴蝶酥、饼干……西班牙菜、酒烹蓝贻贝,铁板炒面、闹哄哄的,好多人……黄鱼面…… 她茫茫然,什么都没看清,只有一片迷蒙的微光。那天的铁板炒面太多人了,影影绰绰的全是黑影,对面的人侧了一点头,她只望见那人纤细的鼻梁。 第28章 好像都在等着彼此先开口。 虞树棠不常给柳见纯发微信, 她俩的关系没到那地步,她清楚得很,老师和学生而已。只是柳老师配了车, 想要入门骑行, 她就忍不住偶尔发一些有关骑行的东西过去。 简单的一张大红门的照片,言简意赅的一句话:老师,这是大宫门, 我在骑京城的环十三陵路线,可惜不是春天来的,那时候全是山花, 很漂亮。 柳见纯的心微微颤动,回复道:现在这样就很好看了。末尾缀着两个可爱的喜笑颜开的emoji。 小树也只是分享, 本身应该也没时间且不愿意多聊, 回复了一张小猫表情包。柳见纯于是趁机, 她想可能也是识趣地不再回复了。 虞树棠将手机放回包里, 宫两侧的铺装道路平整洁净, 清晨的阳光柔柔地洒下来, 她心无旁骛地,随着耳机里的音乐,一路向着既定的终点,一刻不停地向前骑。 今天是工作日,虞树棠特地挑了这天过来, 人不多, 店员打盒子也不用那么着急。唐湘的好打, 她大半都选得爱吃的, 其余的再挑几样夏季最新上的花生酥,绿豆冰糕, 整个盒子就算全了。 柳老师那盒她也考虑过了,全选口碑好的,起码不会踩雷。奶昔葡萄、奶黄酥条、奶黄菊花酥肯定是要装的,为了美观——她给唐湘装的时候从来不会想这件事,她觉得太理所当然了,唐湘种类选得死,哪里顾得上美观呢?只顾着多塞一点了。 为了美观,不用店员帮忙整理,虞树棠都想好了,奶黄酥条、奶皮酥、椰蓉酥条这种围边,也是为了能够里头多装一些别的。 熔岩蛋糕、雪域小贝好吃,山楂桃花酥、黄桃桃花酥颜色好看,她忍不住地就要多买一些造型的,大大小小,方方圆圆,最后再放上一块限定的芝士小熊猫。出来的效果还是相当漂亮。 后备箱已经放了不少东西,茶叶她也多打了一点。她订的明天的票回申城,今天专门自己出来开车买些日用品。 妈妈没时间来陪她逛街,不过知道她要走,特地下午就回家,还给她带了一套饰品回来,金蓝色的质地衬得肤色更白,虞树棠其实有些时候不怎么戴首饰,不过妈妈送她的,她心里欢喜,照单全收。 “好看就是要麻烦一点的。”杨秀桦说,“你现在学习当然是重中之重,但每天早上花几分钟打扮一下,赏心悦目一点,这总没什么错。” “当然,”她补充道,“我闺女长得漂亮,不打扮也好看。” 虞树棠笑了笑,对于妈妈的一些说法,她并不认可,可从来也不会真认认真真长篇大论地去反驳,只是忍不住,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打扮不打扮的吧。反正我不觉得怎么样,又不是非得化妆见人才是礼貌。”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杨秀桦笑道,“天生丽质不用打扮就是礼貌,先天长得不够好看的呢,比如你妈我,出门应酬可不得化化妆,捯饬一下才能见人?” 她妈妈掌管着整个公司,妆容、头发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虞树棠很佩服,她也无意对妈妈的生活规则指手画脚。“妈,我说的根本不是那个意思,这个和长相无关。” “你们现在孩子就有一些和我们不一样的想法。”杨秀桦不置可否,“你榕姨家的闺女,之前不是安排好了先去做空乘,家里在航空公司有点关系。结果人家小姑娘不乐意,不愿意化妆,不愿意穿高跟鞋,诸如此类的……” “这事很复杂。”虞树棠说,“我不知道怎么说。” “没事。”杨秀桦道,她含笑摸了摸女儿细长手指上的新戒指,“我是你妈,又不是你老师,在咱们家讨论这些议题什么的有什么用。现在咱们最主要考虑的,是你的事。” 虞树棠就不再说了。很多事情她也不知道怎么说,观点和潮流瞬息万变,她和妈妈的相处过程中越来越意识到两人很多地方简直是天差地别。 但正和她对自己的未来规划一样,她每次想反驳妈妈,都无法组织出一个切实有力的观点,苦闷过后,便是深长的失落。 “回去好好准备论文,有什么事情就和妈妈说。”杨秀桦再次叮嘱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今天晚上早点睡觉,明天送你去机场。” 虞树棠点点头,先上楼回自己卧室去了。她来的时候行李不多,走的时候也多不到哪里去,一个行李箱,一个旅行包就足够了。 全部整理好还没有到晚饭时间,她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滑了一会儿手机,种种斑斓的页面从她眼前闪过,没能勾起她半点兴趣。 她最终打开了柳见纯的微信聊天界面,过了半晌,很谨慎地问道:老师,我明天回学校,请问你有时间吗?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柳见纯没有立刻回复,虞树棠就随手把手机放在床边,起身坐到电脑前看了会儿资料。等到吃过晚饭,柳见纯的回复才传过来:有的,你下午到吗? 虞树棠把大灯熄了,只留床头的一盏台灯:中午前就能到,主要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都在学校吗?鹿鸣楼? 她猜这会儿柳老师应该是不忙了,回复得都很快:是的,我都在鹿鸣楼,小树,是有什么事情吗? 虞树棠心念一转,发了一张猫爪在上的暹罗猫表情包:老师,明天你不就知道了? 她不太想在手机上直说,因为她知道柳见纯一定会推辞的,那还不如等明天当面推辞。 柳见纯果然不追问了,发来了两个可爱的emoji表情。虞树棠也不再回复,她把台灯关了,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她默默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生出了一种不愿离开的冲动。 每次都是这样,在学校的时候不愿意回来,不想面对妈妈对她的安排和规划,可真到了要走那一刻,她又不愿意离开,分外留恋这个她待了二十多年的家。 她不知道怔怔地待了多久,朦朦胧胧地便入睡了。 早上九点的飞机,妈妈和爸爸送她到机场,她们家是典型的北方家庭,不会用拥抱来表达情绪,两人就只是一直望着她进去,这才开车离开。 柳老师这段时间的更新频率慢了,以前一个月差不多三个视频,七月的时候除了宣传片外,只发了一个视频,整个八月份都没有再发新视频。 飞机准时起飞,虞树棠点开评论区看了看,有好几条最新的评论都在说等柳老师回来。她浅浅地笑了笑,猜也猜得到,八成是在整理新的拍摄房间,新的选题也需要时间准* 备。 不知道柳老师是否真的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呢?她情不自禁地想,又觉得自己那点外行的意见,柳老师这么感谢,已经是让她受宠若惊了,难道还非要人家老师采纳才行? 她不再想这些事情了,戴上眼罩,清空大脑,继续睡觉。 柳见纯有点焦虑地抿紧嘴唇,一条白色小气泡崭新出炉:老师,我到了,我去鹿鸣楼吧?你在办公室还是在顶楼? 我在顶楼。打下这四个字,柳见纯真想立刻夺门而出,临阵脱逃! 这倒不是因为她紧张虞树棠会和她讲的事情,也不是因为她担心见到虞树棠会怎么样。她可是老师,而且都这个年纪了,不至于这点事都从容不了。关键在于……关键在于……怎么正好是今天呢? 她又不愿意对虞树棠撒谎,今天她确实全天都在学校,换句话说,是这几天,她都会全天在学校,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她要真假装不在,那才是错得离谱。 可这几天,她又真的是不方便…… 虞树棠的回复没两秒就跳了出来:好的,那我马上过去。 柳见纯无计可施,强压下心里的忐忑,就近站在门口的提词器边看着自己的脚本。 虞树棠提着东西,不好骑车,鹿鸣楼也不远,她索性走过来。目前还没有正式开学,她提早了几天回来,偌大的校园几乎还是空荡荡的,只有几只小猫在闲庭信步。 她今天一回来就使劲揉了揉自己床上呆鳄鱼的脑袋,这会儿也忍不住,见到一只小猫就要揉一把,每只小猫都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热得她掌心发烫。 鹿鸣楼大厅只有几位老师在低声交谈,等她按了电梯升上顶楼,更是一丝人声都无。她把房间的位置记得很清楚,没有半分犹豫,过去敲了敲门,只敲了一声,门就打开了。 虞树棠的问好到了嘴边,半句没能讲出来。柳老师穿了件高领无袖的扫地旗袍,浅杏色,上面撒了些泥金的小点,暗纹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她实在没法一眼辨清都是什么图案,只望到了襟上精巧的海棠盘扣。 柳老师唇边抿着一点笑意,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清澈的黑白分明,望了她一眼,目光就很温柔地垂了下来。 她们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好像都在等着彼此先开口似的。 第29章 她完完整整的,表面从容的,将今天的虞树棠全看进了心里。 “嗯……”最后还是柳见纯先发制人, 她看到虞树棠手上提着东西,赶快问道,“小树, 你拿的那是什么?” 虞树棠晃过神来:“是京城的特产, 想让你尝尝。”她把东西放到小几上,一袋纸包的茶叶,一个并不精美的点心盒, 柳见纯并不知道确切价格,却也知道这些东西不可能像简陋的包装一样便宜。 “小树,你留着自己吃呀。”她看虞树棠动了, 自己也顺理成章地转了身,“还辛苦给我带, 真的不用的。” 虞树棠又看到她浓密的盘发间闪着光, 只不过这次不是四枚莹润的珍珠了, 而是四枚树叶, 像一弧抽绿的枝条。 她没接柳见纯刚才的话, 而是情不自禁地脱口问道:“老师, 你头发上那是什么首饰?很漂亮。” 柳见纯一怔,下意识地想抬手摸一摸,刚抬起一半就止住放下了。“这种叫u型簪,也是扎头发的,盘好扎住就会很牢固。” 原来是发簪。虞树棠以为的发簪都是电视剧中那样一整支的, 还真不知道有这种样式的, 簪身全隐在头发里, 只留下饰品在发间闪烁, 几乎称得上巧妙了。 她看柳见纯低头整理着什么,便道:“老师,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你今天是在忙着拍摄吧?” “怎么会打扰。”柳见纯背过身,虞树棠注意到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倚住桌子,还是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脊背挺直,站姿优美,“正好中午了,我也要准备吃饭了。” 柳见纯的一部分理性当然希望小树能够离开,自己得减少和她的接触。但另一部分理性和所有的感性都在要求她正常、礼貌且从容地行事,哪怕最后的结果会……导致小树留下。 她笑了笑:“小树,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我也是刚到学校。”虞树棠道,“老师,你想吃什么,需要我帮你带吗?”这件旗袍下摆长,即使穿了高跟鞋,也是微微拖地,出去不大方便。 这应该是种民国流行的款式?她猜测着,心里不由得有些喜悦,柳老师真的采纳了她的提议。 柳见纯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穿这个确实不大方便出去。”虞树棠就好自然地问道:“老师,你这件叫什么?” “这种叫扫地旗袍。”柳见纯道,虞树棠站在她面前,今天自己穿了高跟鞋,和她堪堪齐平,将她每一寸眉眼都看的是这样清楚。 小树的脸孔正对着阳光,光线交织,明明暗暗,衬得她眉目愈发深浓,漂亮和眼睛和嘴唇却都带着明朗的笑意:“是因为长得可以扫地,所以才叫扫地旗袍吗?” “对,”柳见纯也笑了,她没有躲避虞树棠的目光,而是情不自禁地直视着她,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微微悸动,“一般都是搭配高跟鞋来穿的,无袖紧身的形制是海派旗袍的创新,参考西式剪裁,是最称身合体的。”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小树又不是专业学生,怎么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你想吃什么?”她转了个话题,重又问了回去。 “我都行。”虞树棠道,她这是真心话,“老师,你想吃什么,正好我帮你出去带回来。” “那你还出去干什么呀。”上次搬东西她点饮品的时候小树就说的都可以,她生怕虞树棠是为了迁就自己,才故意这样说,把选择权交到自己手上的。“我们直接叫外送好了,就在这里吃点,这儿也有桌子,还算方便。” 整个拍摄房间已经被她布置好了,除了添置了一张办公桌,还额外增添了一面小几和两张舒服的豆腐块沙发。墙上挂着投影幕布,一台摄像机放在办公桌的前面,就是一个简单的固定镜头。 看柳见纯坐到了沙发上,虞树棠也跟着坐到了她旁边,和她一起看手机上的外卖界面,这附近大部分餐厅都做外卖,琳琅满目,五花八门。 “点远一点的也可以。”柳见纯见她只专心看,却一言不发,就主动说,“小树,你喜不喜欢南洋菜?”她右手拿着手机正和小树一起看,不大方便,就拿左手在屏幕上虚虚地点了一下,“这家餐厅做得不错,我之前去吃过,想试试吗?” 她本来打算多挑几家给小树看的,没想到对方想也不想,干脆地说:“好,那就这家吧。老师,你去过的话,喜欢哪些就点哪些吧,我也不知道什么好吃。” 虞树棠对吃上的事情不是很在意,她目光一转,也谈不上特意,总之是注意到柳老师左手无名指和中指上各戴了一枚戒指。这不能怪她,因为那两枚戒指实在是太好认了。 知名珠宝品牌最知名的love系列的戒指,无名指上那枚金色的还嵌着三枚小钻。徐老师曾经说过柳老师是单身的。虞树棠的思绪不受控地开始往这方面想,那这是…… 她赶紧打住,八卦真是人的劣根性,有可能是柳老师就喜欢这系列的戒指,不是任何人送给她的,也有可能人家就是喜欢戴这个位置,难道现在人还讲究这些吗? 柳见纯知道这家的特色菜,两分钟的时间就点好了。她偏过头,小树坐得端端正正,一手放在膝盖上,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明明气氛并不尴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却有些控制不住的心慌意乱,不由得轻声道:“你的手链很好看。” 她早就注意到了,金色的手链细巧,上面的四叶草嵌着深蓝色的玛瑙,衬得人肤色更白。她只提了手链,实际上早在门口看到小树的那一刻,她就把小树尽收眼底了。眉眼、一色蓝金的耳坠、衣服……她完完整整的,表面从容的,将今天的虞树棠全看进了心里。 “谢谢。”虞树棠一怔,随即笑了,“老师,你的戒指也很好看。” “我很喜欢这个系列的。”柳见纯明明对于自己今天戴了什么清楚得很,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简单,又很好搭配。” 她抿了抿唇,又添了一句,“总觉得戒指除了无名指和中指之外,戴哪里都不好看,没什么可发挥的地方。” 越往后她越说不下去,没什么可发挥的地方?这叫什么话?自己难道在向小树讨教搭配心得吗? 幸好小树没注意到她的欲盖弥彰,接道:“食指倒也可以,大拇指和小拇指肯定不行,那就一个叫扳指,一个叫尾戒了。” 两人都笑了,柳见纯心有余悸,虞树棠则是莫名其妙地心里一松,她想自己还真有点期待柳老师点的那家南洋菜。 惟宁大学只有假期外送可以进校门,外卖员一直送到鹿鸣楼下,虞树棠主动下去取。拿到手沉甸甸的两大袋她就觉得不妙,刚把东西放到小几上就问道:“老师,你这也点得太多了吧?” “不多。”柳见纯将餐盒一样样地取出来,“一道主食一道汤,再加两道菜,我们两个人吃呢,我都没点特色甜品。” 话是这么说,她当然知道自己点多了,故意的,想让虞树棠多尝几样。 “这家店环境挺奇特的。”娘惹脆皮鸡金灿灿,黑胡椒炒蟹肉多饱满,虞树棠感觉自己来申城之后还没吃过这样的口味。柳见纯见她喜欢,就笑盈盈地说道,“里头几乎是全红的,不是朱砂就是金漆木,还有那种很大的枝形吊灯。” “听起来……”虞树棠道,“有点阴森。” 柳见纯眉眼弯弯:“当时一进门我就在想,要是灯灭了,那环境真的很像现在小说里常写的那种……” 虞树棠夹了一只蓝花咖喱饺,很自然地续道:“民俗恐怖。” 外送带了两套一次性餐具,柳见纯从里面拣出两只小碗,很细心地将海鲜豆腐煲给虞树棠舀了一碗。 小树吃得比她多不少,帮着把咖喱饺和娘惹鸡清盘了,真是年轻,吃这么多半点没变成脂肪,而是全化作了活力,依然是纤瘦修长。 她把剩下的菜打包进一个袋子,其余的虞树棠又是主动提出去丢掉,趁她收拾的功夫,还扯一张湿巾把小几也整个擦了一遍。 “小树,别忙了。”她叫了一声,虞树棠摇摇头,坚持要帮她把剩下的做完。她微微蹙眉,佯装有些不悦,“你在我的办公室是客人呀,怎么能帮我干活。” “不是那样算的。”虞树棠心情很好,“柳老师,你要是让我aa的话,我肯定马上坐下。” 这当然是玩笑话,可还是成功地把柳见纯噎住了一瞬。 “老师,你接着拍吗?”虞树棠问,“我不打扰你,可以看一会儿吗?” 柳见纯当然应允,她这次换了新的拍摄方法,不像在家的时候只坐在书桌后面,而是尝试站在镜头前,展示自己身上的衣服,用一些老物件引起大家的兴趣。 家里有不少时间很久的东西,她除了喜欢收集邮票之外,碰到合适的也会买下来,长年累月的倒也积攒了不少,足够市民生活这系列视频用的了。 她这几天集中拍摄的是服装系列,民国服饰有几个特定阶段,到了今天这部分,就是霎时万变的30年代黄金时期,旗袍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会儿高领,一会儿便又要废领,开衩也是高低变幻。 她打算在这期再捎带一些旗袍流派和创新,她想大部分人应该会对这个感兴趣的。 柳见纯心里有一点点紧张,因为虞树棠静静地注视着她,乌黑的瞳仁闪闪发亮,不过她很快就进入了状态,略带笑容,不用看提词器,就对许多内容信手拈来。 很美。虞树棠默默地想,说漂亮似乎有些轻佻,柳老师即使有着这样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这样好的身段,在录视频,在讲课时,美的却是如此平静容和。 千回百转,每次她都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当初是如何轻飘飘地,就这样把柳老师给略过去了? 第30章 老师,和我一起骑一骑白鹤镇的路线吧。 只有一个固定机位拍摄, 柳见纯即使说错,也只是稍稍一顿,很从容地从头开始, 将这句话语气不变的复述一遍, 没有一点破绽。 一个机位还是太不灵活了。虞树棠心想,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柳老师一个人拍摄, 有什么参考资料也都是后期像一张ppt一样打到屏幕上,转场也都是最简洁的,不少地方其实可以用影视资料, 但这也不是个简单的工程。 柳见纯暂时停了录像,她说得口干舌燥, 拿起小几上的吸管杯喝水。里面是凉开水, 她加了一点点的槐花蜜, 没什么甜味, 只余一段清香。 “小树, 壶里有热水, 想喝可以倒。”她抿着一丝笑容,“听得很无聊吧?” 虞树棠郑重地摇了摇头:“很有意思,老师,你之前的视频我也都觉得很有意思,这次你不坐在书桌后面, 还特地穿了民国服装, 肯定会让观众觉得更新鲜的。” 柳见纯微微提了一点下摆, 坐到了她身边:“这我还得谢谢你, 要不是你提出这些建议,我根本都想不到。这次先把衣服、道具试着用用, 短视频、播客之类的,也会接着尝试的。” “老师,”虞树棠问了一句,“你平时是不是自己剪视频?” 柳见纯略略睁大了眼睛,沙发就这么大,两人坐得很近,虞树棠简直将她那密匝匝的睫毛都看得是清清楚楚,更别提一双清澈晶亮的瞳仁了。 她很少和人有这么近的距离,不由得就是微微一怔。这无关任何东西,虞树棠想她只是有点不习惯。 “你怎么知道的呀?是不是因为剪得太粗陋了?”柳见纯问她。“大部分时间我都自己剪的,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我也不懂怎么剪得更漂亮。有的时候太忙,也想请人剪,但又从来不接触这方面,不知道要怎么找人才好,聘人也有些小题大做了。” “我知道有不少同学在做剪辑的副业。”虞树棠道,现代大学生副业技能三板斧,文画、美工和剪辑。“她们很多都不是用入门软件的,都很专业,而且我家里之前也请了人专门做宣传片,我可以帮你问问,她们手上估计都有不少案例。” “太麻烦你了。”柳见纯赶快说,她知道虞树棠是一片好心,可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大学老师,怎么能总麻烦人家一个学生帮自己做这做那的呢? “一点也不麻烦。她们的案例本来就会做成合集,我只是帮忙要过来。”虞树棠坦率地说,“而且她们都很愿意做这种副业的,你按次给报酬,她们都特别高兴,这有什么麻烦的?” 她不用客套话和柳见纯推来阻去,而是干脆利落,直接讲得条理分明。 柳见纯这下完全没办法拒绝,更何况她真的挺需要专人来为她做剪辑的。生活圈子和环境不同,导致在自媒体这方面,她真的完全不如虞树棠消息灵通。 “这下我又欠你人情了。”柳见纯道,她笑微微的,虞树棠心弦一动,也笑道:“老师,正好,你把我今天拿过来的东西带回去,就当还我人情了。” “哪是这样算的呀?”柳见纯不满地嗯了一声,事已至此,她决定把选择权交给小树。“我是只能想到请你吃饭了,你有什么新想法的话就告诉我,好不好?” 虞树棠之前就发现,柳老师提出请求的时候,总爱加上一句婉转的好不好,任谁听了都没办法拒绝的。 趁她想的时间,柳见纯站起身来,接着录视频。她一个视频的体量通常是二十到三十分钟,删删改改,文本最精简也少准备信息量丰富的三千到四千字。录完这样一个视频,以前要花半天,这次刚换了拍摄方法,还处在摸索状态,要花上差不多一天时间。 虞树棠一点不觉得无聊,她专心致志地看着柳见纯因为一点小瑕疵推倒重来,检查自己在镜头内的表现,不厌其烦地重新开始。 柳老师的目标是如此明确,她一点都不迷茫,更不气馁,心无旁骛,好像周围没有任何能让她分心的东西,也没有任何能让她犹豫驻足的东西,她只是充满确定地向前。 虞树棠真心地敬佩这种品质,她也想变成一个这样的人,只可惜她左顾右盼,迷茫踌躇。 小几这边是拍摄盲区,除了水杯之外,还放着柳见纯写的拍摄文本,全部打好,整整齐齐地装订了起来。 她轻轻地拿起来,每一页都是格式清爽,上面还有她涂画的许多标注。柳老师字迹很漂亮,是那种一看就知道精心练过的好看,比起娟秀,更多的是有筋有骨。 柳见纯终于录完这一段,她关掉摄像机,虞树棠这才说道:“老师,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视频发出来?我今天晚上就能把她们的案例合集发给你。” “不急,”柳见纯道,“这次服饰系列有三个视频呢,换成我剪,怎么也得一周多。”她把摄像机里面的存储卡取出来收到闪传卡盒里,又摘下麦克风,这才看了手机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的五点十二分了。 “这么晚了。”她连忙道,“小树,是不是耽误你太久了?” “耽误什么,”虞树棠站起身,“又还没有正式开学。” 柳见纯望着她,心里头的甜蜜一闪而逝,不敢多加逗留,因为知道一定会被自己狠狠地从心底里剜去的。所以柳老师抿了抿嘴唇,只是开了个玩笑,“还以为优等生小树要抓紧一切时间学习和写论文。” 她其实说得没错,虞树棠自己都觉得,如果没遇到柳老师,她绝对是那种提前回来也没有任何事情做,只会在电脑面前打开资料写论文的。有些时候其实根本没把东西看到心里去,只是看着发呆而已。 “还有一样。”虞树棠道,不用她说柳见纯就知道了,“是,你还会骑车。” 说到这儿,虞树棠多问了一句;“老师,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和我说,先让你掌握一下怎么变速。这种不用特地穿骑行服的,穿得休闲一点,戴上头盔就好了。” 她说完,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说的,可能是今天的相处有些亲近,她就总是忘了在这件事上要保持老师和学生的界限。柳老师之前都说了是真的忙,等到有时间会告诉自己的,反而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提。 柳见纯嫣然一笑,从善如流地说:“好,不过现在都这么晚了,你要想想晚上吃什么了。”她很想再请小树吃顿饭的,只是……总之,她没把话说死。 “晚上我自己解决就好了。”虞树棠自然而然地说,“老师,你准备回家吧,我们一块下楼。” 不等柳见纯说话,她直接把小几上的点心和茶叶提起来,要和她一起出去。柳见纯没法在这种时候和她推三阻四,两人先一块乘电梯下去了。 这会儿的校园比虞树棠来时更加寂静,原本在的老师也都回家了,见她不住地往周边看,柳见纯主动道:“大家现在都搬来鹿鸣楼了,等到开学,你们应该也都要开始换新地方上课。” “那你比之前方便多了。”虞树棠道,“以前民国史研究所和一心书院之间还有距离,现在办公室和教室都在东塔楼,省了好多距离。” 鹿鸣楼新近建成,不仅东西塔楼囊括了办公区、教学区、科研区,甚至还有教师和学生沙龙,裙楼还有会议厅和报告厅,地下的停车场也是重新做了规划,比起地上那点稀少的车位和之前谁都嫌麻烦的双层停车场,这块巨大的场地也显得格外现代化。 “是啊,现在连散步时间都没有了。”柳见纯打趣道,汽车感应到蓝牙钥匙解锁,虞树棠率先说:“老师,我把东西放到后备箱里吧。” “小树……”柳见纯这两个字刚说出口,后面的还没能说出来,虞树棠已经按开了后备箱,将茶叶和点心整整齐齐地放了进去。 “抱歉。”虞树棠道,她虽然把东西放进去了,却还没关后备箱,仿佛等待着最后判决似的,只要柳见纯再说一句不用,她就会乖乖地把东西拿回去。 柳见纯心一软,刹那之间,就错过了最好的拒绝时机。其实拒绝对她而言不是难事,小树也不会说伤心或是怎样,这孩子没有敏感到这种地步。可她面对着小树,总有一种令她略有恐惧的无计可施。 太爱了,真的不至于。不舍得?也不尽然。她想可能无论理性如何,她的感性挤在角落,不由自主地就想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保持一点和虞树棠微弱的联系。 因为总是要断的,不是吗?自己这儿怕小树认为自己冒犯,认为是自己的错。但当这个学年开始,很快小树就会忙地将她抛在脑后的。 这是无关紧要的,可以松动的小事,是正常师生的交往,不算那种送礼,其他老师也会收一些很简单的特产心意的。 她没说话便是一种默认,虞树棠弯了弯唇角,将后备箱关上了,不忘强调了一句:“老师,是京城的特产,点心申城没有的,也不贵,茶叶我给徐老师也带了。” 她降下车窗,向虞树棠挥了挥手,小树俯了一点身子,不管多少次,柳见纯近在咫尺地看她的脸,都觉得她的年轻简直为这张本就美丽的脸孔镀上了一层炫目的光彩。 “老师,肯定不能让你请我吃饭,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新想法。” 柳见纯知道她指的是自己方才说因为剪辑欠她人情的事情,就眨了眨眼睛,洗耳恭听。 虞树棠的眼睛望着她,不偏不倚,多漂亮,多坦荡:“老师,等你骑行入门了,等方便的时间,和我一起骑一骑白鹤镇的路线吧。夏天路两边有野花麦田,非常好看,我觉得你会喜欢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回家还是留下,她又想到那晚的夏夜。 虞树棠看着车子启动, 这才慢悠悠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外走。学校静谧,她的心情也是难得的安静, 什么焦虑烦闷都消失了, 她暂时不去想一切让她苦恼的事,专心拿起手机联系同学。 她和那些同学其实算不得熟,但这种事情, 根本不需要熟悉。很多时候,她其实不喜欢家里那套人情来往的理论,不是什么事情都非要熟人才办得成的。 她暂时没联系家里之前请做宣传片的那位, 人家有全职工作,做这样的兼职大概会束手束脚一点。 很快, 还没等她走到食堂, 几个同学的回复就全都来了, 大学生做副业可是很认真的, 一个压缩包囊括了所有的案例, 快捷干净。 虞树棠将几个人的回复都转发给柳见纯, 正好也到了食堂卖牛肉粉丝汤的档口,她要了一小份,晚上不想吃太多,只配了一角饼。 柳老师的回复到她吃了一半的时候才来,肯定这时候才到家下车。 收到, 谢谢小树。后面依然是两个可爱的emoji, 虞树棠笑了笑, 可能是因为现在用emoji的人少了, 总之她几近没来由地笑了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 是因为帮了柳老师吗?她自己也讲不清的心情愉快,并且很期待起柳老师的新视频来。 给徐老师带的茶叶她打算开学见面的时候再给,唐湘的点心盒就放在避光的桌边。这种糕点保质期很长,避光加上夏天长期开着空调,根本不用担心吃完之前会坏。 她把行李收拾好,带着笔记本电脑爬上了床,腌咸菜色的呆鳄鱼一双豆豆眼傻乎乎地瞧着她,让她忍不住使劲揉了揉它的脑袋。 是不是该给它起一个名字?虞树棠忽然想,唐湘的几只兔子都有各自的名字,小新妮妮,风间正南和阿呆,凑了一支春日部防卫队出来。 唐湘这个重度兔子玩偶爱好者曾经说过,玩偶起了名字才是自己特别的,要不然和货架上的没什么不同。 虞树棠抱起鳄鱼,心内总有一道坎似的,不知道如何迈过去。她只有很小的时候才玩过毛绒玩具,就是一只小熊和一只狮子,它们没有名字,就叫小熊和狮子,并且很快从自己身边消失了,因为后来她的玩具就变成了乐高,要学习在小朋友里很流行的编程。 柳老师家的骆驼凳有名字吗?这个念头一起,她自己都笑了。虽然触感很好,她坐上的时候忍不住摸了好几把,但毕竟那只是一个凳子呀,柳老师怎么可能给它起名字。 她靠着靠枕,再用呆鳄鱼垫着手,将早已转发过去的案例合集自己又打开看了看。这几个同学一直都在稳定接单,风格都很不相同,有的走的华丽路线,特效大胆,有的擅长节奏卡点,有的则平实自然,用画面和台词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 虞树棠退出界面,重又看了一下名字,是管理学部新闻学院的符文琮。她知道是学妹,只是不记得是哪一届的了。她本科时候是惟宁大学学生会秘书处的部长,后来担任副主席,符文琮应该是在她卸任部长之前进的秘书处,两人才加上的好友。 柳老师八成会选她。虞树棠心想。符文琮的剪辑风格并没有其他人的那么突出,所以第一眼看起来有些平平无奇,但这是最适合柳老师带有学术性的视频的风格,其余的在这样的视频里未免都稍显轻佻了。 她关掉案例,徐老师之前提前给她发了新学年自己的课件,论文的事情不能急,她慢慢地先预习起这些新功课来。 八点多的时候,柳见纯的消息就来了:小树,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你?我觉得符文琮同学的风格比较适合我的视频,你把她的名片先推给我吗? 柳见纯其实心内默默地下了一个决定,绝不会主动和小树接触,绝不会主动给小树发消息。可这绝对是例外情形,小树给她推荐了这么多好的人选,她也想尽快把这件事敲定,肯定是要首先联系小树的。 我也觉得她的风格很适合。虞树棠立即回复过去,老师,这种事情是不是面对面比较好?我想着你们可以约一个时间见面谈。 她想得很细致:你突然加她,她通过需要时间,贸然打电话她也不知道你是谁,老师,你要是觉得可以的话,我可以先和她联系一下。 柳见纯自无不可,小树和符同学都是学生,肯定比自己一个老师这样突然找过去要谈的来得多。 她回了好,那边也把名片推了过来让她加上。 虞树棠点开对话框,将电话拨了出去,立刻就被接通了,没等她说话,那边就很高兴地说:“部长,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 “文琮,”虞树棠心里也感到有些亲切,“怎么还叫我部长,我都不在学生会了。” “小树姐,”符文琮从善如流,主动说,“你打来是不是有活要给我?我刚才一直盯着手机,生怕错过!” “其实不是我,是历史学院的柳见纯老师。”虞树棠办事利索,一次性地将这件事情全都说清楚了。“柳老师平时拍视频,想着请更专业的人来帮忙剪辑,我把你的案例发给她看,她觉得很适合,觉得这样贸然和你联系不太好,我就代她先问问你。” “柳老师?”符文琮吓了一跳,“居然是柳老师,我有听过她的公开课,当然可以了,小树姐,你帮我告诉柳老师,当然可以,我们是怎么谈呢?” “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和柳老师约个时间面谈吧。”虞树棠道,“当面谈是不是还好些?” 她外表冷淡美丽,然而说话做事从来没有不妥帖,符文琮当初面试的时候还有些畏惧,等到入部,就明白这位学姐实际上的为人处事了。 “小树姐,我把我的课表发给你,你给柳老师看看吧。”符文琮很痛快地说,“看柳老师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就什么时候见面。” 虞树棠本来就是打算做中间人的,没觉得麻烦,只是不忘提醒了一句:“文琮,别忘了加柳老师微信,定好时间了我联系你。” 等到电话挂断,她想给柳见纯发条消息,转念一想,根本没必要这么曲折,直接把电话拨了过去。 “柳老师,我已经联系文琮了。”她开门见山,“她给了我课表,想让你看看你哪个时间合适,到时候你们当面谈,比隔着屏幕有效率得多。” “谢谢小树。”柳见纯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虞树棠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好意思,“其实本来该我和符同学直接说的,现在还要继续麻烦你。” 她俩直接对接其实是最快捷的,可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素未谋面,柳见纯倒不至于社恐,但想也知道,符同学肯定是更希望通过她认识的虞树棠来沟通。 “没事。”虞树棠大大方方,“老师,你看看哪个时间合适吧,选好了告诉我。” 电话挂断,柳见纯轻轻地把手机放在桌面上,视频很快就能走入正轨了,她自然是喜悦的,可更深的是怔忡。 小树对她是一片好心,是全然地对老师的尊重,而她那点旖旎情思,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消散干净呢? 每次思及此事,她就感到一种脱轨的警兆,在自己的人生中闪烁起了红* 光。她想幸好自己已经无论如何都做出了决定,维持正常的交往,不让小树为难,其余的,都留给自己就好。 “嗯,好,你喜欢哪家?”虞树棠一边说话,一边用笔在课本上划了一道重点标记。“这又不要紧,柳老师想让你定的。” 对面符文琮提前就有点紧张了,说了一大堆话,最后问道:“小树姐,你是不是也去啊,咱俩一块去吧?” 虞树棠清楚她的心思,就道:“好,我和你一块去。” 她挂了电话,唐湘脚一蹬地,转椅就蹿到了她身旁:“你怎么都帮柳老师请起来剪辑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变熟了,从实招来!” 她比了个手枪的手势,抵在虞树棠太阳穴:“对了,我看到学校拍那个介绍片了,看一半结果发现你水灵灵地入镜接受采访了。” 虞树棠忍俊不禁:“你走那天我帮徐老师和柳老师搬东西去了,柳老师现在在鹿鸣楼顶楼有个拍摄的房间,我帮着收拾了一下。” 唐湘轻巧地一转椅子,把点心盒子抱了过来,两人一人拿了一根奶皮酥吃。“我也想看柳老师拍摄,符文琮要是剪得好的话,搞不好直接就找到稳定工作了。” “柳老师不是团队,目前应该就是兼职。”虞树棠很中肯地说。 “有点羡慕这种有一技之长的。”唐湘道,“小树,你说咱们将来干什么?考公?还是上班,要是上班的话去哪,私企?还是券商投行?”她一股脑地抛出了一大串问题,最后来了个致命性的,“是留在申城,还是回家啊?” “我知道你想留下。”虞树棠道。 唐湘点了点头:“小树,你呢?” 虞树棠心弦一紧,原本她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的,可今天被唐湘一问,她忽然想到,其实申城的夏夜,也是很好的。 第32章 简直称得上——清丽脱俗。 “小树姐, 唐湘姐。”符文琮等在公寓楼下,虞树棠和唐湘刚一过来她就打了声招呼。 “等很久了吗?”虞树棠问,她们约好的时间是十二点半, 虞树棠十二点下课, 还留出了余裕回宿舍收拾一下。 “没等多长时间。”符文琮道,“我今天只有上午八点和下午三点两节课,中间都闲着, 就想提前来一会儿。” 她性子当然谈不上内向,但一想到要和从没接触过的老师面对面谈话,她想想都头皮发麻, 很愿意和虞树棠一起去。 虞树棠也是因为知道她的心思,所以默许选时间的时候也将自己的时间算了上去, 她打算陪着过去, 不过没打算和两人一起吃饭。她只是个中间人, 后续的事情, 她就完全帮不上忙了。 唐湘也向符文琮打了招呼, 两人先上楼, 不到五分钟,虞树棠就整理好下来,和她一起去鹿鸣楼的停车场。 虞树棠去过,知道柳见纯发给她的位置在哪,要是让符文琮自己去, 少不得晕头转向。 柳见纯的车特地开了近光灯, 方便她们辨认。她坐在驾驶座上观察了一会儿, 没看到人, 刚垂下目光想调整一下空调,就有人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车窗, 她挑起视线,虞树棠在窗外淡淡地向她笑了笑。 那笑容是很礼节性的,正和小树这个人一样很有边界感。要换成其他性情的学生,可能就会觉得和老师更加的像朋友了,但小树没有,很多时候仍然是这样礼貌,她真正开心的,阳光灿烂的笑容,其实自己也没有见过几次。 这样很好。柳见纯也笑了笑,立即将车锁打开了。 “老师。”虞树棠道,旁边符文琮也紧跟着拘谨地打了声招呼:“柳老师好。” “你好。”柳见纯笑意加深,她没急着开车,而是转过头来,很认真地注视着符文琮,“文琮,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餐厅,微信里你一直没有讲。” “您定,您定吧。”符文琮忙不迭地说,“我都可以的。” “叫你就可以了。”柳见纯笑道,她清楚符文琮的紧张,语气便愈发的柔和,“有什么喜欢的吗?可以把你喜欢的餐厅和我们推荐推荐呀。” 柳老师一直是这样。虞树棠心想,令人心生亲近的温柔和平易近人,只要是学生,她都这样好的一视同仁。 符文琮有点不好意思:“柳老师,你知道w西式简餐吗?就在过两条街的上佳路,那里很好吃的。” 柳见纯点了点头,在导航上轻轻点了几下,设定了目的地,这才平稳地启动了汽车。 这家简餐店面不大,不过装修精致,环境很好。虞树棠翻了两页菜单,主动道:“老师,文琮,一会儿你们两个聊,我正好要帮唐湘带一份,顺带把自己的也打包回去。” 一听这话,两人全望着她,都知道她的好意,心里面却也都是不想让她走。柳见纯还没说什么,符文琮先急道:“小树姐,来都来了,就在这儿吃呗。” 她又补充了一句:“等吃完给唐湘姐带是不是也可以,她着急吗?” 柳见纯抿了抿唇,有时候她真恨自己这份喜欢,把简单的事情都搞得复杂极了,本应该顺理成章地挽留,现在一部分所谓的理性却在那里瞻前顾后,见缝插针地告诉自己:小树走了不也很好吗? “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也不是什么秘密。”她开口,仍然是从容温和的一把声音,“小树,吃完再走吧,要不然太麻烦了。” 虞树棠没法再拒绝,唐湘本来也不着急,让她随便帮自己带一份,这下她拍了好几张照片发过去,让她自己选要吃什么。 “这家的奶油意面、牛肉沙拉、蛤蜊汤,还有鱼柳薯条和红酒鸡翅都特别好吃。”见她不走了,符文琮心里一松,向她们介绍起哪些好吃来。 她们一人选了一样,柳见纯又额外点了沙拉和汤,还给她们都加了一份蛋糕。 柳见纯今天背的是那只盐白色的托特包,她从里面取出一个雾绿色的文件夹板递过去,上面夹着一张纸,符文琮定睛一看,那上面竟然是统计的剪辑的市场价! 她惊诧地抬起眼,柳见纯认真地说:“我特地了解了一下大家的价格,我想着你可以高一点,因为我看过你的案例,你剪的都特别好。” 符文琮这下彻底惶恐了,剪得好恐怕都是托辞,是因为她是学生才让她多要的。“老师我这是大学生剪辑,和人家专业的不能比,你这价格都太高了。” 柳见纯不大赞同:“我看这种帖子下面评论整理的,还有的按分钟收费,真的不能算高,剪辑也是很有门槛,很难的一件事。” “那完全不一样。”符文琮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人家有的是拍摄加剪辑,有的是给企业的广告片剪辑还带包装的,老师你根本不用我拍,又是这种连贯的长视频,素材很全,真的用不了那么多。” “我用的课件资料,到时候需要放上的都会给你。”柳见纯道,“而且我可能还需要你帮我找一些影视片段插入,这部分也很费劲的呀。” 菜一道道上来,柳见纯示意她俩动筷,一边笑道:“文琮,你可不要因为我是老师就少要,该是多少,我们就是多少,好不好?” 符文琮又开始点头:“那肯定的,老师,你也不要因为我是学生就多给啊!” 虞树棠默默地吃自己的奶油意面,这部分她不懂,也不插嘴,安静地听着。 两人彼此都想为对方让利一点,拉扯了好一会儿才算彻底定好。学生对老师天然是很信任的,正因为此,柳见纯才坚决不让步,等到定好,就郑重地说:“文琮,我请律师做个合同吧,这样对你会更有保障一些。” “这哪用!”符文琮想都不想,“这也太兴师动众了,老师,你还能不给我钱不成?” 柳见纯还想再说什么,可符文琮在这点上也坚决不同意了。虞树棠在旁边听着,第一反应也是太兴师动众,不过她家算是商人家庭,耳濡目染,很快便转过弯来,柳老师当然不会不给,但在社会上,法律比人情牢靠得多。 柳见纯只好应下,既然不愿意做合同,那她到时候银行卡转账备注,这也算稍微正规一点。 事情谈成,符文琮咬了一口脆面包丁,见柳见纯含笑望着她们,就忍不住说道:“柳老师,小树姐一开始给我发消息,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么好的事!” “你和小树认识?”话说到这儿,柳见纯自然而然地问道。 “认识啊,”符文琮道,“我大一的时候进校学生会,是小树姐面试的我。” 小树这么优秀,在校学生会有职位也很正常,柳见纯这点不惊讶。符文琮紧接着说:“小树姐可是学生会的秘书长,可惜我进去没多久,就去任副主席了,其实也没见过太多面。” 秘书长?柳见纯一怔,这一刻忽然像是透过虞树棠冷淡潇洒的外表,窥见了她真实性格的一角。 “我是19届的,在学生会多做了一个任期。”虞树棠提了一句。惟宁大学学生会一直是两年一换届,谁承想遇上了不可抗力,本该换届的时候没能换成,延期了一年,导致她们这一届学生会全部都担了两任。 “秘书长很不好做。”柳见纯由衷地说。她当年读本科的时候,在校学生会就做过秘书长。 学生会的秘书处是最烦琐的部门,惟宁大学秘书处足足下设五个工作组,秘书组,助理组,综合事务组,还有整整两个财务组,所有的文件,财务,物资全部都由秘书处管理,还要负责会议安排、监督评估和内部协调。 这些事情几乎都会通过秘书长,由秘书长做决定,必须得谨慎小心才能办得好的。 “我当初也做过秘书长。”她停了停,这话情不自禁地,不由自主地就说了出口。 虞树棠乌黑的瞳仁很亮:“老师,原来你也当过。当初的秘书处也在五楼吗?” “不是。”柳见纯笑道,“当年在一楼,根本不用爬楼,谁来都能找,最忙的时候,简直是人来人往。那时候办一次大型活动,财务组就好像被空袭了一样,全是文件明细,一个个弄得焦头烂额。” “我们那时候也是。”虞树棠道,“文琮,你就在财务组吧?” 符文琮那是深有同感:“我感觉我一个新闻学院的,都提前过上了人家上班会计的生活,哪是来参加社团的,简直是来锻炼的。”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虞树棠给唐湘打包了一份千层面和凯撒沙拉。柳见纯将她们挨个送到宿舍门口,她降下车窗,像每次一样,冲虞树棠摆了摆手,静静地看着她走进公寓。 唐湘大快朵颐,虞树棠暂时也没有午休,她没想到柳老师曾经也做过秘书长,一时之间心血来潮,久违的打开了校学生会秘书处的网页。 那是校学生会网站下面的一个分级网页,之前有精心做过整理,合照特别追溯到很早,柳见纯是07届的学生,当年的合照很容易就找到了。 和现在没什么不同,柳老师乌棕色的长发浓密微卷,笑容粲然,落在这张照片上,简直称得上——虞树棠想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简直称得上——清丽脱俗。 第33章 没办法,没办法,她忍不住地在意。 本科生按班级, 学院,学部站成整齐的队伍,研究生和博士生就稍微松散一点, 导师来的时候顺带给带到了队伍里。 这次是鹿鸣楼落成仪式暨开学典礼, 落成仪式在鹿鸣楼外,是露天的,主要是领导讲话, 一会儿的开学典礼是要进里面的大礼堂,据说让各种社团准备了不少节目。 这会儿还没正式开始,学生们都在说话, 老师也陆陆续续地都来了,和彼此打招呼, 也和认识的学生打招呼, 整体并不混乱, 然而热热闹闹, 气氛相当不错。 惟宁大学处在通江达海的申城, 风气也是一般的开放宽容。 学部队伍是按照鹿鸣楼的设置排的, 她们所在的经济学部和人文学部紧挨着,唐湘正拽着她和林嘉聊天,就听见人文学部的学生里先传来一阵小小的呼声:“柳老师!” 虞树棠转头,看见柳见纯从后面过来,她穿一条无袖连身裙, 颈项上系着一条钉着白金扣的小方巾, 头发一丝不苟地盘了上去, 后面仍然别了一只u型簪, 只不过装饰变化,这次是一枝缠绕着的白玉兰。 日光强烈, 照得她的皮肤细白,脱俗美丽。她微微笑着,学生太多,没办法一一打招呼,她就都点头示意。 柳见纯走到前面,旁边有老师和她说话,她也不忘单独和她们点了点头。 “这人气啊。”唐湘说,“我当时问你柳老师,你就该第一时间想到的,还问我什么刘还是柳的。” “那谁能想到你们拼桌都能遇到柳老师。”林嘉说,“我们都是凑公开课才能见一面的好吗?” “对了,”她故作神秘,“有八卦要不要听?” 唐湘双眼发亮,虞树棠隔着人群望着柳老师浓密发间那支闪着光的白玉兰,并不讲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们聊天。 柳老师是全校有名的美人,可论起最了解她的,还得是人文学部的学生。“现在的风气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听一些毕了业的学姐说,柳老师以前非常大胆,穿得更漂亮,夏天都是吊带各种衣服随便穿,结果现在别说老师了,学生这么穿的都少呢。” “现在比以前保守多了。”唐湘撇了撇嘴,“不敢想象十年前她们活得有多精彩。” 几个人就这件事大聊了起来,虞树棠仍望着那枝金属质地的白玉兰,心里面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那段录像。 那天她看完柳老师当年在秘书处的合照,顺藤摸瓜地打开了惟宁大学校友会的网页,里面有个专门的同学聚会板块,接受大家自由投稿,学部学院届数写得清清楚楚。 她没费一点力气就找到了13年的一个视频,那应该是柳老师班级毕业后的第一次同学聚会,柳老师还在念博士,其他同学有的甚至都有了可爱的孩子。 那时候的画质还有些模糊,柳老师半靠在椅子上,正在逗一个走起路来还有些跌跌撞撞的小朋友。她穿一条裹身裙,腿上是肤色的丝袜,姿态舒展优美。虞树棠总觉得那个柳老师和现在的自然是一样的温柔美丽,可有许多东西,是她根本想象不到,也不曾了解的。 喧闹声消失了,落成仪式正式开始。整个流程除了模仿鹿鸣宴的节目以外,全都是不同的人讲话,虞树棠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当然是没听进去,心不在焉地想着其他事情。 柳老师隔了几个人,正巧站在她的正前方,那枝白玉兰仿佛正好能安放她的视线一样,她长久地盯着看,好像不光把目光,甚至把魂飞天外的思绪也寄托在了上头。 柳见纯全程几乎是动也不动,脊背挺直,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虞树棠从背后看着她,有一个瞬间,觉得在看一具玉制的塑像。 讲话时间太长了,虞树棠晃了晃脑海,止住了这些没边没沿的胡思乱想。旁边的唐湘更是已经被无聊得灵魂出窍,眼神都散了。 终于最后剪彩,八点开始,九点四十才堪堪结束,留下了二十分钟的时间让大家准备去大礼堂参加开学典礼。以前只有每四年一届的新生开学典礼,有文艺社团会举办晚会,这次连带着鹿鸣楼落成一起,索性一起做成了一个特殊的典礼。 礼堂是鹿鸣楼内的重点项目,做得巨大恢宏,还是按照学部学院简单划分了区域,座位并没有严格规定。老师也比较自由,可以选择坐到前面老师区域,也可以和自己的学生们坐到一块。 徐蔚然是和她俩坐到了一排,柳见纯坐在她旁边,另外几个老师朋友坐到了前一排,显然是为方便聊天的。 唐湘悄悄地凑到虞树棠旁边:“原来老师这种场合也说小话。” 虞树棠淡淡回复:“我觉得你三十多岁的时候也会这样。” 唐湘的回应是一个捏紧的拳头。 “谢谢小树给我介绍了帮我剪视频的文琮。”柳见纯正和徐蔚然说这件事,她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春风凝稠,往日轻盈的质地变得醇厚,潮水般地涌进虞树棠的耳朵里。 柳老师微微转头,向自己笑了笑,虞树棠也就抿出了一个微笑做回应。 “新闻二班的符文琮?”前面一位张老师转头伏在椅背上,虞树棠认识她,这是团委的老师。“她现在帮你剪视频呢?之前我跟她们班导施洋去一个地方攀岩,听见她还说,班级里的什么活动视频全是符文琮剪的,这孩子挺有才华的。” “我学生给介绍的呀。”徐蔚然道,“虞树棠,是人家之前学生会的学姐,正巧就给牵上线了。” “啊,虞树棠。”那位张老师说,“我知道呀,前两年她还在学生会的时候,我每周都要和她见面的呀。” 这些申城本地的老师每个人说话都要在后面加上语气词,可同一个语气词说出来的效果,每个人却又大不相同,因为声音,和说话的方式都相差甚远,让人一下就听得出来,虞树棠心不在焉地想。 “准备夸你了。”唐湘戳了戳虞树棠,“快听着点!” 这些老师说话她们都听得见,她们说话这些老师自然也全听得见。唐湘这话一出,老师都笑了,张老师道:“嗯,唐湘也是好孩子,你俩都是好孩子。” 张老师旁边那位钱老师是学生事务部的老师,和虞树棠前两年更是常见面,听见唐湘这句话,跟着开了个玩笑:“那可真得夸夸,小树当年在学生会别提多招人喜欢了,她做秘书长的时候,学生会的大事小情可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自从升上研究生之后再没见过面了。” 虞树棠刚要礼貌地再笑笑,就听见钱老师揶揄道:“小树,校花现在交男朋友了没?” 老师就又都笑了。惟宁大学风气本来就开放,相熟的老师问这种事是人之常情,家常便饭,柳见纯浅浅地勾了勾唇角,笑意分毫未达眼底,她望着舞台上的表演,却仍不忘细心听着虞树棠的回答——没办法,没办法,她忍不住地在意。 换成其他的学生,搞不好就说两句俏皮话将这问题敷衍过去了,不过虞树棠不是那类人。她很认真地答道:“没有老师,我没谈过恋爱。” “这才是能成大事的人呢。”徐蔚然用一句打趣把话头接了过来,“我们小树可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学业上的人,单身是一种生活态度,咱们这境界还是低了!” “徐蔚然你跟我们说这话?”张老师受不了了,“你跟小蝴蝶酥说去吧,我孩子都六岁了!” 老师那边闹成一团,唐湘凑在虞树棠耳边悄悄说:“天哪,老师这精神状态和咱也没什么差别啊!” 她用胳膊杵了杵虞树棠:“等我三十多岁的时候就这样。” 虞树棠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对她的三十多岁完全没有任何概念。她会在哪?做着什么样的工作?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身旁会不会有一个爱她,她也很爱对方的女友?她那时候的人生会像现在一样迷茫,还是会获得一个确定的方向?她走上正轨了吗? 这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这次开学典礼据说各个艺术团都出了节目,有唱歌的,有跳舞的,显然是经过用心准备,都很精彩。不过虞树棠没有看进心里,她随手滑了滑手机,没有新的消息,没有有意思的东西,旁边老师还在聊天,她不由得将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她不用转头,就知道是柳老师在说话,她的声音太鲜明了,柔和轻缓,“相亲,哪有必要,这种事还是看缘分的。” 柳见纯这会儿心情还算不错,她挺厌倦这样的话题,不过她也清楚这些老师和自己的表姐一样,纯粹是关心自己而已,仍然轻声细语地说:“到时候再看吧,又不急的。对了,前两天买了点梨膏糖,吃一块吗?” “本草的?”徐蔚然问,从小圆罐里取了一块,卖的梨膏糖块大,这应该是柳见纯自己切的大小合宜的小块。“现在口味多了,什么胖大海的、薄荷的全都出来了,我觉得全不如最老的本草味道好。” “是本草的。”虞树棠听柳见纯说。她放出目光望着舞台,没防备一只细白纤细的手伸到她面前,掌心青色的血管好似柔软的叶脉,上头托着两块浅棕色的梨膏糖。 她的心怦然一跳,柳见纯向她嫣然一笑:“小树,你和小湘一人一块。” 第34章 小蝴蝶酥,你可得脆脆的! 研二的课程并没有那么多, 可这一点也不代表着轻松,她们要留出充裕的时间来撰写论文,参加徐蔚然老师新的横向课题, 还要跟着去参加一些会议……更别提下半年一定要进行的专业实习了。专业实习之后, 如果不能获得全职留用机会,她们甚至还要为找工作而实习! “我们之后还有休息的时间吗?”唐湘不由得对未来产生了极大的悲观。 “有。”虞树棠中肯地说,她正仔细地给平板上的日程表做标记, 她向来喜欢规划得清清楚楚。“其实有很多的,一周出去骑行休息一次没什么问题。” “骑行和休息这两个词你不要放在一起好吗?”唐湘很诚挚,“这俩根本不沾边!”她对着虞树棠一顿输出, 小树自岿然不动,在日历上打了个圈, 把周日下午圈了出来, 发给了柳见纯:柳老师, 你这个时间方便吗? 那边回复也来得很快, 这件事早被柳见纯划进了没办法拒绝的范畴内, 索性快刀斩乱麻地发送消息:有的。 又敲定了一件事。虞树棠浅浅地笑了一下, 又被唐湘逮了个正着,她狐疑地探头,看到虞树棠平板上密密麻麻的日程表,当即扭过头,头也不回地爬上自己的床了。 虞树棠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明明可以轻松, 她却忍不住把自己弄得紧张焦虑, 明明现在是繁忙高压, 她却觉得并没有很烦闷焦躁。 她习惯把要完成的事情按颜色标好,蓝色是课程学习和论文, 红色是与徐老师相关的事情,绿色则是通常放在每周末的骑行休息。 但现在这张日历表多了一点粉色,她随手在色盘上挑的颜色,大约是流行的莫兰迪色系,那粉色相当好看,她只犹豫了一下,就在上面规规整整地写上了:和柳老师骑行入门(暂定在淞河岸)。 她在日历表下又用这个粉色写下了一行字:和柳老师一起去白鹤镇骑行。 这句话写完,她将整张表又观察了一下,果断将自己其余的颜色也全都进行了调整,换成了相同的色系,每一种颜色都清澈柔软,尤其是绿色,雾蒙蒙的,和那天柳见纯递过去的文件夹非常相似。 她的记忆力实在是太好了,联想到这里,念头忙不迭地转了个弯:柳老师确实是位负责任的好老师。 修改过后的日程表十分漂亮,就是和自己之前那张颜色醒目,冷冰冰的旧表实在不大相似。虞树棠多看了两眼,暂时还没能适应,先把平板按熄了屏。 “小湘。”虞树棠敲了敲床沿,“快起了。” 唐湘趴在床边看她:“往后再不跟昨天晚上一样了,想赶紧把资料整理好,结果一弄就弄到一点钟,早上倒是起来了,中午睡不醒。” “周六日弄也不迟。”虞树棠道,她表面上这么说,其实私下里也有这种毛病,甚至比唐湘还严重,什么东西只要一沾手必须弄好为止,否则是绝对不会停的。 “你知道你和我的优势相比在哪里吗?”唐湘慢吞吞地踩着梯子下来,“你觉少!这可是成功人士标配!” 虞树棠随口玩笑了一句:“你见过树睡觉吗?” “树的状态是一种叠加态,”唐湘一本正经地和她满嘴跑火车,“既是睡,又是不睡,既是一睡不起,又是……” “得了你!”虞树棠不听她那一套了,拎着包把门打开,“快走,一会儿别迟到了。” 两人今天下午是在报告厅听名师讲坛,这是每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报告厅面积大,做了阶梯式,学生又都不肯往前坐,大部分时间前几排都是空空荡荡,连续多年被评为最佳走神课。 虞树棠坐到中间排的位置,刚打开平板分屏,唐湘就塞给她一块提神醒脑的薄荷糖。她从包里摸了摸,摸出一包**糖递过去,她买零食不多,不过唐湘总爱给她,她也就常备着一点交换。 今天的老师是汪琦教授,讲话声调毫无起伏,慢条斯理,催眠效果上乘。唐湘竭力瞪大双眼,拼命盯着上面的课件,虞树棠则止不住地跑神,再优等生也是人不是机器,她偶尔上课也会心不在焉。 笔记软件上这张课件重点已经记完,她将另一个文件关闭,打开了视频网站,柳老师的账号今早更新的视频,符文琮剪辑的效率果然高,这才不到两周,就把服饰专题的三个视频全都剪了出来,柳老师也一次性大放送。 她随手点开一个,简介是一行小小的黑字:大家久等了,服饰系列联系紧密就一起发了,之后会恢复正常频率更新的! 虞树棠顶多是走走神,绝对不可能真在课上点开一个视频看,她刚想关掉,发现播放量和评论数和往期相比,都高得有些不大正常。她想着可能是换的服饰很吸引人,就也没放在心上,老师换了课件,她关掉网站,认认真真地记起了笔记。 她们两节课之间不休息,不过老师还是稍停了停喝水,报告厅也响起了大家低低的说话声。唐湘鼻子在桌上猛磕了一下,这才迷迷糊糊地支住脸,还没完全清醒,第一反应就是开始检查手机消息。 虞树棠笑着瞥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转过脸去,就见她举着手机喃喃自语:“天哪,符文琮一定会找到稳定工作的……” 她前言不搭后语:“小树,你看到了吗?”她还晕晕乎乎的,根本没完全清醒过来,“咱办事就是人怎么能捅这么大娄子,人家办事怎么能办成这么大的好事,你快看啊!” “你说的都是什么东西?”虞树棠半晌都没听明白,台上老师慢悠悠地继续开讲,手机震动一声,是唐湘给她转发了一个短视频。 她都不用点进去,短视频就在这一个小小的方框内开始播放,第一个画面就是柳老师穿着那身她真实见过的杏色扫地旗袍,只轻轻地向前迈了一步,就柔滑地转到了下一个画面,那就是她没见过的衣服了。 虞树棠一怔,这才点进去,一看到账号名字,立刻明白刚才唐湘那话是什么意思了。这账号明显是符文琮的,她应该是做完那几条长视频之后,又回到了自己最擅长的老本行,借着素材做了一支民国服饰混剪,上午发的,这会儿点赞都快破20w了。 她没开声音,没戴耳机,保留着最后的底线,将整段视频无声地看了一遍。柳老师换了好几身衣服,有她不认识的,不清楚学名叫什么的,也有她一眼就看得出有多美的,各种形制的旗袍。 每次柳见纯改换姿势,或者轻轻走动的时候,画面都会以一种巧妙的转场无比柔滑地过渡到下一帧。 视频只有短短的十五秒,也没有加过分的滤镜调色,只是精准捕捉到了柳见纯在这一个固定镜头里最好看的动态定格。虞树棠明明私下里见过柳老师很多次,每次当然也觉得她非常美丽,可落在视频里,可能也是因为衣服的原因,她竟然又生出了一种全然不同的惊艳。 课件没有换,所有的重点都已经记完,她抿了抿嘴唇,又点了一下重播键。 这节大课结束,唐湘已经完全醒了,两人走出报告厅,她打开视频,把声音也放出来一起看。 背景音乐选的是一首最近在短视频平台很流行的歌,节奏明显,转场严格按照鼓点,她俩看了一遍,情不自禁地又播放了一遍,到放了第三遍的时候唐湘才意犹未尽地收起手机,终于打算要去食堂了。 “找符文琮剪辑真是找对人了,谁能比咱们这种大学生更知道流行。”唐湘感叹道,“视频太长看的人少,短视频一下子就火了。” 虞树棠点点头,她心里有点犹豫是否要和老师发条信息,恭喜一下,本来很合情合理的事,她却莫名其妙地有些踌躇,直到吃完饭,才把微信发过去。不过发过去之后,她心情舒展多了,专心致志忙起其他事来。 等她洗漱完,这才发现柳见纯早就回复了过来,谢谢。后面跟了两个可爱微笑的emoji,这两个微笑表情不是柳老师喜欢用的那种喜笑颜开,而是红着脸的笑容,仿佛带着点不好意思。 按柳老师的性格,想也会不大好意思。虞树棠笑了一下,把手机放到一边,心无旁骛地准备要早些睡觉了。 柳见纯其实也是下午才得知这个消息的,之前符文琮筛过一遍素材,主动说想给她做个民国服饰混剪的短视频。她知道这孩子肯定是因为过意不去才这样的,连连拒绝了好几次,最后拗不过就同意了。 她向来都是上午八点发视频,符文琮也跟着她一起,把短视频八点发在了自己的账号上,根本没想到居然能上热点榜。 下午符文琮给她发了满屏幕的微信* ,也有其他朋友和老师和她发消息,她那时候正在办公室和自己当年的导师姜芸平教授说话,姜教授平日里玩短视频都比她玩得多,轻车熟路地打开app和她一起看了一遍。 柳见纯看得脸颊一阵阵发烫,姜芸平倒是很高兴:“就知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办得成。” “这……这也不是我科普的视频受大家关注了。”柳见纯道。 “说这是什么话?”姜芸平很爽朗,“事实就是受关注了,你可不准谦虚了,当年你妈妈跟片白面包似的谦虚软和,你可是小蝴蝶酥!” 姜老师今年七十六了,老太太精神矍铄,笑眯眯的十分慈祥:“你可得脆脆的!” 第35章 小树是一只毛巾绣标,或者黄油饼干小鳄鱼。 “这也太麻烦你了。”柳见纯之前向虞树棠表达过自己的担忧, 柳花路到淞河岸一段人流量大,自己又很久没有骑过单车,路上会不会有点不安全? 可是车子又塞不进后备箱, 之前试过的。虞树棠在微信上言简意赅地回复了她一句话:老师, 不用担心。她没想到虞树棠真有方法,带着个小巧的工具包,到她家之后, 很利索地把车子的前后轮卸下来,这下车架和轮子都能放进后备箱了。 “怎么之前没用这个方法呀。”柳见纯惊讶之余,十分懊悔, “之前你送车子给我,还害得骑了这么一趟。” 她这话说出口, 心中不由自主地起了一个念头:如果当时真用了这个办法, 小树就不可能到她家来了。 “当时没有工具, 不精细的拆轮太容易划伤车架了。”虞树棠大大方方地说, “而且骑过来哪有什么辛苦的, 我本来就想给你送过来的。” “那你的车子也放进去吧。”柳见纯道, 虞树棠应了一声,很仔细地将两副车架叠在一起,把轮子放到一边,将整个后备箱的空间都利用到位了。 柳见纯没穿骑行服,那衣服太专业了, 穿上之后, 她总有点不适应, 也不太好意思, 只把头盔和目镜放到了车里。虞树棠之前也和她说过不用穿,只是人家今天穿了全套, 看起来修长轻捷,让她系安全带的时候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小树,我没穿骑行服。” “没事的。”虞树棠道,她摘了目镜,撩了撩这一路骑散的鬓发,“今天就是入门试试,只要穿适合运动的就行。如果长时间骑行的话,还是穿骑行服更舒服一点。” 她拆了发圈,索性先让头发散了下来。她发色本来就黑,被汗水一浸,再被鲜烈的阳光一打,更显得头发鸦黑,皮肤透亮。 柳见纯斜望了她一眼,垂下目光,将扶手箱打开,里面放着一包保湿纸巾。“谢谢。”虞树棠道,抽出一张轻轻地把自己鼻梁上结的汗珠按掉。 汽车很平稳地起步,车厢里放着一首柔柔的粤语歌,还有一股淡雅的无花果香薰气味。“老师今天听粤语歌?”虞树棠很自然地问,“之前还以为你喜欢那种英文的流行歌。” 自己那是猜测她喜欢呀!柳见纯没想到小树误会成了自己喜欢,浅浅地抿出了一点笑容:“嗯……粤语歌也会很喜欢,好听的都喜欢。” “大家都是这样吧。”虞树棠笑道,“老师,现在这首就挺好听的,叫什么名字?” “是周慧敏的《最爱》。”这确实是她最喜欢的粤语歌之一,但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她面对着小树,面上是从容的,不露端倪的,然而怀揣着这种过界的感情,私下便总是心虚,又多补充了两句。“其实是翻唱自日文歌,柏原芳惠的《最爱》,中岛美雪作的词曲。” “那时候珠港很多翻唱日文歌的吧。”虞树棠随口接道,“《漫步人生路》不就是?也是中岛美雪作的曲,我听过好些版的呢。” “是好多人唱过。”柳见纯说,和小树聊天实在很舒服,哪怕是这样的闲聊,都让她兴致勃勃。“原唱是最经典的,还有的是在节目上翻唱的,罗明成版的,还有曾熙、伦聪她们。” 这会儿是周末上午,车窗外一派生机勃勃的繁华景象,申城许多地方保留着老建筑,风貌独特,虞树棠一边望着外面的景色,一边道:“我还听过周令宜的,也唱得挺好听的,不过她就在晚会上唱过一次,我也是之前被推荐到汇总视频才听到。” 柳见纯听到这个名字就笑了:“她最有名的应该是《黄金时代》的主题曲,那时候电视台天天重播这部电视剧,我就总是想看,我妈妈当初是想阻止我的,结果到最后总会和我一起看。” “老师,你不是还爱看《还珠格格》吗?”虞树棠开了个玩笑。 “是呀。”汽车逐渐驶进滨河区域,没有刚才这么多人来车往,柳见纯微微地转了一点头看她,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我可爱看电视剧了。”虞树棠就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笑了。 淞河岸有专门的停车区域,柳见纯启停车都很平稳,一点颠簸都没有。虞树棠下了车,从后备箱角落里把塞着的工具包拎出来,很快就把车轮在车架上复原了。 柳见纯觉得这简直有点像变魔术。来之前她看虞树棠取车轮就是这样,不知道用工具旋拧了哪里,整个链条牙盘部分一松,车轮轻而易举地就取了出来。 虞树棠视线一挑,就注意到柳老师正好奇地看着她,柳老师这样漂亮、这样大的一双眼睛,无论什么情绪都是明晰的,近似眼波流转的。 她装好自己的车子,再装柳见纯车子的时候,动作故意放慢了很多,还让柳见纯看桶轴杆,单车就是靠这东西来快速拆装的。 见车子装好,柳见纯从放在车里的包里取出湿巾来,把沾了灰尘的地方都擦拭干净。虞树棠顺带把自己的头发重新扎好,戴上目镜,问了一句:“老师,你多久没有骑过车子了?” “很久。”柳见纯不确定地说,“我工作之后一直在开车,还是学生的时候也开,不过那时候还是骑自行车,或者电动车的。” “没事,”虞树棠总是这样,很从容地说没事,或者别担心,语气笃定,让人听了有种没来由的安心,柳见纯想小树在朋友心目中大概也是很值得信赖的。 “车子只要会骑是不会忘掉的。”虞树棠道,柳见纯也戴好了自己的装备,她看着柳老师跨上车子,“老师,现在这个姿势你感觉怎么样?” “很……”柳见纯实在没法违心地说出很好来,这种弯腰的姿势,简直让她感觉……风雨飘摇。“有点不适应。” “正常的。”虞树棠道,“一开始都会很不习惯的,你先骑一小段试试。” 她补充道:“老师,重心前倾,前脚掌发力踩脚蹬,肩膀放松,手肘稍微弯曲,要注意收紧核心,要不然很容易把全身力量都压在手臂上。” 风掣俱乐部时不时地也会有新骑友进来,她有时间的话就会帮忙入门,也算是轻车熟路。“老师,这边是前刹,这边是后刹,前刹是有效刹车,后刹只是辅助减速,但如果要刹车,尽量先使用后刹,因为前刹使用不熟练的话很容易抱死打滑,是很危险的。” 她把必要的说完,柳见纯下定决心,硬着头皮一踩车蹬,当然没摔,可是也没骑出一条直线,刚蹬了两下她就停下了。 她刚要转头看一眼虞树棠,就感到一只手放在了她背上。温度透过薄薄的polo衫烫了进来,虞树棠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心无旁骛地对她说:“老师,骑车的时候上半身不要动,这样比较稳定。” 那只手放了下来。虞树棠开始给她讲解指拨变速器,操作很简单,轻轻一拨,就可以升高和降低挡位,比较难的是牙盘和飞轮的搭配和选择。 虞树棠直接给她推荐了最常用的挡位,很多东西可以等着后面慢慢摸索,现在不用着急。她也戴上头盔,放慢速度,和柳见纯一起沿着淞河岸缓缓地骑了起来。 柳见纯实在很少来这里,以前大学的时候,倒是有和朋友来这里散过步,转念一想,都快是十年前的事情,想起来恍如隔世。 她印象中的淞河和现在的淞河好像也有一种微妙的区别,以前的淞河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的老旧相片,颜色淡薄,景色模糊,可如今的淞河映进她眼里,梧桐翠绿,河水清澈,鲜明美丽。 滨河大道上没什么人,虞树棠就和她并肩而骑,和她相比,小树的控车技术简直好得惊人,连这么慢且不稳定的速度都能迁就她,还始终和她保持着一个固定适宜的距离。 柳见纯听得到风声,梧桐叶的簌簌响声,也能听得到身旁这棵小树平稳的呼吸声——仿佛这棵有血有肉的小树,也在摇晃自己的枝叶。 喜欢真的是种很狡猾的情感。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更容易看到对方的优点,更容易将对方这个人联想成一些可爱的,令你心生涟漪的物事。 柳见纯目视前方,旁边这个潇洒冷淡的女学生在她心目中不仅仅是个年轻优秀的美人,她有时候情不自禁地想,小树是一只毛巾绣标,或者黄油饼干小鳄鱼。 而她,在小树心目里,只是一名老师,她得不断地认清这一点,才可以。 明朗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洒下了满地游动的光斑,明明暗暗,闪闪烁烁,美丽至极。 “老师,你看。”虞树棠示意柳见纯看,柳见纯一偏头,她就看到光斑游到了柳老师的脸上,光影斑驳,往柳老师细直的鼻梁上投下阴影,显得她一双嘴唇格外嫣红。 柳老师不解其意,茫然地望着她,漂亮的菱唇抿了一下,又张开,就这么带着一点笑,仍然是望着她。 第36章 等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再一起去——这可不是敷衍你。 两人沿淞河岸慢慢地绕了一圈, 将车子停在一旁,坐在长椅上休息。柳见纯用的就是之前虞树棠送的环法女子组水壶,这种骑行水壶都带着一个挤压式喷嘴口, 她觉得这种设计实在是很可爱。 虞树棠刚才去自动贩卖机买东西, 这会儿回来,递给她一瓶尖叫,笑道:“老师, 这个特别好喝。” 柳见纯指了指它的瓶口:“和水壶一样。” “这样就可以一边骑车一边喝了。”虞树棠坐到她身旁,舒舒服服地伸展了双腿。她穿了一条骑行短裤,愈发显得修长矫健。 晚夏的时节阳光依然炽烈, 虞树棠懒洋洋地靠在长椅上,是难得的松懈姿态。柳见纯将水放到一旁, 正弯腰揉着自己的小腿, 缓解一下紧绷的肌肉, 一道鲜红就递到了她面前。 “脆脆鲨。”虞树棠道, “老师, 补充能量的。”柳见纯刚想让她自己吃, 就发现她从骑行服的口袋里又摸出了一条,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心意一样:“我还有呢。” 柳见纯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这种零食了,她小小地犹豫了一下,虞树棠偏着头,很认真地望着她, 好像再度察觉到了她的意思:“老师, 你不吃这种东西吗?” “很久没吃过了, 现在的胃口可和你们年轻人不一样。”柳见纯笑了笑, 她很不愿意说出你们年轻人这种形容词,但没办法, 事实如此。 “我们今天骑了很久啊,一会儿还要再骑回你车子那边。”虞树棠道,她乌黑的瞳仁亮闪闪的,“脆脆鲨是补充能量的,一下子就会消耗掉,要不然很容易支持不住。” 柳见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她慢慢地吃掉这条巧克力威化饼干,在久违的味道里,感到一阵近乎刺痛的,令心脏融化的甜腻。 她忽然想,其实和小树进行这种接触于她而言并没有那么痛楚为难,因为和小树越近,她就越明白,她和这个漂亮的年轻学生之间的可能性,在无限的趋近于零。 “老师,你之前说喜欢《黄金时代》,女主角是姓郑吗?”虞树棠心情很好,今天帮柳老师算是简单入门了骑行,她兴致勃勃地想要接着和柳见纯多聊两句。 “是姓邓呀,叫邓裕芝。”柳见纯细心地将脆脆鲨的包装袋折好,刚准备着一会儿扔掉,虞树棠就好自然地伸出手,将包装袋拿到了手里,站起身来,一起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柳见纯轻轻地抿着嘴唇,见到她坐回来,这才继续讲道:“讲的是一对异姓兄弟龙争虎斗的故事,邓裕芝是上代话事人的女儿,也是他们两个同时的爱慕对象。” “听起来……”虞树棠笑了,颊边的小记号亮晶晶的闪烁,“有点俗套。” “那时候可不俗套。”柳见纯今天穿的休闲,没戴翡翠手串,就情不自禁地拽着手腕上那只发圈。“当时觉得剧情可揪心了,每个人都在看,他们反目成仇的时候都好伤心。尤其是邓裕芝不得已和其中一位结婚,但她真正爱的却是另外一位,那个场面真的很经典。” 她不想自己一直说,转而问道:“小树,你之前都看过什么电视剧?” “我家里管得严,不怎么看电视剧。”虞树棠道,唐湘都说她没童年,她仔细想了想,“小学的时候我去朋友家写作业,她家一直在重播《风重雾浓》,播白寄凊演的女主角划船往外面走那一段。” “这部我也看过。”柳见纯道,“那段很好看,也很感动。” “上次我们一起看她那部电影也很好看。”虞树棠顺口接了一句,话题一转到这儿,她突然不知道下句该说什么了。 要是换做唐湘,她肯定想聊什么聊什么,可这是柳老师,她不可能去聊里面的擦边感情线和自己的许多想法。 柳老师这样的人,她不由得想,大约是最好的那种女人,平和宽容,她肯定不会排斥、不会歧视相关的东西,但是……大约也不会多了解。 幸好柳老师也没有往下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是呀,我上次回去,把赵霜浓的其他电影也看了,她很有自己的风格。” “是吗?”虞树棠道,“那我回去也看看。” 两人都暂且不再说话了,虞树棠意犹未尽,不过她看柳老师合上了眼睛,以为她有点累,就识趣地不再开口,默默地喝起了水。 白日耀耀,纵使闭上眼睛,眼前也是一片雪亮。柳见纯心中一片难言的怅然,她没有好好回复小树的话,可那部电影上了流媒之后。她又好好地看了好几遍。 爱情、凶杀案,两条线相互交织,构成了整部电影的血肉,她没办法和小树讨论,因为没办法不提起两位女主角那充满暗示性的主要情节。 “我们回去?”过了一会儿,柳见纯睁开眼睛,主动说,“休息好了吗?” “好。”虞树棠干脆地答应,她没有任何疲惫的神色,看起来神采奕奕,年轻真好,柳见纯不止一次地想,她像一只挥动翅膀的时候,会发出健康的扑棱棱声音的青春鸟。 等到了汽车边,虞树棠笑着对柳见纯说:“老师,要不要试着拆一下?” 她今天应该很开心。柳见纯心弦一动,大约是骑行的原因?自己今天已经看到好几次她颊边可爱的小笑弧了。 “好呀。”拒绝的话没能说出口,虞树棠的手虚虚地握住快拆杆,示意她如何操作,柳见纯跟着她的动作,忍不住新奇地睁大眼睛,很轻松地就将前后轮胎全部卸了下来。 “老师,等到了我再教你怎么装上,这样之后你去哪里骑车都方便了。”虞树棠系好安全带,她不想这么快就问,其实这按理来讲有点越界的,可又忍不住地很期待,“骑车真的很有意思的,白鹤镇那条路线路况简单,很悠闲,风景又很美,和踏青有点像。” 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小树那种可爱的孩子气又显现出来了。柳见纯知道她的含义,不由得温柔地瞥了她一眼:“可以呀,等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再一起去——这可不是敷衍你。” 她的声音带着笑:“只是你最近一定很忙吧,研二的事情太多了,要上课学习,还要准备论文和你们徐老师新的横向课题,到时候少不得带你们出去参加几个会议,见见世面。到时候恐怕不是我没时间,是你没时间了。” “那要是我有空,就第一时间告诉你。”虞树棠不假思索地说。柳见纯怔了一下,目光躲避似的望了望后视镜,问道:“我送你回学校,还是去你租的房子。” “回学校吧。”虞树棠道,“这段时间我应该都在学校。”她的话不由自主地多了起来,“这会儿每天都有课,住在外面太不方便。” 她们八点到淞河,十一点回市区,柳见纯先把车子开到自己家,她跟着虞树棠的指导把车轮安上去,又上楼换了身衣服,十二点过几分两人回学校,路上正是拥堵的时候。 柳见纯开得很小心,虞树棠安心地靠在椅背上,刚想抬手看看腕上手表今天的运动数据,车子猛然一晃,她捉住扶手,根本没等她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汽车就靠边停下了。 “小树,你先等一会儿。”柳见纯很柔和地说,手上的动作却十分利索,解开安全带就下了车。 一个男人也下了车,本来气势汹汹的,看到她,就变成了一种略带调笑的傲慢,柳见纯见他这样的人见得多了,连生气都懒得,只是公事公办地说:“你好,你变道剐蹭了我的车,这件事我们怎么解决?” 虞树棠降下车窗,仔细听着她们说话。 “美女,你别火气这么大。”男人说,“有事好好解决啊,不要着急,我们可以先交换一下联系方式,你要是没有熟悉的4s店,我帮你联系,帮你修车。” “不需要。”柳见纯冷冷地说,“我们商量一下赔偿金额。” “你别着急。”男人向前迈了一步,“赔偿我还能不给你吗,是我变道,我的错,肯定不能欺负你的。但是赔多少我们得好好商量,我想的是我帮你介绍4s店,直接给你修好,钱我来付,不是什么大事,挺对不起你的,和你也当交个朋友。” 虞树棠实在听不下去,伸手把车门打开了,人还没出来,柳见纯听见声响,先转过头来,轻轻地瞪了她一眼。 柳见纯现下穿的是一条系颈的连身裙,裙摆是纱绸的材质,薄薄地透着一层蓝。乌棕色的头发散在肩头,她生得秀美,又性情温柔,虞树棠见惯她柔和体贴,哪见过她这样的严厉神情? 虞树棠立即坐回到车里,心脏不自觉地还在怦怦直跳。一方面确实是生气,另一方面,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柳老师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柳见纯自然不愿意让虞树棠下车,小树说到底还是个学生,没有踏入社会,这种事情自己怎么能让她参与? “翼子板和大灯有损伤。”柳见纯道,她拿起手机,清楚地拍了两张照片,“700块,没有多要你的。” “我的车也有损伤。”男人道,指了指自己汽车车门上的刮痕,“你把这个也拍上啊。” 柳见纯平日里大多宽容,但她也不是息事宁人的性格,该是多少就是多少,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是你变道不避让后车,不是我速度过快,你如果不想诚心地商量这件事,那我也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怎么没有诚心和你商量,我都说了你去4s店我帮你付钱。”男人声音大了起来,“我觉得我已经够诚心了吧,我打转向灯变道,你都不知道让一下,不能来说我不知道让你吧?” 柳见纯蹙了蹙眉,她没有避让男人的目光,就这么冷冷地和他对视,不想再和这个人胡搅蛮缠下去了:“那就让交警来解决吧。” 她打了交警电话,虞树棠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见柳见纯走了过来,赶忙将车窗升了上去。柳老师敲了敲玻璃,什么多余的都没讲,只是很温柔地说:“小树,我这儿暂时走不开了,要不要先打辆车把你送回学校?” “我等你吧。”虞树棠道,“今天周末,我也没什么事情,又不着急。” 柳见纯微微点了点头,站直了身子,没有立即离开。她懒得跟那男人再进行任何沟通,只等交警来了再过去。 虞树棠抬眼望着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地问道:“老师,事情怎么样了?” 柳见纯俯下身,虞树棠一怔,随即便见她嫣然一笑:“你不是都听到了呀?” 第37章 她只是觉得这样的柳老师很新鲜。 柳见纯早发现虞树棠在偷偷降下车窗听她说话, 她知道这孩子是关心自己,无关她自己那份见不得光的感情的,小树只是单纯地作为一个学生在认真地关心自己。 她心里暖融融的, 就开口逗了小树一句。 她从没在虞树棠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有一点尴尬,想要解释,又有些心虚, 简直是异常可爱地张口结舌了。 “没关系的。”柳见纯笑道,“我知道你是担心老师。之前没让你下车,也是不想让你一个学生参与这种事情。” “我都二十三了。”虞树棠道, 她清楚柳老师的好意,也是真心地想帮上一点忙的。 “那也是学生。”柳见纯笃定地说。她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话, 因为这句话早已在她心里回响过很多遍了。无论如何, 小树都是她的学生, 也仅此而已。 “那种人很无赖。”虞树棠道, “你跟他讲道理, 好像根本没用一样。” “这样的人很多。”柳见纯笑了笑, 虞树棠通常寡言少语,这回她难得笑盈盈地接话道“老师,你不会要说,很多事等我长大了就明白了吧?” 柳见纯很轻地摇了摇头,没有车玻璃的阻隔, 虞树棠清晰地看到了她那双眼睛旁边柔情的笑纹:“不仅是长大了, 是进入社会之后就明白了。” 交警来了, 她向虞树棠摆了一摆手, 快步地走了过去。 虞树棠没再把车窗升上去,她听完了全程的交涉, 柳老师在关键问题上毫不让步,一点也没有平日里那种温柔宽容,反而是带着一种果断沉稳的气魄。她并不惊讶,只是觉得很新鲜。 半个小时后柳见纯回来,刚打开车门,虞树棠立刻问道:“老师,流程是不是还没走完?” “先送你回学校。”柳见纯说,她系好安全带,解释得很详细,“约的晚一会儿去走快速理赔,要不然耽误的时间太久了,这都要一点了,你还没吃上午饭。” “你也没吃呢。”虞树棠说,“时间够的话,在学校食堂吃?” 柳见纯不拂她的好意,从善如流地说:“好,到时候看情况吧。” 汽车开到食堂门口,虞树棠知道她赶时间,隔着车窗向她挥了挥手,柳老师冲她点点头,很快驶远了。 想也知道柳老师最近很忙,中途又出了这件事。虞树棠要了一份大排面,一边拆筷子一边想。提到白鹤镇的时候,老师还讲是她没时间,实际上反倒是她耽误了柳老师的时间才对。 符文琮那个混剪视频热度惊人,连带着柳见纯的长视频播放量也翻倍增长,还上了一个小小的热搜。长得这样美丽,又有学历加成,不可能不惹人注目的。 她上次和唐湘去徐老师办公室,就听徐老师提过一嘴,柳见纯最近被不少媒体和合作找上门来,研究所那边把关很严,不过即使如此,接下来也有的忙了。 汤面热气腾腾,上头盖着一块浓油赤酱的葱烧大排。虞树棠咬了一口,她难得的在吃饭时间没有放空,也没有思考自己那些学习上的事情,更没有鬼打墙一样反复地想自己没有规划没有答案的未来。 她只是单纯地想,柳老师的汽车怎么样了?白鹤镇的骑行应该往后推推,否则太让柳老师为难了。 正好,她后知后觉地想,自己也得比上个学年更加努力才行,更加用尽每一点时间才是。 走完快速理赔,将汽车送进4s店之后时间已经过了四点,柳见纯不由得有些疲惫。她一般周末都会去左更惜家吃晚饭,大多时候她都会特地早些去,陪着两个侄女玩一会儿,说会儿话,今天晚了,不得已让左更惜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出了这事,马上就要来接自己。 她在路边等了一会儿,表姐的车就停到了她面前,刚打开车门,一连串的问题就劈头盖脸地把她淹没了:“你人没事吧?怎么回事的怎么会刮到了?怎么解决的,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什么路况什么时间刮到的啊?” “姐姐,我没法一下子回答你呀。”柳见纯道,“没什么事情的,是到荣园的时候路堵得厉害,好不容易开起来之后有人变道超车,也不懂得避让,就蹭到了我的车。” “这种人好没素质。”左更惜很瞧不起,“你人没事就好,你性子好,要是我在,非同那人理论一番不行!” “好啦姐姐,”柳见纯换了一句方言,“气气闷闷生毛病的呀,算了。” 她又补充道:“而且事情好好地解决了,我也没让别人占到便宜,这种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会让人的。” “中午饭吃了吗?”这件事说完,左更惜立即换了一件事关心。“还没来得及。”柳见纯不瞒她,左更惜叹口气:“那今天回去早点开晚饭,正好要炖一条孔鳐,你得全吃了。” 表姐一向是这样,对她关心过甚,柳见纯笑了笑,很乖地嗯了一声:“好。” 家里有钟点阿姨做饭,左更惜应该中途发了消息,等她们到家的时候,备好的菜都已经下了锅。乔友矜现在已经过了要抱的年纪,乔友宽一点不矜持,上来就扑进了她的怀里:“小姨,怎么来得这么晚?” 柳见纯一视同仁,每个都揉了揉脑袋,“临时有些事情,小宽今天和姐姐玩了什么?” 乔友矜在一旁说:“我可是在认真地看书学习,乔友宽这小孩不务正业,写到一半就开始整理她的小卡片了。” “那是中途休息呀!”乔友宽不满地反驳,“我写完了数学,要玩一会儿,再接着写英语的,妈妈都同意了。” “劳逸结合也不错。”柳见纯说完,又关心道,“小矜,第一次读寄宿学校还好吗,会不会不太适应?两周才回来一次,小姨上周就没见到你。” 一说到这儿,乔友矜很骄傲:“我没问题的!很快就适应啦!而且我觉得我还挺坚强的,都没给家里打什么电话。” “你明明给妈妈打了!”乔友宽拆姐姐的台,“军训之后你哭得稀里哗啦的,给妈妈哭着说要回家。” “就那一个好吗!你少污蔑我!”乔友矜伸手就要去抓妹妹,乔友宽从柳见纯身上跳起来,两姐妹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这俩孩子,还没说两句呢。”左更惜无奈地摇了摇头,“让阿姨煲了一锅五指毛桃鸡,还得稍等一会儿。” “不着急。”柳见纯侧过身,手臂轻轻搭住沙发背,“姐姐,这周公司辛苦吗?” “就那样吧,现在早过了最辛苦的时候了,平稳运作吧。”左更惜说,她拿手点了点柳见纯,“倒是你,这段时间工作是不是挑都挑花眼了?” 那天视频在网上走红,左更惜也是在工作时间收到了朋友的消息,她均淡淡回复:这不是很正常?我妹妹就有这种潜力。 结果转头她惊喜的微信就把柳见纯给刷屏了。 她们家在很早的时候算得上书香门第,各路亲戚也比较多。这么长的时间经过许多风波,亲朋好友失散不少,本家这两家,只有柳见纯这棵孤零零的独苗还走着学术研究的老路,她这一家早就转行了。 她常年经商,早已经是商人思维,第一件考虑的事情就是柳见纯的账号要怎么运营下去:“你之前找的那个学生剪辑,是真不错,往后除了剪辑,还有很多事情你也不能亲力亲为了。” “这个账号当初是姜教授推荐你做的,但毕竟不能算是研究所的,很多事情你还得自己注意着点。” 柳见纯道:“我的想法和研究所是一样的,她们会帮我对所有的工作把关,很多工作,我也不想去做,更多的还是专注本职工作吧。” 研究所那边的意见是她们当然愿意柳见纯和一些正式的国家科普节目的合作、采访,这都可以,但是其他方面的最好不要。 “这我明白。”左更惜道,“你有学术帽子,又是历史学会成员。姐姐是想着那些杂事可以帮你分担一些,现在剪辑你请了人做,那些选题,各平台上传,还有你之前说的一个学生给你提的建议,提取声音做播客之类的杂事,想另外找个人帮你做。” 柳见纯这下点了点头,她对于视频有自己的坚持,就是脚本她更想自己写,但现在情况变化,她怕是顾不了这么多事,而且短视频的选题确实是年轻人更懂。 “那我帮你安排,你就放心吧。”左更惜道,“挂到我公司下面,什么都走流程的正规的啊。” 她是一心为妹妹打算,她知道柳见纯并不是那种很迷恋物质的人,之所以一直住在那栋烧钱又打理麻烦的老洋房里,是因为那是她的一部分人生,也是她和妈妈、爸爸度过的全部时光。 她知道妹妹在学术圈大约算是非常优秀的那种,有不少收入来源,可她还是一门心思地想让妹妹赚得更多一点,所以当初姜教授提出账号的时候,她坚决同意,让* 柳见纯尽快做了起来。 现下这样真是意外之喜,在没见到柳见纯之前她就打定主意,不仅要帮妹妹减轻负担,还要帮妹妹好好地运营好这个账号,她才能更放心。 左更惜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所谓的放心真是没有尽头的,哪怕是小蝴蝶酥将来真的找到了能相伴一生的人,她都不见得能放心呢。 更何况,现在根本没有这个人! 第38章 即使她有些期待一句生日快乐—— “今年天冷得好快。”唐湘嘟囔着, 一边套外套,一边抱怨道,“感觉暑假回来这才一个多月两个月, 怎么就冷下来了?连申城都这么冷, 不敢想象北方会怎么样。” “京城最低气温到3c了。”虞树棠说,前两天妈妈给她发了几张照片,京城的天阴蒙蒙的, 路上的人影都提前穿上的羽绒服。下面带着一句话:小树,京城最低气温已经3c,你在申城, 尤其是出去骑行的时候,也要注意保暖。 她发了一只小猫点头的表情包:好的, 我知道的。 “这我怎么敢去北方。”唐湘打了个冷战, 虞树棠扣上衣服搭扣:“可是南方又没有暖气, 你要是真去京城感受一下地暖, 肯定乐不思蜀。” “等我真体验了再说吧。”唐湘道, 现在还不到早上八点, 两人上午没课,要一起去教室里开组会。她们这种和工科研究生整日泡在实验室不一样,组会一周一次,一般也就一个小时,通常在纵向课题的教室里进行, 徐老师不一定每次都会来, 主要是和博士的师姐们交流读书心得和论文进度, 有些疑惑也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解答。 这学年徐老师新带了横向课题, 其实大家都挺高兴的,忙是肯定要忙一点, 可一是能增长知识面,受到锻炼,二是徐老师性格大方,对学生也好,补贴给得很足。 “今天徐老师过来?”唐湘问了一句,两人撑开伞,今早下着小雨,愈发的冷了。 “应该来,上次没过来,这次估计要问问咱们的进度了。”虞树棠道,教室在鹿鸣楼,过了这两个月,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爱上了这栋教室数之不尽的现代化大楼,这里已经快跃升为惟宁大学第一自习圣地了。 为了尽早进去躲雨,她俩直接走的用作办公楼的东塔楼,打算从里头直接穿过去。刚一进门,虞树棠眼尖,马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柳老师!” 声音清凌凌的,像汪汪的深潭,带上一点惊喜,就像是潭水上粼粼的波光了。柳见纯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是谁,当然是虞树棠,是名字像一幅画的小树。 她心弦一颤,心里头同样是抑制不住的惊喜,自从淞河岸的骑行之后,她和小树再没有正式见过面,她忙着工作,小树忙着学习,只是偶尔给她发来一些微信消息,小树永远是起头的那个,在简短地说了几句之后,自然而然,这段对话就会结束。 “小树。”她转过身,手里的雨伞还没折好,“小湘,你们来找徐老师吗?” “柳老师好。”唐湘甜甜地打了个招呼,“我们来开组会。” 虞树棠忍不住多望了一眼柳老师,她穿一件很简洁经典的驼色大衣,不过这次头发没有一丝不苟地盘起,只是用鲨鱼夹夹了起来。 唐湘和柳见纯的接触远不如她的多,但小唐同学完全是自来熟的性格,想都不想就笑着问;“老师,你今天头发怎么没有盘起来的?现在可是上班时间!” 柳见纯抿嘴笑了:“这两天降温,天气太冷,实在没有精力了。” 这很明显是种赖床的委婉说法,虞树棠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笑了。 她今天穿了一件带绒的防风夹克,脖颈处搭扣扣紧,愈发显得她身材高挑,瘦削美丽。柳见纯略微抬起视线,旋即不动声色地移开,笑道:“好,那你们两个过去吧,我也先去办公室了。” 唐湘这才想起来,匆匆地说:“老师,差点忘了!能不能问问你,网上都说你会去央视录晚清四大奇案,是不是真的呀!我们都等着看呢!” 虞树棠没想到她真会问出口,这段时间她看视频,柳老师各个平台的账号评论都热闹得不得了,因为一些科教节目很多时候会请明星,连带着关于柳老师的消息也多了起来,很多都是会发各种拟邀微博的营销号。 她觉得大部分不论真假,柳老师都肯定不会去的。她家算是商人家庭,她当然知道多参加节目毫无坏处,名利双收,不过她总觉得,柳老师和研究所都是爱惜羽毛的类型,太偏向娱乐的,恐怕不会同意。 晚上和唐湘聊天的时候,她最有可能的估计是央视的《百家故事》这类的。 只是她可没想到唐湘真的会问! 柳见纯一怔,这事也不算什么秘密,就嫣然笑道:“真录的话要等下个月了。” “小树,你猜得也太准了。”唐湘道,“小树说你最有可能去这个节目的。” “是吗?”柳见纯不受控制地闪出了一个微妙的念头:小树也在关注着我吗? 这个问题她当然不会问出口,也不会得到答案,两个学生冲她挥了挥手,径直穿过大厅和长廊,要走进属于她们年轻无拘的生活里了。 教室在八楼,两人按了电梯,虞树棠打开手机,视频网站还在后台没有清理,她一打开,首页推荐被周令宜给侵占了一大半,原因是她这一阵把《黄金时代》给看完了,顺藤摸瓜,连带着将她那部和另一位女演员演一对,在千禧年可谓开天辟地的《名门金枝》也看了。 柳老师推荐的电视剧质量比现在要高得多。虞树棠心想,将程序从后台清除,随手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 徐蔚然的学生名额放开的少,同门的目前也只有两位博士学姐,她今天也来了,大家坐在一起,气氛很轻松,只要是学习上的事情,什么都可以谈。 即将结束的时候,徐蔚然拍了拍手:“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唐湘是这四个学生里性格最活泼的,当即履行自己的e人职责,立刻替所有人欢呼了一声,以表示期待。 徐蔚然笑了一声:“第一件事,10月12日,我带你们去京城参加今年的金融学术论坛,我们在那儿要待两天,可以允许你们出去逛逛哦,小树家也在那儿,到时候给大家推荐几间好吃的餐厅。” 虞树棠听到这消息,有一个念头飞快地划过:柳老师不也下个月要去录节目吗? “第二个好消息呢,我们的小树同学10月16日过生日,大家到时候要记得祝她生日快乐呀。” 徐蔚然把她们的生日都记得很清楚,不仅自己会送一样小礼物,还会提出来让大家一起祝福。 虞树棠有点不好意思,她实际上不算个有仪式感的人,不过节日,也不喜欢兴师动众,但徐老师这样,她还是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好,那我还有点事情,就先过去了。”徐蔚然站起身,“你们接着努力,我订了几杯奶茶,一会儿……” “我和小树去拿!”唐湘自告奋勇,率先抢下了这个活,即使不说她和小树也会主动去拿的,总不能让两位学姐去。 “谢谢你们,我先走了。”徐蔚然事情也多,说完再见,快步走出了教室。 两位学姐人很好,在很多地方对她们帮助很大,她们和人家关系都不错,这会儿一起做起研究来也不觉得枯燥无聊。 虞树棠喝了一口热乎乎的黑糖奶茶,继续心无旁骛地整理数据。她和唐湘的论文选题都是从徐老师纵向课题中得到的灵感,横向课题虽然方向都有不同,但其中也有一些值得注意,值得借鉴思考的地方。 下一步要写第三部分的了。虞树棠心想,她将学期时间分段划分,在每一个时间段里都要写完相应的论文部分。她一向喜欢提早做准备,更何况论文又都是至少要改三稿的。 多亏柳老师之前给她提供了那么多的资料,让她早早完善了相应的部分,等到统一修改的时候,她再去请教柳老师。 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她们和两位师姐分开,师姐去小苑食堂吃香锅,她们去二食堂吃牛肉粉丝汤。 唐湘兴致勃勃:“小树,你说今年我订哪家的蛋糕比较好?上次你给我买的芒果千层特别好吃,今年我也想给你订这家店的,不过肯定要换个口味。” 她和虞树棠每年对方的生日,都会帮对方买一个生日蛋糕,礼物就不准太贵,不能超过五十元钱。 “你不是每次都说什么开盲盒。”虞树棠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咱们不征求对方意见。” “那你等着我虚晃一枪吧。”唐湘笑嘻嘻的,“这只是我为了让你放松警惕,到时候很有可能不买你上次那家,我换个新的独特口味。” 虞树棠扬了扬眉:“说这,还是你等着看我第一口吃到的表情吧。” 她们还有条不成文的小规定,如果买到的蛋糕是双方公认的难吃,就要请对方喝杯公认好喝的奶茶。 徐老师的礼物没什么好猜的,她每一年给每个学生的都是相似的,据她说都是和柳老师前几年一起带学生的时候产生的灵感,她和柳老师就经常互相赠送这些小东西。 去年送的是每人一支不同配色的白金钢笔,笔尖上有着非常美丽的心形气孔。 今年应该是手工锁线,封面是织锦的手账本,里头内页有普通道林纸,还有毛边麻布纸,花样繁多,令人十分惊喜。 虞树棠不打算把自己过生日的事情和柳老师说,即使她们已经算得上有些熟了,即使她有些期待一句生日快乐—— 总之,她不打算说。 第39章 一半是她了解的,另一半,是她从朋友圈拼凑出来的,新的柳老师。 虞树棠拉上旅行包:“小湘, 你把单子上的东西都放进去了吗?”唐湘和她的习惯截然不同,有的时候总会丢三落四,而她习惯把必需品写到单子上, 唐湘每次就也按照着来。 “一样没漏!”唐湘把轻飘飘的行李箱立起来, 虞树棠不得不说:“咱们就去两天,你哪至于带这么大个箱子。” “我得准备从京城带点好吃的回来啊。”唐湘未雨绸缪,虞树棠立即警觉:“不会又要买义利吧?” “那肯定是买点别的啊!”唐湘道, “现在想想我就去过一次京城,还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早就忘了到底玩了点什么, 就记得看过故宫了。” “要是有时间的话带你去其他地方逛逛。”虞树棠道,“你可以提前先搜搜攻略, 看看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两人一边说话, 一边提着行李出了宿舍门。徐蔚然订的是九点的高铁, 大家都不想弄得很匆忙, 一致决定七点就出发去申城南站, 徐老师这会儿正在公寓楼下等着她们。 她俩刚出公寓门, 就听徐蔚然笑道:“就两天,唐湘同学,你怎么还拎了个箱子?”她打开后备箱,里头全是旅行包或者背包,只有唐湘一个行李箱鹤立鸡群。 “这可是为了到京城买东西留出的空间。”唐湘道, 故意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算了, 你们都不懂!” 徐蔚然开的是一辆宽敞舒适的suv, 她特地放的轻柔一点的歌曲,果然, 车子还没开到一半路程,除了虞树棠,其余的三个学生都已经睡得东倒西歪了。 她悄声问道:“小树,不睡会儿吗?” 虞树棠也很小声地答道:“等到高铁上再睡。”她这会儿还不困,将手机按了静音,正在慢慢地看柳老师市民生活视频下面的评论。 市民生活专题系列包含了衣食住行四个大块,光衣服就三个长视频。目前才刚刚把食物也出完。符文琮从里面裁剪出了不少问答式的短视频,有些新素材大概是柳见纯另录的,将这个平台也发展了起来。 她之前就喜欢看下面的评论,有些明显也是爱好者,会提出不少有趣的问题和观点,只是现在动不动播放量就二十多万,评论上千,短视频平台的数据更夸张。这样一来,好的评论自然变得更多,可那些关注柳老师本人私生活的评论也是越来越多了。 虞树棠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在一个很明显男性口吻的窥探评论下面点了个踩。 高铁从申城南站到京城花城站要五个小时左右,徐蔚然提前订了kfc做高铁餐,让大家当作早午饭一起吃。 虞树棠吃完,将纸袋折口封好,再也挡不住困意,沉沉地坠入了梦乡。她不常做梦,可能是这次在高铁上的原因,她的梦境不断摇晃,梦里梧桐树影斑驳,一会儿是白天,一会儿是黑夜,夜幕上幽静地悬挂着一轮发着淡黄色光晕的月亮。 那是轮很熟悉的月亮,似乎已经好几回在不经意之间入了她的梦。 她豁然睁开眼,唐湘叫了她好几声,高铁即将到站了。 虞树棠很快清醒了过来,车门打开,熟悉的京城花城站映入了她的眼帘。 自从上大学以来,她通常都是乘高铁或者坐飞机两地往返。很多时候坐飞机,反而是因为高铁没票了。高铁时间虽然是飞机的两倍,可论方便和舒适度,她觉得也是飞机的两倍。 “大家跟着我吧。”虞树棠道,“老师,我对这里熟悉,家里知道我回来,正好说可以用车把我们送到酒店。” 她和妈妈在微信上说了这事,杨秀桦立刻说到时候她让人来接她们,这点虞树棠倒是不反对,方便一点也好,可之后妈妈又说要请老师吃饭什么的,她就觉得不合适了。 她对这里熟悉得很,带着大家刚出来,一辆黑色的suv就鸣了笛,里头是个胖胖的和蔼女人,她叫何姨的,是妈妈的司机。 何姨很健谈,一路上没让任何一句话掉地上,直到将人送到酒店才意犹未尽地停下了。徐老师让她们先走一步,自己应该是又向何姨道了声谢,两人聊了几句。 这间酒店是提前安排好了的,接待人员主动上来,问了姓名之后将她们领到各自的房间。她们在一层楼,徐老师是单人间,其余的两间是双人标间,虞树棠和唐湘自然住在一起。 会议明天举行,徐蔚然今天下午对她们采取放养行动,允许她们自由活动。大家都忙着先去收拾行李,虞树棠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和徐老师说些什么。 “小树,你家在这附近吗?”徐蔚然很自然地问了她一句。 虞树棠走到她身旁:“没有,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吧,我家在关海区翠微那一块。” “那儿很繁华的呀。”徐蔚然道,她转过身,面对面地看着自己这位女学生,外表潇洒美丽,家境优裕,然而这段时间她越发发现,这孩子不仅心思重,还被优绩主义压得抬不起头来。 虽然这么说或许有些自大,但老师有时候光看到家长,就知道这孩子的一部分特质了。 “小树,你不用负担太重。”她低声道,“我知道你妈妈是一片好心,这事你别放在心上。” “徐老师,谢谢。”虞树棠道,她有许多感谢,只是不知道如何说出来,只能这样认真地表达。 徐老师和柳老师果然是朋友,她们是一样的人。虞树棠心想,她们的性格不同,可对待学生的时候,总是用一颗真心去换真心。 “谢谢。”她又说了一遍,“老师,其实该我对你说声不好意思。” “别放在心上,也别和你妈妈闹矛盾,她的好意我完全心领了。”徐蔚然又强调了一遍,语气轻快起来,“好了,去找小湘吧,想想下午去哪玩,时间足够的话,回趟家也是可以的。” 唐湘正靠在床上用手机做攻略,她们是十点的时候吃的kfc,现在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尝尝酒店的自助。 “昆街离这儿好近。”唐湘给小红书上的一个分享贴点了收藏,“我看网上说那儿好多家好吃的涮羊肉,还有冰煮羊,咱们正好晚上去吃!” 虞树棠心里的阴霾暂时一扫而净,她笑道:“昆街确实好几家涮羊肉的老店,有一家里面还挂了很多的明星照片,平时都是要提前预约排队的,而且咱们晚上还吃得下那么多吗?现在都要三点钟了,还去吃自助。” “今天晚上不行就明天晚上。”唐湘灵机一动:“咱们肯定要聚餐的呀,我要向徐老师提议吃你们京城特色涮羊肉。” 她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虞树棠早预判了她的操作,已经将房门打开,预备着和她一起下去了。 酒店这层一半都是住的她们学校的人。两人刚一出门,迎面就撞上了章然和其他几个学生。虞树棠除了当年的同班同学之外,其他的说实话没怎么见过,也都不怎么认识,只是很礼貌地笑了笑。 不过金融学院其他人没有不认识她的,专业第一,容貌美丽,很多时候显得有些冷漠——章然之前问她,这样不怕别人对她产生恶感吗?虞树棠摇了摇头,显然是不在乎,也不会把精力用在这些琐事上。 小树就有这样的特质,章然想,让不了解她的人误以为她很潇洒,很外冷内热。但当你试图走近她,就会发现小树的心,是需要焐热的。 “也是去吃自助吗?一起下去吧。”章然主动说。她们几个坐的一张桌子,自助厅来来往往的都是学生和老师,差不多都是一张桌子一个学校了。 这家酒店因为办学术会议,特地开了全天自助,从海鲜到甜品,菜品一应俱全。虞树棠比较喜欢吃虾和牛肉,没怎么添主食,只拿了几个寿司和一勺炒饭,又配了些芦笋和芝麻菜,是第一个回到座位上的。 旁边的同学闲聊着,不是她感兴趣的话题。虞树棠吃了一块牛腩,回复着妈妈的信息。妈妈没打算让她回家,因为这是学术会议,觉得她得把心思用到参会上,但是打算和爸爸一起来看看她。 她妈妈的控制欲总会为学习这类正事让步。 不用。她一字一句地打出回复,还麻烦一趟要过来,没啥必要。 杨秀桦回复道:不会得等寒假才能见到我闺女吧?后面跟了一个考拉气愤的表情。 虞树棠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坐在她对面的章然注意到,还以为是那道西红柿炖牛腩很好吃,过了一会儿也去拿了一点,结果发现口味调得太酸了。 寒假我就回去啦!虞树棠点击发送,又附赠了一张很可爱的小猫点头。 她退出微信,随手打开了微博。她没关注什么人,只有几个还算喜欢的牌子和骑行博主,最新关注的大概就是柳见纯老师了。 不过老师在微博上通常不会发布什么动态,基本就是视频更新通知,有的时候,会发布一些美丽的风景和生活碎片。 她的朋友圈也是这样的,要么是和工作相关,要么就是这些碎片式的东西,可能是一朵形状奇特的云,也可能是一道看起来非常美味的菜,或者是一张电影的票根、一张十分精致的邮票,又抑或是羽毛球的一只球拍。 虞树棠偶尔觉得,这实在很奇妙,她从这些朋友圈里拼凑出了一个新的柳老师,一半是她了解的,外表、谈吐、性格,知道她喜欢的电视剧和颜色,家里会有骆驼坐凳和仙人掌书架,很会照顾花朵,很有生活情趣。 另一半呢,她不了解,因为她说实话和柳老师也不能算太熟悉。羽毛球、邮票、相机照片,她没吃过的,申城的一些餐厅,那部分柳老师的性情—— 虞树棠止住了思绪,她自己从不发微博和朋友圈,对这些东西实在不该有兴趣。她默默地咬了一口寿司,鳗鱼鲜嫩,酱油甜稠,半是自然而然,半是潜意识强迫的,可能只是她没意识到,不再想关于柳老师、朋友圈,或是其他的所有东西了。 第40章 柳老师是一个……很纤细的人。 这场金融学术论坛主要议题就是国际金融、绿色金融、数字金融、普惠金融等, 还有资本市场、金融监管和商业银行。其中有些地方和虞树棠的论文相合,她在笔记本上记下了不少有帮助的内容。 论坛中间有茶歇和自助,上午八点半开始, 下午四点半结束。徐蔚然早在昨天的时候就提前问了, 大家第二天会议结束后聚餐想吃什么,唐湘热烈提议特色涮羊肉,虞树棠这个京城人是都可以, 两位博士师姐则是欣然同意,于是一行人打了车,直奔徐老师预约的店去。 虞树棠昨天下午已经陪着唐湘出去逛了一次, 渝城人小唐同学已欣喜购入六必居酱菜好几种,今天还打算购入盛乐号的酱牛肉和松仁小肚若干。 “天哪。”虞树棠做出中肯评价, “你看起来真的是典型的外地人进京买特产。” “你这话可不完全对。”唐湘淡淡, “这不是普通的外地人, 恰好证明我是那种不惧不良评价, 而相信老字号的那种慧眼独具的外地人。” 虞树棠无话可说, 车厢里笑作一团。 徐蔚然订的正是那家挂着许多明星合影的老店, 既不是年节也不是周末,昨天还是比较轻松地订到了傍晚到店。 “大家先看看有什么想点的。”老店用的是外面裹着一层塑料的老菜单,正好一人一张,徐蔚然没让服务员等着,将点菜的小单留在桌上了, “过会儿还有一个人要来, 马上就到了。” 还没等徐蔚然说完, 虞树棠脑海里电光石火地闪出一个名字, 柳见纯。 “小树和小湘肯定认识,是人文学部的老师, 历史学院的柳见纯。”徐蔚然打趣了一句,“就是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认识……” 她话音未落,她这俩博士学生就是相视一笑:“老师,怎么可能不认识,柳老师在学校视频里的出镜率太高了。” 介绍片是轮替着拍的,然而每年大大小小的招生宣传,但凡是有老师出镜环节的,一定会让柳见纯出镜。 再加上她性情温柔,上课也有趣,在学校里简直是一等一的出名,网站上的学校评分评论下面,都会有温馨小贴士:记得一定不要错过柳老师的公共选修课。 虞树棠看着菜单,她心里闪过一丝抑制不住的惊喜,只不过她向来不太将情绪表露出来,看起来完全一副专心选菜的样子。 她背对着门口,刚看见徐老师挥了挥手,一个人就在她身旁站定了:“没有等很久吧?” 一点从外面带来的寒气,还有丝丝缕缕的香水味,虞树棠想到的第一个形容词,就是青绿色。 柳老师香水的气味和她喜欢的颜色有种如此微妙的相似,虞树棠不常用香水,但她清晰地闻到了柑橘和梨子的味道,可能还有一些……她绞尽脑汁,大约是苦橙叶?总是那香气弥漫着植物的青绿色,在她身旁停留一刻,随即坐到了她的对面。 “没有。”徐蔚然将菜单递过去,“快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快点菜了,把我学生都饿着了。” 柳见纯将大衣搭在椅背上,她含着笑,情不自禁地望了一眼虞树棠,立刻就将目光低了下去。只不过大半个月没见,小树能有什么变化呢? “别想着推辞,你可必须得点一样。”徐蔚然一眼就知道她想干什么,柳见纯只好说,“那要份麻酱烧饼吧,听说很有特色的,吃涮羊肉都点。” 其余人也都各自点了自己想吃的,徐蔚然一一记上,最后问道:“小树,你看有没有什么查漏补缺的,多点上两样。” “再点一份羊尾油比较好,最先放这个可以润润锅。”虞树棠道,“一头沉这个地方的肉也好吃,是大腿外侧肉,瘦肉多,再加份百叶就够了。” 这儿的涮羊肉是最传统的清汤锅,只放几段大葱几片生姜,汤色晶亮。上羊肉的时候,还特地给她们展示了立盘不散,翻盘不掉。 大家都随口聊着天,徐蔚然问柳见纯录节目的事,柳见纯就讲了好几件趣事。柳老师不要说讲故事,哪怕平时说话,也是笑意盈盈,引人入胜,虞树棠一边吃肉,一边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聊天暂时告一段落,柳见纯喝了一口酸梅汤,她对香气扑鼻的二八酱和芝麻油都接受良好,只是有点犹豫小碗里头盛的一头头糖蒜,不知道适不适宜配着羊肉一起吃呢?她平日里实在很少吃蒜,顶多往汤里放一点金黄的蒜头酥。 虞树棠捕捉到她的视线,想都不想,话就自己说了出来:“老师,这个糖蒜很好吃的,是酸甜的,可以试试。” “我不常吃蒜。”柳见纯道,虞树棠这么一说,她就觉得没法再拒绝,伸手拿了一头糖蒜过来。实际上她在碰到的第一秒就后悔了,糖蒜应该是从腌罐里新鲜捞出来的,湿淋淋的粘腻。 她微微蹙了点眉头,一向伶俐的手难得有点笨拙,只能细致地一点点将皮剥干净。 她的手指上仍戴着那两枚戒指,无名指上金色的那枚在顶灯照耀下反射出一点钻光。仿佛是自己提出的建议,自己就合该认真地看着似的,虞树棠望着她有些生涩的动作,一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心无旁骛。 柳老师有一双细巧的手。手背淡青色的血脉随着动作起起伏伏地蜿蜒过那些纤细的骨骼,她的鼻梁也是纤细的,当她侧过脸时,线条也是纤细俏丽。 她的心思也是纤细的,柳老师是一个……很纤细的人。 “很好吃。”柳见纯好不容易从这头糖蒜里脱身,终于剥出一瓣来,刚咬了一口,就立刻向虞树棠反馈。 虞树棠也从刚才旋转的思绪中挣脱了出来,她莫名地感到有些茫然,只剩一个纤细的形容词仍然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地萦绕着:“对,好吃的,是酸甜口味。” 她把刚才说过的话又很没营养地重复了一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柳见纯冲她笑了一笑,已经转过头和徐老师说话去了。 她们这张桌子靠墙,虞树棠将一筷羊肉浸进料碗里,唐湘在旁边埋头苦吃没空讲话,她不想看手机,就仰起脸,仔细地看着一张张店主和明星的合影。 有些照片甚至都有点发黄了,底角上写着时间,不少是虞树棠这种不了解娱乐圈的路人都知道的大明星,只不过照片上的很显然是风华正茂的年轻版。 她一怔,目光定格在一张照片上:“老师。”她轻轻地叫了柳见纯一声,语气中含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雀跃,“你看那个人是谁?” 柳见纯微微睁大了眼睛:“啊,是周令宜是吗?周令宜和刘持盈。” “应该是她们拍《一场游戏一场梦》的时候。”虞树棠顺口道,柳见纯不假思索地接了一句:“那么早的片子你都看过?” 虞树棠停了一下没回答,她当然看过,在国际上拿过大奖的女同性恋电影,不过她当时没对主演印象深刻,这会儿顺理成章地把话题一转:“是看过,老师你不是之前给我推荐了《黄金时代》吗,我顺带看的,那部电视剧太好看了。” “是呀。”柳见纯道,她没察觉到虞树棠那一下不自然的停顿,《一场游戏一场梦》拿过太多奖了,哪怕上豆瓣上搜评分,都有很华丽的top250标志。“小时候就因为这部剧总盼望着下雨下雪,剧里一出现这样的天气,不是有特别激烈的情节,就是有特别浪漫的情节发生。” 只是她心中忽然掠过了一个念头:小树真的有这样把自己的闲聊推荐放在心上……吗?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了一会儿剧情,最后的一点肉也在锅里烫完了。 京城即将入冬的深秋夜幕阴沉,柳见纯明天还有半天的录制,不和她们一起回去,徐蔚然打了车,她也不急着先走,在门口和大家道别。 柳老师向来是那种很妥帖的人,即使和徐蔚然的两位博士学生不熟,也很认真地和她们分别讲了再见。 “老师再见。”虞树棠道,她真心地笑了,颊边的笑弧十分甜蜜,带着一种可爱的,越是她这样外表成熟的美人,就越是令人无法抗拒的孩子气。 柳见纯的心在胸腔里一颤,她其实这些天一直想着一件事,一直想做得自然一点,还要完全合乎老师的身份。 她早知道小树要过生日了,徐蔚然之前和她提过一嘴,她清晰地记到现在。 她们目前这样的关系,肯定是要讲一句生日快乐的,很普通,很从容地讲就可以。她很想送小树礼物,不过绝对不打算当面送,这样好像显得有些太用心、太重视了。 还是让徐蔚然送的时候捎带着比较合适。 虞树棠不知道她转过了这样的多的想法,柳老师站在她对面,她应该是有点怕冷,京城毕竟太冷了——她戴了一条毛茸茸的咖色围巾,她本就脸小,更是把她的下半张脸遮住了大半,只余一双瞳仁亮晶晶,睫毛密匝匝的桃花眼和挺直纤细的鼻梁。 “小树,”她的声音盈盈含笑,“提前祝你生日快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这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鳄鱼之一! 虞树棠今天一起床, 微信里难得多了许多消息,有章然等同学祝她生日快乐,不管熟悉不熟悉, 她都很认真地一一回复。 妈妈除了祝福之外, 又是给她大笔转账,让她和唐湘去吃顿大餐,然后到商场里给自己买点礼物。妈妈在钱上从来不亏待她, 虞树棠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那串数字,她总在一些时候很有表达欲,很* 想对一个人倾诉, 推心置腹地交谈,将自己所有难言的心绪都一一告诉那个人。 可惜那个人不存在, 她表达、说话的欲望也很快就消失了。 她刚下床, 唐湘兴冲冲地推门进来, 手里还拎了两份早餐套餐。 “小树, 咱们今天上午没课!”唐湘把饭兴高采烈地往桌子上一放, “先随便吃点早饭, 然后等中午我们好好地吃蛋糕吃大餐!” 她嘀嘀咕咕,忙忙碌碌:“你猜我这回送你什么礼物?先说好,可不是义乌小商品!” 她们互赠礼物说好不超过五十元的,没有必要买什么贵的,很增加负担。所以一直以来不是送书, 就是送一些五花八门的义乌小商品。 “书?”虞树棠中规中矩地猜了一个, “其他的也没什么了吧?” “你这创造力还不够。”早餐套餐有一个鸡蛋, 一个小馅饼, 两道爽口小菜和一小份热乎乎的汤面,香气扑鼻, 唐湘吃了一口豆芽,笑眯眯地说,“我这次一分钱也没花。” 虞树棠忍不住笑:“来了一招借花献佛是吧。” “我觉得我创造了花钱最少,礼物最好的性价比纪录。”唐湘也不再卖关子,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可爱得不得了的玲娜贝儿挂件,“我姐之前去迪士尼说给我带几个,我当时就想到了这个妙计,给你选了一个玲娜贝儿的。” 虞树棠其实对这些都没有特殊爱好,但自从见过了那只骆驼坐凳,有了小鳄鱼,每天毛茸茸的入睡之后,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奇异地打开了一个柔软的缺口,对一切毛茸茸的物事都没法拒绝了。 更何况这是唐湘送给她的,她二话不说就挂在了书包上。 唐湘是在她们没试过的一家店订的开心果树莓奶油蛋糕,浅粉红色的蛋糕面,非常漂亮。她把窗帘都拉上,一个二一个四的蜡烛发着闪闪的金光。虞树棠配合地戴着纸王冠,闭着眼睛许下了新的一岁的愿望。 以往她不知道该许什么愿,会笼统地希望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这次她真心实意地想:希望我能找到方向,走上正轨。 她不知道这愿望是许给谁听的,谁又有这种实现的伟力,总之她认认真真地许了愿,有点开心,又略带怅然地睁开眼,一口气将蜡烛给吹熄了。 唐湘很捧场地热烈鼓掌,蛋糕有着酸甜的树莓香气,开心果味浓郁,味道很好,比起上次的芒果千层来也不输什么。除了蛋糕之外,两人还点了一间餐厅的云南菜,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顿庆祝的大餐。 她俩下午有一节课,课上虞树棠浏览了一遍自己的微信,每条祝福她都回复了,没有漏掉任何一条。柳老师的聊天框静静的没有新消息,这是很理所当然的,早在三天前的京城,柳老师都已经和自己讲过生日快乐了,怎么会再发一条消息呢? 虞树棠关上手机,她几乎不可控制地魂游天外,那份隐约的怅然变本加厉,像浪潮一样席卷了她。她又长了一岁,然而生活没有任何可喜的改变,不知道前路,不知道选择,能把握住的,除了漫长的,永无止境地学习和功课之外,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她两周没骑过车了。学业上的事情,还有去了京城一趟,这周一定要出去透透气。虞树棠暗自下定决心,必须得出去,骑一趟百山线,晚秋正是最美的时候。 一节课结束,两个人不回宿舍,直接去课题教室。徐蔚然已经在里面等着她们了,旁边的桌子上摆了两个包装精细的礼物,徐老师之前可都是用袋子送的,从来没有用礼物纸包装过。 “这是柳老师包装的。”徐蔚然解释道,“大家估计不知道,你帮柳老师配过单车,柳老师就也给你准备了一份,让我顺便捎给你。” 虞树棠怔了一下,失落像潮水一样,静寂无声地退去了。她拿起两份礼物,强压下期待欢喜的心情,径直放到了书包里。 直到在食堂吃过晚饭,回到宿舍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她这才把两件礼物拿出来,郑重地放到了自己眼前。 蔚蓝色礼物纸的那个她一拿起来就知道是徐老师的礼物,沉甸甸的手感一定是笔记本。她细心地拆开,不想弄坏封口同样是蔚蓝色的火漆,上面有着一个云朵的图案。 里面果然是一本黑白织锦封面的手账本,她只翻了一下,就已经看到了三四种不同的内页纸。 还有一个,礼物纸青绿色,不重,是个小盒子的形状。柳老师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这么用心吗?虞树棠轻轻地想,她故意绕过了那个僭越的念头,柳老师怎么可能是因为她才这么用心呢?柳老师本身一定就是这样一个用心的人,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学生而已。 这上头青绿色的火漆带着一种透明的质地,显得印刻的图案异常的美丽清晰,那是一棵——翠绿色的小松树。 虞树棠极尽小心地把这枚火漆印章取下来,她觉得自己是因为从没有见过这样小而精巧的东西,才这样惊喜,又兴致勃勃地细细放到自己眼前观察。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整个火漆印一半透明,微微掺杂着色彩,另一半青绿,又流了一些闪白的光泽,小松树印在最中间,仿佛是半实半虚,半明半暗。 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东西太复杂了,留恋地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把那枚云朵火漆印也拿过来,一并放到自己的收纳盒里。 包装纸她也好好地拆下,没有弄破一点。她一颗心怦怦地震颤着,将里面的小盒子拉开,里面静静地趴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鳄鱼,和她那只腌咸菜色的鳄鱼是同一个牌子,触感柔软得像棉花糖,可自己那只鳄鱼呆呆的,这只却显得好聪明,好像在冲着她微笑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将微笑鳄鱼拿出来,这只鳄鱼就像火漆印一样小而精巧,长度竟然恰好能趴在她的掌心。 唐湘凑过来看了一眼,不由得惊叹道:“这也太可爱了吧!” 虞树棠深以为然,她从不是个喜欢拍照记录的人,这会儿也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并且飞速地给自己这两只鳄鱼起了名字——之前她有过这种想法,只不过不了了之了。 但这次她心念电转,一瞬之间就决定了,柳老师送自己的这只叫微笑鳄事达,自己的那只叫呆呆鳄仕达。 她珍而重之地把两只鳄鱼重新放在床头,微笑鳄事达笑着趴在呆呆鳄仕达的头顶上,两只鳄鱼很可爱的一言不发,仿佛都在等着熄灯之后,和她一起坠入一个甜蜜的梦乡。 柳见纯靠在床头,在朋友圈里看到了唐湘的视频,虞树棠合着眼睛在许生日愿望,浓稠的黑影和烛火映衬的她眉目深浓,金色的烛光跳动,给她窄而深的双眼皮褶和长睫毛抹上了光彩。 她将这个十秒钟的视频看完,自然而然地想道:她会许什么愿望呢? 通常的可能是顺利毕业,但她成绩这样好,根本不可能不顺利。也可能是遇见爱情,但总觉得小树这样的人,好像并不是如何渴望恋爱的。 大约是找到心仪的工作?柳见纯微微笑了笑,觉得也不尽然。她听徐蔚然说过,小树家境很好,家里在京城有公司之类的,看来也不太会为未来担心吧。 她仍然对小树心怀爱慕,纵使这个学年已经完全步入正轨,她经常和小树一两个月不见面,可大约是之前的接触,让她见识到了许多小树的好品质,体贴、用心、认真……这些品性比起那张潇洒漂亮的脸孔更让人难以忘怀。 她理所应当的,当然还是不太了解小树的生活和许多东西,因为她会避免去问,正像上次在淞河岸小树帮她骑行入门一样,反而越是接触,她和小树之间的距离就会越远,越明白她们之间的距离是遥不可及的。 柳见纯心情平和,她随手划了一下,朋友圈刷新,忽然跳出了一个熟悉的头像,小树发了一条朋友圈。 虞树棠的朋友圈没有设置仅半年可见,虽然挺不好意思承认的,她之前翻过。小树不常发,偶尔会发一两张骑行的照片,过生日的时候会发生日相关,感谢谁谁送的什么什么,诸如此类的。 她只一眼,就看到自己送的那只小鳄鱼,正安静地被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托在掌心。 虞树棠发朋友圈也是条理分明的,每张图片都要配一行字,这次四张图片,文字简短,然而柳见纯看过去,看到感情丰沛地在其中流淌。 谢谢小湘的蛋糕,今年开心果树莓味道的,不知道你从哪里找到的那么多家店,每年都特别好吃! 谢谢妈妈爸爸,时间过得太快了,根本没有意识到已经二十四岁了,许多话等到回家的时候再说吧。 谢谢徐老师的本子,封皮特别漂亮,会用你去年送我的钢笔在上面写满有用的东西的。 谢谢柳老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小礼物。柳见纯的目光一点点描摹过后面小小的黑字,怦然地察觉到了里面掩饰不住的雀跃。 这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鳄鱼之一! 虞树棠加了之一,她侧头望了望两只小鳄鱼,认真地决定不能厚此薄彼,要对它们的可爱程度一视同仁! 第42章 她闻到了一股清淡的、晴朗的,百分百属于小树的皂香气。 虞树棠还是按捺不住, 给柳见纯发了一条微信:老师,你送给我的小鳄鱼正好我这里有一个大点的姐姐! 柳见纯去食堂吃饭的间隙看到这条微信,情不自禁地勾出了一个笑容。她之所以选择毛绒小鳄鱼, 一呢, 是因为自己悄悄地觉得小树像一只毛巾绣标或者黄油饼干小鳄鱼,二呢,就是因为之前骆驼坐凳的事情, 她觉得小树大约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没想到真的送得如此巧合,小树本来就有一只这样可爱的小鳄鱼,怪不得昨晚的朋友圈上有“之一”两个字。 它们两个都好可爱。柳见纯发送一条回复, 后面照例跟了两个喜笑颜开的emoji小表情。 虞树棠发来一个很应景的开心鳄鱼表情包,柳见纯轻轻地点击了一下, 将整个表情系列都收藏了。 上次小树对她说, 白鹤镇晚秋的景色很美, 不过她们到底是没有能赶在秋天去成。申城的秋天太快, 而且她又很忙, 许多新工作接二连三, 小树也是一样的,只要对自己有足够的高要求,学业上的事情足以让她每天都在忙碌。 吃饭的时候她听徐蔚然提过,小树应该打算在上半年修完学分,下半年就可以专心准备专业实习和论文的事情了。 下半年一开始就会开始专业实习, 这部分有着必修的学分。大部分公司也会提供转正的机会, 很多学生会把信心压在这里而放弃春招。 小树之前的秋招并没有去参加。徐蔚然也不清楚, 自己这个学生, 到底是想要回京城,还是留在申城工作。 明天就是圣诞节, 再过两周,惟宁大学的寒假就正式开始了。现在走在校园里,明显感觉气氛松快,学生们一个个都是欢声笑语。 圣诞节当然不送礼物的。柳见纯穿好保暖夹克,刚一出门,方才还转着的思绪就彻底被冻停了,险些挪不动步,恨不得立刻转身回屋里拿上一件长羽绒服。太冷了,今年的申城一如既往的也是没有给任何人好脸色,实在太冷了! 手机震动了一声,柳老师回复道:刚刚出发,还有三十分钟,很冷,多穿一点。这次后面跟的是两个微笑天使的emoji。 虞树棠情不自禁地抿唇一笑,她这次换了保温杯,在里面灌上温度恰好的热水,又倒了一壶凉水,准备得很齐全。 她早五分钟就下楼等着,柳老师的车子一到,不用鸣笛,她就第一时间发现了。 “老师。”虞树棠心中抑制不住的高兴,终于凑好了时间要去白鹤镇骑行了。她先把车架和轮子放进后备箱,一打开门,立即察觉到柳见纯瑟缩了一下,一张脸孔雪白,只有两颊泛出酡红,显然是被开的极足的车厢内空调熏的。 她怔了一下:“老师,你有带魔术头巾吗?”她指了指自己脖颈,套着一个黑色的抓绒脖套一样的东西。 柳见纯眨了眨眼,她眼睛的形状真像一枚桃花瓣似的,瞳仁好清澈,和颊边的两团嫣红相得益彰,一霎之间,竟然令人想到妩媚。 “没有的,”她有点茫然,“不过我都是买的适合冬天的骑行服,骑起来大概就不会这么冷了。” “稍等我一下。”虞树棠道,她关上门,快步地走进公寓,不到两分钟,手里拿着两样东西下来了。那是一顶抓绒小帽和一个铁灰色的,显然和她脖颈上同款的抓绒巾,带着一个精致的松紧弹簧扣。 “帽子戴在头盔里面,这个可以护着脖子和脸。”虞树棠将自己脖颈上的一拉,一下就遮住了小半张脸,只余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睛和不需修饰便乌黑的眉毛。 两个月没怎么见她了。柳见纯望着她,一个念头一闪而逝。她之前就发现学部搬迁到一起似乎是多虑,因为哪怕她和徐蔚然的办公室在一层楼,她见到小树的机会也是屈指可数,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打声招呼,擦肩而过。 两人的生活就像是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即使有这样好些巧合,也始终没办法真正有交集。 两个月没见她了。柳见纯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一秒、两秒,这棵青翠年轻的小树就毫无戒心地嫣然一笑:“老师,都是很新的,洗得很干净。” 自从上次在京城,就没有正式见过柳老师了。虞树棠心想,她还是这么……小蝴蝶酥。 车厢内的气温太高了,熏得她肺腑发热,窗外的天气阴蒙蒙的,申城的冬天向来是这样阴冷,虞树棠问了一句:“老师,你怕冷吗?” “很怕。”柳见纯诚实地说,“这儿又没有暖气,我就用那种踢脚线取暖器,很暖和的。” “会起不来床吗?”虞树棠想到那天在鹿鸣楼大厅的偶遇,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随后便有些小小的后悔了。 然而柳见纯笑吟吟地把她这话给接住了:“当然呀,一到冬天,就变起床困难户了,你是不是这样?” 虞树棠笑了,她颊边的小记号微微凹下去,让柳见纯时常有想轻轻抚过的想法。太长时间没见了,或许是自己太寂寞了。柳见纯一半从容平和,一半心如乱麻,等小树毕业,这一切大概就都结束了。 她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汽车停在白鹤镇附近一家农庄的停车场内,这家有特色的千岛湖鱼头汤,虞树棠之前骑行的时候来吃过一次,非常鲜美,两人打算骑车回来的时候,顺便在这里吃顿中饭。 柳见纯一下车,先被冻得情不自禁一个寒战,虞树棠先她一步按开后备箱,笑道:“老师,这次是你自己拆的?” “我家里有内六角扳手。”柳见纯道,“很方便的,就是后轮拆卸的时候,我生怕记错了你之前告诉我的,还特地上网又查了,说要调到小飞才能拆。” “对,要不然容易造成障碍。”虞树棠道,她笑盈盈地,“要不要试着把它们安上?” “不过安装我看好像没那么简单呀。”柳见纯踌躇了一下,“我教你。”虞树棠说,“不难的,找到位置就好。” “后轮稍微复杂一点,”虞树棠带着她一步步地走,“把链条放在飞轮片上,压下后拨导板,检查挡位、碟片、花鼓,把桶轴杆旋紧,老师,最后检查刹车是否蹭碟,这样就完成了。前轮更简单,只需要安装到位,然后旋紧即可。” 柳见纯严格按照她的步骤,将其余的轮胎都装起来,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点成就感。 她望向虞树棠,这棵青翠的小树应该真的很喜欢骑行吧。她想,要不然怎么会一直这么高兴地带着笑容呢?阳光一照,简直炫目。 虞树棠把头发扎起来,戴上帽子,随后戴上头盔:“老师,这样很防寒的。” 柳见纯学着她的样子,将所有的东西都戴好,铁灰色的魔术头巾半捂住脸,她闻到了一股清淡的、晴朗的,百分百属于小树的皂香气。 在这样的深冬骑行是种很特别的体验,周遭的景色仿佛都蒙上了一种阴蒙萧瑟的滤镜,没有春夏那样生机勃勃,却也自有一番独特的美丽。 骑行是渐入佳境的,虞树棠把速度控制在一个休闲的区间,让柳见纯也能顺利地跟上。除了需要调整挡位的时候她会提醒一下,其余的时间都不会说话,让两个人都能静谧地享受这次骑行。 好奇妙。这种车子蹬起来和之前她骑过的任何普通自行车都不同,越蹬越顺滑,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单车就轻盈地在地面上行动,简直类似一种滑翔。 而且和那次入门也不同,那次断断续续的,根本不能算是一趟真正的骑行。柳见纯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这样柔滑的速度贴地飞行,丝毫不觉得力竭,身体也不冷了。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小树这样喜欢这项运动,她想即使小树毕业离开了这所学校,这座城市,她也会时不时地出来骑行一次的。 “老师,咱们先休息一下。”虞树棠看着码表上的数字,在一个有长椅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呼吸还算均匀,柳见纯已经气喘吁吁,放好车子,第一时间坐到了椅子上。 “里面是冷水吗?”虞树棠顺手帮她把水壶拿了过来,是那只之前她送给柳老师的水壶。 柳见纯呼吸还有些急促:“是的,这种不能盛热水的,家里一时间也没找到能够放进去的保温杯。” “喝这个。”虞树棠好自然地把自己的保温杯递给她,柳见纯一时之间没能拒绝,因为小树太自然了,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只有她耳尖烫红,接过了水杯,却哪里下得了决心去喝。 “我给你这杯里冲一包电解质粉。”虞树棠坐到她身旁,替她冲完,也给自己冲了一杯,很快地喝下小半杯去。“老师,你喝吧,我不喝热水,一直喝这种电解质水的。” 她向来骑行都是带两杯水,一杯凉白开,一杯运动饮料或者电解质水。天冷的时候,就将其中一个换成保温杯,带上温度正好的热水。 但实际上她也不是每次都喝完,而且这种时候,柳老师怕冷,她觉得把热水给对方,非常的理所当然。 不喝热水,那为什么要带保温杯呢?柳见纯可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这是小树专门给自己带的。她八成是觉得自己怕冷,又没有带热水,这才特地给了自己。 柳见纯拧开杯盖,温热的水雾扑将出来,小树就这样隔着一层湿润雾气望着自己,她轻轻地瞟过去一眼,小树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后知后觉地,也把眼睛给转过去了。 第43章 我就觉得……很奇妙,老师,我觉得你很奇妙。 虞树棠对到柳见纯目光, 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在看什么,难道是在监督柳老师喝热水吗? 她赶快把目光转了回去。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 重新出发, 天幕愈发的阴蒙蒙,连带着阳光也有种柔和的灰色。 “听说要下雪。”柳见纯道,她这两天看天气预报, 都说这两天会有小雪,她还挺期待的。 “那咱们要不要骑快点回去?”虞树棠玩笑道,她听得出柳见纯微微气喘, 显然不能再提升强度了。 果然,柳老师马上说:“还是不要了!天气预报也不一定准的!” 虞树棠本来也没打算加速, 这样的速度是最舒服的, 吹掠而过的寒风都没那么磨人, 反而带着一种无拘无束的质感。 她想她之所以自主选择了骑行这项爱好, 是因为她需要有起点有终点, 更迷恋的是, 想到这里,她心中微微一刺,很快被和柳老师一起骑行的喜悦给掩盖了。她迷恋的是,自己在骑行过程中这点微不足道的自主和选择权,和假装自由的快感。 她脑海空空, 每次骑行都会出现这样珍贵的时刻, 她什么也不想, 只有一种单纯的愉快和平静。往常纯粹是因为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今天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柳老师和她一起。 她喜欢骑行, 所以很想让柳老师也从中得到骑行的乐趣,多么顺理成章的想法! “小树!”旁边柳见纯急切又惊喜地叫了她一句,虞树棠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发现,直到低下头,这才发现车把上落了几点零星的雪粒。 “下雪了!”柳见纯抑制不住的兴奋,申城是南方沿海城市,自从19年有过一次,往后就再没下过雪了。 虞树棠在京城长大,几乎没有不下雪的冬天,来到申城上学的第一年,也见到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心里头谈不上什么惊喜,第一反应就是:“老师,那咱们得加快点速度了,虽然是小雪,但淋久了也容易感冒。” 她语气平和,倒显得自己的兴致勃勃有点幼稚了。柳见纯有点不好意思,刚想别过头,就听到虞树棠道:“那个农庄有遮雨棚,到时候我们可以坐在院子里,一边看下雪一边吃饭。” 柳见纯刚想压回去的情绪又高涨了回来,她又把头转回去,一双桃花眼真是盈了水一样亮晶晶的:“可以吗?那一定很好的。” “当然可以。”虞树棠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当然可以,其实冬天天气太冷,大家一般不在大院里吃饭,农庄就会撤棚,不过她已经决定到时候一定让店家搬出来。 柳见纯骑车的速度都快了些,余下半个小时的路程,两人二十分钟就骑完了。雪没有下大,只在车架和她们的肩膀上薄薄地落了一点。 “我来卸轮胎吧。”柳见纯主动请缨,她本来就生得一双多情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眉目含情,虞树棠觉得自己完全被她感染了,也情不自禁地兴致高昂起来:“好,老师,我先去要位置,一会儿你直接过来就行。” 她摘下头盔,抖了抖上面的雪粒,大院里果然撤了棚,她三步两步进到屋里:“老板,一会儿我们打算在院里吃,你把雨棚搬出来吧。” “都在仓库呢。”老板有点犹豫,“我们都没拆,倒是方便,不过挺重的。” “我帮你。”虞树棠干脆利落,她把目镜也摘了放到桌上,申城冬天湿冷,农家乐是淡季,屋内只有一位老板正在忙活,不知道后头有几个服务员。 “她们在后面吃工作餐呢。”老板说,“我叫上一个,三个人应该足够了。” 遮雨棚自然不是那种简单的棚子构造,做成了个仿茅草的凉亭样式。三人刚搬到院内,柳见纯也恰好走了过来:“小树,这是现搬的?” 她语气有些止不住的惊讶,转瞬之间就全明白了。人家这样的农庄怎么会在这样冷的时候在外面设棚,想想也知道哪有人冻着坐外面吃呀! “为了看雪啊。”虞树棠道,妥帖自然地将这话接住了,老板和服务员又从屋里拿了套桌椅出来,让她俩坐下了。 柳见纯一向不喜欢兴师动众,麻烦别人,她拿着菜单,总觉得有些不好,外面小雪扑簌簌的越下越急,扑打在透明的帘子上,她低声道:“小树,早知道我们就一起过来了,没有遮雨棚,可以坐在门口的位置看呀。” “那和外面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的。”虞树棠道,她在菜单纸上圈出了几道特色菜给柳见纯看,“老师,这几道特色一点,你看看还想吃什么其他的。” “就是觉得……”柳见纯盯着印在彩纸上,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千岛湖鱼头汤,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还让你也搬了,哪有这个必要这样辛苦。” 虞树棠抿了抿唇,这话是多简单的关心,但她一时间居然想不到该如何接。“我还没试过这样冬天下雪的时候在外面坐着吃饭呢,也很想体验一下。”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柳见纯多勾了几样菜,每次和小树出来,她都想多点一些。她早发现了,小树不忌口,不会刻意减肥,吃得不少,既健康,又朝气蓬勃,是最好的状态。 虞树棠在手机上回复了几条消息,所有的菜都是热气腾腾,香味饱满,端到桌上的时候,里头的热气和外头的雪气简直是相映成趣。她放下手机,这下是真懂了一些柳老师小蝴蝶酥式的生活情趣。 千岛湖鱼头汤奶白色,对面的小树被热气熏得脸颊泛红,这份生动的颜色,愈发衬得她年轻靓丽。 她其实有幻想过这样的时刻,一边吃饭一边看雪,或是一边是温暖的壁炉一边是大雨,总之是异常静谧温暖的。 可即使在最大胆的想象中,她都没能够想到会有小树的出现和存在。 “老师,你喜欢雪?”虞树棠夹了一块嫩滑的鱼肉,外面气温低,很快就到了能入口的温度。 “喜欢。”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银白,柳见纯道,“每年的冬天我都特别期待,因为申城不常下雪嘛。” “那你会喜欢北方城市吗?”虞树棠顺口问道,“比如京城,几乎每年都会下雪,有时候运气好,真的能看到鹅毛大雪,院子里很厚一层,出门都要专门清出一条道路来。” “喜欢。”柳见纯笑了,又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她很少离开过申城,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学校,生活,当然也没想过离开,但她当然是喜欢很多地方的,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个有着特产点心、茶叶和大雪的小树的家乡。 那些点心她一枚一枚慢慢吃完的,好吃,可实在不敢吃太多,幸好天气冷了下来,不用担心存放问题。茶叶她是真的非常喜欢,香味鲜灵,甘润清澈。 “只可惜现在太忙了,很多地方想去旅游都没有时间,除了之前去滑雪的地方,基本没有见过其他城市的雪呢。” “老师,”虞树棠犹豫了一下,仿佛在想着如何措辞,“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懂生活的人。” 柳见纯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不由得挑起视线,虞树棠觉得那股注视着的视线柔柔的,几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她停了一停,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有感而发了,只好硬着头皮讲下去:“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下雪这么好的天气,我是想不到要欣赏的,就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小时候我也很少堆雪人,没有打过雪仗。” “老师,之前给你送车子去过你家,看到你家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骆驼凳子和仙人掌书架摆在一起,还有那种陶瓷杯,杯盖是一顶巫师帽,我就觉得……很奇妙。” 她把这个最贴切的形容词说了出来,一颗心止不住地怦怦直跳:“老师,我觉得你很奇妙。” “骆驼会吃仙人掌,我就想,把它们摆到一起,应该会很有趣。”柳见纯的心内一片柔软,她没想到小树居然会这样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说,我觉得你很奇妙。 她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评价,大多都称赞她聪明、优秀、漂亮,诸如此类,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地对她说,我觉得你很奇妙。 “我喜欢可爱的或者有点奇怪的杯子,那个叫作星星人魔法师。”柳见纯柔声道,“有时候就会觉得,摆一些这样的东西在家里,心情会很好。” “小树,”她注视着虞树棠,目光好专注,“你床边不也有小鳄鱼吗?它们叫什么名字呀?” “你送给我的叫微笑鳄事达,我自己的那只叫呆呆鳄仕达。”虞树棠笑了,很灿烂的一个笑容,小白牙整齐而密,颊边的小记号亮闪闪的,柳见纯总是在这种时刻忍不住想,她像一只毛巾绣标,或者黄油饼干小鳄鱼,自己好想轻轻地抚过她,或者好危险——把她给吃了。 “我觉得你送给我的那只很像是一直在微笑。” “老师,”她问出了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你的那只骆驼,它有名字吗?” “有呀。”柳见纯抿唇笑了,事实上,她家里不少东西都有属于自己的可爱的名字,“它叫胡杨。” 第44章 夜里满是梧桐的申城又扑簌簌地下起了雪。 胡杨, 最坚韧的树种,沙漠的守护神。柳老师给骆驼坐凳起的名字都是这样用心。 这家千岛湖鱼头汤做得相当正宗,汤色乳白, 鲜美浓醇, 柳见纯也忍不住多吃了一点。白雪蒙蒙,申城真是难得有这样的雪,两人吃完也不急着离开, 柳见纯入神地望着外头的雪花,虞树棠则是跟着她的视线,努力地想要从这些往常她从不停留的事物上找寻到美的情趣。 “申城这样的雪已经算得上大了。”柳见纯道, 外面气温很低,可当柳老师一开口, 虞树棠还是觉得似乎是一股微温的春风, 轻柔地掠过了她的面颊。 “大部分的雪是我们骑车回来路上那种, 碎碎的雪粒子, 打到脸上, 会有一点刺痛。其实也是后来听专业的朋友讲, 这个不是雪的,这个叫霰,下雪之前,一般都说是会先下霰。” “还有一种,和霰有点像, 但也不是雪花, 叫做米雪, 特别小, 质地也不硬,总让我想到米花糖。” 虞树棠看雪看不出所以然来, 可是听柳见纯说话,她心无旁骛。 “现在这种,算得上小雪花了。”柳见纯起身,伸手往外面接了一接,立刻接到了一点。雪花小而柔软,静静* 地躺在她白皙的掌心,纵使是这样小的雪花,仍然是精巧的六角形。 “很美。”虞树棠低声道。雪花在柳见纯的掌心融化,她扯了一张纸巾,从容地按净,直到这一刻,虞树棠的目光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收了回来。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她转过视线又去看外面飘洒的雪花,心中仍自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在看什么。“老师,你过这种节日吗?” “我很喜欢过的。”柳见纯道,她微微地歪了一点头靠着椅背,她一说话,虞树棠又情不自禁地望了过去。“每个节日其实我都很喜欢,感觉一整年时间好像都是用这些节日串起来的,尤其是冬天,圣诞节、跨年、元旦,最后是过年,很幸福的冬天。” 她补充道:“不过有一点很不幸福,冬天申城没有暖气,太冷了!” 虞树棠一下就笑了:“老师,要不要考虑装个地暖?” “有想过。”柳见纯道,“还真的是有想过。之前修葺房子的时候没想到这一点,因为我们从小也是没有暖气,都这样过来的,也就用着电热毯、小太阳一类的。当时只想着要把房子加固,弄得现代化一些了,现在想到了,又是大工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好。” “我不是很怕冷,”虞树棠鬼使神差地说,“但我想我将来的房子一定得铺地暖的。” 柳见纯吃了一整份米饭,这会儿有点晕碳了,她斜靠在椅背上,微微地半合了眼睛,一点视线朦朦胧胧地投向外面,并没有注意到小树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好呀,地暖很提升生活质量的。”她这会儿处在一个半梦半醒的边界,想到什么说什么,“还要有什么比较好?我觉得一个好的花洒,也很重要。” “浴室要好好设计。”虞树棠仍然是望着她,她从没见过柳老师这样有点懒怠的姿态,骑行的时候束好的头发这会儿只是用发圈简单扎了起来,一点卷发柔软的散在她颊边。 “我想书房也很重要,得有一个不被人打扰的空间,就像你的书房一样,将来我也想给书房设计一个很漂亮的窗子。” “好呀。”柳见纯软绵绵地应道,虞树棠知道她困得已经不大清醒,可仍不可避免地被这样的语气撞得耳廓一烫。 她忽然有点羡慕柳老师未来的对象。这么奇妙,这么可爱,又是主动型的柳老师,她想任何男人都配不上她。 她忽然又有点失落了。 天气太冷,柳见纯没有五分钟便醒了,虞树棠在一旁看着时间,也打算不能超过十分钟,就得叫醒她。 “有点晕碳。”柳见纯睁开眼,瞳仁湿润润的,喃喃地说。 “困的话我开车吧。”虞树棠道,“车上的包里有我的驾驶证。”她这次跟柳见纯出来骑长途,特意带上了自己平时的包,证件什么的都在里面。 “可以吗?”柳见纯有些小小的担心。“我回家的时候经常开车。”虞树棠的语气很确定,“没事的,老师。” 柳见纯对她完全的信任,因为知道她就是这样一个有一说一,有十说十的人,绝对不会夸大其词。 果然,她开车技术很熟练,起步平稳,路上也是不急不缓,不争不抢。她们到学校的时候下午三点,雪已经完全停了。柳见纯摊开手掌接了一接,什么都接不到,只余清爽的雪气弥漫着。“彻底停了。”她有点遗憾。 “希望明天雪也不会化。”虞树棠道。她从来没正经地过过圣诞节。也不爱吃苹果,不过这会儿她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期待,希望明天雪也不会化,柳老师这样既喜欢雪又喜欢圣诞节的人,就能度过一个完美的节日了。 “希望如此。”柳见纯对她嫣然一笑,“小树,那我先走了。” 虞树棠隔着车窗对她挥了挥手,等到小树离开,车子启动那一刻,柳见纯心中一丝失落一闪而逝,明天她也不一定会见到小树,见不到她是不会主动发消息的,如果见到了……她就能顺理成章地说一句:圣诞节快乐。 夜里满是梧桐的申城又扑簌簌地下起了雪,这已经是第二场降雪,网上有人今年说有望成为2020年以来这个十年降雪量最大的一年。 今天一天都没有课,虞树棠早上睁开眼,神清气爽,唐湘昨晚就开始说,没课是天意,可见无论是学校还是上天都要她们度过一个完美的圣诞节。 她本来都做好了虞树棠不搭腔的准备,小树向来对于各种节日都是兴致缺缺,没想到这次一反常态,小树认真地问她:“那要怎么过才好?”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倒一下子给口嗨的唐湘问住了。她一愣,很快说:“首先必须去超市采购,买平安果!” 之前她也总会陪着唐湘买的:“还是买冰糖心苹果?那个最甜。” “再买一样青色的,叫水蜜桃的那个苹果,也很好吃。”唐湘道,“送人的话一青一红特别好看!” 她之前圣诞节就会送林嘉几个朋友这样的苹果,小树倒不会特意送人,只会和她一起送给徐老师,然后和她互送。没想到虞树棠想了想,居然又很认真地说:“我记得还有一种黄苹果,这样三个不同颜色的,不会更好看吗?” 唐湘呆了一下,敏锐地问:“你要送给谁?” 虞树棠抿了抿唇:“我想着,柳老师……” “哦!”唐湘一下把她不自然的话头给截住了,“那我也得送一份!” 虞树棠松了一口气,但又不知道有什么可紧张的,她转了话题,接着问道:“除了苹果呢?” “可以买礼物啊。”唐湘道,“你是不过,不知道学校里好多人把圣诞节当情人节过的,完全可以互送礼物,名创优品买点可爱的小东西什么的。” “咱们俩没这个需要。”虞树棠道。 “也可以给自己买啊。”唐湘兴高采烈,“好,咱们说走就走!” 两人在食堂吃了早饭,直奔天顺广场。不仅买了苹果和包装纸,还买了不少好吃的。唐湘在名创优品里消磨了好一会儿,买了几个chiikawa挂件。 虞树棠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这里新开了一家jellycat体验店,唐湘找到她的时候,看到她正呆呆地应付热情洋溢,正在装模作样烤毛绒汉堡的店员:“你看现在就很焦香,我给你多撒一点酱~” “嗯,谢谢你。”虞树棠一板一眼地回复道,唐湘在一旁使劲憋笑,直到出了店才扑哧笑出声来:“小树!你这是买什么呢!” “我喜欢上毛绒玩具了,咋了?”虞树棠道,“这不是很正常!” “看来是毛绒鳄鱼打开了你的任督二脉。”唐湘道,“快,现在说,是不是懂我的兔子春日部防卫队了!” 虞树棠拎着汉堡,郑重地说:“鳄鱼军团懂了。” 不过她想,不是呆呆鳄仕达打开了自己的任督二脉,应该是那只胡杨骆驼才对。 两人上网搜索了最新的平安果包装方法,这种方法可以把苹果露出一半漂亮的颜色,上面打的丝带结系几个苹果都可以。 她俩都不算什么手工达人,不管好坏,总之弄得勉强还算那回事。把苹果弄好,这还没收拾其他的东西,唐湘就接到了个电话,林嘉她们那边办了个平安夜聚餐,问她和虞树棠去不去。 虞树棠摆了摆手,她不太喜欢参加这种陌生人很多的社交活动,唐湘就道:“那到时候我去东区送平安果,你给徐老师和柳老师送。” “晚上回来给你带点烧烤?”她问道,“平安夜不得弄点夜宵。” “不用了。”虞树棠笑道,“倒是你,别喝太多啤酒,很容易醉!” “放心吧你就。”唐湘一口答应,收拾好东西,两人在这样好的雪天里度过了一个长长的午休,唐湘还要赶班车,走得早,虞树棠靠在枕边在微信上询问两位老师下午是否在办公室。 徐蔚然很快回复,说今天不在,谢谢她和唐湘,办公室门锁了,放到柳老师那里就可以。 在的。她一滑,柳见纯的回复就跳了出来,在那间拍摄房间。 虞树棠醒了会儿神,提起苹果就要出门,刚打开门,她一怔,不知道怎么,简短地犹豫了一瞬,她返回身,拿上了今天刚烤好的毛绒汉堡,大踏步地出去了。 第45章 绰绰有余。 要说惊喜, 当然是有一丝的,不过更多的是疑惑。小树询问自己在不在,难道是因为没有在微信上说圣诞快乐, 所以要当面说一句? 她笑了笑, 敲门声止住了胡思乱想,她起身打开门,虞树棠今天穿了一件墨黑色的厚羊绒大衣, 一色的黑色长裤和靴子,衬得白皙的皮肤仿佛带了一层冰雪气。 她好像有点心事,眉头微蹙, 不过见自己开门,表情便舒展开了:“老师, 圣诞节快乐。” “圣诞节快乐。”柳见纯嫣然一笑, 将虞树棠迎进来。小树手里提着东西, 她一眼便知道那是什么, 目光刚一打过去, 小树就解释道:“你和徐老师的平安果, 徐老师今天不在,说放到你这儿。” “谢谢小树。”给蔚然的,那就说得通了。柳见纯仍然含着笑容,小树来送她苹果,她当然高兴, 自己是人家导师的朋友, 捎带着也是完全的顺理成章。 只是她仍怀着一种对小树暂时无法舍弃的爱慕, 难免多了这么多让人烦闷的细微情绪。 不过她这些日子总在反复地想通, 反正也没有任何机会,那就坦荡一点, 何必忸忸怩怩! 小几上还有一个浅蓝色的袋子,柳见纯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根本没打算出声询问,虞树棠抢先一步:“嗯……老师,我今天和小湘出去买苹果的时候,发现天顺广场那里新开了一家这个体验店。” 她语气里有一丝很难察觉到的紧张:“特别好玩,桌上好像有个烤炉似的,店员会把毛绒玩具烤一下,再撒点酱,像真的做食物一样交给你。” 虞树棠自己都知道这样有点不对,她很少一次性地说这么多话:“体验一下还是觉得挺新奇的……”来的这一路上她也一直在想,可惜实在想不到任何合理的理由,她只能诚实地说,“很有趣,老师,我觉得你会很喜欢,所以想送给你当作圣诞礼物,你很喜欢圣诞节嘛。” 小树成熟美丽的面孔上很罕见地露出一点局促,柳见纯的心难以抑制的一跳,她毫无疑问的,从中捕捉到了这个年轻学生,这棵青翠的小树对自己纯然的善意和好感。 只不过那好感到底是什么质地的?柳见纯不敢下结论。 虞树棠自己都觉得有些逾越了,她难以掩饰那点不安:“那家店很好玩,我看还有茶壶、茶杯,每个玩偶都是介绍语,如果你觉得开脸不够可爱,店员还会替它调整,说要讲小声一点,让它不要伤心,老师,你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去看看……” “我可以看看你送我的这个吗?”柳见纯温柔地说,让她所有的无措都缓慢地降落到了实地。保持冷冰冰的界限当然好,但在这样的圣诞节,让小树把不掺杂情爱的好心收回,这未免也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虞树棠情不自禁地笑了,颊边的小记号柔软地凹下去,给人一种近似甜蜜的错觉。 柳老师坐到她旁边,袋子里浅蓝白色的包装纸打开,是一只可爱的天上有地下无的毛绒汉堡! “它叫什么名字?”柳见纯微笑着问。 “你喜欢吃什么汉堡?”虞树棠的局促不安彻底消失了,她很自然地问,“我想着可以从这方面起。” “鳕鱼吧,牛肉的也可以。”柳见纯道,坦然,她紧锣密鼓地想,坦然,平静,一名合格的老师,这才对。 “鳕鱼很好啊。”虞树棠道,“正好圣诞节下雪了。” “好,那它就叫鳕鱼了。”柳见纯捏了捏汉堡两条细伶伶的小腿,“小树,我最近也发现一家特别好吃的餐厅,我觉得你也一定会喜欢,正好时间不早了,我请你吃,好不好?” 虞树棠又笑了,这次是那种真心实意,阳光灿烂的笑容,是柳见纯昨天也见到过的,她露出整齐的细而密的小白牙,真像一头堪比汉堡鳕鱼一样可爱的小鳄鱼。 柳老师这是怕我心里有负担呢!虞树棠真感念这份体贴。 餐厅环境异常幽静,两人是靠窗位置,前后都有装饰墙面隔开。“老师,”虞树棠翻开零点菜单,玩笑了一句,“鳕鱼付得起餐费吗?” “绰绰有余。”柳见纯轻轻地一笑,虞树棠就坐在她对面,将她那副从容又柔情的神态一览无余地全看进了眼里。 虞树棠主菜要了油浸海鲈鱼,这里头配的红甜椒出人意料的甜,她把汁液咽下去,挑起一点视线,看柳老师正细心地分着龙虾。柳老师睫毛浓密纤长,这样垂下来,密匝匝的眼睛全都盖住了,只余双眼皮的痕迹和眼尾的形状,显得是异常清晰。 她其实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过桃花眼,见到了或许也没注意过,可柳老师这双眼睛太特别,和花瓣的形状如此肖似,不需要任何解释的术语,见到的人第一眼便会想,这是一双多漂亮的桃花眼。 要不是柳老师这样文质彬彬,有种这样矜持的气场,否则一定会有很多甩脱不掉的追求者吧?虞树棠忽然想。 她正自入神,柳见纯冷不丁地叫了她一声:“小树,怎么不吃呀?” “我晾一下。”虞树棠胡乱拣出个借口,而后才反应过来,这又不是中餐,哪有那么烫的锅气,还要等着晾凉才吃! 幸好柳见纯没在意:“是不是这学期要结束了,有点为学业的事情发愁?”有时候和徐蔚然吃饭的时候她也会提,虽然小树这么优秀,但是压力也很大,什么都想做到最好。 “有一点。”柳见纯一问,虞树棠也就诚实地答了。只是她当然不能告诉柳老师,自己最大的烦恼不是学业,在学校的学习她是有目标的,无论是论文还是课题,都是按部就班,她最苦闷的烦恼,是等到毕业了离开这所学校,她该何去何从。 或者换一种说法,她想何去何从。 “不用担心的。”柳见纯轻缓地说,“论文下半年修改的时候,关于那部分内容,可以让我看看,我应该能提一些意见。” “谢谢老师。”虞树棠道,柳见纯摇了摇头,“其实往年都有不少学生都会因为专业实习心里有负担,怕得不到留用机会,还得重新找工作。实际上这都没什么的,很多时候,学生也不一定喜欢那个地方,只是迫于担心毕业即失业,不得不拼命地争取留下的机会。” 历史学院的研究生不需要进行专业实习,不过都是惟宁大学的老师,柳见纯对这些事还是很清楚的。 她看小树沉默不语,很温柔地说:“现在学生都好害怕毕业即失业,虽然很现实,可是我想,辛苦上学了这么久,休息一天两天,也是完全合理的呀。” 她知道自己的安慰没什么用,现在社会是越来越卷,别说学生,她们这些老师都是深有感触,好像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关键的,你只要停下,哪怕一瞬间,都是掉队了。所有人都是紧绷的,除了往前走,她真觉得好多人彻底失去了生活情趣。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种集体的氛围,苛责不了任何一个单独的人。哪怕是她自己,都不可避免地被裹挟了。 “我明白的。”虞树棠道。面前的柳老师是这么值得信赖,她有更多的问题想要问她,比如自己接不接受全职留用,到底是留在申城好,还是回京城好,诸如此类,一桩桩一件件,当然,她没有开口。 她和柳老师没有到这样亲密的关系,况且,这样只不过是把选择权交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从妈妈到老师,这不是她的本意,她想拨开自己内心的迷雾,做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决定。 冬天天黑得很早,她们出餐厅的时候,天幕沉沉,今天月明星疏,除了时停时下,这会儿还在飘洒的小雪外,实在是个很晴朗的夜晚。 柳见纯开车将她送到宿舍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公寓楼前堆起了一个雪人,连柳见纯都忍不住下车去看。 雪人大概是大家一起努力堆成的,两只眼睛是不同的小石头,鼻子是一只带着缨的水果胡萝卜,甚至还有一片黄瓜做成的嘴,看起来这个雪人正是一副很惊讶的表情。 “真好。”柳见纯感叹了一句,就这么站了一小会儿,她发现虞树棠大衣和头发上就落了一层纯白的雪粒。 “小树,快进去吧。”她心无旁骛,顺手伸出手,帮她很轻地掸去了肩上的小雪。 那只手好纤细,明明手背上能清晰地看到骨骼,然而好像是软绵绵的,虞树棠电光石火间,觉得谁要是握住这只手,一定能整个握进掌心里。 她怔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实在是变得太八卦了,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老师的私人生活和感情状况? “老师,你也快回家吧。”虞树棠没有选择先进去,她等柳见纯坐到车里,隔着降下的车窗,像之前一样摆了摆手道了再见。 不对,这次略有不同,柳老师的脸孔近在咫尺,眼角旁柔情的笑纹如此清晰,她鬼使神差地又说了一遍:“老师,圣诞节快乐。” 第46章 老师,今天有点伤心。 “今晚跨年夜。”唐湘说。 虞树棠靠在椅子上看着电脑屏幕:“是啊, 又快是新的一年了。” “我们也没有一个能倒计时的人。”唐湘故意愁云惨雾。虞树棠打趣道:“咱们俩不能一块倒计时吗?” “那能一样吗?”唐湘很不满,她在床上探着头往下看,“等到下半年专业实习, 万一真有了全职留用的机会, 毕了业就要上班,感觉一下就成大人了,好多要考虑的事情, 留在申城要租房,谈恋爱也要提上日程了。” “恋爱也是能提上日程的事吗?”虞树棠道,“说得好像提上日程, 就会从天而降一个人似的。” “那你不提上日程就永远遇不到这样一个人。”唐湘逻辑缜密,“到时候你想去券商、企业, 还是银行啊?” “说不好。”虞树棠道, 她轻轻地说, “真的说不好。” “到时候问问徐老师吧……”唐湘咕哝了一句, 重新倒在床上。虞树棠心不在焉, 眼前的屏幕上正播放着柳老师十月份去央视录的那期讲晚清奇案的节目。 柳老师讲得很好, 还是那样娓娓道来的语气,引人入胜。电视节目的镜头也没有令她露怯,她的五官当然有瑕疵,但这点瑕疵落在高清的屏幕里,反而让虞树棠觉得她仍然是那个真实的、平易近人的柳老师。 她盯着屏幕, 可案件都没听进心里。又到了回家的时间, 并且是最后一次的寒假了。这次回去, 倘若妈妈又说安排她进公司的事情, 她要怎么说?她不想回去,但她真的想留在申城吗?留在申城, 她又要做什么工作呢?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心绪凌乱如麻,众多线头纠纠缠缠地系在一块打了个死结,她常常有一种渴望,有一个人能静静地听她倾诉这所有的一切,或许等她全部讲出来的时刻,她能稍微理清一些自己的内心。 可惜没有那个人。大约短期内,也不会有那个人。 节目播完,她把进度条拉到最一开始,又默默地重新听一遍。时间到了十点钟,她洗漱上床,一口气将微笑鳄事达和呆呆鳄仕达全搂进了自己怀里。 她沉沉地睡过了今明两年的交际,没有发朋友圈,没有任何想要纪念的东西,每一年都是如此。七点钟她睁开眼,打开微信朋友圈的时候,五彩斑斓的全是各式各样的照片,大家的跨年感言。 虞树棠走马观花地掠过,停在了柳见纯那条上,没有文案,只有一些好漂亮的照片,微小处的风景、菜肴美味的餐厅、厚重的资料、美丽的邮票、院子里的雪人、孩子的笑脸,她知道那是柳老师的侄女。 还有一只可爱的、毛茸茸的圣诞鳕鱼汉堡。 虞树棠笑了,汉堡坐在那张大理石的餐桌上悠闲地晃着两条细伶伶的小腿,看起来比现在的她还要舒服自得呢! 她利索的翻身下床,洗漱之前,顺带敲了敲唐湘床边的栏杆。没课的时间,两人都会去课题教室,晚点也可以,不过既然已经醒了,去早点也好。 唐湘睡眼惺忪,摸索了半天手机,这才看到时间,有气无力地说:“小树,我们这是寒假前最后的勤奋是吗?” 电动牙刷嗡嗡响,虞树棠特地从洗手间出来——唐湘都不知道她这一大早的到底是在高兴什么,向她使劲地点了点头。 徐老师今天也过来了,马上就要放寒假,她打算和学生们提前谈谈下半年的安排。 “主要是想和小树和小湘说,专业实习的事情别有负担。”徐蔚然一开口,虽然语气并不相同,可还是令虞树棠立刻想起了那天柳见纯那句温柔的:心里别有负担。 “我知道你们都还不很确定专业实习的情况,担心要持续整个下半年,中间还有论文初稿、定稿、答辩,你们肯定都担心抽不出时间来。” “实际上没那么紧张的,你们现在课程基本上学分全部都修完了,下半年不会有什么课程,而且专业实习不是和真正的上班一样,到那儿一待就是一天,完全不会的。” “至于毕业后工作的事情,专业实习也算在实习经历里,不用提前忧虑万一没得到全职留用机会怎么办,而且如果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去参加春招,都不影响的。” 徐蔚然拍了拍手,给接下来的话划了个重点:“说真的,别对那些四大、券商投行或者大厂有太大的滤镜,否则等真进去了,一定会有很大的落差。” “但是,”她还是转折道,“你们两个本硕都是惟宁大学,这样的学历,不光是你们自己,我肯定也希望你们能去更好的地方,对于去哪里有什么想法吗?思扬、小因你们两位学姐给她俩分享分享经验。” 两位学姐走的是向上读的路子,不过同届的同学,有好几个都被全职留用,而且专业实习她们自己也是亲身经历,当时就反复地和老师同学讨论过,都有心得,这时候都说了起来。 “我们当时大部分同学都想去投行,都是觉得最高级的,学校和很多地方有合作,直接有协议可以去的那种,我们当时去中正证券、清木海源的比较多,这俩算得上第一梯队的了。” “也可以自己申请,有很多地方也会接收,只是不是那种统一接收,我们那届没有,但之前听说有学姐去了大通和民泰。” “对,你们是有自主选择权的。”徐蔚然接过话,“想去哪里,就积极申请,对方如果能接收,一定会给予答复的,不用有顾虑。” 她尽职尽责,挨个询问:“小树,小湘,你们两个想去哪里,都说说吧,什么想法都可以讲,我们都可以提供一点意见和建议。” 唐湘也考虑了很久这件事,在申城这样大都市想要朝九晚五闲适地生活太难了,既然这样,她都辛辛苦苦在惟宁读完了本硕,一定要去券商投行,不管怎么样,试试自己的上限:“我想去清木海源。” “很好的选择。”徐蔚然说,“清木海源是申城本土老牌券商,和学校有合作,得到全职留用的机会也很大。” 她转过头:“小树,你呢?” 虞树棠不知道,可她有一种惯性,那就是她要去最好的地方:“我想去法尔林。” 徐蔚然毫不意外:“好,六大投行,这个和大通之前都有过学生去参加专业实习,很有可能会接收,到时候好好准备面试,不会有问题的。” 她又和两位博士学生谈了一会儿才离开。虞树棠看着笔记本电脑上的数据,今天早晨因为鳕鱼汉堡扬起来的心情再度低落了下去。 还有,她要订票回家,她这次不太想耽搁了,早点回家,早点回来,课业、论文、未卜的专业实习和未来,压得她全身心都是沉甸甸的。 晚上吃完饭她和唐湘回宿舍,门口那只雪人化的没了形状,原本各司其职的五官全都调转了方向,虞树棠看着好笑,随手拍了一张。 等回到宿舍,她打开微信,径直找到柳老师的聊天框,将这张图片发了过去。 柳老师是这样奇妙,又有生活趣味,连她也被带动着注意到了许多以往未曾注意到的东西。 回复很快,手机轻轻地一震,一只完整的雪人图片跳了出来。眼睛是纽扣,鼻子是一根橙红色的,水灵灵的胡萝卜,树枝做的胳膊,还裹着一条鲜艳的大红色围巾,这是一个好标准的漂亮雪人。 和侄女一起堆的。后面缀了两个喜笑颜开的emoji,是柳老师一贯的说话风格。 虞树棠的心情莫名地松快了一点:老师,寒假快来了。 是呀,都能好好休息一下了,你也准备回家了吧? 还没有订票。虞树棠按了发送键,她知道自己这回复实在很没营养,可她就想这样的,显然很无聊,很打扰柳老师的,和她聊两句天。 她切出界面,打开app,看高铁的订票信息,刚滑过几个候补,新消息就跳了出来。 打算什么时候走呀?要早点买票的,马上要过年了,票会很难买。 放假当天就走,1月10号。虞树棠下了决定,不愿意再多看机票比对,她怕时间一晚自己的决心就又开始摇摆了,直接选了商务座。 从申城到京城,最快的高铁还不到五个小时。她并不是那种娇生惯养长大的,无论是飞机还是高铁都不会特地选头等舱或者商务座。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节俭的人,虞树棠有时候就会为这种小事而觉得很苦闷,衣服她都是想买就买,也不会特意看价格,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苦闷什么,是为自己节俭的不彻底,还是为自己不够和家境匹配的奢侈? 她漫无目的地按着键盘,打出一串乱码之后删除,最终组成了一行简单的话:老师,今天有点伤心。 虞树棠盯着这句话,她一颗心怦怦直跳,脑海中一片空白,点击了发送,又几乎立时立刻就撤回了。 她鼻梁上都是转瞬之间沁出来的热汗,柳见纯的名字变换了两次对方正在输入中,在她撤回的一片空白之后,柳老师问道,虞树棠几乎能想象得到她那种柔情的语气,轻柔的,幻象般地拂过自己的面颊:小树,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吗? 第47章 分外清澈的眼睛,密密匝匝的睫毛…… 一股剧痛的酸意从虞树棠的胸腔直冲鼻梁, 她眨了眨眼睛,眼前一片浅浅的模糊。 不知道怎么说。她几乎是凭直觉打出这行字的,根本未经思考, 直接点击了发送。 太多太多的事情、太多太多的话了, 她不知道怎么说,她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柳老师有这种倾诉欲, 哪怕是自己的导师徐老师,她都从没有过这种想法。 不知道怎么说也没关系的,柳老师的回复好快, 是对她真情实感的担心。不知道怎么说,我们可以不说, 也可以慢慢地说, 小树, 如果方便的话, 可以给你打个电话吗?老师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想和你分享。 谢谢老师。虞树棠无法控制, 面颊湿烫。不用了, 不是什么大事,她这几句用的都是小短句,快速地一条一条发出去。 其实她还根本没有发完,“不是什么大事”这行字刚发出去,视频通话的界面就弹了出来, 柳老师的月亮头像在屏幕间微微闪烁着, 她完全没预料到这不是语音, 拼命地抹了抹眼泪, 这才仓促地接了。 “小树,”柳见纯的声音好温柔, 根本不询问她为何关了摄像头,也不询问她压着的、难以掩饰地带着哭腔的呼吸声,虞树棠爬到床上,将床帘也密密地拉了起来,将自己隔绝进了一个黑暗的小世界,“不好意思开了视频,因为有些东西想让你看看,老师新买的,特别可爱。” 柳老师显然在家,乌棕色的长发披在肩头,已经卸妆了,这样漂亮的眼睛下,有着一点浅浅的青影。 她举着手机站起身来,虞树棠看到她穿着一条橄榄色的丝质长裙,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开衫。摄像头晃动,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肩颈。 “老师,你不冷吗?”虞树棠竭力装作平静的语气问道,虽然她清楚柳老师大概早清楚她哭了,非常失态,非常狼狈。 “踢脚线取暖器很暖和的,”柳见纯笑道,“你这北方孩子肯定不知道。”摄像头调转了方向,随后下降,虞树棠知道是柳老师蹲了下来,画面里映进了一个长方形的电器,体积不大,她在京城的时候还真的没见过。 柳老师的手轻轻地敲了敲这个取暖器:“智能恒温很好,还集成了一点空气净化功能,聊胜于无吧,取暖面积不大,平日里我就在客厅靠近厨房这里,还有卧室和书房用。” “对,说要给你看可爱的东西的。”画面上升,柳老师的语气中带了一点小小的欢喜,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纯粹为让她也开心起来。 虞树棠心里对这点明明白白,可她情不自禁地被感染,滚烫的泪还在往下滴,她却抿住嘴唇,注意力不再聚焦于心里的痛楚* ,而全系在屏幕对面的柳老师身上。 画面转动,途经餐桌,很快来到了水吧台。虞树棠没想到柳老师让她看的东西还根本没拆,包裹整齐地摞在上面,一眼望过去,大概有四五个的样子。 “稍等。”镜头转了过来,柳老师对着屏幕嫣然一笑,画面乍黑了几秒钟,方才那美丽的笑容仍然残存在视网膜上,虞树棠怔怔地望着手机,直到一会儿重见天日,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柳老师放好支架之前,是把手机倒扣在了桌面上。 手机横了过来,画面将柳老师整个框住了。柳见纯手中拿着一把美工刀,很小心地划开第一个包裹,里面全是小泡沫球的填充材料,又是一层结实的泡泡纸,再往里才是两层包装纸。 柳见纯一面拆,一面道:“这个我是在小红薯看到的,有不少这种个人烧陶瓷的,好多都特别有创意,就是产量太少了,一月才一窑新的,好不容易才买到呢。” 一层一层的包装剥开,里面是一个深棕色的陶瓷杯,一看就是手捏的,上面略有些凹凸坑洼,比起机器那种平整更显得朴实漂亮。 上面的图案是一个削了皮的蛇果,果皮绵延了整个杯身,杯柄还做了烤金,最精巧的,是这蛇果杯上还盖着一个杯盖,杯盖是半个红苹果,做得栩栩如生,连果柄果叶都有。 柳见纯喜欢得不得了,她将杯子放到屏幕前仔细地给虞树棠旋转展示,又把杯子放到自己的脸颊旁边,让小树看看这杯子多大。 “可爱吗?”她满怀期待地问小树,但其实她并不是想要小树称赞这个杯子,只是希望小树能稍微转移一下注意力,变得开心一点。 可爱吗?柳老师的笑容和图案上散落的十字星一样亮晶晶的,她的脸和杯子凑在一起,虞树棠根本没办法单单细看那只杯子,她把柳见纯的一切,同样的是细细地看进去了。 分外清澈的眼睛,密密匝匝的睫毛,纤细挺直的鼻梁,还有和脸颊一样,带着一层薄红的菱唇。 那些瑕疵也很清晰,柳老师眼角有一点笑纹,眼下薄薄的青影,大约是因为上火?下巴处有两个还没完全消下去的痘痘。 太真实了,好像不是隔着一层屏幕,虞树棠发觉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有这种想法,无论是看视频里的柳老师,还是看节目里的柳老师,无论屏幕是大是小,她都觉得太真实了,仿佛柳老师永远处在一个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很可爱。”半晌,她轻轻地说。 柳老师一下笑了:“我还买了其他的呢,还有一个壶和两个小杯子,喝热茶,喝点酒都很合适,还有一个盘子,我都拆给你看看。” 虞树棠深深地望着手机上的画面,壶也是苹果盖子的,小杯子图案是旋转的苹果皮,盘子上一只小兔子和一只小狐狸在观看烟火大会。 柳见纯高高兴兴地一样样展示给她看,手腕上细金链上的装饰品很轻地晃着,虞树棠不自觉地跟着移动视线,明明柳老师没有刻意安慰她,她却觉得所有凌乱纠结的心思全被抚平了,她不流泪了,一颗心勃勃跳动,满泵着不知从哪来的热力。 等到所有东西都给虞树棠看了,柳见纯听着她的语气也好多了,一边收拾台面上的包装纸,一边柔声问:“小树,我想送给你一只苹果杯,好不好?杯子很可爱,用它喝水心情也会很好的。” “不用了。”虞树棠紧攥着手机,“老师,谢谢你肯陪我聊这一会儿,我已经好了,一点事情都没有了。” “心情不好用苹果杯喝水心情会变好。”柳见纯说,“心情好呢,用苹果杯喝水心情会更好。” 她柔柔地注视着屏幕,即使对面摄像头关闭,只有一个虞树棠冷冰冰的街景头像。“小树,我明天去学校,放到你们徐老师那里,让她顺便捎给你。” 虞树棠当然可以再拒绝,只是她不想。她默默地望着柳见纯的眼睛,也不知道说什么,这场对话进行到现在,完全可以结束了,只是她不想。 她不说挂断,柳见纯也不着急,就这么平静宽和地等着她。 “老师,”半晌,虞树棠没头没脑地说,“能和我讲讲你之前上学的事情吗?” “可以呀,我当时第一志愿就是惟宁大学,因为我妈妈和爸爸都曾经在这里念书、教学。”柳见纯笑着说,“小树,其实讲实话,上学,工作很多时候都不是件快乐的事情,读书学习很枯燥,像我现在上了班,日复一日地教学、研究同样很枯燥。” 她眉眼弯弯,盈盈含笑:“我成绩不错,不过高考那天,还是好难受,饭都吃不下去,觉得上不了惟宁的话天就塌了,年纪小嘛。” 她隐去了很多内容,妈妈和爸爸的去世,诸如此类的,不必说。 “还以为上了大学就会轻松一点,结果大学也很辛苦,压力很大。”柳见纯道,“还要考虑保研的事情,有段时间晚上等熄灯了,我就会一个人偷偷地流泪,那时候不流行乳胶枕,大家都睡荞麦枕,我真怕把枕头都给哭发芽了。” 虞树棠在那头低低地笑了:“我睡的是乳胶枕,不会发芽。” “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呀,”柳见纯道,“小树,你想对我说的时候,随时和我打电话好吗?不用觉得打扰,和学生谈心,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呀!” 小树在那边又笑了,过了一会儿,她问道:“老师,你那时候就决定要保研,一路读博,然后留校任教吗?” “不是。”柳见纯干脆利落地说,“每一个决定都是单独做的,我不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全都规划好了,无论是事情还是人,都变化太快了。我一直觉得,生活中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它实际上是充满变数的,到该做出决定的时候,做出决定,我觉得就是最好的选择。” 变数……有趣? 会因为脱轨焦虑不安的虞树棠好期望,又好做不到这种人生态度。比起自己,大概柳老师才是真正潇洒的那个人吧。 她又想,到该做出决定的时候,我做不出,那该怎么办呢?她没有问,可柳见纯仿佛洞察了她的心思,微笑着说:“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小树,很多时候不用想那么多的呀,就一直做好自己的事情,向前走,好不好?” “老师,”即使柳见纯看不见,虞树棠也用力地点了点头,问出了今晚的最后一个问题,“你很喜欢月亮吗?” 柳见纯一怔:“是蛮喜欢的……”她有点不明所以,还是诚实地回答了。 “怪不得。”虞树棠道,“那晚的月亮,你用做头像好久了……”她理智回笼,越发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我也挺喜欢月亮的,太阳也可以,但比起晴天,更喜欢雨天……嗯。” 她喜欢月亮的静谧,喜欢月相的变化,那晚的圆月柔软,光晕淡黄,十分美丽,如果不是因为小树,她也会换做头像的……吧? “我也喜欢雨天。”柳见纯道。 “我知道你还喜欢下雪。”虞树棠跟了一句。 她望着柳见纯的脸,柳老师低着目光,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拨弄着自己手链上红玉髓的装饰品,她的动作优美而从容,但虞树棠一颗心怦怦直跳,知道她这仿佛是紧张不安的表现。 自己越界了,是不是?还是……她再度心乱如麻。这场对话进行到现在,她真的是已经不知道到底是在聊什么,可就是不舍得这样轻易地挂断。 “我喜欢雨雪天气待在家里,什么也不想,放松,睡觉。”柳见纯说,她的目光仍未抬起,虞树棠的呼吸声经由电波传出,不是曾经她听到的那样平缓,反而略带急促,微微气喘。“你肯定喜欢骑行吧?上次去白鹤镇,下一点小雪骑行,感觉很有趣。” “雨雪天气我也,也想待在家里。”虞树棠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说,她忽然对柳见纯话里的那种生活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向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老师,就这样看着雨水或者雪花打在窗户上,一定、一定特别幸福。” 第48章 柳老师凑到颊边那个吗?她不合时宜地想。 虞树棠第二天下午就收到了那只苹果杯, 遗憾的是,她没能见到柳老师,徐老师把东西放在自己办公室, 发微信告诉她, 让她什么时候有时间就去拿。 她刚在食堂吃完午饭,收到这条消息,直接从回宿舍的路上折返, 先拿到了这个包裹,这才定了心一样回了宿舍。 唐湘已经爬上了床,准备进入幸福的午休, 虞树棠不自然地生出了一点庆幸,方才唐湘问她去哪里, 她也只含糊其词地说徐老师让她去拿点东西。 其实这根本没什么好隐瞒的, 可她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要如何解释?难道实话实说是柳老师送给自己的, 为了安慰她丢脸的流泪? 更何况是她先给柳老师发的消息! 她暂时想不到解释的办法, 就不想了, 自顾自地拿美工刀拆包裹,她猜大约是昨晚那个深棕色的蛇果杯?她没有见到其他的杯子,或许也是柳老师并没有完全拆完,只是拣了不同的种类给她看。 柳老师凑到颊边那个吗?她不合时宜地想。 结果当然不是,那是只绿色的苹果杯, 图案是一只小狐狸追逐着苹果, 杯盖是半个绿苹果, 就连杯柄也是剖开的半个苹果的模样。 她满心欢喜, 又掺杂着一丝刚才异样想法的羞赧,将杯子端端正正地放在桌面上, 拍了一张很用心的照片,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和行动力,直接把照片换成了微信头像。 虞树棠端详了新头像好一会儿,这才爬上床,将自己蒙到被子里,不到五分钟,她就心无杂念,沉沉地坠入了睡梦之中。 唐湘一下床,马上发现了虞树棠桌上的新杯子:“你什么时候买的!从鹿鸣楼回来的时候你不会就是去拿这个去了吧!” 虞树棠还没来得及说话,唐湘就眼珠一转,又想到了盲点:“驿站也不在那个方向啊,快从实招来,是不是别人送你的礼物!” 她越想越了不得:“到底是谁啊,你居然都没告诉我!谁送你这么可爱的杯子!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女生吧!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打住。”虞树棠强行给唐湘静音了,她知道瞒不过,就如实说,“其实是我昨天心情不好,柳老师想要安慰我,才把这个送给我的。” 她有点心虚又理所当然地补充道:“我一定会回礼的啊,不能让老师送我东西,我跟柳老师又没有……那么熟。” 又没有……那么熟。这话顺理成章地说出口,她却又有点失落了。对,肯定是会回礼的,因为两个人又没有……那么熟。 “哦——”唐湘拉长声音,“柳老师这么关心学生倒是合理……” “你这什么语气啊。”虞树棠小小地蹙了蹙眉,“当然合理啊,不是听徐老师说,之前柳老师还带学生的时候,也是对学生特别好吗?” “我说什么啦这才一句你就要接三句的。”唐湘佯装惊讶,故意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小树,姐姐是担心你好不好?” 虞树棠一听就知道她要开始没谱了,索性理也不理,从热水壶往苹果杯里倒新煮开的水。 “我就说柳老师是天菜吧!”唐湘道,“这么温柔又姐,真怕你抵挡不了诱惑——” “你这真是胡说八道!”虞树棠忍无可忍,“什么诱惑不诱惑的,人家就是正常关心啊,谁会往那方面想,更何况柳老师明显是直女吧。” 苹果杯里倒满了热水,她一抬眼,见唐湘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你都考虑到柳老师是直女了?” “唐湘!”虞树棠扬起声音,唐湘终于憋不住,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好啦!我简简单单一个平a,你大招都要交了!” “这又不是开玩笑的事情。”虞树棠道,她心里闷闷的,根本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发现她这两天越发不懂自己了,总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那些话,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心情,总之是一团乱麻。她想大概是因为自己太焦虑了吧,所有的事情这下都迫在眉睫,没错,她想自己是太焦虑了。 “不过说不说的,”唐湘话锋一转,“我也觉得柳老师是直女,就是那种,总觉得身上没什么姬感。” “你又懂了。”虞树棠强打精神和她开玩笑,“你一个直女倒是装上姬达了。” “这叫直达好不好。”唐湘一本正经,“就感觉柳老师那种特别标准的温婉矜持,给人一种很贤妻良母的感觉,当然,是刻板印象哈,要真是这么传统,也不太可能到现在还没结婚,但怎么说呢,就是给人一种,从来没想过跟女人恋爱的感觉。” 虞树棠其实没心情讨论这些,不过她实在忍不住:“我感觉很难判断,包括网上说什么打扮越姬越有可能是直女之类的,实际上都不怎么准,哪怕是戴智能手表pride的彩虹表带,也有可能只是直人友好而已,这都说不好的。” 唐湘笑嘻嘻地说:“所以经过缜密论证,柳老师有喜欢女人的可能性——” “唐湘!” 这次她俩难得一起出校园回家,往年虞树棠都要晚一点,两人都是下午的票,中午提前出来,在快餐店吃点简单午饭,一会儿就一个打车去飞机场一个去高铁站了。 “一想到回来就马上要毕业了,要变大人了,我就怵得慌。”唐湘道,对面的虞树棠咬了一口双层鳕鱼堡,还是一副潇洒美丽的状态,可俩人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唐湘清楚,她心底里肯定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你决定要留在申城了?”虞树棠问道,她知道唐湘早已做出了决定,但还是想这样再问一遍。 唐湘点了点头,店内暖气很足,她拿薯条蘸着黑糖圣代吃:“对,不想回家,也算是想留在申城闯闯吧。” 她开了个玩笑:“小树,你就没这烦恼,不算珠港,内地不就京城和申城两个最大的城市,你家又在京城,直接回去继承家业,还不用付房租,那才叫生活呢,一想到工资大半都要用来租房,我就觉得人生一片灰暗。” 对啊,对别人而言,多简单的选择。京城和申城完全同级,都是一样的大都市,去哪里仿佛都是毫无差别。更何况她在京城有家,家里甚至还有一套令人歆羡的家业,这实在是不需要犹豫的选择啊。 为什么对于她而言,就这么难呢?她做不出正确选择,只能排除错误答案,她不想、不想回家,不想让妈妈安排她未来的一切,她不懂自家厂子的精密机械,可她也不是真心热爱金融,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一份什么工作,过什么样的生活,她完全搞不懂! 越吃到后面,鱼肉越是松嫩不成形,她吃得很快,将包装纸也细致地折成了方块。两人在快餐店分别,等再来的时候,就怕是最后一次分别了。 虞树棠打车去高铁站,她时间算得很准,到站安检,取票,留足了余裕,商务座有单独的通道,进度很快,她是出发的时候给柳老师发的消息,直到出休息室上了高铁,柳老师的回复才姗姗来迟:不好意思小树今天有点忙,才看到消息,一路顺风,寒假愉快呀! 黄色的emoji越看越可爱,虞树棠盯着那行小小的黑字看了一会儿,发了一张她自认为超级可爱的奶牛猫“呜哇”表情。 果然,柳老师没回。现代人的结束对话的句号,就是一个表情包。 虞树棠是靠窗边的单人座位,商务座椅子异常舒适,她靠在椅背上,感到一种松懈后的身心俱疲。 这半年同样是好忙碌的半年,连骑行都不再那么规律的一周一次了,最快乐的两次现在想想,居然都是和柳老师一起,尤其是白鹤镇那次,小雪,鱼汤……还有一双柳老师兴致勃勃,亮晶晶的桃花眼。 她止住思绪,决定让自己不再想这些快乐但无用的事情,回家之后要向妈妈说什么呢?自己的课业很好,这学期的课程成绩依然是满a,课题研究的间隙,她已经把论文初稿基本写好了,其实这都是下半年的事情,这样她就可以留出充足时间修改,初稿时间也不会手忙脚乱。 还要说什么?专业实习她想去法尔林,那是最好的六大投行之一,妈妈从小就教育她,要做就把什么都做到最好。唯一就是,她要争取全职留用吗?倘若有这样的机会,她要是不要? 秋招她没有参与,因为她根本没有打定主意,然而一切都到了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候,春招她参不参与,法尔林的留用她争不争取? 她实在想不下去这些事情了,思绪又飘到那只绿色的苹果杯上,真可爱的杯子,也只有柳老师这样奇妙的人才会留心,换作她,怕是觉得可爱之后,随手就滑过去了。 她每天都在用苹果杯喝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真觉得每次心情都会变得稍微好一点。 是不是应该带上的?虞树棠有点小小的懊悔。转念又想,算了,反正很快就会回来,而且陶瓷的容易碎,还是放在宿舍安全一些。 不能再回复了。柳见纯想,她望着小树的头像,往日冷冰冰的街景变成了一只可爱的苹果杯,好可爱,她早就发现了。这个小发现烧得她胸口发烫,只是很快冷却,她知道,小树感谢她,仅此而已。 第49章 柔情的语气,轻柔地,幻象般的,拂过她的面颊。 这次妈妈没来, 爸爸和司机在高铁站接她,还特地在路上买了一份香甜的糖炒栗子。一份栗子很多,沙沙面面, 她不在车上吃东西, 等到了家才一个个地剥开栗子壳吃。 爸爸一边跟她一起吃,一边问着她在学校里的事情,她一直觉得和爸爸聊天还算比较轻松, 因为爸爸和自己一样,都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更不会问她那些沉重的大问题。 栗子刚吃到一半, 杨秀桦也回来了,冬天天黑得早, 她匆匆地穿过门廊, 还没进门, 先喊了一句:“小树, 妈妈回来啦!” 虞树棠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容, 和爸爸一起迎了过去, 一家三口坐到沙发上,杨秀桦还有点气喘:“本来都安排好了,结果还是突然有客户过来,把我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给闺女蒸上螃蟹了吗?”她打开手包的搭扣,头也不抬, “你爸特地订了台山的黄油蟹, 说今天晚上给你多做点海鲜吃。” “不着急。”虞家说, “等到准备吃饭的时候再蒸, 让它们多活一会儿,现蒸的新鲜。” 说话间, 杨秀桦从自己的大托特包里迅速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纸袋,显然是特地放进包里,专为给虞树棠一个惊喜的。“小树,打开看看,我至少挑了俩月呢,送你的礼物。你下学期就要去专业实习了,虽然不是正式上班,但也差不多,得严肃对待,打开看看。” 虞树棠一看袋子就知道那是什么,袋子里是只墨绿水波盒,金色的小标志闪闪发光,里面是只青绿色表盘的钻刻日志,她知道妈妈常年做生意,有点迷信,这种东西,很讲究有金有钻。 不过她完全没被那些更华丽的东西吸住视线,只注意到了一片清淡透彻的青绿色。杨秀桦道:“我是觉得那种烟熏绿的更经典一点,之前不是有给你爸买过那个绿盘的吗?经典归经典,太老成,我秘书也说这个好,我想你们年轻人审美通一些,就还是给你买了这个。” “我喜欢这个绿色。”虞树棠道,真漂亮的青绿色,让她不由自主地心想,柳老师应该会比自己更喜欢。 她想她不是莫名其妙地总想起柳老师的,是因为实在有令她想到的地方。青绿色是柳老师最喜欢的颜色,这只手表,她也知道柳老师有相似的型号。 她早就注意到了,柳老师如果不上班,大多数时间会戴那条翡翠手串,翡翠珠子清润,水头很好,但她总觉得柳老师不像是那种喜欢玉和翡翠的人,大约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在吧。 上班的时候,柳老师就总戴手表,刚遇到的夏天戴钢带,现在寒冷的冬天戴皮带。那只钢带手表白盘,夜光刻度,牙盘,五铢链,红色秒针,精巧纤细,她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不会再有更适合柳老师的手表了。 家境原因,她总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柳老师身上的饰品。通常是一些珠宝品牌的经典系列,简洁精致,金银的,珍珠的,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比如u型簪,她以前从未接触过这种东西。 她本来以为柳老师只会戴这些如此适合她的东西,可冬天的皮带手表出乎意料,是一个牌子的经典复刻系列,那是一只蓝色钢针的军表,表面上人工做旧,布满小小的斑点,看起来像是一片棕色的小雀斑。 这样的硬朗手表,反而更衬得她气质柔软,被文雅压住的那种多情妩媚也是……她想不到合适的词,半晌才意识到一个很不贴切的:暗流汹涌。 很奇妙。柳老师实在是好奇妙,她想自己根本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探究心和联想欲才会这样的丰富。 虞树棠唇畔浮出一丝微笑,她摘下自己一直戴着的智能手表,将这只手表戴上。“好看!”杨秀桦和虞家都觉得漂亮,她又说,“小树,这手表可跟那智能手表不一样,戴上是不是有大人的感觉了?” 她刚想细细问问虞树棠专业实习的事情,转念一想:“现在可不能先聊,先把螃蟹蒸上,咱们边吃边说!” 台山的黄油蟹满膏满黄,虞家生怕弄断一点关节泄了油,先用冰水冷到螃蟹不活动,再上锅蒸了二十分钟。 虞树棠慢慢地拆着螃蟹,腕上的手表在顶灯的照耀下闪出一种更加美丽的青绿色泽,可她的心情已经不受控制地低落沉重起来。 “小树,实习单位是完全学校安排的还是你们可以自己选?”杨秀桦吃了一口蟹膏,“你打算去哪,先跟妈妈说说。” “可以自己投递的,之前有成功经验的都可以投,都可能被接收。我想去法尔林。”虞树棠低头掰着蟹脚,很清晰地说道,“就是法尔林申城办公室,一家国外投行,非常有名,我想去最好的地方做专业实习,这个会有全职留用的机会的。” “好像听说过。”杨秀桦想了想,“说到专业实习的事情,之前我不就专门咨询过替咱家做理财的,都说研究金融的,最高级的工作就是投行吗?咱还做过实习。不过这些我到底也不懂,给不了你什么好建议,术业有专攻,你和徐老师谈过了,咱们要最好的,那当然行。” “至于什么全职留用,你不用太在乎。我闺女这么优秀,要真是想被留用,那不是分分钟的事情。”杨秀桦轻描淡写地说,“就是妈觉得,那机会也没什么特别的。说什么入职起薪多少多少的,有多体面,做多久能年薪百万,那又怎么?说白了不还是给人打工的?” 她说得毫不客气:“小树,你不用想这么多,到时候毕业了直接回家就成,在乎那点钱?” “我还没想好,房子的租期毕业了也还没到。”虞树棠随意扯了一件事,一颗心咚咚直跳,“妈,我还没想好到时候要不要留下。”她下意识地没说要不要回来,而说的是要不要留下。 “没想好当然是回来。”杨秀桦斩钉截铁地说,“留在申城干嘛,之前你说这学年学业忙,房子没必要续租,我都觉得还是续了省得麻烦,申城那些琐事你都不用考虑,等毕业了,参加完毕业典礼,我和你爸直接和你一块回京城。” 虞树棠听得清自己的心跳声,如果她有理由,她就能在这种时候对妈妈说,关键是她没有理由,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回来,不想按照这些既定的规划生活,她要怎么对妈妈说呢?她根本没办法说! “我没想好。”虞树棠说,她这次不知为何,一反常理地坚持道,“妈,我真的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吧。” 杨秀桦有点疑惑地看着她,心里已经认定了她要回来,嘴上却没再说什么,她可不想在吃饭的时候和自己刚回家的女儿针尖对麦芒地吵起来。 “怎么,”她开了个玩笑,“在申城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虞树棠几乎是不假思索,“妈,你说这些干什么。” 杨秀桦夹了一块话梅排骨:“这不在想吗,要不然你突然说什么想留在申城是为什么,申城有什么好的?我觉得跟京城相比,也没什么特别的。” 特别?来申城上大学五年多,她也从没觉得申城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事实上,她都不觉得自己从小长大的京城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只有柳老师那种奇妙的人才能这样幸福地度过节日,找到生活中每一丝细微的乐趣。 “申城梧桐树很多。”虞树棠道,“之前下雪的时候,非常漂亮。” “京城下雪,落在红砖绿瓦上也好看。”杨秀桦道,“下雪还能有不好看的?申城还湿冷。” 她不想再讨论这些有的没的,话题一转:“上次学术会议和你们徐老师来京城,我留心了一下,你之前说的那位在论文上帮过你的柳老师,居然是个名人呢?来央视录节目的?” “嗯,她在网上的账号很有名。”虞树棠心里笼着的阴霾稍稍散去,“给大家讲民国历史知识的,人物小传,案件经过,都讲得特好。” 她忍不住道:“柳老师还采纳了我的建议呢!” “那挺好。”杨秀桦漫不经心地说,她只是转了个话题,并无意深聊下去,根本没打算追问,虞树棠的欣喜空落落的,分享的欲望好像火石投入了冰水,唰的一下冷到了极点。 天色晚了,虞树棠洗漱过后躺在床上,这张床比起宿舍的床,显得异常的空旷。她望着天花板,旁边没有了呆呆鳄仕达和微笑鳄事达的陪伴,只是床品无边无沿的灰色细格纹。 她摊手摊脚地躺着,试图放松自己,试图什么也不想,可一种难名的情绪泰山压顶一样笼罩着她,令她无处可逃。 虞树棠忽然想,她能再次打扰柳老师吗?她一动不动,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也不会那么做。 小树,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吗? 柔情的语气,轻柔地,幻象般的,拂过她的面颊。 第50章 她的心魂怔怔地,暂时停留在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 虞树棠这两天一直在想和唐湘说过的话, 她一定得给柳老师回礼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回什么比较好呢?不能回贵的礼物,柳老师一定不会接受,她想投其所好, 选一些奇妙的小东西, 可又实在没有任何灵感。 她倒是从朋友圈发现柳老师有收集邮票的爱好,可如果送邮票,她怎么知道老师收集过了还是没有收集过? 外国邮票?她灵光一闪, 快速地在搜索框打上这四个字,这一下搜索可真进了兔子洞一样,从入门介绍到世界邮票专题目录, 看得她晕头转向。 “小树。”虞家敲了敲门,有点疑惑地探进头来问女儿, “今天不出去骑行吗?都放寒假了, 放松两天吧, 不要学习了。” “今天不出去了。”虞树棠道, “没有学习呢, 在网上找点东西。”她心无旁骛, 已经有了点方向,想送柳老师一套年份比较近的套票。因为她对这东西一窍不通,送年份远的,那些公认有收藏价值的,一是没渠道, 二是容易买到假的, 不如年份近的又好买又保真, 价格也比较低, 柳老师会欣然接受的。 看网上的介绍,从专题入手比较好?植物?柳老师姓柳, 不如买些植物邮票?可植物花卉类型的邮票多如牛毛,每个国家都有大量发行,她这个外行一时之间很难找到特殊且漂亮的。 小蝴蝶酥。她心弦一动,再一搜索,网页里立刻跳出来一个完全符合要求的,2019年日本的全套甜品邮票,一套十枚,每一张都是东京经典甜品店的招牌产品。 她在网上找到了一家口碑比较好的日本邮票店,发现这东西简直便宜得令人发指。日本邮票还有很多异形邮票,比如大多是三角的寿司套票,小熊形状的轻松熊套票,还有四季的问候祝福系列,各种卡通、手绘票,让虞树棠眼花缭乱。 她实在控制不住,这东西太便宜了,她一买就买了近十套,就这样全部加起来的价格甚至还不足五十元。 虞树棠思来想去,怕伤害这些脆弱的小纸片,又在网上买了一沓邮票夹。她从来没这么期待过收到快递,信息一到,根本不等阿姨顺手拿进来,马上自己跑到门外取。 她说不出的兴致高昂,将所有的邮票放到书桌上,大白天也开了盏台灯,小心翼翼地将邮票分门别类地挨个放到邮票夹里。 邮票夹是三行的,一张正好能容纳一套邮票,她不厌其烦,甚至用上了赠送的镊子,对待三两块钱一套的邮票好像对待贵重珠宝一样精心。 柳老师应该会喜欢吧。宝蓝色的邮票上两朵烟花绽放,虞树棠甚至有些雀跃地想,柳老师一定会喜欢的。 她以* 往都是提前一周回学校,这次更早,足足提前了两周。虞家不太情愿,杨秀桦则一直秉承着往后在家的时间还多着呢的理念,很支持她早些回学校准备这最后半年的事情。 虞树棠和两人道了别,想要把这份礼物送给柳见纯的期待稍稍地冲散了一点她心头萦绕不散的阴霾,她刚坐上高铁,就发了一条微信过去:老师,我今天回学校了! 之前的聊天记录是她祝柳老师新年快乐,柳老师同样也祝福了,还配了一张很适合新年的插花图片,她用识图功能,才知道这种美丽的鲜红色植物叫作轮生冬青。 小树很少发感叹号。柳见纯情不自禁地微微笑了,她稍稍向后倚靠在餐椅上,面前的五谷豆浆热气腾腾。 怎么回来这么早?还有两周才开学呢。 有很重要的事想要找你!虞树棠飞速地打出这句话,然而她定睛一看,简直是悚然一惊。 自己发的这是什么啊?自从那天之后,她虽然嘴上和唐湘说着和柳老师没有那么熟,一定要回礼,可是下意识里,好像真把柳老师当成一个完全亲近的朋友了,否则这是什么语气! 甚至那天,她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给柳老师发自己很伤心那句话,好像是寻求安慰一样的?现在想来,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老师,想问一下你方便吗?虞树棠将整句话删除,规规矩矩地重新写道:有件事想要找你,不知道你在不在学校? 寒假期间呀,我不在学校的。柳见纯自然而然地如实答复,如果你有事情的话,下午我可以过去,我们在办公室见。 不用麻烦的。虞树棠不假思索,老师,等下午的时候我去你家,不知道可以吗? 这句话发送出去,她忽然发现这样确实不用柳老师往返麻烦了,但更加越界! 可以的。没有给她胡思乱想的时间,柳见纯很快做出了最后答复,两个喜笑颜开的emoji缀在后面,让虞树棠所有的迟疑和懊悔都暂且烟消云散了。 或许她和柳老师的关系,是比之前稍微近了一些?虞树棠拿不定主意,老师允许学生去自己家,本来就是很司空见惯的事情吧?大概也没什么越界不越界的。 虞树棠一颗心咚咚直跳,这种焦虑不安,思绪凌乱的感受她太熟悉了,一旦有什么事情偏离轨道,她就会这样焦躁烦闷。可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只有这种预感,挥之不去的,像对未来的迷茫一样,突如其来的,或者是隐藏已久的,终于找上了她。 她戴上眼罩,决定什么也不想,开始补觉。 上午九点出发,下午两点到学校,虞树棠在食堂简单吃了份金汤米线,也不骑车,直接打车去了柳花路。 现在仍是冬天,天黑得早,骑车去在路上时间更久,她不想那么晚了还打扰柳老师。 柳花路还是这么优美,高大的梧桐树干灰白,街道上偶有厚重的梧桐落叶。虞树棠按响门铃,依然是清脆的鸟鸣声,只不过门后的柳老师自然不再是夏天时候的丝缎长裙,她穿件简单的贴身毛衣和长裤,秀美的脸上仍然是笑盈盈的:“小树,进来吧。” “是有什么事情吗?”她温柔地问。 虞树棠在门廊换好鞋,听见她这话,漂亮的脸孔上露出些羞赧的神情:“老师,因为很感谢你送我的苹果杯,我也想送你一点礼物。” 两人走进玄关,踢脚线取暖器散发着融融的热力,不如自己家的地暖,但也算得上暖和了。虞树棠脱下大衣,柳见纯伸手便接了,她脸上仍是笑,只是心里沉沉地想,一个苹果杯而已,小树还要如此泾渭分明地给自己回礼。 这个孩子的分寸感如此强烈,她知道自己和小树没有可能,可当小树向自己分享自己的伤心的时候,她很高兴小树愿意给自己这样的信任。 小树的分寸感和界限感原来丝毫没有消失,原来这样。 虞树棠今天拿的是个大象灰的手提包,上面缠了一条灰粉色的丝巾,是之前她和妈妈逛商场的时候买的。每次回家妈妈都要带着她去逛一些店,买点包和衣服,她一般喜欢就买,有时候她不去,妈妈就直接把认为她穿戴上会好看的买过来。 这个手提包尺寸25,放邮票夹绰绰有余,柳见纯抿着唇看她轻手轻脚地把东西从包里取出来,原本低落的心一下不跳了,她一呆:“小树,这是……?” “邮票。”虞树棠笑了,颊边的小记号一闪一闪,好可爱。“老师,我想着国内的邮票你可能都收集过了,就买了一些日本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都好可爱。” 当小树说要回礼的时候,她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用心的礼物! 每张邮票夹上甚至还贴着便笺纸,小树笔迹工整,一字一句地写上了套票的日期,系列和编号。 “我不太懂这些。”虞树棠道,“就把这些都记上了,方便你整理。” 邮票夹厚厚一沓,她赶紧补充道:“老师,别看着多,这些都很便宜的。” 柳见纯满心欢喜:“我们到楼上看,好不好?”她不想在这里草率地翻阅,想细细地一套套观赏。 虞树棠知道自己送对了,也忍不住地高兴,她跟着柳老师又来到这个有着大花窗的书房,雪白的日光投进来,照得满室明亮。 两人面对面地坐在一对小沙发上,柳见纯将邮票夹放在小几上,一张张仔细端详。 “这套是甜品的。”她的指尖虚虚地隔着保护膜拂过去,“我看到了草莓芭菲。” “这张是红豆吐司。”虞树棠都在网上查证过,这会儿一样样地对她说,“这张是热松饼,这张是冰滴咖啡冻,这些都是东京餐厅甜品,比如这张水果挞,是银座的一家店,之前去日本的时候吃过。” “我都不知道。”柳见纯挑起视线向她一笑,那双眼睛明明只是带了一点向往,让人看来,却简直是波光潋滟,脉脉含情。 “我也就国内转得还算比较多,国外几乎都没怎么去过。”柳见纯低下目光接着看邮票,一边沉浸在这些漂亮邮票里,一边自顾自地把这段话说完整。“之前上学的时候有寒暑假,还算时间充裕。现在虽然也有寒暑假,但有很多工作,稍微闲下来,就想在家休息,之前想去摩洛哥,到底也没有成行。” 虞树棠实际上完全没有听清,她的心魂怔怔地,暂时停留在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柳老师将来的恋人一定很幸福。不对,是很幸运。 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一双眼睛呢?虞树棠回过神来, 柳见纯正问道:“小树,这个是夏季吧?” “对,”虞树棠匆匆地抽离出来, “有西瓜、金鱼, 还有烟火大会,我觉得图案很好看,不是异形的也特别。” 她的心思不自然地转了个弯, 故意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个她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上:她当初到底为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柳老师呢? 这个问题暂时止住了她所有的胡思乱想——反正是不会有答案的。 柳见纯低低地啊了一声,这张邮票夹色彩好清新,一色浅白浅蓝, 全是大片的雪花,亮闪闪的雪景, 小狐狸, 小兔子在雪地里奔跑, 鸟儿站在枝头, 小鹿和小松鼠正静谧地遥望——真应景的一套邮票。 虞树棠见她喜欢, 面上不显, 心内却忍不住有点小小的得意。柳老师喜欢雪,她当时一看到这套就立刻加进了购物车,知道柳老师一定会喜欢的。 往后两张更是惊喜,一套宝蓝色的同样是闪闪发光的雪花雪景,一套则是不同图案的缤纷雪景球, 柳见纯望着这些邮票, 极小心地把它们叠成一沓, 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大木盒出来。 木盒取下盒盖, 虞树棠惊诧地发现里面全是这样的三行邮票夹,各色底都有, 白色,青绿色……她买的黑底放进去,简直显眼得要命。 “正好做区分。”柳见纯柔情地冲她一笑,随手拿出一沓来给她看,“这里面很多是我图案或者主题比较喜欢的国内邮票,会多买两套,放到这里面。” “国外邮票我没有系统地收集,也是遇到喜欢的就会买上一套两套。”柳见纯将一套主色调全绿的展示给她看,“这是泰国2001年的一套花卉邮票,我觉得颜色很活泼。” 虞树棠还没从这片密密匝匝的邮票夹里回过神来,就见柳见纯打开通顶书柜最左侧的一整扇长门,“这是邮票年册。”柳见纯介绍道,拿出一本给她看,里面有各种介绍,特地保留着邮票放置的位置,严丝合缝,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 “这是……这是多少?”虞树棠震撼了,她从朋友圈看还以为柳老师只是单纯的邮票爱好者,这样一看,说收藏家也不过分! “我家从92年开始订年册的。”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柳见纯也是兴致勃勃,“我妈妈本来就喜欢邮票,92年正式出编年册之后每年都订,我小时候经常和她一起整理,年册也分很多,你看这么多,实际上有不少重复,很多是同一年的大小版,这些集邮册里面的,都是老邮票,那时候没有规范的年册,大家都集散票。” 虞树棠听得入神,柳见纯看她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眉眼弯弯的取出一册来:“这个是60年的《金鱼》特种邮票,特38。” 她的集邮册上也贴着便签,写着年份,名称和编号。 “还有这个有意思。”她又往后翻了两页,“特40,是《养猪》系列。” 五枚邮票五彩缤纷,插画猪很有早年风格,虞树棠看得目不转睛。这些票保存极好,上面干干净净—— 虞树棠一怔:“这些没有邮戳的?” “没有的呀。”柳见纯道,“这些都是新票,你买的是信销票,上面盖了邮戳的。” “怪不得这么便宜。”虞树棠忽然明白过来,“老师,那是不是很没收藏价值?” 柳见纯轻轻地摇了摇头:“好看就是最大的收藏价值。其实现在大多数邮票都很便宜的,之前就连新票也是分等级的,全胶无背贴的最贵,现在哪里还讲究那些?” 她慢条斯理地讲给虞树棠听:“信销票很多人还会讲究上面盖的邮戳是否清晰,我比起那些,最注重的是品色和图案。小树,你送我的都特别漂亮,而且我还没有收集过日本邮票,真的特别喜欢。” “下楼吃点水果吧?我刚买了些山竹和芦柑。”纵使小树没有不耐,柳见纯也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太久了。 “我想多听听。”虞树棠道,她自然是察觉到了柳老师的心思,可绝对不是假装迎合。她是真心地很喜欢听柳见纯讲述这些东西,就像那些视频一样,娓娓道来,春风拂面。她本来对邮票毫无了解,也不感兴趣,可这短短的一会儿,她就觉得这项爱好和柳老师是一样的奇妙。 柳见纯的目光静静地望着她,对她嫣然一笑,伸手取下了一本年册:“这种是小型张,单枚成张,四周有装饰……” 芦柑酸甜,虞树棠吃了一瓣,满口都是迸溅的汁水。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刚才在书房,柳见纯和她一起翻阅了好些本年册和集邮册,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劲头,兴致很高,甚至还给柳老师特地给她看的木质和金箔邮票拍了照。 柳老师说她没有系统收集过国外邮票,不过加蓬的木质邮票,不丹的钢箔邮票她是收集齐了,她对异质邮票很感兴趣,只是有一些很难收集,比如加蓬的第一枚金箔邮票,上面的图案是获得诺贝尔**的阿尔贝特·施韦泽。 虞树棠一一记在心里,她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京城可能能找到? “小树,时间不早了,我做点晚饭吧。”柳见纯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要七点了,她竟然在书房和小树一起看邮票,消磨了三个小时。 自从妈妈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愿意陪着她翻阅那些小小的纸片了。 虞树棠迟疑了一下,她内心深处很愿意,以至于没有立刻拒绝。 柳见纯笑了笑:“很简单的,不用觉得麻烦,想吃米饭和炒菜,还是吃点意面?” “意面吧。”虞树棠不假思索,想也知道意面一定要比炒菜稍微方便一些。 “我冰箱里正好还有基围虾,可以做鲜虾番茄的。”柳见纯起身,经过虞树棠的时候,顺手虚虚地按了按她的胳膊,“你休息一会儿,你是我的学生,又是客人,当然得我招待你了。” 她现在说出这句话已经毫不动容,小树是自己的学生,所以她坦然地接受,别说小树不喜欢她,哪怕是小树真喜欢她,师生关系存续期间,她们也不会有任何的可能。 毕业之后呢?小树大概率会离开申城吧。她听徐蔚然说过只言片语,无论让谁来看,小树都会回家,家里条件那么好,何必留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找罪受? 更何况……小树不喜欢她。现在争取不了,往后大约也不再有争取的机会。 虞树棠一个人在客厅里,踢脚线取暖器比不上地暖,可也比她想象的要暖和不少,她一边剥山竹,一边觉得胡杨骆驼一定被晒得暖洋洋的,她总觉得那只骆驼坐凳在笑。 她也想要微笑,没来由的,柳老师这个奇妙的人就有这样神奇的魔力。在她身边,缭乱的心绪被抚平,低落的阴霾被吹散,虞树棠又不受控制地想,柳老师将来的恋人一定很幸福。 不对,是很幸运。 柳见纯不止做了意面,她特地又煎了一小块肋眼牛排和一个溏心蛋,配上沙拉,一并盛到一个盘子上,小树正是需要多吃一点的年纪。 面前的盘子是陶瓷盘,上面画着各式各样的食物,面包、年糕、鸡蛋……“好可爱。”虞树棠道,“老师,这是买的手工做的吗?” “是我自己做的。”柳见纯抿唇笑了,“很早之前陪两个侄女去景德镇玩,在那儿做了好多,做得不好。” “很可爱。”虞树棠由衷地说,盘子不完全平整,图案也有些笨拙,可落在她眼里,简直是更可爱了。 她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觉得别说食堂,餐厅做的都不一定有柳老师做得更好。 “谢谢。”她有点突如其来的不好意思,以往在别人家吃饭,吃不完会觉得很有负担,这会儿她吃完了,却也有些不好意思,“老师,你做得太好吃了。” “还要吗?”柳见纯道,“还有沙拉的,要不要再吃点?” “不用了,”虞树棠匆忙拒绝,“我已经吃得太饱了。” “胃口好是好事。”柳见纯动作很轻地卷起意面,“我现在就有点吃不下那么多了。”她没接着说,不愿意把话题拐到说什么等你到这个年纪就知道了那种废话。年轻人不愿意听,她也不愿意说,搞得像自己多有人生阅历似的。 她抬起视线,忽然发现虞树棠正专心地看着她,好像正全神贯注地等着她说话。 “怎么跟上课一样呀。”她打趣了一句,虞树棠不知道怎么接,半晌很真心地说:“老师,我觉得你不管是说话还是上课,都让人很想听下去,你的学生一定都特别喜欢上你的课。” 这夸奖太直球,换柳见纯不知道如何说了,她叉了一只虾,慢慢地说:“你也只听过我一次课的呀。” “你的视频我都看过好多遍了。”虞树棠道,“而且那一次我都完整地听下来了。”她自己都意识到这称赞既突然又大胆,可她已经刹不住车了,居然傻乎乎地说:“老师,我很佩服你。” 第52章 好奇妙,她想她真的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柳见纯一样的人。 这是什么话啊!虞树棠简直是无地自容! 她当然很佩服, 无论是柳老师的工作能力,还是那种淡然的,说出来仿佛很简单, 做起来却很难的人生抉择和决心, 还有对于感兴趣的事物那种深入研究的定力,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亮晶晶的眼睛……柳老师很奇妙,她很佩服, 可怎么能这么说出来啊! 柳见纯扑哧一声笑了:“谢谢你。”她很真心地道谢,“谢谢小树,老师也觉得你非常优秀。” 她妥帖地接住了这句话, 也静静地安放好了自己发烫的情愫,很自然地转了话题:“小树, 一会儿你怎么回去?是回宿舍, 还是回租的房子?” “我回宿舍。”虞树棠忙不迭地踩上这个台阶, “我打车来的, 不过回去的时候坐公交车, 或者地铁吧, 不着急。” “天全黑了。”柳见纯瞧了瞧窗外,冬夜浓稠,纵使知道外面一定是霓虹灯光,亮堂堂的,她也觉得最好不要让小树这样辗转地乘公共交通回去。“时间不早了, 我送你吧?” “老师, 不用麻烦的。”虞树棠刚要阻止, 柳见纯已经站起身来, 一双美丽的桃花眼旁现出了一点柔情的笑纹:“小树,走吧。” 车厢内还是熟悉的无花果香薰气味, 淡雅容和,虞树棠每次闻到,都觉得令人身心镇定。起步平稳,柳见纯轻轻地点了几下屏幕,调到了一个金曲电台。里面都是一些悠扬的怀旧老歌,加上女声沉稳的导入,让虞树棠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那个她从没有经历过的千禧年。 “《勇气》原来是2000年的歌。”这旋律太熟悉了,即使没有经历过,也听过好多遍了。 “刚才的《后来》也是。”柳见纯道,“那年有不少的经典歌曲。”那时光确实很美好,她想了想,含笑补充道:“那年还有好多新千年庆祝活动,你们京城当初在世纪坛就有倒计时庆祝。” “有点遗憾,”她微微侧过脸,细直的鼻梁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将她秀美的眉目都衬得有些深沉的静美,“小树,你是01年出生的,刚好错过了。” 虞树棠怔了怔,她望了柳见纯两秒,旋即后知后觉地撤回目光,车窗外依旧是申城的繁华景色,她却看得比任何一次都索然无味:“嗯……是错过千禧年了。” “但是01年还有一件事呀。”柳见纯道,“2000年12月31号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在时代广场去看苹果倒计时,那还是这种跨年倒计时第一次来申城呢,好多人在一起庆祝2001年的到来。” “那时候你……”虞树棠下意识地就要算年龄,柳见纯一瞬明白她的含义,立即答道:“虽然还没过生日,不过2001年我十二岁,正好比你大一轮呀,我们都属蛇。” 她说出这话,心中波平如镜,只是难免闪过一丝惆怅和刺痛,十二岁。虞树棠对这数字没有任何实感。并不是因为柳见纯保养得当、容貌年轻或是怎么样,她单纯地就是觉得无论有没有这十二岁的年龄差,她和柳见纯的接触也没有感觉到任何阻碍的部分。 这是否是一种网上说的向下兼容?自己和柳老师相处觉得很舒服,是无论学识还是阅历都远高于她的柳老师愿意温柔地倾听和尊重的缘故。 她习惯性地感到一种失序的焦虑,可这种情绪头一次没有顺利地抵达心底,无花果的香薰气味,还有坐在她身旁柳老师平缓的呼吸声,如此奇妙地将这一切给压住了。 好奇妙,她想她真的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柳见纯一样的人。 “论文的事情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汽车停在公寓楼前,柳见纯降下车窗说,“谢谢老师。”虞树棠笑了,颊边的小记号在楼旁的路灯照耀下一闪一闪,她走到楼前,再次挥了挥手。 一个人和一辆汽车都没动,仿佛都在等着对方先走。柳见纯心弦一颤,她发动汽车,虞树棠望着这辆车驶入黑夜,自然而然地转身进门,上楼回宿舍了。 “给你也打了一份。”虞树棠把一张纸递给唐湘,这是学校为学生专业实习开具的证明材料,需要带着这个和个人简历一起去面试。 “好的!”唐湘收进文件夹里,“你比我早一个小时,你先走吧,中午在哪吃饭?还回来吗?” 唐湘想要实习的清木海源证券是申城老牌券商,也和惟宁大学一直有密切合作,经济学部的研究生每年都有不少去那里参加专业实习,面试都统一在十点。 虞树棠是自己投递的法尔林的简历,对方同意接收,让她九点来面试。她没有打车,时间充裕,坐的地铁,这样在路上也能静静心。 紧张是难免的,虞树棠慢慢地回忆着网上和学姐们的面试经验,一点一点将急促的心跳压下去。虽然她是专业实习,和假期实习、工作实习都不同,对方仍然像其他面试一样,毫不区别对待。 一面是一对一的三轮技术面,她大二暑假在京城荣达实习过,大三在申城的民泰实习过,第一轮主要是中文自我介绍和询问实习相关问题,二三轮则是英文自我介绍和会计、财务管理的相关提问。 虞树棠已经考过cfa三级和cpa专业阶段,再加上做了充足准备,这些问题几乎都是对答如流。十点钟面试结束,她简单道谢告别,离开了这栋高耸入云的添锦大厦。她知道自己发挥得很好,然而只是按部就班。 她从来都是按部就班的名列前茅,上了大学之后理所当然的是专业第一,她的家境不同,妈妈的安排眼界也不同,大二大三做的假期实习全都在一流的券商,在很多同学专心考研的时候,她就成功保研,并且基本考下了该考的考试。 高兴吗?荣达甚至是家里找关系让她进产品组的m&a并购业务实习。兴奋吗?这样好的实习机会,实际上她感到非常痛苦。这好像不是她想要的,九点上班,因为她是有关系的实习生所以还好一点,但大多数时间晚上九点之前做不完所有的工作走不了。 她又是精益求精的性格,不想抛下其他的同事自己走,很多时候要干到凌晨一点往后,暑期实习天亮得早,凌晨四点有一个实习生同事开始哭,那是个应届生,怎么哭都不会走的,因为这儿应届生第一年就能拿满三十万。 虞树棠不在乎这三十万,她妈妈有时候买一个包都不止三十万,然而这令她更痛苦。许多的纠结烦闷说不出口,也不知道对谁诉说。 选择专业实习,选择一个可能的留用机会的时候,她仍然选择了投行,甚至选择了更好的法尔林,她不清楚她想要什么,所以哪怕她不想要,她也要沿着最好的路往前走。 中午她在外面吃了份鸡汤小馄饨,学校距离地铁不远,差不多三公里的距离。她不坐公交车,自己不急不缓地走回去。她喜欢这种完全属于自己安静思考的时间,即使她根本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会让她感到些微的平静。 她没回宿舍,到了学校,直接去鹿鸣楼的课题教室。徐老师今天正好在,想顺便问问她们面试的情况。 唐湘比她出发的晚,然而回来得早:“小树,你是不是下地铁之后走回来的!”她笑道,“我一猜就是,我面试完直接骄奢淫逸地吃完饭打车回来了。” 徐蔚然问道:“小树,你中午吃的什么?小湘可吃了顿大餐。” “我吃的馄饨。”虞树棠勉强扬起一个笑容,“大餐,我猜她吃的达美乐。” “你咋知道!”唐湘嚷道,“我吃的新出的火山披萨呢!” “好啦。”徐蔚然笑着向她俩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先坐下,“不说吃的了,感觉面试怎么样?对二轮有信心吗?” 两人都说了说各自的面试流程,现在内外资投行基本都是技术面和行为面,流程没有太大的差异。徐蔚然听完点了点头:“你俩也别有太大的负担,我听着表现得都很好,而且又不是说一锤子买卖,这家不成,我们找另一家面试也完全可以的,好好准备二轮吧。” “小湘,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徐蔚然道,“你之前问我的资料,我给你找到了。小树,你先去顶楼柳老师的拍摄房间吧,她上次跟我提了一句前两天碰到一篇期刊文章对你的论文有帮助,这两天我一直没时间帮你拿,你现在先过去看看,她正好也在。” 虞树棠应了一声,这段路她已经很熟悉了,出了电梯一直往西就可以。顶楼一直是最安静的楼层,好像除了那间拍摄房间之外其他房间都还没有具体用途,房门紧闭,十分安静。 她还没走到拍摄房间门口,先听到一阵带着笑的说话声传出来,房门半开着,柳老师有客人? 虞树棠略停了一停,她不想这么冒昧地打扰,很轻地在门边靠了一靠,想要伸手敲门。 门口正对着那张办公桌,柳老师背对着门,微侧着脸,盘发整洁,脖颈细白。她旁边的女人穿着得体,面对着门,倚靠着办公桌,正偏头和柳老师说话,应该是谈到什么很高兴的事情,笑容灿烂。 柳老师大约是有什么手机消息,头转到了一旁,那女人身子好自然地向她一倾,伸手捏了捏她的胳膊,随后松开手,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手背。 虞树棠的指节扣在门上,发出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细微声响,“你好,”女人笑着看她,“你是哪位?” 第53章 小树,你急什么? 方才那女人的动作柳老师没有任何反应, 听到这句话才转过身来,低低地啊了一声:“小树,有什么事吗?” 虞树棠望着她, 和往常大多数时间一样, 这美丽的学生不笑的时候,脸孔就显得异常冷淡,甚至于有些冷冰冰的。 “小树?”那女人又问了一句, 柳见纯便道,“小树,来, 我和你介绍一下,这是蔚然的学生虞树棠, 这是申城电视台的制片人……” “我叫代鹃, 杜鹃的鹃。”不等柳见纯说完, 女人主动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小树, 很可爱的名字呀, 树木的树吗?” 虞树棠很轻地点了点头,她站得笔直,没有动一步:“徐老师说有一篇期刊文章……” “我记得的。”柳见纯立即道,她马上就想起来了,“小树, 你稍等一下, 就在这儿, 我拿给你。” 她显然记得很清楚, 拉开后面通顶书柜的门,径直在一格里寻找起来。 代鹃笑吟吟地望着她, 虞树棠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只是仍然不笑。这位制作人其实称不上多么漂亮夺目,但气质极好,一眼看去,就是一副成功女人的精英姿态。虞树棠见过不少这样的女人,在妈妈的公司里,她就能一眼分辨出,这绝对是一位年轻又前途无量的中层领导。 “小树,”柳见纯走过来,把纸质期刊递给她,“我贴了索引,一下就能翻到。” “谢谢老师。”虞树棠道,她绷得紧紧的面孔融化般地露出一丝细微的笑意,“那我先走了。” 她见柳见纯嗯了一声,就转身出了门,她走得很快,中途正好碰到徐老师,简短地打了个招呼之后,毫不停留,迅速地走出了鹿鸣楼。进入到外面这个切实的,冷冰冰的世界里,她这才呼出一口气,发现唐湘给自己发了条消息,说去若萍堂买牛角包了。 蔚然的学生……柳老师当然该这么介绍自己,否则要说什么?这不重要,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女人对柳老师的肢体接触,绝对不属于普通朋友的范畴。其他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她可是个女同性恋,怎么会看不出? 她在追求柳老师吗?虞树棠想,可柳老师的反应也太镇静了,所有的反应仿佛都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她们是一对吗? 虞树棠的心登时一跳,很快否决了这种猜测,如果是一对的话,她们看起来又不够亲密。那是什么关系?不管怎么样,柳老师难道……也是女同性恋吗? 这怎么可能,这可能吗? 虞树棠的心不可控制地心乱如麻,她一边闷头往宿舍走,一边认为自己这是八卦心又开始发作了,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可还是不依不饶地一直胡思乱想。 柳老师给她的那篇期刊文章很有帮助,让她成功对论文内容进行了一些修改。法尔林的二轮是行为面,问的都是一些笼统的问题,比如为什么选择投行行业,为什么选择投递法尔林,诸如此类的。 这部分别说学姐的经验,哪怕是网络上也有大量的参考性建议,说这些不要简单地回答公司的优势,还要和自己的优势相结合,还说到这一步中规中矩地回答就好,基本上就是形式,只要不说得太差都能过的。 虞树棠和一轮一样,做足了准备,如何回答这些问题也早打过了腹稿,很顺利地完成了二轮。为什么选择投行,她说了很多实习的工作经验和对投行行业的理解和未来的方向。实际上只有一个原因,投行是金融行业的金字塔尖。 为什么选择法尔林,她说了很多公司和自己的契合度,实际上只有一个原因,法尔林是投行的金字塔尖。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最好的。 周五的时候她和唐湘都拿到了实习的offer,徐老师为她俩在课题教室做了一个小小的甜点庆祝会,不仅买了各类面包,特地还给大家订了申城本地的汤圆。 虞树棠作为北方人,能吃芝麻和枣泥的,但鲜肉的无* 论如何也吃不下去。徐老师给她订的是全甜的,一面分的功夫,一面一个电话拨出去:“快过来,来我这儿课题教室……”她绕到讲台,又说了好几句,这才绕回来,大家都认识,她也就直接说道:“我让柳老师也过来吃。” 期刊还在她的书包里,她还没还给柳老师。借这个机会直接还回去吗?虞树棠居然想,直接这样还回去吗? 当然是要方便的直接还回去啊!她恰好带着呢。虞树棠悚然一惊,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迂回曲折地思考什么。 没一会儿,教室门被轻敲了两声,柳老师胳膊上搭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走了进来。自己刚好坐在靠近门的那张桌子上,徐老师顺手把一盒汤圆放到她旁边:“给你点的是半咸半甜的。” “蟹粉鲜肉的?”柳见纯道,把大衣搭在椅背上,徐蔚然把汤圆放在了小树旁边,那她自然要这么平常从容地坐下。 “芥菜肉的。”徐蔚然道,“本来想给你买蟹粉的,谁知道太紧俏,这会儿就全卖光了。” “那也好吃。”柳见纯冲她嫣然一笑,桌子就是普通的课桌大小,小树坐在她旁边,她能清楚地闻到那种晴朗的洗衣液或者皂粉的香味,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还带着一股清爽的雪气。 “小树,真的很棒,拿到法尔林的offer了。”她扬了一点声音,“小湘,恭喜你拿到清木海源的offer。” “谢谢柳老师。”唐湘甜甜地说,虞树棠也低声道:“谢谢老师。” 枣泥香甜扎实,几乎有种糖稀的质感,虞树棠吃得满口甜蜜,刚想和柳见纯说期刊的事情,徐蔚然过来,往她们面前放了一份巧克力蝴蝶酥和香蕉磅蛋糕:“代鹃走了?怎么不让她也来吃份汤圆?” “走了呀。”柳见纯道,“谈完事情就走了,而且你这是给小树和小湘买的庆祝汤圆,哪里有那么多份,数目不够的呀。” 虞树棠又吃了一个,这次是黑芝麻流心的,香气浓郁,她的心思却完全没在味道上,听到代鹃这个名字,耳朵情不自禁地支棱起来,全神贯注地听着徐老师和柳老师说话。 “这话说的,要是她过来,我多买一份,顺手的事情。”徐蔚然说,“我猜肯定是谈完工作,你就催人家走了,我们柳老师日理万机的呀。” “嗯,知道就好。”柳见纯道,她这话软绵绵的,带着点勾连的嗲气,虞树棠只觉得心肝一颤,落到徐蔚然这种好友耳朵里,就知道柳见纯是不打算再好好说话了,要耍一点小姐性子了。 柳见纯从小是被家里如珠如宝捧着长大的,哪怕看不出一点被娇惯的痕迹,实际上却偶有耍性子的时刻。 徐蔚然接着往其他人面前放甜点,虞树棠终于逮到机会:“老师,那本期刊我看完了,谢谢你。” “这有什么谢的。”柳见纯道,她接过虞树棠从书包里拿出的期刊,暂且先放在桌子上,“我想着可能对你的论文有点帮助。” “是,”虞树棠说,“很有帮助,我把那部分修改了一下,想着什么时候……”她顿了一下,“老师,不知道你方便吗,想什么时候给你看看,看有没有什么修改意见。” “可以呀,我可以先看了这部分,然后整体地再让你们徐老师看。”柳见纯不假思索,“这两天的话,我想想,不知道你明天上午有时间吗?我下午和晚上不巧都有事情,周日也闲不下来。” 那位叫代鹃的,是不是在追求柳老师呢?今天也在的话,那岂不是这一阵经常来?柳老师又很忙…… 虞树棠抿了抿唇,换作以往她绝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这会儿大约是中央空调气温太高,她觉得后背湿漉漉地沁出了热汗:“老师,是那位代制片人想给你做节目吗?最近才这么忙。” “是的。”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柳见纯答道,“本地电视台也想做个相关的节目,和研究所那边也在联系,目前正在讨论题材和内容。” 虞树棠嗯了一声,又觉得单单一个嗯字太单薄,补充道:“我觉得那特别好。” “说到底还得多谢你替我介绍了文琮剪视频。”柳见纯笑道。这明显就扯得太远了,自己只不过是个中间人而已,虞树棠赶紧摇了摇头,又吃了一枚枣泥汤圆。 吃完这些甜点,晚饭也省了,和老师道别后,虞树棠和唐湘出了鹿鸣楼,唐湘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啊,好撑。你和柳老师说要改论文吗?” “对,正好让柳老师先帮我看看。”虞树棠道,“柳老师最近很忙。” “你进度好快。”唐湘说,她有点发饭晕,这会儿东拉西扯地和虞树棠闲聊,“是啊,柳老师最近好忙的,你不知道,我听林嘉说,文学院那边新来了一位副教授,也蛮年轻的,好像在追求柳老师呢,柳老师就是那种……” 这又是哪来的副教授! “那种……”唐湘没听着她接话,就继续说了下去,“我听人文学部那边说,反而是自己学校的不敢追柳老师,就是这种外来的胆子大,我也没见过,不过听说个子很高,申城本地人,长得也挺帅的。” “这都在胡说八道什么!”虞树棠道,“真的假的就胡说八道,都不知道会给柳老师造成多大困扰!要我说追求能让学生知道,弄成这样,他肯定也没安好心!” 她完全没发现,自己气得声音发抖,脸沉得快要滴水了。 “哦——”唐湘慢悠悠地说,“小树,你急什么?” 第54章 滚烫的香气,滚烫的梦。 虞树棠愣了一下, 唐湘也不发饭晕了,笑嘻嘻地说:“我一个平a,有人直接破防到大招都交了……” “唐湘——”虞树棠话音没落, 唐湘识时务者为俊杰, 直接撒腿就跑!两人一路你追我赶,生死时速地回了宿舍。 两人拉扯了一会儿,胡乱拌了两句嘴, 把这事玩笑一样糊弄过去之后,虞树棠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一颗心却沉沉地坠到了谷底。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到底在生气什么,到底在在意什么啊!这是、这是……这才是越界啊, 对老师的私生活这么感兴趣, 岂不是成了那种她不喜欢的, 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人? 她不愿细想, 非常抵触, 洗漱过后一边搂着两只鳄鱼, 一边翻着一本讲义,她脑海中念头凌乱闪烁,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不很安稳,她一向是个生物钟很准的人, 这回闹钟还没响, 她就提前半小时睁开了眼。 今天是周六, 唐湘还要稍微晚起一会儿,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洗手间隔音效果很好, 让她能放心地整理。她不打算在宿舍多待,从衣钩上取下羽绒服就出了门。 申城的三月依然湿冷,手表上的指针才指到七点。她戴的是妈妈送给她的钢表,多漂亮,多冰冷,会让她莫名其妙地忽然悲观,想到独立,想到做一个真正的大人也是这样一件冷冰冰且困难的事情。 这种低落并没有持续太久,昨天那种恼怒的滚热仍在她胸腔里乱火飞溅,她竭力不去细想,她很抵触细想这件事,柳老师是一个这样奇妙的人,她十分珍视且尊重,但这种对人家的情感生活的探知欲,已经完全越过了师生关系的范畴! 没错,她很想知道,柳老师对于那个副教授所谓的追求是怎么看的,她更想知道,那位代制作人,和她是否只是工作关系? 早上的套餐分量不大,虞树棠却没什么胃口,她在食堂坐了一会儿,距离八点钟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才站起身来去了鹿鸣楼。 办公室大多还关着门,老师是八点钟上班不假,但很少有人这么一大早就准时到达自己办公室打卡。她半倚着门,也不玩手机,静静地望着对面的窗户。玻璃擦得相当干净,从这样的高度望出去,半个西院尽收眼底。 “小树。”这一声叫回了虞树棠的魂,她赶紧站直,柳老师正笑着,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她都不记得见柳老师穿过几件大衣了,都是不重色的,经典简约的米色驼色穿得,大胆的正红色橄榄绿也穿得,深沉的墨黑色宝石蓝也穿得。 今次这件是一种柔软的咖啡色,天气寒冷,她不戴常装饰的小方巾,而是换了一条蓬松的围巾,她脸小,围巾轻轻松松就遮了大半,只有一双黑白分明,妩媚含情的桃花眼是异常清澈。 “老师好。”虞树棠不自觉地竟有些局促,柳见纯拿出钥匙开门:“来得这么早呀。” 虞树棠没回答,柳见纯忙忙碌碌的,想必也没有在乎她这有点不安的默然。 “小树,你先坐。”虞树棠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看她先是将空调温度调高,又走到门前,虞树棠没有转头,猜想她肯定是要把手包和大衣挂到挂钩上。 “带了纸质版的吗?还是电子版?”柳见纯走过来,她这才发现,初春的天气,柳老师穿了一件一字肩的紧身毛衣,西裤上的皮带很细,衬得她腰肢更细,影影绰绰的露出腰线的痕迹。 柳老师从来都不是避讳保守的人。夏天的时候露肩露背更是常事,虞树棠也见过好些次。可这会儿她怔怔地望着柳老师漂亮白皙的肩膀,甚至能看清上面浅青色的血管,随着温度的升高,一点点的消失,变成一片珠光致致的红润。 虞树棠扯开拉链,从书包里取出订好的论文递过去。柳见纯对她笑了笑,拿过来根据索引翻到自己需要看的那部分,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柳老师垂下目光,头也微微低着,乌棕色的卷发轻轻晃动,一点点地,舔舐过她的肩膀。 虞树棠浑然不觉自己面颊绷紧,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是下一秒,柳见纯就放下了手中的论文:“小树,我觉得你写得已经很不错了,我提出一点我自己的想法,关于你这部分和后面的衔接性,还有其中的一些措辞和参考资料的选择,你看看有没有道理。” 柳见纯走到她旁边,将论文放到桌上,随后微微俯下身,手指点在一处:“小树,你看这里。” 在看那里之前,一股香气先扑面打了过来。热烫的,带着皮肤温度的发粉的檀木香桂气味简直撞的虞树棠晕头转向。这香水如果是喷在耳后,会有这样的效果吗? 虞树棠得不到答案。她竭尽全力地想要听清柳老师的每一条意见,对方语气平稳,显然正在心无旁骛地为自己的论文费心。可是她魂飞天外,越是焦虑地想要全听进心里,耳朵里接收到的信息就越是支离破碎。 柳见纯肩头有一块小小的淤青,虞树棠满心萦绕着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这是在哪里受的伤?柳老师显然对这里有点小小地介意,时不时地会轻轻拉一下毛衣试图盖住,但一字肩的毛衣本身就低,怎么样也没办法全部遮住。 “小树,”柳见纯叫了一声,“你觉得呢?” 窒息一样的茫然淹没了虞树棠,她根本都不清楚柳老师刚才说的什么,何谈觉得!她从来没这样过,可这会儿她真是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身体不舒服吗?”柳见纯见她脸颊潮红,本来下意识想抬手试试她额头的温度,好险停住了。“没事的,如果你今天不舒服,我们完全可以换个时间,或者我把我的想法微信发给你。” “老师对不起。”虞树棠低声道,她的声音发抖,手也发抖,一颗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失序的焦虑彻底卷土重来,将她的身心一瞬间就全部给吞没了。 “不好意思,我……”她还要说什么,柳见纯温柔地阻止了:“好了,没事的,我这里也没有体温计,你赶快回宿舍量一量温度,如果发烧了要记得马上吃药,可不能耽误。” 她伸手将论文递过去,虞树棠顾不上那么多,她几乎是把东西塞进书包的。 柳见纯蹙了蹙眉,心里是止不住的担忧:“小树,我送你回宿舍吧?” 这下虞树棠飞快地摇了摇头:“老师,那我先走了。”她快步地走出办公室,毫不停留,甚至没走电梯,闷头从旋转的楼梯一路走下去,走的头晕目眩,心慌意乱,一直走出了鹿鸣楼的大门,外头阴冷的空气钻入她的肺腑,终于令她稍微冷静了一点。 脱轨、失序、混乱、焦虑、痛楚,这种情绪通常轮番袭来,尤其在什么事情和她想象中不同的时候,她接受不了无法控制的变化,哪怕这些变化通常是细微的,有时候甚至是时间改变这样的小事。 现在这不再是一种预感和警兆,她要重重地往人生未曾预料过的方向倾斜了。 她知道自己没有发烧,可脑袋依然和煮沸的糨糊一样。唐湘本来打算中午和她一起吃饭,见她这样子二话不说直接给她买了一份热乎乎的牛肉河粉。 虞树棠勉强吃完,柳老师给她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和当初给她提出建议一样,条理分明,清晰地一点一点写出了自己所有的修改意见。 她好想认真地看完,可只要一望到那些逻辑缜密的黑字,她就通感似的想到柳老师柔情的,春风一般的声音,闻到今天那种异常的,并非是青绿色的,而是浓紫色,扑面撞来的香气。 这香水到底是喷在哪里的?那一团小小的淤青,是因为什么受伤的?这些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一层阴云一样笼罩着她,在拉着窗帘的宿舍内,有如实质地在她身边和心上黏稠流动。 檀香……质地甚至都发粉的牛奶气味,还有一点,香桂,大概是香桂。虞树棠朦朦胧胧的,感觉这股热香既浓又近的缭绕在她身侧。 所有的焦躁如同潮水一样退去,她觉得身体柔软,眼睛也轻盈地睁开了,一个人俯在她身前,用手支着面颊,近在咫尺地看着她。 是柳见纯。她本该紧张局促地浑身发抖,可事实上她仿若上帝视角一样,平静地,细致入微地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先是面容,真标准的一张美人脸,脸小,鼻梁细直,桃花眼大而明亮,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旁会有些柔情的纹路。老师化淡妆的时候,脸上几乎没什么瑕疵,虞树棠却知道,私下她脸上也有会上火的痘痘和闭口。 然后是手臂。其实和身材一样,柳老师给人的感觉总是柔软纤细,从腰线也看得出锻炼痕迹。但虞树棠知道,她上臂有一点很轻微的松弛的线条,大约是无法抗拒的年龄缘故,难免的和年轻的紧实不同了。 她就这样一寸一寸地用目光舔舐过面前的女人,柳老师有一双漂亮红润的菱唇,热香和滚烫的吐息打到她的脸上,吻是缠绵的,又是缱绻的,她猜想主动型的柳老师一定是这样爱人的。 面颊,脖颈,她动弹不得,或者是不敢动,那双桃花眼太清澈,清晰地映照出了两个小小的她。瞳仁,睫毛,笑纹,一切的一切,她都深深地镌刻在了心间。 吻离她越来越远,柳老师直起身,身上的衣服和首饰像万花筒一样斑斓变换,像电影一样哗啦啦的不断过帧,最后停在了一串浓绿色的翡翠手串上。 柳老师细白的手指拂过光润的翡翠珠子,低声问道:“你还想看哪里?” 第55章 现在她问心有愧。 轰隆一声, 虞树棠从梦境里狠狠地摔到现实世界,梦里的细节潮水一样淹没了她。不必犹豫,不必怀疑, 现在这种时刻她只能诚实, 梦提供不了如此丰沛的细节,一切的一切,眼角的笑纹, 上臂的线条,那些小小小小的瑕疵,所有都是她从生活中观察柳老师得来的。 她以前连柳老师坐自己对面都能对她的脸毫无印象, 现在连这点都记忆得如此清晰,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关注度,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悚然, 去震惊了, 她知道,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的关注度。 问心无愧的时候, 她根本注意不到这些。柳老师是个值得敬重的老师, 可她在自己眼中,越来越是个生动的女人。 现在她问心有愧。 柳见纯……她怔怔地将这三个字拆开又合上,反复地,一遍遍在心中回念。她人生的列车迎来了最大的脱轨,可她不觉得讶异, 也不觉得后悔, 因为太理所当然了, 她早该认识到, 只是很抵触去细想。爱上柳老师,难道不是一件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她那么奇妙……她那么好。 所以她相应的必须得悬崖勒马, 哪怕柳老师真是女同性恋和她也没有任何关系。一个大学教授被自己的学生暗恋,这在教授眼里,该是多恐怖的事情啊! 她绝不能,绝不能给柳老师造成这样的困扰。 幸好专业实习开始了。目前当然不会像全职工作一样忙,但在实习单位的压力和在学校完全是两码事。学校到底是学校,出去实习则像半只脚踏入了社会。虞树棠并不觉得工作的东西困难的让她多无法接受,只是有一种当初在荣达经受的痛苦将会再度袭来的预感。 然而她并不抵触,她坐在工位上,在从全心的工作里抽离出来的刹那,她总会想,这里其实挺好的,添锦大厦哪怕放在整座城市里,都是排得上号的高楼,从窗户望下去的时候,会短暂地让人感觉在这个城市切实地生活着,甚至拥有一部分这里的美好。 其实挺好的,她如果在这个城市做大人,是否就能不断掉和柳老师的联系呢?这个念头雷霆般闪过的一瞬,她有一半彻底清醒了,另一半,则充满希冀地对这份想法甘之如饴。 再痛苦的预感也抵不过那份甘之如饴。 在荣达的时候家里托了关系,让她在并购部能够接触到一些更核心的业务工作,法尔林完全不是这样的。她仍然是并购实习生,但做的完全是从头开始的实习生工作。 扫描、打印、复印,这种事情也不可能有人来教,得自己连一点小事都注意到,比如到底是双面打印还是单面,这可不仅仅是节省一张纸的问题。 还有无穷无尽的底稿制作、整理和校对,不仅是错字,更多的是格式,在这里,强迫症是一种最好的优良美德。之前在民泰的实习并没有这样严厉烦琐,可能是因为法尔林能提供的是全职留用的机会,而不仅仅是一张实习证明。 虞树棠做得很好,从实习到现在,工作上几乎没有犯过什么错误,每次底稿她都会检查三遍以上,不仅是浅显的错误,语句上的不通顺她也能进行精确的修改。她上司rita姐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已经口头上提过,会给她全职留用。 没课的时候她和其他同事一样待命到凌晨一点,她忍不住望着窗外,根本不用低头看,就能熟练整齐地贴好发票。 申城的霓虹灯光将夜色冲的好浅淡,她总是会想到那个夏夜,那时候她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柳老师的好感,但假如不是喜欢的话,她根本不是那种对于别人的一点举动就敏感至极,斤斤计较的人啊! 她何苦要为了一点对方无心的举措,而那么着急慌乱,得到不是刻意躲避的回答之后,不假思索地又发出了邀请呢? 虞树棠想幸亏自己做出了邀请,否则她现在想来,总有一种近乎恐怖的预感,如果当时自己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自己和柳老师恐怕真的不会有这之后的种种了。 最关键的是,要真是如此,她就永远见不到柳老师这样奇妙可爱的一面了。柳老师的美丽柔情全是大家一眼可见,可虞树棠想自己最珍视,最爱慕的,反而不是这点。 柳老师会给家里的骆驼坐凳起名字叫胡杨,会买稀奇古怪的杯子,会让自己家的院子满是生机勃勃的鲜花翠影,她喜欢过每一个节日,喜欢下雪,出乎意料的不只是个邮票爱好者,更是个邮票收藏家。 她能让自己卸下心防,在还没有意识到感情的时候就对她袒露伤心,自己不愿意多谈也没关系,她不追问,不说教,只是兴高采烈地向自己展示新买的可爱小东西,并且送了自己一个。 感谢、尊重,这些当然存在,可这些带不来爱。她喜欢柳老师,反而喜欢的是那些小小的不完美,她想追求的,是真实,全部的柳老师。 是真实、全部的柳见纯。虞树棠甚至想知道她的名字是否有什么含义,这两个字是怎么样组合起来的——倘若、倘若真有这种机会的话。 以往不在意的时候,她从来也没觉得自己和柳老师的联系有多频繁,有多常遇见。一旦开始在意,她不仅发现自己以前竟然是常常给柳老师发微信,甚至就连生活中的偶遇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她现在太关注,以至于越来越多了。 不过说是偶遇,也谈不上多么偶然。去徐老师办公室的时候遇到同一层楼的柳老师,在若萍食堂碰到也来吃轻食套餐的柳老师……越是不想在意,就越觉得她无处不在。 她除了就论文修改和谢谢和柳老师发了几条微信之外,就再也没有主动发过微信,她反反复复地将前面的聊天记录翻了好几遍,情不自禁地回忆当时的场景,之后难免有些失落地发现,情理之中,柳老师几乎没有主动和她发过微信。 平时遇到的时候,柳老师会微笑着和自己打招呼,笑吟吟地说话,虞树棠每次借口匆匆离开之后都会想,我是不是太刻意了?柳老师会不会早就发现了?她想不出答案,和以前所有的问题一样,她想不出任何答案。 天气逐渐地暖和起来,虞树棠白天的所有时间都用来专业实习和修改论文,定稿答辩时间开始临近,她得准备得更加充分一点。骑行两周能出去骑一个短途就不错了,晚上睡觉之前,最令人烦恼的,是她还要忍不住打开网站去看柳老师的视频,关注柳老师的动态。 曾经她看视频里的柳老师,觉得无比真实,触手可及,现在她看视频里的柳老师,只觉得更加遥远。 十一点,她必须得关掉手机了,因为她明天六点半就要起床。 可有一件事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柳老师要过生日了。哪怕是徐老师不提她也知道。听唐湘说历史学院的学生已经打算开始送礼物了,柳老师的朋友圈也没有开仅半年可见,每年的4月9日,都会发一条来感谢大家祝她生日快乐——自己也是这样。 她开始忍不住寻找两人之间的小小关联。虞树棠即使没有谈过恋爱,也知道一切都失控了。她发觉自己大约早爱上柳老师,一场关于邀请的梦只是迫使她直面的催化剂,要不然她为什么会觉得柳老师奇妙呢?当然,柳老师奇妙是不争的事实! 苹果杯安静地站在桌面上,虞树棠盯着看了一会儿,她其实心里早有了礼物的想法,但是担心太用心,怕露出端倪,她想了又想,在平板上的日程表上面勾勾画画,还是留出了一小块空闲时间。 她什么标注都没写,只是一片空白。 然而在空白到来的时候,她看都不用看日程表,骑上车子就出了校门。事情做完,她又忍不住逛到那家jellycat体验店,这次比上次驾轻就熟多了,她买了一只缇蒂亚茶壶,工作人员对她说:“你摸摸它有点烫得很可爱,它性格很i哦,很怕重的东西,千万不要压到它。” 又买了一对咕咕噜噜茶杯,“谁是咕咕谁是噜噜你要自己问它们哦,有的时候咕咕会说自己是噜噜,有的时候噜噜会说自己是咕咕,不过它们会很愿意对自己可爱的主人说的。” 虞树棠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把这些小tips告诉柳老师,不过也只是想想,这实在有点太傻了。 临近柳老师生日那天的时候,一件很不幸又很幸运的事情发生,因为当天有事,唐湘打算把礼物交给徐老师,让徐老师转交,虞树棠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的礼物也一并递了上去,避免了见面的机会。 很幸运……虞树棠看着论文,柳老师指导的部分她已经全部改过,徐老师整体看的时候,觉得这部分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 也好不幸啊。 第56章 那种触感简直是悚然的,像一段冷火一样,一路从脚踝燎到了她的心脏。 养生壶里的菊花枸杞水煮出了澄亮的色泽, 柳见纯入神地端详着桌上的一只手工陶瓷杯。明明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要一遍一遍地拿起来细看。 显然做它的人手艺比较拙劣, 杯身的凹凸不平已经不属于自然流畅的范畴, 甚至有些略略的影响观感,然而太可爱了,杯柄是鳄鱼卷起来的大尾巴, 杯盖是一只鳄鱼头,杯壁上的图案是一串青绿色的小月亮,技术不佳, 所有的细节都傻乎乎的,可爱地简直让柳见纯无计可施。 那天所有人送的礼物中, 小树的得算是体积最大的那一批。她看到蓝色的包装, 还以为又是和圣诞汉堡鳕鱼一样的毛绒玩具, 果然, 她拿出了一只毛绒茶壶和两只毛绒茶杯, 每个都趣味指数超标, 可令她完全没想到的是,下面还有一个包着一层厚厚的牛皮纸的东西。 柳见纯到现在还在止不住地回味那一刻,先是惊讶,因为那东西入手沉重,她想不到会是什么。可一拆开, 她立即明白, 这是小树亲手为她做的。 她难以抑制地想要重温那时候的心情, 那一瞬间是一切复杂的心绪都没有的, 她只是纯然的开心。 柳见纯在微信上发送了谢谢,小树回复了一个呜哇的小猫表情包。实际上不需要这次微信, 她也知道小树好久没有主动给自己发过消息了。生日的时候她没能见到小树,这一晃又是一个月。 这两个月是怎么了?她发现是发现了,只是实在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这自然是很好的,现在换小树来远离她,来远离她那点无法挥去的情愫。但她仍然是不由自主地的耿耿于怀,幸好有一点是确定的,小树应该不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的爱慕才这样疏离的,否则她真的会无地自容。 “别想了。”柳见纯低声对自己说,她正打算打开电脑,开始今天的工作,手机就在桌面上振动了起来,亮起的屏幕上,竟然是唐湘两个字。 她想不到唐湘给自己打电话的理由,正因为此,生怕出什么事情,赶紧接了。“柳老师,”唐湘的语气很焦急,“我现在在地铁上呢,小树昨天晚上就有点不舒服,喝了一瓶双黄连口服液,我走得早,没想到她烧起来了,要不是真烧得厉害她也不会给我打电话的!徐老师今天没来学校,林嘉她们我还得一个个问真的来不及了……” 她想说得齐全一些,反而更加混乱。柳见纯并没有出言打断,听她说话的功夫,已经毫不犹豫地起身,条理分明的东西都收拾进自己的托特包里,打开办公室的门往电梯走了。 电梯平稳地降到负二层,柳见纯这才问道:“小树在宿舍吗?” 唐湘被她镇定的语气感染,也终于平定了一点:“顶楼602,小树的证件都在门口挂着的那个包里,实在太谢谢你了柳老师。” “放心,我带小树去医院。”柳见纯坐进车里,“好,那我先挂了。” 她语气镇静,动作却难得激进了一些,停车场空无一人,她头一次提了速,快速地驶向研究生公寓楼。 柳见纯平时也锻炼,但很少做这样的剧烈运动了,这下一口气爬到六楼,她呼吸急促,然而顾不得匀一匀,先伸手敲响了门。 出乎意料的是,门立刻就打开了,虞树棠站在门后,身子还是挺直的,愈发像一棵瘦伶伶又挺拔的青翠小树。 她穿一件宝蓝色的大卫衣,上头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鳄鱼,底下穿着一条撕成流苏的牛仔短裤,倒是青春无敌,可是眼神涣散,脸颊潮红,怕是早烧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柳见纯扶了扶她的胳膊,感觉她站的还算稳,又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哪里需要温度计,额头的热度烫在她手背,她想都不想,将自己的风衣披在了她身上。 她见小树还穿着拖鞋,俯下身就去鞋架里找其他的鞋子。虞树棠和唐湘的鞋子分在两个鞋架上,柳见纯很轻易地就分辨出哪个是这棵小树的。 她来不及问小树,让她给自己一个选择,随手拿了一双同色的宝蓝色帆布鞋,“柳老师……”虞树棠才有些反应过来,怔怔地说,她头晕目眩,根本没办法正常思考,柳见纯也不打算让她继续说下去:“坐下。” 虞树棠乖乖地坐到门边的矮凳上,柳见纯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竟然要帮她换鞋! 她烧得浑浑沌沌,可柳老师手掌沁凉柔软,那种触感简直是悚然的,像一段冷火一样,一路从脚踝燎到了她的心脏。她烧得再迟钝,也知道这是万万不可的!可是她刚张开两片嘴唇,柳见纯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小树,其他的事情先别管了,我们马上去医院。” 她迅速系好鞋带,哪里还顾得什么界限防线,挽住虞树棠的胳膊拿上包就带她往外走。虞树棠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地跟着她。她烧得乱七八糟,然而很乖,还知道不能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柳见纯身上,竭力地自* 己保持平衡。 柳见纯扶着她,丝毫不显得焦急狼狈,但手底下的动作极快,虞树棠的包是只小的三角包,她整个都放进了自己的托特包里,那里头的证件相当整齐,柳见纯用完之后仍然放回原位,一点都没弄乱。 她挂了呼吸内科,等待叫号的时候,小树晕晕乎乎地闭着眼,显然是昨晚睡得也很不好。柳见纯很轻地用手心贴了贴虞树棠的脸颊,小树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样是很轻地把头枕到了她的肩膀上。 小树脸颊嫣红,嘴唇也是水红色,就连薄薄的眼皮也透着一层红。柳见纯面上和行为毫不慌乱,可心里既心疼又焦急,她看着虞树棠双眼皮的痕迹和微颤的长睫毛,一种想爱她的冲动,再次未经允许,摧枯拉朽地冲到了她心里。 好不容易到了号,医生开了诊断,等到了输液室,都整理好,挂上吊瓶之后,她的一颗心才算勉强落回到了实地。 她从包里拽出了一条空调毯,她在办公室来得匆忙,只能带些办公室有的东西,她先把毯子搭到虞树棠身上,又拿出一个吸管杯,到医院的洗手间仔细洗了一遍,接上热水,把所有事情都做好,她才回来,定定地坐到了小树身旁。 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小树,希望她能多睡一会儿,不做梦最好,如果做梦,一定要做一个好梦,等到醒来的时候,又是那棵毫无病痛,生气勃勃的青翠小树,那只扇动翅膀的时候,会发出健康的扑棱棱声音的青春鸟。 虞树棠这一路所有的记忆全都模糊了,只记得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坐在输液室的椅子上,身上搭着一条米白色的绒毯,柳老师坐在她身旁,小心地帮她把毯子掖得更实一点。 她一愣,下意识地就要动作,柳见纯虚虚地在她腿上一按,将人给按住了。 “疼吗?”柳老师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背,语气好温柔,“护士说流速太快的话,就会有点疼。” 虞树棠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一股温热的潮水淹没了她,太幸福了,胸腔反而是湿淋淋的一片酸楚。她久违地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柳见纯,这目光或许太直白,但她太久没有没有这样近在咫尺地看过柳老师了。 感谢、爱慕……还有不知道多少凌乱的情绪都一起蜂拥而出,她在心里想了好几遍,可是越做准备,反而连一句最简单的感谢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柳见纯微微偏开脸,她故意略过了方才那甚至有些热情的,清醒到甚至如梦方醒的视线,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她立即就会明白那是什么含义,只是放在小树身上,她轻轻地,踌躇犹疑地略了过去。 “小树,感觉好点了吗?”她问道,见虞树棠点了点头,她微微地笑了笑,开了个玩笑:“你怎么最近好像在躲着我呀?” 柳见纯发誓,自己真是当玩笑话讲的。她偶尔是觉得有些微妙,当初自己本想躲着小树,只不过一下子便被她戳破,现在怎么倒换小树来躲着她了? 虞树棠颊边又洇出一层嫣红,时间久到柳见纯都想说你别介意,我只是开玩笑的时候,这棵美丽的小花树低声道:“老师,是最近太忙了。” “我知道的。”柳见纯赶紧接过话茬,“你们专业实习很辛苦,现在论文又要定稿答辩了,压力很大吧?” 她说得入情入理,给了虞树棠一个完美的台阶。虞树棠接下了,又点了点头。 柳见纯从旁边拿过一个吸管杯递给她:“喝点热水吧,我从家里拿的杯子,都是洗干净的。” 虞树棠接过杯子,终于说道:“老师,这真的太麻烦你了。” “那我给小湘打电话让她过来陪你?”柳见纯发誓自己真的只是又开了一个玩笑而已,这点小事,实在没必要,她也不想让小树这样感激。 “不用!”虞树棠仰起脸,飞速地,不假思索地说。 第57章 你不准开心!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虞树棠一边后悔,一边简直是无地自容。往常什么东西超出了她的掌控,她会焦虑、烦闷、急迫, 但绝不会像这样感到幸福、兴奋地慌乱, 以至于说话做事全变得一塌糊涂。 因为在她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脱轨和失控。 我要留在申城,虞树棠忽然想, 我要留在申城,我得留在申城,才能不断掉和柳老师的联系, 可是、可是…… 我不敢追求她呀! “你休息一会儿。”柳见纯道,“我去买点东西吃, 有什么想吃的吗?” “都可以的。”虞树棠怔怔地说, 她知道自己大约是太明显了, 但她心思完全不在那里, 只怔怔地答了这么一句。 她整个思维, 整个心脏全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占据了, 虞树棠想,无论如何,不管怎样,我要留在申城,并且最重要的是, 我想留在申城。 这个理由妈妈一定会认为太草率, 太突然, 可虞树棠仿佛拨开迷雾, 在这一刻猛然窥见了自己所有的真实想法。这份爱慕当然是直接原因,可内心深处, 她早就默默地考虑过无数次了,她知道她不想回去,她想独立,她想做一个大人,只是她没有足够的勇气,总觉得自己没有正当理由去否定妈妈。 她总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来让妈妈心服口服,可现在她觉得不需要,她最需要的是一个理由来让自己心服口服,来让自己摆脱这二十四年的惯性,做出一个真正从心出发的决定。 她想留在申城,留在一个能够和柳老师联系的地方,即使留在柳老师的身边可能是一种奢望,即使……她可能目前还没有勇气,去追求面前的,在事实上和她触手可及,然而在心里她总觉得疏离遥远的柳老师。 柳老师甚至几乎没有和她主动发过消息! 即便如此,虞树棠电光石火间想,我已经做出我真正的、不会后悔的决定了。 “那我去买点清淡的。”柳见纯说,她语气温柔,神情和往日一般无二。等转过身,她抿紧嘴唇,睫毛发颤,尽量平稳地,先快步走出了输液室。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方才那句回答实在太明显了,她如此清晰地辨明了那直率的带着爱心的好感。怪不得躲着自己,原来是和当初自己一样,对于那份好感无处安放,只好采取这样的办法。 两相对比,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处理,看起来也并没有比二十四岁的小树成熟多少。 只不过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自己对小树,无法否认的始于肤浅的一见钟情,自己是学校的教授,是这个学生,是这个女孩的老师,而小树对自己的感情,她想都不用想,里面不知道掺杂了多少对于老师、教授这种职业和头衔的憧憬。 她对于小树论文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正像许多先例一样,她自己也遇到过,她们最避讳的,就是应该绝对警惕这种地位差,给学生带来的一种虚幻的信任以至于对方陷入一种不应当的亲密关系的错觉。 她喜欢小树,爱慕着小树,她多希望小树能够一样地将这种情感返还给她呀!可真当这一切似乎发生了,她又不得不考虑许多其他的事情,小树是真的喜欢她吗?这份好感是什么时候生发的?是顺理成章还是突发性事件,是因为苹果杯的那次安慰吗? 还是其他的情感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让她没办法辨别? 难道是论文那天?好像就是从那天小树身体不舒服之后她才开始躲着自己……可那天她全神贯注地在论文上,根本连她身体不舒服都没发现呀! 小树既然现在也在躲着自己,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吧,因为不想纵容这种感情,很显然,小树不是那种轻率的孩子,不是那种鲁莽到毫无顾忌,对自己的老师表达好感的孩子。 不许开心。柳见纯警告自己,她密匝匝的长睫毛颤个不停,可唇角已经忍不住浅浅地,无法控制的勾出了一个笑容。 不许开心呀!柳见纯再度抿住嘴唇,你不准开心!说不定等到一个多月之后正式毕业,小树就会轻轻地放下这段插曲一样的感情,她还有自己的大好生活要去过呢! 这个想法立竿见影地让柳见纯不开心了,今天是工作日,她没戴翡翠手串,没有翡翠珠子供她抚摸,她只好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强迫自己想一些应该想的事情。 买些什么好呢?当然要吃清淡的,只是她不愿意就这么随便地买些粥,或者买点馄饨之类的,那未免也太没滋味了。 她想了又想,在餐厅里订了两道菜,一道清炒时蔬,一道文火焖小牛肉,都是鲜嫩清淡的,主食也选的菜饭,汤汤水水更易入口,可她希望小树能够多吃点碳水,这样才有力气好得更快。 虞树棠没玩手机,她靠在椅背上,半垂着目光,她身量高挑纤细,又生得冷淡美丽,若是往常这样看过去,不仅是柳见纯,其他人也很难不认为她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生人勿近,可此时此刻,柳见纯不由得自作多情地觉得她有些令人心疼的忧郁。 “小树。”柳见纯轻轻地叫了她一声,事实上,就在她出声的前一秒,虞树棠就已经抬起头,敏锐地望向了她,对她笑了一笑。那笑容带着一点羞赧,更多的是灿烂,她看到柳见纯,就不由自主地高兴,那种高兴是纯粹的,丝毫不瞻前顾后的。 柳见纯一看到她这种笑容,就忍不住地想到一头毛巾绣标,或者黄油饼干小鳄鱼。 已经取针了,虞树棠手背上贴着一小块压敏胶带,柳见纯低声问道:“疼吗?”她一边问,一边虚虚地用手指点了点虞树棠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帮她把时蔬和牛肉分到菜饭上,这样吃得更方便。 虞树棠摇了摇头:“老师,你也吃吧。” 菜的口味当然是很好的,只不过虞树棠心不在焉,她悄悄地抬起目光,总想瞧瞧柳老师,要不说人的感情真是很奇妙,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柳老师之前,虽然也总露出蛛丝马迹,但自己却是坦然得很。 一旦意识到了,不仅现在的无法抑制,以往的那些更是觉得自己受了冷待,变本加厉,卷土重来,非要把她整个人搞得情难自已才罢休。 她的目光和柳老师的一触,她既想立刻逃开,又怕自己太刻意,惊慌之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何种反应,竟然开口问道:“老师,你的新节目怎么样了?” 柳见纯一怔,随后便笑了:“你说的是申城电视台那个节目?目前还在选题呢,民国史如果切入点选得不好,很容易让大家失去兴趣,所以也想着要不要做晚清。” 她没打算说得太详细,实际上这里面还有不少的问题。她本身转到民国史研究所之前是在学校的近代史中心读博留任,主要研究方向包括晚清史,现在则是专研民国史。 大家比较容易对距离自己比较远的历史感兴趣,之前去央视《百家故事》,也是让她讲的晚清四大奇案,对反响比较满意,这才想要洽谈落地一个新的民国史项目。 因为是央视,研究所大开方便之门,可这毕竟是民国史研究所,不用研究所方面提醒,柳见纯自己都拒了晚清的提议,代鹃也清楚这点,也在一直跟电视台讨论,想要做出一个更有新意的东西,估计还得好一段时间。 “那……不能很快看到了。”虞树棠舀了一勺菜饭,她怀疑发烧的余温仍在,否则她怎么会还有大脑短路的错觉呢? “好饭不怕晚呀。”柳见纯说,她看了看虞树棠去了一半的餐盒,很温柔地提醒道,“多吃一点。” “一定很好看。”虞树棠道,她实际上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又不想沉默,就这么自己都觉得很拙劣地接了一句。 柳见纯笑了笑,打趣道:“这倒是也不一定,怎么感觉你在鼓励我呢?” “不是鼓励。”虞树棠赶忙说,“我觉得那位制作人看起来也很厉害。” 她这话完全真心实意,诚然她对代鹃和柳老师的关系非常耿耿于怀,同时也对柳老师的性取向非常耿耿于怀,可她看到代鹃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大人,独当一面的制作人。 虞树棠以前从没想过这类事情,从小就会有人夸她像个小大人一样,又成熟又乖巧,可当她真长到了现在的二十四岁,她忽然觉得,自己还不是个真正的大人呢! “见了一面就对她有这么高的评价,”柳见纯道,“我一定得告诉她,她知道了肯定要受宠若惊的。” 虞树棠抿了抿唇,补充了一句:“老师,主要是你也很厉害。” 柳见纯就这么笑盈盈地望着她,清凌凌的瞳仁亮晶晶的:“嗯,老师也会很受宠若惊的。” 第58章 因为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就是变数。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柳见纯把饭盒放到微波炉里, 一边自顾自地,忍不住思索道。 她当然察觉得出小树对自己有好感,可那份好感理所应当的是因为感谢和尊重自己。在医院那次之前, 她真的没有从中察觉到, 或者说可以忽略了爱慕的痕迹。 她想着,很轻地咬了咬嘴唇,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到现在她和小树已经认识一年了。这么长的时间,自然具有很大的威力,她刻意让自己不再那么关注小树, 坦然地面对小树,的确是卓有成效, 相应的是, 小树的举动眼神, 对她而言没有以往那么清晰了, 因为她克制着自己, 不将她的一切都如饥似渴地收进眼底。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 她情不自禁地想,居然都已经要一年了,时间过得既慢又快,她曾经很不好意思地想过,等到小树毕业了, 她们会不会有一点可能, 随即很快就被自己否决, 她觉得小树会回家, 现在争取不了,往后大约也没机会争取。 现在她更觉心虚, 小树可能对她产生好感这件事,让她情不自禁地燎起了不合时宜的希望,明明有重重的顾虑,她却仍止不住地想着,或许是有可能的,或许是可以的。 柳见纯蹙了蹙眉,伸手打开微波炉取出自己的饭盒,她偶尔早上做得多的时候,会自己带饭,今天是一小份藜麦饭,上面铺着香煎鳕鱼和甜杆西兰花。她夹起一块鳕鱼,筷子静静地悬停着,久久地没有放到嘴里。 “查到了吗?”唐湘手上动作不停,一面刷新着网页,一面扭头问虞树棠。 虞树棠看着屏幕,又点了一次刷新:“出来了,我看到咱俩的名字了。”唐湘赶紧扭回头,俩人的名字紧挨着,一个在五月二十七号上午九点,一个在同一天的上午的十点。 两人的毕业论文都是半个月前送审的,审核通过,提前一周在答辩系统上公示,她看到信息跳出来,先是心里一定,随后哀号道:“小树,这下可真就只差最后一哆嗦了。” 虞树棠转过椅子来:“你现在北方方言都用得炉火纯青了!” “别打岔。”唐湘毫不客气,“紧张得不得了啊!” 虞树棠当然也紧张,可自从意识到了对柳老师的感情之后,她的心情却总是异乎寻常的好,仿佛心中一下子出现了一桩希冀和一份寄托。哪怕她的生活充满了未知,她不知道未来的道路会如何,她不知道柳老师的性取向,更不知道毕业之后这份感情能否说出口……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知道要怎么往前走了,她做出了决定,不怕后悔。 “我们都一定会答辩通过的。”虞树棠郑重地说,唐湘一愣,小树是优等生,不过是那种很谨慎的优等生,很少用一定、肯定这样没有余地的词语。 她被这样的小树感染:“好!等我们通过了,一起出去吃饭!” “而且我们都一定会拿到全职留用的。”虞树棠又郑重地说道,唐湘顾不得询问她是不是做出决定留在申城了,先伸出手,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好,到时候我们出去吃两顿!” 答辩前一天晚上,虞树棠看到柳见纯给自己发了一条微信:小树,明天就要答辩了,你的论文已经非常好了,希望你不要紧张,一切顺利,这次后面除了两个喜笑颜开的emoji,柳老师还发送了一个呜哇小猫,是之前她发给过柳老师的。 虞树棠知道她一定也给唐湘发送了鼓励,然而这丝毫不影响她的一颗心感到一种沉甸甸的甜蜜。她第一次这样渴望未知,渴望即将到来的一切事情,她想要毕业,想要成为一个独立的成年人。 她想要……爱。 这种冲动姗姗来迟,然而不可抗拒地在她的胸腔里盘旋降落,将她的心脏缠绕的结结实实。她想要爱,想要被爱,更想去爱。 二十七日那天,虞树棠早早地就到了答辩教室,她比唐湘早一个小时。在门外等候的时候,她心跳如雷,可当走进教室,跟以往的所有时刻一样,她很冷静,练习过好几遍的演示文稿报告花了半个小时,和私下偏差不超过一分钟。 论文的致谢她写了很长,谢谢老师,谢谢家人,谢谢唐湘,谢谢床头那两只毛茸茸的鳄鱼玩偶,谢谢喝水的时候能给她心理安慰的苹果陶瓷杯。 这部分在答辩中花费的时间很短,但留在她心里的时间最长。在惟宁大学度过的五年时光很珍贵,她本以为自己烦闷纠结地不想离开,万万没想到,现在的她竟然渴盼着未知的未来。 谢谢柳老师。 答辩委员老师一一提问,徐蔚然老师今天列席旁听,也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她思路清晰地一一作答,休会的时候,徐老师笑着对她说:“小树,提前恭喜你。” 话语万千堵在喉头,虞树棠眨了眨眼,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徐蔚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次复会进场的时候,答辩主席宣布表决结果和宣读评议书,论文答辩表决通过,接下来就是最后修改之后提交存档,可以走学位评定程序了。 虞树棠坐在门外没走,唐湘坚决不让她进去旁听,怕到时候紧张,等答辩结束再出来的时候,她刚站起身,唐湘就紧紧地抱住了她:“我通过了!” 语气是兴奋的,然而声音很小,生怕让谁听见一样,虞树棠肩膀一片湿热,她自己的眼睛也忍不住地发烫,徐蔚然看着这两个学生,又是两年过去,两个孩子彻底地要长大成人,进入社会了。她明明自己也才三十五岁,未婚未育,可总有一种已经看很多孩子成人的感慨。 “现在可不要着急!”她玩笑道,“要是现在就哭的话,等到毕业典礼该怎么办呀!” “我才没哭呢!是小树要哭!”唐湘倒打一耙,“我这是安慰她呢!” 虞树棠将自己的泪意硬生生地憋回去,她一直是不愿意轻易流泪的性格,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妈妈认为流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并且显得十分软弱吧。 “好啦,”徐蔚然道,“走,为了庆祝论文通过,我请你俩吃饭!” “可不行!”唐湘将自己的眼泪彻底蹭在了虞树棠的衬衣上,“徐老师你可得攒着,等到毕业得请我俩吃大餐呢!” “你呀,”徐蔚然哭笑不得,“那一顿怎么少得了,不仅请你俩,还要把你们两位学姐什么的全都请过来,那可是饯别呢,怎么不得隆重一点?” 一说到饯别,唐湘又不爱听了,转头又埋到了虞树棠的肩膀上,这下虞树棠也撑不住了:“我的衬衣!” 唐湘彻底破涕为笑:“等到毕业那天,我特别允许你用我的衣服擦眼泪!” 两人中午在食堂吃了一顿造价四十元的麻辣香锅,专业实习前一阵已经结束,两人都成功拿到了培养学分,都在等待后续的通知,不出意外的话,全职留用的结果,本月内就会知晓,今天二十七号,还有四天的时间。 “小树,你决定留在申城了?”吃到一半,唐湘这才想起来这件头等大事,她有点激动,“真的吗?那我们岂不是不用分开了?” 还没等虞树棠说话,她煞有介事:“天哪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意思是我们是不要分开的朋友!到时候我们还能一起出来玩出来约饭,我还能见到你交的女朋友,我都不敢想象你到底会找个什么样的人!当然啦,我到时候要是谈恋爱你也肯定第一时间知道。” 小树内敛冷淡,即使两人这么熟悉,她也很少说这样有点傻气的话:“嗯,我们永远做好朋友。” 唐湘眼睛都睁大了:“你可不许反悔啊!”她伸出小拇指,“既然小树如此勇猛,那我也就再陪着入地狱一次,拉起!” 煽情的氛围一下被冲淡的七七八八,虞树棠扑哧一声笑了:“这种时候不要玩梗啊!”她这么说着,还是很配合地和唐湘拉了勾,两个二十四岁的大人做出了很正式的决定,她们从今往后要永远都做好朋友。 仪式完成,唐湘夹了一块鱼豆腐,按捺不住又问道:“什么时候做出的决定啊?和你妈妈说了吗?” “还没有。”虞树棠道,她望着碗里的米饭,心脏在胸腔里勃勃跳动,她清楚地知道不能再拖了,而且她也并不害怕。“其实也没有很久,就是前一段时间有了这种想法,我打算法尔林那边的消息来了之后就告诉妈妈,不管能不能全职留用,我都打算留在申城。” “我也是。”唐湘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喜欢的海带结挑到自己碗里,又把虞树棠稍微爱吃一点的豆皮全挑到她碗里,“到时候假如真没留用,那就再找嘛!都说大城市机会多,我们总是能自己生活的,我们很坚强!” 这顿心灵鸡汤立竿见影,第二天唐湘就接到了清木海源的留用offer,她狂喜乱舞,已经八百倍速上网看起了租房信息。 五月三十号,虞树棠在邮箱收到了法尔林的留用邮件,像论文答辩通过一样,她的喜事徐老师和唐湘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然后她会告诉家人,还有一个人,她迫切地想要分享…… 柳老师情真意切地为她高兴,前两天论文答辩通过,柳老师的恭喜后面跟了一串感叹号,这次也是一样,还有呜哇小猫的同系列表情包。 真好小树,恭喜你获得心仪的工作,申城是个很有趣的城市,等到毕业典礼之后,我和徐老师一起带你们去吃饭。 柳见纯敲下这行字,毕业典礼她当然会参加,也一定会和徐蔚然一起和这两个学生吃饭的。 这一天来得是这样快,到那时她要做什么吗?小树居然也对她有好感,现在又准备留在申城……不过这点她最好不要自作多情,小树有着她自己的人生规划。 那天会发生什么,她要怎么做,柳见纯通通不知道。只是她原本的设想里,那天该是一切的结束,现在看来又不尽然。 总之,她会静静地等到小树不叫她老师的那一刻。柳见纯微微笑了,情火沉淀,那份热情到灼烧的爱慕早已经成了一种凝实的质地,既然她迄今为止都没能忘记小树,仍然对小树心存悸动,那么就这样往前走吧,因为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就是变数。 第59章 喜欢上谁了呗。 虞树棠今晚没回宿舍, 因为不想太麻烦,只带了喝水的苹果杯和小巧的微笑鳄事达,她还穿着白天的衬衣和西裤没换, 现在她也开始穿这种正装了, 真丝的衬衣触感柔滑,西裤剪裁合身,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舒服, 大约还是有点不习惯吧。 那只青绿色的日志手表钢带都被天气熏得发温,又是一年夏天了。虞树棠轻轻地把小鳄鱼笼在手心,她将留用offer转发给妈妈, 果然,没过一会儿, 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树, 我看到了, 拿到全职留用了, 看来人家对你的评价挺高。”杨秀桦道, 她的语气中毫无惊讶, 女儿的优秀她早就知道,获得这个机会也是理所当然。 虞树棠抿了抿唇,苹果杯里倒的开水在空调房里蒸腾出热气,她默了一秒,才说道:“是, 我特别高兴。” 杨秀桦没从她的声音中听到特别高兴, 而且自己闺女也从来没用过特别高兴这两个词, 她不明所以:“妈也高兴啊, 等你回京城,咱们给你把这次庆祝补上, 不管去不去,人家认可咱们了就值得高兴。” “我特别高兴的原因是我愿意去,”虞树棠这句话没有犹豫,一旦开口,便异常流畅地说了出来,“我想留在申城,妈,之前我就一直在想这些事情,到底毕了业该怎么办,现在我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试试完全独立生活。” “独立?”杨秀桦吃了一惊,“你现在还不够独立吗?你从高中就开始住校,我从来没觉得你哪里不独立!之前让你留在京城上大学,你也是执意要来申城,两地相隔这么远,你哪里觉得自己不独立啊?” “那不一样。”虞树棠情不自禁地捏紧了小鳄鱼,然而旋即又松开了,“妈,你知道你说的跟我说的根本不是一码事。我当然能自己生活,可这是自理,不是自立!就比如毕业之后我做什么这件事,我想自己选,这才叫独立!我想要自己独立做出决定。” “关键是你现在太小了,不足以让你做出正确的选择。”杨秀桦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敢说,妈妈给你选的一定是最好的,这你觉得呢?你能反驳吗?” 虞树棠没说话,她确实反驳不了。 “那什么法尔林,什么投行,当然是好,多高级的工作,上回我就跟你说了,你哪怕做到年薪百万有什么用?到底不是给人家打工的吗?咱们自家有企业,有厂子,咱们是脚踏实地做实业的,我让你回来,是让你做老板,为自己工作,你说这两个相比哪个好?” 太多幽微难言的心思,她说不出口,她只能说:“我不喜欢,也根本就不了解精密加工,去厂子我连五轴和四轴机器都分不清。” “第一,又不是让你操作,你还非得对那些机器炉火纯青吗?”杨秀桦见女儿仿佛有些松动,立即严厉的乘胜追击,“第二,你要是说喜欢的话,你喜欢投行工作吗?之前在荣达实习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有多高兴!” “喜不喜欢不重要,干一行爱一行,这不是你说的吗?”虞树棠道,“妈,我不喜欢工作,但我需要工作,我就会认认真真干。” “对啊,是我说的。”杨秀桦说,“那么你为什么要去爱投行,不来爱下咱家的精密加工?这不都是一样的吗?管它喜不喜欢,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的,你觉得我是真喜欢那些直线导轨,真对那些东西特别感兴趣吗?我就是要做,我才了解我才学习的,和喜不喜欢没有任何关系,你和我一样,只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得对。”虞树棠平静地说,“但是我不想。” 自己妈妈当然说得都对,她是女企业家,她阅历丰富,她会为自己做出最好的选择,唯一的是,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的孩子。 “妈,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好,可是偶尔,哪怕是偶尔,我也会有自己的想法。”虞树棠慢慢地说,“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实际上我想过了,我只要说服我自己就行,说服我自己别再为了正确这两个字不断地听从你的意见,我从来都没自己做出过决定你没发现吗?” “我想留在申城,想把握我自己找到的工作机会,我有很多的想法,很多的烦恼,没办法一一地告诉你,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我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草率的,或许看起来很突然,但其实早在内心深处,我早就考虑过无数次了。” “人家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杨秀桦道,她缓和了口气,“小树,你知道吗?你会吃亏的,你会得到教训的,这算什么,迟来的叛逆期?” “可能吧。”虞树棠道,她很镇定,妈妈的话像一枚石子,可没在她的心湖激起任何的波澜,她忍不住想象看起来如此温柔,实际上比她要潇洒得多的柳老师面对这样的问题该如何回答,所谓的吃亏—— “妈,有时候我觉得,是不是吃点亏对我来说是好事?可能我就得去撞撞南墙才行。可能这样很多事情我就能自己想清楚了,我不想回去,还有很多的原因的,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可能对你说了,你又会觉得我很矫情。” “没事,不着急。”杨秀桦说,“小树,等到毕业典礼那天我和你爸过去,我们再好好谈谈。” 虞树棠一听这句话,就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所有妈妈都要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了,还是觉得自己在犯傻,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要当面谈谈就好。 “好。”她说了一句好,指掌用力,拼命地想捏紧什么,到底是没有攥住她的微笑鳄事达,她好珍惜这只小鳄鱼,绝对不想它有任何的差池。她的手仍轻轻的,可心脏已经仿佛被一只手给彻底攥紧,“好的,不过妈,我已经做出决定了。” “我们到时候再说。”杨秀桦道,“今晚早点睡吧,妈先挂了。”她干脆* 地挂断电话,旁边虞家正很忧虑地盯着她:“闺女咋了,不想回来了吗?” 杨秀桦点了点头:“拿到了法尔林的留用,想留在申城工作。” “她本来就不喜欢什么加工、机械的,从来也不感兴趣。”虞家说,“你之前跟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她都不正面回答的,是不是咱们把她管得太紧,现在毕业,人家想过自己的生活了。” “你倒是在这儿事后诸葛亮了。”杨秀桦瞪了他一眼,“这会儿在这儿开始这那的,你难道不想让闺女回来?你要是真那么懂她的话,你说说她不愿意回来的原因是什么,你把深层次的原因也讲讲,喜不喜欢放一边,工作不谈喜不喜欢,还说什么管得太紧,孩子不管得紧一点,能养出好孩子吗?” 虞家没话讲了,他也只是觉得女儿不喜欢厂子的事情,也从来不感兴趣,管得严是客观的,杨秀桦几乎什么都替虞树棠决定。可这两点能让她这么坚决地不回来吗?至于更深的原因,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杨秀桦没说,不过凭刚才的对话,虞家隐约猜测,女儿这次大概是真的挺坚决的。 “小树一直说什么,很多原因,只是自己讲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讲。”杨秀桦道,“老虞,你分析一下,咱们都分析一下,这到底是为什么?到底闺女有什么心结咱不知道的?” 她话是这样说,实际上完全没指望虞家,只是自己一味地思索着,可无论怎么想,她都不感觉自己对虞树棠的教育有什么大问题。 自己工作很忙,但虞树棠的教育,她没有一天落下过,凡是有时间,她必定是亲力亲为。她一直秉持着一个理念,孩子要养好,不仅不能溺爱,甚至还要严格一点。 从小她对虞树棠都是高标准高要求,学习成绩要最好,个人生活也要井井有条。别说小学了,幼儿园时期的小树就懂得要每天换干干净净的衣服,每周都会和阿姨一起换床上用品,自己知道要捏着被角这样套的被罩才服服帖帖。 所有的兴趣班她也一样没有让虞树棠落下,课外辅导这些不用提,小树的英文也是无可挑剔。运动方面有足球,艺术方面有小提琴,自己的女儿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自己给她规划好了所有的路,为她做好了全部的决定,自己女儿严格地执行,一直成了今天这样一个优秀的成年人,她预备着让这样好的一个女儿承接自己的事业,而她知道小树一定会做好的,结果——小树不愿意。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错,她忽然想起好久之前,小树曾经对她说过,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觉得自己都是缺点,她很迷惑地把女儿这句话揭了过去:“你这是说什么,怀疑自己还是怀疑妈妈呢?” 难道是因为不自信?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半晌,她问虞家:“老虞,你觉不觉得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啊?要不然小树怎么突然一定要留在申城了?” 其实虞家方才说的她都知道,她一直知道小树心存一点抗拒,否则不会在每次自己提到的时候都不正面回答。 但是小树从来也没有这样斩钉截铁地否决过。 “发生了什么事?”虞家没反应过来,“能发生什么事?” “姑娘家的。”杨秀桦道,“喜欢上谁了呗。” 第60章 总是笑的小树,一只黄油饼干或者毛巾绣标小鳄鱼。 “我真不愿意穿锁鞋!”唐湘嚷嚷道, 旁边虞树棠毫不留情,“这可是你非要参加的。” “说得跟你不乐意似的,明明很愿意吧!”唐湘朝她做了个鬼脸, 毕业前夕是最轻松的时候, 正好申城的市**动会在龙山镇自行车主题公园举办自行车嘉年华,龙山公园位于长霖岛南滩,有着美丽的湿地和百公里的自行车绿道, 还有马术和垂钓项目。 这次嘉年华也不止有骑行活动,公园里还可以露营野餐,还有大半部分用作美食节和好物集市, 唐湘这下可绝不打算错过,不仅拽上了虞树棠, 更重要的是, 她和小树说:“徐老师和柳老师也会来野餐啊!” 虞树棠本来正在电脑上看唐湘看到一眼立马浑身发麻的cpa课程, 一听这话, 立即转过头来问:“真的?”这话刚问出口, 她的心里实际上就全是惊喜了。 “那还有假。”唐湘说, “我都跟徐老师说到时候要借两位老师的车子帮我们拉车子了呢。” “某人一开始还讲什么八月份要考cpa,结果还不是高高兴兴……”她话没说完,就见虞树棠正盯着她,手上摆出了一个手枪的手势,她投桃报李, 装模作样无实物表演, 刚想从怀里掏出一挺重机枪, 那边徐老师就喊了一声:“过来先吃点东西。” 柳见纯半跪在草地上, 米黄色细格纹的野餐布还没完全铺好,她正细心地抻着边角。虞树棠反应比想法更快, 她下意识地跪到旁边:“老师,我来吧,别弄脏你的裙子。” “没事。”柳见纯向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忍不住地嫣然笑了。自从察觉到了小树的心思之后,她那份好不容易累积的坦然消失,总觉得哪里又有些局促。 只不过现在的小树比她更局促,嘴唇绷得紧紧的,既想帮她,可看她拽着边角,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六月份申城的夏天已经彻底到来,现在才是上午八点,阳光已经是相当灿烂,虞树棠挺直的鼻梁上都结了一层细汗,柳见纯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一眼她鼻梁上那点优美的驼峰弧度,主动将餐布角递了过去。 虞树棠笑了,露出一点尖尖的小白牙,一只甜蜜的黄油饼干或者毛茸茸的毛巾绣标小鳄鱼。柳见纯的心也止不住地甜津津的,两人刚一起把野餐布铺好,徐蔚然就拎着两只大野餐篮先放了上去。 柔软的野餐布下面还垫了一层野餐垫,坐起来相当舒服,她从一个结着丝巾的篮子里取出两只随身杯:“柳老师给你们做的早餐奶昔。” 从惟宁大学开车到长霖岛要一个小时,骑行活动九点钟开始,这样一算,她们至少七点就要出发了,柳见纯昨晚就说,让两个人不用起那么早吃早餐,她会帮两人做一点。 这次野餐本来就在计划之中,她和徐蔚然都很喜欢这项户外活动,只是长霖岛比较远,她完全没想到这次要去这里,更没想到的是,这样恰好,昨天徐蔚然一和她讲,她就一口答应,正好可以帮两个学生把车子也捎过来。 她是坚决没带车子,打算度过一天悠闲的野餐时光。 她昨晚问两人爱吃什么水果,给唐湘做了火龙果香蕉燕麦奶昔,整体的颜色是一种鲜艳的浓紫色,在唐湘甜甜的道谢声中,虞树棠却有点不受控制的心不在焉,她面对柳老师,总觉得似乎自己有一种敏锐的通感。 那天的热香,正是这样一般的浓紫的颜色。香水品类浩繁如海,她不管是从网络上怎么搜索关键词,或许在商场闻小样,她都知道找到那种香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有好多问题想问柳老师,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你的香水叫什么名字? 她迫切地想要了解柳老师的一切,不对,不是柳老师,她迫切想要了解的,是柳见纯的一切。 “这是给你的。”柳见纯递过另一个杯子,将她的魂拉了回来,“牛油果青提燕麦的。” 奶昔是一种青绿色,她对柳老师说什么材料方便做什么就可以,柳见纯就给她做了这样一种,其实做这份奶昔的时候,柳见纯很想把它盛进那只笨呼呼的绿色鳄鱼杯里。 “谢谢老师。”虞树棠接过杯子,奶昔带着一种浅淡的甜香气,虞树棠猜想这肯定不是普通糖浆,这种甜味轻盈细腻,她抿了抿嘴唇,这股余味仍然留在她的唇舌之上。唐湘那边率先问道:“老师,这里面放的是什么糖啊?” “是桂花蜜。”柳见纯说,她和徐蔚然先把准备好的冷泡茶、水果拼盘还有一些坚果零食摆了出来,“喝完奶昔再吃一点水果吧,或者要不要吃点饭团和牛肉?” 昨天她炖了一大块牛腱子肉,牛肉全软烂的能够撕成细丝,撒上了大量的白芝麻,香气扑鼻,隔着一层盒盖徐蔚然都说把牛肉味闻得清清楚楚的。 见柳老师柔柔地望向自己,虞树棠忍不住又笑了。自从做出了留下的决定之后,虽然内心深处仍然是不敢、不知道如何追求柳见纯,但她也不躲着了,随之而来的后遗症就是,她看到柳老师将目光投向自己,或者是和自己说话,她就忍不住地想要笑。 这是不是太傻了啊!她明明、明明根本谈不上是爱笑的性格,到底这是在干什么! 柳见纯也忍不住笑了,她曾经觉得成熟的虞树棠对自己总是礼节性的笑容,即使自己能不能和小树在一起都还是未知数,可这一刻她算是明白了,小树喜欢人的样子是多么珍贵。 总是笑的小树,一只黄油饼干或者毛巾绣标小鳄鱼,她真不想让小树去爱其他人,把这样的笑容送给其他人。 这种自私的念头一闪而逝,虞树棠微垂了目光,答道:“先不吃了,这一杯奶昔就够我和小湘喝的了,等到骑行结束我们再多吃一点。” 喝完奶昔八点二十,两人该去签到和领赛事包了,柳见纯在一旁看着她们别号码布,虞树棠的手很灵巧,四枚别针别的牢固,她却总有一种想上手帮忙的冲动。倘若是真在一起,她想自己或许会对这样年轻的小树爱到无计可施。 她并不害怕,只是轻而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这种想法暂时牢牢地压了下去。 开幕式结束九点钟,一道自行车的洪流顺着绿道浩浩荡荡地向前翻涌,柳见纯紧盯着虞树棠的背影,其实只不过一秒钟的工夫,就被车群彻底冲散了,可她还是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这才坐回到野餐布上,很细致地把带来的东西摆出来。 今天她还带了一把小茉莉,就插在野餐篮旁,鲜嫩欲滴,散发着一点清爽的香气。她心情很好,将一袋小蝴蝶酥拎了出来,放到了餐布中间。 “我先吃一块。”徐蔚然道,她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枚蝴蝶酥,“这会儿天气真好啊,正好晒会儿太阳,好好地休息一下,今天起得太早了。” “涂防晒了吗?”柳见纯也躺到她旁边,这里的草坪质量很好,隔着一层布料,仍能感到青草柔软,她感觉自己好久没这样好好地晒过太阳了。 徐蔚然将蝴蝶酥一口吃掉:“当然,我可涂的是安热沙金瓶。” 这次自行车骑游全程四十八公里,赛程不短,柳见纯是打算结束之前提前去看看的,不过时间还早,并不着急,她合上眼睛,阳光照耀下,哪怕是闭上眼也是一片雪亮。她丝毫不觉得茫然烦恼,她对选择毫不畏惧,更何况,她期待生活中的变数。 “总想去海边好好地晒晒太阳,上次出去好像还是三年前去菲律宾的薄荷岛,那里的海滩真好,又白又细,总觉得像砂糖一样。” 徐蔚然不会说让她想去就去,她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你说现在我们卷的像有寒暑假的样子吗?唯一的不同大约就是寒暑假看起来像居家办公。前段时间硬挤还能像海绵里的水,现在你还有各种拍摄,怕是更走不开了。” “之前想去摩洛哥就没有去成。”柳见纯说,仔细想想,她都说不清自己多久没出门旅游过了。小时候妈妈和爸爸总愿意在寒暑假带着她到处走走,国内转了大半,后来不仅没有了她们,自己的时间仿佛也越来越多的都留给了工作和学习,到底没有时间出去了。 “去年夏天的时候都还说要去塞舌尔潜水,结果都到了今年夏天了,又是谁都没有去。” 徐蔚然翻过身:“说真的,你和代鹃分手,是不是因为她也是工作狂?” “什么叫也?”柳见纯说,“我又不是工作狂。” “是,你不是,你只是比较热爱工作。”徐蔚然笑道,“不过代鹃当时确实是挺夸张的,没办法,卫视那边竞争太激烈了,她要不是做出了那个节目,别说挂牌成立工作室了,怕是早被挤兑走了。” 柳见纯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左更惜当时就坚决反对她和代鹃分手,因为觉得代鹃拼事业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哪怕是一年多的时间在电视台起早贪黑,她和代鹃常常别说一周,有时候可能大半个月都见不到面,所有的节日全部颠三倒四地过不成,只有一个纪念日,代鹃还会记得把礼物放到茶几上。 左更惜就为此,觉得代鹃已经够爱她了,她姐姐同样是女强人,可骨子里脑子里那一套是永远更改不了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摆在爱前面的,钱、事业,姐姐总喜欢说代鹃这样也是为了你们两个人——但是这样不公平。 这种说法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为了她们两个人,难道获得的事业不首先该是她自己的吗? 她高度理解代鹃,只是她无法忍受而已。她在代鹃工作室挂牌成立半个月后,所有的兴奋和惊喜都沉淀下来了才提出了分手。 柳见纯一直觉得,自己在感情生活中都还算干脆,她想要什么一直都很清楚,她想要爱,这种爱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但起码不是一团缥缈的空气,她并不希望恋人能把自己放到事业和本人前面,但起码,也别摆得太靠后。 沉没成本对她而言不算什么,曾经的好她不会否认,该分开,她就会主动提出分开。这不再是自己想要的感情,自己就利落地结束。 想要爱,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柳见纯不吝啬主动去爱,也想要得到相应的返还,她希望对方也能让她感觉到的,来爱自己。 “你要这么说倒显得我跟你姐姐站在同一战线了。”徐蔚然道,她一直是知道柳见纯的个性的,她感觉也不是性取向的原因,小蝴蝶酥哪怕是异性恋,也会和现在的感情观一样洒脱。 她当然重视事业,重视个人发展,可感情就是感情,倘若完全忽视了里面的爱,这种感情还有什么继续的必要呢? “我支持你,我一直都觉得要我也像你一样不拖泥带水就好了。” 徐蔚然笑了笑:“我的烦恼要说出来,我有预感,我们这一天绝对毁了。” 柳见纯不追问,徐蔚然想说的时候,她自然会倾听。她弯起眉眼:“走吧,我们该去看看她们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所以这一刻,她们两个都能假装——一切如常。 她俩都打算等虞树棠和唐湘来了再一起吃东西,这会儿距离赛事结束还有半个小时,陆陆续续地已经有车子骑了回来。这次骑游不设名次,不限车型, 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完赛就能得到奖牌, 是一次轻松又锻炼的活动。 虞树棠明明还有一段距离,她就已经很清晰地看到了柳见纯,最后一段冲刺, 她毫不保留地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路旁的景致飞速变幻,只有一位柳见纯牢牢地定在她的视线中央。 她显然也看到自己了, 冲着自己笑了一笑,那笑容几秒之间就真实的近在咫尺, 真像幻觉一样, 虞树棠捏紧刹车, 车子还是滑出去好几米, 她一下车, 就看到柳见纯也走了过来:“好快!” 徐老师也跟在后面鼓了鼓掌:“挺快的呀, 而且你骑的还不是公路车呢,这都能提前完赛。” 虞树棠一时之间没说出来话,这样的路程长度倒是不在话下,但她实在很少这么拼尽全力,这会儿一颗心还是在喉咙口直蹦, 让她觉得从喉头到胸腔都是一片火烧火燎。 柳见纯立即把手上的尖叫递了过去, 虞树棠伸手接过, 她摘下头盔和目镜, 漂亮的脸上全是湿淋淋的汗水,顺着她深浓的眉目往下淌, 灿烈的阳光一打,旋即镀上了一层近乎炫目的光彩。 “谢谢老师。”虞树棠话音落下,柳见纯这才回过神来,她把手上的另一瓶尖叫递给徐蔚然,“先拿着,我去拿毛巾。” 和尖叫一样,运动毛巾她也是昨天特地提前准备好的,听到徐蔚然说这俩学生还要参加骑行比赛,她就忍不住上网查了查,除了野餐的东西,还作为老师很有些过分体贴地把饮料和运动用品也准备上了。 虞树棠带的运动包里有毛巾,不过她把这件事咽了下去,一边望着柳见纯,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尖叫,大脑在高强度运动后不可避免地放空了,她什么都不想,只是默默地望着那道早已经消失的背影。 徐蔚然刚顺了顺她的背,转头就看见了唐湘,连忙举起尖叫晃了晃,唐湘的症状比虞树棠还严重,车子冲过来,她勉强下了车,一屁股坐在了草坪上,眼神看起来比虞树棠还涣散。 柳见纯也走了过来,看到唐湘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忍不住抿唇笑了一笑,半蹲下身用毛巾擦了擦她的额头,唐湘哇的一声:“累死我了,老师你真好!” 徐蔚然上来抢过毛巾在她脸上呼噜了一把:“怎么,这就把你导师我给忘了?” 唐湘马上气也不喘了腿也不酸了,和自己的亲导师周旋了起来。柳见纯站起身来,虞树棠知道自己站得好好的,柳老师不可能帮自己擦汗,柳见纯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和刚才太不同,她不可能帮小树擦汗,可两人不约而同地,心里头闪过一丝雨雾般无法捕捉的,朦胧的甜蜜,虞树棠接过毛巾,又说了一句:“老师,谢谢。” 柳见纯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看了看人流的方向:“等你们两个领了奖牌我们就吃饭?” 喝了小半瓶尖叫的唐湘已经满血复活,她拽上虞树棠:“老师你们等我俩一下,领了奖牌咱们拍个合照呀!” 四人在两辆车子前站定,唐湘早在那次轻松骑活动中就想和柳见纯拍照了,这会儿十分积极地站到她旁边,徐蔚然佯装生气地指了指她,动作却很利索,让虞树棠也站到柳见纯旁边,自己站到了外侧。 帮忙拍照的人一连拍了好几张,阳光灿烂,衬得奖牌也是金灿灿的,效果很好。照片传到了每个人的手机上,虞树棠看见自己的笑容,谁也不知道她另一只手在情不自禁地微微打颤。 因为她情不自禁地开始幻想之后可能发生的一切,假如她能和柳老师恋爱,大约也会参加这样的活动,会拿到她递过来的尖叫和毛巾,虽然她不会做饭,但她一定会很认真地学习怎样准备野餐的食物。 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希望到时候不要惹柳老师厌烦,不对,首先应该祈盼的是,柳老师会答应和自己在一起。 会答应……前提是,自己要先提出吧!她幸福的幻想进行不下去了,因为到了她想都想象不出自己应该如何跨越的刀山火海。 柳见纯一人给她们拿了一个一次性餐盒,午饭丰盛的摆在餐布上,铺满白芝麻的炖牛肉丝,里面有海苔、玉米、午餐肉和浓郁沙拉酱的小饭团,甚至还有口蘑虾滑的汉堡,只不过另辟蹊径,汉堡胚就是口蘑本身。大概是为了防止吃不饱,还另外有一盒米饭和一盒可乐鸡翅。 两位老师另说,她们两个是真饿极了,虞树棠一连吃了好几个饭团下去才压住心慌,她又吃了一个,这才感觉完全体味到了这饭团的美味,午餐肉大约是煎过,香味完全激发了出来,海苔薄脆,玉米粒应该也是新鲜的,十分清甜。 “真好吃。”她挑起一点目光,悄悄望了柳见纯一眼,这些饭团和汉堡都是从柳老师的野餐篮里拿出来的。 “合口味就好。”柳见纯把那盒饭团往她俩的方向推了一推,“你们两个多吃点,消耗体力太大了。” “主食都是你们柳老师做的。”徐蔚然夹了一只口蘑汉堡,“我们野餐都是这样,我做小吃和茶水,你们柳老师做主食和果切,看这手艺怎么样?” “完全开店水平!”唐湘e人捧场,“我都不敢想以后柳老师对象该有多幸福啊!”她刚说完,立马眨了眨眼,“不对我撤回!柳老师谈恋爱也不是要给人做饭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越描越黑,倒惹得两位老师笑了,徐蔚然道:“行了,我们领会精神了,而且谁说不是的呀!” 虞树棠低头吃着牛肉丝,一双耳朵却支棱着,不肯错过任何内容。果然,徐老师不可能透露什么,说到这儿就打住了。 她很想知道,虞树棠不得不承认,她好想知道柳老师的一切,知道她的恋爱经历,确切地知道她的性取向,知道她的理想型……不行,又开始焦虑了。 她夹了一筷牛肉,好像食物能把这份烦闷也一并压下去,情窦初开碰到这样的对象,其实无论再怎么想都是很不幸运的,可每次一念及此,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却根本没办法说服她。 太幸运了,虞树棠想,她怎么会遇到柳老师这样的人呢?单是遇到,单是喜欢上她,就让她觉得这已经太幸运,已经足够幸运了。 饭团汉堡,米饭鸡翅全部都消灭干净,也就一大盒炖牛肉还剩了一点,收拾起来很方便,只留果切和甜品在上面。野餐布重新抻过,齐齐整整,徐蔚然往上一躺,真觉得被野餐垫和柔软的草坪一起托起来一样舒服。 “这就躺下了呀?不起来走走消消食?”柳见纯问,她一般吃过午饭,都会动一动再午休,不肯直接这样休息的。 徐蔚然果断拒绝:“这么好的天气景色,我得好好躺一下,问问她俩想去逛逛吗?” 柳见纯本打算说自己去就行,没承想小树迅速地低声说了一句:“我也想转转。” 虞树棠下意识地绷紧了嘴唇,由于她在生活中很少有这样局促不安的时刻,就连柳见纯也是新近才发现了她这个小特点。比起这样紧绷的神情,她还是更希望看到她颊边那个亮晶晶的小记号。 “好呀。”她笑盈盈地说,这话立竿见影,那枚笑弧闪了出来,只不过一瞬之间,又有点羞赧地消失了。 即使小树对自己的好感已经这样清晰,她更得把持住。她是小树的老师,她爱小树,但更多的是,她不能纵容这份感情,她需得让一切都条理分明地捋清楚,这才可以。 公园的另一部分是集市,今天实在太热闹,两人肩靠着肩,从人潮缝隙中穿过,虽然喧闹,但阳光雪亮天空蔚蓝,还有大片青翠的绿草,旁边又是……两个人都觉得心情是出奇的好。 “老师,你看。”旁边掠过一片各色花纹,原来是土布非遗展摊,不仅有各种纹样的土布展示,还有土布书签、胸针和香囊。 “长霖的土布很漂亮。”柳见纯道,“之前我买过一套书签。” “我觉得这个很好看。”虞树棠方才一眼就看到了这只香囊,四方形状,素净的青色格纹,上面盘旋蜿蜒着花枝,她只一眼,就莫名其妙地觉得很适合柳老师。 “想挂在包上吗?”柳见纯问道,香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安神草药香气,虞树棠顿了一下,好诚实地回答道:“我是觉得适合你。” 柳见纯略低了一点头,乌棕色的鬈发遮住了小半张白皙的侧脸,虞树棠紧盯着香囊,别说辨不清了,哪怕看得清柳见纯的表情,她也不敢去看,完全的不知道如何自处。 毫无疑问,这是她人生最没办法拉回来的一次重大脱轨事故。 “我觉得这个适合你。”柳见纯道,虞树棠一怔,就见柳老师将一个东西放在了她的手上。那不是香囊,而是一个笨头笨脑的小动物,摊主热情地介绍说这是平安鹿,寓意一路平安的。 “那我要一个吧。”虞树棠道,她用指腹揉了揉这头土布小鹿的脑袋,不由自主地想道:一路平安,柳老师这算是提前祝福自己毕业,还是觉得自己仍然会回京城? “这只香囊多少钱?”柳见纯当然也买下了小树觉得适合她的香囊,她只是觉得小鹿很可爱,看起来傻乎乎的,没有小鳄鱼,权当用另一只小动物替代,她可完全没想到一路平安的寓意。 小树会走吗?两周后就是毕业典礼了,即使拿到了法尔林的全职留用,小树也不一定百分百会留在申城的。她的好心情像是被一阵阴沉的风吹散了,她想她还是太高兴,以至于忘记了这最重要的一件事。 前面是卖鲜切花的花仙子乐园摊位,也是长霖岛的特色鲜花基地,鲜艳的红掌鲜切花吸引了柳见纯的目光。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光线有些变化,身旁的小树也是眉头微蹙,有点犹疑地望着天边。 两人不过在原地站了两秒钟,一声响雷滚滚地从天际线滚了过来,刚才那股阴沉的风原来确有此事!柳见纯可不是那种享受雨水的人,她吓了一跳,虞树棠本来还想说老师别着急,雷声这么远,可能下不起来这么快的,话还没说出来,硕大的雨点直接坠在了她手背上。 柳见纯拽住她衣袖想让她快走,虞树棠一看这雨点大小就知道准没好事,她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防晒衣脱下来塞给柳见纯,一边攥紧她的手腕,一下带着她跑了出去。 她身材高挑,步子也迈得大,柳见纯平日里做普拉提和打羽毛球多,顶多慢跑,什么时候这样跑得这样快过,没几步就有点气喘吁吁,雨点很大,明明下得不急却已然有了大雨的样子,虞树棠伸手把防晒衣往她头上蒙了一蒙,柳见纯急匆匆地说:“你、你披上点呀,我们还有,还有多远呢?” 一句话让她说的支离破碎,虞树棠越想越觉得怎么会有小蝴蝶酥这样适合她的小名,每次想到,她都被可爱的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在心里念了一句小蝴蝶酥,心情又这样莫名其妙好了起来,在柳见纯旁边,她的心情全不由自己控制,一会儿因为一个一路平安的笨笨鹿就失落,一会儿因为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开心:“老师,你这运动能力可不行啊!” “太突然了、而已!”小树一直在带着自己跑,发烫的手心将她的手腕攥得紧紧的,她一边有些吃痛,一边狼狈地拽着被风吹的摇晃的防晒衣。 虞树棠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手下意识地往下滑,还没等真正地反应过来,她握住了柳见纯的手,握住了那只柔软的手上所有纤细的骨骼和浅青色叶脉似的血管,雨点密密麻麻地砸下来,后来虞树棠想,她大概就是故意的吧。 雨声很大,跑步的心跳声也很大,所以这一刻,她们两个都能假装——一切如常。 第62章 她的思绪令人心悸地滑向了一片未知的黑暗,她想爱她。 虞树棠打开车门, 率先让柳见纯上去,反正她已经被淋得半湿,实在不在乎再多淋一点了。 车厢内的徐蔚然和唐湘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人正悠然享受午后美好时光, 谁承想被滚雷叫醒,还没收拾好野餐的东西呢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害得餐布都湿了一角, 这找谁说理去! 幸好运动毛巾带的足够,柳见纯连忙又拿出一条,虞树棠头发都浸湿了, 更显出异常的浓黑,脸上水迹淋淋, 更是异常的细白美丽。她本来匆匆忙忙, 是要亲手用毛巾擦擦小树的头发的, 幸好被这样的年轻美丽一震, 柳见纯好险停住手, 让虞树棠自己把毛巾接了过去。 虞树棠轻轻地用毛巾按了按头发, 她发誓自己没笑,可大抵是眉梢眼角还有藏不住的笑意,旁边唐湘灰着脸:“小树你在高兴什么!咱们都淋成落汤鸡了!” “也没有吧!”虞树棠赶紧绷紧脸孔,一下将自己的脸上的水珠也擦干净,“哪儿落汤鸡了, 其实也没淋到什么。” 她有点心虚, 还没等唐湘说话, 自己又嘴硬地补充道:“而且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不觉得挺不错的吗?” 唐湘悲愤交加,使劲拿毛巾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还挺不错呢, 这都要比依萍找她爸要钱那天的雨还大了!” “咱俩的车子还在外面呢!”她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大雨把人潮彻底冲散,却远不止她们顾不上单车,车子们花红柳绿的左一辆右一辆停在外面,这场面真是有点心酸,又有点好笑。 柳见纯靠在椅背上拿手机拍了一张,将这很难遇到的一幕永久留存,多亏了小树的防晒衣,她基本没怎么湿,只有头发沾了一点水气,那件防晒衣可惨了,即使材质特殊,也是淋得透透的。 雨水伤衣服,她熄灭屏幕,这张照片里的场景虽然好玩,她还是止不住地有些担心和心疼,她是知道小树多喜欢骑行的,多珍惜车子的。 “蔚然,车里有伞吗?”她问了一句,徐蔚然正在驾驶座上拍外面的雨景,听见她说话,就将头往后仰了过来,“有倒是有,不过只有一把,怎么了?” “我想着要把她俩的车子尽快放到后备箱才行。”柳见纯蹙眉道,“总这样淋着,对车子很不好吧,而且要等到雨停,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她说得很在理,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虞树棠道:“只有一把伞就我去吧,我本来就已经淋湿了,我拆车轮也最熟练,* 用不了多久的。” “你单手不好拆。”柳见纯道,她轻柔地阻止了想要开口的唐湘,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看着两个学生冒雨下车干这事,她们两个老师还在这儿呢。“我帮你打着伞吧。” 不等虞树棠和唐湘同意,她将胳膊搭在驾驶座背上,徐蔚然拿过折叠伞直接递了过去。她知道小蝴蝶酥的脾气,这种时候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俩学生淋雨的,哪怕人家两个取的是她们自己的单车。 她俩还想说什么,柳见纯率先撑伞下了车,雨珠一瞬间滚满了伞面,阳光微暗,柔柔地扑满了柳老师的面颊,虞树棠怔了一下,旋即一步跨进了伞下,把车门给紧紧地关上了。 两辆车子,她们正好一人推一辆,虞树棠握住伞柄,她身量比柳见纯要高,自然而然地想要帮她撑着一点,等车子推到汽车后,柳见纯这才算拿过了伞的主动权,她尽力地想往虞树棠那边倾一点,虞树棠扶着伞柄,又往她那里推了一推:“老师,我没事的,骑行服不怕淋,你的裙子不好洗。” “反正都湿了,到时候和其他的一起送干洗算了。”柳见纯坚持道,虞树棠往常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推来阻去,可她现在真心的不是和柳老师客套,她真的觉得自己淋湿没事,而完全不想让柳见纯淋湿。 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这份心意,又明白柳见纯是关心她这个学生——柳老师当然很关心她,对她很好,但自己是那种喜欢,柳老师……不可能是吧。她甚至连柳老师的性取向都不知道,就开始想这些,是否有点太不尊重人了! 虞树棠本想让柳老师再移一下伞,她抬起视线,柳老师正好专心地望着倒放的车子,眼神清凌凌,瞳仁湿漉漉。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手下动作加快,迅速地拆好车轮,将两辆单车小心地叠放在了后备箱里。 这下别说她,柳见纯都淋了个半湿,见她俩上车,徐蔚然马上启动车子:“小蝴蝶酥,先回你家吧,等到雨停了我用你家水枪洗洗车。” “好。”柳见纯一口答应,“小树,小湘你们两个也是,等到雨停了,可以把车子洗一洗。”她之前在网上了解过,这种单车娇贵,平时也要注意清洁,更别谈淋雨过后了。虞树棠给她组的那辆车子虽然她骑的次数不多,基本上一直摆在客厅里做装饰品,可她还是买了全套的清洁工具,每周要珍惜地擦拭一遍的。 唐湘本来还疑惑怎么徐老师还要特地到柳老师家洗车,等到汽车驶进前院,她这才彻底震撼性地发现,柳老师家在这样寸土寸金的申城,居然能有一个这样的院子! 她戳了戳虞树棠,虞树棠明白她想问什么,小小地摇了摇头。 她确实不知道。第一次来,她当然就注意到了这栋特殊的房子,只不过她向来不喜欢打听别人的事情,加上那时候对柳老师也没有任何的好奇心,自然一句也不提。 现在其实她自己都抓心挠肝地想知道这栋房子的一切,事实上,归根结底不是这栋房子招摇,而是她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柳见纯的一切,她的经历,她的喜好,她的所有的所有,她想……她的思绪令人心悸地滑向了一片未知的黑暗,她想爱她。 庭院里设着一道很优美的风雨连廊,她们从车库下车,不需要打伞,能直接走到门厅。柳见纯给唐湘从鞋柜底下取出一双新拖鞋,让她们先进来坐:“我帮你们拿衣服,既然都来了,正好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 虞树棠下意识地就要拒绝,什么衣服都没有,倒是洗完了穿什么,一想到要穿柳老师的衣服,她简直是浑身发炸,别说她的个性不接受穿其他人的衣服了,更何况她现在还暗恋柳老师! 唐湘也是e人迟疑:“老师这样太麻烦你啦,等一会儿就干了,也没淋多少!”她知道虞树棠肯定也不愿意,顺带帮着一起找了个借口,然而她扭头一瞥虞树棠,真是心虚,小树要真有枝叶,这会儿抖抖都能往地上下一片雨。 柳见纯清楚她俩的为难,只不过这会儿她不得不坚持:“不赶快洗个热水澡的话会感冒的。楼上楼下各有一间浴室,你们谁和我过来?” 这下别说虞树棠,唐湘直接e人炸毛了:“我在楼下就可以!”她毫不留情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卖掉了曾经来过这里两次的虞树棠,心安理得地占住了下面的位置。 “好,”柳见纯笑了一笑,“稍等我一会儿,我把东西拿下来。” 虞树棠嘴唇紧抿,紧张得不由自主把拳头都攥紧了。她还没踏上楼梯,就已经意识到,楼上的那间浴室,八成是柳老师卧室的浴室。 卧室里弥漫着一股轻柔朦胧的白花香气,虞树棠眼尖地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瓶无火香薰,她不敢乱动,一边望着柳见纯打开衣柜,一边默默地感受这种微苦幽幽的香味。这种藤条扩香的香薰不像香水那么难找,她想她应该能快找到同款。 她不知道柳老师到底是如何选择香水和香薰的,每一个和她都是异常的相衬。 衣柜是她当初修葺房子的时候,按照小红薯上一个博主分享的经验做的,除了叠放区外还做了大量挂衣区,找起衣服来非常方便。她刚想取下一条睡裙,指尖停了一停,问道:“刚才忘了问小湘了,你们平时是穿什么睡衣比较多,睡裙还是体恤短裤习惯一点?” “都可以。”虞树棠不假思索,她可不想让柳老师多添麻烦了。 柳见纯取出两条睡裙,又拿了一次性内衣裤,让虞树棠等她一下,她去储物间拿浴巾。虞树棠站在门口,她实在按捺不住,往里小小的又迈了一步,这下一动不敢再动了。 这一小步让她看清了柳见纯卧室的全貌,整体的装修风格温馨统一,干净整洁,床头放着一个支起的电子书,还有那只深棕色的扩香瓶。 床品浅色细纹,搭着一条毛茸茸的咖啡色毯子,她睁大眼睛,发现另外一边的床头柜上,茶壶和那对咕咕噜噜茶杯正幸福地坐着,完全一副等着别人倒茶的模样。 她满心欢喜,柳老师拿着浴巾走了过来,欣悦的泡泡立刻害怕地飞远了,只剩下为这份太过越界的好奇令人火烧火燎的无地自容。 “浴巾、衣服都在这里,还有一套护肤品,这是没开过封的小样,或者你直接用里面的也可以。”虞树棠盯着这些摆放得齐齐整整的东西,努力想使自己显得自然一些。“有什么事情叫我就好了。”柳见纯柔柔地说,“去吧,我把东西拿下去,给你们煮点姜汁可乐喝。” “老师,”虞树棠忽然意识到,“你还没洗呢,别帮我们忙活了。” “我又不着急。”柳见纯虚虚地碰了碰她的胳膊,说是推,其实根本没有用半分力气,是她自己乖乖地进了浴室,“好了,去吧,有什么事情叫我就好。”柳见纯替她拧上浴室门,一刻不停地把东西送了下去。 看唐湘也进了浴室,她这才进了厨房:“蔚然,帮我从冰箱里把可乐拿出来。” 徐蔚然多拿了两瓶:“煮姜汁可乐?给我的那份多放点姜。”柳见纯在一旁切姜,她轻车熟路地拿出一个小锅,先倒进一瓶煮着,“雨应该快停了,也幸好她们上午骑车的时候没下,要不然那可真惨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一会儿天,可乐在小锅里煮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虞树棠擦着头发从楼上下来,客厅里有一股隐约的可乐甜味和发烫的姜辣气,柳见纯扎着半湿的头发,又是这样的角度,她一眼就望到了那张优美侧脸上细直的鼻梁。 “刚煮好的,很驱寒。”柳见纯余光瞥到了虞树棠,就情不自禁地微微笑了,把姜汁可乐放在了茶几上,“小树,过来呀。” 第63章 她就不可抑制的要流连忘返了。 电视上播着一档综艺节目, 内容不一定多有趣,但嘉宾们嘻嘻哈哈,让屏幕内外都热闹了起来。 徐蔚然是最晚出来的, 她在浴缸里好好地泡了一会儿, 刚简单吹完头发,就发现客厅里其他人的姜汁可乐都见底了:“你们是不是也太快了?” “老师,是你太慢啦!”唐湘说, 雨已经基本停了,雨后阳光清冽非常,慷慨地泼洒了大半个客厅, 徐蔚然偶尔在她家住,次卧里放着几件衣服, 柳见纯就只先洗了虞树棠和唐湘的, 这会估计时间差不多, 刚想起身去取, 旁边的虞树棠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老师, 是衣服烘好了吗?” 柳见纯嗯了一声:“拿了在哪里换都好, 房门都没有锁。” 徐蔚然喝了一大口姜汁可乐:“等你们换完了正好一起洗车,趁天黑之前赶快洗完。” 柳见纯这儿的车库所有工具都齐全,她有时候会自己洗车,这和侍弄花草一样,都是她解压的方法。自从小树给自己配了单车, 她连带着把单车的清洁工具也都备齐了。 虞树棠和唐湘出来的时候, 两位老师已经在院子里了, 柳见纯把需要的东西都拿了过来, 她自己不打算参与,只坐在门厅前一把小巧的靠椅上, 静谧地望着她们。 今天起得早,又折腾了那么长时间,还没有午休,柳见纯胳膊支在一边扶手上托着脸颊,恍惚之间,感觉又走到了白鹤镇下雪那天,梦境和现实模糊的边界。 说是看着所有人,她眼前朦朦胧胧,不由自主地半合了眼睛,视线内只容下了一个虞树棠。虞树棠没穿外面的骑行服,大约是怕刚洗好就又弄脏,只穿了一件贴身的无袖排汗衫,肩膀和手臂的线条都好清晰,从自己这个距离,都能望见上面薄而紧实的起伏。 虞树棠比唐湘要更专业,她帮着往水桶里兑清洁剂,将轮组拆下来,这个是要更精细的清洗的,车架擦净之后还要冲洗,擦干之后要上润滑油,还要擦漆面保护蜡。 柳见纯将这些东西买得很齐全,可从未做过这样全套的清洗保养,她看着虞树棠半跪在地上,细心地擦拭车架,忽然很有来由地生出了一个想法,不知道现在有人在追求小树吗? 不过小树不是那种运动阳光型的,她有点……忧郁。越是了解,就越是发现她本人的性格和外表的那种潇洒很不一致。 可这丝毫无损于她的魅力,这样年轻的小树,哪怕是真对自己有好感,等到研究生毕业,进入法尔林工作,进入了申城这样一个万花筒般五彩斑斓的成人世界,倘若自己不好好把握住,恐怕她过不了多久就会将这份情愫全都忘了的。 如果说小树回京城自己是真正的无法争取,那么自己要是在申城眼睁睁地看着小树最终和别人在一起,她才是完全没办法接受。 快了。距离毕业也没有几天了。她迷迷糊糊地想,后面的思绪飘忽着落不到实处,她已经沉沉地坠入了一个小小的梦乡。 胳膊重重的从扶手边滑了下来,柳见纯小小的惊叫了一声,她急促地睁开眼睛,一只手已经先一步扶住了她的肩膀。 “老师。”虞树棠正垂头看着自己,傍晚霞光橙红,将她的眉眼镀上一层明丽的光彩,“没事吧?” “没事的。”柳见纯连忙坐直了,虞树棠本来想让她把那辆单车也推出来,自己顺带着也清洁保养一下,结果走近发现,柳老师已经睡着了,支着面颊的胳膊摇摇晃晃,她一时之间挪不动脚步,生怕柳老师滑下去,幸好算是扶住了。 “小树,”柳见纯神情还带着一些可爱的懵然,“你已经洗好了?” 小蝴蝶酥。虞树棠忍不住地想,她觉得心脏某个地方简直被可爱的发麻,真想有机会真的叫她一声小蝴蝶酥。 “差不多了,想着问问你的车子要不要推出来,我顺便可以清理打一下蜡。” “不要麻烦了,天都要黑了。”柳见纯站起身,“我们该想想要吃什么了。” 虞树棠轻轻地摇了摇头,在柳见纯面前,她既有许许多多的心思全都说不出口,却又有这种时刻,像当初她没意识到自己的喜欢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对柳老师卸下心防一样,她抿了抿唇,好诚实地说:“老师,我想最不要麻烦的,是不能再请你做饭了。” 然而她这话刚说出口,马上就后悔了。要单是自己和唐湘还好,这次徐老师也在,人家朋友之间互相做饭也是很正常的,自己又不会做饭,这岂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柳老师嫣然笑了,打断了她所有紊乱的想法:“小树,你想吃什么?” 虞树棠一愣,徐蔚然这时从后面过来:“怎么了,我们今晚吃什么?” “我正问小树呢。”柳见纯扬声将唐湘也叫了过来,“大家一起想想晚上吃什么,要是家常菜,我还能做一点,做饭根本不麻烦的。”她温柔地看了小树一眼,小树是怕自己辛苦,她知道的。“要是你们想吃一点高难度的,那要不然点外卖,要不然出去吃,可做不了那么多呀。” “那去吃椰子鸡火锅吧,你别做了,怪麻烦的。”徐蔚然不假思索,其他人自然都没有异议,她赶紧转身,“你们先收拾,我给车子收一下水,一会儿吃完正好把你俩送回学校。” 虞树棠将骑行手套放进自己的包里,柳见纯走到玄关处,轻轻地玩笑了一句:“喜欢吃椰子鸡吗?可不要因为是你们徐老师的提议,你们就都接受。” 微热的春风拂过虞树棠的脸颊,她知道说话的时候要礼貌地看着别人的眼睛,之前她会心无旁骛地盯着柳老师,现在已经完全做不到了,只能装作正忙着拉上拉链:“椰子鸡很好吃的,我们也是不知道吃什么好。” 柳老师仍站在她身旁,虞树棠终于按捺不住,将头微微地转过去一点,那双眼睛里的目光是如此明晰清澈,一瞬之间,她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局促和不好意思都被抚平了,刚才的话,柳老师仿佛在无声地对她说:“谢谢小树。” 她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紧望着柳老师,好像在期冀眼神也能把自己的心思全都传递出去一样,那一刻几乎是浑然不觉自己是否是会错了意表错了情。 虞树棠也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柳见纯早就知道了,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了。深而长的双眼皮褶,浓黑色却很明亮的瞳仁,无论她望着谁,看着什么,都给人一种无比专注,蝴蝶停驻的错觉。 柳见纯心口发麻,险些转不过与她对视的目光,因为那里面的透露出的含着爱心的好感,自从那次在医院令她首次察觉之后,她就不可抑制的要流连忘返了。 “小树,”徐蔚然在院子里喊了一句,“小湘呢?我把你俩的车子放进去了。” “老师,我来吧。”虞树棠冲柳见纯抿唇一笑,颊边的小记号有些羞赧的闪闪发亮,快速地穿上鞋,三两步就跑到了院子里。一只扇动翅膀,扑棱棱的飞得很高的青春鸟,柳见纯又多看了一眼,这才和唐湘一起也走了出去。 这家的椰子鸡火锅汤底用了两种完整的椰青,非常清甜,文昌鸡滑嫩,即使是夏天吃也不会觉得燥热。 虞树棠舀了一勺木瓜奶冻,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个晚上,那个月亮很美丽的夜晚,也是这样的四个人,她那时候刚认识柳老师,还对她完全没什么注意,现在一晃一年要过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全副心思,全部注意力都系挂在了柳老师的身上。 今晚月亮怎么样呢?她忽然想,等到出去的时候,我得拍个照片才是。 “时间过得真快。”徐蔚然看着坐在对面的自己这两个学生,“感觉还没多长时间呢,你们就要毕业了。” “我们又不离开申城呢!”唐湘说,“老师,到时候我们要是再来见你,你肯定觉得烦了!” 大家都笑了,徐蔚然只是难免有些怅然:“别看我做了这么长时间的老师,一到这时候还是伤感呢!” 她之前就和柳见纯说过,有点羡慕她这两年能不开名额不带学生,这不仅仅是工作压力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场面,无论多少次都还是会不习惯的,她和柳见纯是一样的,总是对手下的学生太认真,做不到放养,很多事情喜欢亲力亲为,到最后,可不就是难免伤心吗? “老师。”虞树棠也很动容,这两年研究生时间,徐老师对她俩怎么样,她们全都是记在心里,可还没等她开口,徐蔚然立马截住了:“打住打住,可别煽情,今天就这样,毕业典礼那天该怎么办呀!” 这话将有点伤感的氛围立竿见影的冲散了,文昌鸡吃完,雪花牛肉和新鲜的豌豆苗下进去,椰汤底咕嘟嘟的冒着泡,混着甜品的味道,桌上满萦着一种甜蜜的香气。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想,今天真是很好的、很难忘怀的一天啊。 大家都打算休息一会儿再走,虞树棠率先出门透透气,今天下了这样一场大雨,晚上的天幕墨蓝洁净,月明星稀,只是并非一轮,而是弯弯的一钩,总不如那天圆满的美丽。 虞树棠心中略有些失落,旁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人在她身边站定,柳见纯和她并肩而立,仰头望着月亮,精心地找好角度,用手机拍了一张。 “今晚的不如那晚的好看。”虞树棠鬼使神差地说,她没说是哪晚的,她知道柳老师一定知道。 “我觉得是一样好看。”柳见纯声音里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月有圆缺,月相更迭,每一种变化都是令人期待的。每一种状态, 都是非常美丽的。” 第64章 或许,等到今晚,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了。 杨秀桦动了动虞树棠衬衣上系的领花, 想扶的更正一些。她倒是不知道自己女儿什么时候会尝试系这种小方巾了,不过既漂亮,又成熟, 确实比以前更多了大人的样子。 今天下午两点是研究生毕业典礼, 学校要求在毕业典礼后两天完成退宿,唐湘上周刚找好的房子,昨天爸妈来了之后, 直到今天,还在忙忙碌碌地帮着收拾。 虞树棠就轻松的多,本来就有租的房子, 在宿舍的东西就没有那么多,不管她回不回京城, 东西都先得清理收拾好, 虞家这会儿正在里面慢条斯理地想要帮女儿整理衣服和鞋子。 他和杨秀桦也是这会儿刚来, 本来打算提早一天的, 结果杨秀桦公司临时有事需要她亲自处理。说实话, 这种临时有事, 无论是对于女儿还是他,都实在不算一种意外了,要是哪一天杨秀桦能按照计划跟着她们干什么,那才是真正的太阳打西边出来。 “爸,不用帮我弄那些。”虞树棠说, “等到空下来了再一起收拾, 你们才刚到, 坐一会儿吧。” “说的是。”杨秀桦说, “咱们先出去吃饭吧,吃完饭让小树好好休息一会儿, 还有的是时间呢。” 虞树棠小的时候,她让小姑娘什么都干,收拾衣服鞋子,玩具和文具一样都不能乱丢,换床单被罩,不过等小树长大了,这些生活技能完全掌握且独立之后,她就觉得孩子爸爸帮忙收拾一下无伤大雅,反正自己孩子已经什么都会了。“老虞,等回来再弄。” “毕业典礼之后徐老师请我们吃饭,晚上我得晚点回来。”虞树棠道,自从做出了决定之后,在她身上那种如影随形的焦虑奇迹般地消失了,她很镇定,对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事情是丝毫不慌,正如同每次考试之前,进入考场之后的那种状态,“妈,爸,等到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聊聊。” “先想想吃什么。”杨秀桦笑道,这是自己的女儿,她能不了解吗?她知道小树有很多的小毛病,在自己的教育下追求尽善尽美,然而过程中总是容易心态失衡,可最后的结果总是好的,因为她的小树总能在最后冷静下来。 现在虞树棠很冷静,但很显然,这份冷静不是她想要的。 “咱们不去食堂了,出去吃吧,小树,周围有什么好吃的?我记得刚来的时候,我们吃的那家醉鸡煲不错。” 虞树棠当然记得。来惟宁大学上学不是第一次来申城,不过是她第一次印象深刻地来申城,小时候来的记忆早就模糊了。那时候放完行李也不知道去哪吃饭,也不知道清远街这条学校外的餐厅美食一条街,只是在网上一搜,再往手机地图上一对,误打误撞地找到了这家潮汕菜馆。 妈妈和爸爸也记得当初点了什么,生蚝醉鸡煲,风生水起拌螺片,当时还觉得挺有意思,服务生还会叫什么风生水起,倒是意头不错,还有一道卤水拼盘和捞汁大虾。 她们这次仍然点的是这些菜,不过褪去了回忆的滤镜,发现就醉鸡煲和拌螺片的味道是可圈可点,其余的实在都很一般。 杨秀桦夹了一块猪肝:“怎么就忘了,当时我就说这肝卤的不好!” 她心里头有点不满,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提议了这家店,更何况本来她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女儿说,一句等晚上回来的时候再聊,让她在吃饭的时候彻底失去话题了。 等到回去之后,她让虞树棠午休一小会儿,养精蓄锐,自己关上门,对虞家说:“闺女看着是真有点下定决心了。” 虞家自从上次听了杨秀桦那套小树喜欢上别人的猜测,倒是罕见地着起急来:“我可受不了!要是小树真为个男孩说要留在申城,我绝对接受不了!” “应该不至于脑子那么不清楚。”杨秀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谁说得清呢?感情这事情,堵不如疏,小树之前又从未谈过恋爱,真被人迷上,也不是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事,就是她真想象不到,小树这样的性情,会被谁迷倒。 不是她非想做这样的设想,是除此之外,她真想不到能有什么原因,导火索一样,让虞树棠这么迅速地做好了决定。 研究生毕业典礼在体育馆举行,她们这些家长的分会场在鹿鸣楼礼堂,能看到全程的同步直播,直到分开之前,她还忍不住和虞家先拍了几张虞树棠的照片,终于是穿上了深蓝色的学位袍戴上了学士帽,不管怎么样,她们家这棵小树总算是要毕业了,真是让她俩满心欢喜。 虞树棠在体育馆门口稍等了等,没过一会儿,唐湘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跑了过来。她气还没喘匀,一张脸也是微微发白:“我心里好没底啊!” “有什么没底的?”虞树棠难得乐天,“你房子都租好了,工作也确定在清木海源了,不是开支都算过了吗?房租不超过工资的三分之一,不会影响生活水平,还能攒下钱来。” “居然换你安慰我了。”唐湘道,两人并肩走进体育馆,“明明以前该你思虑过多好吗?你应该和我说,确实是这样的,往后的工作不知道会遇到不如意,投行工作确实是最好的,但是实习这段时间,小树,我是真心喜欢吗?或者说小树,你是真心喜欢吗?” 虞树棠默了一瞬,在去年夏天那个月亮如此好的夜晚,徐老师问她们毕业之后想做什么的时候,她曾经想过,她不想回京城,她对妈妈设定好的路有种从内而外的排斥。 读博呢?也不太想,在申城工作呢?其实那时候她就想要做投行工作,因为这是最好的,可当时她居然惯性地想到网络上常谈的早八晚五。仿佛这个早八晚五,是一个了无生趣的社会人生活的代名词。 可实际上,投行工作可不是早八晚五,在当时的一刹那她就该反驳自己的,荣达,民泰,包括现在的法尔林,每周平均工作时长超过九十个小时,二十四小时待命,一周七天,二十四小时待命。 早八晚五算什么了无生趣,光鲜亮丽才是一柄最快的足以剔掉生活所有血肉的刀。 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她想着柳老师之前对她说的:“没事,我们先做出这一个决定,迈出这一步吧。” 整个体育馆都是身穿学位袍的学生,典礼还没正式开始,欢声笑语不绝,今天毕业,无论如何,都要高兴一点吧。唐湘也笑了,冲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讲话环节算是她们所有人最认真听的一次了,这次过后,往后想有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虞树棠作为毕业生代表,向这次入选“我心目中的好导师”的徐蔚然献花,徐老师向她一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最后的拨穗环节,毕业生人数众多,惟宁大学历来都是校领导和导师代表共同拨穗。 她和唐湘一前一后,站位全凭运气,两人本想着到最后肯定还会让徐老师拨一次,结果太幸运,唐湘正好在徐老师前面,而她的私心也实现了,柳老师含笑望着她,她好像和柳老师,一直是这么有缘分啊! “恭喜。”柳老师说,虞树棠当然也有很多礼貌的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半个字都说不出了,柳见纯也没再说话,她心潮起伏,郑重地将虞树棠学位帽上的流苏从右边拨到了左边。 随后,她屈起指节,很小心地从虞树棠眼下拂过,拭去了那一点细小的泪珠:“小树,毕业快乐。” 徐蔚然在前面叫道:“别哭啦!小树快把小湘带走呀,大好的日子可不准哭了!”她替唐湘抹了抹泪,随后扶着她的肩膀:“来,让柳老师也再给你拨一个。” 虞树棠往前了一步,徐蔚然同样是重新给她拨了一次:“毕业快乐。”她强忍着眼泪,一颗心仍然在怦怦直跳,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是对着这两声毕业快乐做出了一个认真的承诺。 拨穗完成,就可以去领取红皮的**和蓝皮的学位证书了,她们毕业的研究生每人还能得到一个鹿鸣校友纪念章。 所有人都在合照,和朋友同学合,和拨穗完成的老师合,和从鹿鸣楼过来的家长合,虞树棠每个找过来的人都不拒绝,她对拍照大部分时间兴致缺缺,可此刻,她想要留下许多的影像,和大家的,和妈妈爸爸的,和唐湘的,和徐老师的,当然,还有和……柳老师的。 “您就是柳老师吧?”杨秀桦热情地握了握柳见纯的手,“上次小树还和我们说你对她的论文有很大的帮助,我们还想着一定要好好谢谢您才是,论文上帮忙可不得了,得算是半个导师了。” “您太客气了,这没什么的。”柳见纯笑道,她面对虞树棠的妈妈,总有一点不自然的心虚,“只是提供了一点资料而已,是小树自己优秀又上心。” 杨秀桦在商场里久了,看人的目光很锐利,她看得出柳见纯性情端正温和,是个值得交往的知识分子,正想多攀谈两句,徐蔚然从旁边过来,还跟着唐湘的家人,这下又是一阵寒暄。 这种场合基本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直到天将擦黑的傍晚时分,体育馆里的人才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外走。虞树棠一直留心着柳见纯这边,见她抬腕看了看手表,好像是要走的样子,按捺不住地向她的方向迈了一步:“老师。” “小树。”柳见纯挑起视线,“怎么了?” “要走了吗?”虞树棠问道,看了徐老师和家长那里一眼,两家人和徐蔚然不知道正聊什么,热闹得不得了。“今晚聚餐,我们是去哪?” 其实这都是徐老师订的,她也该问徐老师,可这时候她不知道说什么,偏偏又想拼命地找共同话题和柳见纯说话。 “蔚然和我说,去蝈蝈海鲜烧烤。”柳见纯道。她也很赞同这个地点,这个地方有着许许多多惟宁大学学生聚餐的回忆,连她们几个人也都有过。那轮美丽的月亮,直到现在还是自己的微信头像呢! 自己什么时候会换掉呢? 柳见纯静静地想,或许,等到今晚,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了。 第65章 不用再叫我老师了。 家长都先回了自己孩子的宿舍, 徐蔚然本来想带上自己的两位博士学生,可是博士的时间安排也是满满的,只能遗憾放弃。柳见纯今天少不了开车回家, 就没坐她的车, 自己开车跟在后面。 今天毕业,整个蝈蝈海鲜人声鼎沸,一大片的户外桌椅蔚为壮观, 徐蔚然特地提前打点电话订了张桌子,一行人这才勉强坐了下来。 大家各拿着一张菜单,一时间竟然无言。唐湘重重地在蒜蓉粉丝生蚝后面打了个勾, 前后左右都是惟宁大学的班级毕业聚餐,她彻底绷不住地哀号了一声:“老师, 我吃不下怎么办啊!” “等上来了你就吃得下了!”徐蔚然道, 她话是这么说, 心里面也轻轻地叹了口气。四个人仍然盯着菜单, 这样的时刻, 这样好的氛围, 除了唐湘刚才那一句,大家谁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虞树棠胸口一阵一阵翻腾的难受,那真是焦虑到极点产生的呕吐欲,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 这就是她和柳老师最后一次见面了, 往后再也没有什么正当理由了, 她要怎么办?她要怎么留住今年晚上?她得做什么?她能做什么?她敢做什么? 往常迫在眉睫的时候, 她的紧张总会换成镇静,现在要么是失了灵, 要么是还没到真正火烧眉毛的时候。 菜单上的小字密* 密麻麻旋转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色漩涡,虞树棠根本接收不进去,什么想吃的也没有。还是徐蔚然开了口:“我可点啤酒了啊,你们俩喝不喝?” “喝!”唐湘立即响应,虞树棠也点了点头,她会喝酒,只是通常不喝,不过这种时候要是都不喝一杯的话,更是没有什么值得喝酒的场合了。 徐蔚然要了四杯扎啤和一打百威啤酒,菜单也都收了上去,啤酒上来得最快,唐湘二话不说,先喝了一大口:“大家都不说话弄得我好害怕。” “慢点喝。”徐蔚然道,“得想想说什么呀,真不想弄得很煽情的,但是……”她这次叹出了声,每次都是这样,想要高高兴兴地送学生走,到底搞得一切都很伤感,真是没办法,每次一到这种时候,她就觉得所有都是轮回的,无穷尽的,真是没办法。 “小纯,东西好像放你车里了是吗?”徐蔚然说,“还是先给你们吧,我和柳老师给你们一人买了一样毕业礼物,没什么新意,就是很普通的那种礼物,还是先给你们吧。” 车子就停在路边,柳见纯不到一分钟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四个包装好的礼物,分别是她和徐蔚然送给虞树棠和唐湘的。 她心情有种失落的复杂,纵使这两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学生,在这分别的时候,她也是一样的感同身受。更何况,她对小树还抱有这样的感情,尤其在察觉到小树对自己也有相应的好感之后,她就更是——按捺不住。 两人接了礼物,都郑重地放到了自己的包里,打算回去再拆。徐蔚然咽下一口冰凉的啤酒:“趁菜没上来,我还是先说吧,你俩现在正式毕业,都有了非常好的offer,老师特别为你们骄傲,因为你们实在已经做得很好了,将来假如遇到什么问题,如果想的话,完全可以来问问我的,即使离开了学校,我也愿意继续当你们的老师。” 唐湘眼圈红了,虞树棠握了握她的手腕,替她低声说道:“老师,谢谢。” “这时候就别说谢谢了。”点的各种海鲜上来,徐蔚然笑道,“好了,准备吃饭吧,大家随便聊聊天,想说什么都可以,唯一的就是,可不准哭啊。” 她话音刚落,唐湘呜呜地哭起来,虞树棠一边笑,一边垂下眼睫毛,一滴很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抿紧嘴唇,不知道柳见纯柔柔地望着她,望着她的眼泪淌过颊边那道小小的凹陷。 随着啤酒和时间,气氛渐渐热闹起来,没人哭了,大家谈着学校里之前发生的趣事,也聊实习期的投行生活,柳见纯含笑听着,扎啤喝完,她打开一瓶啤酒,动作干净利索,对面的虞树棠视线游游移移地盯着她,两人视线相触,柳见纯眉眼弯弯:“帮你也开一瓶吧?” “好。”虞树棠嗯了一声。她其实没那么容易醉,喝净的一杯扎啤远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但再微薄的酒精也能让人的大脑和心脏发起烫来,她知道柳老师或许已经清楚她的心意了。早就知道了吧,早在输液室的时候,自己那是什么回答啊,那么急迫,好像生怕柳老师离开似的。 那柳老师这样的态度又是什么意思呢?这样的从容,并没有因为知道就躲避自己,老师果然是老师,只是因为不愿伤害自己的感情才一切如常,还是…… 虞树棠心乱如麻,越想越苦闷,一团凌乱的毛线球,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线头,脱轨的巨大焦虑攀附上的酒精的热度,虞树棠慢慢地想,再这样下去,她真要吐了。 一声脆响,瓶盖打开,柳老师将瓶盖合在掌心里,把啤酒推给自己。虞树棠喝了一口,她想表白,可胆子很小,真是不敢,可偏偏这一刻又很大胆,目光直率地望着对面的柳见纯。 柳老师半靠在椅背上,掌心里一直拢着两枚瓶盖,小口小口地喝着啤酒。明明是这样有些懈怠的姿态,却丝毫不显出颓丧,只有一种姿态舒展的优美。 她在想什么呢?虞树棠情不自禁地想,她在想什么呢?在发呆,在心不在焉,还是在想话题中的申城就业环境? 她会不会在想我?这个念头让虞树棠的心在胸腔里颤颤地一抖,她会不会想我呢?会庆幸终于毕业吗?爱慕她的学生会给她造成多大的困扰,更何况是个女学生呢? 她会不会很累,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不让我看出来任何端倪,会不会很累啊? 还是……她、柳老师,柳见纯,她有喜欢女人的可能性吗?对我有没有那么一点微小的好感呢?这可能吗?会有这样的好事发生吗? 她看不出柳老师的任何想法啊!柳老师那张美丽的脸大部分时间都微微含笑,不笑的时候会略微带一点厌倦的美丽,反而是愈发的生动。可底下的心情想法,虞树棠真是猜不透。 她当然知道柳老师对自己很好,但那种好,大约是对学生都一样的好吧。柳老师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这是毫无疑问的。 等不了多久了,这场聚餐的时间也不会是无限长,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虞树棠将喝净的啤酒瓶放在桌上,她再也受不了了,匆忙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随后也不等回答,转身就往店里走,一眨眼就没影了。 大家都知道虞树棠可能是去吐了,这实在是很常见,倒是唐湘仰在椅背上:“小树酒量也没那么差啊。” 柳见纯心里有点担心,等了一小会儿,她起身跟了进去,一进洗手间,就见虞树棠正站着镜子前怔怔地看着什么。 “小树。”她轻轻地叫了一声,虞树棠从镜中看到是她,刹那之间,十分局促:“老师,你怎么过来了?” “现在舒服点了吗?”她问道,虞树棠手里攥着一团纸巾:“已经没事了,刚才就是有点……” 她有点说不出来,她的酒量真的不止如此,她自己都清楚,之所以会吐,绝大部分原因可能是心情不好,压力太大,真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反复挤压她的心脏一样,但她太胆怯了,做出了一样决定,根本做不出另一样至关重要的,连带着甚至都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柳见纯。 “真的没事了?”柳见纯仔细地端详着她的面孔,上面带着一层薄薄的红润,状态看起来确实不错。 她的包里常备着一些必需品,纸巾,湿巾,还有小支装的漱口水。她递过去一支,又抽了一张湿巾:“我们可以等会再出去的。” 洗手间阴凉安静,两人并肩站在洗手池前,虞树棠漱了口,低着目光缓缓地用湿巾擦拭着唇角。她好清晰地闻到柳见纯身上的香水味,外面声音气味都是杂乱的,落到了这个环境中,她才这样清楚地闻到了丝丝缕缕浓郁的紫色。 她从来想象不到,喜欢一个人能发生这样超现实的状况,柳老师的香水味在她闻来不仅有颜色,还有温度,热烫的檀木气和发粉的奶味,轻易地就裹挟了她的周身,试图将她拉回到那个迷乱的梦里。 羞愧当然是羞愧的,但她很珍惜那个梦境。如果没有那个直白大胆的梦的话,她都想象不到,她得过多久,才能直面对柳老师的感情。 柳见纯从包里拿出一只蓝白包装的大白兔奶糖,虞树棠接过,忍不住握在手心:“谢谢老师——” 她没能说完,因为一道春风柔柔地拂过了她的面颊,柳见纯说:“你已经毕业了,不用再叫我老师了。” 第66章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虞树棠浑身都能感到急促的心跳, 敲得她胸腔咚咚直响,她不得已抿了抿唇,这才勉强说道:“谢谢……姐。” 柳见纯忍不住笑了笑, 她还以为至少也是句姐姐的, 北方孩子都这样吗?她总觉得叫姐怪怪的,却也带着一种奇特的亲昵。 “叫姐姐也可以的。”她补充了一句。 “谢谢姐姐。”虞树棠从善如流地更改了,觉得绷紧的神经骤然一松, 现在她们不是老师和学生了,她们是两个成年人,一种不顾首尾的兴奋暂时攫住了虞树棠, 霎那之间,她简直想不计后果地把此刻的心情全都吐露出来:姐姐, 喜欢你, 想和你在一起—— 她当然没有说。 “我们出去吧。”柳见纯道, “时间不早了, 一会儿该送你们回去了。” “也没有很晚。”虞树棠下意识地说, 聚餐之前她换掉了学位服和衬衣西裤, 只是太匆忙的,手上的手表没换,指针刚要指向十点,这在聚餐的时候实在算不上晚的。 “你们家里人还等着呢。”柳见纯从容地说出这句话,感觉蓦然刺痛了一下, 她今天没戴翡翠手串, 即使戴了, 她也没有想要抚摸, 她就这样镇定地望着虞树棠,望着这个年轻漂亮的大女孩, 很清晰地说道:“小树,我给你挑的毕业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虞树棠一怔:“喜欢的啊,老……”她迅速地把师字欣喜地吞了下去,“姐,你送我的礼物都特别好,我肯定喜欢的。” 平日里的生活中,她很少叫姐姐,所以带着一点惯性,还没反应过来,先叫了姐。 “你都没有拆呀,怎么知道喜不喜欢。”柳见纯道,“毕业是个很重要的时刻,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换一件,有效期是今天。” 不等虞树棠反应过来,她微笑道:“走吧,我们得出去了。” 桌上的菜吃了七七八八,一打啤酒也喝了大半,徐蔚然也有了点醉意,向她招了招手:“小纯,最后喝一杯吧,我叫了代驾。” 柳见纯点了点头,四个人一起最后碰了碰杯,“我晚会儿再叫,不着急,今天晚上夜风很舒服。” “那你再享受一会儿吧。”徐蔚然也笑道,“小湘,小树,走,送你们回宿舍。” 唐湘眼睛都有点睁不开,虞树棠扶着她,顺手帮她把车门也打开。“进来啊。”唐湘有点疑惑地看着自己站在外面一动不动的好朋友,“小树,怎么了?” “老师,小湘,你们两个先回去吧。”唐湘使劲盯着她看,实在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情况,虞树棠脸孔雪白,然而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我想晚会儿再回去,走着回去,想自己消化消化。” 蝈蝈海鲜烧烤离惟宁大学不远,一路都是灯火通明,可毕竟虞树棠喝了酒,她还是有点担心:“小树,还是尽快回去吧,你喝酒了,路上再不安全。” 虞树棠摇了摇头:“老师,你放心,我就是想再自己消化一下,我会给你发消息报平安的。” 她这样坚持,徐蔚然也不再说什么了,她知道所谓的消化大概也不是指的食物,今天毕业,小树这孩子心思又重,很多事情埋在心底,是时候该消化一下了。 虞树棠冲她俩使劲挥了挥手,转头就往另一侧走去,今天人太多了,路边能停车的地方全部都是满满当当,徐老师和柳老师的车相隔挺远。她有点庆幸,单肩背着书包往前走,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柳老师的车。 车门没锁,她打开门坐到副驾驶上,柳见纯侧过脸来看她,她看到了柳见纯泛红的眼圈和轻轻抿着的菱唇,而柳见纯看见的是她煞白的脸色和鼻梁上结满的汗珠。 双方都是吓了一跳,立即问道:“怎么了?” 柳见纯先摇了摇头,玩笑似的说:“毕业嘛,和你们一样,有点伤心。” 这话半真半假的,她自然是有点伤心,可等的这段时间里,渴望和懊悔轮流交锋,事情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呢?她们这样的身份关系,可不是简简单单脱去老师的称呼就能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小树有锦绣前程,即使喜欢女人,也合该配一个更适合她的女孩…… 她还没有想完,虞树棠打开了她的车门。 所以一切她都不想了,她全副心思放到现在这一刻,爱就是爱,该发生的,是避不掉的,她略略睁大眼睛,既正视着虞树棠,又毫不闪避地正视着安静车厢里这份浓稠流动的感情。 “你呢?”她问虞树棠。 虞树棠也紧盯着她,好诚实地说:“我很开心,又很害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话太出乎意料了,柳见纯默了一下:“小树,如果我让你不舒服了,你完全可以现在就下车,我说的话依然有效,假如你回去之后发现我送你的礼物你不喜欢,就告诉我,老师……” 她习惯性地使用了老师这个称呼,还没来得及收回,虞树棠浓黑的瞳仁幽幽地闪着光,已经替她纠正了:“姐,是姐姐。” 柳见纯从善如流:“姐姐就给你重新买一份。” “我没有不舒服。”虞树棠解释道,她确实感到很不舒服,兴奋地几乎有些痛苦,又掺杂着一点害怕,但这都绝不是因为柳见纯,或许说,是因为柳见纯,但不是因为柳见纯本人,是她对柳见纯的感情让她这样的。她说不清了,只强调道,“姐姐,我真的没有不舒服。” 柳见纯笑了:“小树,那拆礼物吧。” 虞树棠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很明显的东西,那东西像萤火虫一样在她面前晃,可是她很胆怯,始终不敢真正地伸手捉住。 她从书包里取出柳见纯的那份礼物,青绿色的包装纸,小松树的火漆印,她一眼就知道,这份是柳见纯给她的。 她一边很小心地拆开,生怕弄破了包装,一边情不自禁地,就这样对柳见纯说,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对柳见纯的爱的时候就已经鬼使神差地卸下心防,更何况现在呢? “姐姐,有时候我觉得,我的性格和大家以为的我的性格很不一样。” 柳见纯柔柔地嗯了一声:“一开始不了解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很潇洒,很冷淡,之后才发现你实际上是很谨慎认真的性格。” “是。”虞树棠道,“说好听一点是谨慎小心,其实我就是胆子很小,什么都按规矩来。之前上寄宿高中,大家好像都有很多种方法从外面买东西吃,下午上自习课的时候出去,都是很简单很轻松的事情,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做不到,我必须严格按照秩序办事,必须要做应该做的事情。” “这没有什么不好呀。”柳见纯道,“潇洒也不是通过这些事情体现的。” “我明白。”虞树棠道,“只是……以小见大吧,明明很多无伤大雅的小事,我都根本做不到,我妈妈说我拿得起放得下的只有筷子。” 她尽量拆得很慢,可包装纸也只有那么两层,里面是一个鲜红色的珠宝盒,这显然不是一个该送给学生的礼物,从外观上来看就不大合适——虞树棠打开,里面静静地放着一对宝蓝色和银色交相辉映的月相袖扣。 她知道不合适,柳见纯更知道。“你现在工作了,需要一些这种东西,我知道你家境很好,不需要我来买,不过还是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下了。不管你最后留不留在申城。” “你很适合宝蓝色。”柳见纯轻轻地说,“红色也合适,你适合亮色。”她实际上还有许许多多的见解想说,她常不由自主地观察虞树棠的穿衣打扮,她很时髦,落在大学生里,显得格外成熟美丽,又有一股潮流的孩子气。 她到底没有全部说出来,太多了,纵使小树很认真地倾听,她还是觉得自己会显得啰哩啰嗦的。 “我当然会在法尔林工作,当然会留在申城,我已经和家里人说过了,我不会走的。”虞树棠急切地讲,她也有好多话想说,想说到简直是在争分夺秒:“姐,你的香水是什么牌子的?” 柳见纯眨了眨眼睛,这样确定的回答,让她的一颗心缓缓地降落,最后一点迟疑也不由得消失了,两个人居然就这样陷入了这种氛围中,不断地你问我答起来:“你说的是哪种香水?” “一种是青绿色的,”虞树棠道,“一种是紫色的,很浓郁的紫色。” 柳见纯笑了:“你说的是气味还是颜色呀?” “我闻得到。”虞树棠就这么专注地,心无旁骛地看着她,只看得见她一人,柳见纯恍惚间,看到一只很大的蝴蝶停在她乌浓的长睫毛上,而虞树棠一动不动,只是望着她,只是望着她。 “紫色……”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你说的是不是我今天喷的这种?味道稍微浓一点的,实际上更适合冬天,叫做檀香玛索亚。” “青绿色的,”她很快意识到说的是哪种,“有当归香草气味的,应该是娇兰的白芷香。” “你还想知道什么?”柳见纯笑盈盈地问。虞树棠很大逆不道地想,这和那个梦里的情形太像了,都是邀请。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当时徐老师会说柳见纯是主动型了。她从来都不是多汗的体质,可滚烫的汗水顺着她的鼻梁直往下淌,她有问题,有重要的问题,还有数不清的许许多多的问题,她要想询问柳见纯的一切,了解柳见纯的一切,可是……可是…… 她是永远按照秩序做事的虞树棠,她是循规蹈矩的虞树棠,她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只有筷子的虞树棠。只要任何事情一脱轨,她就焦虑的无以复加,烦闷得无所适从,她知道自己是女同性恋,但女同性恋也有轨道!爱上大自己十二岁的老师绝对不属于按部就班范畴内的! 更何况,老师爱她吗?她不再叫老师了,她只叫一声姐,姐姐爱她吗?暗示如同好多萤火虫在车厢内飞舞,她手心濡湿,偏偏捉不住任何一个。 她看不清柳见纯的所有,可柳见纯一眼便看得穿她。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柳见纯的声音不急不缓,落在虞树棠的耳朵里,春风凝实成了一种黏稠的质地,将她的浑身都包裹了。 她心跳如擂,汗出如浆,柳老师轻轻地说:“你想知道,我喜不喜欢女孩。” 第67章 我等着你。 虞树棠想说很多话, 可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她喉头哽塞,幸好柳见纯对她存着怜悯之心,没有卖关子, 张开两片红润的嘴唇, 好像这就要开口回答。 她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虞树棠急切地先说话了:“姐,还是我先说吧。” 实际上虞树棠完全没有镇静下来, 她好端端地坐在座椅上,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我喜欢女孩。”她的声音细微地发颤,尽力地想继续说下去, 柳见纯半靠着椅背笑了笑,虞树棠望着她分外清澈的眼睛, 一瞬之间, 再也说不出一句了, 几乎是无地自容。 她喜欢柳见纯, 想在她面前体体面面的, 可是毫无疑问没能做到。无论是谁都想在爱慕对象面前表现得聪明镇定, 她的心魂和躯体却一样不由她自己控制,这简直太恐怖了。她遇上柳见纯,就遇上了这种超现实的状况。 她现在甚至都不再想一个学生对同性教授说自己喜欢同性有多么恐怖,她单纯的是想,好恐怖, 自己原来一直都没意识到, 自己在感情中, 居然有这样澎湃的孩子气, 她还以为自己是个坦然成熟的大人了呢! 柳见纯坐直身子,用掌心很轻地贴住了她的脸颊:“小树, 你特意要在我之前说,是想让我不要担心,是不是?” 她的掌心感受到这棵小树的颤抖,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仍然下意识地在自己前面交托出了这个秘密。 这当然算秘密,甚至算得上很重的一个秘密。没人会在普通的社交范畴内透露这点,哪怕是二十一世纪,哪怕在申城这样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繁荣开放的大都市,她比自己先说,是想让自己放心。 “小树,”她平静地说,没有犹豫,“我是女同性恋。”没有修饰性的词语,她就这样平和地对虞树棠说,眉眼间盈着一点笑意:“我们真的很有缘分呀。” 虞树棠虚虚地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好轻,好像将一只萤火虫笼在了手心:“其实我还没有说完,还有一件事没说。” 听到柳见纯肯定的回答,她的心弦反而绷得更紧,她知道柳见纯早知道她要说什么了,而且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氛围,柳见纯就是等着她在说呀!可是……可是…… “可是”这两个字,已经反复地出现,每一次出现,都可恶地将她通感的能力给敏锐地夺来了,黑压压的两个大字压在她头顶,悬在她心上,可是!可是她偏偏就是讲不出来! 喜欢。她讲不出喜欢。 她喜欢的,好像都是妈妈不喜欢的。她不是天才,她不是天生就喜欢学习,她喜欢看电视,她喜欢读全彩的漫画书,妈妈全都不喜欢。 喜欢不代表这就是好的。妈妈对她说,妈妈也喜欢你,可喜欢不是纵容。 是她可以喜欢学习,可以喜欢研究,可以喜欢小提琴,喜欢英文……她终于找到了一样被同意的喜欢,那喜欢很健康,很有活力,可以放松,又可以运动,那就是骑行。 对柳见纯的喜欢是好的吗?她忽然想起那位制作人代鹃,那是柳见纯喜欢的类型吗?那是个成熟的精英女人,而她呢?她睁大眼睛,一颗心脏勃勃跳动,她今年刚刚二十四岁,她是个完全的大人了吗? 她习惯所有事情都做好全盘的规划和计划,确认那是好的,可行的,她想要爱,想要喜欢,可这话太重了,她想好珍重地说出口,对,这一刻还不够完美。还不够完美。 她好像为自己的胆怯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柳见纯就在她面前,近在咫尺,静静地看着她,半晌,虞树棠低声道:“姐姐,我是不是很不像你认识的那个我?” “你就是你呀。”柳见纯说,她的指腹很轻地拂过虞树棠的长睫毛,微微地叹了口气,“小树,我喜欢你。” 这句话如此清楚地落到虞树棠耳朵里,那一刹那,她却几乎是什么都听不见的。众多繁杂的念头像万花筒一样斑斓转动,她明明已经笼住了柳见纯的手腕,偏偏捉了一个空,身子直往中控台上栽,柳见纯一把拉住了她:“怎么了呀?” “头晕。”虞树棠说,柳见纯说出刚才那句表白,外表仍是镇定的,其实手心里早已经洇满了热汗,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小树,望着她湿漉漉的面孔,汗水淌下来,浸湿了她深浓的眉眼和乌浓的鬓发,她同样是望着自己,深黑色的瞳仁湿润润地发着亮光。 “从刚才开始,我就头晕,姐,我一见到你,我就开始头晕。” 柳见纯笑了:“你有没有觉得,叫姐不叫姐姐的话,会显得没那么可爱了?” 姐和姐姐一字之别,在不同的情境下,确实有微妙的差别,虞树棠自然知道。她是未经思考的时候总是容易习惯性地叫了姐,不过现在,她尝出了一点咸甜的味道,让她有点想故意捉住这个称呼不放了。 这是她生活中最幸福的一刻,各种荣誉都抵不过现在的每分每秒,她明明有许多衷心的话想说,还有好多好多东西想问,想了解,可一点都说不出来,柳见纯温柔的目光像琥珀一样将她凝固了,从上到下的身心全浸在这种奇妙的氛围里,她慢慢地说:“我想……” “你想。”柳见纯重复了一遍,耐心地等着她往下说。 “我想,”虞树棠道,“捍卫北方人叫姐的权力。” 柳见纯扑哧一声笑了:“少来,我也认识很多北方人的好不好,任何一个比你大的女人都可以叫姐的呀,这个称呼,感觉……” 她没能感觉出来,虞树棠在她面前呼吸着,滚烫的吐息从她面颊边流淌过去,这棵小树终于笑了,颊边的小记号一闪一闪,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她看着却像一只毛茸茸的黄油饼干或者毛巾绣标小鳄鱼,真是爱到——无计可施。 小树的嘴唇也是烫的。肯定没有接过吻吧,立即就僵住了。柳见纯好轻地贴了贴她的嘴唇,见虞树棠没有反应,她知晓这并不是拒绝的含义,左手拇指的指腹缓缓地抚过她颊边的笑弧和湿烫的脸颊,一点一点,柔情地舔舐过她的唇纹。 虞树棠这才像有点反应过来似的,笨拙地想要张开嘴唇,想要同样地吻她,只可惜完全不得其法,看过电视剧上的情景和实际上完全是两码事,幸好柳见纯很有耐心,她稀里糊涂的,感觉尝到了柳见纯口里一种清淡的甜味,不知道柳见纯同样也是尝到了她唇齿间的大白兔奶糖的甜蜜味道。 “往后别叫姐了。”柳见纯道,“我是南方人呀,听着总觉得怪怪的。” 她的神情依然好从容,只有两片漂亮的菱唇是水红色的,是刚刚亲吻过的缘故。虞树棠目眩神迷,对待柳见纯的每句话她都很郑重,又立即更改道:“姐姐。” 只是她心不在焉,虽然刚才她刚才混乱地根本没真正尝到接吻的滋味,只觉得有当初送给柳见纯那宝蓝色的邮票上的烟火后知后觉地在自己胸腔内炸了开来,可她还是无法抑制地留恋起了这件她还根本没尝到妙处的事情。 虞树棠很想、很想再吻柳见纯一次,这次她会了,她不会像刚刚那样表现那么差了……柳见纯抵住她的脸,指腹柔柔地按了按她鼻梁上那段小小的驼峰。 “小树,接下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柳见纯道,“我很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其实我之前想过很多,关于这件事,但是我还是告诉你可以来我这里换礼物,因为我实在是没办法做到这场聚餐结束,就让你这样离开,那样我们很有可能就不会再见面了。” 柳见纯条理分明地说:“我做得对与不对呢?我自己都无法定论。我想爱你,我也有勇气,敢去爱你,不过小树,”虞树棠的心被这个不过紧紧地揪了起来,“我们要不要在一起,这件事的选择权,我交给你。” “你对我的喜欢,里面是否有原因是我的身份呢?学生天然容易对老师产生信任和好感,你一定要分辨清楚。我比你大十二岁,我生日在四月,今年我已经三十六岁了,你还没有过二十四岁生日。 除却曾经是老师和学生的这层身份,我们也有很多的不同,性格、爱好乃至生活经历,即使在一起了,我们也很有可能长久不了。你还没有真正地踏入社会独立生活,等到过两天你正式在法尔林工作,大约很快就会了解到申城的另一面,你会遇到很多新的事情,新的人,新的机遇…… 还有很多,不用我说,其实你心里都明白的。” 柳见纯柔软的掌心再度贴近了她的面颊,虞树棠定定地凝视着她,听见她好珍惜地说:“小树,再好好想想,谨慎一点,毕竟这世界上的许多东西都不是只要爱就可以的,恋爱是一种更进一步的关系,更何况你还是第一次。脱离现在这个氛围,好好地考虑一下,冷静地做出决定。” “我做不出决定,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虞树棠说,她觉得自己即使中了彩票也不会有现在这种欣喜若狂的感受了,越是兴奋的不可救药,她反而越是奇迹般的镇定,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表达了。 她把和柳见纯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总是旁敲侧击地想问柳见纯关于如何决定,这次是她第一次如此坦率地,对其他人说:没错,我做不出决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做得出的。”柳见纯说,她语气笃定,“小树,虽然我让你好好考虑,但深思熟虑过后,一个决定是自然浮现的,你只需要诚实地面对内心就好。” 她嫣然一笑:“我等着你。” 第68章 让这个时刻再长一点吧! 虞树棠握紧她的手, 她曾经猜想过握住的触感,柳见纯的手并不算很小,然而骨骼纤细, 柔软异常, 被人一握,就轻轻地全蜷进了掌心,和她的想象分毫不差。 “小树, ”柳见纯笑道,“该下车啦。” 虞树棠有点不想下车,一下车, 她就又要做出决定了,她不喜欢做决定, 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 她就想这样安静地坐着, 握着柳见纯的手, 希望这无比幸福和无比幸运的一刻能拉长, 最好拉长到永久。 这想法太傻, 太孩子气了,她知道,所以她一点不表现出来,只是在心里真就那么傻乎乎地祈求道:让这个时刻再长一点吧! “小树。”柳见纯仍然是笑盈盈的,“时间真的不早了, 要是不下车的话, 我就叫个代驾, 正好把你送回学校。” “不要麻烦, 姐姐,直接让代驾开车送你回家吧。”虞树棠道, 她话是这样说,一双眼睛却还是紧紧地望着柳见纯,真是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撤开。 这几乎有点像那个梦境了,她近在咫尺,细致入微地看着柳见纯,将她的眉眼,面容全部都镌进心里。梦里面她还看到了更多其他的,比如手臂的线条,她眨了眨眼,将目光小小地下移,柳见纯就轻轻地把手从她掌心里脱出来,柔柔地遮住了她的眼睛:“怎么像没见过我似的。” 纵使被捂住了眼睛,虞树棠依然睁着眼,柳见纯感觉她的长睫毛不断地扫过自己的掌心,若即若离的,扫的她心口发痒。 “和以前不一样。”好一会儿,虞树棠才说。 “一不一样,你之后告诉我,好不好?”柳见纯道,“好了,小树,真的该走了,时间太晚,别让你家* 里人担心,我直接叫个代驾吧。” 虞树棠发觉人太兴奋,太幸福的时候,反而心是不跳的。她用手覆住柳见纯捂着自己眼睛的手,她睁大眼睛,看到一片静谧柔软的黑暗。 “姐姐,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她对时间失去了概念,早也好,晚也罢,她这会儿真的不在乎,“那位代制作人……” “停。”柳见纯的声音里含着笑,“我现在要叫代驾了。” 虞树棠听见她按动手机屏幕的声音,竟然真心实意地说:“姐姐,真的不要麻烦,我打算消消食自己走回去的。” 柳见纯不怀疑她确实想自己走回去,但也不怀疑她确实下不了这台车,太年轻了,刚接触到恋爱和亲热,能不甘之如饴,一点也不愿放开吗? 她的手移开一点,一边看代驾界面,一边用指腹抚过小树薄薄的眼皮和浓密的眉毛,她刚点下呼叫,忽然后知后觉地,有些羞赧地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第一次恋爱,还不断很理性地让小树下车,可小树在车上的时候,她不一样也是甘之如饴,难以放手地一直保持着触碰吗? 她想抚摸过这棵小树的每一枚叶片,深浓的眉目和乌黑的头发,想拥抱,想亲吻,想被这段久违的爱彻底淹没,如果小树愿意的话,她想她应该也不会拒绝。只不过小树在这方面显然是个单纯的孩子,连接吻都是生涩的。 “叫好了。”柳见纯说,她刚才心不在焉地反思了一会儿,手却很诚实地没有离开,虞树棠珍惜地捉住她的手腕,在她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居然大胆地用嘴唇贴了贴她的掌心。 柳见纯略略睁大了眼睛,从神情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做出这举动的虞树棠自己,在那一瞬间从脖颈一路烧到了脸,一颗心都是火烧火燎,既是害羞,又是无地自容,生怕自己这举动太过逾越,赶紧想要开口,刚吐出一个字就短暂地卡了壳:“姐、姐姐,对不起。” “哪里对不起?”柳见纯逗她,“如果是对不起自己下不去车回宿舍的话,那确实是有点对不起呀。” 虞树棠覆着柳见纯的手,又贴到自己脸颊上,太烫了,柳见纯险些以为自己贴到的是她滚烫的心。 “我是真想自己回去的。”她认真地说,又好诚实,“但是我觉得时间还不晚,所以可以……多待一会儿。” “那位代制作人……”她又想问了。可能是酒精的缘故,否则虞树棠想自己清醒的时候绝对不可能问出这个问题的,这是人家的私生活,而她和姐姐目前还…… “现在不想告诉你。”柳见纯道,虞树棠往常只觉得她的声音温柔优美,这会儿带了如此丰沛的情绪,含着点笑,有点娇气,带着点亦真亦假的嗔,几乎令人头晕目眩。“等到你给我答案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再说这些事。” 虞树棠点了点头,刚想再说什么,代驾到了。两人都坐到后座,柳见纯低声道:“刚才想说什么呀?” 她是想问柳见纯名字的含义,不过现在车上有代驾,她就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说这些话了。在手机便笺里打了一行字:想知道你名字的意义。 柳见纯抿嘴笑了。酒劲返上来,再加上汽车行驶,她也是有点轻微地发晕了,就轻轻地把头靠在了虞树棠的肩膀上。 虞树棠一动不敢动,生怕让她枕的不舒服,只敢稍稍转头,将目光落在柳见纯嫣红的脸颊上。 姐姐半合着眼,伸手牵过她的手,慢慢地,一笔一画在她手心写着字。这四个字不难,虞树棠跟着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无声念了出来。 心纯见真。 柳见纯指路清楚,汽车停在了宿舍楼门前,虞树棠下了车,直到汽车驶离,她打开手机,这才发现微信里妈妈给自己发了好几条消息,还有一个未接电话。 她先是给徐老师报了平安,这才打开宿舍门,杨秀桦一看到她的脸,就对虞家说:“我就说肯定是喝醉了,要不然不会微信也不回的。刚才小湘和爸妈走了,说你想消化消化,走着回来,谁想到这一走就有一个小时。” 她自己也经常为了应酬喝酒,并不觉得怎么样,一点担心被冲散,她指了指墙边的行李箱:“给你把衣服先收好了,其他的东西不确定怎么收拾,就想着你回来自己弄吧,反正还有两天时间退宿,咱也不着急。” “咱们也回去吧?”她是问询的语气,不过基本上算一槌定音,“今天很晚了,小树又喝了酒,有什么事我们明早再说。” 虞家还在因为那个虞树棠是喜欢上谁了的猜测郁郁寡欢,不过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确实是太晚了,她们一行人到达租的房子时都十二点了,哪还有时间聊这么深入的话题。 虞树棠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境闪闪烁烁的,不停地出现新的画面,偏偏她又一帧都看不清楚,她一会儿觉得仿佛醒来,一会儿又沉沉地睁不开眼,好像跌堕进了什么更深的梦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生物钟彻底失灵,醒来时打开手机一看,都已经八点半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头脑仍是晕乎乎的,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先怔了一会儿。她的头脑终于清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她忍不住翻来覆去地重温,那个吻回忆起来,简直是余温犹在。 虞树棠再也坐不住了,她下床洗漱,换好衣服,餐厅桌上已经摆好了煎鸡蛋和豆浆,杨秀桦见她出来,放下手机:“小树,你爸昨天买了点黑豆和红枣,肯定比你之前打的纯豆浆要好喝。” 豆浆散发着香气和热力,虞树棠不用尝,就知道一定很美味。她爸爸早年做厨师,很愿意花心思琢磨菜式,从他手上做出来的东西,就没有不好吃的。 虞家将最后一点豆浆倒进玻璃杯里,也坐了过来,虞树棠紧紧地咬了咬口腔内的软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必须得趁着这股让她不再瞻前顾后的冲动在,把自己的想法在现在彻底表达清楚了。 “妈,爸,我有事情想和你们说。”她开口道,虞家赶快说:“等到吃完饭再说吧?”这好像是他的一种职业病一样,不管有什么事,非愿意等到吃完饭再说,否则桌上的饭菜就这样摆着,让他胃里空空,心里不安。 “没事。”杨秀桦喝了一口豆浆,“现在说也好,早说早解决。”她反客为主:“考虑得怎么样了?回京城吧,要是觉得妈妈带你放不开手脚,让你王姨,或者谁带都行,这都不是问题。” “不是谁带的事情。”虞树棠道,“妈,你知道的,不是谁带的问题。” “我知道,你上次和我说过,你不喜欢精密加工。”杨秀桦说,“我也还是那句话,你难道就喜欢投行,喜欢那什么,什么并购吗?” 虞树棠停了一停,她意识到一个她早该意识到的事实:“妈,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的,因为你总觉得你做出的决定就是完全正确的。” “不是吗?”杨秀桦不生气,反而是很平静地问道,“不是吗?小树,你自己也知道的,我给你做的决定都是绝对为你好的,都是你最好的选择?你留在申城有什么好处?给别人拼死拼活地打工,挣那么一点年薪,有什么用?你之前不还给我讲过实习,说投行实际上没有那么光鲜亮丽吗,不做老板,宁愿给人家打工,这到底是什么思想?” 虞家急急忙忙地打圆场:“闺女也有自己的想法啊,让闺女给你表达表达。”他当然希望杨秀桦能够说服虞树棠,可也怕太咄咄逼人,让小树再不高兴了,毕竟是这么大的孩子了。 “是。”虞树棠痛快地承认了,“你说得很对,可是上次我也说过,我不想。偶尔我也想试试,完全靠自己做出决定,可能那个决定不是最好的,但是是我想要的,我想完全靠自己生活一次。” 她实际上还有许许多多说不出口的,难以启齿的,幽微难言的,她不仅是不知道如何对妈妈说,甚至都难以从自己的内心中将其提取出来完整表达,可显然,杨秀桦已经明白了一点弦外之音。 “我听明白了。”杨秀桦说,“你就是想跟我对着干一次,是不是?” 是不是是一个杨秀桦惯用的正反问句,这个问句十分严厉,她会在电话里这样斥责下属,有时候斥责虞家,有时候则是斥责她。在是与不是问出来的时候,她早已预设了答案,那就是是。 但这无可指摘,因为答案总是是。 “是。”虞树棠说,她很爱妈妈,她不想违逆妈妈,她知道妈妈是为她好,可是…… “是。”虞树棠说,她微微地睁大眼睛,不让那点剧痛的酸意真变成眼泪,她不想哭,尤其是不想在妈妈和爸爸面前流泪,“我想自己做一次决定,不管是不是最好的,就想自己试一次。” “你还真是个孩子。”杨秀桦道,听到这话,她的语气反而不如刚才严厉,然而更深的刺伤了虞树棠。 “小树,你自己听得出来吗?怎么能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啊?什么叫不管是不是最好的,好坏就在那里,你能不管吗?好坏就是对错,因为你只能做出一个选择!我的选择比你的选择好,我就是对的,明知是对的却不做,你这不是孩子气是什么?就为了叛逆一次吗?” 不是,她当然不是为了叛逆,她也不想违背妈妈的意愿啊,她就想自己独立一次,做出一次本心的决定,为什么就这么难,就是叛逆? “之前你也有说得对的地方。”杨秀桦道,“自理不是自立,自立才是真正的大人。可是你是大人了吗?你能自立了吗?连好坏对错都分不清楚,哪里能做大人?” 虞家赶紧又想打圆场,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杨秀桦终于问出了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小树,你到底为什么想留在申城,你和妈妈说,到底直接原因是什么?” 虞树棠没说话,杨秀桦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喜欢上你哪个同学了还是谁?” 她不想撒谎:“我是喜欢上一个人,我知道说直接原因,你肯定觉得是那个人的错,可是不是这样的,我确实是自己想留在这里。” 如果没有柳见纯的出现,她知道自己最终一定会抛弃本心的想法,就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做一只毫无主见的小羊,被妈妈牵着回京城。 “谁?”这下别说杨秀桦问,虞家也忙不迭地问,“到底是谁?” 杨秀桦刚才都不生气这会儿差点气坏了:“哪个男孩子?我跟你说你现在愿意为了他留在申城你将来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你可是独生女,你保不齐现在的人心多坏,万一他是想吃你绝户呢?你让他去京城找工作,找不着工作就饿着!这么没本事还谈什么恋爱啊!” “我们还没有在一起。”虞树棠道,“而且也不是我的同学。” “不是同学那更不好了啊!”虞家声调都提高了,是同学好歹还都是惟宁大学的高才生,不是同学,是哪个社会闲散人员? 他关注后半句,杨秀桦揪着前半句不放:“还没在一起是什么意思?还没在一起你就想要留在申城?难道是你追求的人家吗?到底是谁脸这么大,你非得带我去见见不可!虞树棠我跟你说,这事没完,其他先放一边,我非得知道到底是谁!” 虞树棠是同性恋这事其实她一直没瞒着,之前初高中的时候有几个熟悉的同学朋友也都知道,她也没打算瞒着家里人,只是她一直不谈恋爱,也不和家里谈恋爱相关话题,也没什么机会说,索性趁这个机会一并讲了。 “确实还没在一起,她让我好好想想。”虞树棠道,“不是男孩,不会吃我绝户,在申城有自己的事业不会去京城,比我大十二岁。” 餐桌一片死寂,没人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杨秀桦气得手都抖了,语气还是一种强装的淡淡:“虞树棠,你现在在跟我玩拆屋效应是吧?” 第69章 哪怕我人生的列车整个摔出了轨道,我也……甘之如饴。 “你妈的虞树棠你想死吗?挖坑给你亲妈跳?”杨秀桦话一出口立马觉得不对, 虞树棠倒是在旁边淡淡起来了:“妈,你侮辱女性一不小心侮辱到你自己头上了。” “你少来这套!”刚才那种沉重的氛围反倒是消失了,杨秀桦再不装一贯的商场沉浮女董事长形象, “虞树棠你给我解释清楚, 给你亲妈下什么套呢你?” 她本来还想骂,那些国粹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又自动缩回去了,现在她算明白为什么骂人不提倡带妈了, 多不尊重人,多不尊重女人呀,尤其是碰到骂孩子这种情况, 一个个回旋镖全扎她自己身上了! “你他爸的,”她灵机一动, “你非得给我解释清楚不可, 否则今天也别收拾行李了我收拾你爹呢, 你给我说说, 你给我说说, 同性恋和老女人谁是你打算打破的房顶, 谁是你要我开的天窗!你自己选!” 还没等虞树棠说话,她自己都敏锐地察觉到了漏洞:“你不准给我选老女人啊,老女人不也是女的?你说你同性恋也就算了,同性恋也讲究基本法好不好?同性恋你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年轻女孩啊?你找个老女人你是缺姐缺姨还是缺妈!” “我什么都不缺,我喜欢她。”虞树棠道, “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人。” “你喜欢……”杨秀桦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大你十二岁, 今年多少岁了, 今年都三十六了!你到底喜欢什么?你倒要听你讲讲你倒是喜欢什么!” “停!”虞家从愣怔中醒过来,难得这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等等,秀桦,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小树喜欢女孩?你知道,你是知道的意思吧?你为什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我当然知道!”杨秀桦正在气头上,看谁都不顺眼,“你还来质问我了,你但凡留心一点能不知道吗?小树根本没瞒过她的同学朋友,上次印小雯来咱家还在客厅问小树有没有谈女朋友,倒是你,一点都不知道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是不是该反思下你自己?” 虞家张口结舌:“你怎么能知道啊,你是不是偷听俩小孩说话呢,人俩孩子聊天怎叫你给听着了?” “人家光明正大在客厅问的,我无意间听着的,怎么能叫偷听?”杨秀桦说,“而且又不单单是这一件事,你这成天还自诩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家庭煮夫呢,合着孩子的事半点不知道,做爹的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德行我算看出来了。” 虞家在生气和关心这件事之间左右为难,最后决定生气什么时候都能生气,他得赶紧问清楚了:“不是,那你就这么同意了?我总觉得咱们得先劝劝吧?” “劝有个屁用!”杨秀桦道,“你当咱俩嘴镶金了劝出来的是圣旨啊,虞树棠要是不听你还能把你闺女送豫章书院不成?” 虞家明白是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的,这事劝要有用的话世界上早没同性恋了。不过他还是苍白地挣扎了一句:“闺女,这世界上好男人还是不少的,咱可以多些选择,不要那么局限。”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一时之间又没有好的补丁打,虚弱的不说话了。 “你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杨秀桦咬牙切齿,“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你闺女现在要为了一个大十二岁的老女人留在申城,你都不觉得真荒唐吗?虞树棠你真的赢了,妈同意你做同性恋行不行,妈真同意了!你换个对象吧,你换个门当户对的年轻姑娘,我们再好好谈这件事。” “你不也是从三十六岁过来的,怎么就是老女人了?”虞树棠很不赞同,“而且我也总会长到三十六岁的。” “我给我少来这套,少用这些先锋理论给你妈我上思政课。”杨秀桦说,“三十六岁老就是事实,你再反驳!你今年才几岁!我跟你说你俩现在没在一起,证明那个老女人还有点良心,还让你再想想,她心里肯定是门清的。” “她心里能不清楚吗,虞树棠,我说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十二岁代表什么,你俩简直都有代沟了啊!要是她不是喜欢女的,这会儿孩子都要上小学了,你自己想想这合适吗?” 虞树棠都知道。 柳见纯大她十二岁,大她整整一轮,她们两个都属蛇,柳见纯出生在春天倒数第二个节气,气清景明,气温上升,将迎来夏天,她呢,则出生在秋季的倒数第二个节气,寒生露凝,气温下降,即将入冬。 她刚出生的时候,柳见纯已经升上了初中,她上初中的时候,柳见纯已经研究生毕业,她们中间隔了十二年的时光,像隔了一条滔滔的岁月之河。 这些柳见纯在昨晚也和她说过。不只是年龄,她们的阅历、性格和爱好同样是天差地别,柳见纯这样奇妙温柔,能从普通的生活中找到不平凡的趣味,她渴望,却又完全不懂那些生活情趣。 她看似年轻潇洒,实际上才是放不开手脚的那个,反倒是似水柔情的柳见纯敢爱敢做。 她想象得到,如果真在一起,不知道还会发现彼此多少的不同。 还有身份这件事,妈妈知道了肯定更要勃然大怒,即使不是自己的导师,即使自己认识柳见纯的时候已经二十三岁了,那也涉及到了师生伦理问题,别说妈妈了,就连柳见纯也问自己,对她的喜欢中,真的没有掺杂对老师的憧憬吗? 她想她真的没有。她当然尊重并且敬佩柳老师,但她对柳见纯的爱,起因绝不是因为这些。比起柳见纯这样好的老师形象,她爱的更是那个在生活中喜欢雨雪,喜欢节日,喜欢稀奇古怪的杯子,会给家里的骆驼坐凳起名字的,那个生机勃勃的真实女人。 柳见纯说她们很有可能不会长久,这是个多显而易见的事实啊,虞树棠怎么会不知道呢?众多纷繁悲观的念头闪动,那种循规蹈矩和按部就班的渴望冲击着她,催促着她把人生再次拉回正轨,正像妈妈现在正在不断地和她说的那样。 可是一到这个时刻,柳见纯那句话就好像在她耳边回响,她甜蜜地反复品味,紧紧攥住不肯松手:我想爱你,我也有勇气,敢去爱你。 柳见纯敢,她呢? 心纯见真,其他的一切都不要想,心纯见真,做出内心真正的决定,虞树棠想;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都知道。”虞树棠说,“妈,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们不合适,我们年龄差距很大,不仅如此,我们性格阅历也有好多差别,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她。” 她从来没在妈妈和爸爸面前说过这种话:“我真的很喜欢她,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我想留在申城,我想自己生活一次,想和她恋爱,想试试过一个独立成年人的生活,这是我的决定,我真的想那么做,之后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可我不会后悔的。” 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遇到比这更好的事情了,柳见纯居然也喜欢她,居然也对她有好感,她头一次想,我不愿意为了可能出现的坏事,而不要眼前的幸福,哪怕我人生的列车整个摔出了轨道,我也……甘之如饴。 杨秀桦暂时不说话了,年轻的孩子碰到感情的事情,真是倔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另起了一个话头:“不管怎么样,今天把行李收拾好,不能耽误了退宿的事儿,中午咱们去外面吃饭,晚上再好好谈谈这件事,别想就这么过去了。” “你们订的是明天的票?”虞树棠问道,“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跟你们回京城的。” “你一个大活人你不回去我和你爸难道能五花大绑把你捆回去?”杨秀桦扬声道,“晚会儿再气我吧行不?现在先收拾行李去,我得缓缓!” 家里来申城之后租了一辆车,搬行李也方便,顺带着帮唐湘也把行李捎到了她租的房子里。清木海源和法尔林这批金融券商都在金濛新区,唐湘租的房子其实距离不近,不过公共交通比较方便,倒也还算可以。 唐湘的家人顺口问道:“听说小树不是被法尔林全职留用了吗?可以在这附近也租个房子啊,或者和我们小湘合租,俩孩子互帮互助,这多好。”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杨秀桦面上不显,周到地和人家说话,其实心里已经恨得不得了,头次觉得拿自家这孩子没辙了。虞树棠一向乖巧,这突如其来的叛逆,那老女人至少占一半责任! 唐湘瞅了杨秀桦好几眼,偷偷地扯过虞树棠:“你妈妈心情不好啊?尤其是你爸看着怎么愁云惨雾的?” “她们想让我回京城。”虞树棠这一句话出来,唐湘也不听后面的了:“我懂。”她给了虞树棠一个“我都懂”的眼神,使劲拍了拍她的肩膀。 虞树棠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她和柳见纯倘若要是恋爱了,肯定也不会这样隐瞒着,到时候唐湘,徐老师她们也都会知道的,自己倒还好,可这样,一定会给柳见纯带来很大的困扰吧? 毕竟她到底曾经叫柳见纯一声老师,落到别人眼里,搞不好要觉得是柳见纯利用了老师的身份地位怎么样的。柳见纯是惟宁大学的副教授,现在又算个小小的公众人物,她可绝不想这段感情反而将柳老师给害了。 她越想越多,一会儿浑身发冷,一会儿又心里滚烫,就想这样把电话拨出去,告诉柳见纯自己已经想好了,别的什么都不在意,只想和她在一起。 她可以什么都不在意,然而柳老师呢? 中午在外面吃的是本帮菜,下午把宿舍都清理干净,一整天杨秀桦再也没提这事,直到晚上吃完蟹粉捞面回去,她这才算缓过一口气:“你今天一天倒是心事重重起来了,是把我们的话放到了心里,还是说在想着要跟那个老女人回话?” “她有名字。”虞树棠道,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虽然优柔寡断,循规蹈矩,但最好的品质就是诚实,她一点也不想隐瞒,因为隐瞒后患无穷,“第一,她不老,每个人都会活到三十六岁,第二,她有名字,她叫柳见纯。” 虞家还没反应过来,杨秀桦已经勃然大怒,恨不得能抓起手旁的包扔到自己宝贝女儿的脸上去:“我要举报到教育局去!” 第70章 我一直在等着你呀。 “等等, ”虞家一时震撼,“柳见纯,说的是咱们昨天咱们毕业典礼上见的那位柳老师?” “不然能是谁?”杨秀桦口不择言, “我就说不是同学, 你成天又在学校,从哪找到个老女人喜欢的,原来是教授, 这下子倒是说得通了,可见你那双眼睛只瞎了一半!” 她觉得方才说的话十分不合适,赶快又道:“我跟你说你想都不要想, 老师跟学生,这是天大的违规, 你那是喜欢她本人吗?我看你弄不好喜欢的是她的能力, 人家是老师, 你这样的孩子对老师哪个不喜欢?你糊涂也就罢了, 她要是跟着, 那就不是糊涂, 是坏!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本来还以为是个值得深交的知识分子,谁想到人品这么差,败坏学校风气,我要检举!” “不是这样的。”虞树棠据理力争, “我都查过了, 首先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已经研一下半学期了, 我都已经二十三岁了, 我们彼此都是成年人,毕业之后才说的这件事, 在校期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正当关系,规定就是不准发生不正当关系,我们没什么不正当的。” “国外的我也查过了,我不是本科生,她也不是我的直接指导教授,更没有利用自己的地位逼迫我,我们在校期间从来没有过逾越的行为,这样有什么违规的?你怎么能说她坏?她做老师有多合格你根本就不知道!” 杨秀桦冷哼一声:“原来吃饭的时候不停玩手机是在查这些,她要是真好,怎么会喜欢上学生?哪怕不违规又怎么样,谁一听不觉得是不合法不合理?她大小还是个名人呢,这样一闹,往后可怎么办?” 虞树棠盯着她,半晌道:“闹?谁会去闹?妈,你不会去,你要脸。” 杨秀桦看她样子,就知道自己刚才说那番话她听进去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自己做了亏心事,难道不怕鬼敲门?” 虞树棠确信自己妈妈不可能做出到学校闹的事情,但是去找柳见纯却是极有可能的,一时之间,心里头十分后悔,为自己刚才的举动简直是羞愧难当,她太冲动了! “你不要去找她,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你清楚她不可能做出有违规定的行为,我们在校期间没有任何超出师生的关系,没有逼迫,没有任何好处和承诺,这哪里来的亏心?难道喜欢也亏心吗?” “亏不亏心,她自己心里知道。”杨秀桦说,“虞树棠,我和你爸到底不能把你绑回京城,那你就自己等着撞南墙吧,哪怕真在一起了,你觉得你俩能在一起多长时间?生活不是小说,年龄相差大的,自由恋爱在一起的,不是因为钱的,最后到底劳燕分飞的多,你现在年纪还小,说到底很多事情你都还不清楚,你且看着吧。” 她本想撂下狠话,决绝地扭头就走,虞家那边配合地也要站起身来,可刚走出一步,到底是咬着牙回来了:“净跟你说这些又大又空的了,你一个人在申城怎么过吧,咱先说摆在面前的,你先考虑考虑这些现实生活中的小问题吧!” 虞家这一天被弄得是愁云惨雾、晕头转向,他不太同意女儿做同性恋,可是这不是他不同意就能解决的事情,说到喜欢的对象是教授,不知为何,他心里反而苦中作乐地想:这不就能照顾我们小树了吗? “举报不是君子所为。”他终于说话了,“你消消气,事情都这样了,我其实不想小树喜欢女孩,你说没辙,那咋办?喜欢的要是同龄人,俩小孩在申城你放得下心?不管怎么样吧,人家老师总不能害了小树,在学习上帮了那么多,在生活上也帮衬帮衬。” “狗屁君子!”这下别说杨秀桦恼了,虞树棠听了也不愿意:“说什么帮衬,爸,我是想和她恋爱,不是想让她做我的保姆,而且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是小孩,我难道不能一个人生活吗?” “你有钱吗?”杨秀桦直截了当,“这房子是当初为了你上大学方便租的,离金濛新区很远,你肯定要租个新房子的。申城房租不低,想要租个生活的还过得去的地方,一个月不至少要五千块?不光是房租,无线网,水电费,加起来零零散散,咱们就说六千块吧。” 她一样一样地给虞树棠算:“我看过你那个offer,我也问过人,你在法尔林每月基本工资两万,第一年加上奖金之类的差不多能拿三十到四十万,对人家普通家庭的孩子,很高了,可是对你呢?咱不说申城的消费,吃喝玩乐这些咱们都不说,你看着那包了没有,那包多少钱你告诉我?” 她指的是那只大象灰的kelly,上面缠着一条灰粉色丝巾的,那只包尺寸25,款式简洁经典,虞树棠倒是背的不少。 “十来万?”虞树棠没什么底气,她确实不清楚,她实在也不需要对这些事情很清楚。 “专柜十六万,加上配货,你在法尔林一年拼死拼活就挣个这包还有一堆盘子碗的!” “还有你的衣服,你别跟我说你在网上买那杂牌一两百的,你大部分时间穿的是那些吗?一件拉夫劳伦的背心一两千,冬天更夸张,诺悠翩雅的大衣一件多少钱,去年给你买的那件白色的多少钱?你哪怕买最便宜的羽绒服,买最便宜的羊绒大衣,也都成千上万!” “还有,你要谈恋爱,谈恋爱不花钱的?”杨秀桦道,“人家今年三十六了,你跟人家谈恋爱连小打小闹都谈不成,要是和你同龄,过过节日还能买点便宜货糊弄过去,你对着这老女人你好意思买毛绒玩具吗?” 她看见女儿脸都青了:“出去吃饭不得吃四位数?送个礼物都得斟酌送不送得出手,我知道你肯定要说什么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人家也不缺钱,可事实就是这样,你好意思吗?你们要是俩小姑娘出去吃路边摊喝杯奶茶都是开心的,但是你可答应妈,别跟这老女人玩这套浪漫可以吗?咱可丢不起这人!” “你根本就不了解她。”虞树棠说,杨秀桦立即接道:“我了解人。” “两个人谈恋爱在一起,肯定抱着想要给对方更好的这种念头,但你力所不能及。”杨秀桦的语气缓下来,“我说这话,绝不是支持你们在一起为你考虑的意思,我只是说明一个事实,你们甚至连奋斗的目标和生活的步调都达不成一致。” “她这个年纪是副教授,应该算得上是事业有成,而且确实漂亮,这点估计迷倒你了。漂亮代表什么,代表她不光自己赚得多,家庭条件应该也可以,否则不会保养得这么精细,这都得做各种项目的。你想让* 她更好,在法尔林做得到吗?妈可是问过的,投行熬人,不把人当人使的,你熬得到年薪百万的时候吗?而且年薪百万,妈不知道开过多少人这个等级的工资。” 她知道女儿都听进去了,信息量很大,她想说的话还有更多的能说,不过她决定暂时不说了。事已至此,她决定采取怀柔战术:“你想留下,行,留下吧,缺钱和妈要,别硬撑着啊。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和你爸早点走,也别来送我们。” 她甚至安慰道:“妈可绝对不会说什么等你后悔,你迟早会后悔之类的话,人的想法一天一变嘛,没事,这一个选择比上一个选择要好要明智,这就是进步。自己选的路,小树,那你就好好地自己走下去呗。” 杨秀桦往次卧去,虞家在后面紧追慢赶,刚一进门,赶紧扯住她:“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就不管了?” “放屁!”杨秀桦压低声音,“我这叫以退为进!你看她现在这样,是骂的醒的吗?咱家闺女没有恋爱经验,遇上个年纪大的,人家略施手段,可不就五迷三道了。” 虞家点点头:“你之前不还说没有恋爱过证明咱家闺女自制力强吗?专心学习,心里没有那些小情小爱的。” “再说滚出去。”杨秀桦毫不留情,“明天我就去见柳见纯。” “你可别。”虞家一向性子软,一听到这马上受不了了,“要是真闹大了可怎么办?你可别啊!” “我是那样的人吗!”杨秀桦狠狠地将床上的被子抖齐整,“搞得我跟泼妇似的,我就是去谈谈,我能把她怎么样?难不成真举报到教育局?我还能上访去啊!” 刚才的那些话在虞树棠心里翻搅,她真的从未想过这些现实的事情,越是发觉自己的短视,她心里就越痛苦,她早就意识到,她的外部条件看似十分完美,然而这些完美透着一种不真实的质感,让她苦闷,总想倾诉,又不知道对谁诉说。 不对,她现在有了明确的对象,她想将不知道怎么表达的,全部幽微难言的,都通通地向柳见纯说,但在此之前更重要的是,她要告诉柳见纯,自己想好了,确定无疑了。 她紧盯着联系人界面,想要郑重地拨出去这个电话,临到头了,却一遍又一遍地犹豫。 心纯见真,她总是想起这四个字,多好的名字啊,所以柳见纯这样纯,这样真,穿透重重的迷雾,准确地辨明心的方向,然后心无旁骛地向前走,直到抵达。 而她呢?她总是踌躇不前,总是苦闷迷茫,想要成为一个成熟独立的大人,却总是事与愿违,明明以往那么谨慎,这次却这么冲动鲁莽。 手机猛地振动起来,她吓了一跳,匆忙地将手机捧了起来,按下了接通。 “喂。”那边小小的喂了一声,只这一声,虞树棠就觉得自己被从这一切的痛楚当中扯了出来,扯到了一个幸福安宁的,时间停滞的,满是鲜花翠影的院子里。“姐姐。” “十一点半了。”柳见纯说,她好温柔地说,透过电波,优美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微微发沙的美丽质感,“我一直在等着你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80 第71章 我第一次听见你的名字时,觉得像一幅小画。 “对不起。”虞树棠紧紧地攥住手机, 觉得将自己那颗心也一并全攥住了,“我……”她什么都还没说,就听见柳见纯道:“有什么对不起的呀, 我知道你会打给我的, 是我等不及了。” “不止这一件事的对不起。”在一切的温存之前,虞树棠急切地说,“我和我家里人说了, 说我喜欢女孩,这没什么,可我还说了我喜欢的人是你……我想诚实一点不想隐瞒的, 但还是全搞砸了。” 她说到这儿,真是难以为继, 又愧疚难当, 诚实自然是种美德, 可说出来, 真的让她觉得她的处事没有任何技巧性, 也毫不聪明。出柜是她自己的事情, 这没关系,未经柳见纯同意就说出她的名字,这太冲动了,太鲁莽了! “我、我不应该这样的。”虞树棠道,“我不应该把你说出来, 我根本就没经过你的同意, 而且我们实际上还没有在一起。” 她越说越难受, 越想越难受, 自己真是犯了天大的错,当时怎么会那么不成熟呢?“我妈一定会去找你的, 这种事情完全可以避免的,我根本不用说的,当时我根本就是太欠考虑……” “小树,小树。”柳见纯轻轻地阻止了她的自责,春风拂过她的面颊,像温暖的指腹,揩去她睫毛上滚烫的泪水。“不要紧的呀,即使现在不讲,你妈妈迟早也会知道的,她肯定会追问你那个对象是谁的。” 走到这一步,接下来的一切她都坦然接受。 她低声安慰道:“小树,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得办得滴水不漏。不隐瞒自己的感情,实际上已经是太有勇气了,换句话说,在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你敢和自己家里人出柜,就已经是一种让我很惊讶的勇气了。” 她柔柔地抚慰着虞树棠,故意问道,想转移虞树棠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再哽咽。“是为我吗,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要这样说,姐姐,是为了你,但绝对不能这么说,我出柜更是为了我自己。” 虞树棠这会儿态度坚决,只是还太不好意思,话语艰难地讲不出喜欢来,半晌,她小声道,“我一直是个很摇摆的人,虽然内心想着要留在申城独立生活,但始终下不定决心,是因为你,我想我一定要留在一个能和你联系的地方,否则我接受不了的。” 这话一讲出来,她从来都是无处可去的倾诉欲全涌了出来:“姐,一定有很多人追求你吧,有人说文学院有位副教授,还有那位代制作人,上次我见到她,我就知道她一定是喜欢你。” “刚才不对我说喜欢,现在喜欢说得怎么这么痛快呀?”柳见纯笑了,“上次你还说,觉得代制作人很厉害。” “她应该是很厉害。”虞树棠承认这点,很快又问道,“所以……” 她明明想知道,却总是问不出口,她听见柳见纯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层层柔软的水波涌过来,浸的她心口发麻,指掌颤抖。 “那个副教授的追求我已经拒绝了,”她平缓地说,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况且她刚开始谈恋爱的二十来岁,对于恋人的其他关系,也难免有点这样相似的,带些孩子气的耿耿于怀。“代鹃是我前女友,我们21年分手的。” 好一会儿,虞树棠说:“谢谢你告诉我,姐姐,昨晚你和我说的话我想了很久,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在论文上帮了我,或者是你作为老师非常厉害,非常有能力。” 她终于把喜欢说出了口,她其实想说爱的,但怕太轻率,又实在是不好意思。“论文的事情,我很感谢你,在没有喜欢上你之前,我只是敬佩、尊重,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我喜欢你和我们之间老师学生的地位差完全无关,是因为你太奇妙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人。” 虞树棠越说越顺,完全未经思考,这些话就无比顺畅地说了出来:“你让我感觉,生活是件很有乐趣的事情,每一个节日都值得期待,你会买稀奇古怪的杯子,喜欢毛茸茸的东西,给可爱的事物起名。你很潇洒,姐姐,我第一次见到你,根本没注意到你。” 她稍稍停顿,自己都觉得又好笑,又不解:“后来我看你的样子,以为你是那种很矜持持重的人,和别人对我的第一印象恰好相反,别人总觉得我特别潇洒,甚至有点自视甚高,但实际上,我没有主见,没有规划,没有目标,你不一样,我觉得最奇妙的是,你居然觉得变化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最接受不了的就是变数,每当有什么事情脱离轨道,我就开始无法忍受——” 柳见纯合着眼睛,半靠在椅背上,小树的声音清凌凌的,昨天抚摸她脸孔的触感,依然停留在她的指尖上,她现在很想揉揉她乌浓的头发,再一点点的,再度抚过她的面颊。 “人生要永远是一成不变的,那就没什么意思了呀。”她说,“小树,那现在变化这样大,你接受得了吗?” “接受得了。”虞树棠很坚决地说,这样好的变数,她胆战心惊,但全心全意地喜欢。“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吗?” “你说呢?”柳见纯软绵绵地将这个问题抛了回去,她知道那边的小树大概是脸红了,她看起来再成熟,也说到底没有进入过社会,象牙塔里长大的二十四岁,还很有些单纯。 “在一起了吧。”虞树棠好不容易将这几个字讲出口,她从胸腔到脸颊全是一片滚热,眼珠都发烫,“我觉得很幸运,很没想到的是,姐姐,你居然也是喜欢我的吗?是不是从发烧那天你就看出来了?我真的想在昨天晚上做点什么的,可是要不是你主动,我都不知道我会不会就这么走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然后后悔一辈子。” “我是发烧那天发现的。”柳见纯慢慢地说,“不过在此之前,你就开始躲着我了呀,生日礼物都是转交的,我都没能见到你。” “没办法面对你。”虞树棠低声说,“觉得……很不好。姐姐,如果学生暗恋你的话,你一定会觉得很恐怖吧?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对你产生很大的困扰。” 当然是的。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柳见纯确实也遇到过好些次。最令人难以启齿的是,她这次警惕心最松懈,甚至面对学生的喜欢忍不住的高兴,全是因为她——早就喜欢上这个学生了。 虞树棠妈妈来找自己要个说法是应该的,无论在规定上多么无懈可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和虞树棠没有不正当关系,不属于违规,那又怎么样呢?曾经是老师和学生,对学生有非分之想,哪怕学生也喜欢自己,也是因为自己的主动促成了这段恋爱,对于后果她愿意承受,也甘之如饴。 那头的柳见纯低低地笑了:“小树,反而是我会对你造成很大的困扰吧?老师喜欢你,会不会让你感觉很不舒服?知道你喜欢我,我昨晚才说了那样的话,实际上不管是那句话,还是那个礼物都是不应该的,太越界了,而且说严重一点,几乎是骚扰。” “我喜欢你。”虞树棠立即说,“你别说这样说,你根本没什么都没做错,在校期间我们就是老师和学生,是我暗恋你被你发现了。” 她拼命地想要宽慰柳见纯,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实在是太幸运、太幸福了,柳老师对她居然也有相同的情感,并且这点丝毫没有让她发现,柳老师还能怎么做呢?这已经够合格了! 柳见纯也知道,强钻道德的牛角尖是毫无意义的,她和虞树棠都没有做错什么,她正想换个话题,就听虞树棠语气好郑重:“姐姐,这件事你打算瞒着你的朋友吗?” 她一怔,旋即明白:“你指的是蔚然?” “如果可以的话,让我和徐老师说吧。”虞树棠道,“包括小湘,姐姐,如果你觉得可以告诉她们的话,就由我来说吧,是我追求的你,我喜欢你和老师无关,我早就暗恋你了,希望和你在一起。” 她怕自己为难。 柳见纯一时无言,她怎么能不明白虞树棠的意思呢?她是怕自己为难。小树想将事情全揽到自己身上,将她给摘出去,想保全她的名声。 “小树,”她很轻地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先喜欢的你,虽然你从没有发觉过,但我喜欢你,实际上比你暗恋我要早。你没必要那样说,更何况是我主动的。” “姐姐,后天等我把东西都整理好,我们可以见一面吗?我想请你去清远街吃饭。”虞树棠笑了,在柳见纯看不到的电话那头,她笑容灿烂,可是莫名其妙地很想流泪,“到那个时候,你再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喜欢的我吧,我很想知道。感情的事情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啊,不过我都没有发现过你喜欢我,那不能算数的,你发现了,那得算我先喜欢的你。” “这有什么可争的呀?”柳见纯说,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将头向后仰了过去,即使闭着眼睛,顶灯也把一切照得雪亮。 “我想主动追求你啊。”虞树棠终于大胆地说,“姐姐,我觉得应该算我追求你才对,那次我主动和你发消息,请你看电影,难道不能算主动追求吗?” “你都说到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柳见纯道,她心内酸楚,这样可贵的,一心为她考虑的小树还不知道,那次是她深觉自己的感情需要悬崖勒马,才这样故意减少接触,反而让小树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现在想想也是后怕,如果小树当初不和她发消息的话,她和小树大约就真的再也不会有其他交集了。 “小树,”她紧握着手机,顶灯太亮,她合着眼,依然照得她是一片酸楚。“我第一次听见你的名字,觉得像一幅小画一样,画里面,有一汪潭水,一群小鱼,一棵松柏,一丛海棠。” “为什么是松柏?”虞树棠问她。 “我觉得你是一棵很有本性的松柏。”柳见纯说,她从第一眼看到虞树棠,第一次知道她的昵称是小树,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松柏。 略带冷淡,生得既有魄力,又十分美丽,这不正是一棵松柏一样的小树吗? “这是不是一首什么诗来着,松柏有本性?”虞树棠是学商科的,对这些古诗文了解不多,不过她当然知道,松柏指的是性情高洁,抱负坚贞。之前家里就曾经挂过一幅画,上面题着字:惟有坚心松柏在,四时不改色苍苍。 她也很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心坚的人,能有主见,能做出决定,她没想到柳见纯竟然会认为她像松柏,这是否也是姐姐对自己的一种期冀? “我很想做松柏。”虞树棠说,她忍不住有点傻乎乎的,“嗯……那我会有一颗青青松柏心,很坚定的,我、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柳见纯一下笑了,并非是那种低声的笑,扬了一点声音,带着异常的妩媚:“你说的是不能更折江头柳,自有青青松柏心呀?” “可以当然是可以的。”柳见纯故意逗她,“不过这首诗可是送别诗,这里头的松柏心,可是惜别之情呀!” “你应该这样说。”就像她一笔一画在虞树棠掌心写下的,她一字一句地说,“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 君情复何似?” 第72章 要想让自家闺女自觉抽身,怕是难了。 “你好。”柳见纯打开门, 微笑着说,“请坐,喝点茶吗?有陈皮普洱, 还有金骏眉。” 杨秀桦本来还挺期待看到她惊讶或者慌乱, 但仔细想想,没这种心理素质哪里玩得转同性恋和师生恋,一时之间, 也是不得不生出了两分敬佩。 “有茉莉花茶吗?”她坐到沙发上,早已经看到做装饰的几个透明茶罐里,有一罐里面是青翠的小珍珠。 “有。”柳见纯自自然然地说, 她取出两只玻璃杯,往里面放了一点小珍珠, 热水刚一冲下去, 茉莉花的香气立刻扑鼻涌来, 在整间办公室芬芳浮动。 “这茶叶好, 京城老字号。”杨秀桦道, “金奖的茉莉花茶, 一千块钱一斤,你收的时候肯定不知道,一点特产心意而已。” 柳见纯确实不知道,她本身并非很爱茶的人,喝的大多是口粮茶, 对于一些价格上的东西没有什么认知。 她很痛快地说:“假如知道这样贵, 我是肯定不会当作普通的特产收下的。” “说白了也就是特产, 别放在心上。”杨秀桦说, 她本以为这女人肯定会提起徐蔚然,她让小树每年也都给徐老师送这种特产茶叶, 不知道价格自然当作普通的特产收,严格来讲得算是她们故意隐瞒的错,即便她们自己觉得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干脆,直接承认是自己的不是。 说了这两句话,她就确认这女人是个硬茬子了,也不再拐弯抹角:“柳老师,你应该知道我今天过来是为什么吧?” 柳见纯正往养生壶里添水,她站在办公桌边,身形窈窕。杨秀桦之前对她的印象很简略,印象中就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大学教授,这次她仔细地观察,从面容身材,再到穿着打扮,她看得毫不遮掩,柳见纯受的十分坦然。 “我知道的。”水壶发出一点细微声响,柳见纯按下开关,坐到了小几另一边。 “小树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猜到的?”杨秀桦说,“毕竟八字没一撇就全告诉家里人的,除了我们小树也没有哪个孩子会这么实诚了。” “小树告诉我的,不过我自己当然也猜得到。”柳见纯一一回答,“诚实很好,很多事情也不是能隐瞒的。” “夸我们家闺女的话就省省吧。”杨秀桦注意到她腕上那只手表,心里面一阵烦躁,怎么就撞款了。“既然知道我肯定会来找你,那柳老师,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实际上没什么想说的。”柳见纯语气平定,“我觉得这件事没必要解释,我和小树是作为两个成年人互相喜欢的,她并不是因为我老师的身份对我特别,我们在校期间也没有多余的接触。” “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杨秀桦说,“你肯定没有违规,你今年都三十六了吧?这把年纪要是随随便便就被人抓住漏洞发现违规的话大概也真是白活了。” 她这话讲的毫不客气:“柳老师,你放心,我也肯定不会举报你,我们一家都是体面人,不会闹得这么不好看,但是你要记住了,这是我的好心,我哪怕举报你了,又怎么样?同性恋,师生恋,你做得出来,就该不怕被人知道,自己的名声是自己维护的,你自己不想要,又怪得了谁?” 柳见纯神情没什么变化:“是,那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杨秀桦不确定她是真的不害怕举报,还是笃定自己不会举报,总之这个保养精细,打扮入时的女人保持着一种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心平气和,并无波澜。 她这一刹那短暂地恨了两秒自己的亲闺女,要不是为了这棵小树,自己至于一大早跑过来又是威胁,又是吓唬的吗?真的是一点格调都没有!最可气的是,还全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人家根本就不动容! “既然如此,我们说点实际的吧。”杨秀桦放缓了语气,“昨天小树对我说,你们还没有在一起,是你让她在想想,当时我就知道,你真是和小树这种孩子不同,你心里也是有许多顾虑的吧。” 柳见纯没答话,一双眼睛望着她,好像在专心致志地等待她说下去。 她们平时商业谈判,都是你来我往的同时,还得用上点小手段。哪里遇见过柳见纯这样文质彬彬,油盐不进,以不变应万变的。 见她不配合,杨秀桦只好自己往下说:“同性恋的事情其实还是次要的,但也值得说说,我就不猜测你了,单说我们家小树,她今年连生日都没过,才二十三岁,还不定性啊。她今天喜欢女人,明天可能又喜欢男人了,这谁说得准?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她将来也可能会想要组建家庭,也可能会想要个孩子,这你能保证不会吗?”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柳见纯抿唇一笑,她知道这话八成是杨秀桦拿来诓她的,虞树棠这样的家境,这样的家长,不至于对女儿的性取向是这种理解。 她很客气地说:“我对小树的了解自然没有你的深,我只说我自己,同性恋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也没有会流动的性取向,在国内,我没办法组建家庭生育孩子,也没有那种想法,正如你所说,我已经三十六了,这种生活过得很好,将来都不打算改变。” 杨秀桦刚才胡说八道了一通关于性取向的言论,这会儿听到人家讲这话,她这个话题进行不下去,只好将话锋一转:“你毕竟阅历丰富,对待很多事情会很坚定,我们家小树还做不到。我以小树妈妈的身份,咱们将那些同性的,身份的问题都抛开,就单单是你们两个人,你觉得你们合适吗?” 柳见纯没有闪避这个问题,也没有试图敷衍糊弄过去:“我们两个不合适,不过感情这件事在我眼里,它的前提是爱而不是合适。” 杨秀桦听她说出爱这个字眼,简直是牙根发酸,在她看来,女人过了三十再说爱真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天真。可柳见纯就这么坦坦荡荡的,半点也不害臊:“先讲合适再讲爱顺序就颠倒了,即使我们真的不合适,那也没关系呀,无法继续了就分开,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 “既然知道将来一定会分开,为什么要做这种无用功呢?”杨秀桦道,“你清楚吧,你们长久不了的,这都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都清楚得很。” 我们长久不了的。柳见纯心间微微一刺,她确实清楚,甚至这句话,她还曾经对小树讲过,这段感情在她眼里,在小树妈妈眼里,都是一眼看得见头,你们长久不了的。 刺痛密密麻麻地在胸腔弥漫,她的声音依然好平稳:“不是那样算的。人不能因噎废食,要是为了一个概率性的结果,去放弃过程中的一切,我做不到。” “概率性的?”杨秀桦摇了摇头,“不是概率性的,你们一定会分开的,你还对你们这段关系存着侥幸之心,你真是比我都相信我闺女。”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柳见纯道,“我们之前的关系,不是寄托在一个人身上的。我还是那句话,哪怕一定会分开,也不要紧呀,感情就是这样,有合有分,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你心里都明白,就不是不愿意,是不是?”杨秀桦说,“小树如果昨天告诉你我会来,那她也一定给了你回答,想要跟你在一起,我向来不愿意参与女儿的感情生活,但对象是你的话,我想任何一个家长都很难接受。” “柳老师,你和小树还是分开吧,我希望你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你的女儿非要和大十二岁的大学教授谈恋爱,还是同性,你接受得了吗?同性恋也是讲基本法的,将来又没有婚姻的保障,想要一段健康长久的恋爱,门当户对,年龄相仿是必需的。” 她知道柳见纯大可为难一下她,让她也换位思考一下,她想她要是柳见纯,绝对不会放弃,因为对方妈妈的话就放弃一段感情,放弃自己闺女这样年轻优秀的恋人?想想都不可能。 不过柳见纯没有这样为难回来,她望着自己,很真诚地说:“杨女士,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提议,我知道你也是一心为了小树好,但我,我们和小树之间的任何事情,都不该瞒着小树进行,她是这件事情的主角,她该做出自己的决定,我们谁也不能替她选。” “我可以给你一个最终的态度,我不会和小树分开,我爱她,很想和她在一起。”柳见纯一字一句,很清晰地说,“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好,小树如果想法有了变化,想和我分开的话,我也绝对不会纠缠。” 杨秀桦坐到了副驾驶上,虞家正降着车窗东张西望,见她进来,吓了一大跳:“怎么样了?时间倒不长啊,还以为你们会说很久。” “没什么可说的了,人家说得明明白白的了。”杨秀桦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一点,“走吧,把车子还了,咱们回京城。” 虞家不肯踩油门:“什么说得明明白白,她不肯和小树分手吗?”他嘟嘟囔囔,“想也是啊,咱闺女这条件,人家怎么舍得分啊?我跟你说,还是要使用怀柔战术,别想着举报啥的,可别弄那事,你也别太着急了,这事急不来的。” “着急啥啊。”杨秀桦叹了口气,“你要跟那老女人聊一个小时,你也不着急,油盐不进的,拳头全打在棉花上,不管你怎么讲,人家自岿然不动,也不知道是真不害怕,还就是笃定了你不会拿她怎么样,估计连你是不是用了录音手段也没在在乎,说她心思深吧,她又居然在我面前说爱小树,也是够不嫌害臊的。” 虞家听到这话,心里也是咯噔一声,他真不敢想象那个场面,柳见纯那样的形象,竟然光明正大地讲得出爱。 他和杨秀桦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要想让自家闺女自觉抽身,怕是难了。 第73章 我们在恋爱呀。 虞树棠坐在椅子上, 今天天气晴朗异常,阳光将活页本的纸张照得更加雪白。 她拿着钢笔,将自己账户上的钱详细地写了上去, 她向来是个很会做短期计划的人, 然而直到这会儿她才发现,她竟然从未认真计划过自己账户上的钱,大概是因为妈妈给她的根本不需要去计划, 总之是花不完的。 剩下的钱肯定足够退租之后租一个新房子,可她还是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挫败感,足够又怎么样, 到底是妈妈给她的,不是她自己赚的。那天妈妈说的话, 大概也是一句都没有讲错。 因为刚刚毕业, 唐湘那边的清木海源和她这边的法尔林一样, 都给她们批了三天的假, 让她们准备租房之类的事情。 虞树棠在平台上收藏了好些租房信息, 她情不自禁的总带着私心, 找到一套觉得比较合适的,就想把地点输进地图里,看看离柳见纯家有多远,过去方不方便。 她的心思根本没办法定在找房子上,总心不在焉地想到柳见纯。她一颗心轻飘飘的, 好像腾在云雾上, 对和柳见纯恋爱这件事还根本没有实感, 一股切实的幸福就先把她给打倒了。 想见柳见纯, 想和柳见纯说话,想拥抱她, 想和她……接吻。想到这儿,虞树棠就不好意思再想下去了,这是她第一次恋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想着想着,她看了一眼时间,拨了个电话出去,对面立刻接了:“你最好是问你妈你爸是不是平安到家了。” “妈,你和爸爸平安到家了吗?”这确实是虞树棠想说的话之一,她从善如流地问道。 “还算有点良心。”杨秀桦道,“平安到家了,行,现在有啥说啥吧,肯定要开始问东问西问你妈我是不是举报老女人了是吧?” “你去和她说什么了?还有,你不要这么称呼她,太不尊重人了。”虞树棠知道妈妈肯定去见了柳见纯,哪怕不听这个口风,她也知道妈妈一定做得出这种事。 杨秀桦坐到沙发上,旁边虞家望眼欲穿,她索性开了免提:“还不尊重人……你怎么不打电话问她啊?” 她心里不忿,随口怼了女儿一句:“你真的是胳膊肘往外拐,你妈我可是一心地为你好。我是去见她了,我俩谈了谈,你就只关心我是不是欺负了她,你怎么不觉得她很有可能把你妈我给气着啊?” “她不会的。”虞树棠想也不想,“她性格好,又温柔,哪怕你随随便便找上门去,她也一定会以礼相待。” “我会向她道歉的。”虞树棠道,“妈,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可是你这样贸然地去找她很不合适,我也不会以你的名义,因为你肯定觉得自己做得对,我就个人向她道歉。” “你这会儿倒挺缜密的。”杨秀桦说,“这点小事你都知道让大家都满意,怎么恋爱这么大的事情,你不顾脑袋不顾尾巴的?我真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换句话说,我说你的那些话,你真不清楚吗?就非要往南墙上撞,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我喜欢她。”虞树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柳见纯面前,表白的话会这样难讲,可是面对着妈妈,她很坦然,很诚实地就这样轻易说了出来,“为什么说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喜欢她,就想和她在一起。” “你可闭嘴吧。”杨秀桦小声跟虞家抱怨道,“你听听,她倒挺大方的,这点肯定是受了柳见纯的坏影响。” “什么影响?”虞树棠耳朵尖,刚想再问,杨秀桦就不肯再说了,话锋一转:“你看好要租的新房子了吗?” 虞树棠顿时心往下一跌,不太想细谈这件事:“收藏了好几个,还没有联系中介看房。” 杨秀桦清楚她哪里抗拒,偏戳着她痛处说:“好,那妈妈再给我们独立的小树转点钱,租个好点的,可别委屈了自己。” 虞树棠知道她是故意阴阳怪气,她嘴唇紧抿,也不反驳,只心里风一阵雨一阵的难受,她当然知道独立还包括经济独立,她很想做到,所以她必须拿出一点勇气来。 倒是杨秀桦见她不说话,最后不得不自己往下找补:“行了,妈说你一句,你还不高兴起来了,妈不是那种你谈个恋爱叛逆一下就要断你生活费的家长,你先看房吧,看好了让你这俩远在京城的妈和爸也看看,我先给你打一期房租过去。” “我现在手里的钱还够,是你之前给我,我没花完剩着的。”虞树棠道,“妈,过两天我就去上班了,就会有工资了,你不用给我打钱了。” 虞家在一旁使劲戳她,杨秀* 桦用胳膊甩开他,眉头紧蹙,语气倒还听不出什么:“小树,第一,妈没把这事当作威胁,第二,你不用用这件事对抗我们,钱不钱的都是次要的,何必这样搞得自己生活水平降级?” “我知道的。”虞树棠说,她望着纸上那些数字,小小地咬了咬自己口腔里的软肉,“我马上就要二十四岁了,已经研究生毕业,有了自己的工作,那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我想这才算真正的独立吧。你之前做的,都只是让我能自理的生活,我现在想试试真正的自立。” 过了一会儿,杨秀桦无视虞家在旁边着急的口形:“好,那就试试吧,试试也没什么坏处。” 电话挂断,旁边虞家赶紧出声:“咱闺女过的从小就不是普通孩子的生活,由奢入俭难,那钱够干什么的?她还要在申城生活,还要谈恋爱,买车也肯定是必要的,这全都是花钱的地方啊。” “确实也不是坏事。”杨秀桦道,“她想自己生活,想恋爱,想自己赚钱,说实话,我虽然对她的决定很不满意,并且我认为她一定会得到教训,但是仔细想想,这真的不是坏事。” “想买车的话怎么买不了。”杨秀桦故作轻松地说,站起身打算收拾一下去公司,“自己攒钱买辆经济实惠的比亚迪得了!” 这才刚过中午,虞树棠整理好钱和租房信息,和妈妈爸爸打过电话,又吃完中饭,没有其他的事情占住脑子,她就抑制不住满心地想要给柳见纯打电话,或者见她一面的冲动。 不能这样。越是第一次恋爱越不能这样。虞树棠打定主意,自己得学着姐姐以前那些恋人,即使她不知道姐姐以前的对象都是什么类型的,但从一个代鹃,她觉得就可见一斑了。 不能随随便便打扰姐姐,一周固定见面这样就可以,距离产生美,得保持着一点边界,太黏人了肯定不行。 不许太孩子气,一想到这儿,虞树棠自己都有点懊恼,她是知道自己不潇洒的,可她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淡人。可碰上柳见纯,她好像一点都淡不起来了,她心跳猛烈,总想着柳见纯,总想着那晚她掌心的温度和亲吻。 现在要参加工作了,你得改。虞树棠想,自己得学着去做一个潇洒的大人,成熟的恋爱才能保鲜期长,她情不自禁地,很甜蜜地想,她想和柳见纯长长久久。 她小睡了二十分钟,起来之后联系中介,约好时间下午去看房,一切安排妥当,她刚熄灭屏幕,手机振动起来,柳见纯的月亮头像发着亮,恒久地点亮着她的手机屏幕。 虞树棠怔了一下,旋即马上将手机捧起来接通,“姐姐。”她先叫了一声,明明有太多的话想和柳见纯说,一到这种时刻,她反而说不出来了,只静静地听着那边的呼吸声。现代科技发展太快,微信电话音质好清晰,柳见纯的呼吸声她听得一清二楚,仿佛是响在她的耳畔。 “你在干什么呀?”柳见纯问道,她的声音软绵绵的,有种未经修饰的娇气,虞树棠知道她正常的语调不会是这样,而是更优美,更严肃。 不等她回答,柳见纯自己说:“我上午一直在写东西,睡了会儿午觉,现在正在吃苹果。” 虞树棠一想到她现在可能举着一个咬了一口的苹果,感觉简直要被可爱的晕过去一会儿,半晌,她一颗心咚咚直跳,居然傻乎乎地问道:“苹果好吃吗?” “好吃呀。”柳见纯说,“非常好吃,就是长得不好看,买的时候说这种叫丑苹果。” 虞树棠好庆幸自己第一次恋爱就遇上了柳见纯,不过偶尔,她也会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自己谈过恋爱会不会更好点?那样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局促不安,什么聪明体面都丢掉了,柳见纯一笑,一说话,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强装镇定,装作很从容的样子,哪怕这不是视频电话,柳见纯看不到她的表情,她也绷紧了面孔,认认真真地说:“我也想吃。” 这话要是用调情的语气说出来是顺理成章,可是虞树棠的语气好郑重,搞得倒真像是自己故意不给她吃似的。 柳见纯笑了,柔柔地说:“好呀,那你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呢,我挑选一个合适的时间,去给你送苹果。” 虞树棠不用看镜子,就知道自己的脸一定洇上了一层红,她捏着桌上的钢笔,“我现在租的房子离金濛新区太远了,就想重新租一个离上班近的,在找房子,下午约好了中介去看。备选里面还有小湘的小区,到时候她也说想来看看。” 她没提妈妈去找柳见纯的事情,这种比较重要的事,她更想当面说。 “需要我陪你吗?”柳见纯好自然地说,“看完房子我们可以去吃顿饭,昨天你和我打电话,不还说想要请我在清远街吃饭吗?” 虞树棠觉得自己从喉咙到胸腔都是一阵阵的发麻,她痛楚、想要流泪的时候,往往也是这种感受。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过载的幸福和兴奋,和悲伤是一种同源的东西。 “我那时候想的是明天,等收拾妥当了去见你。”虞树棠说,“姐姐,会不会麻烦你?你……有很多事情要做吧。” “是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是暑假,要是弄得那么紧张的话,和上班有什么区别?”柳见纯笑盈盈地说,“今天明天也都没关系的呀,你不一定要什么都做好了才见我,我也不会觉得麻烦。” 春风流淌,拂过她的面颊,拂过她的心脏。“我们在恋爱呀,小树,我想你了,我想见你。” 第74章 你可以抱得紧一点。 虞树棠本来想着今天看房要走很多路, 特意想穿的轻便一点,一听能和柳见纯见面,她坐不住了, 打开衣柜想了又想, 还是不能穿太复杂的,到时候走不动道就麻烦了,不过大t恤一定要换掉, 太随便了! 她明明感觉还没过多久,门铃就响了,她又惊喜, 又急切,合上柜门三步两步冲到门口, 一打开门, 柳见纯站在门口, 乌棕色的头发用鲨鱼夹夹起来, 几缕鬈发散在颊边, 正笑笑地望着她。 虞树棠当然见过无数次她这么美丽的样子, 可那些都是柳老师,不是现在她面前这个柳见纯,这个真实的,生动的,正在和她恋爱的女人。 “怎么啦?”柳见纯见她光瞧着自己, 不动也不说话, 就玩笑道, “不让我进门呀?” 眼前高挑靓丽的女孩没答话, 过了两秒,轻轻地抱住了她。 柳见纯今天穿的是一条浅灰色的菱纹薄针织连身裙, 触感柔滑纤细,略长的裙摆衬得身材凹凸有致。虞树棠很小心地抱着她,手臂虚虚地环在腰上,那股浓紫色的香气撞过来,每次都能让她天旋地转。 “怎么啦?”柳见纯又问了一句,不过没有等待她的回答,而是将手中提着的苹果放到地上,回应了这个拥抱,她的动作比虞树棠从容大胆不知道多少,她揽住虞树棠的脖颈,低声允许:“你可以抱得紧一点。” 女孩专注地望着她,柳见纯曾经的错觉成真,虞树棠只会这样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乌黑的瞳仁一闪不闪,哪怕有只很大的蝴蝶停在她的眼睫毛上,她也会这样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 “这样可以吗?”虞树棠也下意识地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像这个时刻是玻璃泡影,她生怕惊扰了。 她收紧手臂,这下柳见纯几乎是贴到了她怀里。她早就发现,姐姐是个很纤细的人,她也很瘦,可是和柳见纯比起来,骨架还要更大一点。 “可以。”柳见纯答道,“还可以更紧一点。”她真觉得虞树棠可爱得让人无计可施。 虞树棠依言抱得更紧,这回是真没办法再紧了,温度,心跳,香气不需要超现实的通感也一齐向她袭来,她一动也不想动,反复确认自己怀抱里这个人是切实存在的,并且真的成为自己女朋友了。 “我不是假的。”柳见纯又轻易把她给看穿了,揉了揉她乌浓的头发,“我们是不是该去了?” 确实是到点了。虞树棠依依不舍,慢吞吞地想要放开,柳见纯笑了一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虞树棠一怔,大着胆子贴了贴她的嘴唇,柳见纯弯起唇角,用指腹揉了揉她红润的唇珠,“真的该走了,不过今天是工作日,路上不堵车,我可以开快一点。”她稍稍停顿,“所以你还有,三分钟?” 她话音未落,虞树棠再度吻住她,这吻好热情,不过也好生涩,柳见纯张开口唇,让她吻进来,耐心地引导她,优等生小树学得很快,尝到了甜头,立即半点也不肯放开。 柳见纯被她毫无章法,一味情热的吻吮得舌根发麻,伸手推了一下她的肩膀。虞树棠睁大眼睛瞧着她,深浓的眉目在白天的光线下镀上了一层眩目的光彩,这样一个年轻优秀的漂亮女孩居然紧张兮兮的,生怕自己刚才做错了什么。 她的心软的一塌糊涂:“我要换气的呀,喘不过气来。”她把头在虞树棠的颈项边靠了靠,闻到了一股晴朗的皂香和柔顺剂的气味,“好了,这次真该走了。” 虞树棠今天穿的是一条铁灰色的精裁短裙,她抉择了两秒,还是连帆布鞋都放弃了,决定穿运动鞋,毕竟一会儿还有很多路要走。 她将苹果提进来,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柳见纯,底下穿的是一双和她本人一样纤细的系带鞋,颜色清淡,尖头秀美,只是…… “姐姐,”她认真地说,“一会儿你要是走路不舒服了要告诉我。” 柳见纯点了点头,把手伸出来,虞树棠轻轻地握住,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直到上车才放开。 虞树棠系好安全带,还是忍不住说:“姐姐,我在电话里和你说的那件事,真的没关系吗?小湘小区里还有其他房子,她说我到那儿的时候也想跟着我看看。” 这样一来,柳见纯和唐湘一定会遇到的,哪里有毕业了的学生还有老师陪着看房子的,到时候要怎么解释?她很怕对柳见纯造成不好的影响。 柳见纯看了一眼后视镜,先没有说话,专心地转过了一个弯。这点间隙,虞树棠又补充道:“我是觉得,姐姐,不一定非要告诉别人的,我们两个人恋爱也很好啊。我告诉我家里人是因为没必要瞒着她们,但是别人不一定非要知道这件事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要换作其他时候,柳见纯肯定要打趣一两句冲淡在她看来没必要这样紧张的氛围,但她知道虞树棠很重视这件事,也知道这女孩是全心地为自己考虑。 她温柔地说,“其实没关系呀,你告诉小湘也可以的,恋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用隐瞒亲近的人。” “我是在想,”虞树棠道,“会不会对你造成困扰?我妈今天去找你了,她有没有说什么不好的话?真的很对不起,我代表不了她,可是我自己一定要对你道歉的。” “小树,”柳见纯含着笑,微微地叹了口气,“你和恋人就是这样相处的呀?不用对我那么客气,也不用那么谨慎,你妈妈来找我,是人之常情,她没说什么不好的话,你也不用向我道歉。” 虞树棠眼巴巴地看着她,不光是只毛巾绣标,或者黄油饼干小鳄鱼了,柳见纯现在瞧她,总觉她跟那只陶瓷大尾巴鳄鱼也有点像。“你想告诉小湘吗?” “想。”虞树棠诚实地答道,她当然想,自己在申城就唐湘一个好朋友,自己恋爱了,当然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她。 “那就告诉吧。”柳见纯笑道,虞树棠在电话里就和自己说了这件事,自己要是不想让小树告诉好友的话,今天其实完全不用过来的。 “还有,”她强调了一句,“不要对我那么客气了,我现在不是你的老师,是你的女朋友,你得适应呀。” 虞树棠也想和她亲密无间,可心里总有根弦紧绷着,一是因为刚刚谈恋爱,并且她是第一次谈恋爱,没有经验可参照,没法一下子就进入状态,二是她总想让自己显得成熟一点,总想把恋爱谈得万无一失,就总是束手束脚。 “姐姐。”她看着柳见纯优美的侧脸,细直的鼻梁,小声说,“小蝴蝶酥。” “不准。”柳见纯一下就听到了,刚才还说要恋爱适应呢,这会儿马上嗔道,“没大没小,不准叫这个。” 中介在已经在店里等着了,今天下午约着看五套房子,虞树棠提前做好功课,把这些房子距离法尔林的距离和交通方式都列好了,当然,还有和柳见纯家的距离。 “通勤是一方面。”柳见纯说,“也不能为了通勤太委屈自己。”申城的租房环境她是知道的,到处都是二房东,将一整套房划分成好几间,每间都很逼仄,虞树棠预算还算可以,她们看的都是整租的一室一厅,起码有窗户,住着不压抑。 她很懂虞树棠的想法,装修家具都不用很好,不过基本的生活设施一定要过得去,比如浴室和洗手间的东西,不能够太差。 最后一套房在唐湘住的小区,她看好时间,早早地就下了楼,一辆汽车驶过来,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都觉得这辆车怎么看怎么熟悉,车门一推开,她恍然大悟,能不熟悉吗,连人她都熟悉得很,这不是柳老师吗! “柳老师!”她叫了一声,刚迎上去,就见小树和中介也下了车。柳老师这是哪来的?柳见纯笑微微地和她打了招呼,还问了问她这两天的近况,一行人上了楼,这间房子显然是请人打扫过的,虽然家具什么的看起来都比较旧,不过干干净净,还有个很敞亮的阳台,很是加分。 趁中介讲解的功夫,唐湘实在忍不住,把虞树棠一把扯进洗手间:“怎么柳老师还帮你参谋啊?你俩现在关系也太好了吧。” 虞树棠关上门,唐湘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你要和我说什么惊天大秘密?” “我没毕业的时候就暗恋柳老师。”虞树棠郑重其事地说,唐湘这倒不惊讶:“我早有点看出来了,你之前还说什么没有恋姐情结不是天菜的,真是口是心非,之前我说文学院副教授追求柳老师的事情,把你嫉妒的都不行了。” “我在追她,是毕业后追的啊。”虞树棠说,一说到这儿,她就总想要微笑,仿佛只是这个词就已经让她足够幸福了,“姐姐觉得我还可以,我们现在……” “我的妈呀。”唐湘根本没在乎她后面说什么,也没在乎现在她们其实正式毕业也才两天,她完全沉浸在这种震撼里,“那她今天陪你来了!天哪这不就是很愿意的意思,其实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啊。” 唐湘转念一想:“小树,我真觉得柳老师搞不好在校期间就对你有好感的,真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顺利,这么快的,你们不是从零开始接触的,她在学校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 “你肯定又想东想西了是不是?”唐湘满不在乎地说,“毕业之后在一起有啥的,哪怕在学校的时候在一起又咋了,咱们两个都是研究生了,柳老师也不是咱们的导师也没有后门给咱们开,正常恋爱难道还不允许啊?” 根本没机会给虞树棠说话,唐湘一跺脚:“柳老师居然还真喜欢女人!你有问过吗,是双还是同,你可别到时候用情太深柳老师抽身而去最后你哭着投稿百合吐槽菌……” “你行了吧!”虞树棠的感动绷不住了,“你这话说的,你难道质疑柳老师的人品啊?” “可不敢。”唐湘马上服软,“往后不叫柳老师了,我能套近乎叫嫂子吗?” 虞树棠真受不住:“这到底什么称呼,成何体统,而且你比我还大俩月呢成吗?” 唐湘从善如流:“妹媳,好吧,主要是我想体现一下我对柳老师的尊重。” “我受不了你这直女了。”虞树棠举起拳头,刚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洗手间的门被敲了敲:“你们两个在里面干什么呀?” “老师我们马上出来了!”唐湘赶忙拧门窜出去,刚才对着虞树棠她是一顿胡说八道,这会儿面对着柳见纯一句瞎话都不敢说,乖乖地叫老师。 柳见纯猜到她们八成在说自己的事,不过并不打算追问,只是从容地笑了笑:“我觉得这间房子还不错,客厅和卧室都有很大的窗户和小阳台,很敞亮,看得人心里很舒服。” 唐湘这下可来劲了:“对啊虽然这里离金濛新区是没那么近,可是地铁很方便,更重要的是居住环境好,我也看了更近的房子,不仅价格特别高,而且还特别小,我真的觉得住那种房子一点盼头都没有。” 虞树棠和柳见纯站在一起,她一边说话,一边止不住地想多看两眼,她还处在一种震撼的余波中,完全没想到小树居然真就这样找到了对象,并且这对象还是柳老师,可确实是,她又看了一眼,还是挺般配的。 “这小区还有我在,也算是加分项吧!” 虞树棠抿嘴笑了,能和唐湘住在同一个小区当然好,她们两个在学校宿舍都一起住了六年了,彼此是都想着要独立,加上参与工作了之后也得有私人生活,才不选择合租的。她刚才只顾着和唐湘说话,这会儿转到卧室看看,第一眼就看到了柳见纯所说的大窗户。 一室一厅,卧室面积并不大,窗户相比起来便显得不小,加上没有什么遮挡,今天阳光又晴朗,果然令人心情舒畅。 柳见纯跟着她进来:“小树,有想法了吗?” “我想着今天晚上再好好对比一下,明天签合同,这样来得及。”虞树棠小心地握住她的手腕,然后将她的手轻轻地攥进了掌心,“要不然太匆忙了,还得再仔细想想呢。” “不急的。”柳见纯道,“虽然不大方便,不过你那边的房子毕竟还没到期,完全可以当作缓冲,不要因为工作太着急换房,到最后反而弄得哪里都不满意。” 虞树棠抬起手腕,智能手表显出了时间,已经五点半了。两人出了卧室,虞树棠主动放开她的手,倒是柳见纯并不在意地笼住了她的手腕。 “小湘,”她不忘问了一句,“晚上要一起去吃饭吗?” “不了不了!”唐湘当即拒绝,随口扯了个理由,“我东西还没收拾好呢,柳老师你们去吃吧,改天有机会我们再约!” 直到上车,柳见纯才自然地放开了她,虞树棠咽下心跳,发现唐湘给她连发了好几条微信:怎么样,够意思吧? 我觉得柳老师真喜欢你啊,她是不是主动牵着你的手呢? 当着外人面她都愿意牵手诶! 她应该知道我告诉你了。虞树棠将这条消息发出去,整颗心沉甸甸地浸满了甜蜜,等到将中介送回门店,虞树棠这才说道:“姐姐,你不介意我在别人面前,牵你的手吗?刚才……” 她又想解释了。刚才那放开柳见纯的手,是担心……很多东西。 “当然可以。”柳见纯不厌其烦地说,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让这个谨慎小心,全心全意为她考虑的女孩明白,“小树,我们是恋人,即使在外面,即使在别人面前,你也可以牵我的手,这些接触都没关系,因为我们在恋爱呀。” 虞树棠笑了,阳光灿烂,一只又可爱,又真心的小鳄鱼晃了晃尾巴,想伸手去牵她,这下可被她反手敲了敲手背:“现在不准,正在开车呢!” 第75章 是我爱你。根本不需要声音,她满心欢喜。 虞树棠现在还记得当初柳见纯的推荐:“西班牙菜, 还有家粤菜,你说有道什么鸡很好吃。” 柳见纯笑吟吟地补充道:“大漠风沙鸡。” “还有间居酒屋,好像是银鳕鱼什么的好吃。”虞树棠说。 “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柳见纯说, 清远街向来不好停车, 她停在街外,和虞树棠一起走了过来。这次小树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刻也不肯放开了。 “我也不知道。”虞树棠说, 她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她们两人谁的手心比较烫,总之是一片潮热,“也没有刻意去记, 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她有些羞赧,可还是大着胆子想把这话说出来:“大概我那时候就喜欢你也说不好。” 柳见纯嫣然一笑, 她知道小树那时候并没有对自己有什么情愫, 不过她并不反驳, 只是笑笑的, 轻轻地用指尖刮了刮虞树棠柔软的掌心。 她俩不急着吃饭, 夏天天黑得晚, 两人就这样趁着白天最后的日光,慢慢地走过整条植满梧桐,枝叶摇晃的清远街。 当初那家铁板炒面在街道末尾,暑假期间,又是工作日的清远街难得静谧, 虞树棠明明有许多话想和柳见纯说, 在这样的环境下, 却暂时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她牵着柳见纯的手, 从街尾转过去,来来回回的, 就在这条街上走着,每走过的一步,她在惟宁大学的生活就闪过一帧,走到街尾,她关于柳见纯的片段和记忆便开始蜂拥而出。 那些回忆历历在目,拼桌的意外相遇,接二连三的巧合,姐姐请她配车,人文学部的搬迁,现在想起来,她们两个完全是有种奇妙的缘分,这难道不算是天造地设吗? “小树。”柳见纯捏了捏她的手,“我们去哪家吃呀?应该吃完饭后再散步的。” “不算散步。”虞树棠道,“就是想和你趁着还没有天黑,一起走走。”她不由得产生了一些很幸福的联想,往后吃完晚饭,如果有时间的话,她想和柳见纯就这样牵着走,走过一条条街道,转过一个个街尾,一起回到属于她们的家。 她不好意思地发觉自己似乎想得太远了一点,这才在一起几天呢,怎么就开始想到未来! “姐姐,你想吃什么?”她问道,她一向在这些小事上没什么主见和选择,因为什么都可以。 “没有比较想吃的吗?”柳见纯道,“这次可以我选,下次换你选,好不好?” 她询问的时候,总要加一句婉转的好不好,在还没有恋爱的时候,虞树棠就已经对这样的问句毫无抵抗之力了:“好。” 柳见纯不假思索,轻快地说:“那我选居酒屋。” “姐姐,你想都不想一下的啊。”虞树棠睁大眼睛瞧着她,十分佩服。她现在面对着柳见纯,无论她干什么,她都情不自禁地想要微笑,颊边的小记号亮闪闪的。 “不用想呀。”柳见纯很豁达,“这次没吃到,我们可以下次再吃,一样一样来,总能吃到的。” 她一面和虞树棠往前走,一面介绍道:“我之前和你说这里的银鳕鱼和牛舌做得很好。”虞树棠听到这句话,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姐姐明明也记得很清楚。 “其实这里最特色的是,虽然是日料,却有不少法式风味的菜,除了清酒和啤酒之外,还会提供红酒。” 她笑了笑:“除了老师爱来,每次我过来,还能遇到好多对学生小情侣。” “唯一有点不方便的就是,”柳见纯低声道,“这家连服务员都讲日语,大概是里面也有不少日本客人吧,之前我还听外国语的学生说,会把这家店当日语角呢。” 店里是全木制装修,虞树棠一眼就看到了在其他居酒屋不常见的葡萄酒柜。除了吧台和门口的几个位置,更往里的都是明亮的小隔间,柳见纯比较喜欢靠窗的位置,挑好之后就坐了下来。 这是张两人的小桌子,相应地放着两张菜单,可虞树棠犹豫了一秒,还是不愿意坐到对面去,柳见纯挑起视线,看到这个女孩颊边笑弧仍在晶晶的闪着亮光,随即,她紧挨着自己坐下了,两人裸露的手臂相贴,俱是一片发烫。 “我其实会一点日语。”虞树棠冲她眨了眨眼,等到服务员过来的时候,柳见纯的手指点在哪里,她就日语把这道菜的名字念出来,口音大概是不甚标准,倒是出乎意料的还算流利。 等到菜单收走,柳见纯再忍不住,很轻地揉了揉虞树棠颊边那弧甜蜜的凹陷:“你怎么还会日语的?” “之前我妈请老师教过我。”虞树棠道,她握住柳见纯细白的手腕,力度极小,浅浅地将手环在上面,因为她实在控制不住想和姐姐皮肤相触的渴望。 她向来不是那么爱笑的人,也不觉得自己那道笑弧有多独特,在还没有长大的初中,她还曾经苦恼过那里有凹陷,是不是肌肉不流畅的表现。现在她为自己这点小特点而庆幸,她从柳见纯那双分外清澈的眼睛里看得出,姐姐觉得她—— “好可爱。”柳见纯坦诚地说,语气很柔软,“小树,我总觉得你像一只小鳄鱼。” “我喜欢鳄鱼。”虞树棠说,她不肯承认,其实她有点猜到了,只不过没有猜得那么深,她知道感觉柳见纯可能喜欢鳄鱼,而她也喜欢鳄鱼。当初那只鳄鱼陶瓷杯,她带了一点点小小的私心:如果你看到鳄鱼,会第一时间想到我吗? “每次看到你送我那只杯子,我就会想到你。”柳见纯说,她并没有刻意讲这些话,说完之后,见服务员端上了水,她收回手,好自然地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 “姐姐,”虞树棠低声道,“你这样说话,以前的恋爱对象根本没人抵挡得住吧。” 柳见纯含着笑:“我怎么说话的呀?而且为什么要讲恋爱对象这么严谨的称呼,我都是女友。” “就是,让人听了很……”虞树棠真是说不下去了。 “说是别人,其实是你自己抵挡不住吧?”柳见纯逗了她一句,语气就变得稍稍郑重了一点,“主要是我觉得在恋爱中,诚实是很好的,小树,我们恋爱这种大事你都愿意告诉你家人,那面对我,很多小事你完全可以诚实一点呀。” 她半转过身来,美丽的桃花眼黑白分明,正温柔地注视着她。虞树棠头晕目眩,听柳见纯说:“好,我们来试试,你现在看着我正在想什么呢,要诚实地告诉我。” “我有点头晕。”虞树棠说,那种通感又袭来了,香味淡了,若有似无地像烟雾缭绕在柳见纯身侧,姐姐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沉甸甸的,甘甜的热度,“我爱你。”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想不到任何更好的,更漂亮的表达方式,只能这样简单的,甚至有点匆忙的,连她自己都猝不及防的,人家让她说实话,她居然就这样不顾首尾的,傻乎乎地说:“我爱你,柳见纯。” 服务员将两杯阿玛罗尼红酒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两声脆响,虞树棠恍然回神,服务员正一样样地往上上菜,煎牛舌和银鳕鱼,番茄酱炖牛胃,冷豆腐,篝火羊,肉串,鸡蛋卷…… 太凑巧了,幸好上了菜,要不然她真不知道之后自己还会讲出什么话来,也太不凑巧了,这会儿上菜,姐姐都没讲话了! 她偷眼瞧着柳见纯,姐姐抿了一口红酒,像那天晚上一样,若无其事地在她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是我爱你。根本不需要声音,她满心欢喜。 “这家的冷豆腐也特别好吃。”柳见纯给她舀了一勺,“也没有放奶酪,不知道怎么能做出一股奶香味。” “我还没来过这里。”虞树棠说,“别看我在惟宁上了那么久的学,清远街也不是所有店都吃过。之前本来说试试,小湘说这里都是情侣来晚上来喝酒的地儿,我俩又不喝酒,还不如去吃其他日料。” 她说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和柳见纯,现在不正是晚上来喝酒的情侣吗? 这儿的阿玛罗尼红酒很甜,满是水果和果脯的气味,她不常喝,不过一口下去,就知道酒精度数不低。 豆腐上铺满了鱼子、番茄和青椒,豆腐醇厚,配料咬起来咯吱咯吱的极清爽。“我之前谈的都是女友,我从小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喜欢女人。”柳见纯又喝了一口红酒,她一边吃东西,一边不慌不忙地说,很从容,几乎像是娓娓道来。 “所以你不用特意说什么恋爱对象,我不是双性恋,就是同性恋。” “我也是。”虞树棠说,她明明胃口很好,可一跟柳见纯说起来话,半点也不觉得饿了,顾不上吃东西,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说和听上。“差不多小学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喜欢女孩了,就是很自然的,一点也不觉得抵触,即使没谈过恋爱,对这件事也是很确定的。” 她没问,不过乌黑的瞳仁在灯光照耀下发着亮,仿佛在说:姐姐,你那时候呢? “也会有迷茫吧。”柳见纯说,“那时候网络也不发达,很多事情没法搜索,只能靠自己摸索,不是说抵触,大概就是疑惑,觉得自己很不一样,天然的就会把这件事给隐藏起来。” 虞树棠这下更顾不上吃了,一块鸡蛋卷放在碟子里久久地没有动,她好想知道柳见纯是从何得到的勇气,成为一个这样潇洒诚实的大人。 她虽然对性取向的事情也很诚实,但她出生在2001年,接受的思想教育和姐姐大不相同,出柜的难度也很不一样。 “后来长大了,懂得了很多东西,看到了更大的世界,还有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可以搜索女同片看。”柳见纯开了个玩笑,“有人喜欢吃苹果,有人喜欢吃梨,我一* 直觉得,性取向也是这样的东西,我有我自己的喜好,我没有影响到任何人,所以我坦然接受。就像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一样,我向家人分享这件事,无论她们能不能接受,这就是真实的我,没办法改变的。” 不是从哪里得到的勇气,虞树棠想,姐姐不需要从哪里去得到勇气,是她本人就是这样一个勇敢的人。 “姐姐,你这样的人是少数。”虞树棠道,“我总在网上看到,有些人因为不接受自己的取向,想要找异性尝试,或者迫于压力形婚,或是怎么的,这种让人感觉就特别的轻率,对于性取向这件事没有足够的认知,对于自己的情况也没有足够的勇气。” 她碟子里被柳见纯舀了一勺番茄炖牛胃,其实就是炖的软烂的金钱肚,配上软糯的白芸豆,她吃了一大口,仍不忘抬起眼睛,姐姐的一句话都不想错过,不仅要听到,还要看到她漂亮的菱唇是如何开合的才安心。 柳见纯将杯中剩余的红酒喝完,又要了一杯,她酒量不错,只是颊边浅浅地泛起了一层嫣红,心脏也是微微地发麻发软,面前的小树长相再成熟美丽,到底也还没到二十四岁,还没有进入社会,带着一种理想化的孩子气。 她并不反驳,而是抬手,将虞树棠的一缕鬈发掖到耳后:“小树,一个人活着,往往会有各种不得已的难处,即使迫于压力,做出各种错误的决定,又或者是性格软弱,没能把握好自己的人生,这都是很正常的。人家都讲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不过我觉得,别太苛责别人,同时,也别太苛待自己。” “你不一定要每次都想着我一定要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我不能走一步错路,同时也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靠你的意志、能力和努力得到的,所以我觉得在评判别人的选择的时候,往往也要带着一种宽容之心。” 虞树棠将她的话全听进了心里,然而总带着一种似懂非懂的感触。她说的话和自己妈妈说的话简直是大相径庭。她妈妈将一种观念深刻地植入了她的脑子里,那就是努力一定会得到回报,妈妈的一切都是靠努力得到的,你靠努力,就能得到优秀的成绩,完美的人生和全部的成就。 过程很重要,结果也很重要,当你提前预知到不好的结果的时候,为什么要去做呢?你明明知道正确的选择,明明可以在人生中一步也不行差踏错的。 她何尝不知道呢?家人,包括她面前的,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这样的爱的柳见纯都告诉她,我们很有可能长久不了。这个结果很有可能令人失望,但她还要选,她就要选,她必须要选。 她捉住了这电光石火的一点念头:“姐姐,我不太明白,又有点明白你说的话。” “我不是在教育你呀,你不用像上课一样每一句都想拆开弄懂。”柳见纯道,她举起酒杯,轻轻地和虞树棠的杯子碰了碰,“就是和你聊聊天,分享一下我的看法。” 虞树棠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新的一杯很快端上来,她郑重地说:“姐姐,以后也这样和我分享吧。” 柳见纯点了点头,语气软绵绵的,半真半假地带着点嗔:“你什么时候能和我亲近起来呀。” 虞树棠张了张两片水红色的嘴唇,她想说她在心里,已经和她好亲近,好爱她。可是她是第一次恋爱,并且还没几天,她很多行为,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做出来,同样的,这些话她也有点开不了口。 柳见纯当然清楚她那些心思,她以往恋爱,到底还是有暧昧期的,和小树因为身份的关系,虽然早就两情相悦,却将那个阶段全省略进了各自的内心里,一步就走到了在一起,有这样互相试探,需要熟悉的时间也很正常。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她柔声道,这下虞树棠用力地点了点头,酒劲烧上来,她眼前朦朦胧胧的,还是不肯闭上眼,就这样望着柳见纯,和姐姐在一起,她总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柳见纯腕上叠戴着两只窄窄的手镯,一只是知名品牌的love系列手镯,她当初甚至还对柳老师戴着这系列的戒指有点耿耿于怀,生怕是别人送的。 另一只,她睁大眼睛,一片柔软的青绿色映进眼帘,上面环绕着淡金色的图案,她竭力地想要看清,但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只看到柳见纯腕上一片细腻的白。 柳见纯被她滚烫的吐息拂的腕间发痒,笑道:“小树,你看什么呢?” “这上面是什么图案啊?”虞树棠晕乎乎的,柳见纯说:“是蜜蜂呀,都是蜜蜂。” 蜜蜂?虞树棠脑海里野蜂飞舞,她记得自己最后吃了一个大蒜黄油烤饭团,把第二杯酒也喝尽了,然后姐姐叫了代驾,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家门口了。 不只是在自家门口,她还紧紧地搂着柳见纯不肯放开,尝过了甜头,就再也放不开了,她先是亲了亲柳见纯的脸,见姐姐笑盈盈的,并无抗拒的意思,便贴住她的嘴唇,深深地吻了进去。 要换气,要换气,她还牢记着姐姐之前告诉她的话,吻一会儿,就毫无技巧地撤开,还没等柳见纯反应过来,随即便是一个更热情的吻。 “小树,小树。”柳见纯呼吸急促,她扶住虞树棠的肩膀,“小树,131+159等于多少?” 虞树棠一怔,也不亲了,乖乖地算:“290吧?” “好,那你想让我留下吗?”柳见纯确认她还算清醒,这才问道,“刚刚我让代驾在下面稍等一会儿,如果你想让我留下,我就让人家先走。” 说是自己抱着柳见纯,实际上是柳见纯半支撑着她的重量:“小树,你别有负担呀,今晚好好睡一觉。” 虞树棠心脏狂跳,急切地想要解释:“姐姐,我不想让你走——”但是这会不会太快了?姐姐,我担心冒犯你! “在店里的时候没和你说。”柳见纯在她颊边吻了一下,“我爱你,小树,晚安。” 第76章 她渴望一个紧紧的拥抱,以及比拥抱更深的东西。 “小树, 已经起了吗?”虞树棠把手机贴到耳边,柳见纯的声音柔柔地潮涌,浸过她的身体和心脏。 “醒了, 不过还没有起。”她合着眼睛, 昨天的吻仍然在她的记忆和嘴唇上回响着,比起这个让她已经足够幸福的电话,实际上她更想要一睁眼就抱住姐姐。 这种想法太危险了!她赶紧翻了个身, 想要把这种不够成熟的依恋念头暂时抹去:“姐姐,你起得这么早?” “不算早了。”虞树棠听到电话那头一些细微的声响,她辨不清柳见纯在干什么, 可她直觉地知道,那是些非常家庭的, 令人安心的背景音。“小树, 你头疼吗?喝了红酒第二天就容易头疼, 喝点蜂蜜水或者茶水会好很多。” “不疼的, 我的酒量很好啊。”虞树棠说, 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自己带上了一点撒娇的语气,“姐姐,你在干什么?” 那边笑了:“真的吗?酒量很好的话怎么两杯就醉了?” 虞树棠虽然没有头疼,但确实谈不上神清气爽,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的。她想了想, 好认真地说:“可能是因为昨晚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 柳见纯心弦一颤, 真觉得胸腔内一片融化般的甜蜜, 她还没说话, 对面见她没回答自己的后半句话,就又问了一遍, 声音微微发哑,质感依然是清凌凌的,“姐姐,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我在打奶昔。”柳见纯说。 两个人就像毕业聚餐那天在车里一样,一问一答,不厌其烦。 “什么口味的?” “草莓桑葚的,我很喜欢吃这种浆果类的东西,蓝莓树莓,葡萄,还有百香果。” “你也得吃点东西呀。”这下换柳见纯问了,“喝杯牛奶怎么样?” 虞树棠一起得晚点,就不大想吃早餐了,她在床上又翻了个身,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转移话题道:“我在想事情呢,我在想到底选哪套房子好。” 柳见纯知道她在糊弄呢,也不步步紧逼,从善如流地说:“那想好了吗?” “还没有。”虞树棠真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这才恋爱几天呢,她一和柳见纯说话,语气就不对了,就想撒娇! 她抿了抿唇,硬生生地给自己掰了回来,“姐,不过我从几个角度都对比了一下,通勤和位置,小区环境和房子楼层装修,还有周围的配套,这样看下来,确实是小湘那边那个华晨小区最好,就是确实上班通勤距离远些。” “不过无论是地铁还是公交都挺方便。”柳见纯道,她走到客厅坐下,打奶昔的声音太响了,她不想影响通话。“而且还有小湘在,有个好朋友很不一样的。” “我再犹豫一下。”虞树棠说,她心情很好,又在床上打了个滚,“等到下午去签合同,把东西搬搬,整理一下,明天就该去上班了。” “要不要我陪你呀?”柳见纯抿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温水,“正好也不用叫货拉拉了,我开车过去,一次搬不完的,我们就多搬几次。” 这下虞树棠一下坐了起来:“姐姐,这可不行,我都麻烦你两天了!” “什么叫麻烦呀。”柳见纯嗔道,“我们两个人在恋爱呢,这叫什么麻烦,往后不准说这样的话。” 虞树棠知错,她既高兴,又着急:“主要是今天和昨天还不一样,要是真搬家的话,你开车帮我拉行李这就算了,我不想让你帮我搬,太累了,而且我一个人搬得完的。” 柳见纯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疲累,实际上她心里并不觉得不开心,这是小树重视这段感情的表现,越是年轻,越是初次经历,就越想将感情中的一切算得清清楚楚,宁愿自己多付出一些,也不愿意让对方贡献。 她暂时不说那么多复杂的,只笑着说:“小树,今天我想见你,好不好?” 虞树棠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柳见纯不问她是不是想见自己,只说我想见你。这四个字一出,她什么顾虑,什么忧思全部都不存在了,全都直接抛到了九霄云外。 “中午想吃什么?昨晚是我选的店,今天该你选了。” 虞树棠想了好一会儿,她一面想,一面情不自禁地细细听着对面的声响,姐姐的呼吸声,倒奶昔的声音,吞咽声,她听得比想的更入神,直到柳见纯耐心地又问道:“小树,还没有想好呀?” 她这才匆忙地从好些备选项中拣出了一个:“牛肉火锅吧。” “好呀。”柳见纯一口答应,“那你稍微吃点早饭,我十一点过去。” 话暂时说完,她俩谁也没有先挂电话。虞树棠知道电话放送不了声音,可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卧室里很安静,窗帘是双层的,透不过几分阳光,重新躺下,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听着对面的姐姐喝奶昔。 喝一口,停一下,再喝一口,均匀,从容,毫不着急。明明是asmr的效果,虞树棠却半分睡意都没有,她睁大眼睛望着头上的吸顶灯,发觉自己的呼吸都在浅浅地发烫。 她很怕姐姐问她现在正在想什么,因为她居然在想,如果昨晚她没有做出那个正确的决定呢?她当然知道这是正确的决定,太快了,哪怕姐姐愿意,她也担心冒犯姐姐。 可是如果她没有做出这个正确的决定呢?柳见纯现在可能就在她身侧,她听得见手镯碰撞的清脆响声,闻得到缭绕如烟雾一般的香水气味,抚摸得到那片细白的皮肤。 她渴望一个紧紧的拥抱,以及比拥抱更深的东西。 “我喝完了。”柳见纯道,她说完,有点故意的,说实话,完全是她年轻时候恋爱的那些伎俩了,她现在用来,依然是轻轻松松,不假思索,直接将电话给挂断了。 那头忽然没了声音,虞树棠举起手机一看,已经退回到了桌面。她鼻梁上甜津津的结了一层汗珠,当即下了床,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她没有先洗澡,而是先打电话和中介约了签合同的时间,然后把现在正穿的衣服,洗漱用品和生活用品收拾了起来,这些都是订好新房子之后第一时间要搬过去的。 都整理好之后,她才进了浴室,热水哗啦啦的淋了下来,她揉了一把脸,再度告诫自己,现在的自己的一切都在崭新的正轨,一定要做一个合格的恋人。 合格的恋人有哪些标准?其实她自己也不甚清楚,她只是凭直觉想,姐姐之前的恋人大约都是独立的精英女性,都是那种会和伴侣既亲密无间,又保持着恰当距离的人。自己年纪不大,又是第一次谈恋爱,可千万不能松懈,万一又孩子气又黏人,那还得了! 更何况自己明天就要正式开始上班了。她对未来的一切充满了憧憬,到时候她要第一时间,把姐姐送她的袖扣戴上。 虞树棠本以为柳见纯十一点钟出发,没想到她十一点钟就到了。“我怕时间晚没位子了,你想吃哪家牛肉火锅?”她换上拖鞋,“我想着先订个位置。” “我之前吃过汇成那家潮汕牛肉火锅?”虞树棠头发有些微湿,没有化妆,愈发显得皮肤透亮,眉目秾丽。“姐,会不会有点远?” 柳见纯不坐下,她一面看虞树棠整理出来的箱子,一面将地址输入到手机里:“不远,半个多小时吧,你约的几点签合同?” “三点。”虞树棠算了算,“十二点到,吃一个多小时,应该正好。” “你别动。”她见柳见纯要伸手掂量下箱子的重量,赶快阻止,“就是些衣服和生活用品,都很轻的,我自己搬下去就成了。” “我又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柳见纯笑道,“而且出门就是电梯,怎么弄得我跟不能干活一样。” 虞树棠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她,别说这是她自己的行李了,哪怕这是姐姐的东西,她也愿意全搬了。与其他事都无关,她就是想多做一点,就是不舍得,就是不想让柳见纯多受一点累。 柳见纯看得透她那种心情,同样的,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今天一见到小树,她就止不住地想问:你吃早饭了吗? 等到一会儿她帮着推行李箱,小树搬着箱子下去,两人坐到车里,她又止不住地想帮虞树棠调整安全带,并不是小树做不好这些小事,纯粹是她对这样年轻的小树爱到无计可施,便不自觉地要处处照顾她。 中午店里人不算很多,清汤锅底,放了玉米和萝卜,牛肉都是鲜切的,配沙茶酱味道很好。不过虞树棠有点心不在焉,牛肉吃到一半,她舀着姜薯东京丸,很小心地握住了柳见纯的左手,一寸寸地用指腹拂过那条青绿色的,上面环绕着蜜蜂的手镯。 她发现她已经无可救药的爱屋及乌,关于姐姐的一切她都太感兴趣了,衣服,首饰,香水,每一样,她都想这样端详之后,再认真地抚过去,一点也不想错过。 “多吃一点。”柳见纯纵容着她手上的动作,几乎能感到她勃动的心跳。 昨晚她感知得到小树的渴望,同样,小树拒绝她,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这就是虞树棠,她有责任心,有担当,她是一棵松柏一样的小树。 “姐姐,”虞树棠不再纠缠那条手镯,开始抚过她手背的骨骼,轻轻地揉着她手指的关节,“如果你想告诉徐老师的话,可以让我讲吗?” 柳见纯夹了一块桂花山药,小树想自己和唐湘说,这没关系,两个人是朋友。徐蔚然不同,蔚然是自己的朋友,是小树的导师,这种事情,实在没必要让小树再出面了。 她小小地摇了摇头:“小树,我会告诉蔚然的,我自己来说就好。你不用为我遮掩什么,我在你研究生期间就喜欢你是事实,这无可辩驳。” “可是……”虞树棠还想说什么,被柳见纯温柔地阻止了。姐姐往自己碟子里夹了一筷刚烫好的吊龙,“多吃一点,一会儿我们还要搬东西呢。” 下午在店里和中介签了合同,请人来换锁,唐湘义不容辞地到了,有了她帮忙,行李一趟就搬了上去。 柳见纯本打算多跑几趟,今天帮虞树棠帮东西搬清楚,倒是小树不着急:“不用,姐姐,我那边的房子还有一个月才到租期,先放着慢慢搬都可以。” 房子倒是还算干净,不需要特地额外打扫,就是搬来的东西得规整规整。柳见纯让这两人好好聊会儿天,自己下去再逛逛小区,顺便带几杯喜茶上来。 这间小区肉眼可见住的人不少,底下无论是超市还是便利店都很齐全,还有一间商场也开在附近,底下有咖啡店和奶茶店。 柳见纯了解清了环境,这才进了店,选几杯奶茶带上去,唐湘选了自己想喝的,小树则是又做不出选择了,说给她带什么就喝什么。想到这儿,她勾起唇角,浅浅地笑了。 衣服和洗漱用品收拾起来很快,唐湘正说着话呢,就见虞树棠晃悠到窗前,往下看着什么。 “你在那儿是看不到柳老师的。”唐湘毫不留情,“也太没出息了吧!小树,谈恋爱谈成这样你真的这辈子有了。” 虞树棠不反驳,还往外凑着看,唐湘无语道:“说真的,我之前还以为你哪怕谈了恋爱也是那种淡淡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喜欢可爱型的女生,站到你身旁乖乖的,哎呀,就是那种感觉你知道吧。” “你小说看多了吧。”虞树棠憋不住开口了,“感觉你下一句就要来个:攻受分明。” “我没那么土行吗!”唐湘嚷嚷道,“现在网上的潮流不都是说女同不分10吗,你分不分?你属于什么啊?你也从来没提过这事。” “在现实生活中说这话总觉得怪怪的。”虞树棠说,“其实也会有属性吧,但很多都是在网上交友那种才会标,现实中起码我是不怎么谈这些。” 她心念一动,她还真不知道姐姐这方面对自己的定义是什么。人当然是不必给自己下定义的,不过还是问问比较妥当,万一姐姐之前一直是有这种区分的呢? 门口传来拧钥匙的细微响动,还没等唐湘反应过来,虞树棠就快步出去,正好接住柳见纯想放到玄关上的奶茶。 “来休息一会儿吧。”柳见纯对着两个人说,“歇一会儿我们就去吃饭,小湘也是明天正式入职吗?” “是啊。”唐湘摇了摇奶茶底下满满当当的小料,“本来以为小树是外资投行能轻松一点,结果发现都是一个德行。” 柳见纯不大了解金融行业,只是对投行的压力略有耳闻,就没有接着往下谈,转而问道:“晚上想吃什么呢?” 唐湘赶紧装模作样地摆手:“我就不去了吧!” 虞树棠在一旁道:“那你起码换个真的不想去的语气吧!” 这可和看房那天不一样,那次太突然了,唐湘是真不想打扰这俩人,今天不一样,这样的大好机会,小树居然谈恋爱了,她很愿意跟着去当一阵电灯泡。 她不跟虞树棠一样挑个吃饭的地方都难以抉择,想了一想,立即道:“我们去吃寿司吧,我在小红薯上看到这附近有家寿司店,好评特别多。” “老师,”见两人都同意,她乘胜追击,“我能不叫你老师吗?” 柳见纯饶有兴致:“可以是可以呀,你想叫我什么?” 唐湘扑哧一声笑了,她还没见过虞树棠眼睛睁得那么大过,在她对面使劲瞪着她,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讲的玩笑话。“姐姐啊!”她虚晃一枪,“干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话是这么说,她到底也没叫姐姐,还是好好地叫了老师。要是小树女友是一样的同龄人,唐湘应该早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气氛也会更松快一点。柳见纯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伤感,她垂下眼睫,专心地喝手上的果茶。 “姐姐。”虞树棠忽然低声道,把自己手上那杯递过去,乌黑的瞳仁和笑弧一齐闪着光,“试试我这杯吧?” 柳见纯含住吸管,吃到了满口水牛乳和黑糖的甜蜜芳香。 寿司店店面不大,环境很好,柳见纯把菜单交给小树和唐湘,她晚上通常不吃米饭这类东西,不过她俩想吃寿司,她也是欣然同意。 虞树棠看着菜单,半天没什么见解,还是唐湘快刀斩乱麻,按照小红薯上的推荐,点了最招牌的十二贯寿司拼盘,刺身拼盘和凯撒蟹肉沙拉。 沙拉里还拌着核桃仁,柳见纯对这个最感兴趣。她拣了一丝蟹肉吃了,对面的唐湘终于彻底按捺不住,她没问两个人恋爱之类的事情,反而是问道:“你喜欢我们小树哪里啊?”她向虞树棠递了个“快感谢我这么聪明!”的眼神,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等待着柳老师的回答。 柳见纯并没有因为这是虞树棠的年轻朋友问的问题,就敷衍或者简单应付过去。她想了想,慢慢地说:“小树性格和人品都很好,无论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又很有责任心,我觉得特别特别好。” “除了心灵美,外表也很美!”唐湘又给虞树棠递了个“怎么还不夸我聪明”的眼神,“老师,我跟你说,你都不知道小树有多喜欢你,她偷偷暗恋你啊!” 虞树棠冲她塞过去一块飞鱼籽军舰,依然挡不住她要把那事给说出来:“我之前对她说文学院有位副教授追求你的八卦,可把她给嫉妒坏了!她其实早就私底下在想你是不是直女了……” 柳见纯笑微微地听着,虞树棠想阻止唐湘当然有更有效的方法,可她偷眼瞧着柳见纯,心中却忍不住地想:让姐姐知道也好。 她不大会谈恋爱,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谈恋爱,只能凭借自己关于合格恋人的猜测来做。姐姐说她总是太客气,和自己不够亲近,她也不想这样的,她也想肆无忌惮,她想尽情地拥抱,做更多的事情—— 打住。虞树棠想,总之,她想让姐姐知道,自己真的很爱、很爱她。 吃过饭,柳见纯将她们送回了华晨小区,虞树棠今晚也在这里睡。 不用柳见纯主动,虞树棠抱住她,温热的吐息拂在她颈项间,她眨眨眼睛,觉得看到了心跳的线条起伏和香水的斑斓颜色。 “小树,明天第一天正式上班,一切顺利。”柳见纯在她颊边吻了一下,“想我的话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好。”虞树棠抿了抿唇,憧憬的海面之下,是关于新环境、新生活的冰山一样庞大的不安,她强行压下去,不想在柳见纯面前展露分毫,只问了一个其他的问题。“姐姐,你的香水是喷在哪里的,好像不是耳后。” “还是不告诉你了,你自己会发现的呀。”柳见纯又吻了她一下,离开了她的怀抱,“小树,晚安,睡个好觉。” 第77章 柳见纯感觉得到她对自己的爱,像压抑着的暗火,看不出火红的颜色,然而触手极烫。 虞树棠实在睡不着了, 七点就起了床,洗漱护肤换衣服,一整套流程下来也才七点半。她站在穿衣镜前, 为了搭配袖扣, 她特地没穿丝缎材质,而是穿了件棉质的浅白色叠袖衬衣。 她小心翼翼地戴上袖扣,看了又看, 至少调整端详了十分钟,这才舍得出门。 唐湘住在小区内的另一栋楼里,虞树棠刚一敲门, 她马上打开:“小树,我刚才一直站在镜子前面, 觉得自己像个卖保险的。” “你太紧张了。”虞树棠道, 她说给唐湘听的, 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咱们都实习了那么久了, 没事。” 唐湘给门落锁, 一针见血地说:“小树,我知道你也是安慰自己呢。”她叹了口气,还是决定不上班第一天就开始郁郁寡欢,投行又高级赚钱又多,家里人都很高兴, 所以她应该也是高兴都来不及呢! 她换了个话题:“咱们下了地铁买点东西吃吧, 早上还是得吃点东西的, 要不然顶不住。” 虞树棠点点头, 她实际上一起的晚点,或者是事情比较忙, 就不愿意见缝插针地买早饭吃早饭了。不过她还是决定要好好地吃,昨天柳见纯让她多少吃一点,就被她糊弄过去了,到底连杯奶都没喝。 出了华晨小区走路十五分钟,能走到最近的地铁站,地铁通勤四十五分钟到达金濛新区高桥站,她们两个再分头走,就能正好在九点前到达各自的公司。 她将喝净的豆浆杯扔到了垃圾桶里,这才进了公司。今天是第一天正式入职,会有专门的人接待她,帮助她走流程,办手续,交给她工牌,门卡和工作手机,带她了解公司内的设施位置,最后带她来到自己的工位。 工位不大,然而很干净,桌面空旷,除了一台电脑和一个电话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rita姐隔着办公室的窗户见她到了,拨了电话让她过来,这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虞树棠很佩服她的生活习惯,工作到凌晨三点都会去健身,再忙再累都要跑一个小时的步才肯睡觉。 “袖扣?”rita梁文静一眼就注意到了她这个小装饰品,“很漂亮,女生戴袖扣的可不多。” 她多看了虞树棠一眼,这女孩子的外形绝对是加分项之一,投行的前台是投行的门面,投资银行部更是门面中的明星。出差见客户开会是家常便饭,长得赏心悦目一点是百分百的好事。 虞树棠自己也忍不住多看了这对月相袖扣一眼,唇畔浮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不会是对象送的吧?”梁文静揶揄了一句,不过根本对虞树棠的私人感情生活没有任何兴趣,立刻转了话题:“ilanit,这次叫你,主要是想和你说一下新员工集体培训的事情。” 申城公司本来就有起英文名的风气,更何况是外资投行,虞树棠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ilanit伊兰妮特,有树木的意思。 “之前也和你讲过,我们法尔林有一项很大的员工福利,就是到纽约参加集体培训,在那儿你能听到各种课堂,参与短期项目,交到各种朋友,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肤色,酒店是统一订好的,费用全免,每天餐补,用法尔林的卡,所有纽约的艺术展都能免费进入,还可以带上其他人,如果有对象的话,让你对象也去纽约玩一玩,很合适。” “时间呢?”虞树棠最关心这件事,梁文静答道,“7月8日,下周一,培训期大约两个月。你提前做好准备吧,提供你的身份信息,机票今天就会给你订好。” “谢谢rita姐。我八月份的时候要回国参加cpa考试,到时候得请假。”虞树棠道,梁文静不在意地说:“那都是小事,到时候直接回来就行。” 她刚想退出办公室,梁文静又道:“ilanit,实习期的时候我就很看好你,你肯定知道我们外资投行很多时候,会看重国外背景一点,你本硕都是惟宁大学,只大三的时候去哥伦比亚大学交换过一学期。” “而且还是专业实习,我们之前虽然也接收过,但这是很少数的,实在麻烦。是面试的时候,我就认为你非常有潜力,认真,一丝不苟,不申请国外院校,反而是选了一条更难的路,惟宁大学的含金量很高,以你的能力,如果有意本科走海外的话,会比哥大更好。” “谢谢你,rita姐。”虞树棠真心地感谢,她确实有所耳闻,法尔林认为专业实习比起一般的实习来讲太麻烦,是这位总监director梁文静不仅过了她的面试,还整个实习期都把自己安排在了她的手下。 “光说没用。”梁文静道,“别让我失望,去忙吧。” 虞树棠在实习期就发现了,投行的工作根本没有那么高级,跟想象中的华尔街之狼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一批的新人入职的不到十个,前中后台都有,前台也分很多部门,虞树棠目前只见到两个女生。大家一一认识以后,就自己忙自己的工作去了,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欢迎仪式。 大概是她马上要去参加培训的缘故,手上并没太多的活,只是一些整理底稿,检查excel的工作。不过这东西说起来是一码事,做起来又是另一码事,虞树棠还没感觉到时间流逝,一上午过去,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了。 柳见纯给她发了两条微信,一条是自己书房从半圆形窗户外透出的明亮光线,一条是从窗户看下去,后院生机勃勃的鲜花翠影。 虞树棠出了办公室门,含着笑,一边往食堂走,一边甚至有点呆呆地将这两张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觉得困在工位一上午的心胸都有些敞亮起来。 她快速地打出一行字,姐姐,我中午休息了。 隔了没两秒,她还没发送:现在方便打电话吗,一个微信电话就过来了,手机在虞树棠掌心甜蜜地振动着。 虞树棠接起来,路也走不动了,转到安静的楼梯间里,她不自觉地将手机贴得很近,柳见纯的声音好清晰,好温柔地响在她耳侧:“昨天刚说想我要给我打电话呢,看来还是我比较想你。” 她知道姐姐是开玩笑逗逗自己,可一听这话很着急,马上要认认真真地解释:“姐姐* ,我刚才想问你能不能打电话的,我怕你正在工作,打扰你。” 小树一直是这样很周全的一棵小树。柳见纯感觉得到她对自己的爱,克制的,束手束脚的,局促的,像压抑着的暗火,看不出火红的颜色,然而触手极烫。 “小树,不用有顾虑的呀。”柳见纯柔柔地说,“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工作时间,我的一般比较规律,寒暑假期间会轻松一点,但是也差别不大。基本早上八点就会开始工作,中午十二点吃饭,一点左右午休半个小时,下午五点下班,我是不用坐班的,除了工作时间外,其余时间接打电话都没有问题。” 她对虞树棠娓娓道来,认认真真,她很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虞树棠了解。“如果不回消息,或者不接电话,就是有事情在忙,你也一样呀,不用有任何负担,有工作就忙自己的,不要紧的。” “等我确认了工作情况就告诉你。”虞树棠被她三两句话说的心情雀跃起来,“姐姐,这两天的话估计暂时确定不了,还没正式进入工作状态,我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和柳见纯两个月见不成面,她当然不情愿,只是一想到或许可能和姐姐在纽约玩两天,她又是情不自禁地欢喜,姐姐说自己很少去国外呢,这次也算个机会吧! “法尔林有新员工的集体培训,在纽约,时间两个月左右,下周一就走,姐姐,你想来玩两天吗?” 即使手机屏幕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柳见纯都想象得到她一定笑着露出了颊边的小记号,她真想抚摸过去,然后轻轻地吻一下。太久没谈恋爱的原因吗?还是太爱小树了…… 小树这样年轻,连带着爱这个字眼仿佛都烧着一层火焰,她小小地触碰过去,指尖和心脏都产生了火烧火燎般的麻意。 “好呀。”她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出去玩过了,这也算是一个契机。“等我想想什么时间合适,这段时间开始和申城电视台讨论节目的一些事情了。” “我8月23日回来考cpa的综合阶段,姐姐,要不然咱们到时候一块去纽约?”虞树棠刚高兴地提议,没等柳见纯说什么,她就立马反应了过来,“不行,姐,你那时候是不是要开学上班了?” “是呀。”柳见纯道,“等我先看看,我想着还是七月去比较好,确定了时间就和你讲。”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当然是七月比较好,八月还要回来一趟呢,这样到时候又能见面了。 “你中午吃什么?”柳见纯问道,“快去吧,时间不早了。” 虞树棠嘴上嗯着,脚步是半分不肯挪动,她今天没主动打电话,所以她决定也不主动挂电话,还是柳见纯让她好好吃饭,将电话给挂了。 法尔林的食堂是免费的,种类也不少,中餐西餐,热菜冷盘,还有甜品。虞树棠不是那种喜欢拍照的人,这次进来,破天荒地每种柜台都拍了一张。统共五张大照片,尽量大包大揽地将所有食物都拍进去了。 她发给柳见纯,心里面高高兴兴地想,五张照片,不算多吧!不算黏人吧!自己这叫报告一下自己中午吃什么,更何况往后就不会再发这种照片了,一次性的! 她吃了一口煎鳕鱼,那一刻很想给柳见纯刷屏消息分享自己关于每道菜的感受,到底是勉强忍住了,她自我安慰道:小树,你今天很成功,是个合格的恋人! 第78章 我有前途的,我会成为一个很合格、很合格的恋人的。 晚饭很简单, 虞树棠吃了一块红薯和一小碟白灼生菜,就继续回办公室了。下午在工作间隙给柳见纯发的微信都被一一回复,她把自己发的和姐姐发的那几条消息都一一回味了好几遍, 这才另发了一条:我回家的时候估计太晚了, 提前和你说晚安。 柳见纯一边看电子书,一边拿起手机,从善如流地发了一条语音:嗯, 往后我睡前也会提前和你说晚安的。 投行这么辛苦啊。她放下手机,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她只是略有耳闻,毕竟没有接触过金融行业, 实在不大清楚,不知道晚上什么时候能下班呢? 虞树棠十一点半的时候收到了晚安消息, 她戴上耳机, 反复听了好几遍, 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excel表, 她手下动作不停, 希望凌晨之前能做完下班。 整栋添锦大厦灯火通明, 她十二点钟堪堪处理完手头的工作,起身回家的时候,还很有一部分人还没离开。 她和唐湘默契的下班的时候没有联系彼此,凑不到一块去的,实习期的时候就知道了, 尽快自己到家是第一要务, 洗澡吹头发, 还要把头发吹得干一点, 要不然不仅容易头疼,第二天起来还会压坏形状。 虞树棠抹好护发精油, 什么也顾不上了,第一时间倒在床上。甚至不用酝酿睡意,她感觉自己一瞬间就沉进了梦乡,同样的,好像不过几个悠长的呼吸,闹钟响了,短暂的晚上结束,天光晴朗,又是一个白天。 今天她和唐湘更早出门,比起在外面买饭那几分钟的时间节省,还不如早点去吃免费食堂。 在微信里来得及没细说,路上她和唐湘说了去纽约培训的事情,可把唐湘羡慕坏了:“这也太好了,下周一就走,那你这两月岂不是都不算正儿八经地投入工作?” 唐湘这不过才正式上了一天班,脑回路就已经与常人不同了,不觉得她去纽约是可以出国玩,第一时间反而想到的是工作量:“我昨天第一天去清木海源,正好进组跟一个ipo项目,咱实习的时候不就见识过吗,底稿跟山一样,下周我也出差,去尽职调查,小树,到时候你就看我给你带什么特产吧。” 虞树棠问道:“你去哪出差?”“小纽约。”唐湘正气凛然,“新乡!” 投行的工作高负荷,虞树棠早在实习期间就知道。不过投行工作强度分布很不均匀,没有真忙起来的时候,上午总是比下午清闲一点,虽然一般情况下都会身担好几个项目,但她后天就要飞去纽约,倒算的是目前办公室任务最轻的人了。 她带着cpa的资料,一面争分夺秒地学习,一面忍不住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自己今早起床,给柳见纯发了一个“早上坏”的表情包,没想到姐姐竟然回复了好一段话:怎么是早上坏,不是早上好呀?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不要心情不好呀! 虞树棠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迅速地发送了回复:你网感有点差哦!下面附赠一张自己的咖啡杯照片,是和你买的同款星星人,之前就买好了,实习的时候就在想等将来正式工作要用这个喝咖啡。 柳见纯在电话那头也笑了,她当然也网上冲浪,不过很多时候,对很多梗着实不大了解。看到早上坏,她下意识地觉得是真的坏呢!她发了张不好意思的表情包,不用买呀,我家里不少没用过的杯子,你正好再来挑一个水杯。 好!这次是很有活力的好,柳见纯就高高兴兴地也发了一个好,我要开始工作了,小树,你也开始忙吧,不要回复了。 饶是她这样说,对面仍然跳出来了一个好可爱的表情包,有种非常自觉结束对话的孩子气。 中午的时候,柳见纯想,像昨天一样给她打电话吧。 临近午饭时间,虞树棠提前几分钟出去,在楼梯间里先给妈妈打了电话,她找好房子和第一天上班都和妈妈发了消息,算报个平安。妈妈给她留言让她晚上下班给自己打个电话,结果她实在没有那个时间,更何况她下班的点妈妈肯定已经睡了。 实习期就有的预感现在因为那场培训还半遮半掩的没有彻底成真,不过已经是可见一斑,虞树棠知道,自己晚上将没有任何的空闲时间了。 “小树,昨晚是不是下班很晚?”杨秀桦一接电话,先问了一句这个,自家闺女肯定不会看到消息还故意不打的,即使柳见纯的事情她们确实闹得不大愉快,但这种生活大事告诉家里人,是理所当然。 “我十二点下班。”虞树棠道,“还算早的,妈,我下周一去纽约集体培训,后天就要走,很多工作根本没交给我,等到回来,应该会更忙。” “工作努力,拼一拼是应该的。”杨秀桦好容易把这哪是人过的日子给咽下去了,她的公司辛苦的时候,大家不也是起早贪黑加班加点?年轻人拼一把理所当然,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过来的?她不能因为小树是自己的女儿就下意识地心疼了。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她补充了一句,“小树,妈之前也说过投行熬人,但仔细想想,锻炼锻炼也是好事。” 虞树棠打心底里认可这套理论,越是艰苦,就越要忍耐,越要坚持,越要努力,苦心志劳筋骨才能成人。柳见纯那天在居酒屋说的话在她心里一闪而过,不是所有东西,都能靠努力和意志得到,这是什么意思?她始终没有弄太懂。 “正好去纽约,给自己多买点东西,比在国内买便宜。”杨秀桦道,“妈给你银行卡转点钱,别又说不要啊,搞得跟家里关系很紧张一样,有什么必要委屈自己。” “我真不要。”虞树棠说,“妈,我现在有收入了,我能自己养活自己,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杨秀桦拧了拧眉头:“还置气呢?你觉得妈像是那种你谈了不合心意的对象,或者你做了不合心意的决定就把你生活费断掉的人吗?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些话,就是想让你明白,钱在恋爱中的作用,并没有说是阴阳怪气的意思,你说是不是?” “我知道的。”虞树棠靠在楼梯扶手上,“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现在自己工作了,工资不足以支持你们给我提供的优渥生活,那么我就该消费降级。” “你这孩子啊。”杨秀桦无奈道,“妈真觉得就是俩字,何必?你是把这事又和独立扯上了是吧,咱们家和普通家庭不一样,普通家庭你不仅不要花家里的钱,还要贴补家里,这叫独立孝顺,可是在咱家,你真的何必呢?你在社会上无论找什么工作,你明白吗,都支持不了你背爱马仕的包穿bc的大衣,这根本就是两个层面的问题。” “我工作足够努力的话,将来是可以的。”虞树棠说,“妈,不是这样的吗?” 电话那头有几秒钟没有说话,杨秀桦是不折不扣的努力家,她灌输给虞树棠的,从来也是这样的理念,可听到女儿问这个问题,她很想回答,不是的。 这个社会变了。她当然知道女儿能独立,一个月两万的工资,当然也是足够经济独立的,也仅此而已了。她辛辛苦苦半辈子,想让女儿过上更好的生活,奢侈品,别墅,公司资产,她一直教导女儿要像自己一样努力,可之前的努力,和现在的努力所能达到的,早就不再是同一种东西。 她不会把这事告诉虞树棠。有些东西,告诉孩子没有任何的好处,幸好虞树棠的起点太高了,她也不会发现的。 “那就先这样吧,也不是坏事。”杨秀桦说,她现在只能靠“这也不是坏事”来安慰自己,“小树,你现在还小,往后你会发现很多事情的,包括你和那个老女人柳见纯的感情,她对这个感情是什么想法,和你的想法一致吗?妈也不说了,你往后慢慢过,自然会知道的。” “有什么不一致?”一说到感情问题,虞树棠的声音都略微扬了起来,“我们都很爱彼此,才能在一起的。” “我不讲了。”杨秀桦道,“我可不乱讲,很多事情,你往后自己发现吧。” 她果断挂断了电话,留了一个这样的尾巴,她可不打算贴心解答,让女儿自己疑神疑鬼去吧。 虞树棠在楼梯间默默地站了两分钟,手机在她的掌心振动起来,不管刚才有多少迷惘和不舒服,看到屏幕上小蝴蝶酥四个字,全都烟消云散了。确定恋爱的那天晚上,她就把微信和电话上对柳见纯的备注柳老师全改成了小蝴蝶酥。 “吃午饭了吗?”柳见纯问,她的声音好像总是这样温柔,捉不住的春风,柔软地拂过她的面颊。“想你了,想给你打电话。” 有了这句话,虞树棠眨了眨眼,觉得整颗心都热了起来:“我也想你了。” “昨晚什么时候下班的?我睡觉的时候,你还在办公室吧。” “还在呢。”虞树棠珍惜地用指尖抚摸过袖扣,“姐姐,我下班的时候就没办法和你发消息了,太晚了,昨天是十二点,因为我马上要去培训,还不算正式投入工作,往后只会更晚。” 柳见纯实际上早隐隐有了这种预感:“你们是一周二十四小时待命吧。” “对,专门给配了工作手机。”那头柳见纯的声音一切如常,虞树棠却莫名地有些不安,她立刻说:“投行也有不忙的时候的!而且周末也都能见面。” 柳见纯就轻轻地笑了:“我是在想,这样你太辛苦了。” “不辛苦的。”虞树棠说,她有好多话想和柳见纯说,事实上,光上班第一天的事情,她都没能清清楚楚地和姐姐讲一遍,只有各种零散的微信聊天,和中午一个还算长的电话,通话时间还总是一下子就过去了,就该吃饭了,她明明觉得什么都还没讲呢。 “不辛苦的。”她又重复了一遍,“投行其实在商科里,算很好的工作的。”哪里好呢?完善的晋升机制和高工资,体面光鲜的名头…… “工资比较高,每个月基本工资给我开的是两万块,年末奖金看项目。我听说最低一般也不会低于八个月工资。” “不用和我讲那么清楚的呀。”柳见纯道。 “我想告诉你。”虞树棠立即说,她想告诉柳见纯,自己光靠自己也是有赚钱的能力的,有能力送礼物,有能力谈恋爱,自己已经是个完全的大人了,虽然离姐姐以往的那些恋人还有一些差距,不过自己还年轻呢。 她迟疑了一下,有些羞赧地说:“我觉得我有前途的。” 我有前途的,我会成为一个很合格、很合格的恋人的。 柳见纯切实地嗯了一声:“小树,我知道的,你一直都很优秀的。” 你很优秀,你很有前途的,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会有许许多多精彩的变数发生,那很好的变数里,不一定会一直有我的。 第79章 一棵体贴周到的小树,一只很温暖的黄油饼干,或者毛巾绣标小鳄鱼。 “歇一会儿, 歇一会儿。”徐蔚然晃了晃手里的羽毛球拍,“好久没打了,体力真是跟不上了。” 柳见纯也是气喘吁吁, 两人坐到场边, 徐蔚然小口小口地喝了一气水,见她手上的尖叫:“你现在怎么还喝这个了?” “这个是多肽型的,运动后补水。”柳见纯抿唇笑了笑, 这些都是很爱喝尖叫的小树告诉自己的,“我一开始以为单纯是不同口味而已,后边才知道红色的是乳钙型, 绿色的是纤维型,还能防止晕车的。” “你这都是哪看来的?”徐蔚然惊讶道, 柳见纯瞟了她一眼, 指尖点了点瓶身:“上面就有好不好?” 徐蔚然对尖叫的颜色一点不感兴趣, 她呼出一口气:“这次去我要泡洄游池。” “今天按摩吗?”柳见纯问, “还是泡完先吃饭?” 两人每月一次的惯例放松活动就是早上在俱乐部打羽毛球, 之后去汤泉泡汤按摩, 有时候还会汗蒸。 “看看情况吧。”徐蔚然道,“走,到那儿再休息,我上次听她们说里头茶室新进了很好的茉莉花茶,不知道比起小树从家里带的哪种更香。” “小树从家里带的那种很贵的。”柳见纯道, “咱们都不知道。” “能有多贵?”徐蔚然不以为意, 她也不怎么懂茶。两人今天是在羽毛球俱乐部碰面的, 各自开了车, 她没能听到柳见纯的回答,直到各自到了汤泉, 淋浴完进了洄游池,这才听柳见纯说:“一千块钱一斤。” 这个价格真是石破天惊,徐蔚然短暂地震撼之后,随即往池壁边一靠:“算了,不知者不罪,小树现在也毕业了。” 她多说了两句:“这东西有可能是她妈妈做主送的,她妈妈是做生意的,知名企业家,她们家家境非常好,可能这东西对人家而言真就是特产,也从来不用礼盒,大概就是怕我们拒绝。” “到底也是我们不注意。”柳见纯说,倒是徐蔚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价格的,难不成还特地上网查了?” “不是。”柳见纯理了理头发,将鲨鱼夹调整了位置,夹得更结实一点。她手上动作不停,语气也很平静,“小树妈妈告诉我的。” 洄游池水流强劲,虽然不如人工按摩更加周到,但是也足够舒服。徐蔚然本来合着眼睛享受,一听这话,身子都直了起来,一刹那间脑海中转过好几个念头:“小树妈妈为什么和你说这个,你做什么事了她要专门去为难你?” 想都不用想,这能有什么好事? 柳见纯没打算对自己的好友隐瞒,更何况徐蔚然还是小树的导师,她续着刚才那句话说:“因为我和小树在一起了。” “这种事你能别用那么镇定的语气吗?”听到她这句话,徐蔚然反而把身子重又靠回了池壁上,“我倒是早看出来小树喜欢你,这些孩子喜欢人一个个都藏不住的,见到你就眼神乱飘,小树都得算是特别自制的,明明比其他学生有多见你的机会,但好像反而故意不和你见面一样,换成其他人早就开始制造机会了。” “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柳见纯追问,徐蔚然哎了一声:“你真是够偏离重点的,重点是这个吗?”她话是这样说,还是回忆道:“挺多事情吧。最早的我感觉是她帮忙鹿鸣楼搬东西那次,晚上你请吃的饭,结果你回你表姐家了。小树居然和我说,我也忘了具体她说的什么了,总之她大概意思就是,你看起来是那种性格比较矜持的单身老师。” 柳见纯是圈里公认的美人,再加上性情温柔,更受欢迎。基本上有人一和她谈到柳见纯的时候,提到单身这种关于感情生活的字眼,她就知道对方肯定是起意了。 “不过当时我也没放在心上,小树和那种明显想要打探你生活的人不一样,也就是那回吃汤圆,我提到代鹃的时候,发现她听的比谁都仔细。” “她之前见过代鹃。”柳见纯说,“就是你让她来拿期刊那次,代鹃来找我谈节目的事情。” “她真就一眼看出来你俩关系不一般了啊?”徐蔚然道,“这算不算女同的敏锐?” 柳见纯蹙了蹙眉:“你知道她是女同性恋呀?从来没提过的,之前落成典礼,亚娟还问她有没有男友,我完全不知道的。” “说真的这就是我在生活中佩服你们的地方。”徐蔚然说,“又不是网上交友可以提前打出自己的属性,生活中也不会挂个牌子讲我是同性恋,可是你们就能互相发现这是怎么回事?同性相吸吗?你和小树到底是怎么意识到对方的感情的,换句话说,你意识到小树的很正常,小树怎么能看出来你的?我都没看出来!” “当初你和代鹃不也是这样,我都根本不知道她怎么发现你是女同的,就敢去追求你,你们是有什么暗号啊还是有什么雷达啊?” 柳见纯笑道:“你这不也是偏离重点了?小树是你的学生,你都不觉得左右为难吗?” “我为难什么?”徐蔚然很从容,“我了解你,你肯定不会在校期间办这种事,出了学校呢,我这个导师也管不到你们你情我愿,很多事情不用我说,你做出决定前肯定也都考虑清楚了。” 她不忘回答柳见纯先前的问题:“因为我是她导师嘛,肯定知道的要比别的老师多一点,之前也是有女孩子追求过她的。” “不过啊,”她转折了一下,“你也真是胆子大。” “敢和学生恋爱吗?”柳见纯淡淡地笑了一下,“我自己也觉得,我确实喜欢她,而且她也喜欢我,什么都不做的话,总觉得太遗憾了一点。你知道小树的性格的,如果我不主动,她短期内,起码是现在,是不敢来追求我的。” 徐蔚然道:“不,我说的胆子大不是指的这个。” 她慢悠悠地说:“我指的是,你胆子真大,竟然决定和小树恋爱,竟然敢把时间花费到和她的感情上。” 柳见纯头微微后仰,她自然听懂了徐蔚然的意思,笑道:“你可以直说,我和她是没有结果的。” “我可没这么说啊。”徐蔚然也笑了,“但是呢,我可以猜猜你姐姐怎么说,她肯定要这个语气,你是不是疯了呀!小你十好几岁将来拍拍屁股就走了呀,把你一个老女人留在这儿,你朝哪说理去!这种同性恋的东西本来就又没有保障又不能结婚的,小蝴蝶酥,你再犯傻,我可看不过去了,我非得管你!要不然我怎么对得起姨妈姨父!” “我谈恋爱不是为了求一个将来的。”柳见纯道,徐蔚然学的绘声绘色,她也清楚这件事让表姐知道了那是绝对不会善了的。 “对我而言,恋爱最重要的就是彼此喜欢,不论未来会怎么样,哪怕我知道不可能跟那个人一辈子,我也愿意经历,当下爱就是最好的。” 徐蔚然看着她,她俩上大学的时候班级人数不均匀,人文学部和经济学部女生宿舍拼到一起,两人就这样因缘巧合地成为朋友。 她那时候就很快发现,柳见纯温柔美丽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很罕见的,坚稳且潇洒的心。无论是在感情上还是在生活中,都是拿得起放得下,既不患得患失,也不瞻前顾后。 “我就特别佩服你这一点。”徐蔚然由衷地说,“你问问这些朋友,谁不是每次都说向你学习,结果什么道理都懂,却还是过不好这一生啊。我又想说代鹃的事情,和你讲实话,那时候大家都说支持你的决定,其实私下里没一个觉得你做得对的。” “我知道呀。”柳见纯眉眼弯弯,“这我知道,而且她也没犯什么错误,只是我没办法忍受了而已。” “这就是为什么你过得那么好而我们的婚姻生活感情生活是一地鸡毛一摊烂泥的原因。”徐蔚然斩钉截铁,“人家代鹃好歹干净整洁,在电视台不回来也知道每天洗澡,打扮得体体面面的,气质也好,你就看罗蕾老公那个死样吧,成天头也不洗胡子也不刮,跟从哪刨出来的一样。” 柳见纯叹了口气:“别这样讲人家。” “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徐蔚然哼了一声,“自己骂得起劲着呢,私下聊天不就是成天互相骂老公抱怨生活吗?结果咱要是仗义执言一把,哎,可不行了,可别说了,他也有好的地方呀。那不好能怎么办呢?人家大厂上班年薪大几十万,两个孩子都生了要不是生出了男孩还得往下生,这日子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呢?” 徐蔚然也不知道怎么就讲到了这里,也可能是憋太久了,总要找个机会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其他人一个也跑不了,包括我。异性恋女的真的天生就是贱啊,要么是贱,要么是忍者神龟。” “你别这样扫射。”柳见纯道,徐蔚然喝了一口冰牛奶:“这有什么,就因为我是直女所以我才敢扫射直女的好吗,是这个群体的才敢扫射,而且我觉得我最难受的根源你知道是什么吗?” 她也不是真要柳见纯回答,自己往下说:“那就是我既狠不下心来成家,又狠不下心来就这样一直单身,到最后总是要谈婚论嫁的,我又不想生孩子,却又很多时候抱着这段感情不愿意撒手,真的就是一团乱麻,而且他明明也没有那么好的,值得留恋的地方在哪里呢?” “蔚然,你别太为难自己。”柳见纯道,“一段感情是有沉没成本的,留恋旧情,害怕寂寞,希望恋爱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别看我空窗了挺长时间,我也想要恋爱的呀,我也想要生活中有个人陪我。” “那你觉得我这段感情要继续下去吗?”徐蔚然问,柳见纯笑道:“那我可讲实话了。” “你讲吧!”徐蔚然也笑,“跟我说不要讲实话你就会骗骗我一样,你不舍得这样对我的!” 柳见纯语气认真起来:“他迟早会和你提分手的,他对你是有感情,可他家里不可能允许他丁克,毕竟只有这一个儿子。而且他并没有爱你爱到愿意为了你改变,直到现在烟还没彻底戒掉,你就知道他的态度了。” “我会先提分手的。”徐蔚然站起身,“走,一边吃一边聊,要不然泡太多了头晕。” “吃完我得先走了,下午想送小树去机场。”两个人找了个隔间坐下,这里的自助餐厅很大,种类非常多,还可以点单现做。 “机场,这么快就出差了?”徐蔚然插了一块软嫩的猪排,听柳见纯说:“不是,是法尔林的新员工集体培训,在纽约。” 徐蔚然点了点头:“这就是外资投行的好处,总部在纽约。而且之前她们面试回来,法尔林这种的是不会问女职工将来是否有生育计划的,这点也特别好。” “不过,”她又是一个转折,“小蝴蝶酥,你知道投行有多忙吗?” 柳见纯嗯了一声:“正式上班这几天,小树都是晚上十二点才下班,凌晨才到家。” “这算什么。”徐蔚然一下就想到了,“这肯定是因为她马上要去培训,还不能给她安排什么活,等到回来之后你就看着吧,两三点下班都是常事。” 柳见纯抿了一口洛神花茶,她知道小树是为了安慰她才说的,同样的,她现在说出来,是为了安慰自己:“小树说,投行也有不忙的时候的,周末她会和我见面。” “是有不忙的时候。”徐蔚然说,“当然有,投行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忙,也可以摸鱼喝咖啡,但摸鱼喝咖啡的时间,她顶多和你聊上几条微信,是绝对见不到你的面的。投行都配工作手机,七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你可能不了解,她在ibd投资银行部的m&a组,这种投行的并购组,绝对是明星组中的明星组,我看这和代鹃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柳见纯微微侧了脸,看窗外流水潺潺的露天风吕,她不说话,清晰地知道徐蔚然并没有夸大其词。 “热恋期不讲这些,吃饭吧。”徐蔚然说,“对了,走的时候我们抽两个小挂件吧,星星人的挂件,你不是挺喜欢这个系列的。到时候去机场的时候带给小树一个,太匆忙了,算我送你俩的恋爱礼物。” 她说话算话,吃过饭,真到抽盒机前抽了两发,还一本正经地给俩盒子做了记号:“一号给小树,零号给你啊。” “徐蔚然!”柳见纯恼道,“搞得跟你很懂一样呀!你少乱写!哪有这样办的!” 徐蔚然把盒子怼她面前,上面一个大大的“2”,好一个虚晃一枪! 柳见纯昨晚就和虞树棠说自己送她,小树明明语气都雀跃起来了,还全心地为她考虑,担心会不会太麻烦,影响她自己的日程。她在电话里就笑:“明天反正我要和你徐老师出去打羽毛球泡汤的,完全没事。” 她知道小树现在强忍着,很多时候明明想见她,明明想和她联系,却还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总担心影响她的生活。 一棵体贴周到的小树,一只很温暖的黄油饼干,或者毛巾绣标小鳄鱼。 她将其余的思绪全抛却了,什么都不想,只有一种纯然的,全因为即将见到恋人的欢喜。只敲了一下,门就开了,虞树棠应该是按昨天说的时间,早早地就等在了门边。 虞树棠望着姐姐,颊边的小笑弧一闪一闪,轻轻地把柳见纯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第80章 含着舌尖的热吻带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痴缠和贪婪。 柳见纯揽住她的脖颈, 无声地告诉她,你可以抱得紧一点。 “姐姐,我还有好几个快递没到, 到时候你帮我取一下吧。”虞树棠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 牵着她的手进了门,将茶几上的一枚银色钥匙递到了她手里。 当时换锁的时候,小树就想给自己一把钥匙, 只不过她婉转地拒绝了。柳见纯觉得她没必要拿着小树的钥匙,她一向对恋人没有那么强的掌控欲,更何况恋人这个角色, 感情上亲密无间就可以,完全没必要一切都开诚布公, 所以她也不想知道小树太过具体的经济状况。 更何况, 绑得越紧, 将来分开, 就越会伤筋动骨的。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她笑了笑, 就也从容地将钥匙接了过来。虞树棠心底里松了一口气,她怕姐姐说,为什么不找小湘呢?同一个小区,明明唐湘才是最方便的。 她实在想和姐姐多建立一些亲密的联系,这种欲望简直是克制不住的。除了家门钥匙这件事, 其他的她坚决不想有半分表露出来, 因为太土太傻了, 她甚至想要姐姐的发圈扎头发, 这怎么好意思讲! “对了。”两人出了门乘电梯下地下车库,柳见* 纯打开包, 先让虞树棠看看里面那两个盲盒。“等到机场给你,我今天和你徐老师去泡汤,她在汤泉那里的抽盒机里抽的,送给我们俩的。” 虞树棠刚还在观察盲盒上的字,听到这话,视线立即抬了起来,漂亮的眼睛睁得很大:“姐姐,你和徐老师讲了?” 柳见纯点了点头:“别担心,没什么事情的,也没让她为难。” 虞树棠生怕她这样说是为了让自己宽心,她仔细地端详着柳见纯的神情,可姐姐微微含笑,毫不忧虑,毫无破绽。 “别看了。”柳见纯打趣道,“从我的脸上看到什么惊天秘密了吗?你徐老师没有和我姐妹成仇,放心吧!” 虞树棠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哪里敢说自己还是担心。 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今天去纽约,她终于脱下了衬衣,无袖底下配一条窄窄的西裤,柳见纯揉了揉她微卷的浓密黑发:“今天做头发了?” “剪短了一点。”虞树棠说,“本来打算毕业典礼之前去做的,结果要办的事情太多,就一直拖到了现在,长得太长了,不方便。” 地下车库永远静谧昏暗,年轻女孩眉目深浓,静静地望着她,时间静止,蝴蝶停驻,她一次又一次地发现,曾经的幻想完完本本地变作现实,虞树棠看着她,只看着她,不论发生什么,都只看着她。 她仰起头,亲了亲虞树棠的嘴唇。这是一个允许的信号,小树会坚持在拥抱的时候小心翼翼,在接吻的时候却显然没有相同的自制力。 含着舌尖的热吻带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痴缠和贪婪,换气时间被一拖再拖,她捏了捏虞树棠的脸颊,这个吻才在急促乱拍的呼吸声中暂且结束了。 虞树棠十几分钟前还想着绝对不能把自己那傻乎乎的念头暴露出来,这会儿一个吻让她所有的顾虑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真就眼巴巴地问:“姐姐,你带发圈了吗?”这句话说出口,她感到唇齿间仍然弥漫着柳见纯的那股清甜。大概是一种口喷,或者是漱口水的味道。 “带了呀。”柳见纯盯着她系好安全带,这才平稳地启动汽车,“就在包里,你自己找一下。” 虞树棠把那只盐白色的托特包搂在膝盖上,第一反应就是:“姐,当时搬去鹿鸣楼我帮忙搬东西的时候,你就背的是这个包。” 柳见纯心念一动,想到徐蔚然今天同样提起了这件事,她随口问道:“你知道我背过几个包呀?” “当然知道。”虞树棠不假思索,“这个葆蝶家的白托特,一个蔻驰的青绿色手拿包,一个古驰的红棕色肩背包,那个很漂亮,很复古,还有两三个其他的,我就不认识了。” 她说完,后知后觉地一阵脸红,她怎么能全知道呢?连牌子都是一清二楚。 “其他的不是名牌,你肯定不知道了。”柳见纯道,她心里头甜津津的,小树比她想的,更早注意到她太多了。 虞树棠先把那两只盲盒取了出来,柳见纯在旁边说:“上面写的一号是你的,二号是我的。” “是星星人的。”虞树棠看清楚了,“我只知道有盲盒,还不知道出挂件的了。” “应该是新出的吧。”柳见纯更了解一点,俩侄女很喜欢这种,小侄女迷恋抽卡,大的觉得自己稍微成熟一点,抽盲盒可比抽小卡片成熟多了呢! 虞树棠留了心,她很谨慎地不愿意把柳见纯包里的东西弄乱,可又忍不住每一样都想看。她自己甚至都觉得有点恐怖了,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探索欲。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柳见纯说,只不过目前还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她觉得自己讲一天一夜可能都讲不完。 托特包很大,柳见纯却依然放得很整齐,一点不是乱糟糟往里头扔的。虞树棠发现她是用钱包的,深棕色的皮质,右下角有一个美丽的,小小的土星环。 充电线卷起来,和充电宝收纳在一个皮质收纳袋里,手机和耳机放在一起,耳机外壳光洁,是种淡淡的薄青色,就连手机壳上也有一抹青绿,姐姐是真的很喜欢这个颜色。 她之前就注意到了,柳见纯的好几个手机壳上都带着各种各样的柔软小猫,有的是摊在沙发上的,有的是高高跳起的,有的是喵喵炸毛的,她问道:“姐姐,你喜欢小猫吗?” “喜欢呀。”柳见纯道,“我有个朋友的朋友,是繁育德文卷毛猫的,每只都特别可爱,之前有想过养,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可能太忙了,担不起这份责任,就还是放弃了。” “我也喜欢。”虞树棠道,她本来对猫猫狗狗这些宠物都没什么特殊爱好,可一听柳见纯说喜欢小猫,她马上爱屋及乌,立即觉得小猫可爱的天上有地下无,当初在学校里也是这样,自从见到柳见纯和晴格格说话,她之后每遇到一只小猫都要心头发软地摸上一把。 “以后会有机会养的。”她补充道,“德文卷毛猫。” 柳见纯淡淡地笑了笑,她纵容地看虞树棠找了那么一会儿,见还没找到发圈,就想提醒一句,还没来得及,虞树棠就在夹层里摸到了。 几只发圈,还有一小支漱口水。发圈零散,就是那种最简单的样式,一只黑色,两只混绿色,还有一只浅咖色的小肠发圈。 “姐姐,我拿哪一个?”虞树棠道,“你这儿放了四个,平时用哪个?” “你去纽约带发圈了吗?”柳见纯道,“全拿走吧,我家里还有很多的,发圈总是一买就是一整包,根本用不完。” 虞树棠有点雀跃地嗯了一声,她拉开随身的双肩包,把发圈放到最里头的夹层里,把给自己那只一号盲盒也放了进去,这样就不用姐姐一直提着了。 拉上拉链之前,她犹豫了一秒钟,又把那个简单的黑色发圈取出来套在腕上,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是讲给谁听的:“一会儿扎上吧,登机方便。” 她左手腕上是一只日志钢表和一条纤细的宝蓝色四叶草手链,金属美丽,颜色斑斓,这个黑色发圈简直是突兀至极。 柳见纯瞟了一眼,伸手一拉,盘发散开,柔柔地披在她肩头,她把自己正戴着的发圈摘了下来,递给了虞树棠。 那只小肠发圈是种毛茸茸的混色毛线,像一片撒开了的跳跳糖。也不算很合适,但总比乌漆麻黑的好很多。虞树棠满心欢喜的套上,柳见纯还没收回手,催促地用纤细的指尖点了点她的手腕,虞树棠心弦一颤,将那只黑色发圈套到了她的腕上。 明明机场距离不近,虞树棠总觉得在车里的时间还是一闪而逝,她办完值机和托运,柳见纯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到达之后告诉我一声。”她真想再吻小树一下,只是这里是机场,公共场合,实在不方便。“记得拆盲盒,我也回去就拆。” “我们可以一起拆吗?”虞树棠立刻说,她早就将时差算得清清楚楚,“我明天七点半到纽约,那时候纽约早晨六点半,纽约八点的时候国内晚上九点,我们可以一起拆。” 柳见纯眉眼弯弯:“好呀,这时间很好,我们应该都有空。”这种培训时间作息肯定都会正常一些,不至于到凌晨才刚刚结束,连觉都睡不成。 “想我就给我打电话。”她按了按虞树棠的纤直的肩膀,将澎湃的热情这样轻轻地按了下去,“我想你的话,也会给你打电话的哦。” 飞机航行一天,本该傍晚落地,却穿越进了清晨。 酒店统一安排在广场酒店,第一天休息,明天才正式开始。套房不算小,卧室浴室,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她和同一批过来的法尔林申城办公室的同事在同一层,大家约着第二天到时候一起过去,这会儿不是在倒时差,就是在收拾东西。 这间套房要待至少两个月,虞树棠一点不糊弄,每件衣服该挂的挂,该叠的叠,生活用品也各归其位。她用一个小时收拾完,另外半个小时一边看cpa的教材一边盼,八点钟是约定好的,准时毫无疑问也是合格恋人的重要标准,她一秒也不停,直接拨通了电话。 只响了一声,那头就接通了。柳见纯正靠在床头看电子书:“给你们安排的套房条件好好。”虞树棠一到,就给她发了消息,从套房的大窗户望下去,高楼大厦,钢铁森林,几乎有种震撼性的效果。 虞树棠也坐在松软的床上:“姐姐,你现在在看书吗?”她已经有点摸清柳见纯的生活了,非常规律。工作,写东西,做研究,看书。娱乐就是打羽毛球,和朋友出去吃饭,泡汤。 姐姐好像没那么喜欢骑车。这个发现不仅不让她失落,反而让她心里甜津津的。不喜欢骑车的话,当初为什么要找她配车呢?她不肯往下想了,这件事像一块很大的糖,她不愿意想清楚,她想永远这样甜蜜地含着睡觉。 “在看《雪落香杉树》,”柳见纯道,“还在等着你和我打电话。” 小树是她谈过的年纪最小的恋人,可竟然也是最守规矩的,约好这个时间,真就一分不差,换成其他人在这个时候,怕是一闲下来就会给她电话了。 她并不觉得失望,因为她感觉得到小树对她的爱,更感觉得到这份拘束下的珍惜。 她听见小树轻微的笑声:“姐姐,那我们拆盲盒吧。” 两个人把手机放在一旁,同时撕开易撕条,柳见纯没注意到虞树棠这边的声音在抽出卡之后就停了,她撕开里面的袋子,惊喜地把可爱的小挂件拿了出来,太阳脑袋的星星人悬挂在一轮橙红色的月亮上,“小树,我的是有你就是晴天。” 虞树棠紧盯着小卡上那一行字,好一会儿,她问道:“姐姐,你们在哪里抽的啊?” “绢水汤泉。”柳见纯不解其意,“怎么啦?” “这个挂件太可爱了,等我回去我们再多抽两个吧。”她将盒子翻到侧面,选了一个寓意好的,“我的是等你的来信。” “这个也很可爱。”柳见纯笑道,她动了心思,打算真写上一封信,贴上邮票,放到虞树棠家的茶几上。 国内时间不早了,虞树棠又刚到纽约,两人聊了没一会儿,就挂断了电话。 蓝色星星的挂件框架里,她的星星人愁眉苦脸。 虞树棠脸颊绷紧,依然是紧盯着那张小卡片,她抽中的,是心碎的声音。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0-90 第81章 姐姐,想念你的味道。 虞树棠左思右想, 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坐到角落处的一个很安静的休息沙发上,法尔林总部专门的休息区装饰得像个沙龙, 沙发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盏光线微黄的造型台灯, 温馨美丽。 她将时差也翻来覆去地确认了好几遍,这才把电话拨了出去。 徐蔚然接了电话,在那边挺关心地问:“怎么了小树, 现在不是在纽约培训吗,有什么事情吗?” “老师,”虞树棠顿了顿, “你知道我现在在纽约?”她话一出口,就觉得太傻了。徐老师当然知道, 姐姐肯定已经告诉她了。 “我可不止知道这些呢。”徐蔚然语气轻松, “我还知道你去纽约的飞机是你柳老师送的, 她还会去纽约看你呢, 她答应给我带维生素片和鱼油呢。” 虞树棠有点窘迫:“老师, 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的。我和柳老师恋爱了, 是我暗恋她,我追求她的。不是她违规或者不合格,我在校期间就暗恋她……” “哎呀行啦。”徐蔚然道,“我知道你喜欢她,你这孩子, 你柳老师都不觉得和我讲这件事会怎么样, 倒是你负担怎么这么重。说句不好听的, 我俩是姐妹, 哪怕她真干了不合适的事情又怎么样,我搞不好还会包庇她委屈你呢!” 虞树棠真心实意地笑了:“老师, 谢谢你。我就是怕……姐姐被误会。” “你是坚决不叫老师了呀?”徐蔚然说,“这么讳莫如深,这称呼现在烫你嘴了都。” 虞树棠确实是很不愿意再叫老师了,她内心深处,总是担心她们曾经的身份会对柳见纯造成不好的影响,再加上当初就是囿于这个身份,她什么都不敢做,更何况姐姐亲口告诉她:不用再叫我老师了。 “对了,你可得做个好恋人啊。”徐蔚然道,“你是我的学生,她是我的姐妹,你俩谁亲谁疏可是一眼分明哦,到时候要是……我肯定是不站你这边的。” 她是玩笑的语气,可虞树棠好认真,哪怕徐蔚然看不到,她也使劲点了点头:“老师,我知道的。” 在纽约的培训很精彩,虞树棠必须得用这个词形容,出乎意料的精彩,也出乎意料地让人好心情。四百多名新员工,来自天南海北,不同肤色不同背景,她的英语本身不错,交流也问题不大,在这段时间里,更是突飞猛进,她交到了不少朋友,甚至还有人教她了几句德语和法语。 挂件被她收起来了,就放在书包的内袋里,好好保留但是坚决不拿出来也不多看一眼。盒子和卡片都被她丢了,她决定不能这么迷信,可还是耿耿于怀得不得了,等到回申城,她一定得和姐姐重新再抽! 她现在每天晚上十点给柳见纯打电话,那时候国内刚好是中午十一点。这个时间是约定好的,她总是担心影响姐姐工作或者吃饭,倒是柳见纯会提前给她电话,然后她每次都会觉得紧张,姐姐不会以为我不够爱她吧? 患得患失,瞻前顾后,她人生的列车摇摇晃晃的驶在轨道上,爱情的欢喜牢牢地绑住了她,让她所有的危险预感都一闪而逝。苦闷的愁绪持续不了太久,因为柳见纯柔柔地说:“小树,今天好想你。” 柳见纯站在出租屋的玄关边,虞树棠的快递都已经到了,她挑了一天一次性地从菜鸟驿站取了出来。 她不急着拆,先换上拖鞋,慢慢地将整间房子走过。她早就知道小树是个整洁的孩子,甚至有点小强迫症的整洁。 洗漱用品和护肤品摆得整整齐齐,她唇畔含笑,小树也是个多奇妙的女孩啊,明明生得这样潇洒美丽,在生活中,在恋爱中,却是常常带着一种可爱的懵然和踌躇,因为没有经验,又全心全意地想做到最好,就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很坦然地看过这间房子,包括物品的全貌,她想了解虞树棠的一切,不过不急,小树是慢热型,她会一点一点地,让这颗心热起来。 她走回玄关,柜子上放着一把美工刀,她先划开第一个包裹,里面是一瓶深棕色的无火香薰,她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自己卧室里放着的同款呀! 包装精美,里面还放了一张卡片:姐姐,想念你的味道。后面缀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怎么在这种不面对面的时刻倒是胆子挺大的? 她将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张卡片:是之前骑行比赛淋雨那次看到的!不是故意的! 这家店的礼品卡服务真好,能打印各种各样可爱的小图案,这句话后面缀着的是一只小鳄鱼。 柳见纯眉眼弯弯地拆开下一个包裹,她一打开,就知道这个是什么了。一条满环着蜜蜂的手镯,深钴蓝色,静静地安放在黑色的礼盒中。 这张礼品卡上面也是野蜂飞舞:你说过我适合亮色。 下一个包裹很大,里面泡沫纸严严实实,她拿出了一个陶瓷的星星人爆米花杯,卡片上写着:这个摆到你家哪里好呢?我们看电影的时候可以用来吃薯条。 明明该吃爆米花好不好? 下一个包裹不大,一个星星人的手办乖乖地站在包装里,上面有它的名字:大大的拥抱。 这家店卡片是糖果色,手写的可爱字体: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 柳见纯始终笑着,一颗心沉甸甸的,甜蜜的几乎有些痛楚。最后一个包裹打开,雪白色的包装纸,里面是鲜红色的珠宝盒,两只珠宝盒里都是love系列的耳饰,只是一个螺钉状的黄金耳钉,另一个是和她手上的戒指设计一致的玫瑰色耳环。 她的笑容略淡了,星星人的礼物都可以,但她真的很不愿意小树为她破费。她知道小树心思重,即使家庭条件那样好,也始终有着一些沉重的想法,这孩子很聪明,然而始终带着一种令人感到异常珍贵,哪怕和社会格格不入,过于清高的天真。 这张立体卡片上的留言是最多的,满满当当的好几行:姐姐,我拿到七月份的工资了,想着一定要送一件正式的礼物给你,这两只耳钉也并不贵,我买的单只装的,你还没试过两边不一样的耳钉,戴上肯定会非常漂亮,收到的话,可以给我拍张照片吗?在纽约很想你的小树。 柳见纯叹了口气,合上卡片,轻轻地捂了一瞬在心口。她将快递盒和泡沫纸全收在一起,星星人的包装恢复原状,一会儿一起带下去,星星人放到自己车里,其余的丢垃圾。卡片则是都认真地收到了自己包里。 无火香薰放到卧室床头柜,手镯呢,就放在香薰的旁边。这些事情都做好,她来到玄关的穿衣镜前,凑近镜面,仔细地将两只耳钉戴到自己的耳垂上。 手机一振,虞树棠正在桌前看资料,她按亮屏幕,两张照片映进她眼帘。她停了一停,手中的钢笔彻底放下了,将手机拿到面前。 是自拍的角度,不过离得很近,只能看到小半张脸。耳垂上的耳钉十分细巧,闪闪发光,更衬得拍照人肤色白皙,颌线流丽。 只不过……怎么真的拍耳钉呀! 她想看全脸的,她想看眼睛的! 这会儿和她发了照片一定没事。虞树棠难得不犹豫地在九点半就拨通了电话:“姐姐,你都拆完啦?” 她把提件码发给柳见纯的时候,就特地让她全拆了,倒是姐姐还有点不情愿,觉得等她回来了再拆也一样,不想这么提前动她的快递。 “全拆了,还看到了好多卡片。”柳见纯说,“我想应该都是给我看的吧?” 虞树棠本想羞赧地应一声她的明知故问,没想到姐姐下一句话:“可是我记性有点不好呀,你香薰那个快件里卡片上写的什么?再说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电话那头好半天没出声,柳见纯笑盈盈的,真想伸手捏捏虞树棠颊边的小笑弧:“怎么,你也忘了呀?要不然我念给你听?” “不要!”虞树棠这下倒是干脆,急急忙忙地另找了一个话题,“姐、姐姐,你什么时候过来啊?有约好时间吗?” “正要和你说呢。”柳见纯不逗她了,“我打算这个月27号去,然后31号回来,刚订好票,一会儿把航班发给你。” 虞树棠这下欣喜若狂,她从来想不到自己能用这个词形容,然而她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高兴得差点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到时候我去接你。” “要是没时间的话不用过来的。”柳见纯道,“而且我想着我另外订个酒店吧,你们公司统一的酒店,住其他人大概不方便吧?” “哪有什么不方便的!”虞树棠着急道,“这边还有人跑去西雅图玩呢,好些人的对象都过来了,可以免费去博物馆参观,姐姐,你就放心地来吧!” 她急完,忽然发现一件事,这是间小套房,只有一间卧室,卧室里只有一张床。 第82章 坏了。虞树棠心想,这是欲擒故纵。 这场在纽约的培训十分全面, 从最基础的如何登录邮箱,访问经营仪表盘进行工作开始,到估值建模的训练, 四百人的大课堂会有许多人来分享经验, 从参加上次培训的职员到md董事总经理,还会有名人讲座和锻炼的短期项目。 各种活动虽然应接不暇,但比起正式的工作可谓是轻松有趣多了, 大家基本都会请朋友恋人过来当作度假,去逛逛博物馆,真要算起来的话, 她们申城办公室这几个人算得上是最没娱乐的了,不是在总部, 就是在酒店房间里, 要么就是在上西区徒步。 虞树棠早早地订好了四点的闹钟, 柳见纯和她当时那次航班时间相仿, 都是晚上七点多到机场, 不过是国内时间, 纽约刚刚迎来清晨。 闹钟这样早,其实响了一声她就按掉了。这一觉睡得飘飘忽忽的很不安稳,她总记挂着柳见纯,总反复地想自己要早点过去,几乎是没有一刻真正地沉进梦乡的。 可起来之后, 她神采奕奕, 洗澡护肤, 吹头发戴饰品一样不落。她实际上有点轻微的遗憾, 应该再早买两天,她好把那只钴蓝色的蜜蜂手镯戴过来, 不过那样的话,姐姐就看不到自己的卡片了,好像会更遗憾。 她出门打车一气呵成,等到机场,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她给柳见纯发了一条微信:姐姐我已经到了。配上一张机场的图片。 柳见纯的回复是一条语音,虞树棠凑到耳边,被这个老梗可爱的心口发麻:你见过凌晨四点的纽约吗? 虞树棠一点都不觉得无聊,她把带来的书包放旁边,里面放着资料,水,还有一些昨天她在商超买的饼干,能简单垫一下,等放好行李正好去吃早饭。 她手里拿着资料,心中却止不住地在想,自己竟然还不大清楚姐姐爱吃什么零食!明明才刚开始恋爱一个月,见面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每天都是中午打电话和零零散散的发微信。 这些交流足够让两人沟通当天发生的事情,然而还有好多她想了解柳见纯的,想问她的,想和她说的话,都没机会也没时间讲。 她真想不用吃饭,不用睡觉,就这样抱着柳见纯,和她聊天到天荒地老。 虞树棠翻过一页资料,一边不忘紧盯着腕表上的时间。资料上的黑字密密麻麻,在她头脑里旋转,不像平常一样牢固停留,转眼就像烟一样消散了——她的心思实在不在这上头。 她抿了抿唇,下定决心,一把将资料塞回书包里,打开手机开始不停地搜索。她好几天前就有这种想法,想接机的时候送给柳见纯鲜花,只是时间太早,大部分花店不开门,鲜花这东西又不能提前买,就暂时搁置了。 现在还有点时间,她打算看看机场附近有没有花店,如果近的话,她马上就去买! 地图上跳出了几家花店,机场面积庞大,她选中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家,停也不停,快步地走了起来,如果走的够快的话,柳见纯下机之前,她就能提前回来了。 柳见纯落地之前给虞树棠发了消息,小树没有立即回复,她也没太在意,打算等下了机再说。她知道虞树棠最近不仅忙着培训,还有八月的考试,更何况回复延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有事的话也会暂缓回复的,恋爱就是要和恋人有这种默契。 并非节日假日,接机的人不算太多。柳见纯一边慢慢地向前走,一边左右看着,生怕错过了,她有点淡淡的疑惑,小树不是早就到机场了吗? “姐姐!”她听见有人急促地叫了她一声,虞树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明明机场内冷气充足,小树漂亮的脸孔上却淌满了汗水,她已经好有成熟女人的样子了,柔滑的缎面衬衣和剪裁贴身的西裤,耳饰和手镯都在闪闪发光,有点可爱的单肩背着书包,怀里……怀里抱着一束巴黎纸包装的花束。 卡其色的巴黎纸内,百合花、小茉莉、向日葵鲜嫩欲滴,颜色缤纷,柳见纯一怔,并没有立刻伸手接过,而是多看了几眼。 虞树棠猛然想起妈妈曾经和自己讲过的那些话,什么路边摊奶茶的,别跟人家玩这种丢人的浪漫!送花算不算?花朵除了美观什么作用都没有,既无法保存,体积又大,还一点也不好拿…… 天哪,她真不敢再想了,这是什么丢人的浪漫啊?姐姐之前的女友肯定不会搞这种形式主义! 她刚要补救地说什么,柳见纯亲了亲她的嘴唇,把花接过来了。虞树棠什么话都讲不出了,柳见纯略略低头,去闻花的香气,她送的两枚耳饰,静静地钉在细白的耳垂上。 “你选的花材都是我喜欢的。”柳见纯笑道,“这些鲜切花放在水里养着,还能够开好几天呢。” 虞树棠被她一两句话就轻易地安抚了,又高高兴兴的:“我订好出租车了,先回酒店,附近有好几家不错的早餐,酒店自助质量也不错。姐姐,你要先补补觉倒倒时差吗?” 柳见纯很珍惜她在自己面前爱说话的样子,有时候她觉得小树是慢热型,她要一点一点地让小树的心热起来。 有时候她甚至又有点孩子气地想,这是小树独独留给她的一面。看似冷淡的小鳄鱼根本不需要她做什么,一颗心就开始热腾腾的,不停地和她讲话,总带着笑,颊边那枚小记号和眼睛一样亮晶晶的。 她只在这里待完整的三天,本来一个普通行李箱就足够,她特地拿了大一号的,还得给朋友们和表姐侄女带礼物。 虞树棠忙忙碌碌的,一直牵着她的手到房间都不肯松开。“姐姐,你休息吧。”她说,“我可以打开你的行李箱吗?把你的衣服放到衣柜里。” “可以呀。”柳见纯从善如流地坐到沙发上,“不过我待不了几天,也没带几件衣服,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还放到衣柜里。” “得放。”虞树棠很坚决,一方面是仪式感不能少,一方面是,她早早地就开始憧憬姐姐的衣服和自己的衣服在同一个衣柜里这件事了。不过这可不能讲,她心里甜丝丝的,拖过一个坐垫来在地上坐下,把行李箱打开了。 行李箱里分门别类,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虞树棠不由得想到落成典礼时候林嘉她们的讨论,之前风气不像现在那么保守的时候,柳见纯穿得更加大胆。 她默默地想,姐姐大概只是迫于压力在学校保守了一些,在外面,她依然是想穿什么穿什么,穿得这样漂亮…… 柳见纯垂着眼帘望着她,把她将自己的衣服一件看十秒钟这件事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收纳包比较大,她拉开拉链,里面是两双鞋,一双银灰色的系带鞋,还有一双穆勒鞋,都是尖头,纤细秀美。 虞树棠先把鞋子摆到一旁,又打开另一个边角圆润的小箱,里面的设计很有趣,两边可以单独翻开,她只打开了一边就合上了,这是个化妆包。 细网收纳包能看到里面的内容,是洗漱用品,一会儿放到浴室里。她又搁在一旁,拎起另一个收纳包,看颜色和鞋子的收纳包是一套的,大约还是什么衣服,她想也不想地拉开拉链—— “衣柜里有专门的收纳格吗?还是你也放到包里?”柳见纯道,“要拿出来吗?” 虞树棠大窘,拉链拉上也不是,把包打开也不是:“衣柜里确实有抽屉……” 小树在这种时候总有些和她本人外表很不相符的纯情,柳见纯故意想逗逗她:“好人做到底,那你就拿出来放进去呀。” 虞树棠跪坐在坐垫上,神情严肃,如临大敌,也不知道在进行什么心理挣扎,柳见纯看不下去了:“那只是内衣,不是洪水猛兽,好不好?” “我知道的。”虞树棠辩解了一句,她竭力想让自己表现得平常从容一点,这有什么的?她京城的那些朋友谈恋爱,一天两天的就能亲密非凡,她现在和柳见纯都恋爱一个月了! 可想到这儿,她心里又是一阵挫败,一个月了,她和姐姐严格来讲都没见过几面,好多话还没有谈好多地方还没有那么了解,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合格恋人到底有什么颠扑不破的标准,自己怎么连恋爱,都能谈成这个样子呢?而且八月还有cpa考试! 柳见纯从沙发上起身,打开衣柜看了一眼,下面有两个抽屉,空间很大,虞树棠只占了其中一个。她随手拣了个坐垫放在膝下,干脆利落地从虞树棠手里拿过收纳包,问了一句:“要帮我放吗?” 虞树棠点了点头,漂亮的脸孔显得好乖,乌黑的瞳仁亮晶晶的,她很想,只是很……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还没到这一步,合格恋人应该循序渐进,是不是也不该到这一步? 柳见纯从中取出一件,不过没有递给虞树棠,而是轻轻地抱怨道:“天哪,好像服从性测试一样,这样很不好的。” 一听这话,虞树棠马上不乐意了:“这怎么能是服从性测试呢!这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柳见纯慢悠悠地说:“可能是呀,我有个朋友是心理咨询师,我们时不时地就会和她聊聊天,也算是纠正一些自己在生活和感情中无意识的不健康行为。服从性测试呢,意思就是提出一些反常有难度的事情,或者是一些亲密动作,看对方是否愿意去做,现在……好像真的是呀。” “我没有不愿意!”虞树棠着急地说,“我就是不好意思,我很愿意的!你不能这么说,这样说也太夸张了,这有什么反常的,咱俩恋爱呢亲密不是很正常?姐姐,我心里可愿意了就是觉得……” 她觉得什么没能说出来,柳见纯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盯着她,笑吟吟地将内衣放回去,整个收纳包都递给了她。 坏了。虞树棠心想,这是欲擒故纵。 她将所有行李都归置好,再过来的时候,发现柳见纯半靠在沙发上* ,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今天上午都有空,一点也不着急,小心翼翼地将姐姐的左手牵起来,从饰品到手指,纤细的骨骼,浮凸的血脉,一点点地,缓缓地抚摸过去。 柳见纯。这三个字萦绕在她心里,她反复地,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念过去,无论念多少遍,都一点也不感觉腻烦。 怎么会遇到她这样的人呢?虞树棠每次都会甜津津地想很久,她好奇妙,好温柔,自己爱她总是含笑的样子,也喜欢、想见到她各种各样的其他情绪。有时候她甚至想,想姐姐对自己生气,想姐姐不高兴,想姐姐的眉头有些烦恼的蹙起来…… 虞树棠静静地望着柳见纯的脸,一颗心平静又幸福地怦怦直跳,真想吻她。 这个小小的坏主意还没能付诸行动,柳见纯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捏紧了她的手:“几点了?” “不晚。”虞树棠也压低了声音,“再休息一会儿吧,我们九点去吃早餐也不晚。” 柳见纯略微坐直了身子,一丝遗憾刚刚一闪而逝,随即,姐姐很轻地歪进她的怀里,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的颈项,声音里带着一丝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倦意:“那我们就吃早午饭吧。” 虞树棠浑身都绷紧了,她垂下视线,依然是很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抚摸着柳见纯的头发,那并不是一种纯黑色,带着一点淡淡的金棕,发尾微微打着卷,柔软顺滑,带着一股护发精油的花香气。 她酝酿了好一会儿,鼓足勇气,小小地在柳见纯脸颊上亲了一口,见不打扰姐姐,她胆子稍微大了起来,又吻了吻她的鼻梁。 柳见纯的鼻梁细直,吻上去的感觉,像吻住了一段优美的细竹或者冰凌。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这样奇怪的联想,总之她胡思乱想个不停,一会儿恨自己当初不知道在拽什么,根本不带注意姐姐的,一会儿又愣一会儿神,好小心,好轻地,吻了吻她红润的菱唇。 虞树棠舔了舔嘴唇,柳见纯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就这样柔柔地望着她,揽住她的脖颈,轻柔而热情地重又吻了回去。 第83章 这香水到底是喷在哪里的? 虞树棠也不知道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她感觉不过是几次接吻而已,柳见纯握住她的手腕让她自己看,指针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指到了十点钟。 这可是第一天的早午饭, 绝不能吃酒店自助了。虞树棠将自己的平板拿过来, 笔记软件上各种颜色的字迹密密麻麻,各种人推荐的餐厅,还有要去的博物馆, 日程安排,认认真真,足足规划了两大页。 柳见纯靠在她肩膀上, 慢慢地看过去,其实去哪吃不重要, 她最感动的, 是小树的这份心。“做这个计划花了很多时间吧?” 虞树棠小小地摇了摇头:“没有, 忙完了回来看不进去书的时候, 我就写一会, 根本没费时间。” “你来选一家吧。”柳见纯道, “我还没来过纽约呢,之前开会倒是去过西雅图,那时候有部电影特别红,叫《北京遇上西雅图》,你看过吗?其实里面的很多画面根本不是西雅图拍的呀, 很浪漫的帝国大厦桥段就是在纽约。” “你很喜欢那部电影吗?”虞树棠马上说, “我们晚上可以去帝国大厦的。” “去是要去的。”柳见纯笑道, “不过我没有很喜欢那部电影, 就是当时大家都在看而已,而且我很不喜欢那个男主角。” 听到这句话, 虞树棠立刻撤回了一个待看,她将提前准备好的餐厅名单滑来滑去,实在不知道选哪一家好:“姐姐,还是你来选吧。” “你选。”柳见纯的声音温柔坚定,“我是第一次来,肯定没有你了解呀,我想吃你推荐给我的。” 虞树棠感觉得到,柳见纯在有意把选择权交给自己,她又看了一遍自己列的这些餐厅,硬着头皮,强行让自己不再犹豫不决,从中挑选了一家最多人推荐的:“这家吧,距离比较近,我们可以走着去,本地朋友也都很推荐,说环境不错,是法国菜。” “那我们就去这家。”柳见纯很干脆,小树做出的决定,她非常支持。两人刚出门,正好碰见电梯打开,一个人向虞树棠打了个招呼:“ilanit。” “姐姐,这是marin,我们申城办公室的同事。”虞树棠介绍道,法尔林新人培训的一大特点就是会故意将同一个地方的人打散,让大家认识新朋友,她们这几个申城办公室的人除了回到酒店,平日里还真是没什么机会多交流。 不过大家都说中文,难免会更亲近一点,刚才她还发消息问自己去不去吃饭。“这是我女朋友。”虞树棠大大方方地说,“这两天我想和她多出去逛一逛。” “怪不得你微信上说这两天估计不怎么在酒店吃了。”marin说,她显然是有点惊讶,赶紧向柳见纯点头示意,柳见纯也向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电梯停在这一层,等她俩进入,这才平稳地下降。 “姐姐,”虞树棠握紧她的手,忽然问道,“我这样说你是我的女友,可以吗?会不会……不太方便?” “不会的。”柳见纯抿了抿唇,“实际上,你是第一个会和别人这样直接介绍,我是你女友的人。” 道理她都知道,也从不会为这件事生气。不介绍是人之常情,之前的社会也远远没有包容到那种地步,她从来都是觉得理所当然。只是……她是第一次碰到虞树棠这样的热忱,这棵谨慎的小树在这方面却有异乎寻常的勇敢。 “我是第一个。”虞树棠兴高采烈,“姐姐,我还会是第一个和你一块在帝国大厦观景台看景色的那个人。” “对,”柳见纯纵容地说,“我是第一次来纽约嘛。” “那你在纽约的所有第一次都是我的。”虞树棠忍不住有点孩子气地说。她后知后觉这话实在太幼稚,赶快绷紧面孔,做出一副成熟女人的样子。 柳见纯觉得好笑,捏了捏她的掌心,这举动立竿见影,成熟女人小树马上笑了,颊边的笑弧凹陷,纽约天空湛蓝,阳光晴朗,今天真是——太幸福的一天。 餐厅环境很好,桌上摆着鲜花,芬芳浮动,柳见纯道:“对了,回去之后,我们把你今天买的花也给养起来,能开好几天呢。” 虞树棠点了点头:“姐姐,你想吃哪个?我听她们说主菜里面炖鱼、猪扒和西冷都很好吃。” “可以坐到我旁边吗?”柳见纯说,虞树棠其实一般出去吃饭,都会坐她旁边,这次是因为餐桌是那种木质的小圆桌,坐对面合适一点,她才有点不情愿地坐去了对面,在心里打算给这家餐厅减上一分。 听到这话,虞树棠立刻把椅子挪过来,柳见纯笑盈盈地低声道:“我看不大懂菜单,这是什么?” 她并不觉得不好意思,术业有专攻嘛,故意甜丝丝地指了几个单词给虞树棠看。虞树棠就很标准地一个个地给她翻译,coq au vin是红酒烩鸡,radicchio是菊苣…… 柳见纯没有在学习英语,她只是在专注地听着小树耐心地一道菜一道菜的每样都问过她,不给她推荐,而是好认真地每一样都不放过,一定要让她自己选出喜欢的。 她很爱自己。柳见纯静静地想,确定无疑。 “今天看到你们用英文名互相称呼,觉得很奇妙。”柳见纯说,“就感觉你彻底变成申城的都市丽人了。” 之前虞树棠就和她说过自己在公司的英文名,ilanit,伊兰妮特,她也知道申城就是这种风气,可亲耳听到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也不是觉得小树长大了,更贴切的是,小树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她还没有完全的实感的阶段。 “都市丽人。”虞树棠为这个有点过时的说法笑了,一本正经地说,“姐姐,有没有觉得我完全是你女友了?” 柳见纯切了一小块鱼肉:“什么叫完全?我们从谈恋爱开始,你就完全是了呀,难道还能一半是,一半不是?” 虞树棠摇了摇头:“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感觉上的,姐姐,就是不是过家家,是特别郑重的,两个人之间的恋爱,就像你和之前女友那样。” 柳见纯明白她的意思,小树其实不是对自己和前女友之前的关系耿耿于怀,她真正放不下的,是曾经学生的身份。 “我们恋爱就是很郑重的呀。”柳见纯道,“小树,你现在有这么好的工作,有目标,有方向,唯一的就是,”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不许再给我买这么贵的礼物了。” 虞树棠抿了抿唇,对于有目标,有方向这句话真是心虚。短期目标当然是有的,现在她正处在这个轨道上,她要通过cpa考试,完成新员工培训,回到法尔林继续认真工作……然而她的方向呢?说出来姐姐一定会轻轻蹙眉的。 她仍然是茫然的,只为柳见纯这么清晰。她坚决的要留在申城,内心深处的方向也是想好好地和柳见纯在一起,赚更多的钱,做一个合格的恋人,永远和柳见纯在一起,让她过得更幸福更美好…… 姐姐知道,一定会不高兴的。因为你的方向应该是为了你自己呀。 虞树棠一颗心勃勃跳动,赶快捉住了柳见纯的后半句话转移话题:“没有很贵!没有多贵的啊。” “你呀。”柳见纯嗔道,“两只耳钉加起来一万多,哪里能算不贵?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你现在自己赚钱生活,要把钱多花在自己身上。我平日里也会买首饰买包,但贵的很多时候也是一年才买一次呀,而且我本身真的不算多喜欢这些东西。” 一听这话,虞树棠马上受不了了:“姐姐,这两个耳钉真的不贵……”真的不贵啊,这甚至是店里最便宜了的。她对很多珠宝牌子很了解,对价格却很不了解,有好些她想送柳见纯的,结果上网一查价格,发现之前随手能买的居然标价高昂到遥不可及。 大约是商人家庭长大的原因,她对钱实际上看得很重很重,她从来不信有情饮水饱,哪怕是从未谈过恋爱的以前,她一想到恋爱这件事,她都会轻描淡写的认为,她一定会让恋人过上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日子。 最终她还是买了这两只最便宜的耳钉,在她的人生中,她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 世界在她的眼睛中微微扭曲了一下,那一瞬间,扭曲成了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样子。 “贵。”柳见纯道,她的语气很平静,干脆地反驳了虞树棠,“小树,一个耳钉五千起步,能不贵吗?” 她自己的生活水平也不低,但她起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钱真正的价值几何,真正的普通人是怎么生活,这个世界是怎么运行的。 虞树棠没再反驳,她闷闷地切着牛排,心里实际上决定这件事情她不会听姐姐的!这是唯一一件她不要听柳见纯的事情,她赚了钱就要给柳见纯买东西! 柳见纯安抚性地揉了揉她的掌心:“小树,下午还要培训吧?” “对,不过不碍事,我提前订了纽约自选包,博物馆我们都可以免费进嘛,自选包的话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虞树棠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帝国大厦,各种观景台,还有自由女神像,中央公园还有全天自行车租借,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试试的。” 说到这儿,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姐姐,这边的博物馆距离都不算特别远,大都会,现代艺术我们都可以去,不过主要看你喜不喜欢,也不一定非要那么赶时间全部看完的,不用全按着我的规划来,随时都可以变的。” “我挺想去修道院博物馆的。”柳见纯也提前做了功课,修道院博物馆是大都会的分馆,也是唯一一个专门收藏展览中世纪建筑艺术的博物馆,她很感兴趣。 “好!”虞树棠一口答应,等吃完饭,她俩继续散步回酒店,她从前台给柳见纯另要了一张房卡,恋恋不舍地说:“姐姐,如果我回来晚了,你就自己吃点晚饭。” 两人站在房间外,走廊布置精心,长而静谧,柳见纯嗯了一声:“晚点也没事呀,我们可以一起出去吃。” “要真是太晚我就给你带回来。”虞树棠说,一顿饭的事,她其实完全可以在微信上问,她偏不,就要拖些时间,多和柳见纯相处一会儿。 柳见纯被她可爱的没招,微微地仰起脸,亲了亲她的嘴唇,可是小树现在学得有点坏了,不是尝到甜头乖乖就走,而是收着力道抱着她,有样学样地舔过她的齿列,含咬着她的舌头,不到氧气耗尽的最后一秒半分不舍得松开。 香味淡淡地缭绕在她身侧,虞树棠目眩神迷地想:姐姐到底是喷在哪里了呢? 第84章 小鳄鱼嘴硬。 热吻的感觉还停留在唇齿间, 柳见纯轻轻地舔过,有点留恋的暂时坐到了沙发上。她下午不打算出去,她哪怕出门, 也从来不喜欢时间太赶, 比起特种兵式旅游,她更喜欢休闲一点,更何况, 这次她来纽约,主要是——想见小树,现在她已经心满意足。 套房卧室有张书桌, 桌上放着虞树棠的考试材料。小树压力很大,柳见纯一直都知道。她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 旁边的窗子投进明亮的阳光, 她心情愉快, 打开文件, 继续写自己工作上的东西。 一下午的时间倏忽而过, 她合上电脑, 重新倒了杯水,刚走到小客厅的窗前向外眺望,房间门响了一声,虞树棠也不进门,探着脑袋, 笑盈盈的, 使劲向她挥了挥手。 “为什么不进来?”柳见纯走了过来, 有点诧异地睁大眼睛。她那双桃花眼清澈的黑白分明, 长睫毛密密匝匝,虞树棠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把她拉过来, 柳见纯哎了一声:“你别把水弄洒了。” 当然是没洒,虞树棠用掌心合住了杯口,吻了一下她长长的眼睫毛。“姐姐,我们快出去,那家店八点就关门了。” “什么店?”柳见纯完全没进入状态,不知道眼前这棵小树在说什么,“八点关门,那没有多长时间了呀。” “所以我们要快去!”虞树棠道,她弯腰把鞋子拿出来,柳见纯很配合,一边穿上鞋子,一边把水杯凑到虞树棠唇边,让她把这杯热水喝净。 柳见纯遥遥地看到店面的影子,立即知道这是什么了,很惊喜地说:“jellycat吗?” 我就知道这可不属于丢人的浪漫。虞树棠想,这可是纽约限定诶,其他地方都买不到的! 她同样也是兴高采烈,就知道柳见纯一定会喜欢的。她明明是这样成熟的一个女人,在生活上却充满了可贵的小情趣,奇妙,她只能想到这个词,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人! “申城那家就像这样吗?”柳见纯问,“那次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不是就是在这种店买的?” 虞树棠嗯了一声:“其实还没买完呢,申城限定还有玉兰蛋糕和咖啡,我想全都买了,但买那么多的话,你肯定不会收。” “肯定不会收呀。”柳见纯故意说,“要是你全都买了,那么上心的话,我会猜到你喜欢我的。” “那早知道我就全买了。”虞树棠心情很好,也开了句玩笑。像在餐厅里一样,她每样都给柳见纯念了一遍,最后选了最新推出的松饼,华夫饼和贝果。 “看,多漂亮的松饼啊。”店员热情洋溢,“你喜欢它吗,看它长得多可爱。” 虞树棠翻译过来,柳见纯听完,认真地回复道:“它看起来心情很好,是因为上面的蓝莓很新鲜吗?” 她好可爱。虞树棠一眼都没有看松饼,专心致志地做柳见纯的翻译官,店员很耐心,隔着虞树棠卖力表演,在假磁炉上使劲颠锅:“你想要蓬松一点的,还是比较脆的?火得小一点,蓝莓可不能熟。” “我喜欢脆一点的。”虞树棠翻译过去,松饼出锅,柳见纯配合地挤上糖浆,最后拎着一大袋毛绒美式早餐出了店。 “脆脆的好吃。”虞树棠心情太好了,她牵着柳见纯的手在纽约的夜色中走着走着,居然忍不住傻乎乎地说,“我也觉得……脆脆的好吃。” 她的颊边漫着红晕,甜丝丝地说:“小蝴蝶酥就是脆脆的。” 柳见纯不知怎么,竟然也有点脸红了。她半真半假地嗔了一句:“别叫我小蝴蝶酥呀,没大没小的。” 怎么会脸红呢?她自己都觉得好奇怪,她一向是个很开放的女人,对很多事情都很大胆,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什么,怎么偏偏为这句话,这句别人同样也和自己说过的话,就脸红了呢? 她心神动摇,赶快转移了个话题:“小树,其实你不喜欢这样的店吧?” “没有不喜欢啊。”虞树棠道,“我自己还有只小鳄鱼呢。而且申城那家我也去过好几次。” “你只有一只小鳄鱼。”柳见纯说,“你去店里买的东西,都是送给我的。”她捏了捏虞树棠的掌心,她发现自己现在很喜欢这个动作,因为自从之前小树问过她在外面能不能牵手之后,每次出来,她总要牵着自己的手,没有一次主动放开。 虞树棠这下无法反驳了。她确实本身从不买毛绒玩具,自从见到柳见纯家那只骆驼胡杨之后,才感觉心被打开了一个毛茸茸的缺口,而且柳见纯喜欢小猫,她马上爱屋及乌地也对小猫特别喜欢……她的喜好,全烙上了柳见纯的痕迹。 她想了想,和柳见纯一边往时代广场走,两人一会儿打算在那边的韩国城吃晚饭,一边慢慢地说:“我小时候有毛绒小熊和毛绒狮子,幼儿园之后,家里就没有毛绒玩具了,可能是我妈妈觉得我过了应该玩的年纪了吧,不过实际上我很喜欢有毛茸茸的小伙伴陪着一起睡觉。” “之后也就再也没有买过,感觉就是那次去你家坐了胡杨,又把我这个开关给打开了。只是关了太久了,再打开可能就有点迟钝了。” 她嫣然一笑:“但是只要是送给你的,只要是陪着你的,我都特别喜欢。” 哪里需要她把小树的心给捂热啊?柳见纯有时候想,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样的魔力,小树遇到她,一颗心便自行冰消雪融了,反倒来热烘烘地暖着她。 “这么亲眼看到,”巨大的广告牌在黑夜里颜色鲜艳,光影缤纷,柳见纯只有一个词可形容,“真的是有点震撼。” “白天还没有这样的效果呢。”虞树棠道,她故意走得很慢,好让柳见纯多看一会儿,“姐姐,我给你拍两张照片留念吧。” 柳见纯笑道:“留念?我还以为你们现在早不会这样讲了,很老套的呀。” “留作纪念有什么老套的?”虞树棠这次来纽约,特意把自己八百年不用的相机都带了过来。 “还说不老套,现在不都用手机自拍了吗?”柳见纯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找了一个她觉得最漂亮的招牌站到了下面。本以为拍了两张就算,没想到虞树棠拿了相机就不愿放回去了,手也不和她牵了,在旁边一心拿着相机拍她。 “走路有什么好拍的呀?”柳见纯真心地问,虞树棠说:“就是想记录一下。”也不是故意记录什么事情,就是很简单的她和柳见纯散步去韩国城吃饭,她觉得这种无聊的视频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我有个同事给我推荐了一家,说那家的荔枝烧酒特别好喝。” 柳见纯转过头,相机镜头是一只更敏锐的眼睛,她美丽的面孔和柔情的笑容简直是纤毫毕现,虞树棠不由得怔了一下,只听到她讲的后半句话:“……上次你可醉得厉害。” “上次那是意外。”虞树棠道,“我酒量没那么差的。”她可不好意思讲什么酒不醉人之类的话,那也太丢脸太土了,可是……她确实一和柳见纯单独相处就想头晕,尤其是在那种环境下,灯光柔软,方桌狭小,还有酒,一杯她就想要晕倒了。 一个又令她激动又让她慌张的事情还在心里沉甸甸地坠着呢!套房里可只有一张床! 店门倒是十分暗黑风格,外面还有铁栅栏一样的东西围着,柳见纯用手轻轻地盖住了镜头,示意她该收起来了。 灯光昏暗,稠粉稠绿,比起餐厅,更像一个光怪陆离的酒吧,只不过十分安静。两人选了一张有沙发的桌子坐下,沙发极软,虞树棠一下没坐稳,险些歪到柳见纯身上。 “这就醉啦?”柳见纯逗她,虞树棠自己脸颊烫红,不好意思讲话,就一味地看菜单,然而刚把菜单拿起来,就想起柳见纯看不大懂,也顾不得害臊,马上又凑到姐姐旁边。 柳见纯晚上吃不了太多,懒洋洋地靠在她肩膀上。虞树棠一边念着菜单,一边心不在焉,她另一只空闲的手放哪也不是,放到自己的腿上或者桌子上未免也太傻了,放到沙发上?旁边就是柳见纯,哪里有空隙给她放,一放就放到柳见纯的腿上了。 她心跳急促,想要虚虚地揽住柳见纯的腰,就听见姐姐轻声说:“搂住我吧。” 好细、好细的腰。虞树棠借着摇动的灯光偷眼瞧了一下柳见纯的表情,姐姐神情平静,完全在听着她的菜单,这份从容简直带上了一种异样的性感。在她看来那些话十分大胆,从柳见纯口里说出来,却是镇定平常,正是这种反差,每次都能让她心脏止不住地震颤。 “总是紧张。”柳见纯低低地嗔了一句,“荔枝烧酒,还要什么?太多了也吃不完,少要一点。” “哪有紧张。”虞树棠嘴硬道,“嗯……少要一点。”她居然奇迹般地紧张到难得有主见了一次,“那要一份部队锅和一份鸡爪饭团吧。” “好。”柳见纯没什么异议,她从虞树棠怀里直起身,也不反驳刚才的话,含笑说了一句:“小鳄鱼嘴硬。” 烧酒是最先端上来的,她们点的是一壶一升装的,里面还有很多大颗饱满的荔枝果肉。虞树棠捧着自己那杯抿了一口,酒精味道很淡,咽下去之后,很快就有一股甘甜的后劲涌上来。 这真是心理作用,要么是心理作用,要么是柳见纯身上的香水气味,这一口喝下去,立竿见影地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她闻得清清楚楚,还是那股浓紫色的香气,部队锅咕嘟咕嘟地散发着香气,柳见纯专心地吃了一颗烧酒里泡着的荔枝,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清澈,一点都没被酒精影响。 “姐姐,最近你好像总是喷这款香水。”她问道,烧酒解腻,吃着部队锅喝,不知不觉就喝下去一杯,倒是柳见纯点了点她的杯口,让她喝慢一点。 “对呀,见你的时候就会喷。”柳见纯很自然地说,“等着你找到答案呢,暂时不打算换香水。” “非得我自己找吗?”虞树棠问,“姐姐,你告诉我呗,我真不知道的,是喷在耳后,还是手腕上的?总觉得闻起来不像。” “你可以自己闻闻试试呀。”柳见纯道,部队锅里的豆腐很嫩,她很小心地放凉,“又没有只许你猜。” 虞树棠这下又脸红了。她将胳膊支在桌面上,侧过脸看柳见纯吃饭。柳见纯随便干什么事,她都觉得好看,看得入神,某种意义上,虞树棠想自己也是无药可救了。她就是网上那种大家最瞧不上的一恋爱就满心全是对方的那种人。 她也不想啊,怎么办?第一次恋爱都是这样吗?她太努力想做一个合格的,成熟的恋人了,可是做得到吗,做得好吗? 她想肆无忌惮地给柳见纯打电话,疯狂的打扰她的生活,想见面,想拥抱,想接吻,想闻她身上香水气味的来源……想做可能还不太合适的自己也不大会的更亲密的事情。 “小树。”虞树棠猛然从无边无际的思绪中被拽回到现实世界,荔枝烧酒已经喝净了,部队锅和鸡爪饭团甚至都吃完了,我什么时候吃的呢?不可能是姐姐全吃完的吧? “幸好你多吃了点,要不然可就要剩下了。”柳见纯说,她饶有兴致地望着虞树棠懵然的神情,这棵漂亮的小花树茫茫然的:“我吃了很多吗?” “不少呢。”柳见纯道,“我们还说了好多话。” “好多话?”这下虞树棠睁大了眼睛,乌黑的瞳仁湿润润的发颤,“我没胡说八道吧?我们都说了什么重要的话?” 她很警惕:“姐姐,你没有骗我吧!” “我为什么骗你呀?”柳见纯笑了,她亦真亦假地说,“你说好爱我,想赶快回去和我接吻。” 这是能在外面说的话吗!即使周围的座位没人,柳见纯的声音也不大,虞树棠还是腾的一下从脖颈燎到了面颊:“我说、我、我没说吧!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我、那你怎么回答的?” 她试图反将一军,结果柳见纯悠悠地喝了一口大麦茶:“我说好呀,所以我叫了你一声,我们该回去了。” 虞树棠呆呆地背起自己的相机,无法想象自己刚才到底有多丢人。路上她喃喃地又问了一句:“姐姐,我还说什么了没有?” “等回去告诉你。”柳见纯道。虞树棠只好忍着,忍到酒店,一个天大的问题又扑面向故意拖延的她砸过来,晚上……晚上要怎么睡? “你先洗还是我先洗?”柳见纯换上拖鞋,站在穿衣镜前拨了拨头发,她真是比虞树棠更像这间套房的主人。 “啊……都可以啊。”虞树棠赶紧说,“要不,姐姐,你先洗?” 她冲到电话机旁:“我让酒店送新的浴巾和浴袍上来,都很干净的,这个酒店消毒做得很好。” “好呀。”柳见纯从善如流,“不过只要浴巾就好了,我带着浴袍呢。” “那个……”虞树棠觉得非得在进浴室之前说不可,要不然等姐姐洗完澡出来去哪? 越是想滴水不漏,结果就越是断断续续,虞树棠边说边恨自己:“那个,其实我在想,姐姐,要是你不愿意的话,我想着我就……” “不愿意什么?”柳见纯轻柔地打断她,“不愿意什么呀?” “我是说,”虞树棠略略低着视线,柳见纯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睫毛抖个不停,“就是,如果觉得不方便或者实在太快的话,我们不一定非要……我睡沙发也挺好的。” 柳见纯叹了口气,这次不再温柔地说小鳄鱼了,她直接说:“死鳄鱼嘴硬。” 第85章 不记得了?那就再亲一遍。 “真是拿你没办法。”柳见纯道, 转身进了浴室。 虞树棠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等了一会儿,浴巾送上来,她敲了敲门, 还没说话, 柳见纯已经知道了似的,将门打开一点,细白的手湿淋淋的:“给我吧。” 她递完浴巾, 又坐回到沙发上,一颗心甜蜜蜜地狂跳,明明柳见纯还根本没从浴室出来, 她就已经开始快要动弹不得了。 浴室门发出细微的声响,很小的一声, 虞树棠却听得清清楚楚, 立刻把头转了过去。柳见纯擦着头发出来, 她的浴袍并非纯棉, 而是一种极柔滑的丝缎材质, 一种薄薄的白色, 发尾的水珠滴上去,洇出一片浅浅的湿痕。 “姐姐,吹风机在这儿。”虞树棠走过去,闻到和自己身上相同的沐浴露气味。她顿了一顿,指了指化妆台, “我把你的护肤品也都放到上面了。” “那我用下你的精油。”柳见纯应了一声, “你也快去洗吧。” 虞树棠这个澡洗的简直是心乱如麻, 一会儿想着见不得人的坏事, 一会儿又担心这担心那,众多念头在脑海里狂热地打架, 然而等她出了浴室,什么纷乱的心思都暂且消失了。 因为柳见纯靠在床头,正很安静地读电子书,像是很多个平常的日子一样,像是……生活,爱情,家庭等很多个温馨美丽的词语的具象化。 虞树棠咽下心跳,护肤,吹头发,然后擦身体乳,换上自己的睡裙,慢慢地向床的方向挪过去。 柳见纯挑起视线望向她,沙金色的睡裙,更衬得她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年轻美丽的几乎有种夺目的光彩。 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可没想到又被虞树棠给听到了,这下着急地三步两步上了床,跪到她身旁:“姐姐,你叹什么气?” 柳见纯揉揉她乌浓的黑发:“就是觉得,你真可爱。”真年轻,真漂亮,真前途无量,真有无数的可能,真还有好长的人生之路要走,真的……还会有好多好多的选择啊。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把虞树棠给哄好了,即使外表看起来是个完全成熟的大人,在学校里办事也总是办得得体妥帖,可一进入到社会,一碰到些真正的大事,总是难免带着些孩子气。 成熟不成熟的在其次,她爱的是小树那种正直和责任心,有时候甚至是太为难自己的磊落,就比如现在,小树很乖地跪坐在她身旁,真就什么也不做,眼巴巴地看着她。 “过来。”她轻轻地说,将电子书放到一旁,伸出两条胳膊,虞树棠当即抱住了她,心音近在咫尺地响在她耳畔,震得她的心脏也开始情难自已地剧烈跳动起来。 “姐姐,”好一会儿,虞树棠忽然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正式在一* 起的那个电话里面,我问去清远街吃饭的时候,你可以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我吗,可是那天我们说了好多话,好像偏偏没说这个。” 柳见纯笑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她回忆了一下:“当时好像是没说。” “告诉我吧。”虞树棠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明明是很明艳的长相,现在看来却是真挚乖巧的过分。她就这么看着自己,很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蝴蝶停驻,时间拉长,她专心致志,只看着自己。 “告诉你你可能会得意忘形的。”柳见纯故意逗她,虞树棠真是完全没有恋爱经验,她逗一句,这棵小树马上上套,想也不想就表决心:“不会的!怎么会呢!我从来就没有得意忘形过,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得意忘形好不好。” “真的吗?”柳见纯在她颊边亲了一口,“可是不想这样随随便便就告诉你呀。” “这哪儿随便!”虞树棠据理力争,“姐姐,你之前就答应我的,很郑重的,这哪里随便了!” “要是真那么郑重的话,”柳见纯说,“为什么这么郑重的事情你当时忘了问我呢?” 虞树棠一下哑口无言,半晌,她在柳见纯颊边吻了一下,嘴唇好烫:“告诉我吧,我特别想知道,姐姐,我都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了。” “不是我自己发现的吗?”柳见纯故作惊讶,“好像是有棵树自从那次修改论文之后就开始躲着我……” “啊,姐姐。”虞树棠慌忙阻止,再次毫无恋爱经验的主动跳入了陷阱,“那要怎么你才能告诉我啊?” 柳见纯才不会故意提什么为难人的要求,她合上眼睛,低声道:“好呀。那你先告诉我,我的香水是喷在哪里的?” 好仁慈的要求,这同样是虞树棠迫切想得到的答案之一。 柳见纯被她环抱,清晰地感知到她正在簌簌地发抖。很快,虞树棠结束了这个很长的拥抱,牵起她的手,挺直的鼻梁蹭过她的手腕——不是喷在腕间的。 小树的滚热的吐息始终缭绕在她身侧,虞树棠本想去闻她耳后,没想到凑得太近,嘴唇蹭过了柔软的耳廓。 她小小地吓了一跳,反倒是柳见纯一动不动,是种纵容的默许。 这香水也不是喷在耳后的。 虞树棠胆子大起来,只不过呼吸仍然绷得紧紧的,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长长的睫毛,薄薄的眼皮,秀挺的鼻梁,然后是细白的脸颊,水红的菱唇,虞树棠一路吻到下巴,感觉姐姐微微地笑了。 她怕姐姐问香水怎么可能喷在脸上,赶紧又往下了一点,就这一点,吻来到了脖颈。她闻不到香水的气味,但流连忘返,从锁骨到侧颈,鼻梁和嘴唇反复地蹭过,明明知道柳见纯可能会说,这么久了还没有闻好吗? 她明明知道的。她的面颊贴在柳见纯的颈项间,既不愿意撤开,又不敢继续寻找其他的地方,她闻着柳见纯细白皮肤上的香气,在这一个梦幻般的处境中,却如同在等待着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找到了吗?”柳见纯问。虞树棠小声道:“没有。” 空气凝稠,虞树棠感觉她像被放置到了琥珀之中,连呼吸都不流畅了,利剑没有落下,柳见纯抚过她的头发:“那就继续呀。” 鼻尖缓缓地下移,虞树棠闭着眼,明明黑暗的视野中,渐渐腾起了丝丝缕缕的紫色的烟气,香味一会儿浓一会儿淡的缭绕上来,她立即回忆起那天,柳见纯在她身旁俯身,香气和她扑面相撞,这到底…… “找到了吗?”柳见纯又问了一声,她像是忍不住笑,“真找不到?” 虞树棠没答话,锁骨再往下的皮肤柔腻异常,她眼睛都不敢睁开,只用鼻尖若即若离地蹭着。柳见纯的手仍然抚着她的头发,柔柔地笑道:“在这儿呢。”说着,手上使了些力气,将她往下一压。 天旋地转。热香滚烫。虞树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栽倒在了床上,卧室内大灯还没关,满室明亮,柳见纯一双眼睛亦是亮的惊人,清凌凌的瞳仁里,种种情绪纤毫毕现,温柔带笑,颊边湿红。 虞树棠记得自己仿佛是怔了一瞬,又仿佛是立刻吻了上去,总之她恨透了今晚的荔枝烧酒,她再惊醒的时候,正呼吸急促地贴在柳见纯的颈项边。 “我再也不喝酒了。”虞树棠说,“我再也,我绝对不会在和你吃饭的时候喝酒了。” “怎么了?”柳见纯问,就听见小树有点撒娇地说:“刚才亲你的时候一下子就过去了,我感觉我不记得过程了。” “是吗?”柳见纯的疑问尾音妩媚地上扬了一点,虞树棠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那句话真像耍赖的胡说八道:“真的!真的全不记得了!” “那就再亲一遍。”柳见纯从容地说,她扶着虞树棠的肩膀,女孩的身体随着嘴唇一起压下来,呼吸和香气牢牢地笼罩住了她——这是一个近乎窒息的吻。 虞树棠自己没意识到这点,她的吻总是急迫的,仿佛压抑已久的,带有掠夺性质的,她曾经想虞树棠是压抑着的暗火,看不出火红的颜色,可触手极烫。亲热时候的小树却不是这样,鲜红夺目,烈火熊熊,含着一种即将爆发的凶猛,一定要吻到不能吻为止。 “小树……”她小声说,看虞树棠重新把头埋在了她的胸间,但是竟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天哪。她不知道虞树棠心里正在大声呼号,天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这可怎么办啊!况且在酒店,这会不会太草率太仓促了,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这未免显得太不珍惜了……什么东西都没准备! “小树。”柳见纯低低地叹了口气,“有这样的定力,你往后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她小腹酸胀,将头转到一侧,大灯太亮了,她得避一避,晃眼。 “我什么都没准备。”好一会儿,虞树棠抬起头,在她脸上蜻蜓点水地吻了好几下,“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办。”她含糊其词地说,到底是不好意思讲自己一点也不会。 “你难道不想这事呀?”柳见纯说,“都不知道提前准备的?” “我怎么敢!”这下虞树棠恨不得从床上坐起来,“我怎么能随便准备这些!你要是看到,会以为我多坏的!” 柳见纯真是扑哧一声笑了,旖旎的氛围被暂时冲散:“你能有多坏呀?倒是让我见识见识啊,现在可好,去把灯关了,我们睡觉吧。” 虞树棠脸仍然是红的,觉得身体既不舒服,又兴奋异常,她坚决不去关灯,又扑到柳见纯身上抱住她:“现在还早呢,晚会儿再睡觉,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不和你讲了。”柳见纯半合着眼,故意说,“快关灯啦,快关灯,晃到我的眼睛了。” “不行,要说的!”话是这么说,虞树棠敏捷地下了床,三两步把大灯关了,只留了床头柜上的一盏台灯。 不同的光线下,虞树棠突然发现柳见纯美的也有些不同,方才那样明亮的光线,衬得她隽永的五官甚至带着一种异常的艳丽,这会儿缓缓沉淀,是种默然的秀美。 她忍不住又把柳见纯搂进自己怀里,拥抱她的时候,她愈发感觉到姐姐的骨架是比自己小一点的,她很轻易地就能把她搂个满怀。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虞树棠追问道,“姐姐,告诉我吧,我都知道你香水喷在哪里了!” “是你自己找到的吗?”柳见纯懒洋洋地说,“我问你找到了吗,你都不答话,你都不回答我呀,是真找到了吗?” 虞树棠本就潮红的脸这下红晕愈发的深浓:“我……我闻到了已经!”话说到这儿,她暂时放弃了前一个问题,又问道:“为什么会喷在那里呢?一般不都是喷在耳后或者手腕上?” “喷在胸前啊。”柳见纯大大方方的,“我小的时候,看过一本书叫《乔家大院》,其他情节几乎都忘了,只有一个印象很深,对当时的我造成了很大的震撼,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女主角陆玉菡的洞房夜,她就把香水喷在了……” 她还没讲完,小树挺直的鼻梁又蹭过去嗅,一边居然还在心不在焉勤学好问:“这本书好看吗?我也想看看。” “一般。”柳见纯被她蹭的身上和心里一齐发痒,“而且当时的观念在现在看来太过时了。虽然我当时就对陆玉菡的选择很佩服,但是她纯粹是为了缥缈的爱没苦硬吃。” “那我不看了。”虞树棠马上说,又转回到一开始那个问题,“姐姐,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啊?” “你猜一下。”柳见纯理了理她微卷的发尾,虞树棠想了又想,姐姐当初说过,她喜欢自己比自己喜欢她还要早,那是什么时候呢? 她实在不知道,索性大着胆子说:“不会是配车的时候吧,我配得很认真的!” “不是。”柳见纯笑道,她没打算隐瞒,“其实那天拼桌,我一眼就注意到你了,可惜你完全没在意我。” 虞树棠腾地一下坐了起来:“铁板炒面那天?” “是呀。”柳见纯说,“我对你一见钟情。”这话她说出来轻而易举,虞树棠一听到这个词可真受不了了,断断续续地重复了一遍:“一见、一见钟情?” 柳见纯本以为她有点孩子气,可能会自鸣得意一下,没想到小树居然好紧张:“姐姐,你喜欢我这个长相类型是不是?” 她好紧张:“我往后再也不随便抹把面霜了,还是得对自己的脸多照顾一点!”她天生皮肤好,有时候仗着优势,护肤总是特别精简,只用精华和面霜,现在看来,她得仔细一点,别到将来还不如姐姐保养得好! “哎呀。”柳见纯真觉得爱她爱的无计可施,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说是一见钟情,我也不是因为那样就爱上你的呀。肯定是了解之后才更喜欢。如果你的性格我不喜欢,那点钟情很快就会消失的。” 虞树棠稍微放下心来,又亲了亲她的嘴唇:“姐姐——” “睡觉吧。”柳见纯软绵绵地说,“你还有问题呢?” “有啊!”虞树棠不肯放她去睡,“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呢。你以前的恋爱,就是你以前交友,那个时候,有没有属性啊?” 柳见纯轻轻地嗯了一声:“tp10这种的吧,会有啊,不过没有现在的丰富,我记得以前没人会讲自己是0.几,听起来好像笔芯型号一样。而且以前还是用tp的多,现在好像少点了,可能是现在小孩子觉得土吧。” “那你是什么?”虞树棠问,她又紧张了,明明知道跟姐姐不可能撞号……吧,她也没办过那事……反正她就是觉得紧张。 柳见纯又一眼看穿她了:“怎么,怕我和你撞号呀?”她捏了捏虞树棠的脸,“你感觉你自己是什么?” 她补充道:“我知道现在大家都觉得不应该给自己下定义了,生活中确实是这样的,可是床上的事情嘛,总是有个偏好的。” “我觉得……”虞树棠给了个折中的回答,“我都可以。” “这时候就不要那么谨慎了。”柳见纯道,“我虽然也是都可以,但是我喜欢做0。”她很坦诚地说:“也不是说到枕头公主那种让伴侣烦恼的程度,只不过我是更喜欢做0。” “那我做1。”虞树棠不假思索。柳见纯笑道:“好啦,等试过之后再说吧,不喜欢做1也没关系的呀,不用为了我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虞树棠绞尽脑汁地想让柳见纯安心,居然傻乎乎地说,“我现在就想做1!” “好啦!”柳见纯无奈地嗔了一句,伸长胳膊按灭了台灯,“睡觉!” 第86章 因为她怀里,有这世界上最大的,最好的蝴蝶酥! 闹钟响了一声, 虞树棠赶紧摁掉,生怕吵醒了柳见纯,不过还是晚了一步。姐姐半睁开眼睛瞧着她, 刚睡醒的脸颊泛着一层嫣红:“小树, 要出去了?” “今天上午要过去。”虞树棠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自从昨晚的亲密接触之后,她不由得胆子大了许多, 这会儿凑到柳见纯身旁搂住她,“还想让你多睡会儿呢。” “我平常也这个时间起。”柳见纯话是这样说,今天却难得有了点想赖床的想法, 动也不动,“现在几点啦?” “七点。”虞树棠搂着她, 觉得她的身子软绵绵的, 当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她又把眼睛合上了, 居然小心地抬了抬她的胳膊。胳膊乖乖地抬上抬下, 毫无动作。虞树棠又想去抬她的小腿, 这下被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在膝盖上,“你干什么呀?我是有意识的好吗?” 虞树棠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她很不好意思地又扑在床上,侧着脸看柳见纯:“姐姐,我要走了。” 她身材纤瘦高挑,脸上的婴儿肥也早早下去, 即使这样在枕头上压着脸, 仿佛也是镀着一层夺目的艳光。柳见纯一颗心酸胀的发软, 越是在这样的时刻, 她就恍惚间越清晰地看到几乎是必然的未来。 她支起身子,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快去吧, 不要迟到了。” “不晚呢。”虞树棠揽住她的脖颈,将她拉下来,又凑到她颈项和胸前嗅了嗅。“已经不香了。”柳见纯笑道。“是你皮肤上本来的味道。”虞树棠却很认真地说,“有的啊,我闻得到。” “有可能是心理因素。”柳见纯纵容地揉了揉她浓密柔滑的头发,“就是那种晕轮效应,喜欢我,就觉得我哪里都是好的。” “晕轮效应是这个意思吗?我是真的闻得到的!”虞树棠说,她挺直的鼻梁在柳见纯的锁骨上蹭来蹭去,蹭的柳见纯忍不住小声地笑。“有一种,就是让人觉得很安静的味道。” 她又用力闻了几下:“很安静,很安心的香味,有种、有种……”她灵光一闪,“有点像杏的香味。” 柳见纯低低地嗯了一声,身上一阵阵地发热,想要赶快结束这个磨人的话题:“嗯,你鼻子好灵,现在快上班去吧?” 没想到虞树棠翻了个身,轻轻松松把她笼在了身下,居然还要给她解释:“这搞不好真的有科学道理呢。我喜欢你,所以和你接触,闻到你身上的香味都觉得是特别安心的,假设咱们要是两只动物的话,我肯定一紧张就会抱着你的尾巴。” “现在好意思讲喜欢啦?”柳见纯很会抓重点。 虞树棠一害羞又要翻身,吓得柳见纯立刻阻止:“别乱动,压到我了。”小树就马上不动了,但还兴致勃勃地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姐姐,你觉得我是什么动物啊,咱们两个做同族吧,我要跟你一样。” “你想做什么动物?”柳见纯将问题抛回去,“肯定要有一条大尾巴的,要不然你怎么抱着呀?” “那就不能是猫科动物了。”虞树棠一本正经地说,“猫、老虎和豹子的尾巴都是一条,一点不毛蓬蓬,” 柳见纯抿唇笑了,将脸偏到一旁去,虞树棠睁大眼睛,在她鼻梁和脸颊上各亲了一下:“怎么了,姐姐,你想到啦?” “大尾巴狼。”柳见纯轻声说,虞树棠立即响应:“狼好啊!” 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三步两步拉开浴室门,这么匆忙还不忘叮嘱:“姐姐,你想想我们做什么狼好,等我中午回来告诉我。” 等到中午,她没想到虞树棠回来第一句话,真就是兴高采烈地问她:“姐姐,想好我们是什么狼了吗?” 更令人不好意思的是,她还真查了! “我觉得你是苔原狼。”柳见纯难得不好意思,目光要望着窗外,不看正在喝水的虞树棠。“苔原狼耐力特别好,能长途迁移,你呢,可以骑很久的车。” 这理由其实比较薄弱,说白了就是柳见纯一看见这个名字,一看见苔原狼的照片,就觉得很合眼缘,觉得真的有点像小树。 “我觉得你是北极狼。”虞树棠郑重地说,“轻盈,性情温柔又善良……” “打住。”柳见纯道,“哪有狼真是温柔善良的呀,你看的是神话传说还是《狼王梦》?” 虞树棠发现无论柳见纯说什么她都特别高兴,她简直想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明明柳见纯才来第二天,她就开始这样祈盼了! “总之,”她概括性发言,“如果在动物世界我紧张的话,就能抱住你的尾巴了。” 小树是这样天马行空的人吗?柳见纯很怀疑。她一边问中午吃什么,一边却忍不住和小树你来我往:“动物世界你还会紧张呀?会有什么值得紧张的事吗?” “当然啊!”虞树棠道,“动物世界可能会有一个学院,每次考试前我都紧张,然后要抱着你的尾巴睡觉。” “你可以抱着老师的尾巴呀?”她接过虞树棠递来的温水,小小地抿了一口,“你还不如抱着自己的尾巴呢。” “不是啊,要是在动物世界,你就不是我的老师了。”虞树棠道,她望着柳见纯,乌黑的瞳仁湿润润的发着光,“你是我的北极狼学妹,我们在骑行社团认识的,你其实没有那么喜欢骑车,只是为了锻炼身体,但是我还是很尽职尽责地教你,我比你大一级,成熟一点,所以我来照顾你。” 她一直想做一个成熟的,合格的恋人,不是现在这样姐姐来纵容她,而是她更多的能关照姐姐。 柳见纯没预料到这个回答,她怔了一下,旋即嫣然一笑:“我们中午吃什么?” “你说呢?”虞树棠道,“姐姐,你想吃什么?” 柳见纯看过虞树棠的规划表,今天下午和晚上都有空闲时间,安排了好几座博物馆。她知道小树是想带着自己多转转,于是很自然地说:“我们吃自助吧,还没试过这家酒店的自助呢,下午多逛一逛,买点纪念品。” 虞树棠一口答应,酒店的自助午餐很方便,菜品种类不少,生熟都有,素质也不错,姐姐没来的时候,她常常和同事就在酒店餐厅吃饭。 一直到坐下,都有不同的人向虞树棠打招呼,柳见纯光看着都觉得她在这儿的培训一定是很精彩:“认识了好多新朋友呢。” “是啊,还有个珠港来的同事,拿过滑板碗池季军。”虞树棠心思不在这上面,她看着柳见纯拿的东西,分析道,“姐姐,你发现你喜欢吃鱼肉牛肉,还有很多蔬菜。” “不是喜欢。”柳见纯咬了一口三文鱼塔塔,“其实是故意想吃得健康一点,渐渐地就习惯了。” “那你喜欢吃什么不健康的?”虞树棠很感兴趣,“我们可以一个月去吃一次。” “薯片啊,糖油混合物啊……”柳见纯道,她刚想说,天底下的人爱吃的垃圾食品都是一样的,就听见虞树棠笑着说:“小蝴蝶酥!” “怎么还叫呀!”柳见纯将一块香草羊排放到她盘子里以示威慑,小树很无辜地说:“是小蝴蝶酥也是糖油混合物啊。” 柳见纯这下无话可说,就听虞树棠兴致勃勃地说:“姐姐,我们可以每个月看电影的时候吃一次,你觉得怎么样?” 她忍不住要畅想这么幸福的事情,和姐姐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吃很多种口味的薯片,还有香甜酥脆的,大大小小的蝴蝶酥。不过虞树棠想自己会没那么喜欢蝴蝶酥的,因为她怀里,有这世界上最大的,最好的蝴蝶酥! 柳见纯不许她再扯小蝴蝶酥了,转移话题道:“我们下午先去哪里?” “大都会吧。”虞树棠不假思索,平板里面她做的那套规划根本就不用打开,已经全刻在她脑袋里了。“修道院博物馆比较远,我们今天下午就不去了,可以先去大都会,然后去古根海姆和现代艺术,还有好多纪念品可以买。” 她补充道:“姐姐,我说得比较多,不过哪里喜欢我们就在哪里多待一会儿,不用着急的。” 她知道小树是因为法尔林员工福利是博物馆免费入馆才特地安排了这么多博物馆游览计划,不过对她而言,是恰恰好好。 “我特别爱逛博物馆。”两人先来的大都会博物馆,一进大厅向东走,就是埃及艺术区。“上大学的时候,有时候有心烦的事情,我就会周末在申城历史博物馆逛一整天。” “我很少去博物馆。”虞树棠说,“可能是没这种意识?或者是觉得参观一点意思也没有。但是和你一起的话,就很不一样。” 她握紧柳见纯的手,她知道自己这话听起来像那种最没营养的情话,可是她真心实意,她知道姐姐一定是能感觉到的。她真心实意,因为柳见纯,觉得逛博物馆不再无聊,而是非常有趣。 博物馆非常大,两人也不打算巨细靡遗地全部转完,只打算转一些感兴趣的区域。这里就连纪念品商店也非常大,琳琅满目,不仅有常见的明信片,冰箱贴等,还有各种名画图案的丝巾和饰品。 柳见纯买了好几条威廉莫里斯的花卉丝巾,打算回去送给朋友们,还又买了一对袖扣。是古希腊宝石袖口的复刻款,亮晶晶的金属质地,上面印刻着一对美丽的孔雀。 女人戴袖扣做装饰的不多,她却觉得装饰品哪里有性别之分,明明戴上都是一般的好看和精致。 虞树棠欢喜地把姐姐送自己的袖扣收起来,一边也挑了一对中世纪款的耳环送她,鼠尾草的形状,晴朗的绿色,令人一看就心情愉快。这些饰品价格都不高,然而明亮复古,看起来非常漂亮。 古根海姆博物馆距离大都会步行不到十分钟的路程,这个面积和大都会比起来小得多了,大多是现代艺术作品。两个人转了一会儿,虞树棠问:“姐姐,你看得懂这些抽象艺术吗?” 柳见纯平静地说:“我连英文菜单都读不懂,你还指望我能看得懂这些呀?” 虞树棠暂时没说话,因为她被姐姐可爱的晕过去了一会儿。 这里的纪念商店有稀奇艺术的商品,柳见纯惊讶地捏了捏虞树棠的掌心:“这个创始人是国人,我之前买过一只这个牌子的纪念骨瓷杯。” “是哪一只?”虞树棠立马头脑风暴,试图靠自己从柳见纯那一架稀奇古怪的水杯里头找到正主。 “天使骨瓷杯还有彩虹天使玻璃杯。”柳见纯揭晓答案,“好像那个系列叫‘天使爱护你’来着。” 冰箱贴是一定要买的,两人又买了两个小摆件,这才出发往下一站。 把现代艺术博物馆放在今天的最后一个是最正确的选择,柳见纯还在《金宝汤罐头》前面拍了照,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这幅作品。 除开众多的展品,现代艺术的商店也非常有趣。有一本书展开之后,是一个风琴样式的台灯,柳见纯越看越喜欢,旁白的虞树棠却对一个纸质的地球仪爱不释手, “姐姐你看。”她轻轻地环住柳见纯的手腕,把她拉了过来,“上面可以用各种颜色的小钉标点,去过哪里就可以标上哪里,我觉得还挺有纪念意义的。” 想和姐姐去很多的地方。这种美好的想法几乎是溢出来的,让柳见纯也是感同身受。 “那买回来的第一件事。”柳见纯笑盈盈地说,“就是要标上纽约。” 出博物馆的时候,天边已经浅浅地降下了一点黑影。橙红色的晚霞给远处的建筑也蒙上了一层滤镜。 柳见纯遥遥地望着这种胜景,身心仿佛都沉入了一片蜜色的甘湖之中。并且她不是一个人,小树就站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对她说:“我们将来还会去很多地方呢。” 她发觉自己很喜欢和小树聊这些,有意义的,无意义的,总之她爱和小树说话,说一切可能不切实际的。“是呀,很多地方可能要你做导游呢,我没怎么出过国。” 不用回答。她就知道现在的虞树棠会愿意永远做她的导游。 现在的。不过没关系,她永远爱在当下,不忧未来。 第87章 她总有一天要做全世界最了解柳见纯,最了解小蝴蝶酥的人。 虞树棠一直记得姐姐想去修道院博物馆, 虽然这个博物馆地方偏僻,她一开始并没有做到规划里面,但是姐姐一说想去, 她立马要很上心地规划时间了。 今天29号了, 她按掉闹钟,很不愿意立刻起床,伏在枕边专心致志地望着柳见纯。姐姐应该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 还没完全睡醒的声音有点微微发哑:“小树,要起来了?” 虞树棠答非所问:“姐姐,我今天一天都得去做那个短期项目, 等到晚上才能回来。” 她特意把时间赶到了今天,将明天一整天空了出来, 因为后天姐姐就要走了。 “我等着你。”柳见纯软绵绵地讲了一句, 揽住她的脖颈, 主动在她颊边亲了一口, 再说话的时候, 声音就清醒多了, “不要耽误你工作,今天我自己出去转转,买点她们要我带的东西。修道院博物馆太远了,和哪里都不挨着,正好我自己过去一趟。” 虞树棠这可大不乐意:“可是我本来想和你一起去的。” 柳见纯又亲了她一下, 这次吻在嘴唇上, 半开玩笑地转移话题道:“怎么, 你担心我一个人呀?” 虞树棠入神地看着她的眼睛, 不是担心,她就是单纯的不愿错过和柳见纯在纽约的任何第一次。不过转念一想, 这样是否太粘人了?她真有点控制不住!自从那晚的亲密接触之后,她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和柳见纯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待着,她就心满意足了。 等回去之后要不要准备呢?看姐姐没有任何不愿意、排斥的意思。她被这种大胆的想法激得心烦意乱,赶紧小小地摇了摇脑袋以作回答,低头想去吻柳见纯。 “我还没刷牙。”柳见纯轻轻地推了一把她的肩膀,“好啦,快点去吧,不要迟到了。” 虞树棠恋恋不舍地在床上跪坐起来,她逆着窗帘投进来的阳光,愈发显得眉目深浓。柳见纯早发现,她开始正式工作的这段时间,比起当初在学校,外表越来越有一个成熟美人的风度和气魄了。 其实很多时候,比起不成熟这个形容词,她觉得天真对于小树才更贴切。 “姐姐,我给你订九点的早餐?”柳见纯方才恍了一会儿神,虞树棠已经从浴室出来,正在换衣服,“你再多休息一会儿。” “好。”柳见纯说,她略略睁大眼睛,将穿衣镜前的小树清清楚楚地全看了进去。身材匀称,凹凸有致,还有一层薄薄的,线条优美的肌肉。 大约还要自己主动了。柳见纯慢悠悠地想,什么时候呢? 虞树棠今天特意要穿一件叠袖衬衣,将姐姐昨天送给她的袖扣戴上,她端详了好一会儿,又凑到柳见纯面前让她看,这才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柳见纯平日在家里从不赖床,可在纽约和虞树棠在一起这两天,每天她都想多懒一会儿。八点半的时候她起床,不慌不忙地先给花瓶里的鲜切花换水。 那还是小树来接她那天送给她的鲜花,第三天了,仍然开得很好。她很轻地拨弄了一下枝叶,感到自己的心情也如同这些花材是一般的舒展。 她早上吃得不多,只喝一杯橙汁,吃两个鸡蛋。她是很习惯,并且很适应自己一个人的,哪怕有不少朋友,也有关照她简直像关照女儿一样的表姐,不过很多时候,她还是很享受一个人的活动。 一个人去逛博物馆,一个人去看自己喜欢的电影,一个人去吃自己喜欢的饭,一个人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今天她自己乘地铁去修道院博物馆,却久违地感到一点轻微的寂寞。这大概就是热恋期的魔力吧。她都不记得自己上次这样是在多久以前了。每天都想见她,都想和她说话,都想要拥抱,亲吻,做更多,更亲密的事情。 她微微笑了,很坦然地给虞树棠发送了一张地铁站的照片:出发啦。 很快一只呜哇小猫就跳了出来:我也想去! 给你拍很多照片回来。她回复道。 照片里面可以有你在吗?小树问。柳见纯故意发了一只思考小猫,虞树棠果然发来一只奔跑流泪的小熊boocha。这个表情包柳见纯自从见她发过之后也收藏了好几个系列,太可爱了。她也发了一只boocha,随后赶快说,不说啦,晚上见。 修道院博物馆建在一个公园的山上,柳见纯慢慢地逛过去,在露台和草药园里拍了好几张照片。博物馆紧邻哈德逊河,她不忘又拍了几张,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 下午的时间就更加轻松,她主要是在店里买朋友要的东西。她刚回酒店没一会儿,房门就是一响,她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小树回来了。 虞树棠凑到她旁边,虚虚地搂住她的腰,忍不住地一看到行李箱,情绪就有点不高:“姐姐,怎么开始收拾行李了啊。” “下午买了点东西,打算整理进去。”她给虞树棠看,“你徐老师点名要的鱼油。” 虞树棠说实话还真没想到,她还以为是什么伴手礼,谁能想到是一瓶瓶的维生素。 她蹭了蹭柳见纯的头发:“姐姐,我们是今晚坐晚餐游轮,还是明天上午坐环线观光邮轮?” 柳见纯拉上收纳包的拉链,其实* 比起去各种经典,她更喜欢的是和小树待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她将收纳包放进行李箱,靠在虞树棠的肩膀上:“明天吧,今天晚上我们就在酒店。” “我们在酒店干什么?”虞树棠又紧张又高兴,“我们看电影?那要不要点点外卖?或者请前台帮我们送份桌游过来?” “我们看电影吧。”柳见纯笑道,“我没玩过什么桌游,或许可以点点快餐?” “看什么电影?”虞树棠当机立断,一边去洗手间换衣服,一边拿着手机搜索外送,“喜剧片,爱情片,还是……”她本以为姐姐至少也得和自己看个《卡罗尔》之类的,没想到柳见纯很干脆:“我们看恐怖片吧!” 她呆了一下,很快爬上床:“姐姐,你不会爱看血浆片吧?” 她今天没穿睡裙,穿了件小鳄鱼的麻灰色t恤和短裤,整个人带着一种毛茸茸的晴朗气味。她把手机上的界面给柳见纯看,不仅有各种汉堡和炸鸡店,还有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披萨。 “哪家披萨好吃?”柳见纯道,“血浆片还好,我比较爱看那种的。”她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亮晶晶,“小树,你要是害怕的话,我们就不看的。” 虞树棠对于血浆片还好,但对于柳见纯话里话外的那种电影……她硬着头皮说:“不会害怕啊!”她点了点一家餐厅的名字,“这家可以按角卖,我们可以多点几种。” 两人点了好几种,柳见纯道:“我们看哪部?我看最近不少片子网上评价都还可以,《魔鬼深夜秀》《断魂小丑》《某种物质》,还是看早两年的《昆池岩》,还是更经典的午……” 虞树棠一听这个发音立刻就受不了了,赶快挑了一个:“看《断魂小丑》吧!” 她这个还真不是随便挑的,魔鬼深夜秀听起来就很不祥,某种物质她早有耳闻,所以只能选断魂小丑了。 结果电影刚开始,一点不拖泥带水,直接来了一场圣诞屠杀案,虞树棠彻底绷不住了,她先是电影里的角色一起尖叫了一声,随后把剩下的一角披萨全塞进了嘴里,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她确实陪着自己爸爸看了不少这种电影,可是,程度也分高低,这部怎么比她想象的恐怖直白这么多啊! 柳见纯将电影退出,虞树棠着急地睁开眼:“姐姐,你要看的话不要换啊。” “主要是想和你一起看。”柳见纯道,“你害怕,或者不喜欢的话要跟我说呀。” “也没有很害怕!”虞树棠辩解道,她下意识地就想在柳见纯面前表明是自己是什么都能够陪她的那种人,“我在家也看很多的,什么电锯惊魂都看的,就是没想到在这个……我以为它会有剧情铺垫什么,而且我记得小丑不是拿着红气球吗?” 有剧情的血浆片她还是很爱看的,只要在一些太直白的镜头前稍微闭上眼睛就行。 “你说的那是《小丑回魂》啦。”柳见纯笑道,“小树,你来挑一部电影吧,或者电视剧,我们一起看。” 虞树棠想了想:“姐姐,你看过的第一部女同片是什么?” 柳见纯正在她身旁安静地吃一角辣香肠披萨,好可爱,虞树棠想,她想了解她的一切。慢一点也没关系,她总有一天要做全世界最了解柳见纯,最了解小蝴蝶酥的人。 “《油炸绿番茄》。”柳见纯道,“我看的好多你应该都没看过,《爱的甘露》《大胆地爱小心地偷》《同心难改》……” “你看过的第一部是什么?”她反问道。 虞树棠很不好意思:“《卡罗尔》。” 柳见纯扑哧一声笑了。年龄差的具象化总是无处不在,她勾起唇角,心底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我们看部喜剧片吧。” 她在搜索框输入gray matters,这种简单的英文她还是会的。虞树棠念出来:“《格瑞的困扰》。” 这是个非常幽默的,画面明快的小故事,女主角格瑞喜欢和哥哥赛跑,然而总是赢不过。她和哥哥关系要好,然而哥哥和一位美人发展迅速,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嫂子…… “我猜她这次跑步一定会赢过哥哥的。”虞树棠说,披萨已经吃完了,她一点一点梳理过柳见纯浓密的头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安定,如果这是在动物世界,她一定正在抱着北极狼小蝴蝶酥的大尾巴。 格瑞第一次赢过了哥哥,她欢呼雀跃,她出了柜,理清了自己的感情,遇到了新的约会对象,心里没有了枷锁,当然身体轻盈。 “这部电影好有趣。”虞树棠第一时间说,“姐姐,往后把你看的电影都推荐给我吧。” 她凑过去想要吻一下柳见纯,不过被她很轻地用指腹抵住了唇珠,“我们先去洗漱。” 每到这个时候,虞树棠都会特别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镜子。她很喜欢看姐姐和自己一起刷牙的画面,明明最亲密的事情还没做,她就忍不住开始幻想将来和柳见纯同居的事情了。 到时候她每天回家都要给姐姐带点小礼物。她满口牙膏沫,却止不住地弯起眉眼,每天早上起床,晚上睡觉都能见到柳见纯,这该是什么样的日子呀! 她回过神,柳见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漱好口,正有点奇怪地看着镜子里傻笑的她。 她赶紧绷紧面孔,又逗得柳见纯笑了。 “刚才想什么呢?”柳见纯问她,静谧的黑暗中,她闻得到姐姐脸上面霜柔软的香气。 她哪里好意思讲,含含糊糊地说:“没想什么的,就是看到你就很开心。” 床上的拥抱是最顺理成章的事情,她揽着柳见纯的腰,高挺的鼻梁蹭过她的颈项,留恋地去闻她身上的味道。 每当这个时候,柳见纯都会想,有这样的定力,小树真的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睡吧。”她低声说,虞树棠却睡不着,在她身上闻来闻去,好像昨天闻得还不够似的。过了一会儿,又忽然说:“姐姐,要是咱们养德文猫的话,你是想养什么样子的?” 柳见纯不知道她是怎么想起来这个话题的:“我也不知道呢,感觉要合眼缘吧。” 不知道虞树棠琢磨了一会儿什么,又问道:“那给它起什么名字啊?” “猫都还没有呢。”柳见纯道,“怎么就跨越到起名字这一步了。”她小声催促道,“快睡吧。” “睡不着。”虞树棠很诚实地说,不过诚实的有限,她怎么敢说,和柳见纯躺在一起,她心跳急促,呼吸不畅,比起睡不着觉,她还想做很多事情。 没想到柳见纯大大方方地说:“那也没什么可做的呀,你又不准备。” 虞树棠脸一下红了,柳见纯若有所感似的,用手背贴了贴,触到一片滚烫,“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呀?” “就是很不好意思。”虞树棠将脸埋在枕头里,声音也闷闷的,柳见纯亲了亲她的耳朵:“好啦,真的睡吧?” 虞树棠这下转过身,猛地将柳见纯抱进怀里:“睡不着该怎么办?” “数饺子。”柳见纯在她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来,我帮你数。” “一只水饺,两只水饺,三只水饺……” 当晚虞树棠的梦境很多彩,苔原狼小树和北极狼小蝴蝶酥一起在食堂吃饭,今晚的晚餐统一是水饺,是狼的话,她就能看懂小蝴蝶酥的情绪了,毛蓬蓬的尾巴一甩一甩,证明她心情还不错。 自己能追到小蝴蝶酥吗?小树很不确定,小蝴蝶酥喜欢自己吗?小树也不知道,她只是很庆幸小蝴蝶酥应该不讨厌和自己吃饭。 小树就这样紧张地吃了一只水饺,两只水饺,三只水饺…… 第88章 她想用力地,好用力地抱住柳见纯,永远、永远不放开。 今天没有闹钟, 虞树棠还是很准时地睁开了眼,她第一反应就是转头去找柳见纯。姐姐睡得很安稳,一动不动地仰躺着, 她睡觉很乖, 虞树棠早就发现了,常常是晚上睡下的时候是什么姿势,早上起来还是什么姿势。 她支起身子, 专注地端详着柳见纯的面孔。三天的时间简直是一晃而逝,怎么明天姐姐就要走了呢?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描摹过去,秀美的眉眼, 细直的鼻梁,红唇形状清晰, 是一双美丽的菱唇。 虞树棠想要悄悄地吻一下, 身子刚伏下去, 那双清澈的眼睛就睁开了, 她一怔, 柳见纯主动吻了她一下:“醒得好早。” “嗯……”虞树棠颊边浅浅地泛红, 这下更不想起床了,伸长胳膊将柳见纯揽进怀里,“我们晚会儿再起吧。” “不着急。”她补充道,“环线观光的游轮十点才出发,我们可以再多休息一会儿。” 柳见纯懒洋洋地合上眼睛, 就这么枕在她的肩膀上:“今天天气好像很好。” 虞树棠歪了歪头, 阳光透过窗帘, 慷慨地洒了进来, 酒店房间冷气充足,被阳光一照, 暖洋洋的。 她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总想着拣出话题来和柳见纯聊,又不愿意聊些很幼稚的,可要聊些长篇大论的,时间又不够,不是个能够长聊的时间点。她思来想去,有点傻乎乎,很快乐地说:“姐姐,数水饺比数羊有效多了,我一下子就睡着了。” “确实有效。”柳见纯软绵绵地说,“我刚数了不到三十只,结果某人比我睡得还快呢!” 虞树棠又要被可爱的晕一小会儿了,根本想不起刚才还警告自己不准提幼稚话题,用鼻梁蹭了蹭她的脸颊:“姐姐,你知道我做了个什么梦吗?” 她故意要留个小尾巴让柳见纯猜测,谁承想柳见纯根本不上她的套:“我也做了个梦,你先猜猜。” 虞树棠没办法,只好先猜:“你梦到这两天的事情了吗?” “和你梦到的有点像。”柳见纯说。 她不上自己的套,可虞树棠心甘情愿来上她的套:“和我梦到的有点像啊,那我梦到了一只苔原狼和一只北极狼。” 大女孩含着笑望着她,眉目在细白的脸孔上浓墨重彩,柳见纯不会欺骗自己她不爱小树这张漂亮的脸,人毕竟都是视觉动物,但是她同样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她之所以到现在不愿意放弃,坚持要和小树在一起,不是因为这张脸,而是因为小树这颗全心全意爱她的,正直有担当的心。 “苔原狼呢,叫做小树,是一头来自京城的母狼,北极狼呢,叫做小蝴蝶酥,”柳见纯掐了掐她的胳膊,虞树棠笑吟吟地接着往下说,“小蝴蝶酥出乎意料,居然是只南方狼,很早的时候就搬到申城生活了。” 她一本正经地接着说:“她们两个都在骑行社,还都是同族的狼,关系很难不有点亲近……” “打住。”柳见纯道,“为什么是同族的狼就会很亲近呀?我可能和豹子关系很好,也可能跟老虎关系很好,还有可能喜欢狮子。” “猫不喜欢狗。”虞树棠胡说八道,“姐姐,你是狼啊,大猫不喜欢你!” 柳见纯不轻不重地踹了她一脚,两人胡闹了一会儿,吃了点早餐,要出去观光了。 环线观光游轮时间大概两个小时,环绕整个曼哈顿岛和许许多多的知名景点。全程都有导游讲解。柳见纯听不大懂,不过她有自己的专属小翻译,低声地在她身旁同声传译。 “姐姐,这个会不会有点无聊?”虞树棠有点担心地问,景点过去,就是普通的航行,即使能一次性看到大量的景点,还是不如博物馆有趣味。 “不会呀。”柳见纯望着波澜涌动的哈德逊河,她之前从没来过纽约,她很喜欢这样安静的体验,更何况,身旁有一棵生机勃勃的小树。 小树比她小十二岁,可是她感觉得到,在她面前,小树在尽力地展开枝叶,夏天为她投下阴凉,冬天为她遮挡风雪。 今天是行程安排很宽松,上午坐观光游轮,下午去中央公园散步。公园很大,她俩先是骑了一会儿自行车,很快就停下了,两人都说觉得自行车不能够更完全地体验公园,其实心里不约而同地在想:这样就不能牵她的手了。 虞树棠提前规划好了路线,先去了动物园,动物园的入口楼顶上方是个漂亮的音乐钟,里面整体面积并不大。转一整圈也没花什么时间,虞树棠道:“好久没来过动物园了,感觉好像初中学校组织参观一样。” 她用指腹摸了摸自己牵着的柳见纯左手上的戒指,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让姐姐戴上自己买的戒指。 “我也好久没来过了。”柳见纯说,两人慢慢地走过一条种满美国榆树的林荫大道,树冠茂密,遮天蔽日,虞树棠仰头看了看:“像柳花路的梧桐。” 柳见纯握紧她的手,同样也想到了申城,只不过想到的不是柳花路,而是那条清远街。同样是一条植满梧桐的老街,她和小树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街尾的那家店,恋爱之后,也是像现在一样,在那条街上来来回回地走了很久,转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街尾。 绵羊草原是一片毛茸茸的绿地,从这里望出去,能望到一片纽约的高楼大厦。“这里很适合野餐。”虞树棠说,她一下就想起了柳见纯的爱好,“姐姐,你是不是很喜欢露营,野餐这一类的?” “是呀,我觉得这类户外活动很有意思。”柳见纯说,她眺望着天际线,“我如果心情不好,或者想一个人好好想想的时候,申城有个回廊营地,在市里,地方不大,不过水电都很齐全,我就会自己在那里搭个小帐篷过夜。” 她不知道虞树棠居然胡思乱想道:姐姐原来是那种心情不好就会想一个人静静的类型吗?一个人逛博物馆,一个人露营,她莫名其妙地现在这一刻就很想攥紧柳见纯的手。 “小树,你除了骑行,还喜欢什么?”柳见纯问,虞树棠很诚实地答道:“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了。” 从小学大家的社交规范起来的时候,你喜欢什么,就成了一个必要的社交问句。她一开始说不知道,没什么,很快就无师自通地说自己上的兴趣班,后来她渐渐地找到了骑行,这个被允准的,又足够健康正面的爱好,从此真正逃脱了这个被人询问爱好的漩涡。 她不喜欢别人问她这个问题,柳见纯是个例外,换句话说,柳见纯问她什么她都愿意回答,愿意对她将自己的一切全盘托出。她问,她就郑重其事地回答。 柳见纯不对她说有一个认真的爱好就很好了这种话,而是笑着说:“我知道你还喜欢小鳄鱼。” 虞树棠也笑了:“嗯,我喜欢小鳄鱼。” “你还喜欢和我牵手。”柳见纯说。 方才习惯性地压在虞树棠心头的沉重情绪轻飘飘地飞走了,她心甘情愿地说:“对,我喜欢和你牵手,喜欢和你在一起。” 前面就是毕士达喷泉,这个天使喷泉是很多电影的取景地,今天也有人在这里拍婚纱照。 “姐姐,你有想象过自己的婚礼吗?”虞树棠说,又赶快解释道,“不是直女也会想象的,就小的时候,还很朦胧的时候,即使我知道另一个人会是新娘,我也会偶尔想象一下,要是我结婚的话,想办得很漂亮,可能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雪地里,海岛上,总之会是很难忘的经历。” “小的时候有想象过。”柳见纯说,虞树棠立即支棱起耳朵仔细听,“大概是受电视剧影响,那时候想象的婚礼是草坪婚礼,不要很多人,只要家人和朋友就好了,也没有那么多程序,大家一起吃顿饭跳舞就很好。” 那是很小的时候了。稍微长大一点,柳见纯就再也没想象过婚礼这件事。她并不憧憬婚姻、婚礼、婚纱这些东西,更何况国内没有这种条件。 虞树棠却记进了心里。两人租了一艘小船,缓缓地在湖上划过,柳见纯笑道:“好久没有这样过了,在公园划船,看喷泉,感觉像是小时候做的事。” 虞树棠被她这样一说,忍不住也笑了:“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土。” “可不能说土。”柳见纯眨了眨眼,阳光落到她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里,像碎了很多小小的金子和星星。“这里是纽约,明明很洋气。” 虞树棠凝望着她,一时之间,竟然喉头哽塞,心里的话到了舌尖,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了。她想说,柳见纯,我爱你。并且她忽然觉得人类的词汇是很匮乏的,怎么表达爱的,只有爱这一个字呢? 喜欢程度轻了,有什么能和爱同级的,或者比爱程度更重的词吗?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心里还能涌现出这种感情,澎湃的,激动的,不可自控的,她想用力地,好用力地抱住柳见纯,永远、永远不放开。 好半晌,她低声说:“想要时间永远停留在今天。” 柳见纯小小地摇了摇头,笑盈盈地戳了戳她颊边的小记号:“那你会后悔的。” 两人都没在划了,让船静静地漂着。虞树棠伸手捉住她纤细的手指:“为什么会后悔呢?” “因为你还有好多,好多的好事没体验过呢。”柳见纯又戳了戳她,将手指抽了出来,“好啦,我们走吧。” 帝国大厦的工作人员会为游客免费拍照,柳见纯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机会,而是需要报名的情侣写真。拍得相当漂亮,她从那时候起就珍藏在了自己的手机里,放在特地新建的相册:2025.7纽约。 虞树棠拿着相机,之前在游轮和中央公园的时候就拍了好些张,到了大厦里面,更是给她拍了好些和经典电影道具的合照。 柳见纯不准她一直拍自己,一边帮她拍,一边和她一起乘电梯上去,80层是室内观景,86层是户外,102层则是最现代化的玻璃幕墙。 虞树棠将相机带挂在肩上,神秘兮兮地说:“姐姐,我带你去个地方。” 柳见纯不明所以,可是很信任她,任由她带着自己来到一架很陡峭的金属楼梯前:“有个同事和我说这里有第103层。”登上楼梯后是个狭小的房间,已经有好几个游客在了,旁边有一扇窄窄的门。 推开之后,一股热风猛地扑面涌了过来,她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虞树棠的手,栏杆不高,就这样无遮无挡地全望了出去,太阳缓缓降落,一整个夜色霓虹的钢铁森林尽收眼底。 虞树棠感到姐姐的掌心洇出了一层热汗,她小声问:“姐姐,你恐高吗?” “不恐高。”柳见纯说,“就是有点……”激动。她的心跳热烈鼓动,在遇到小树之前,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情绪这样兴奋的波澜起伏是什么时候了。 观景的地方到处都有情侣接吻,即使这是个非常规的地方,步道也很狭窄,可这一刻其他游客都离开了,只有她们两个人,这样好的机会,柳见纯想,她一点也不想错过。 “小树。”她轻轻地说,等到虞树棠转过脸来看她,她吻上去,虞树棠揽住她的腰,在距离地面百米的高度上,她和虞树棠交换了一个夜色绚烂的吻。 可以不要走吗?虞树棠在心里念着这句话,当然没有说出口,太孩子气了!但她不由得很沮丧地想,姐姐,可以不要走吗? 快乐的时光像泡沫一样飞远了,柳见纯穿着浴袍,头发还有些湿气,坐在坐垫上收拾行李,虞树棠帮她一样样地把东西拿过来,很快,整间套房又彻底没了她的痕迹。 “明天不要来送我了。”柳见纯知道她这几天的空闲时间都是拼拼凑凑来了,明天如果特地来送自己,又要请假,她不愿意小树这么麻烦。 “我想送你。”虞树棠有点倔强,乌黑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 柳见纯在她颊边亲了亲:“我知道你想送我呀,可是你还要请假,没必要这么麻烦,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 虞树棠很不乐意,柳见纯又柔柔地说:“小树,没关系的,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啊,我根本不在意的。” 自己是不是又忘了合格恋人这回事了?这几天的朝夕相处,虞树棠觉得自己被幸福浸泡的头脑发晕。她还是很不愿意,但头脑运转,又想起了自己下定决心要做个成熟的合格恋人。 成熟的合格恋人是不会一意孤行非要去送女友的,合格恋人要有取舍,更何况她的女友是那么善解人意呢。 柳见纯不催促,静静地等着她做决定。好一会儿,虞树棠闷闷地说:“姐姐,那我就不去了。” “好。”柳见纯又亲了亲她的嘴唇,“小树,很快就能回来了呀,你差不多九月多回来,再过半个多月就过生日了,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想要……”虞树棠不好意思讲,可这会儿她太有点太失落了,就很大胆地说,“我想要你,姐姐,我爱你。” 柳见纯含着笑意,低低地叹了口气:“我也爱你,小树,特别、特别的爱你。” 虞树棠情不自禁地抱紧她,抱得紧紧的,也低声说:“你明天一走,我马上就会想你的。” “想我就给我打电话。”柳见纯再次说,她总会和小树说这句话,她知道小树心里总有一些条条框框,小树并没有完全地告诉自己,所以她也不说什么,她只是在用语言和行动反复地告诉小树,想我就给我打电话,什么都别想,想我就联系我。 虞树棠吻她,很克制的隔着睡袍拂过她的脊背,姐姐在她怀里的热度是甘甜的,沉甸甸的,第二天起来,愈发显得冰冷,又空荡荡的。 柳见纯走了,虞树棠坐起来,半晌,她怅然若失地下床,发现小茶几上的花瓶换了新水,她接机送的鲜花仍然在顽强开放,嫣然缤纷,虞树棠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也笑了。 第89章 她欢欣地迎接了这段甘甜的爱情,自然早已静默地接受这一切的后果和未来。 “ilanit, ”marin压低声音,“你女友回国了?这么闷闷不乐。” “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虞树棠说,她戳了戳盘里的意面, “今天早上走的, 不要我送。” “那很善解人意啊,你不高兴什么。”marin说,“要是我们有这样体贴的对象早高兴坏了。” 她吃了一大口意面:“做投行的就是这样, 你今天想送她可以请假,这是在纽约培训,要是在申城, 你根本就请不出来假,钱和时间, 你总得舍一样。” 她越说越来劲:“以前都是男的讲这套理论, 其实咱们也是一样啊, 谁没有点顾不上恋爱的事业了, 都是为了以后。” 她看虞树棠还在蹙着眉头, 又补充道:“不过也理解, 你女友看起来又漂亮人又好,你们谈很久了吗?” marin有句话没讲出来,你们不是在学校认识的吧?ilanit的女友确实温柔美丽,可看起来怎么都不像二十来岁的同学,总觉得至少是二十末尾了, 难道三十多岁? “我也不是想要很多时间, ”虞树棠烦恼地说, 她说出这话, 居然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真是这么想的,“起码晚上正常下班, 周末正常休息,这样就可以了吧……我们没有谈很久,刚刚谈上,一个多月。” marin怜悯地看了她一眼:“那怪不得,等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还有,什么早晚正常上下班,周末休息的。”她直白地说:“我们还是少做这种梦吧!” 姐姐明明才刚走一个上午啊。虞树棠一点一点地吃着奶油意面,已经觉得想她想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她时刻注意着手机,哪怕知道还离降落时间远着呢,她也生怕错过柳见纯给自己的落地微信。 长途飞行十分累人,柳见纯下机第一件事,先给虞树棠发了微信。她叫了一辆车回家,先洗漱整理,早早地睡下,第二天神清气爽地起来,才开始收拾行李和整理要送出去的礼物和带回来的手信。 她一边喝奶昔,一边翻看手机上的消息,她过一会儿打算去表姐家一趟,因为去纽约还有工作上的事情,得有两周没去过了。 柳见纯刚一进门,迎面先扑过来一只乔友宽:“小姨,你想我了没有!” “当然想我们小宽了。”柳见纯揉了揉她的脑袋,“要不要猜猜我给你们买了什么礼物?” 乔友矜在旁边竭力要展示自己作为一个高中生的淡定,可也忍不住地很期待,还要绷着一张小脸:“我猜小宽肯定猜不出来。” 没想到乔友宽小小年纪,已经很懂借力打力:“那么姐姐,你猜得出来吗?” “我怎么猜不出来。”乔友矜嘴硬,“肯定给你买的那种……嗯,手工的东西,肯定是手工的东西,美国又没有小卡片。” “有一半猜对了哦。”柳见纯笑道,她将两只大盒子都放在门外,伸手拿出送给乔友宽的礼物,是一盒银色冠军的乐高赛车。 她知道小宽除了小卡片,出乎意料地对赛车很感兴趣。姐姐一直觉得很困惑,不过她却觉得应该鼓励并且发展这种爱好。 乔友宽看到盒子上很酷的赛车图案,就喜欢的不愿意放手了,当即要拆开。左更惜在旁边叹了口气:“现在就要玩呀?” “还有什么东西放在外面呢?”她无奈道,“你给她们都买了什么大东西啊,赶紧拿进来,我要关上门了。” “小矜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吗?”柳见纯一用这句话开头,乔友矜眼睛一亮,左更惜则是大觉不妙:“你给她买了什么?” 乔友矜的生日就在三天之后,小时候写作文还特地要写,谢谢妈妈把我生在暑假让我过能到处玩的生日。之前她就提过这个生日愿望,想要一架无人机。 左更惜对这个要求是坚决反对,一是你都上高中了,怎么还惦记着玩这些东西。二是我这俩闺女怎么一个两个的全是男孩爱好。 当时乔友矜就很不忿,还没来得及生气,旁边的柳见纯就笑着说:“什么叫男孩爱好什么叫女孩爱好呀,姐姐,你这个思想可太老套了。” 左更惜自知理亏,不过也有点不忿:“我要是老套,还能同意你这样呀!” 她坚持不在俩孩子面前说同性恋的字眼,但其实俩孩子早就都知道小姨不喜欢男人。 柳见纯将大盒子从外面拎进来,上面用透明胶条简单粘了几个从纽约的博物馆带回来的冰箱贴:“是带回来的礼物哦,而且我生日的时候不再送小矜礼物了!” 她实在没在纽约找到适合乔友矜的礼物,而且她很支持小矜想要用无人机拍照探索的爱好,索性还是买了这个。 乔友矜顾不得绷住自己的高中生小大人范了,上去就把盒子抱在了怀里,左更惜还记得先把门关上:“你还想生日的时候再送呀!” “谢谢小姨!”俩孩子识时务为俊杰的跑路了,柳见纯主动认错:“我也是没想到在纽约给小矜买什么嘛。” “随便买俩明信片得了。”左更惜说,“有什么可买的,往后不准买这么大件了,又难带,又贵又麻烦,还有,别孩子一要什么,你就鼓励你就给买的。”她絮絮叨叨,直到柳见纯将带回来的纪念品丝巾递给她这才消停。 “就应该买这种!”她一锤定音,很是喜欢,“又方便带又有纪念意义,还很实用。” 她还是暂且把丝巾放到一边:“来,让我看看你的游客照。” “游客照?”柳见纯眉眼弯弯,“那干嘛语气这么严肃?” 她打开相册给左更惜翻了几张,相册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其实还根本没有翻到合照,只是几张虞树棠在外面拍的她,比如在时代广场的打卡照,左更惜就已经等不了了,迫不及待地问:“谁给你拍的?” 还没等柳见纯回答,她就先抢答了:“先说好,你可别想着跟我狡辩,这个角度能是你随便请人帮忙拍的吗?你这次去纽约我想想就觉得不对,这么干脆利落地说去就要去,往常肯定都还要想工作安排,代鹃那个节目最近不也在一直和你商讨要走程序吗?好几回你都没去成旅游,这次反而是抽时间也要去,到底怎么回事,给我从实招来!” 话是这么说,她还没等着柳见纯招呢,又开始大讲特讲:“你不会谈恋爱了吧?这和代鹃是真没可能了?你什么时候遇到的人,怎么一点口风都不给姐姐露的呀!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必须要带过来见见我,必须,没得商量!” “姐姐,我早就和你讲过了我和代鹃是不会复合的。”柳见纯无奈地抱怨道。 她知道表姐对代鹃有种奇怪的执念,大约是因为她和代鹃恋爱的时候已经临近三十岁,表姐对她的焦虑达到了最顶峰,而且代鹃工作体面又会很做人,表姐用一个打量男人的眼光打量她,自然觉得她哪里都好。 “我真是没法说你。”左更惜在这点上永远和妹妹达不成一致,拼事业这么正常的事情怎么就容忍不了呢?十天半个月不见面能怎么样呢?反正人家爱你呀! “算了,不提代鹃。”她决定放弃,“快和我讲讲这个是什么样的人,我必须要给你把把关,你这个年纪,不是能随便的年纪了!一谈搞不好就是要定下来的。” “这又是什么话呀?”柳见纯道,“谈恋爱和要定下来之间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高高兴兴的事情,何必负担那么重?” “你说这话我* 不会觉得你豁达。”左更惜毫不留情,“我只会觉得你谈了个很不靠谱的,没脸和姐姐讲,才说这话来糊弄我。” 柳见纯微微笑着,叹了口气。她并不是想隐瞒,也不是没有勇气讲,而是已经完全预料到自己姐姐知道自己在和谁恋爱之后要怎样和自己闹了。 她打开手机,从相册里点出一张给左更惜看。那是帝国大厦工作人员拍的两人的合照,左更惜看过去,自家妹妹身旁的那个女人身材高挑,容貌明艳,单看外表是无可挑剔,揽着柳见纯的腰,笑容也很灿烂,感情大约也是不错。 “你们两个谈了多长时间了。”左更惜盯着那张照片问,柳见纯答道:“没有多久,一个月左右。”她这才哦了一声:“那情有可原,怪不得显得那么高兴,这叫热恋期。” 她看了又看,伸手把妹妹的手机也拿了过来:“我怎么觉得她好像特别年轻呀?她叫什么,今年几岁,哪里人,家庭状况怎么样,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年收入多少,有没有房,有没有车,你都给我从实招来。” “姐姐,查户口的都没有你这么详细的呀。”柳见纯说,她当然不会把家庭状况这些事都讲出来,只拣着方便说的外在信息说了,“她叫虞树棠,现在在投行工作,家是京城的。” 左更惜还在放大照片研究这个所谓的虞树棠,就听妹妹语气从容地向她空投了一枚巨大的炸弹:“她今年二十四,在这儿当然没有房子没有车了。” 客厅内安静了一会儿,左更惜举起手机,指着这张放大过后有些模糊的漂亮面孔:“你再和我说一遍她几岁?” 见柳见纯张开嘴唇,她又抢先道:“你以为我真让你说呀!二十四岁,你是发呲、发疯了呀!她比你小多少岁,小十二岁,都一轮了,人家见到你要叫阿姨的好不好?你要是再大几岁她要是再小几岁你都能生出她来了,你们两个谈什么恋爱,我跟你讲搞不好这个女孩子她恋母的!” “瞎七搭八。”柳见纯说,“姐姐,你自己听听你讲的什么话,我和你恋爱想法就很不同!只是谈恋爱而已,你总要好像男女那一套,奔着结婚去一样,我想爱谁就爱谁好不好。” “只是谈恋爱而已?”左更惜扬起声音,“你要是二十六不是三十六,哦,那你可以讲只是,现在还能是只是吗?你不要觉得是同性恋谈恋爱就可以不考虑将来了,我告诉你不可以的!” 柳见纯微微地侧过脸去,长长的睫毛搭下来,一看就是一副不想听的小姐做派。左更惜真恨不得像小时候一样将她揪到腿上坐下,面对面地教育她,看她还怎么把脸转过去。 “姐姐不准你这样的知道吗?你谈,你哪怕谈呢?你谈个一两年,人家年轻又漂亮,人家甩掉你,拍拍屁股就走了呀什么损失都没有。你呢,留下你,快要四十了,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你现在最紧要的就是离这些小姑娘远些,没有承诺,没有责任心,还是孩子,根本不懂时间和感情对你的意义是什么,小蝴蝶酥,姐姐在这儿盯着你,绝不许你犯傻!” 柳见纯不解释,她不解释小树是个很有责任心很有担当的人,不解释小树很爱她,不解释她感觉得到小树对这段感情同她是一般的珍视。 因为她从来不考验人性和时间。她喜欢月相的圆缺,喜欢生活中的变数,她欢欣地迎接了这段甘甜的爱情,自然早已静默地接受这一切的后果和未来。 柳见纯将头转过来,她清澈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姐姐,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明亮异常,左更惜有时候觉得,妹妹就是用这双好眼睛洞照这世间的一切的。她的豁达和坦然常常使左更惜感到一阵心痛。 “我本来就没想着长久。”柳见纯平静地说。 第90章 恋爱是这种感觉吗?虞树棠想,或许是因为对象是柳见纯,才会让她这样目眩神迷的。 柳见纯见左更惜神色变了, 平静地又说道:“姐姐,你不用担心我,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但是我也会好好地谈这段恋爱, 我爱她,也很珍惜这段感情的。” “我担心的是这个吗?”左更惜故意皱眉道,“我不是担心你悲观呀, 我就知道你,哪怕知道结果是坏的,哪怕知道是浪费时间, 可你爱就是要投入地去爱,最后落得个一场空, 我担心的是你这个呀!” 她其实总觉得, 自家妹妹有点恋爱脑, 倒不是为对方豁出一切, 不管不顾任何人的那种愚蠢的恋爱脑, 而是对感情总有一种非同凡响的热情和投入。 就像她刚才说的一样, 哪怕知道将来必定会事与愿违,她也愿意就这么爱上一场。这是一种美好的品质和勇气呢,还是在自找苦吃呢?有时候左更惜都无法下定论。 柳见纯笑了笑:“姐姐,感情就是这样的呀,我哪怕和其他人, 你认为很好的人谈恋爱, 你又怎么能保证到最后不是一场空呢?谈恋爱双方开心就好, 想得太多, 反而是一种负担。” “我说不过你,不过你也说服不了我。”左更惜道, “而且不管怎么样,你必须把她带来,我非得见见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才恋爱一个月呢。”柳见纯小小地摇了摇头,“哪里就到了见家长的地步,你每次都这样,我还没有谈多久你就要见,让人家紧张得不得了,实际上心里很不愿意呢。” “你就说有哪个是真的不愿意吧。”左更惜毫不客气,“你这历任女友,有哪个是真不愿意见我的?连见我都不敢,这点勇气都没有,还谈个什么?而且她们哪个见我不是很高兴,觉得这代表你很上心很用心,我跟你说,要是她不愿意,这就是个red flag,你立刻和她分手!” 柳见纯往沙发上靠了靠:“red flag?怎么还用上这种洋气的词啦?” “我能不洋气吗?”左更惜没好气,“一个能接受妹妹做同性恋还要负责把关她女朋友的人,我能不洋气吗?” 柳见纯知道表姐是一心为她,不过见面实在还是早了点:“好啦姐姐,见面真的早了,我们满打满算谈了才一个月,再等等吧。” 左更惜显然很不赞同,她端详了一会儿柳见纯的神色,确认她对自己并无隐瞒,这才问道:“那个什么虞树棠,现在住哪呢?在哪家投行上班?” “你不要查户口了。”柳见纯说,她知道姐姐的意思,“没和我住一起,你放心吧,没有同居。” “二十四岁。”刚才左更惜就怀疑了,“她不会是刚刚毕业吧?研究生?”不等柳见纯回答,她连珠炮似地说,“要死快了,她不会是你们惟宁大学的吧?我说你怎样认识这样年轻的小姑娘,搞半天答案在这里!小蝴蝶酥你个柳见纯,你怎么能办这样事情的呀!” 她又不待柳见纯解释,自言自语道:“可是想想真的说不好呢,我不好先怪你,万一是那小姑娘暗恋的你,喜欢的你呢?往常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这次你恰好也喜欢她,毕业之后就在了一起,哎,姐姐也没法说你。” “姐姐,你哪需要我在呀?”柳见纯失笑,“你这一问一答的,自己就把问题给解决了。” “我说得对不对呀!”左更惜在她胳膊上收着力道拍了拍,“一说到这儿我就更担心,刚刚毕业的小姑娘在申城,我跟你讲你不要为她花钱为她买这买那的,别谈了半天不是女友,把自己谈成小妈了!” “好啦!”柳见纯真不许她再随意发散胡说八道了,“讲的都是什么话,再说我要走了。” “你走吧!”左更惜佯装生气,“走了今天中午你就吃不到我给你做的菠萝炒排骨了!” 柳见纯笑盈盈地起身,刚走出一步,左更惜伸手给她扯回来:“你真走呀!” “我走哪去?”柳见纯眉眼弯弯,“我去看看小矜和小宽。” “等着,姐姐还没和你说完呢。”左更惜凑到她耳边,“现在的小孩子一个个都……总之,你不要让人家占了便宜。” “她能占我什么便宜?”柳见纯奇道,左更惜刚才还扯着她的胳膊呢,这会儿又推了她一把:“跟我装什么傻!别到最后搞半天浪费时间又丢了人!” 柳见纯起身去看两个侄女了,留下左更惜在沙发上是一阵唉声叹气,已经完全预见到将来自己这俩闺女会如何地跟柳见纯看齐,带给自己怎样的烦恼了。 过了一会儿,柳见纯帮左更惜在厨房切菠萝,乔友宽暂且放下自己一时半会儿拼不好的乐高,和姐姐一起出来客厅试无人机。 “小心别飞起来撞到上面的灯。”左更惜提高声音提醒了一句,俩孩子七嘴八舌的回应,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心里去。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凤梨和菠萝到底算不算一个品种。”左更惜不搭理自己俩闺女了,转而对柳见纯说,“你尝一块,这次买的这个叫芒果凤梨,说是有芒果味道。” 柳见纯将整个凤梨切成小块,一块自己吃了,一块递到姐姐唇边让她咬住。还真有点芒果香气,味道甘甜浓郁。她还没来得及发表评价,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虞树棠啊?”左更惜嚼着凤梨问,柳见纯迅速地擦了擦手,不回复她,只是冲她嫣然一笑,一边拿起手机接通,一边往外走,装作没听见姐姐在自己后面喊的那一句:“你往哪去?就在这儿接还不行呀?” 她可不打算当着左更惜的面接。倒不是因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好让姐姐听见,是她怕姐姐在旁边评论自己说的话,少不得要叫虞树棠听见两句。 “姐姐!”虞树棠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明明刚从纽约回来,她却已经觉得非常想念了。 “回来之后休息得好吗?你在家吗?我刚才听到有其他人的声音,你在工作吗?”虞树棠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柳见纯不得不笑着阻止了:“你得让我一个一个回答呀。” “昨天五点的时候落地,回去就休息了。”那时候她给虞树棠发过微信,不过她很愿意再说一遍。“今天来姐姐家了,把带的礼物送过来,一会儿在这里吃中午饭。” “刚才的是姐姐啊。”虞树棠道,柳见纯打趣说:“小树,你怎么这就开始套近乎了呀。” 虞树棠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愁闷和阴霾都散去了,她盯着自己衬衣袖扣上那只活灵活现的高傲孔雀,心里面甜丝丝的。一听见姐姐的声音,一和她说话,她心里就除了幸福和甜蜜之外,其余的任何东西都盛不下了。 恋爱是这种感觉吗?虞树棠想,或许是因为对象是柳见纯,才会让她这样目眩神迷的。 “你姐姐一定也和你一样特别好。”虞树棠不管三七二十一,近乎套了就套了!“是亲姐姐吗?”她问了一句,很想多了解一下柳见纯的家庭。 “不是,是表姐,是我舅舅的女儿。”柳见纯道。 “阿姨的哥哥啊。”虞树棠捋了一下亲属关系,她不知道这近乎该怎么继续往下套了,自己刚和姐姐恋爱没多久呢,再说多点是不是会太过界啊!她坐在床上,柳见纯在她怀里的温度似乎还没有消散,这份亲昵让她一下冒出了好多的勇气。“姐姐,阿姨是做什么工作的呀?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感觉会和你很像。” “是和我很像,她曾经也是惟宁大学的教授。”柳见纯轻轻地晃了晃手腕,光洁的翡翠珠子摇动,发出了一点极细微的声响。“她是历史学院的,我爸爸是哲学院的,都是人文学部的。” “诶,是哪位老师啊?”虞树棠十分惊喜,又有点紧张,生怕自己不小心什么时候其实意外见到过柳见纯的家人,以至于完全忽略了曾经两个字。“我应该见过的吧!” 柳见纯在电话那头很平静地说:“你没有见过的,我妈妈06年去世,我爸爸第二年就走了。” 她爸爸不如妈妈豁达,但走的时候,难得向她妈妈学习了一次,遗憾太多了,反而不觉得遗憾,没能看到小蝴蝶酥惟宁大学入学,没能看到京城奥运会,人世间的遗憾太多了呀!到最后却不觉得遗憾了。 虞树棠吓了一大跳,一时之间,又是恨自己这张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是心疼的没办法,06年,07年,那时候的柳见纯,不才十七八岁吗?那样小的小蝴蝶酥,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她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呢?虞树棠想都不敢想。 “没事的。”柳见纯清楚她的心思,“小树,没关系的,早就过去了,人生老病死很正常,不要觉得提了不能提的事情。” 电话那边还是没有声音,虞树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该说什么。柳见纯就笑了笑,主动问道:“这两天在纽约怎么样?” “想你。”虞树棠终于还是很大胆地说,“你走了之后每天都想你。” “我才走了几天呀?”柳见纯说,她垂眼看着阳台上的绿植,指尖虚虚地从大片的龟背竹上拂过去,她柔柔地说,“小树,姐姐也想你。” 虞树棠呼吸急促,一颗心怦怦直跳,即使害羞,也忍不住地想对柳见纯吐露真心。只可惜光酝酿了,还没来得及,那边就传来一句清脆的少年声音:“小姨!妈妈说让你过去呢。” “姐姐,你快去吧。”她赶快说,“是有事情吗?” “好,那我先挂了。”柳见纯说,“明天再打电话,记得给我发消息。” “再见。”虞树棠和柳见纯打电话,总要很有仪式感的,很郑重地说声再见,并且非得要听到那句再见小树才安心。那头将电话挂了,她还是举着手机,静默地待了一会儿,思念的浪潮将她从头到脚的席卷淹没了,这十几分钟的电话,可以说是半分解不了相思之渴,她真希望现在一眨眼就能飞回申城。 可惜不能。她还得培训,准备考试,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必须现在就睡觉了。 “姐姐,有什么事呀?”柳见纯往厨房走,左更惜已经将菜备好了,正靠在流理台上吃哈密瓜:“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刚才小矜和我讲,你刚才在阳台打电话情情爱爱的,她问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什么情情爱爱的。”柳见纯直笑,“我就说了句想她好不好?而且我都在阳台打电话了,她怎么听得到?” “我感觉这孩子现在对这些感情什么的很感兴趣。”左更惜压低声音,“大概是到年纪了吧。她要是敢在高中给我搞这些,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她!” “那要是真这样,你也拦不住。”柳见纯拧开水龙头洗手,准备帮忙炒菜。 左更惜不由得追忆往昔:“我到现在还记得你第一任女朋友呢,一直追你到大学。但是我一直在想,要是有人比她再勇敢一点呢?高中时候喜欢你的人多了,跟你一起考上惟宁大学的也有,为什么偏偏选了她,难道就因为她一个女生?” “我只喜欢女人,但我不会因为只有一个女人才喜欢她好吗?”柳见纯说,“她挺好的,和她谈恋爱的时候也很开心。” 她直到现在和几位前女友都还是朋友,大家没什么纠纷,体面的好聚好散,自然到现在还能聊得上天说得上话。 “带她来见见我吧。”左更惜话锋一转,又提起了这件事。刚得知时候的生气和不准这会儿已经软化,她忽然想,小蝴蝶酥高兴比什么都重要。“不管怎么样,让我见见她吧,至少她能让你高兴两年,我也就满意了!” 柳见纯哎呀了一声:“我又不是非要恋爱才高兴的好不好,我哪怕自己一个人也过得好好的,姐姐,你总是太担心我,我都那么大啦。” 左更惜对此置若罔闻,在她心里,柳见纯永远是那个要她帮忙扎蝴蝶结的小女孩,眼睛水汪汪的,从小就是幼儿园里最漂亮的小姑娘。 “总之什么时候把她带过来,大家一起吃顿饭。”左更惜又强调道,“你可不要忘记了,就这两天!” 果然,刚才还不说话的柳见纯这下没办法了,“什么这两天呀,哪里有这么快的。” “怎么不能这么快,她现在在哪呢?难道没跟你从纽约回来?投行上班就在金濛新区那一块吧?”左更惜才不听她狡辩。 “她在纽约培训。”柳见纯道,“九月多才能结束。” “那就到时候过来。”左更惜说,“总之,你别想给我逃过去,尽快让我见见,知道了吗?” “到时候看情况吧。”柳见纯轻快地说,“好了姐姐,现在不要说话了,要开始炒菜了,说话一定会煳锅底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0-100 第91章 姐姐,我一见到你就头晕。 度日如年。虞树棠现在对自己在纽约的评价只有这四个字。自从柳见纯来过一趟之后, 她的想念简直像开了闸一样不可收拾。微信和电话根本不够,她现在就想着尽快能到八月,就连考试她都不紧张了, 只要能回申城见到柳见纯就是好的。 “好好珍惜热恋期吧。”marin对她说, “珍惜最好的时候。” 虞树棠其实不十分同意:“热恋期很好,其他时候当然也好啊。”她想了想,“我觉得那种在一起很久, 已经定下来同居的状态也特别好,就是决定只有这一个人了,做什么都想着她, 回家就能见到她,这样比起热恋期根本也不差什么。” 她语气平常, 脑海中却情不自禁地想象着这样的画面, 一个家, 一个有着她和柳见纯两个人的家。衣柜里会放着两个人的衣服, 洗漱台上会摆着两个人的牙刷。 “你这不会是初恋吧?”marin说, “也只有初恋能讲出这样的话了, 等你真谈久了就会发现有时候根本到不了同居,想和那人定下来那一步就会厌倦,一生一世一双人除了琼瑶小说之外只有梦里有。” “你这想法太悲观了。”虞树棠很不赞同,“你和我同岁啊,这么快就对爱情这个态度了?” “这不叫悲观, 叫洒脱和看透。”marin不以为意, “而且什么叫这么快, 你只谈过一次, 我大学的时候谈过好几个成吗?我比你经验丰富呢。” 虞树棠小小地摇了摇头,还是不赞同, 她抿了一口热牛奶,继续做cpa的真题,旁边marin跟着叹了口气,她也得做,等到八月底,不仅没有恋人可见,而且也得回去考这个要命的考试。 前两天小树和自己打电话,说是已经订好机票了,凌晨一点起飞,第二天上午十点就能落地申城。她当时一听就知道,要不是赶着来见自己,小树何必要坐这么辛苦的红眼航班呢? 柳见纯准时到达机场,根本没有寻找的步骤,她和虞树棠几乎都是第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甚至不等她反应,虞树棠率先快步地走到她面前,行李箱也顾不上地丢在一边,先将她给抱住了。 可这仍然是个克制的拥抱,力道轻轻的,只有这棵小树的呼吸滚烫急促,烫在她的颈项间。她没有说你可以抱得紧一点,而是用行动说明,紧紧地揽住了虞树棠的脖颈。 虞树棠得了她的默许,更是不肯松开,也不说话,就这么抱着她。“小树,”柳见纯没办法了,“好啦,晚会儿再抱,把行李箱拉着,我们先去吃饭,还是先回家休息一会儿?” “先去绢水汤泉。”虞树棠很听话地松开了,不忘轻捷地在她颊边亲了一口,实际上飞机落地的时候她刚醒,可这会儿她神清气爽,心情好得要命,她毫不怀疑,柳见纯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现在去吗?”柳见纯有点诧异,去汤泉放松当然好,但小树以前也不像是喜欢泡汤的呀,怎么倒是惦记上这事了? “因为你去过嘛,我就也想试试。”虞树棠说,这话倒是不假,不过更重要的是,她非得在绢水汤泉那个抽盒机前,抽出一个新的星星人挂件。 她从来不是个迷信的人,家里种了那么多牡丹她也不觉得妈妈的生意真是这些富贵花旺的。可她就是对于自己抽到的“心碎的声音”耿耿于怀,她接受不了自己和姐姐的感情出现任何不和谐音,任何不祥的征兆,所以必须得重抽! 虞树棠一打开车门,立即看见副驾驶上放着的一束花,蕨叶、银叶菊、小桔梗清新自然,鲜橙色的虞美人是这束花最夺人的亮色。 她一时之间,竟然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柳见纯笑盈盈地,等她坐下,这才有充裕的时间回应机场上那个短促的脸颊吻。 姐姐主动张开两片水红的菱唇,既是主动地吻着她,又是引诱她在主动吻进来。虞树棠简直是天旋地转,身子又直往中控台上栽,柳见纯哎了一声:“你往那儿倒什么呀?” “我头晕。”虞树棠不自觉地带上了撒娇的语气,“姐姐,我一见到你就头晕。” “那就晕着吧。”柳见纯指尖点了点她颊侧的小记号,“晕之前先系好安全带,既然要去汤泉的话,我们得回去拿一趟泳衣。” “我拿着泳衣呢。”虞树棠道,车子平稳地启动,她全听候柳见纯安排,只是,有个问题,她非问不可:“姐姐,你怎么没拿着花去接我?” “会妨碍我们拥抱。”柳见纯好坦然地说,很轻地瞟了她一眼,密密匝匝的长睫毛一低,虞树棠就如此轻易地被那道妩媚的眼风给摄住了。她低头闻了闻这束花的香气,打算也要像上次姐姐来纽约一样,将这些花材好好地养起来。 车子先到了柳见纯家,她得去拿泳衣,虞树棠站在廊下,柳见纯半是故意,半是不小心地问:“要把行李箱先放这里吗?” 虞树棠一怔,她都不敢想象什么样的决心和毅力,才能拒绝这种邀请! “好。”虞树棠脸已经红了,从后备箱里拿出行李箱提到廊下。柳见纯逗她:“你脸红什么呀?” 虞树棠不讲话,柳见纯就用掌心贴了贴她的脸颊:“你想什么坏事呢?讲给我听听。” “姐姐,快去拿泳衣了。”虞树棠故作严肃,脸颊绷得紧紧的,赶快推柳见纯去拿泳衣,虽然她发誓自己没想很坏的事情,但是纽约那几晚同床共枕的甜蜜记忆刹那间将她的思绪切切实实地全部占据了。 她不由得有些苦恼,等到培训结束从纽约回来该怎么办啊,她和姐姐才恋爱两个月,现在就想着同居的事情,未免太早了吧! 虞树棠还是第一次来绢水汤泉,只去日本银山温泉旅游那一次泡过,其余的去日本的时间,她也从来不做这种体验。 这里比她想象的大多了,各种汤池、泳池,不同样式的休息房间和娱乐设施,还有占据了整整一层的一间自助餐厅。 “是哪个抽盒机?”虞树棠问,“怎么这么心心念念?”柳见纯有点诧异,牵着她的手很快带她过来了,是洄游按摩池区域的一个盲盒抽盒机。“我们现在就抽吗?哦,换了好多新盲盒。” 听柳见纯说换了新的,虞树棠赶紧凑近去看,幸好看到还有星星人的,她踌躇满志:“现在就抽吧,一会儿暂存到柜子里。” “这么喜欢呀?”柳见纯在旁边说实话有点不解,不太明白虞树棠这股热情到底是从何而来。“你想抽中哪一款呀?” 虞树棠含糊其词:“姐姐,我再抽两只新的,送给你一个,再送给我自己一个,好不好?” 柳见纯更不解了:“没必要再抽呀,要是再抽的话,我包上得挂两个了。” “挂两个也很好看啊。”虞树棠胡乱扯了个理由,“这个星星人分三种的,挂着月亮的,星星框架的,还有一种流沙的,挂多一个我觉得也很适合。” 她直接下单,将第一个给了姐姐,第二个留给了自己。不管怎么样,这次千万不要抽到心碎的声音了。一共九款的盲盒,她不信自己这次还能这么倒霉。 等到取出卡片,虞树棠的心骤然一松,是一弯淡黄色月亮的“晚安全世界”。那边柳见纯还真的抽到了一个流沙款的“梦境捕手”,正饶有兴致地倒过来看着里面金灿灿的流沙。 “我们抽到的正好相配啊。”虞树棠高高兴兴,“姐姐,你把这个挂件也挂包上,说不定马上就能猜到我昨晚做的什么梦呢。” 柳见纯嫣然一笑,很配合地晃了晃手中的挂件:“那我得好好猜猜了。” 虞树棠的胸腔里盛满了融化般的甜蜜,姐姐永远是这样有趣的一个人,自己在她面前,可以尽情地犯傻,尽情地讲孩子话,柳见纯永远都会这样,妥帖地接住她一切的爱。 两人将盲盒放到储物柜里,洄游池按摩水流强劲,虞树棠刚一进来,先有点不适应地想往岸上躲。柳见纯拉着她坐下:“很快就好了,这个池子很舒服的。” 虞树棠被柳见纯握着手,乖乖地一动不动,正苦熬适应期前的不舒服:“姐姐,你们平时就泡这个池子吗?” “有时候吧。”柳见纯知道她不舒服,将手松开,放在她的肩膀上,缓缓地抚着她的肩背。“我第一次泡这种按摩池的时候,感觉哪里都痒,我是个很怕痒的人,她们都去采耳,我就不敢去。” 虞树棠没一会儿就感觉自己适应了不少,肩背也松懈下来,柳见纯往旁边靠了靠,把胳膊支在池壁上瞧着她:“小树,这一个月怎么样?” 这问题很没必要,她和小树每天都会打一个电话,还会发微信,小树在纽约做了什么她也是一清二楚,可是她还是想问,这样面对面地问上一句,你这个月怎么样? 虞树棠同样也是瞧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你要是不来纽约就好了。” 她这样讲了,柳见纯就从善如流的,好温柔地假装生气:“为什么这么说呀?” “你不来的时候我觉得纽约很好玩。”虞树棠道,“你来了之后,我觉得纽约一点意思都没有,只想尽快回来见你。” 柳见纯笑了笑,将脸微微地侧过去,这种从容的姿态,在虞树棠看来简直有种异样的性感。她抿了抿唇,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也转离了视线,问道:“姐姐,你有猜到我昨晚梦到什么了吗?” “梦境捕手捕捉到了一点。”柳见纯悠悠地说,“不过在此之前呢,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帮助我缩小范围。” 虞树棠一口答应,结果在柳见纯问她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就破功了。柳见纯问道:“你梦到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什么叫好事,什么叫坏事!”虞树棠真的抗议了,“好事和坏事的分界线在哪里,姐姐,你作为一个历史教授,应该向我阐明我才能回答你。” “我是副教授哦。”柳见纯道,她用指尖虚虚地点了点空气,“好事坏事,人人心里头都有一杆秤的呀,你来问我,岂不是证明你自己心里想的就是坏事?” 虞树棠强撑着反驳道:“根本没有!我昨天晚上梦到我们两个在玩那种双人桌游,很简单的掷骰子操纵小人走路那种,然后你大耍赖皮——” 其实昨晚的梦相当光怪陆离,确实是双人桌游,地图是非常美丽的西方王国,有乡村,有城镇,还有各种魔药和卷轴店铺。可是玩着玩着,她感觉自己和柳见纯就变成了地图里面的人物,正在她们的家中拥抱,亲吻,梦中的香气也是浓紫色的,像雾气一样久久缭绕不散。 “在梦里头怎么还编排我呢。”柳见纯懒洋洋地说,她仰起脸,今天的洄游按摩池力道比以往要稍微小一点,让她舒适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虞树棠不出声打扰,她紧紧地盯着柳见纯雪白的颈线和吞咽时喉头的动作,在心里静默地数着时间,这种池子不能泡太久,过一会儿,她就要将姐姐叫醒了。 两人就在自助餐厅吃的午饭,然后直接回了柳见纯家。虞树棠明天就要考试,考完试第二天就要回纽约,行李也没必要收拾出来。 天彻底黑下来,虞树棠靠在床头看真题,柳见纯正在她对面的化妆台边擦身体乳。她擦得很细致,余下的一点也在手上抹匀擦净,等她转过身,虞树棠已经把资料放到了床头柜上。 “不再看会儿吗?”她问,虞树棠说了很有道理的一句话:“临时抱佛脚其实没多大用处。” 她对于考试还是有把握的,已经学习很久了。更何况,方才柳见纯没转身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硬看是看不下去的。 不让早恋属实是有些道理。她都不敢想象,自己要是高中时候遇到柳见纯,一颗心肯定全系在她身上,哪还有精力去学习啊? 柳见纯跪坐在她腿上,任由她的吻从颈间落到胸脯,她没喷香水,虞树棠仍然很着迷的在她胸间嗅来嗅去,一股淡淡的杏子香味若有若无地弥漫着,完全不是身体乳的气味。 虞树棠甜津津地想,因为自己爱她,才能闻得到这种味道也说不准。 “今天要早点睡,明天还要考试呢。”柳见纯说。别看虞树棠的吻现在已经勉强算得上大胆,实际上这棵小树的手一点不乱动,规规矩矩地放在她腰间。 果然,一听这话,虞树棠又很乖:“好,过会儿就睡。” 指望她准备肯定是不行了。柳见纯又心不在焉地* 想,她肯定要思来想去,一会儿想着准备这种东西会冒犯自己,一会儿想着这样的话未免也太冒进了,总之是不肯迈出这一步。 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什么都有,这种东西她当然都备着。只是……现在不合适。明天还有事情呢。 虞树棠枕在她肩膀上,嘴唇虚虚地贴着她颈间勃动的心跳。无火香薰的气味,姐姐身上的香气,这间她向往已久的卧室…… 她迟迟地不想入睡,却又朦朦胧胧的很快陷入了一个甘甜的梦乡。 第92章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就是爱她。 虞树棠搂着一只电视机抱枕趴在床上, 那抱枕是柳见纯新买没多久的,pingu的最新联名,一只淡蓝色的电视机, 里面是pingu的企鹅方块头。 “考完试怎么反倒心情不好啦?”柳见纯坐到床边, 将手上残余的身体乳一点一点抹净。虞树棠把抱枕放在一旁,从背后搂住她:“明天就要回去了。” “再过一个月就又能回来了。”柳见纯道,后面的小树迟迟不答话, 只抱着她,也不用什么力气,就这么静默地抱着她。 “小树?”她又叫了一声, 虞树棠这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睡觉啦。”柳见纯移开她的手,虞树棠还没来得及更加失落, 姐姐就反身钻进了她怀里。 “不想走。”虞树棠忍了好久, 还是无法忍得住, “不想离开你。” 她顾不得这话是不是太孩子气了, 是不是距离合格恋人的标准十万八千里, 如果不说出来, 她感觉自己就要难受坏了。 柳见纯没再说很快就能回来诸如此类的安慰话,而是在她的唇上亲了亲:“那今天晚上要做点什么吗?” 虞树棠一怔,这话立竿见影地将她的伤心给驱散了,她有点窘迫,又很担心被误会:“姐姐, 我没在想那种事!”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呀!”柳见纯完全没预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句, “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 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可以让你稍微开心起来,比如放会儿音乐, 我这儿有几张黑胶,或者你想和我聊聊天,我指的是这种事情呀!” 虞树棠更窘迫了,真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早知道还不如不说话,等着姐姐提出后面这些选项。 柳见纯笑了笑:“真那么想的也没关系呀,为什么要讳莫如深的,做那种事很正常,没什么可感到不好意思的。小树,你要是想做的话,当然可以,不用有什么顾虑。” 虞树棠却轻微地摇了摇头,她当然很想,很想和姐姐有更进一步的,更亲密的关系,但她不自觉地将这件事看得很重,如果做的话,一定得郑重其事的,早有准备的,不能就在这样一个草率的时间,草率的就这样将她和姐姐这样重要的第一次给过去了。 柳见纯好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小树,你是不是又给自己增添负担了?” “这就是很重要的事情。”虞树棠认真地说,“姐姐,绝对不能这么随便。” 柳见纯低低地叹了口气:“怎么反倒是我比你还要开放一点呢?这事有什么值得深思熟虑的,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什么时间不可以?你是打算做什么准备,提前起来沐浴焚香吗?” 虞树棠又摇了摇头,她挺直的鼻梁蹭了蹭柳见纯的锁骨,去闻她皮肤上的香气,“这和开放不开放没有关系吧,总之,不能这么简单的。” “我心里可是有最后期限的。”柳见纯合着眼睛,她清晰地感觉到虞树棠直起身,正在看着自己。视线和呼吸一样是有热度的,一点一点宛如实质地拂过她的面颊。 “最后期限?”虞树棠疑惑又紧张,还不忘亲亲她的长睫毛,“这还有死线的吗?” “当然有呀。”柳见纯慢悠悠地说,“如果不想有的话,你起码要乖一点,不许总是闻来闻去的。” 这时候,这棵纯情的小树应该脸红了。柳见纯想。 好一会儿,虞树棠才说:“那能告诉我最后期限是什么时候吗?” “你到时候要干什么?”柳见纯道,“如果真的有沐浴焚香之类的仪式的话,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这倒是没有。”虞树棠很为难,“姐姐,先告诉我吧,我想有准备。” 柳见纯笑吟吟的:“这种事情有准备反而不好了。” 实际上她心里也没有定什么具体确切的时间,她之前想过自己主动,在小树生日的时候。不过现在想想,也不一定非要生日,等小树回来,什么时候不都可以? 虞树棠显然是很不愿意,可很听话,真乖乖地不闻了,只揽着她的腰,把她揽进怀里:“可以从现在开始想你吗?” “可以呀。”柳见纯道,她有点困了,声音软绵绵的,“小树,睡吧。” 虞树棠睡不着,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她眼睛睁得很大,仍然在一眨不眨地看着柳见纯。 姐姐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在纽约那晚一样,慢慢地给她数着水饺:“一只水饺,两只水饺,三只水饺……” 同样的,和那晚一样,她又做了一个幸福的梦。苔原狼小树和北极狼小蝴蝶酥在食堂吃完水饺,一起在学校里散步。 小树自以为很聪明的稍稍落后一步,她总想观察着小蝴蝶酥的尾巴,好在聊天过程中随时调整自己的话,免得惹小蝴蝶酥不高兴。 她吃了一只水饺,两只水饺,三只水饺……水饺在她的胃里蹦蹦跳跳,别人暗恋的感觉都是蝴蝶乱飞,她却觉得水饺乱跳。 终于,水饺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她只顾盯着小蝴蝶酥的尾巴,一下撞到了人家北极狼学妹的背上! 虞树棠霍然睁开眼,身旁空荡荡的,她想不也想踩上拖鞋,飞快地走出房门,扶着楼梯往下一看,一眼就看到柳见纯正在下面打奶昔的身影,这才浑身一松,彻底安下心来。 “想喝什么奶昔?”柳见纯扬声问。没两秒,虞树棠走到她身旁:“姐姐,我来吧。” 柳见纯让她看冰箱里的水果,虞树棠选了香蕉和蓝莓,她捧着保鲜盒,不太确定里面的莓果是不是洗过的,刚犹豫地晃了晃,柳见纯就道:“都是洗过才放进冰箱的。” 她看姐姐要去碰料理机,赶快又说了一遍:“我来吧。” “之前有做过吗?”柳见纯问,她倒不是不舍得或者不放心虞树棠做这种小事,只是对于这棵一看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树是否有过经验感到十分怀疑。 “暂时还没有。”虞树棠说完,立刻补充道,“不过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先切水果,然后在破壁机里放牛奶打就可以了。” “对,我喜欢再放点麦片。”柳见纯将一罐即食燕麦推到她手旁,她不帮忙,就看着虞树棠切水果。真是一看就是从来没下过厨房的那种人,哪怕全神贯注,一根香蕉还是切得歪歪扭扭,怎么都不均匀。 虞树棠自己也害臊,有些事情她以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谁想得到看起来那么简单,结果真做起来,处处是难关。 好不容易把水果放了进去,又有新的难题,燕麦放多少?她硬着头皮舀了一勺,像洗衣服的时候倒洗衣液一样,倒完了又觉得不够,又小小补了一勺。 柳见纯就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也不出声,就任她做。牛奶是一大瓶冰鲜的,根本不是盒装的,虞树棠头都大了,要是盒装奶,她一次放一盒就好,这么大一瓶……她紧盯着上面的容量,又掂量了一会儿重量,这才小心翼翼地往破壁机里倒了一小半。 在柳见纯面前的第一次表现就验证了墨菲定律,任何可能出错的事情最终都会出错。第一杯奶昔燕麦多了,牛奶少了,奶昔成了稠粥,旁边柳见纯笑道:“哎呀,幸好是你的那杯。” 虞树棠痛定思痛,下一次就懂了,百香果草莓奶昔还算不错,她有些期待的,眼巴巴地看着柳见纯,看她抿了一口:“这杯好喝的呀。” 她心里头很雀跃,嘴上还是很谨慎:“姐姐,你没在安慰我吧?” “没有呀,这次真的很好。”柳见纯把玻璃杯递过去,让她也尝尝,这杯质地细腻,浓淡正好,确实不错。 虞树棠拿着杯子,自己的这份奶昔做得实在不行,她不大喝得下去,但也小口小口地不愿意浪费。柳见纯按了按她的杯壁:“不好喝就不要喝了,吃点其他的,你飞机时间还早,我给你煎片吐司。” “姐姐,你早餐除了奶昔还会吃其他的吗?”虞树棠摇了摇头,不想让她麻烦,不过要见缝插针地问问题,“我不用了,这杯就足够了。” “一般就是一杯奶昔。”柳见纯说,“天气热的时候吃得多,直接用冷牛奶打,天气冷的话,就想吃点热的,可能煎片吐司之类的。” “好啦。”她语气中含了点嗔意,“不好喝就不要喝了,不要为了不浪费为难自己,我给你做点别的。” “我自己来吧。”虞树棠又想自己做,这次柳见纯轻轻地阻止了她:“这可要动火了,还是得小心着点,等到时间宽裕的时候你再试试,这次我来吧。” 柳见纯熟练地拧开燃气,在平底锅里喷上橄榄油,给她煎了吐司、鸡蛋和培根,没两分钟,就做了一份很漂亮的三明治出来。 虞树棠方才就大觉不妙,幸好姐姐没让她上手,她连燃气灶都不知道要怎么拧! 她直到上了飞机还惦记着这件事,等到了酒店,当天晚上,妈妈打电话过来:“小树,考完试了吧?现在回纽约了?” “妈,”虞树棠没回答这些问题,而是问道,“你知道我燃气灶都不会拧吗?” “那咋了?”杨秀桦猜都不用猜,“怎么,你是准备给老女人做饭啊还是要干嘛?燃气灶这东西,每个款式的拧法都有不同,不是固定的,你难道还能精通?” “你可以叫她见纯,但不能叫老女人!”虞树棠说,“这跟燃气灶的拧法没关系,哪怕燃气灶有八种拧法呢,我一种都不会,这才是问题。你一直让我觉得我很独立自理,可是我发现,我连燃气灶都不会拧啊。” “我再说一遍三十六岁老是不争的事实。”杨秀桦没好气地说,“独立自理跟会不会拧燃气灶有什么关系?你这话倒觉得我培养你不到位了是不是?妈跟你说你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啊。” “我从小对你的要求就是你能打理自己的事情,自己收拾房间,自己整理床铺,自己能够出门办事,买东西,能够和其他人顺畅地交流表达自己的意见和想法。你从幼儿园就会自己烧水,上小学会用电锅蒸煮东西,这难道还不够吗?培养你自立自理,不是培养你当厨师!你出门是带着电锅还是带着燃气灶?” “还有,”杨秀桦恨铁不成钢,“一个燃气灶影响你独立自理了吗?老揪着这俩词不放,我看你实际上就是想给那老女人做饭是吧?也就这点子出息了,在人家面前不表现你有钱你有前途,表现起来能做饭了是吧?到底这个饭有什么重要的?一顿不吃会死啊,不会做点外卖!不会做请阿姨!没钱就去赚!” 虞树棠没法完全地阐明内心那种想法,她内心有太多幽微难言的东西了,从来都没办法向妈妈说清楚,妈妈说的话她很认可,可从内心深处,她感到了一丝极微妙的,极不协调的违和,她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行了,别扯这没用的了。”杨秀桦懒得谈做饭不做饭和燃气灶的拧法这种毫无营养的话题了。“考试我就不问你了,你心里有数,而且都这么大了,不会还因为恋爱影响学习吧?” 虞树棠无话可说,听妈妈继续说:“这段时间培训怎么样?还有,提前声明,你别指望我同意你们俩恋爱,她再大几岁都能跟我当姐妹了,我祝福不了你们,但是,你可以和我讲讲你恋爱这段时间的感触,我作为妈妈,很愿意听听,给你一点建议。” 这毕竟是自家小树第一次恋爱!杨秀桦咬牙切齿,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因小失大,不能自己反感这段恋情,就不闻不问。 “培训挺好的,学到了很多东西,在纽约也没那么累,比较轻松。”虞树棠答了这个问题,其余的很不忿,“你总说这样的话,说什么不祝福不同意的,我跟你分享什么啊?” “你这话讲得真是一点都不大气。”杨秀桦说,她不怒反笑,“万一你讲讲你的心路历程,感动感动你妈我呢?你这样就是欲盖弥彰,更显得你其实很在意我的看法,闺女,妈明白的,更何况你一个燃气灶的事情你都这么不开心,将来恋爱中的不开心更是多得很呢。” “你说得哪儿跟哪儿都不挨着。”虞树棠不跳她的陷阱,“燃气灶又没有让我们闹矛盾,只是我自己觉得可以做得更好一点而已。我们很好的,她对我很好,我特别特别爱她,想一直跟她在一起。” 杨秀桦想都不用想自己闺女这是被谁带坏的:“不是,你都不知道害臊的?说什么爱不爱的?有什么爱不爱的到底?” “就是爱!”虞树棠出人意料的很执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就是爱她,我和你说,你不要想着我跟她分开,我就想一直和她在一起!” “你知道吗虞树棠,”杨秀桦说,“都不用多久,一年后的这个时候,你再回想起你现在说的这些话,你真的会羞愧到去跳黄河。” 虞树棠蹙着眉,已经很想结束这个电话了:“妈,要真是这样的话你才该为我这个女儿羞愧好吗?没有定性到这种地步,说爱一个人,第二年就变心,这样的人人品也不会好的!” 杨秀桦在电话那头绷不住笑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那个幼小的虞树棠就站在她面前,黑发毛茸茸,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很大,一副很倔强的样子。她是个小小的正义使者,但凡看到校园的不平事发生在她面前,她从小就是个有点冷淡的性子,都会仗义相助。 后来长大了,哪怕知道这世上不存在真正的正义,她也对自己有一种极高的道德标准,有时候杨秀桦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注重小树的教育,让她反倒失去了自己当初创业的那种灵活变通和大胆闯劲。 “你可得了吧。”杨秀桦说,“傻孩子,傻不傻啊。谈了恋爱你怎么跟革命友谊似的绑上一辈子了还?一年变心就扯人品的话,这世上有几个好人?我知道我现在和你说什么都没用,你就慢慢自己谈,自己悟吧,恋爱不是只有爱就够了的。” 虞树棠握着包上那枚挂件,挂件细节丰富,外面是一轮淡黄色的月亮,全是棱角,硌得她手心微痛,她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妈,那我先挂了,该睡觉了。” 第93章 口红彻底花了,深深浅浅地涂在她的菱唇上。 爱情的爱, 是什么?虞树棠有时候会想这个问题,她从假日酒店套房的窗子往外看,看到了全世界最繁荣的钢铁森林。她的目标和方向又是什么呢?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以前她甚至很排斥想到这些事, 不过现在她心平气和, 真认真地想,这些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呢? 姐姐之前说给她写一封信,她现在已经考完cpa考试, 晚上没事的时候,她就想着也给姐姐写一封信,因为只要没事, 只要空闲下来,她的心就全被柳见纯给占据了。电话和微信完全不够, 哪怕是视频都不够, 她非得切切实实地见到柳见纯的面, 这才够。 信里面有很多关于爱的内容, 只不过她没把自己关于未来的思考写进去, 因为她知道姐姐肯定不会认可的。 之前姐姐过来的时候, 就对她说,你现在有目标,有方向……她没有反驳,实际上一颗心空茫茫地落不到实处。 目标当然是有的,她一向很会给自己做短期目标, 上学的时候是一门门的功课、作业和论文, 现在是完成每天的任务, 完美地结束培训, 然而回到申城办公室工作,等到回去, 再由工作拆分一个个小目标,她从来都是很擅长这些。 可方向呢?未来呢?她知道姐姐一定希望听见的是她真正的,只为自己的方向,比如要在投行做出什么成绩,要如何提升自己,诸如此类的,但是她没有。她内心深处想的是,她要留在申城和姐姐在一起,要让姐姐过上要什么有什么的生活。 这是恋爱脑吗?她不知道,她觉得自己也并没有愚蠢到失去所有的判断力。她有时候想自己是否是因为什么都不缺,才这样地没有方向,全靠一种本能和生活习惯去追逐最好的。她要最好的成绩,她要最好的工作,她要最好的,无瑕的人生。直到柳见纯出现了。 直到柳见纯出现了。她明白这样一个围绕着其他人的方向很丢人,让人听着觉得很傻,哪怕是姐姐肯定都会蹙起眉头不赞同,但是,但是…… 她人生的列车被爱紧紧地绑在了轨道上,纵使内里摇摇晃晃,外面依然纹丝不动,在人生的道路上一路疾驰。 她前两天买了信封和邮票,这会儿细心地把信折好放进去,放到自己手包里随身保管。回去的时间近了,她又划掉日历上的一个数字,曾经她在申城上了五年的大学都没觉得这座城市哪里特别,现在她简直想念申城,想念那条有姐姐的家在的柳花路的每一棵梧桐。 “节目谈得怎么样了?还有央视的那个,最近有消息吗?”徐蔚然问了一句,两人在小苑食堂吃饭,今天这里的砂锅店上新了番茄炖牛腩,味道相当不错。 “代鹃那边在出策划了。”柳见纯说,“不过录制的话,估计是要等到明年,央视那个更晚的,只是有那么一个意向,到底要怎么做,什么时候,都还不确定。” 徐蔚然夹了一块牛腩:“今天下午去接小树?”她这话不过是象征性问一句,柳见纯以往下午没课的时候,通常也都是在办公室工作,有事的时候才出去,今天想必一定是有事了。 见柳见纯嗯了一声,她打趣道:“难熬吧?刚恋爱结果就异地,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还没见上几面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呀。”柳见纯道,“她这不是回来了。” “回来了有新的难关呢。”徐蔚然可不客气,她和柳见纯的关系,也实在没必要客气。“你等着见识投行的工作量吧。” 柳见纯笑了笑,徐蔚然知道她肯定是听进去了,只是完全不想回答。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在恋爱上,这枚小蝴蝶酥可比她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果决,绝不可能委屈自己的。 “周末去喝酒吗?”徐蔚然转了个话题,“大家好好玩玩,庆祝我恢复单身,怎么样?” “这么突然,确定是真分了?”柳见纯道,她面上什么都不显,仿佛一点没被刚才的话影响到,还是笑盈盈的,“要是虚晃一枪我可不去了,不要大家酒都喝了最后又复合,这样的事可不少呢!” “不会让你白喝的!”徐蔚然这会儿心情还不错,实际上柳见纯知道,等真到了酒吧喝了两杯,她那眼泪就该开闸了。“到时候你可以让小树来接你,然后给大家介绍一下你的小女朋友。” 柳见纯蹙了蹙眉:“瞎讲八讲,哪怕介绍,能是在那种场合吗?” 徐蔚然哎呀了一声,以往小蝴蝶酥谈朋友,肯定是要让她们这些朋友知道的,况且朋友圈里只有她也是惟宁大学的老师,她都不在意,更没什么可避讳的。她本来还要继续开玩笑,一个念头转过去,忽然又不想说了。 小蝴蝶酥什么事情不明白?她方才又是不客气,这会儿又是开玩笑的,本质上还存着想劝她的心。徐蔚然意识到这点,不由得叹了口气,夹了一块软烂的番茄放到碗里,用吃堵上自己的嘴了。 “我知道的。”柳见纯柔柔地说,“蔚然,之前你说是同意了,其实一直还是想劝我呢。” 她轻声说,很诚实:“不太愿意让她见你们,不是想瞒着,是我不想你们对我开批斗大会呀。” “我真不想和你姐姐一样。”徐蔚然抱怨道,她无计可施地又叹了口气,“行啦,不能再说这些了,虽然都已经影响了,但我还得说一句,小蝴蝶酥,可别影响了你今天见小树的心情。” “好啦!”柳见纯道,她吃净最后一点米饭,“我要走了,订好时间地点告诉我就好。” 要说心情完全没被影响,是不可能的。这些事情不必旁人来告诉她,她自己心里就是一清二楚,只是从来不愿意细思罢了。 等到了机场,她还想着要分毫不能让小树看出来,结果发现这完全是多虑。她一看到小树,所有的愁绪和烦闷霎时间烟消云散,什么都想不到了,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这一棵小树。 天气冷了,虞树棠外面穿了一件褐色的纳帕皮短外套,她个子高挑,外套短,愈发显得她腰细腿长,身材好得惊人。 虞树棠同样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没有缘由,没有道理。她快步走过去,一句话都顾不得说,先紧紧地抱住了姐姐,她生怕让柳见纯不舒服,很快就又收了力道,可还是半分不舍得松开。 “又不是多久没见。”她低声道,然而同样是好舍不得这个拥抱,轻轻地按了按虞树棠的肩膀。 “好久!”虞树棠被她一碰,就乖乖地松开了,“整整三十八点五天!” 柳见纯心软得一塌糊涂,一边带着她往车子的方向走,一边撒娇一样含了点嗔意:“这是怎么算出来的呀?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今天没见到你的半天也得算上。”虞树棠道,一到车上,她就彻底按捺不住,明明是很急迫,但因为人太正直,连感情上这种你情我愿的亲密举动都严苛地等待着对方的意愿,以至于有点傻乎乎的。 她就这样傻乎乎地将漂亮的脸孔凑过去一点,乌黑的瞳仁亮晶晶的,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柳见纯。 “看着我干什么呀?”柳见纯笑着问,虞树棠有点不好意思,声音低下去,仍然是清凌凌的,语气像是湖面上潋滟的波光,正在随着太阳摇晃。“想……可以接吻吗?” 于是柳见纯一切的恋爱技巧和欲擒故纵都失效了。她主动吻过去,手臂缠上虞树棠的脖颈,小树搂着她的腰,这个女孩一向很自制,这次却搂得比任何一次都要紧,几乎要把她按到主驾驶那一侧的玻璃上。 要不然不要等了。柳见纯心底这个念头一闪而逝,择日不如撞日…… 虞树棠急促地调整呼吸,柳见纯刚要说话,下一个吻就将她所有的话都给堵住了。急切地索求,不知餍足地舔吻,柳见纯恍惚间,又想起了虞树棠那套可爱又天马行空的动物世界理论。 如果小树真的是只苔原狼的话,这时候她的大尾巴一定在兴高采烈地摇晃吧。 这吻太凶猛,她甚至根本没有主动的余地,幸好小树不是狼,她晕眩地想,这样的小小的犬齿,就磨得她嘴唇和心尖一起痒痛了,要是獠牙该怎么得了? 柳见纯扶着她的肩膀推开,低低地嗯了一声,刚才到忘情处,舌头被小树咬了一下。她当然不恼,就是有点疼,想都不用想,口红大约也花得厉害。 她半倚在靠背上,想要拉下头上的镜子瞧瞧,旁边小树比她还紧张一万倍:“姐姐,我咬到你了?” “没事。”柳见纯不太在意,小小地逗了她一下,“你太贪吃啦,怎么还乱咬的。” 她的语气懒洋洋的,脸颊仿佛是从底下洇出来的潮红,口红彻底花了,深深浅浅地涂在她的菱唇上。 “我帮你看看吧。”虞树棠鬼使神差地说,“好呀。”柳见纯略微直起身,将脸孔凑近一点给她看。 虞树棠怔怔地,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姐姐脸上最夺目的自然是这双眼睛,其他的五官都在这双眼睛的衬托下略失了颜色。可那种细巧秀美是浑然的,细挺的鼻梁,唇线清晰,是一双嫣红的菱唇,这会儿因着刚才的亲吻,口红的痕迹漫出了唇线,她就这样定定地凝视了好一会儿,小声道:“姐姐,舌头怎么样了?” “你看看。”柳见纯说。她张开嘴唇,吐出舌尖让虞树棠看。舌间浅浅地一圈泛红,虞树棠的懊悔心疼全被一种更激烈的情绪给击溃了。你不能这样。虞树棠在心内恨不得蹦起来以头抢地,你怎么能这么坏啊!你不准!你不准乱想!你再想一下试试? “这么热呀?”柳见纯明知故问,她抽了一张纸巾按了按虞树棠鼻梁上结的汗珠。她其实很喜欢看虞树棠流汗,骑行之后,汗水沿着她深浓的眉目往下淌,衬得她鬓发乌黑,青春漂亮的近乎眩目。 择日不如撞日。她刚想开口,虞树棠像勉强从梦中挣扎出来一样,急匆匆地说:“姐姐,姐姐,那个,我给你写了封信……” 她十分慌张,口不择言:“我还给你带了礼物……我想送给你,那个……” 柳见纯叹了口气,推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了。 “姐姐?”一棵小花树茫茫然地望着她,“系好安全带。”柳见纯无奈地说,“送你回家,不是要给我读信吗?” “没有说要读啊!”虞树棠更惊慌了,“我是想让你看的!” 虞树棠一颗心七上八下,她犹犹豫豫地从包里取出信,一抬头,却发现姐姐也把信递给了她。 她顿时高兴起来:“姐姐,给我的?” “当然是给你的。”柳见纯说,她在信封上封了火漆,正打算撕开,虞树棠急忙说:“姐姐稍等!” 她起身先倒了两杯水,她自己用的是姐姐送她的苹果杯,给姐姐的是她自己买的同款星星人杯,这才安心坐下,接过柳见纯手里的信,一副要把沙发当作主阵地的样子:“现在好了。” 虞树棠小心翼翼地把火漆印弄下来,这次的火漆印依然是翠绿的,只不过上面的图案不是小松树,而是一枝精致的花。 柳见纯靠在她肩膀上,小树的神情好专心,她低声问,虽然是问句,可已经确凿无疑:“你都收着这东西吗?” 小树点了点头,很雀跃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很羞赧地说:“姐姐,真的要读啊?” 柳见纯知道她脸皮薄,不再逗她,轻轻地在她颊边印了一个吻,自己把她的信打开了。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都在看彼此信中的字字句句。 姐姐,我曾经想象过自己谈恋爱,当时也是很笼统的,不知道自己恋人是什么人,只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恋人。现在我一直在想,什么是很好的恋人呢,姐姐,我不知道在和你的交往中,有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恋人。 我常常想要是我比你大一点就好了,比你大一点,所有人都会觉得我很可靠,我能照顾你,我会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们能够长长久久的。可事实我比你小很多,也无法否认的是,我目前可能没那么可靠,我目前可能没办法照顾你,我目前可能也没那么值得信赖。 不知道怎么说,但我确实燃气灶都不知道怎么拧,我根本算不上成熟,直接和妈妈讲了所有的事情,导致她去找你,害你承受了无妄之灾, 我在努力的。姐姐,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告诉我你心目中合格恋人的标准吗?我现在在努力做到不打扰你的工作和生活,我不想那么黏人,即使是恋爱,也是距离产生美的是吗?我会努力做好的,按照你心目中的标准,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就直接告诉我好吗? 柳见纯折起信,虞树棠还在仔仔细细地看着纸上的每一个字,不防备信纸突然被一只细白的手轻轻地盖住了。 她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到了柳见纯微微泛红的眼圈。就像那天毕业聚餐她在车上看到的一样,她的心陡然提了起来:“我写了什么不好的吗?” “很不好。”柳见纯道,她的语气很严肃,只是声音微微发哑,已经有了一些潮湿的痕迹。 虞树棠一见她这样,哪怕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颗心就率先随着她沉甸甸地下坠了。“姐姐。”她揽住柳见纯,亲了亲她的长睫毛,好认真地听她说话。 “很不好。”柳见纯近在咫尺地瞧着她,她也并没有完全想到,虞树棠竟然是一个这样的女孩。她早就知道她并非外表那样潇洒冷淡,她谨慎保守,正直善良。但这样的一个家境富裕的京城独生女,从小按理来说应当是宠爱集于一身的,怎么会有这样甚至有点过分的奉献精神呢? “我很感动,小树,可是我必须得说,你不要这么想,也不许这么想。” “小树,你太看轻自己了。你还这么年轻,青春是最珍贵的东西,第一,我并不觉得你不成熟,不值得信赖,不可靠,你或许是有缺点,谁没有缺点呢,你得永远看得到自己的优点,哪怕在我面前,也不许这样自轻,因为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虞树棠。” 她不假思索,“第二,不要说什么合格恋人的那一套标准,你认为好就做,不要征求我的意见,更不要说什么按照我心里的标准这种话。感情是相互的,我爱你,就是爱你现在这个人,我和你谈恋爱,* 不是为了改造你,更不是为了让你对我百依百顺。小树,哪怕将来我们不在一起了你也要记住这一点,永远摒弃掉这种危险的想法,好不好?” 虞树棠看着她,眼睛湿漉漉的,她还没见过柳见纯这样严厉,甚至有点急切的样子:“小树,记住我说的话好吗,否则你将来一定会为这种想法受到伤害的。” “不会的。”虞树棠默了两秒,坚定地摇了摇头,“姐姐,不会的。” 柳见纯微微睁大眼睛,听到虞树棠说:“我不会受到伤害的,你不会伤害我,将来我们也会在一起。” 她好郑重地说:“姐姐,没有你刚才假设的那种将来,将来我们也会在一起的。” 第94章 小树,我就在这儿呢。 虞树棠话说得斩钉截铁, 礼物到底是没有拿出来。其实她买的时候就非常犹豫,那东西不贵,它本该是个很贵的东西才有足够的意义的, 当然, 很多人不这么认为,但虞树棠就是如此坚信。 可惜她现在没有足够的钱去买很贵的,只能买个这种价格的。那东西长得也平平无奇, 只是牌子里最普通销量也很大的一款罢了。它很适合作为礼物,可身上承载很多它不该有的意义,虞树棠本就犹豫, 现在更是不知道要怎么拿出来。她既自己有点畏缩,又担心姐姐实际上还根本不想收这种礼物。 幸好她还买了其他的, 一只巴诺书店的纪念马克杯, 柳见纯爱不释手, 她却总怀疑, 姐姐早已经看穿了那不是她真正想送的礼物。 柳见纯将杯子放到茶几上, 再次揽住了她的脖颈:“小树, 欢迎回来,晚上想吃什么?” 那种相见的兴奋潮水般地褪去,虞树棠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莫名其妙地又变得好沉重。明天要开始上班了,她和姐姐的见面时间,该怎么办呢?她会不会只有周末才能见到姐姐? “小树, ”柳见纯见她不回答, 又问了一遍:“有什么想吃的吗?” “和你一起就可以。”虞树棠说, 她突然在这一刻很平静很切实地接受了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没主见的人, 她不知道晚饭吃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想和柳见纯一起吃。和她一起吃什么都是好的, 因为她享受的根本也不是晚饭,她用心咀嚼的是和柳见纯每一秒的相处。 什么都不用说,柳见纯仿佛每次都能察觉到她的小情绪。姐姐亲了亲她的脸颊,并不为难她,非要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柔柔地说:“那这次我选了,我们还像之前说好的一样,下次就你来选,好不好?” 虞树棠点了点头,额头磕在柳见纯的肩膀上,姐姐对她说:“吃寿司吧,朋友之前给我推荐了一家店,还没有去试过呢。” “这家店会比较安静吗?”虞树棠问,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不想去那些很静谧的高级餐厅。 “不会。”柳见纯嫣然一笑,“听说每次都是大排长龙,里面全是人呢,我得先提前预约才行。” 离出门还有一段时间,虞树棠什么也不做,甚至有点任性的,只想抱着柳见纯。姐姐抿了抿唇,她本来以为会被推开,姐姐理所应当地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啊,可能是回复手机信息,可能是别的什么,总之一直这样抱着算什么事! 可是姐姐好纵容。柳见纯微微起身,就着她拥抱的姿势,侧身坐到了她的腿上。 “姐姐……”虞树棠低声说,柳见纯慢条斯理地用手指一点点梳过她的卷发,语气很轻松:“怎么了小苔原狼?” 一股滔滔的泪水几乎是立时要从胸腔涌到她的眼睛里,虞树棠竭力让自己的语气也变得平常:“秋天到了,苔原狼开始掉毛,最近课业很重,她又疲惫,又觉得自己变得很不漂亮。骑行社团因为学业也暂时停止了活动,她感觉自己要好长时间见不到北极狼学妹了。” 柳见纯在她的耳畔轻轻地笑了,笑声和呼吸声温热地拂过她的面颊。“北极狼也在掉毛呀。她们同宿舍的北极狐、喜乐蒂、豺狼和野犬也在掉毛呀,大家都在掉毛,把宿舍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蒲公英。她们就自己给自己梳毛,掉下来的毛发还能捐献或者卖钱,苔原狼的宿舍如果没有渠道的话,可以来找她。” 她心底里不为人知地闪过一丝刺痛,小树多喜欢骑行呀,当初为她配好车子以后,看着新车那种珍爱和兴奋的目光,她一直记着呢。但自从毕业进入法尔林,现在都已经两个月了,诚然是有出国培训的缘故,也好长时间没有骑了。 “她一定会找你的。”虞树棠将脸埋在柳见纯的颈项间,这次的香气,是棕褐色的,有一种近似甘甜的,燃烧的木头香味,她只不过初次闻到,就又想到了很远的将来,她会和柳见纯有一个家的。姐姐说的将来她不认可,她不想,更不会和姐姐分开。 “苔原狼想赚一点钱,送一个小礼物给北极狼学妹,可是她挑啊挑啊,倒是挑到了一个想买,又觉得送给学妹太不合适了。她知道学妹的一些爱好和口味,不过总觉得了解的还不够多,她想知道全部的,比如穿衬衣的时候喜欢从上往下系扣子还是从下往上,喜欢怎么把衬衣塞进一步裙和西裤里,想知道u型簪的八种戴法……” “打住。”柳见纯笑了,“你ooc啦,哪有北极狼戴u型簪的,而且扎头发有很多种,谁说只用u型簪了。” “ooc是这么用的吗?”虞树棠也笑了,她用鼻梁蹭了蹭柳见纯的颊侧,“而且你明明就很喜欢用u型簪扎啊,有时候也用鲨鱼夹,不过和你私下用的那种鲨鱼夹可不一样,你私下用的,好像那种买二送一的——” “什么叫买二送一的。”柳见纯很不满,“严格来说,我都是一买买三个,两元店里两个四块,三个只要五块钱。” “就是那种豹纹塑料的,特别像八十年代的流行产品。”虞树棠也不知道自己为这点毫无营养的小话题乐什么,但是立竿见影,她的心情好转,忍不住又吻了吻柳见纯的嘴唇。 在一个热情的吻之前,柳见纯一定要把这话说出来:“我就是八十年代的好吗……”可惜还没说完,虞树棠吻进来,将她的呼吸和话语一并热烈的吞没了。 虞树棠一直不好意思讲,她觉得接吻这事很令人着迷。她以前可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尤其反感那些会随时随地接吻的校园情侣。这事有那么值得喜欢吗?人接吻说白了也没有太多花样,到底有什么难以割舍的? 现在她明白了,接吻令人痴迷的乐趣不是嘴唇相触,是一想到和你正在做这样亲密举动是那个人,这一切立时立刻就像镀上滤镜一样让她流连忘返。 她就这样和姐姐接了一会儿吻,又要亲,过了一会儿,还要再亲一次,磨磨蹭蹭地不肯放开,柳见纯握着她的手腕举起来让她看时间,再不出门的话就要到预约的时间了。 虞树棠后知后觉地脸红了,她嗯了一声,最后亲了亲姐姐的鼻尖:“咱们走吧,姐姐,我想着我什么时候也买辆车呢。” “有车是方便很多。”柳见纯平稳地启动汽车,“不过也得仔细考虑,你住的地方没有车位,如果买电车的话没有家用充电桩也比较麻烦,现在就开始还车贷的话会不会负担太重,诸如此类的,很多事情呢。” 她笑道:“你要是纯粹觉得我开车来去太麻烦的话,就千万不要买哦。” 虞树棠被她一下戳中了心思,暂时不讲话了。 这次虞树棠是坚决不喝酒了,低度数的生啤也不行,她绝对不沾酒了。柳见纯和她一样要了可尔必思,两人又要了一点炙烤寿司和刺身,晚饭也不打算吃太多,这些就足够了。 这家是朋友推荐的,果然菜品质量很好,响螺和甜虾的肉都很鲜甜,柳见纯不动寿司,她晚上不大愿意吃这种碳水的东西了。 虞树棠一边吃,一边用空闲的左手摆弄她牛仔裤腰侧一枚装饰的金属扣。她瞟了一眼,这棵小树心虚地眨眨眼,挑起了一个话题:“姐姐,申城电视台的节目谈得怎么样了?” “怎么你们问我工作都问这个呀?”柳见纯道,她拣了一片北极贝刺身吃,“怎么不问问我学校的事情。” 虞树棠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因为大家都知道是学校的工作完成得很好啊,所以都想问问你学校之外的事情。” “姐姐,”说到这儿,她有点来劲了,“我现在还每周都等着你更新呢,你现在两个视频网站一个六十万粉丝,一个马上就要百万了,我看好多评论都在问你百万粉有没有什么特别视频。” “对了,”虞树棠又说,“现在账号不是你在管了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呀?”柳见纯有点惊讶,“请了一个人专门帮我管视频发布,选题运营之类的事情,挂在我姐姐的公司下面开工资和交社保。” 她从虞树棠的表情就猜得到她的小心思:“人家一般是居家办公,每两周和我见一次面,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一块去,我姐姐上次就跟着我去过。小姑娘人很好,之前好像也是做投行的呢。” “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虞树棠有些小得意,“你一般喜欢早上发视频,你早上上班嘛,她是喜欢傍晚的时候发,而且你平时工作忙,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看评论,做播客的,但是你的播客是隔日更,并且有些地方都做了适合的剪切,我就想肯定是专人了。” “也是投行?”她说了许多,这才抓了这个重点,“之前也做投行的吗?那怎么会转行做这个?这个赚的……”她止住了,觉得不该说了,这毕竟是姐姐提供的岗位,她怎么能讲工资低一类的话! 柳见纯不以为意:“肯定是要比投行工资低的呀。像你刚入职就基础工资就两万,不过各有利弊吧,这个职位居家办公,双休,不加班,拍摄和剪辑都不需要她操心,只需要日常运营和选题就可以,她和我说过,她最看重的就是这点。” 她夹了一枚火炙焦糖三文鱼寿司给虞树棠:“多吃点,明天就该上班了。” “姐姐,我还是中午和你打电话?”一提起上班,虞树棠心情又黯淡了,她本质倒也不是讨厌上班,而是讨厌上班之后没有任何自由的时间。 “可以呀。”柳见纯说,“今天不是和你讲了嘛,你不要总想着合格恋人或是什么恋爱标准之类的,你想什么时候和我打电话,想什么时候和我发微信,做就好了,我如果有事情,可以不接,可以不回复,你如果不回复的话,我也明白你是有事,根本不用有负担。” 话是这样说,虞树棠也知道姐姐是真心实意的,她嗯了一声,其实心里还是想着,自己不能那么任性,随随便便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不搞标准,合格恋人那一套,她也得为姐姐着想啊。 两人在虞树棠的家门口分别,“小树,睡个好觉。”柳见纯抚了抚她的脸,见虞树棠有靠近的意思,就偏了一点脸:“不许再接吻了,今天亲得太多,嘴唇有点肿了。” 她单纯是陈述事实,然而对面那棵小树是木质的,很易燃,美丽的脸孔火烧火燎,果然不亲了,只是将她抱在了怀里。 “好啦。”过了一会儿,柳见纯催促道,“去吧,该睡觉了,明天还要早些起呢。” “想你。”虞树棠道,她的孩子气和娇气又控制不住了,柳见纯低低地笑了一声:“我就在这儿呢,怎么就开始想了?” “就是想你。”虞树棠说。 柳见纯很温柔地答道,她不厌其烦:“小树,我就在这儿呢。” 第95章 这是她熟悉的家。她的心情上扬,又想起了柳花路两边,那一棵又一棵的梧桐。 虞树棠之前还觉得自己很佩服上司梁文静的生活习惯, 再忙再累哪怕工作到凌晨三点都会再跑一个小时的步,现在她基本明白了这种行为的必要性,可能并非为了自律, 只是一种为了身体健康和保持精力的机械运动。 她现在中午也会在公司健身房固定待半个小时, 她已经没时间外出骑山地车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在这里骑动感单车。晚上本来就已经下班很晚了, 她实在不想在健身房再拖很久,这样根本没时间回家睡觉,她也不愿意像很多同事一样, 直接在公司睡,那样她简直是一点私人空间和时间都没有了。 投行上午闲暇的时间还比较多, 她一般这个时候给柳见纯发微信, 中午吃饭的时候抽空打个电话, 健身然后再去吃饭, 因为下午的工作一般会铺天盖地, 很难再有做别的事情的机会了。 她刚一回申城, 梁文静就迅速将她塞进了好几个项目组里,虞树棠做短期目标的习惯发挥大作用,她会把所有的工作按轻重缓急分类,给自己定好时间用便签贴在工位上,起码维持住了有条不紊。 “ilanit, ”桌上的座机一响, 虞树棠立即接起来, 里面梁文静语气平常, “明天去京城出差,你准备一下, 早上八点的高铁,到时候高铁站见。” 太突然了,虞树棠心里不愿意,可是没有任何办法,必须回答:“好,rita姐。” 所有的工作和出差都是这样,上司一个指令,不需要任何的提前准备,就必须立即进行。 她回到工位上简短地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短短的几分钟,这两周见柳见纯的画面都能饶有余裕的放过好几遍。她都是每周日和姐姐见面,哪还顾得上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她心里甚至有点惊慌,因为她必须要见到柳见纯了,再不见到柳见纯,她下一周是没办法继续这样过下去的。 周末时间短促,两人一般不出门,她不知道为什么,甚至想她拥抱着柳见纯就足够了。上周末她还自告奋勇帮柳见纯煮意面,面还没下锅,上司就一个电话打过来让她修改材料,她当时一颗心就沉甸甸地坠了下去,想不清为什么自己这么难受。 她仔细观察着柳见纯的表情,一切如常,姐姐很平静地说:“那你先回去吧,笔记本在家里吧。” 她不想走,磨磨蹭蹭的,柳见纯就亲了亲她的脸颊,笑道:“回去吧,等煮好意面我带过去给你。” 十二点半柳见纯到她家,她还在焦虑地修改着材料,想快一点结果根本快不来。姐姐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也不讲话,饭盒是保温的,暂时放在一旁,姐姐就那样静静地等着她,不发出任何声音打扰她,也并不提醒她先吃饭。 两个小时后她将材料交上去,柳见纯半支着沙发睡着了。虞树棠轻轻地打开饭盒,里面的番茄黑虎虾意面好漂亮,小番茄,罗勒点缀,黑虎虾煎成漂亮的虾球。几乎是凉透了,两个饭盒都残余着一点可怜的余温——柳见纯将自己的也带过来了,想和她一起吃的。 虞树棠睁开眼,扫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马上就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了。她脑海里纷繁地转着好几个念头,cpa考试已经结束,为了继续往上,最好还要考司法考试和保荐代表人考试,这些都不是简简单单一时之间能够准备好的。她打算宽裕一点,给自己三到四年的时间吧。 时间一到,她拿起手机出了办公室,她想第一时间给姐姐打电话。两人都没有经常视频电话的习惯,一般都是微信语音,她没来由地想,如果方便的话,什么时候开始视频吧,只听声音……还是不够。 “小树。”柳见纯的声音永远是柔柔的,面对着她总是好温和。她现在仍然对意面那件事耿耿于怀,她认为姐姐完全有理由生气,并且她甚至有一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微妙痛楚的预感。可那份预感没能落到实地,姐姐根本没有生气,她好理解,她不应该这么理解的。 “姐姐。”虞树棠一边往食堂走,一边说,“今天在学校好吗?” “很好呀。”明明两人都在微信上说过了,柳见纯还是很高兴地又讲一遍,“今天去原来研究所的小楼拿东西了,晴格格还是喜欢在那里晒太阳,我和它聊了一会儿天呢。” “我也想它了。”虞树棠道,她无声地点了几样菜,端着餐盘坐到餐桌上,几个同事向她打招呼,看着她拿着手机,都很默契地点点头,没有讲话,都是点头示意。 这一切的插曲都不妨碍她好像一下被从这个永无止境运转的机器中拉走,拉到了那个惟宁大学阳光晴朗的清晨。晴格格悠闲地伸着懒腰,姐姐揉揉它的小脑袋,不知道嘀嘀咕咕地和它在讲什么。 “有机会的话可以再回校园逛逛呀。”柳见纯道,“不过学校没什么变化呢。” “没什么变化也想回去看看。”虞树棠说,她小小地顿了一下,又叫了一声姐姐,“我明天要去京城出差,给你带点点心吧。” 柳见纯只不过没有马上答话,还不到一秒钟,虞树棠就着急地补充道:“姐姐,点心现在也有好多低糖不甜的,而且不喜欢的话还有其他的,现打的芝麻酱也很好吃。” “芝麻酱……除了吃麻酱拌面以外,还真是不经常吃。”柳见纯说,她当然察觉得到虞树棠那种惊慌和心虚,怎么会这样呢?小树明明不知道她之前的事情呀。 她越是心疼,语气就越是从容地抚平了虞树棠的烦闷:“可以呀,带两罐吧,我让我姐姐也试试。” “好!”虞树棠一口答应,“我这周六应该是能回来的,好像。”她到底是不确定。 “没事。”柳见纯说,“正好是京城,如果有时间,可以回家看看你家人,不是正好吗?” 怕是顶多吃顿饭,没有什么大时间。虞树棠心里这样想,嘴上不这么说:“有时间的话当然去的。” 柳见纯嗯了一声:“小树,你现在和家里人关系怎么样?我看得出你妈妈不是那种很封建的人,不能说全为了恋爱就闹得家里都不愉快。” 她一向是这种想法,现在大家都普遍认可的那种,家里人不同意,就经济独立精神独立地做自己,她当然是很赞成的。但遇上这种没那么封建的家长,再加上小树是独生女,亲情是很难割舍的。 当初小树会这样干脆利落地出柜她已经很惊讶,真的不希望小树为了和她谈恋爱,反倒让家里不安宁了。 “姐姐你放心,我家里没什么事情。”虞树棠说,她很坦然,“咱们就是谈个恋爱啊。” 在这件事上,小树似乎总有无限的勇气和乐观。柳见纯看得出,她家里一定很爱很爱她,才能给她这样的底气。 “明天几点的车?”柳见纯问,“今天晚上看能不能早点回去,要不然会睡不够的。” 她总是这样说,每次中午电话,她都会讲,看看能不能早点回去,实际上她也知道大概率是不能的。 小树最晚十一点就不再和她发微信,怕打扰她休息,关于小树自己是几点睡的呢,她不知道确切时间,但也知道不可能早,因为小树和她讲过,她晚上什么时候给发消息都可以,她都在。 “明天八点的高铁,到时候我打车去高铁站,报销。”虞树棠乖乖地答应,“好,姐姐,我早点睡。” 没去纽约培训之前,虞树棠给她打电话就是打电话,自从回来,每次打电话,她都能听到小树在吃饭,纵使咀嚼的声音很轻,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太忙了吧。她真是心疼。 “好啦,你吃饭吧。”柳见纯说,“我也要吃饭了,去京城如果有时间的话,不要总想着给我买什么,出去玩一玩,休息休息。” “你中午吃什么?”虞树棠留恋着不想挂断,“食堂呀。”柳见纯说,“我今天吃一份自选菜,吃点清淡的。” “想你。”虞树棠听完这个回答,一刹那间,什么借口和话题都不想找了,她低声道,“姐姐,好想你啊,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也想你。”柳见纯说,“好好工作,我们很快就能见面的呀。” 姐姐每次和她说话总是正面的,总是在安慰她,鼓励她,虞树棠握紧手机,依然是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姐姐,我真想你。” 出差很麻烦,很突然,不过早上能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虞树棠还是精神为之一振。她们一个项目组五个人,正好在一个商务车厢里,她和梁文静坐的是双人座位,梁文静笑着说,想和她多聊聊天。 “rita姐,你想和我说什么?”虞树棠轻声问道,车厢里很安静,她将声音控制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范围内。 “别这么严肃。”梁文静轻松地说,“只是想和你聊聊生活而已,不要搞得如临大敌一样。” 纽约培训之前她确实不能算是太在意虞树棠,毕竟人还没完全在这里,现在她回来了,已经迅速进入了好几个项目,投行这份工作家人都不一定有同事朝夕相处,她肯定是要多关心一下下属的生活和想法。 她不用虞树棠先挑起话题,知道这个女孩虽然生得这样明艳,却是个冷淡的性子。“回来这一段时间感觉怎么样?我先说,觉得你做得很好。这份工作不需要什么想象中的雄才伟略,最重要的就是从小事做起,底稿的每一个字号都要保持一致,你做得很好,校对几乎没有出过错误,这很难得。” “谢谢rita姐。”虞树棠很有礼貌地说,“我明白的,往后我也会保持这种水准。” “你这话未免太公事公办了吧?”梁文静说,“小小年纪别这么一板一眼的,当然,办工作这样是好事,生活中这样多没意思呀。” 她和颜悦色地问:“你现在有在谈恋爱吗?” 虞树棠点了点头,梁文静笑吟吟地说:“哎呀,那不少人要伤心的,自从你回来,好几个人来问我你的信息,不过想想也很正常,你这样的要是没谈恋爱反倒是稀奇。” “你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呀?”梁文静问,她的问题实际上有点越界,但令人生不出反感,“我们这里是忙,他肯定特别想你吧。” 她话锋一转,特别自然地说:“ilanit,这点你可要听我说,这份工作门槛很高,来之不易,你如果耐得下心,忍得下来,吃得了苦,得到的回报会比任何其他的工作都要高。万一你对象觉得你这样不行,你就要想到我这段话,女孩子易动摇,你就越是千万不能动摇。” 虞树棠听进去了,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女孩子易动摇,这话我不太认可。” “正常,你刚毕业嘛。”梁文静笑道,“你想的是理想,我说的是现实,这里,”她点了点车窗,“这里是这样的,所以女孩子易动摇,不是女孩子本身的错。同样的,我这样对你说,也并不是认为你意志力薄弱,只是和你聊聊天,谈谈生活而已。” 她在法尔林九年,男孩女孩一茬一茬地过,女孩子就是会比男孩子难留下,女孩子在这方面的选择易动摇,但这不是她们本身的错。 女人在社会上生活,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一个女人不可能同时成为一名好员工,好妻子和好母亲。可惜男人可以理直气壮地只做一样,女人却必须三样都做或者至少做两样才能融进这个社会。 梁文静不劝任何女孩,她只是聊聊天,关心下属生活而已。总之她活得在世俗眼里也不怎么成功,她只做一样,只能把一样做到最好,仅此而已。 虞树棠犹豫了一下,忽然问了她一个问题:“rita姐,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有个问题,我一直在想,有时候一个人放弃这么好的工作,她不一定是因为对象或者什么的请求,以至于恋爱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她可能是因为,在这里……” 她没能说完,因为不知道如何委婉而全面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梁文静立即懂了。 根本不需要说完,她马上明白了。这是房间里的大象,缓缓地,日复一日地在屋内散步。 “对我而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梁文静说,“这话很老套,可我很需要,我不知道你需不需要。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我想要的东西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这里不一定有。你去纽约培训应该了解到过,每年法尔林总部年底的辞职信像雪花一样,有时候两分钟能进来一百封。” 她笑了:“好了,不谈这种话题了,你是京城人,给我讲讲本地有什么值得买的东西吧。” 虞树棠既迷惘,又是心内一松,给她讲起了京城一些老字号糕点,有的时候不好吃是因为没有去到正确的店,不同的店,有的做法味道都会不同。 梁文静听得很认真:“我还没吃过呢,这次打一盒尝尝。” 她们恢复了正常音量,旁边的同事听到也很感兴趣:“我就记得小时候买过了,早忘记味道了,一块去吧。” 高铁停下,京城的初秋气温比申城降得低。空气清冽,虞树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紧行李箱的拉杆,闭了一下眼睛,阳光太刺眼了,照得她黑暗的视野幽幽地发着亮光。 这是她熟悉的家。她的心情上扬,又想起了柳花路两边,那一棵又一棵的梧桐。 第96章 你要是打算睡的了话,就快睡吧,好好休息,要是…… 这次来京城出差, 主要任务就是和客户见面、协调和谈判。并购不像ipo一样,是一个十分完善的流程,只需要考虑着重发行人和监管机构, 严格按照规定执行即可。并购参与的人太多, 没有一种定好的方法,正因为是平等的交易行为,才更加复杂。 她们周二到的京城, 连轴转了三天,虞树棠推了周五晚上她们去酒吧的邀请,打算回家一趟。 她心情不错, 一方面是为目前工作完成得很好,另一方面是, 不出意外的话, 周六她应该是能回去了, 梁文静打算带项目组再见一个客户, 她们工作向来争分夺秒, 到时候估计会直接订夜间高铁回去, 不会耽误到第二天。 “小树!”她刚进院子,虞家先迎了上来,“快让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啊。”虞树棠笑了,“爸,咱俩好像就两个月没见面吧!你看看我有哪里变了吗?” “这话说的, 那能跟以前一样吗?你爸我主要是心理落差。”虞家忍不住要说, “我主要是心理落差啊, 你上学的时候那动不动就半年不见也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你上班了,我总想着你就在身边呢!” 虞树棠笑容淡了一点, 心里五味杂陈,有些孩子气地张开手臂:“那你看我有没有哪里不一样?” 虞家真就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还真是不一样了,上班之后,感觉你的气质变了。” “是有班味了吧。”虞树棠道,她走到门口换鞋,“我妈呢?” “正开车往家赶呢。”虞家说,“你妈心里惦记着你呢,别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要跟她吵架啊。” 虞树棠又想反驳这个好不容易,可一时之间又确实无法反驳。要不是这次出差,自己肯定是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自己在申城连见到柳见纯的面都称得上一句好不容易,更何况是远在京城的妈妈和爸爸呢? 虞家生怕她不开心,见她停了两秒没说话,赶紧说:“知道你懂事不会跟你妈吵架的啊,就是有的时候你也别想着光跟她对着干,她是一心为你好的啊,你也得想想她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我知道的。”虞树棠说,她还想补充些什么,虞家就很高兴地说:“那我先去炒两个菜,就等着你回来炒呢,就得现炒的才好吃!你先吃点水果,等着你妈吧。” 他转身去了厨房,虞树棠慢慢地吃了一个桌上的甜杏,这杏子卖相很好,黄澄澄的,闻起来一股清甜的香味。中餐厨房并不是开放式的,家里很安静,她不由得想起了柳见纯,爱情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在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在难得清闲的时间里,她总会想起柳见纯。 想起她的很多东西,今天微信上的聊天,今天打电话的内容,她的笑容,她的眼睛,她笑起来时眼旁柔情的笑纹。她皮肤上杏子的香味,她手腕上被皮肤熏得发温的手镯。 虞树棠知道或许还太早,不过她很希望有一天能带姐姐回家。她也很想见到姐姐的家人,就是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见她或者什么时候能有机会,不知道姐姐把这件事告诉她表姐了吗? 她没想过柳见纯的家世竟然是这样的,她甚至完全不敢想象,那时候十七岁的柳见纯,到底是如何度过那段噩梦般的时间的。她不敢去问。 门响了一声,把她深陷的思绪拉了出来:“妈,你回来了。” “回来了,紧赶慢赶。”杨秀桦叹了口气,坐到她旁边。虞树棠扬了扬眉:“你叹什么气呢?” “你爸给我发微信说觉得你上班后就是不一样了。”杨秀桦道,“我感叹一下岁月如梭不行吗?我这么好的一棵小苗现在长成这么大的树了,感慨一下还不行了。” “这么大的树。”虞树棠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句子,“你不该说这么好的苗长成这么好的树吗?” 杨秀桦也吃了一枚杏子:“你倒* 是不嫌害臊呢,还这么好的树,自己好意思讲的,真是好树的话你栽在申城干嘛,水土不服的啊!让你回来不回来,不让你谈那个谁你要谈,还这么好的,你可一边去吧。” 妈妈不说老女人了,这点虞树棠很认可,但那个谁,她不认可:“你可以叫她名字的啊,能不能别给她创造代称了。”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杨秀桦小发雷霆:“你让我别创造代称你能不能找个正常女朋友,别的我且不要求了,你起码跟你年龄相仿吧我叫一声名字也就算了,你倒是和我讲讲我叫柳见纯什么合适,不对,你不如想想她叫我什么合适?” 虞树棠抿了抿唇,一副又无语又不赞同的表情,她权当自己将了女儿一军,乘胜追击道:“要是她叫我阿姨的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妈,你再年龄歧视一下?”一提到这个虞树棠就有点生气,“谁不会年纪增长啊,而且和你说过很多遍了,三十六岁不老!三十多岁不正好是最好的时候吗?二十来岁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三十多岁才算成熟。” “是啊,二十来岁的什么都不懂。”杨秀桦说风凉话,“这讲的不正是我们家小树吗?人家别人找少奶奶,她找姨奶奶……” 虞树棠怒极反笑:“杨女士,你再这样说话试试!” “不说了不说了。”杨秀桦倒打一耙,“怎么长大了还这么爱生气,妈妈不说了啊。” “你别阴阳怪气的成吗?”虞树棠道,“有话说话有事说事。” 杨秀桦又吃了一枚杏:“我有跟你好好说啊,你看有用吗?同性恋这个事咱们放到一百年,我很开明的啊你喜欢女孩子我也没办法,我又强迫不了你喜欢男的,但是,妈之前就和你讲过,同性恋也不是胡乱恋的啊,我上网搜了,同性恋想要走下去,跟异性恋没什么区别就是要讲门当户对的啊。” “每个人跟每个人都不一样。”虞树棠说,“网上也不一定有参考价值,而且我爱她,我想和她在一起,我不会和她分手的,你也不要再和我讲这些道理了,我不可能跟她分开。” “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说这些车轱辘话啊。”杨秀桦气得又吃了一枚杏,“反反复复多少遍了,行,我不说了,到时候找妈妈哭鼻子的又不是我,你等着吧!” 虞家端着一盘腰果虾球出来,看了看两人的脸色:“行,不算大吵,起码我在厨房没听着!” “我还没想好送什么礼物呢。”柳见纯道,她半靠在卡座的沙发上,“嗯……不知道送什么好。” “我们都没见过她,怎么给你提意见呀!”罗蕾嚷道,“要不是徐蔚然醉了什么都讲,你是不是还不打算和我们说呢!” 柳见纯理直气壮地不回答她的问题,继续自顾自地说:“其实我是想送她一辆新单车的,她很喜欢骑行,就是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时间骑了,不知道送这种礼物会不会反而让她伤心。” 旁边的陆轶群也是受不住了:“柳大小姐你讲给空气听的啊,除了蔚然我们都连人家面都没见过怎么给你意见啊,你少在这里说生日礼物的事了,你能不能把其他我们最关心的事情交代了!” “蔚然不是都讲了嘛。”柳见纯说,徐蔚然一喝酒就开始竹筒倒豆子,到后面东拉西扯,说到在绢水汤泉抽挂件做恋爱礼物的事情,把她谈恋爱这事也给抖搂出来了。 徐蔚然马上知道坏事了,立马喝了一口酒堵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胡说八道了。 一群人就开始轮番逼问柳见纯,结果柳见纯根本不上套,有用的一句不说,居然还问起她们生日礼物送什么比较好。 魏迎咽了一口菠萝特调马天尼,这家酒吧鸡尾酒调得十分烈,她们每次来都要点当季水果特调的马天尼,口味丰富又不至于醉得太快。 她很会抓重点:“怎么就现在没时间骑车了,她的工作很忙吗?” “是呀。”柳见纯实际上也有些醉了,她和魏迎是这帮朋友里酒量最好的,她们九点到的,现在已经十二点多,想不醉也不行了。“她很忙的,晚上十一点之后就不发消息了,怕打扰我。” “什么工作这么忙啊?”魏迎杵了杵陆轶群,示意她配合自己。徐蔚然是指望不上,明明知道还瞒得那么死,罗蕾更是这会儿估计世界都是重影的了。 陆轶群刚要说话,魏迎猛然发现一件事情:“诶,不对,徐蔚然你怎么知道的,不可能是小蝴蝶酥还特意告诉的你吧?你是不是认识她女友?” 徐蔚然彻底不肯说话了,装模作样抹了抹自己一个小时前就流尽的眼泪。 柳见纯吃了一小颗橄榄:“蔚然,你不讲话,她们会当作心虚的呀!” 罗蕾明明醉得不行了还不忘在旁边补充:“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行,小蝴蝶酥,给我拿块奶酪,我得吃点,头晕得不行了。” “别岔开话题!”陆轶群说,“你赶紧回答刚才那个问题!魏迎刚才问的,什么工作这么忙,讲来让我们听听,要不然我们没法给你选礼物的呀。” “我才不上当呢。”柳见纯说,“我说了你们也选不了礼物,你们根本不了解她呀。” 罗蕾奶酪还在嘴里呢这会儿马上嚷道:“那怪谁!那怪谁!你不告诉我们你恋爱,还说我们不了解她,你这做人有问题的呀!” 那天清醒的时候,柳见纯和徐蔚然说得很清楚,不是想瞒着,是不愿意让她们对自己开批斗大会。清醒的时候要想的事情自然很多,但一落到酒吧这个环境里,再加上酒精的催化,她不自觉地有点犹豫,要不要讲呢,在这里讲,会不会有些草率了? “你别给我来酒醒的时候再说那一套。”陆轶群说,“我们都知道你谈恋爱了还能等到那一天?必须今晚上就告诉我们。” “我在想呢。”柳见纯软绵绵地说,“在想要不要告诉你们。” 她们这群朋友几乎都是大学时期认识的,大家在一起十好几年,彼此什么事情不清楚,已经快成了家人一样的存在。柳见纯在她们面前和在姐姐面前也没什么差别,能肆无忌惮地撒娇和任性。 “那看来是有什么为难的了。”魏迎慢条斯理地分析,“徐蔚然认识,可见在你们俩的共同圈子,你们俩有什么共同圈子呢,也就是惟宁大学吧,要不然不可能我们不知道就她一个人知道。” 柳见纯抬起一点纤长的睫毛,不回答这个问题,反倒回答了上一个问题:“她在投行工作。” “你真是发疯呀。”陆轶群说,“投行?当初怎么跟代鹃分手的忘记了?人家还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忙的呀,就是一两年竞争得那么激烈,你都不可以的。现在还投行的,投行从一开始就这么忙!你这不是完全扑火吗?” 罗蕾这会儿暂且说不出话来,但是不忘紧盯着柳见纯以表示自己的不赞同。 “这到底是多喜欢啊?”魏迎说,“还是你俩谈的时候你不知道她是投行的?” “我知道的。”柳见纯又吃了一颗咸津津的橄榄,“彼此喜欢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小蝴蝶酥不一向是这样吗?”陆轶群说,“喜欢就喜欢,爱就爱,在一起就在一起,从来不因噎废食,这多好的品质,反正我觉得不行!” “路易,你这就明明就是回避型啊。”徐蔚然终于讲话了,她喝了一口手边的盘尼西林,生姜的辛辣冲的她头脑都清醒了。 “你真没什么资格说蝴蝶酥,人家这恋爱观比你强得多呢!” “我给你们排下序啊,”她也是醉得够呛,“我觉得咱们几个人,感情生活从最成功到最失败,依次排序啊,小蝴蝶酥必须是第一,潇潇洒洒,每任都是好聚好散,现在都还是朋友,我们谁也比不上。” 陆轶群毫不客气地说:“你要把我排倒数第二我掐死你徐蔚然。” “我先掐死你俩!”罗蕾恼怒,“要把我排倒数第一了吧!” “嗯,那倒数一二我就不说了。”徐蔚然向她俩举了举杯,“主要是我和魏迎谁能夺下第二,你们投下票,是我,果断和不可能接受丁克不愿意戒烟的五年男友分手的徐蔚然,还是离异一次仍然深陷在和男人的有毒恋爱中无法自拔的魏迎——” 她话都没说完,魏迎抓起手旁的一把薄荷糖朝她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 “好啦!”柳见纯打断她俩,“有什么可争的,感情的事情争不出对错胜负的。” “高情商:感情的事情争不出对错胜负。”魏迎悠悠地说,她一口将杯里的水割威士忌喝净,“低情商:你们这群直女都是自作自受。” 柳见纯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情况:“不要喝了吧?” 她话音刚落,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反对:“再加!” 柳见纯叹了口气:“你们也不要觉得做女同就多么好了,女同不是和幸福体面挂钩的,不要带这么多的滤镜。” “知道的呀——我们就私下聊聊。”魏迎拉长声音,“我们都是好姑娘真的,起码没有一个人被男人伤过说要找女人,要不然早把你个小蝴蝶酥气成苏打饼干了。” “行了,现在谁也不许岔开话题。”魏迎道,“小蝴蝶酥,你新女友到底是谁,今天喝完酒让她来接你,这很合理吧?” “这都几点了呀?”柳见纯道,“都要一点了,等到走的时候,可能凌晨两点,还要人家接什么呀?” “别人不知道,但投行什么德行我们能不知道?”陆轶群哼了一声,“当我们没谈过干金融的啊,哪个不熬到半夜两三点?你信不信你给她打电话,她根本连觉都没睡?” 柳见纯不愿意再喝鸡尾酒,也要的纯饮,她捏了捏杯子,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完全的苦恼,还是也存了一丝想让虞树棠来接自己的微小念头。“她这两天去京城出差,今天七点才坐高铁回来。” “那不正好吗?”罗蕾支着下巴,“京城到申城的高铁五六个小时吧?这会儿不是正好刚回来还清醒着吗?” 柳见纯蹙了眉:“还是不要,她很辛苦的,好不容易回来,好好休息一下吧。” “你别来这一套呀!”魏迎说,“你信不信,她肯定也特别愿意来见你?你们这段时间没见过多少面吧?知道你心疼,可是恋爱不就得有这种小小的过分才行的吗?热恋期她肯定很愿意为你多付出一点,你得给她这个机会!” 柳见纯没说话,她慢慢地咽了一口纯饮,看了看手机微信的界面。小树给自己的消息停留在上车之后的八点钟。她知道小树应该是睡了,她现在会见缝插针地补觉。 “打电话呀。”罗蕾在一旁煽风点火,“打吧,要不然怎么回家?” 她们向来不叫代驾的,怕不安全,通常都是对象来接,来上两个就足够了,能把她们都送回家。 徐蔚然是打定主意在这件事上不说话了,陆轶群就开始数:“好,我和徐蔚然都没对象了,罗蕾你老公也是指望不上,要是小蝴蝶酥不把她女友叫来,魏迎那男友今晚可是有辐了。” 不是福气的福,是辐射的辐!连送四个地方,怕是送完觉也不用睡了。 柳见纯一方面知道魏迎和陆轶群说得不错,可另一方面,她又实在不愿意本来工作辛苦的小树这么折腾。 “打吧!”魏迎说,“虽然我不心疼祁永浩,但是你帮着心疼一下吧。” 徐蔚然终于讲话了,她凑到柳见纯耳边,两边罗蕾和陆轶群都揍她一拳,也挡不住她悄悄地说:“不愿意也没事呀,就是我想和你打个小赌,你相信不相信,你要是给小树打电话,她一定会高兴坏了的。” 柳见纯心弦一颤,酒精的效力缓缓地上涌,她调出小树的微信界面,将语音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立刻就被接起来,大家都不说话了,纵使她没开免提,电话那头的声音依然是好清晰。 对面的声音很清醒,这让柳见纯轻松了一点:“小树。” “姐姐,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啊?”虞树棠说,“我到家没多久,在高铁上睡了一路,没那么困了,就想着先收拾收拾行李。” “嗯……小树。”柳见纯说,罗蕾和陆轶**头接耳姐姐这个称呼,魏迎则使劲地给她打手势,让她赶紧说。 “姐姐,怎么啦?”虞树棠也有点疑惑。 “我和朋友在酒吧,”柳见纯终于说道,“我想着你要是打算睡的了话,就快睡吧,好好休息,要是……” “我不困啊!”虞树棠有点惊讶,听着又很欣喜,“姐姐,要我去接你吗?你是不是开不了车了?在哪里,我马上就过去!” 第97章 我的小树。我一见你,就想爱你。 “我打声招呼吧?”魏迎道, “到时候那位虞树棠来了,让服务生立刻带过来,要不然怕她找不到呀。” “你不要这么兴师动众。”柳见纯无奈, “我在微信上告诉她怎么走了。” 陆轶群十分赞同, 只不过赞同的不是柳见纯:“我觉得必须听魏迎的,这里又大,光线又暗, 不是常客怎么找得到我们的卡座?” 罗蕾在一旁胡说八道地附和:“对呀,我去一趟洗手间回来就找不到了,这可怎么办?” “认命吧。”徐蔚然说, “小蝴蝶酥你认命吧,小树来之前她们的折腾不会停的, 你随便她们爱做什么做什么吧。” 魏迎又捏起一颗薄荷糖投了过去, 正中她的额头:“还小树, 徐蔚然你不会不仅是认识小蝴蝶酥女友吧?我听着怎么你们两个也这么熟的样子呢?你俩现在是沆瀣一气瞒着我们呢!” 徐蔚然将这边的薄荷糖连珠炮似的投回去:“语文打回去重修吧, 还沆瀣一气, 我和小蝴蝶酥这叫肝胆相照。” “你们两个幼稚死了。”罗蕾看不下去, “我要去卫生间。” “你可别。”陆轶群笑道,“刚才谁说去了卫生间就回不来的?” “那你陪着去呀。”柳见纯笑盈盈地说,“路易,你跟着去,不把罗蕾带回来你也不准回来了。” 这下魏迎和徐蔚然一起鼓掌, 义不容辞地欢送两人。 她俩刚走, 魏迎立即给相熟的迎宾服务生打了电话, 让她遇到姓虞的客人直接带到她们这桌。 “这会儿兴奋着呢。”徐蔚然悠然道, “看,我就说了, 你拦不住的。” “我不跟你废话了。”魏迎说,“你看,现在就我们三个人在,你们两个怎么好意思把我抛下,这不行的呀!我们暂且不管她们,悄悄地和我透露一点,我也不多问,我就问徐蔚然是怎么认识人家的。” 徐蔚然这次好人做到底:“哎呀,不要问了,一会儿见了人不什么都知道了。软磨硬泡地把人都磨来了,还不是任你们处置。” 柳见纯这下不乐意了,正好陆轶群和罗蕾也回来了,她认真地说:“见到她你们真的要收敛一点,不要瞎讲八讲的,也不要不断地逼问人家什么。” “惯的呀。”陆轶群在旁边煽风点火,“怎么操心到这种地步了,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舍得你来这么惯……” “罗蕾没吐吧?”柳见纯问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打断她说话的。 “没吐!”陆轶群伸长胳膊,从徐蔚然面前拿了一枚薄荷糖递给罗蕾,“转移话题这招都使上了,倒要看看谈的何方神圣。” “还是小蝴蝶酥关心我。”罗蕾道,旁边陆轶群立即不乐意了:“宝贝,我给你拿的薄荷糖好不好?” “到底谁幼稚啊?”魏迎刚一转头,那个迎宾服务生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魏迎姐,我把虞小姐带过来了。” 她转身离开,让出后面的女人。连正装都没换,巧克力色的无袖衬衣,剪裁贴身,愈发显得身材高挑有致。外套搭在手臂上,浓密的卷发散在肩头,酒吧的灯光昏暗变换,女人的眉眼深浓,明艳之中,那种年轻的光彩简直是扑面而来。 她显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么多人,略微有点局促地说:“姐姐们好。” “姐姐们?!”罗蕾爆发出一声尖叫,虞树棠实际上也觉得这个称呼太笼统了,可是她谁谁都不认识呀!柳见纯笑着向她伸出手,示意她坐过来,她一边想要迈过去,一边看到徐蔚然,也说不清是条件反射,还是为自己找到了能让自己显得更礼貌的方法而高兴,她不假思索地说:“徐老师好。” “徐老师?!”这下陆轶群也绷不住了,魏迎干脆利落地伸出手,根本不让她过去,近水楼台地一把拉到了自己身旁:“宝贝你和姐姐说实话,你今年几岁了?” “魏迎。”柳见纯嗔道,“让我的小树过来。” 我的小树。虞树棠听到这四个字,简直是头晕目眩。这几天出差见不到姐姐的苦闷烟消云散,她真觉得这一刻幸福的超过了自己所有的预期。 本来姐姐愿意在自己朋友面前介绍她,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虞树棠当然竭尽全力想给姐姐的朋友留下个好印象,很诚实地说:“我今年二十四了。” 她这样有点紧张地一讲话,在场的人就全感觉到那种女孩气了。方才她站着不动,真是个好年轻的大美人,甚至于看起来都有点不大好接近。 “你是徐蔚然的学生?”魏迎脑子转得飞快,“不会是今年研究生刚毕业吧?” 徐蔚然有意给她解围:“小树,不要理她,坐你女友旁边去,这个女人查户口呢,你不要理她。” 虞树棠刚嗯了一声,听到徐蔚然讲话,顺理成章地要站起来,又被魏迎一把给拉住了:“现在不行呀!”她信口胡言,“宝贝,你知道吗,刚才我们和你女友打了个赌,她输得很惨呢,现在我们要问你三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她骗你呢!”柳见纯没办法了,真是知道一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站起身来,牵住虞树棠的手,略微使了点力气,一下拉到了自己身边,“不要听她的,这个人胡说八道的呀。” “说我胡说八道?”魏迎说,“小蝴蝶酥有没有打这个赌,有没有输,认为有的举起手来。” 五个人之中三个人举起了手,魏迎得意道:“哎呀,不好意思啦,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哦。” 虞树棠握紧柳见纯的手,觉得一颗心都在缓缓地融化。她一只手牵着姐姐的手,另一只手抚过她手背纤细的骨骼,轻轻地捏了捏腕上两圈纤细的手镯。和她出差时想象的一样,已经被熏得发温了,让人半点不想松开。 “冷吗?”柳见纯低声问道,不自觉地就要拨一拨她的发尾,摸一摸她的小臂。她早就发现了,不是小树哪里做得不好或是照顾不好自己,纯粹是自己对这样年轻的小树爱到无计可施,不自觉地就想要处处照顾她。 “不冷。”虞树棠说,“知道要回来才这样穿的,申城气温高,而且我带着外套呢。” “好啦,腻歪回去有的是时候。”魏迎道,“现在我们要问三个问题了,我先问第一个。” “问也不回答你呀。”柳见纯蹙了蹙眉,“上来就要问,聊聊天吃点东西吧。” “聊天不也要问吗?”陆轶群道,“魏迎这叫单刀直入,你个打赌输了的小蝴蝶酥就不要讲话了。” “没事的。”虞树棠仍然秉持着要在姐姐朋友面前留下好印象的信念,她嫣然一笑,“什么问题呢,我会好好回答的。” 魏迎笑道:“我很善解人意的好不好,小蝴蝶酥别急,我们先自我介绍一下。你好,我叫魏迎,曹魏的魏,迎接的迎,我是做广告设计的,和你女友同岁,我们是当初在惟宁大学学生会认识的,她是秘书长,我是社团组织部部长。” “陆轶群,陆地的陆,轶事的轶,群众的群,现在在做传译,我是外国语大学的,大二还是大三的时候来着?我和小蝴蝶酥在世博会做志愿者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好多大学生志愿者,我们几个都在。” “我是罗蕾,普罗的罗,花蕾的蕾。”罗蕾撇了撇嘴,“你们都把字都讲出来是干什么,我都好多年没跟别人这样自我介绍过了。我是交通大学的,不过不是在志愿者活动认识的你女友,我本来就和蔚然认识,我们两个是彭城人。” “那我就略过了。”徐蔚然道,“小树知道我和小蝴蝶酥什么关系。” 虞树棠方才准备面试一样在心里翻来覆去倒了很多遍,这会儿刚要开口,先被魏迎给阻止了:“小树,姐姐的第一个问题就在这儿呢,你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要讲清楚你和我们柳大小姐是怎么认识的,是怎么恋爱的。” 她话语中含着揶揄的意思,柳见纯才不会坐视不理:“你这明明是两个问题。” “那好吧。”魏迎承认错误很快,“那小树自我介绍吧。” 她含着笑,知道这女孩子是尽力地想让她们喜欢自己,绝对不会在回答的时候偷工减料的。 果然,虞树棠一五一十地说:“我叫虞树棠,虞舜的虞,小树的树,海棠的棠,我之前在惟宁大学念书,今年七月研究生毕业,现在在投行工作,金濛新区的法尔林。我研究生导师就是徐老师,不过我不是因为这个认识的姐姐,我们去年在清远街的铁板炒面拼桌认识的,我……暗恋她有一段时间了,没想到真的能在一起。” “哎呀,不要装啦,这么有缘分。”魏迎笑吟吟的,“你暗恋有什么用呀,肯定是小蝴蝶酥也喜欢你,要不然学生暗恋老师?早不见你了,还能现在叫你坐在旁边?” 虞树棠马上就想否认,柳见纯在旁边很坦然,她按了按小树的膝盖,很从容地承认了:“是呀,是我喜欢她。” “你妈妈爸爸是做什么的呀?是一个人留在申城的吗?”陆轶群玩笑道,“柳见纯和你谈恋爱,不要谈着谈着,先在你身上……”她故意留了个尾巴不讲,虞树棠已经闻弦音而知雅意,不顾柳见纯又在她膝盖上按了一按,着急地解释道:“我家在京城,我妈是企业家,爸爸之前是厨师,我工资很够的,一个人在申城能照顾好自己。” 她话没说完,柳见纯使了点力气,在她腿上敲了敲。陆轶群无辜地眨了眨眼:“这可是我们必须关心的大事呀小蝴蝶酥,你明白的。” 柳见纯当然明白,批斗大会这就要开始了。她抿了抿唇:“时间不早了,我们是时候回去了。魏迎,给你男友打电话,他送蔚然和小蕾,我这边送路易,正好顺路。” “等等,我的问题还没问呢!”罗蕾很不满,她酒稍微醒了一点,哪里还有刚才醉醺醺的样子,声音都掐起来了,笑着给虞树棠下套:“小树,你觉得是我说得对呀,还是你女友讲得对?我们问题都问了三个了这个柳见纯偏偏不让我问最后一个,这是针对呀,你可得为我说话!” 虞树棠能怎么说!柳见纯在旁边叹了口气,虞树棠只好说:“姐姐你问吧。” “那我问了。”罗蕾又拣了一颗桌上的薄荷糖吃了,“小树,你们恋爱之后,见过几次面呀?你晚上下班,肯定见不到柳见纯的吧。” 虞树棠一怔,她没想到姐姐们的三个问题居然是这样的三个问题,第一个魏迎的还好,是想了解她的情况,第二个陆轶群的也勉强还好,她们不愿意姐姐带小孩,谈个恋爱反倒是伤财,这也是很正常的考量,可是罗蕾这第三个问题…… 好像是指向性太明确了,让她有一种隐隐不祥的预感。 “这谁记得清楚?”柳见纯在旁边说,不知道为什么,虞树棠觉得她轻松的语气带着一点疲倦。 “不要替你的小树宝贝回答问题呀。”魏迎抢先道,罗蕾说:“小树要是告诉我记不清,我就换个问题。” 虞树棠握住柳见纯的手,那种之前就有的心虚和苦闷卷土重来,可她仍然很诚实:“我都记得的。” 她慢慢地很清晰地说:“我们是毕业之后在一起的,法尔林在入职之前有三天的假期,那几天都在见面。入职没两天我就去纽约做新员工培训,直到三周前才回来,姐姐中途去纽约了一次,七月二十七号到七月三十号,三十一号就回去了。回来之后两个周末我和姐姐见了面,然后我去京城出差,今天晚上刚回来。” “就说她怎么这次干脆利落地去纽约了,往常哪怕没有那种特别明确的工作,都犹犹豫豫地不能成行,这次有电视节目,还要百忙之中抽空去。”陆轶群道,“原来原因在这里呢。” 魏迎像听到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一样,忍不住地在对面笑,虞树棠总觉得她笑得特别令人忐忑。罗蕾扳着手指数:“满打满算,恋爱三个月,见面时间不超过十二天。” “投行本来就特别忙呀。”徐蔚然道,她有心替虞树棠解围解释,又知道自己的话像老黄历一样,柳见纯赞同理解也没有任何用处,她还不是高度理解代鹃,却仍然和她分手了。 “我前前任就是在清木海源工作的,就是小湘现在那个公司。”她继续刚才的话,“他是跟ipo项目的,太忙了,有的时候叫人都不懂,上午怎么都没那么忙,一到下午,一到晚上,忙得家都回不去,没办法,待遇好嘛,他也不是申城本地人,没多久就买了一辆e300,也很舍得为对象花钱的。” “行了,”她出声阻止,“魏迎,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你高兴什么呢?” “就觉得很有意思呀。”魏迎说,“小蝴蝶酥,这往后你可不准再说我们了,谁恋爱起来不是双标的要命,重蹈覆辙是人之常情,徐蔚然,你现在就要把你之前评价我感情的有毒两个字给删了。” “都喝醉了,一点谱都没有。”柳见纯轻轻地说,“小树,一会儿开我的车送陆轶群,你叫轶群姐吧,她家在登海街,离柳花路不远,车上都有导航。” “好了。”她扬了一点声音,批斗她就算了,现在小树在,实在没必要这样讲话。大家也见好就收,魏迎给男友打电话,等的这一会儿,几个人开始随便闲聊一些,还给虞树棠讲了几件之前的趣事。 虞树棠听得津津有味,可心里始终压着一块石头一样,总是松懈不下来。魏迎男友是二十分钟之后到的,柳见纯喝了酒,和陆轶群一起坐到了后座。 她开车很稳,等到了登海街,柳见纯在后面迷迷糊糊地合着眼,她主动将同样是很疲惫的陆轶群送了下来。 “不用送我,小区就在这里。”陆轶群说,她打了个哈欠,“小树,去送你女友吧。” “我送你到门口吧。”虞树棠说,这是出于关心,同样的,她还有一点私心,想和陆轶群多说两句。 陆轶群显然也是意识到了:“小树,今天我们都喝多了,说话的时候不经大脑,你别太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姐姐好的。”虞树棠说,“我太小了,又刚工作,你们可能觉得我不是很可靠……”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向姐姐重要的朋友证明自己,倒是陆轶群很轻松地说:“不用这样的呀。我们知道你人肯定不错,是个有上进心又努力的孩子,小蝴蝶酥选女友的功力我们还是信任的。” 她打趣道:“而且你这么年轻漂亮,你要想呢,反而是她占了便宜。” 虞树棠摇了摇头,不过这会儿,她顾不得说其他的,她心里真正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些。 “姐,”她很诚恳地说,这个小区一梯一户,明亮安静,陆轶群已经站到了自己家门前,再不问,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可以问一下吗?罗蕾姐为什么要问我见面次数,还有魏迎姐说姐姐双标,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方便告诉你呀。”陆轶群靠着门换鞋,身体姿态还是松懈的,语气已经变得很清醒,“你问晚了,在车上睡了一会儿,我的酒劲下去一点,要是你早点问,我肯定全告诉你,现在不行了,小蝴蝶酥没和你讲,那我也就不讲,她要和你讲了,我们也就没必要和你讲。” “走吧。”她摆了摆手,“我就不送了。” “恋爱起来双标。”虞树棠没走,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是和姐姐的前任有关吗?” “是。”陆轶群笑道,“好,可别说是我讲的哦。” 虞树棠没有坐到驾驶位,她回到车上,先坐到柳见纯旁边,小声问:“姐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在便利店买瓶热牛奶吧。” “不用,我酒量很好的。”柳见纯软绵绵地说,她揽住虞树棠的脖颈,一双平日里异常清澈的桃花眼这时候雾蒙蒙的,潋滟含情。“小树,你明天还要上班吧?今天那么晚了,要是能休息就算了,其实你是不方便的,我不该叫你来。” 虞树棠刚要说什么,柳见纯吻了她一下,将她的话语暂且全都堵住了。 “今天大家都喝多了,往常不会这么说话的,这是和你第一次见面呀,结果就这样。”柳见纯抱怨道。 “她们都是为你好的。”虞树棠很郑重地说,“姐姐,今天我特别高兴,你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大家第一次见面,她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干什么要对我特别好呢?她们说的话,全都是为* 你把关的,想要了解我是否适合你的。”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让你身边人无缘无故地喜欢我。”虞树棠眼睛发湿,她知道姐姐这会儿醉眼蒙眬,大概是看不清她的表情的,她开了个玩笑,“我长得没有那么人见人爱啊。” 关于前任的事情,姐姐没有仔细告诉她是怎么分手的。实际上也没必要告诉啊,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追着不放真的是没必要。只是她现在觉得自己必须得知道了,到底里面发生了什么,让这几位姐姐都觉得……甚至用上了重蹈覆辙这样的词语? 她和代鹃,有什么共同点呢? 姐姐不说,是理所当然,她却必须要找个机会问了。 “谁说的呀?”柳见纯甜丝丝地说,水红的菱唇在她颊边的小笑弧上亲了一口,“我一见你,就想爱你。” 第98章 她的心和这种味道一样,清澈见底。 虞树棠在院子里停下车, 柳见纯这一路都在后座上半梦半醒的,反倒是酒劲上来了。虞树棠见她没动,索性很小心地伸长胳膊, 将她抱了起来。 她还没试过这样抱别人, 本来以为自己做不好,结果发现出乎意料的简单。柳见纯一点也不重,被抱起来, 就很柔顺地揽住她,让她省一些力气。 她一路把柳见纯抱到二楼,知道姐姐不愿意穿着外面的衣服坐到床上, 就将她很轻地放到小沙发上。 她半蹲下身,像自己发烧那天柳见纯是如何照顾自己的一样, 将姐姐的鞋先脱了。柳见纯没用力气地踩了踩她的膝盖:“小树, 回去吧, 你还要早点休息的。” “不行。”虞树棠头也不抬, “我得看着你睡觉。” 她把鞋子提在手里, 柳见纯扑哧一声笑了:“看着我睡觉……好呀, 那你今晚不要回去了。” 虞树棠真想立刻吻她,可惜手里还提着鞋,她打算先放到楼下玄关,再给姐姐冲杯蜂蜜水端上来,没想到再一上来, 发现浴室门已经关上了, 柳见纯开始自己洗漱整理了。 她坐在门外等着, 生怕姐姐有什么事情叫她, 中途把冷了的蜂蜜水自己喝了,等柳见纯出来, 这才又下去倒了一杯新的。 柳见纯一饮而尽,她这才进了浴室。姐姐刚洗过澡出来,浴室弥漫着一股热腾腾的香气,她洗得心不在焉,吹好头发,一刻也不想停地上了床,今天所有的苦恼和疑虑都被她暂且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抱住柳见纯,一颗心沉甸甸的,终于落到了实处。 “想你。”虞树棠说,高挺的鼻梁又开始往她颈项和胸间蹭,柳见纯的声音柔柔的,带了一点含糊的醉意,“真是小苔原狼,犬科的,我发现我跟你不是同一族的,我要重新选个种族,不做北极狼了。” “不可以的!”虞树棠不同意,她要和姐姐做同族的狼!她有点不情愿的不蹭了,柳见纯低低地叹了口气,有点妩媚地说:“往后没有下文的话,不准乱蹭。” 虞树棠的脸立时红了一片,又想到姐姐所谓的死线。她往购物车里已经加了好几样东西了,只不过都还没买。死线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她抓心挠肝。 “姐姐,”她问道,“你醉得厉害吗?” “还好吧。”柳见纯说,“没有醉到吐真剂那种地步,想套我话的话,某人可是不用再想了哦。” 虞树棠当然知道,可她很愿意和柳见纯多聊两句有的没的:“我来试试,姐姐,你的死线是什么时间?” “pass。”柳见纯道,她合着眼,唇畔含着笑。虞树棠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长睫毛:“那下一个问题,姐姐,我生日的时候你要送我什么礼物?” “这个也pass。”柳见纯道,“不过可以告诉你,我其实还没有想好呢。” “你送什么我都喜欢。”虞树棠真心实意地说,“姐姐,你想送什么送什么,不用苦恼的。” “就是很苦恼呀。”柳见纯带上了一点撒娇的语气,“要考虑很多的,希望能送到你最喜欢的礼物,又怕现在不合适,思来想去的。” 虞树棠斩钉截铁:“不可能不合适的!” 柳见纯嗯了一声:“我知道了,快睡吧,要不然明天起不来。” 她没有睁眼,可想象得出来,一片柔软的黑暗中,虞树棠一定眼巴巴地看着她:“那最后亲一下吧?” 柳见纯没回答,她伸出胳膊,将虞树棠整个人拉下来,张开嘴唇,主动而深地吻了进去。 虞树棠这半个来月忙的是脚不沾地,她又出差了一趟,去昌城,带了阿胶、乌枣和熏鸡做特产,上次唐湘去新乡出差,给她带了烧鸡和黑豆,她这次带了熏鸡回来,正合无肉不欢的唐湘意。 上次的黑豆她就送去给了柳见纯,姐姐很养生,这次的阿胶和乌枣也是特意为她带的,给她留了大头。 下周就是她的生日了。小树的眼睛亮闪闪的,柳见纯刚一打开门,就被她搂在了怀里,在脸上亲了好几口。 柳见纯情不自禁地直笑:“干什么呀,这一阵子有时候中午都不打电话,怎么回事呀?” 她猜得到虞树棠一定是为生日那天做准备,那天刚好是工作日,她这么忙,想必是为了要尽量地早和她见面,不过她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嗔上一句:“怎么回事呀,你要向我解释的。” “十六号我请下来半天假。”虞树棠手里提着阿胶和乌枣,放都不放下,从她的脸颊吻到颌线,“到时候我中午就要见你。” “那天正好我下午没课。”柳见纯笑道,虚虚地推了推她的肩膀,“到时候我在家等你,给你做饭。” “不要。”虞树棠按捺不住地吻住她,柳见纯半推半就的,还是张开嘴唇,任她吻进去。姐姐总是这样,虞树棠讲不清楚自己是因为那句在家等你而心潮澎湃,还是在于姐姐在这方面总是如此柔顺妩媚的动作。 她买的东西已经到了,可她真是没勇气就这样放进包里拿过来,她成什么人了!她虞树棠才不是那样的人! 小树的吻每次都是要吻过每一寸的。舌头舔过她的嘴唇,齿列,含住她的就不愿放开。柳见纯每次都要喘不过气地咬她一下,她这才肯放开。 她真搞不懂,接吻的时候这么凶,怎么一到那事上,就纯情到这种地步了。 “先把东西放下吧。”柳见纯呼吸还有些不匀,她握住虞树棠的手,将人拉了进门。 虞树棠把东西放到柜子里,柳见纯家的布局很清晰,东西也从不乱放,这种东西有专门的食物储藏柜。 她放完,三步两步坐到柳见纯身边,又说道:“不要,姐姐,别做饭,多麻烦啊。我们可以出去吃。” “这次不想出去吃。”柳见纯道,“要是怕我辛苦的话,就帮我吧。” “好。”这下虞树棠一口答应,她已经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关掉手机,天塌下来她都不会理会了,她必须弥补当初意面那件事,明明姐姐根本不在意,她却仍然在耿耿于怀。 “姐姐,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虞树棠拉柳见纯在自己腿上坐下,香水味芬芳浮动,她心猿意马,又忍耐不住地去闻,这是一款新香水,是一种近乎旖旎的水蓝色,一种甜蜜的清爽。 柳见纯枕着她的肩膀:“礼物怎么能提前告诉你呀?” “那这次的香水叫什么?”虞树棠换了个问题,锲而不舍地问,她对柳见纯的探索欲从来都是那么强。 “爱恋爱。”柳见纯低声道,这个香水的名字很粘稠,她的字眼仿佛也粘连到了一起,那种方言的嗲气更加明显。虞树棠一怔,她就又说了一遍:“名字叫**恋爱。” 她抱紧柳见纯,一种更强更深的渴望锋利的袭击了她,她头晕目眩地想着那所谓的死线,又想去吻她,被柳见纯制止了:“好啦,明天还要上班是不是,该洗漱睡觉了。” 虞树棠颊边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红,她乌黑的瞳仁很深,有点不大乐意:“每次都是这样……晚上见你,总让我洗漱睡觉……” “这可不能怪我。”柳见纯嗔道,“好像是某棵树自己要上班吧?而且如果不洗漱睡觉,要做什么?” 她难得有点不依不饶:“要做什么?” 虞树棠自知理亏,含糊道:“还没……到最后期限呢。” “原来这么不情愿。”柳见纯半真半假地说,她一个钩子放出去,虞树棠迫不及待地就咬住了,急切地解释道:“不是的!” 不是的!管它什么最后期限,她现在就想!但是顾虑太多了!她反复地想过,将那东西放到包里拿过来?这算什么?而且她根本没有任何的经验,到那时候丢人该怎么办啊! 她简直是思虑过多,顾虑重重,勉强压下去心底里的那股劲,只好说:“姐姐,我抱你上去吧?” “现在又不是喝醉。”柳见纯能放能收,在她滚烫的颊边亲了一口,“我又不是没腿,你先上去洗漱,不要刷牙,我热两杯牛奶。” 虞树棠不好意思讲,自己喝了热牛奶也睡不着。她隐隐觉得自己的生日就是那个死线,明明申城的气温已经开始下降,她却浑身燥热,一颗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柳见纯安静地平躺着,她止不住地想凑上去,或许瞧瞧她秀美的眉眼,或许是闻闻她身上的香味,总之是不肯就这样睡觉。 “小树。”柳见纯低声道,“你在做什么呢?” 虞树棠吓了一跳:“姐姐,你不是没睁眼吗?” “我感觉得到。”柳见纯无奈,“而且就我们两个人,我听到你的呼吸声。” 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发着浅浅的烫,从她的眼皮一路燎到颊边。 虞树棠赶忙乖了,躺到一边去,柳见纯主动窝进她的怀里,实际上,小树在她这里洗过澡后,和她相同的沐浴露味道和身上那种独有的晴朗的气味,同样令她非常安心。 她之前还笑小树闻得到她身上的味道,其实她也闻得到小树身上的味道呀,好晴朗,像是阳光和雨后,小树表面冷淡,做事也总是想好多,可她的心和这种味道一样,清澈见底。 不成熟的天真也好,过于忧虑的保守也好,她爱小树,爱的是这个完完整整的,并不完美的小树。 “姐姐,我爱你。”虞树棠现在比以前大胆很多,她敢说喜欢,也敢说爱,说过一次爱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好爱你,每天都想见你,都想和你在一起。” 柳见纯不催促她睡觉了,每当这种时候,她也会很认真地回复这份沉甸甸的爱:“我也爱你,小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真切地希望,不实现也没关系的,哪怕加个时间限定也很好。小树,只要你愿意,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第99章 我等不及了。 虞树棠平时从公司下班都是坐地铁, 这次地铁也不坐了,一到中午的下班时间,什么都顾不上, 拿起包快步地就要走出去。 “ilanit。”一位同事oscar叫住了她, “你下午不在吗?” 今天大家都知道是她的生日,梁文静送了她一个腰靠,其他人基本都是零零散散的小东西。为了表示感谢, 她给所有人都点了咖啡。 “不在,我请了半天假。”虞树棠答道,“该处理的工作都已经处理好了, 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直接微信联系我。” 自从那次出差在动车上和梁文静说完话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这位上司的作用, 平日里向她搭讪的人少了很多。 “不是工作的事情, 你这是打算出去玩吗?”oscar将一个礼物递过去, “刚才大家送你礼物的时候我在外面, 现在把礼物给你, 前些天做的香薰蜡烛。” “谢谢你。”虞树棠将礼物一起放到自己的托特包里, “不出去,我对象说做饭,我想早点回去帮她。” 她向oscar笑了笑,她提前打的车,这会儿出去, 刚好到楼下。 虞树棠一进门, 一边还换着鞋, 一边已经着急地左看右看, 非得第一时间找到柳见纯不可。幸好厨房门开着,姐姐听见声音, 走到她面前帮着拿住包:“好早,我也是刚回来。” 她哎了一声:“这包怎么这么重呀?” “同事知道我生日送我的礼物。”虞树棠从她手里将包接过来,“我把办公室用不到的暂时都装包里了,一会儿拿出来。” “拿出来干什么呀。”柳见纯想要阻止,“你一会儿一块带回去吧。” “有些我那里用不上。”虞树棠说,“姐姐,还是放到你这里好。” 毕竟是同事送的礼物,哪怕没什么用处,可能和同事也谈不上朋友,柳见纯还是觉得该自己保存好。不过她暂时没说,虞树棠先拿了一样出来让她看:“车载香薰,这我怎么用得到?” 这个自然是用不到。可她看到之后的香薰蜡烛,那明显是手工制作的。还有一个手摇机械音乐盒和一个手机支架蓝牙音箱,看起来都既不便宜,又比普通同事更多用了心。 毫不意外。小树平时会和自己讲工作上的事情,不是巨细靡遗,也基本上都会讲,关于项目,关于人际关系。但她从来不讲有谁喜欢自己这种事情,她也不需要讲,柳见纯就能毫不意外地猜到了。 事实上,没人对这个女孩示好才是令人意外吧? “车载香薰放我这里吧。”柳见纯说,“其余的你拿回去,人家送你的嘛,好好放着吧。” 虞树棠点了点头,笑盈盈地望着她。上班这几个月,柳见纯越来越觉得她身上那种女孩气正在缓缓地消失,气质也越来越向外表看齐,一天比一天更像个冷淡的大美人。 然而这样的虞树棠,在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含笑,总是殷切的,她好乖地把除了车载香薰之外的东西放回去,在包里又摸索了好几下,不知道在找什么,这才将搭扣也扣上了。 “你中午想吃什么?”柳见纯问,大概今天是小树生日的缘故吧,她很开心,一颗心跳得很厉害,她伸出手,指腹轻轻地抚过虞树棠的眉眼。 “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虞树棠不假思索,她理直气壮地没主见,“姐姐,我生日的话,正好应该你决定。” “怎么就正好了?”柳见纯抿唇一笑,真觉得这正好完全是强词夺理。 “因为今天是我生日啊。”虞树棠继续理直气壮,柳见纯捂住她的嘴:“别动哦,让我想想,今天要是炒两个菜的话,炒点什么好。” 虞树棠乌鲁乌鲁地不知道在讲什么,她一边忍不住笑,一边自顾自地思考起来:“糖醋小排,白斩鸡是肯定要做的。” 虞树棠又开始乌鲁乌鲁,这下她把手撤开一点,果然,这棵小树一点建设性意见都提不到,凑上来就在她嘴唇上亲了一口,雀跃地说:“我帮你备菜!” “素菜呢,你想吃什么?”柳见纯问,比起这顿饭,虞树棠觉得自己更想吃的真的另有其人,她也算难得有主见了一次:“别弄麻烦的了,凉拌土豆丝,皮蛋豆腐这类的吧。” “好,正好都有。”柳见纯笑道,“就是怎么都是凉菜?换一个热的吧,芹菜虾仁?” 自己实际上带了一小包藏在托特包的内袋里,她做不到拿一整盒这种事情,实际上,就这一小包,甚至给她带来了一点精神上的折磨!这样真的……这算什么事!搞得好像她来姐姐家是很有目的的一样,她才不会这么坏呢! “好。”虞树棠心思完全没在凉菜热菜上,又听柳见纯问:“汤呢,想喝什么汤?” 虞树棠这下又讲不出了,她亲了亲柳见纯的掌心,姐姐眉眼弯弯,又捂了捂她的脸:“那就‘一度西’。” 这大概是申城方言,虞树棠没听明白,只听得了一股勾连的嗲气。她在申城读了好些年的书,直到柳见纯的出现,她才觉得这方言是真好听,她以前从来都是略过,根本没什么特殊感触。 “这道菜其实春天做最好。”柳见纯站起身,“以前都是自家冬天腌的肉开春吃,配上最新鲜的春笋,现在是一年四季想做就能做了。” 虞树棠跟在她身后,帮她备菜。柳见纯知道她想在这方面表现,就什么都放手让她去做,土豆丝切得歪歪扭扭的也没关系,柳见纯含笑说:“反正是做给你的生日餐呀。” 这话立竿见影地让小树高兴起来了,她接着很有动力地去切芹菜了。 柳见纯家的冰箱满满当当,她知道应该是姐姐特意为她的生日做的准备。平时虽然也会备很多菜,可满到像这样盛不下,还是她看到的第一次。 菜都备好,她也不动,就站在旁边,看着姐姐做菜。柳见纯没有自己爸爸那种专业厨师的高超手法,小时候他会特地给自己展示颠锅之类的技术逗自己开心。 姐姐只是从容而熟练,不慌不忙的,调整火力,放各种调料都很平缓,一点也不担心是不是过多过少。 “燃气灶要压一下才能拧。”虞树棠忽然说。 柳见纯嗯了一声:“我家这个要先压一下的。” 虞树棠看了看一边那个一直在炖的珐琅锅:“姐姐,这就是那个‘一度西’?” 她的方言说得太不伦不类,柳见纯笑道:“叫作腌笃鲜啦。京城是不是不怎么吃过这道菜?感觉算得上特色菜。” “好啦,不要看了,炒菜油烟大,你先出去吧。”柳见纯说,虞树棠一动不动,专注地望着她:“我下次也想给你做道菜。” “可以呀。”柳见纯欣然同意,“不过动火的菜你要小心点,等下次什么时候再有时间,我教你一道本帮菜,这样你过年回去也可以露一手。” 等做好这顿饭,已经两点多钟,从午饭变成了午晚饭。虞树棠心里有种莫名的焦虑和期待,再加上饭菜确实都非常好吃,她就吃得稍快了一点。柳见纯虚虚地用指尖点了点她的手腕:“吃慢一点,这么快干什么呀。” 虞树棠有一个很正当的理由:“姐姐,我想知道你送我了什么礼物。” “是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礼物。”柳见纯咬了一口虾仁,“就是不知道现在送来还合不合适。” “怎么会不合适呢?”虞树棠第一时间反驳这种说法,“我喜欢的怎么会不合适!”她眨了眨眼,一双乌黑的瞳仁就这样盯着柳见纯吃饭。姐姐瞟了她一眼,依然是很从容,任由她好奇地不得了,自己细嚼慢咽地吃着饭。 虞树棠常常觉得,柳见纯最性感的地方就是这种从容,简直对她有一种异样的,令她心弦发颤的诱惑力。 她不自觉地抿紧嘴唇,等着姐姐吃完,然后起身,带她去看送给自己的礼物。虞树棠心头闪过一丝淡淡的疑惑,什么礼物还要去看?而不是用礼物盒包装的? 这礼物……难道很大吗? 她被柳见纯引着走进一楼的一个房间,那个房间她只进来过一次。是一个休闲的地方,放着一些可爱的家具。窗子很大,阳光很足,很适合窝着看书,还有一张小小的茶桌。 她一进来,就知道这礼物确实很大了,很大,像一个美丽的装饰品一样挂在墙上,高度和她齐平,这样大的一个礼物,简直是扑面向她砸过来的,欢喜和苦闷拧到了一起,她突然明白柳见纯为什么刚才说她一定会喜欢,却不知道合不合适了。 这是一辆美丽的砾石公路车,虞树棠一眼就看得出来,闪电的车架,真漂亮的漆面,整体是一种钛灰色,松绿色蔓延开来,真像是灰色山脊上的一片松林。 “我在少琳的店里订的。”柳见纯和她并肩站着,“她那里有你的身体数据,也知道你惯做的改装。你曾经和我讲过,觉得什么颜色都很好,我就自做主张地给你选了这种颜色,稍微做了一些涂装。你说闪电的漆面好嘛,也是最大程度保留了。” 她后续的话没能说出来,虞树棠搂住她的腰,轻轻地将她整个抱进了怀里。 柳见纯一点一点梳理着她打着卷的发尾,柔柔地说:“之前你给我配车的时候,看到那辆新车就好喜欢,我还不如你喜欢呢。那时候不换是因为不一定要留在申城,现在……” 她略停了一停,继续说道:“即使你现在工作好忙,我想买这个礼物不一定合适,反而可能会让你伤心,可我还是买了。”她低声道:“小树,你选择留在申城,留在我身边,我特别开心,我爱你。” 虞树棠给她的回答是一个吻。一个漫长的,几乎代表着虞树棠思想的吻。她不会离开申城,不会离开柳见纯身旁,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不论到底一切能不能够如愿地发展,她对这个留下的选择,从来没有迟疑和后悔过。 “我就在这儿。”虞树棠的瞳仁湿润润地发着亮光,“姐姐,我不会走的!” 她又想亲柳见纯了,柳见纯扶着她的肩膀,近在咫尺地凝视着她。这样近的距离,姐姐的那双桃花眼简直是夺目摄魂的:“小树,你有猜到吧?今天就是最后期限了。” “我等不及了。”她就用这样平常的语气说着这样大胆的话,“你做准备了吗?” “我……”虞树棠觉得浑身由内至外地在燃烧,“我……做了一点。” “哪一点?”柳见纯笑吟吟地问她。虞树棠这下讲不出话了。看这样的冷美人脸红局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柳见纯心甘甜地融化了,她低声道:“那你在楼下洗澡吧,洗完之后,带着你的准备再上来。” 她留足了余地,小树哪怕是临时出去做准备都好。不过小树这样诚实也完全在意料之中,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虞树棠已经连头发都吹好了坐在床上。 这棵美丽的小花树肉眼可见的十分焦虑,从脸孔到脖颈仍然是一片红,柳见纯不紧不慢地吹头发,擦身体乳,余光看到虞树棠连手机都玩不进去,没滑两下就扣到了床头柜上。 她忍不住笑,也上了床,没给虞树棠反应的时间,直接跪坐到她的腿上:“小树,你的准备呢,让我看一看。” 虞树棠眼巴巴地望着她,摊开握得紧紧的左手,里面安静地躺着一片,只有一片堪称可怜的铝箔纸包装。 柳见纯真的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这东西还有按片卖的呀?” “我买的一盒。”虞树棠有些心虚,想低下头,可一低头,就是柳见纯的锁骨和胸前细白的皮肤。她的视线都有些飘忽:“我觉得拿一盒过来……特别不好,好像我……怎么一样。” “怎么了?”柳见纯无奈道,“有什么不好的?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她拿起那包铝箔纸往虞树棠眼前晃了一晃,半真半假地问:“小树,要是这一片不够,该怎么办?” 这次的回答不是一个吻了,是一连串的,不得章法又很凶猛的亲吻。虞树棠头一次没有这样严苛地等着她的同意,而是甚至有些急促地翻身将她扑了下去。 脸颊,肩膀,锁骨,虞树棠的吻落到她的胸脯上,随后喘息着,将整张脸埋了进去,香水气味热烫烫地撞进她的鼻腔,她不敢下一步的动作了,这仿佛是一个她难以踏出的界限,然而柳见纯支起一点身子,这样轻松地将睡裙的吊带褪下去,将这所谓的界限轻飘飘地给一脚踢开了。 虞树棠觉得自己全身心都被转进了一个斑斓的万花筒。明明没什么稀奇的,她自己也是这样啊,可就是全然不同,全然不同。 她除了吻什么都不会了,之前学习的全变纸上谈兵,柳见纯一手揽着她的脖颈,一手拿着包装咬着撕开,虞树棠刚匆忙地弄好,柳见纯握住她的手腕就拉了下去。 “一片够吗?”柳见纯软绵绵地问她,手臂伸出来,指了指床头柜。虞树棠的汗顺着鼻梁直往下淌,姐姐带着她走完了全程,可是这远远不够。她都不知道是真的不够还是心理作用,她觉得非得自己来一次,感受才是切实的!教学成果得马上检验才行。 虞树棠动作不自觉地很急,扑到床头柜拉开第一个抽屉,里面放了几瓶无火香薰,她又拉开第二个,里面东西一应俱全,她来不及细看,立即将一盒中剩下的两片全部拿了出来。 “你出了好多汗。”柳见纯说,她搂住虞树棠,亲了亲她的眉骨,尝到了汗水的咸涩。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也是一样吗,明明已经算是深秋,她却一身是汗,“休息一下吗?” 虞树棠使劲摇了摇头,她不舍得,不舍得让这一刻有丝毫的停顿,她往常抱柳见纯总是收着力道,不想抱得太紧太重,她要做一个成熟的,合格的恋人。这一刻,这所有全部被她抛诸脑后,她恨不能用尽全力抱住柳见纯,好幼稚地让两个人永远永远地不分离。 柳见纯身心都松懈了,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小树的热情和爱将她填得满满当当,让她内心感到了一种久违的餍足。 虞树棠伏在她身旁,呼吸比她的还要更乱得不成样子,汗水已经不淌了,她整张漂亮的面孔都湿漉漉的,乌黑的鬓发也湿了,美得真炫目。 “姐姐,有哪里不舒服吗?”她小声问,急切的话语中还含着喘息,“要洗澡吗?” “不用着急。”柳见纯很轻地说,她搂住虞树棠,枕在她温热的颈项间,“先休息一会儿,我们可以聊会儿天。” 虞树棠一颗心热的胸腔里简直盛不住,她抱紧柳见纯,一边忍不住缠绵地抚着她光洁的脊背,她有数不清的话想和柳见纯说,但有一件事,首当其冲,她非得解了疑惑,问清楚不可。 “姐姐。”她亲了亲柳见纯纤长的睫毛,“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你和那位制作人是怎么分手的吗?” “可以。”柳见纯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只是不愿意小树多想,本身也不愿意细思罢了。那天小树来酒吧,朋友说那样的话,肯定让她起了疑心了,小树本来就容易想得很多,再隐瞒的话,反而会让她生出很多不必要的烦恼。 “当时卫视竞争很激烈,为了做出新节目,她开始不回家,在电视台吃住,一开始是两周,后来是一个月,再后来好几个月都见不到她的面。” “忙事业就是这样的。”柳见纯说,“只是我是那种比较需要陪伴的人,不能接受就这样长时间的完全不见面。” 虞树棠浑身的热汗冷了,她如坠冰窟,一个字都暂且没能说得出来。 第100章 她不需要任何人来救她。她愿意燃烧。 原来是这样, 双标,重蹈覆辙……原来是这个意思。姐姐当初和代鹃分手是因为时间,可是她投行的时间呢? 那位制作人不一定是一开始就这么忙, 可是她是从一上班开始就这么忙啊! 姐姐从来不提这些事情, 从来对她的工作有些异乎寻常的容忍和理解,她想也想得到是为什么,姐姐很成熟, 姐姐不会要求她把感情放到事业之前,姐姐很支持她,姐姐怕她多想, 她们才刚开始恋爱没多久,热恋期能掩盖的东西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小树。”柳见纯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将她已经泥足深陷的思绪堪堪地拉回来了一点。 哪怕她尽全力地要微笑, 仍然很不会掩饰的, 整张面孔都在隐隐地发灰。柳见纯也清楚, 她说出这件事, 就一定会让小树多心的。“小树, 我们多聊聊这件事好不好?我不想要你误会。” 虞树棠没说话。她拼命地,咬紧牙关,她不想再多聊了,她绝对不想把自己的痛楚想法告诉柳见纯。出于很多原因,出于浓烈的抗拒, 总之, 她不想把这个问题抛回给柳见纯。 她难道要问, 姐姐, 我投行的工作怎么办?我换工作比较好吗?其余的工作,全都不如法尔林好啊? 这些问题难道不是她该解决的吗?姐姐能说什么?姐姐难道会让她换工作?这太可笑了, 把所有的压力又都转嫁到了姐姐的身上。她必须得自己解决这全部所有的问题! 就在这沉默的两三秒,她怀疑柳见纯一如既往地看穿了她。 柳见纯冲着她笑,眉眼弯弯,她一笑,虞树棠抛却一切的,只想跟着她笑。 “小树,累不累?”柳见纯问她,见她不愿意讲,不想要追问,想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就刻意变了一个话题。“现在几点了?” 虞树棠直起身,按亮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屏幕,已经七点钟了。 “吃点东西吧。”柳见纯伸手握住她的手,“楼下有桂花大福,还有蝴蝶酥,你拿上来,我们吃一点。” “姐姐,你饿了?”柳见纯就是天下第一等的灵药,让她把那份附骨之疽一般的愁痛暂时全忘记了。她伏过来,高挺的鼻梁蹭了蹭柳见纯的锁骨,“有没有什么速食,面或者小馄饨一类的,我给你煮一份。” “不用,我这个时候就想吃点甜的。”柳见纯亲了亲她乌浓的鬓发,“你给自己煮一份吧。冰箱里有我之前去姐姐家的包的馄饨,我和你讲方法,你煮一点。” 虞树棠望着她,姐姐嫣红的菱唇一开一合的,她却很难把心思放到姐姐讲的话上面。“小蝴蝶酥。”她忍不住有点孩子气地叫她,叫了一声,柳见纯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来,可她还是忍不住,这名字太可爱了,她想到这名字,简直都* 会被可爱的晕过去:“小蝴蝶酥。” “没大没小的。”柳见纯不许她叫。她总觉得这称呼是不行的,具体是因为什么,她不愿意细想,总觉得是有一条线在紧绷着,一种秩序感在作祟,所以不行。 虞树棠想了想,又叫道:“见纯。” “这个也不行。”柳见纯合着眼睛,每到这种时候,虞树棠都会很想亲亲,甚至是舔一舔她纤长的睫毛,她总觉得会有甜味。 “只能叫姐姐吗?”虞树棠有点失落,只好亲了亲姐姐的长睫毛。 “你还可以叫阿姨呀。”柳见纯末尾缀着的语气词上扬,像一个小钩子,很妩媚地打了出来。 “你还很年轻好吗?哪里有到叫阿姨的地步啊!”虞树棠压到她身上,睫毛颤巍巍地逃过一劫,罪魁祸首开始胡乱地亲吻了脖颈和肩膀了。 “小树,小树!”柳见纯仰着头,被她细小的亲吻弄得身心一起发痒,“别闹了,我还没教你馄饨怎么煮呢。” “我听着呢!”虞树棠不依不饶地吻下去,柳见纯别过脸,从容的声音开始细微地打颤:“我和你讲一个简单的方法,水开……嗯,用那只白色的雪平锅,等水沸腾的时候放一点盐,下馄饨,然后……你拿一只碗,在里面放香油、生抽、鸡精,可以再加一点、一点酱……” 柳见纯短促地尖叫了一声,顿了一秒,她继续说道:“要是嫌……嫌麻烦的话不要放虾米一类的了,往碗里放上几勺馄饨汤,就可以、可以了。” 她垂着眼,睫毛和瞳仁都湿漉漉的:“我说得明白吗?” “明白!”虞树棠嫣然一笑,在床尾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毫不拖泥带水地下了床。 柳见纯短暂地睡过去了一小会儿,太舒服了,房内的温度刚刚好,快感回落,她身上薄汗叠着一层独属于小树的晴朗气味,让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姐姐。”虞树棠小心地把她叫醒,往床头柜上放了一个托盘,将柜面占得满满当当,好险没放下。 “怎么给我也煮了一碗呀?”柳见纯坐起身,一细看才发现,不仅有两碗馄饨和碟子里的大福和蝴蝶酥,甚至还有两块三明治,和馄饨一起,袅袅的腾着热气。 “一碗馄饨怕你吃不饱的。”虞树棠眼睛亮晶晶,“看冰箱里有,我就用微波炉热了两块。” “你多吃一点,我吃不下那么多的。”柳见纯道,她起身披上睡袍坐到床边,拿了一块蝴蝶酥吃。虞树棠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柳见纯的床下铺着一块灰色的长绒地毯,又暖和又干净。 她捧着一碗小馄饨,明明自己几乎是没下过厨,也不知道是因为太饿了还是什么,柳见纯那边还没吃完一块蝴蝶酥,她没两口就把馄饨连汤也快喝了个干净。 “太烫了。”柳见纯很轻地拿脚踩了踩她的膝盖,让她喝慢一点。 虞树棠乖乖地把碗放了回去,可惜里面都已经吃干净了。她仰着脸,一边咬了一大口鳕鱼三明治,一边专注地看着柳见纯。 怎么都看不够。她内心很平静地出现了一个这样的念头,顺理成章的,所谓的合格恋人那一套,不能打扰,不能太黏人的她自以为的行为准则,全部在这一刻崩裂成了碎片。 她做得到的。虞树棠想,我做得到的。我不能放弃投行这份工作,这在金融行业里是最高薪的,升职最稳定的,只要熬过这几年,随着职位的上升,时间会越来越多的。 虞树棠静静地想,我做得到的。姐姐需要陪伴和爱,她想给,她要给,她自然也给得出,给得起! “好吃吗?”柳见纯笑笑地问她。她笑起来真美丽,真柔情。虞树棠仍然是紧紧地望着她,近乎流连忘返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吃!”她不由得也笑了,“有点像那只圣诞鳕鱼汉堡的味道。” 柳见纯又踩了踩她的膝盖,踩得她一颗心热腾腾的酸软。“多吃一点,我晚上很少吃这些的。” 她又吃了一只大福,抽了一张酒精湿巾擦手,虞树棠把两碗馄饨都喝了,两块三明治也都吃了,本来分量就不大,她看着虞树棠这架势,还担心她没吃饱。 “小树,家里还有速食。”虞树棠正在洗手间哗啦啦地洗手,她提高了一点声音,“要是多煮一点馄饨就好了,你看看想吃哪种。” “已经吃饱啦。”虞树棠快步走过来,不等她下一句话说出口,就跪在床沿,轻而易举地将她压到了床上。 两人在床上胡乱地滚了好几圈,柳见纯呼吸急促带笑:“小树,小树不要闹了……” 虞树棠很听话,马上不闹了,她认认真真地瞧了柳见纯一会儿,下定决心一样:“姐姐,往后我下了班,有时间的话,可以来你家吗?” “可以呀。”柳见纯眉眼盈着笑意,“你知道我家密码的。”她开了个玩笑:“想和我同居啦?” “不是。”虞树棠匆忙解释,“同居……还太早了,我是想着,想见你的时候就来见你。”她问道:“姐姐,那我要在你家睡的话,不和你睡一张床,我睡哪里比较好?” 柳见纯不笑了。她的神色有点严肃起来,虞树棠忐忑不安,听姐姐小小地叹了口气。 “小树,我对你说和前任的分手理由,是不想对你有所隐瞒,而且那晚在酒吧,我那几个姐妹也肯定是让你疑心了。”柳见纯郑重地说,“但我不想让你这样担心。” 她真心实意:“小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我现在说什么,大约都会让你多想。可是我还是得告诉你,你就安心地做你自己就好了,你的事业和你的生活都很重要,相信我,你没必要徒增烦恼的。” 她说的全是真心话,虞树棠听得出。姐姐理解她,明白她。既然愿意和她在一起,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地和她分手。 但她受不了。她受不了这颗定时炸弹,她受不了那种缠绕着的不祥的预感,她非得找到一条出路才行。她非得让姐姐知道,自己是可以做好的,是可以平衡好的,她会把爱和陪伴一样不落的全做到。 柳见纯揉了揉她的脑袋:“要是不和我一起睡的话。”她还是回答了那个问题,“一楼还有一间卧室的,四件套都是新的,可以睡那里。” “我回来那天,送你了一只马克杯。”虞树棠说,柳见纯嗯了一声,洞察一切地说:“其实你还买了其他的礼物是吗?” “这是怎么猜到的?”虞树棠真有点惊诧,她当然早发现了柳见纯的敏锐,可也没想到她会猜得那么准。 “很简单呀。”柳见纯慢悠悠地说,“你这棵树对礼物很看重,东西一般都是要有牌子价格也不会太低,单纯一个书店的纪念马克杯,我会很喜欢的,你大概会觉得不够。” 这话是一针见血。她真不相信纪念马克杯的纪念意义,她偶尔都在想按理来说她家境宽裕,应该对物质不太在意才是,事实上她非常看重,极其看重,单是她自己的时候还好,她想买什么买什么,经常也买杂牌。 一旦恋爱,那种看重完全是控制不住,她不可抑制地有种最朴素的渴望,这个渴望不断地冒头,灼烧着她的内心——她总想着,要让恋人过上要什么有什么的生活。 亮晶晶的首饰,毛茸茸的玩偶……无法尽数,总之,都必须是拿得出手,价格不能太低的东西。 “那个礼物,不知道合不合适。”虞树棠道,她的语气中比起迷惘和苦恼,更多的竟然是一种坚定。“可是……我想送给你。” 她站起身,没两分钟,她拿着一只小盒子进来。一只蓝色的盒子,只一眼,柳见纯就知道里面大约该是什么东西。 反而是她主动偎进了虞树棠的怀里,感到这个女孩正在不可控制地发着抖。 柳见纯早有预感,一颗心跳得很快。这份预感有些不幸地成真了。里面不是耳饰,不是项链,也并非手镯——那是一枚窄窄的戒指。玫瑰金色,坚硬,精致,美丽,很有虞树棠的风格,奢侈品中最基础,最不变又最寓意美好的系列。 “这个不贵。”虞树棠不知道在找补什么,“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 柳见纯不让她说完,再说下去,太深了。这个女孩的爱太澎湃,她甘之如饴,丝毫不愿意打击。 她将戒指戴到右手的无名指上,略有一些宽松的余裕,戴到中指上也合适。她就这样换了两根手指,实际上真的很开心,毫不作伪地,很自然地问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的?” 虞树棠有一刹那哑口无言。她很想对姐姐说这个很便宜,也不是钻戒,一方面让姐姐别有负担,一方面是,她现在还没赚到钱,她将来会买更好更贵的。 她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她并非草率,太快了,她也知道,可这份爱像山火,她压不下去了。这怎么办呀? 她不需要任何人来救她。她愿意燃烧。 柳见纯就那么轻松地把戒指戴上了,戴到右手上,天衣无缝的,没有任何让人误会的余地。所以虞树棠想讲的一切都讲不出了。姐姐并不残忍,她妥帖地,将这一刻轻轻地抚平了。 “用我的手指当对照的。”虞树棠也情不自禁地很高兴,百感交集,落到最后还是高兴。“没想到这么合适。” 柳见纯在她的颊边亲了一口:“我特别喜欢——” 她故意留了个尾巴,捏了捏虞树棠的掌心:“就是怎么还买这些那么贵的?上次都和你讲了,不要买那么贵的首饰,我戴不了那么多的。” “不贵!”虞树棠又强调,“不贵的,这些真的不贵。”她抿了抿唇,很期冀。 哪怕这些不是柳见纯想要的,她还是很难不动容。 虞树棠好期待,好郑重地告诉她:“姐姐,我今天二十四岁了,将来我会给你买最贵的,最好的,可以吗?” 柳见纯不答可以,她忽然问:“小树,你这么努力做事业,是为了我,为了我们两个人吗?” 虞树棠下意识地就想答是,但她没有。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不能这么说的。我很想说是为了你,可是仔细想想,这种话太狡猾了。我提升自己,我做好我自己的工作和事业,怎么就成了纯粹为了你,或者为了我们两个人呢?我愿意给你买最好最贵的礼物,是因为我们在恋爱,这理所应当,归根结底,我的事业没办法真正地让你受益什么,所以我很愿意向你这样表白,却绝对不能这样说。” 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尽力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不知道逻辑是否足够清晰。 “姐姐!”她吓了一跳,柳见纯的眼圈红了,桃花瓣一样的眼睛眨了眨,轻轻地说:“小树,我爱你。”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她愿意挤尽海绵里的水,为了多见柳见纯一面。 小树的心意, 柳见纯自然全盘接收。她将戒指戴在了右手中指上,结果被徐蔚然一眼就发现了:“那该不会是小树送你的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柳见纯问,这戒指是窄戒, 哪里有那么显眼。 “谁让我们两个朝夕相处的。”徐蔚然耸了耸肩, “你信不信要是周末和她们一块吃饭,我还得是第一个发现的?” “你当时是怎么若无其事地把这戒指戴到右手中指上的?”徐蔚然追问,“我还真没想到, 小树竟然会送你这个礼物,不过转念一想也合理。”她自己就把自己给说服了:“小孩子爱起来就是这么狂热,想想还挺怀念当年的校园恋爱的。” “小树没有说什么其他的。”柳见纯说, 她高兴之中,又有着一丝轻微的惆怅, 虞树棠的含义, 她又怎么能不清楚呢?她想要和自己天长地久, 代鹃的事情, 大概让她更没有安全感了。 她和徐蔚然吃过中饭后分开, 等到了办公室, 她打开微信,今天虞树棠忽然想到之前曾提过的她运营的事情,这才发现她原来早和人家见过面了。 小树在微信里很懊恼,明明姐姐说她可以一起去的啊! 柳见纯耐心地安慰了她两句,心里却清楚, 不会有机会的。她和那位运营小姐一般见面在周六, 而小树周六是根本不休息的, 她只有周末能休息, 而且还得接受时不时工作上的打扰。 小树还这么年轻,事业是很重要的。柳见纯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 只是偶尔她也不得不思索,短时间可以,一年两年,三年四年……时间久了,要怎样去更好地维持呢?魏迎说的重蹈覆辙,也不完全是危言耸听。 柳见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仰起头靠在椅子上的背枕上,她得午休一会儿了。 虞树棠提高了一点阻力,她往常都不会骑太高难度的课程,今天却觉得该更累一点。动感单车的课程一般都伴随着音乐,强劲的背景音里,她的心思完全不在上面,正在蹙眉想着自己的事情。 她都不记得上次提到那位运营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还是自己试探着想跟着去,没想到姐姐早猜到了她的想法,主动同意了。结果她根本就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去的! 柳见纯当然不会是故意的,一定是看她不可能有时间,才没有叫她的。 她越想越有些烦躁,那晚的想法才不是说说而已,她下定决心,要利用一切空余的时间和柳见纯见面。姐姐需要陪伴,她又何尝不需要呢? 烦躁被一种更深的渴盼替代了,她觉得自己简直过了一个最难忘的生日,完全回不到从前了。她一想起柳见纯,就觉得一颗心开始勃勃地发热,刚才那种烦闷和焦躁也奇迹般地暂时消失了,现在她只想微笑。 智能手表震动了两下,她熟练地解锁锁鞋,下车淋浴,去食堂吃饭,休息时间快要结束,下午的工作即将开始了。 无穷无尽的案头工作和邮件回复,虞树棠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就是无穷无尽。她很多时候枯坐一整天,反复地,没有尽头地调整字体字号和行间距。大约是以前的经历使然,梁文静对这方面极其重视,有着极其详细的规定,一点也不准许出错。 她的邮箱也从来没有这么爆炸过,每天都要不停地跟进,回复,再跟进。 她一边在键盘上敲打着,一边看着贴在工位上的便签、日历和闹钟。这三样东西一样都不能少,便签是每日轻重缓急不同的工作安排和重要事件速记,日历是本月的日程安排,她会特地买很大的月历,会议用红圈标起来,出差是蓝圈,而每当她过去一天下班,因为太晚没能去姐姐家里,她就会画上一个黑圈。 她有机械手表,智能手表,手机,平板,每样东西都能看时间,可是她还是买了一个电子闹钟,很大的数字,夜光,直观到不能再直观。她三样东西对照着看,看完之后,心里总是飘飘忽忽地想:我今天得去姐姐家里了。 外面是霓虹万千,法尔林的办公室灯火通明,早上醒来之后的上午她很清醒,运动过后的下午她也很清醒,可天色一暗,时间一轮一轮地走到凌晨,她的意识就开始不自觉地飘忽不定了。 目前她跟着四个项目,其中去京城出过差的那个梁文静手下的长期项目最大,是一家电影版权公司的蛇吞象并购,意图并不是为了借壳上市,就是通过并购取得对方的控制权。 这个项目是曾经梁文静的师姐,现在壹玢并购基金的管理合伙人卫慧牵线搭桥,其中仿佛是有着许许多多的事情,中间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参与,比起其余两个项目不知道复杂多少,而且现在还处在一个较为秘密进行的阶段。 虞树棠有预感,这个项目两年之内能完成就算是好的,现在还不算很忙,往后肯定少不得要往京城跑了。 十月的月历上十六号画了一个雀跃的青绿色,那天她度过了最幸福的一天。往后的……她定睛一看,一个一个的,密密麻麻的,怎么全是黑圈? 她明明想得好好的,那晚也问过柳见纯了,她想尽量去见她,晚上下班了就去。怎么时间过得又快又慢,怎么这都一周过去了,她还没去呢? 每天晚上回去的时候一般都是一两点,早也要十二点了,每次想去,她都又想,太晚了,姐姐都睡了,这样去也见不到啊。 不行,她必须得去了。 虞树棠下定决心,在笔筒里抽出一支青绿色的软头秀丽笔,重重地在今天的日期上画上了一个圈。 她一点下班,公司有固定的交通补助,她还是平时上班能坐地铁就坐地铁,一是想在路程上放空自己,二是能听一些课程。不过下班的时候肯定是要打车,她输入目的地柳花路,一颗心比起兴奋,更是有种难言的惆怅。 太想见到姐姐了,所以这样的见面,让她……很不开心。 只有廊下的小灯亮着。虞树棠小心翼翼地进去,轻手轻脚地换掉鞋,她本来想上楼看柳见纯一眼,想想还是作罢,到一楼的那间卧室睡了。 虞树棠将门关严,这才打开灯,卧室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香薰气味,她这才发现床头上放着一个和楼上卧室同品牌的无火香薰,她走近一看,下面压着一张便笺纸:小树,睡个好觉。后面是一个可爱的笑脸。 是那晚之后,姐姐特地替她准备的。 虞树棠洗漱完扑到床上,觉得被子也是暖融融的,这种令人安心的香气和没来由的热度笼罩着她,让她几乎是无知无觉地沉入了一个甘甜的梦。 她在家的时候也会很快睡着,不过那种感觉不是沉进去的,而是被拖进去的,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她被困倦的大手攥住,一把拖进了睡眠的地底。 黑暗的视野微微地泛起亮光,光照缓缓地由弱变强,她也就顺其自然地睁开眼,柳见纯就坐在她床边,她朝思暮想的面孔此刻含笑望着她:“小树,醒了?” 她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久违的神清气爽,呼吸都异常顺畅,比骑完半小时的动感单车更精力旺盛。她闪过很多念头,周六晚上过来真是个无心插柳的最正确的决定,或许这周日也不要光想着补觉了,她可以和姐姐出去骑行,试试新车子。 虞树棠嗯了一声,她捉住柳见纯放在床沿的手:“姐姐,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的?” 柳见纯俯下身,在她颊边亲了一口,这一下可不行了,虞树棠搂住她的细腰,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今早一起来我就发现了。”柳见纯忍不住笑出了声,还要按住她的肩膀,不许她乱动,“我看到你挂在玄关的风衣了。” “想我了?”柳见纯柔柔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妩媚,虞树棠就好诚实地说:“特别想你。” “那抱我一会儿。”柳见纯说,“五分钟,好不好?然后我去做点早饭。” 虞树棠紧紧地抱着她,这会儿她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抱着姐姐,然后漫无目的地说话:“姐姐,我平时也像这样过来,不一定要周六,可以吗?” 柳见纯笑着假装考虑了一会儿:“不行的,要是平时这样的话,你会很累的。从我这里到你租的小区不算很远,可要是到法尔林,就会远很多了。” 她多添了一句:“小树,其实即使是周六也不用非要这样的,还像以前,周日过来就好。” 虞树棠摇了摇头,她很愿意挤尽海绵里的水,多见柳见纯一面。 柳见纯就好轻地敲了敲她的额头:“那周六可以,但是平时不许。” 这还比较能接受,虞树棠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我下午总是没时间回复你的消息。” “我们上午都会聊两句啊。”柳见纯说,小树上午的时候一般比下午要稍微轻松一点,她们会见缝插针地聊一小会儿。“而且我们中午都还会打电话。” “你也说是两句。”虞树棠说,有些坚持。“上午两句,下午干脆就几乎没有了。” 柳见纯抿唇笑了:“那就不要上班啦,这样一天到晚都可以回复我的消息。小树,我们真要是每天一天到晚地都在聊天,往后话题会越来越少的。”她故意吓唬虞树棠:“聊得少一点,就聊得久一点,往后好长时间都有话题。” “姐姐,我觉得我是二十四岁。”虞树棠也笑,乌黑的瞳仁和颊边的小笑弧都亮晶晶的,招的柳见纯心里轻轻地发痒。“不是四岁,哪有这种说法,你糊弄我呢。” “我觉得很有道理呀。”柳见纯道,“专心工作,不用想着回复我,你不回复,我自然知道你是有事的。” 她捏了捏虞树棠的右耳,上面戴了一枚简洁的银色耳环,一半做了蓝珐琅的拼色。“昨晚什么时候过来的?” “两点到的。”柳见纯穿着一条薄薄的绸缎睡裙,虞树棠隔着这层薄而温的布料,情不自禁地抚摸过她的脊背。她呼吸略微急促了一点:“一下班我就过来了。” “不要那么辛苦,明天就是周日了。”柳见纯握住她的手腕,秀美的脸上表情从容不变,手却带着她短暂地抚过那些更烫更热的地方和含着一颗怦怦跳动的心脏的胸口。“早饭想吃点什么?” 虞树棠不在乎早饭吃什么,她翻身压住柳见纯,滚烫的情绪在她的四肢百骸奔突流淌,她低声道:“光周末见你不够。” 怎么能够呢?她现在和唐湘一样,早上都不一定能一起走了,唐湘有的时候根本就在公司直接睡了。一到周末,别说出去玩了,昏天黑地的补觉,她一般都会早上强制自己开机来见柳见纯,可有时候,她抱着抱着柳见纯,就想安心地睡了。 根本不够。她想精力充沛的和柳见纯度过在一起的时间,不是昏昏欲睡的,随时都会被打扰的可怜地在一起。 她心念一动:“姐姐,那我往后每周六都要过来。” “好。”柳见纯自无不可,小树的心思,她一清二楚。“那么今天早上,你想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吃什么。”虞树棠蹭了蹭她的脖颈,在她锁骨上一点没用力地小小咬了一口,“我和你一起做!” 第102章 谢谢梧桐苑友友一直投雷~ 虞树棠越发觉得周六晚上过来是个太正确的决定了。她轻手轻脚地钻到被子里, 有点怕冷,又睡得很沉的柳见纯丝毫没有被打扰,总是无意识地窝到她的怀里, 就这样一觉睡到天亮。 柳见纯一般不赖床, 可天气渐渐地冷下来,虞树棠在她旁边,体温很高, 热烘烘的,捂的被子里也是暖暖和和。她实在有点起不来,又知道小树一定很累, 就不言不语地望着她,很安静地想一些事情。 先是想工作上的事情和日程安排, 然后就是想她身旁的这棵小树。实际上, 所谓的一见钟情是最不牢靠的东西, 她也没想到, 和小树这样接触下来, 那种模糊的梦幻般的喜欢不仅没有消失, 反而愈演愈烈,直到现在,这样浓情蜜意的沉淀下来。 真爱她。最夺人眼目的,美丽的外表现在都落到了后面,真正的爱情不是靠容貌维持的。她最爱的, 是小树正直的。有责任感的品格, 和一样同样爱她的心。 虞树棠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声音却还没醒,带着一点细微的沙哑:“姐姐, 醒很久了吗?” “没有很久。”柳见纯说,“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 她知道虞树棠几乎现在都是凌晨才睡,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哪怕是睡到十一点也不嫌晚。 “不想睡了。”虞树棠情不自禁的,一颗心怦怦直跳,薄薄的日光透进来,明明早已不是黑夜的氛围……她眨了眨眼睛,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觉得肯定得表达出来,征得允许才是。 “想做?”柳见纯好坦然地问,虞树棠从脖颈一路烧到脸颊,红润的嘴唇张了张,暂时没能说出话来,就看着她。 “想不想呀?”柳见纯笑了笑,推了推她的肩膀,坐了起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去哪?”虞树棠也匆忙坐了起来,她抿了抿唇,使劲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姐姐,你去哪啊?” “我去刷牙。”柳见纯说,“而且,你得回答我才行。” 她背过身,刚走了没两步,虞树棠跟了过来,女孩仍然红着脸,她真不明白,小树明明比她小那么多,结果怎么比她还要保守那么多?总之,小树红着脸,鼓足勇气说:“想。” “那就快洗漱。”柳见纯推了她一把,将她推进了浴室。 和时间完全没关系,无论白天黑夜,虞树棠都丝毫不受影响地神魂颠倒,愈发觉得接吻比起这件事来逊色太多了,根本没有这件事那种令人色授魂与的魔力。 她什么压力和苦闷都忘记了,满心满眼的只有这一个柳见纯。可惜姐姐考虑得比她更多,呼吸还没有完全平复,就问道:“中午想吃什么?” “累不累?”她有点羞赧地蹭了蹭柳见纯的锁骨,“不要做饭了,我们点外卖吧。” 她不想出去,这是个很珍贵的周末,她只想和姐姐在家里待着,最好能待到地老天荒。 “好,那你想吃什么呢?”柳见纯合着眼,虞树棠凝神盯着她脸上细小的汗珠,听到这个问句,这才从床头柜上摸出手机,翻看起外卖页面来。 她一样一样地念给柳见纯听,这周边外卖相当多,和惟宁大学附近的数量是不相上下,她光是念下来,就觉得要换自己是完全点不出来的,每家店看起来都挺不错。 柳见纯不用她重复,就这么粗略地听过一遍,很简单地就做了决定:“想吃肠粉,或者那家招牌是牛肋排杂粮饭的,小树,你想吃什么?” 周日的中午,她想吃点清淡少油的。 虞树棠选不出,她用指腹悄悄地拨了拨柳见纯的长睫毛,姐姐的睫毛就笑着在她指间颤了颤。“姐姐,你更想吃哪家?” 柳见纯带着笑,不为难她:“那吃肠粉吧,我要一份瘦肉猪肝的,再要一份白灼生菜。” 虞树棠给自己点了一份虾仁韭黄的,又给两个人要了一份艇仔粥。 她还没吃过这家肠粉,味道很好,里面的虾仁十分脆弹,一吃就知道是新鲜的。 虞树棠一边吃,一边都想好了,下午的话,可以和姐姐看一部电影,喜剧片最好,要是姐姐有什么想看的其他的也可以,总之要窝在沙发上,要是没有零食的话自己就赶快去便利店买一点,一定要舒舒服服,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地度过这个周末。 后来她想,不能提前规划得这么好的,可能是有什么规律在,大约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吗? 她肠粉还没吃完,就接到了同组oscar的电话,说让她看邮件,得改一下ppt里面的一些内容。 邮件,一听到这两个字,虞树棠简直是火冒三丈。如果说整理材料和做ppt是无聊的折磨,那么邮件简直是所有怒气的催化剂。 她听到这个电话,就像每天早上醒来打开邮箱看到八十七封邮件一样崩溃!想得倒好,利用一切空余时间,她的空余时间在哪里! 她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柳见纯望着她,轻轻地放下了筷子:“小树,怎么了,临时有工作吗?” 虞树棠很想对她说,没有。她也不想打开邮箱去查看,但事实是,她不能那么做。梁文静的长期项目放在一旁,其他三个项目现在都进行到重要阶段,现在快要十一月,年末的绩效考核和奖金,哪一样不得看工作成果? 她绷紧面孔,竭力想让自己的脸色恢复正常,语气也平淡一点:“嗯……临时要改一下ppt。” “那快改吧。”柳见纯说,她很认真,“小树,别耽误了工作。” 虞树棠餐盒里还有剩下的肠粉,她喉头哽塞,胃里淤堵,吃也不是,不吃也是:“那我先回去拿电脑。” “先吃完。”柳见纯说,“就剩一点了,而且你拿了电脑再回来,多麻烦,吃完再回去吧。” 要是拿了电脑再回来,一来一回,不全耽误在路上了吗?虞树棠清楚得很,她就是不愿意。今天下午本来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和姐姐做的,现在全给毁了! 她强迫自己将剩下的肠粉吃进去,她根本不想打开手机上的邮箱,竭尽全力地要保留最后这一点清静的时间。 “我走了。”虞树棠不情不愿地说,柳见纯抚了抚她的脸颊,“好啦,别不开心,工作的事情,没办法的呀。” 小树仍然是很不开心的样子,蹙着眉,一张脸冷冰冰的。柳见纯揉了揉她颊侧的小记号:“又不是不能聊天不能见面了,很快又到下周六了。” 很快又到下周六了。虞树棠就这样充满期盼地等待着每一个明天。她还有很多其他的期待,年末的奖金,她想给姐姐买礼物,过年的时候,也给妈妈和爸爸买点礼物,即使她们什么都不缺,总归是自己第一次上班赚的钱,有纪念意义。 还有,她还很想抽空去骑一骑姐姐送自己的车子,之前想得好好的,周末的时候要和姐姐一起去骑车,可是一躺到床上,她根本不想起来,即使起来,她也不愿意跟姐姐出门,只想在一起就这样待着了。 很有盼头,虞树棠想,很有盼头,她打开笔记本电脑,邮箱里整整六十四封未读邮件,有那么一瞬间,她* 甚至都不想把邮箱关掉,她想把电脑关掉。 虞树棠也不知道是自己学聪明了还是屈服了,说不清这两种哪一种的成分更大。下一周她去柳见纯家的时候,特地把笔记本电脑也带上了,她周六上班的时候特地带去公司,就为了下班的时候能带到柳见纯家。 结果苦总是流向能吃苦的人,她自从带上电脑,每个周末没有一个能空闲下来的,除了早上她忙着做别的事情,硬让自己不看邮件而事情又没有紧急到至于同事电话打扰的地步。下午她不得不开始回复微信,然后回复邮件,到最后,说是不得已,其实顺理成章地做起了ppt。 柳见纯一开始让她去书房,她不愿意,一方面是想着和姐姐一起待着,另一方面是,如果去书房的话,这就和真正的工作毫无分别了。 在客厅,她只要做快一点,尽量再赶赶进度,还是能晚上和姐姐一起看个电影,吃一个悠闲的晚饭的。虽然她还是不大能开火炒菜,但她现在打奶昔,拌沙拉,洗菜备菜这种都有点熟悉了。 柳见纯通常会安静地陪着她,有时候也用笔记本整理手头的材料和对接电视台的工作,这个节目年后就要开始录制了。 有时候她靠在虞树棠身边,就这样默默地看电子书,她很喜欢这种电子书,水墨屏护眼,现在技术发展很快,和大平板也没什么区别,有笔能够批注。 小树的呼吸成为一种令人心安的白噪音,她点一点屏幕,书本顺畅地翻过一页,旁边的虞树棠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把笔记本电脑一下合上,揽住她的腰,凑到她颈项边使劲蹭了蹭,雀跃地说:“姐姐,我做完啦!” 她就也把电子书放到一边,入冬了,外面的天色也暗了,她主动将唇凑上去,和年轻的恋人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今天挺快的。” “哪里快了?”虞树棠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决定暂时不说晚饭的事情,“姐姐,我前两天看网上说,江雪荷和白寄凊的新电影12月12号上,咱们到时候去看吧?” “好呀。”柳见纯当然一口答应,不过很快想到,“那天是周四,小树,你有时间吗?” “我有!”虞树棠不假思索,她实在太需要和姐姐一起出去的活动了,她打算提前就做好准备,实在不行让同事帮个忙,她很想和姐姐去看那部电影。 她想想就要笑:“那时候去看《自白》,我看出来她俩演的是一对,但是我特别注意,不能告诉你!” “我也看出来了。”柳见纯抿不住笑意,“我也不想告诉你,万一你要是没看出来,我讲这些的话,那多尴尬啊。” “我的危险性比较低吧!”虞树棠有点不满,“我当时才是严防死守呢,我起码是大学生,你可是教授,万一这件事把你冒犯到了可怎么办?” “真的吗?”柳见纯不置可否,“我可不觉得你的危险性比我低。你比我好像保守很多吧,想要还不说,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不好意思什么……” 虞树棠捂住柳见纯的嘴,不许她再说下去了。当年生自己的时候,家里人算过自己五行缺木,就给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结果现在把她弄得太易燃了! 明明这种亲密的事情是恋人间的常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到底在害臊什么啊! 她见柳见纯不说话了,想把手撤开,柳见纯若无其事地说:“现在不好意思也没用了,你应该做的时候不好意思——” 虞树棠一下又捂住了她的嘴,柳见纯脸小,这下只余一双美丽的桃花眼,柔情含笑地望着她。 第103章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回到毕业典礼的那个晚上。 一年到头都很有盼头。虞树棠轻快地想。她发觉自己现在真的很明白柳见纯的生活智慧了, 一年就是由节日这样一个一个地串起来的。 去年和柳见纯去白鹤镇骑行,喝千岛湖鱼头汤的时候,当时只是她的老师, 还不是她的恋人的柳见纯就曾说过, 感觉一整年的时间好像都是用各种各样的节日串起来的,尤其是冬天,圣诞节、跨年、元旦, 最后是过年,是一个很幸福的冬天。 不知道今年能不能下雪,虞树棠想, 要是下雪就更好了。12号去看电影,25号是圣诞节, 31号是跨年, 1月1号是元旦, 都能和姐姐在申城度过……一想到这里, 她简直觉得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幸福冬天。 过年的时候她先回家, 虞树棠在心里规划了很久, 先回家待几天,然后就回来和姐姐好好地休息两天。 这次过年,她能给柳见纯的姐姐也送点礼物吗?她止不住地想这件事,上次打电话的时候,她其实就有这种想法, 姐姐开玩笑说她想套近乎, 她就是想套近乎, 想多了解姐姐一点, 结果没想到,竟然知道了这样的事情, 姐姐的妈妈和爸爸原来早就不在了。 那姐姐是柳见纯现在唯一的,最亲近的家人了吗?她想过年的时候,非得买点礼物送去,哪怕自己不露面也要把心意送到的,这也算是基本的礼貌吧? 夜光闹钟的数字跳到下午四点,她心里已经开始雀跃了。法尔林她们这种分析师一般跟进的项目都会在三个左右,是因为梁文静带的那个项目比较特别,算是临时插了个队,目前倒还不算压力太大,她主要是在其他三个项目间反复横跳。这三个项目的老板有一个是梁文静,其他两位都是不同的人,所以必须除了邮件,还得时刻关注着微信和电话。 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半了。临时取消了一个视频会议,这是好兆头,有一个项目的老板之前和她发过消息,让她改东西,她五点半的时候就可以交差,有一个项目的材料已经准备好了,她早就把邮件天女散花一样地发出去,现在只要梁文静不再临时给她发消息,她就能顺利地在六点前离开公司,和姐姐汇合看电影了。 她的计划天衣无缝,只要熬过这一个小时,不管有什么事情,总之她先跑路,不管怎么着,起码能见到柳见纯这就是胜利。 千万别给我发消息。虞树棠一边迅速地修改ppt,她现在对字体字号之类的东西已经完全练出了直觉,一眼就能看出哪里不对,这部分最繁杂的反而在现在的她看来没有那么琐碎了。 她一边按捺不住,将手机摆在一旁扫了两眼,这是购票软件上关于这部电影的介绍,寥寥几句而已,她已经津津有味地看了好几遍了。 越想越期待。这么一想,她和柳见纯恋爱之后,好像还有好多事没做过呢。她暂且把妈妈的那一套丢人的浪漫理论抛诸脑后,她忽然觉得这搞不好是一种反其道而行之,大概就是因为有人这样想,姐姐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了。 这么好的晚上,看电影,看完电影出来买糖葫芦,管它丢人不丢人呢,多好啊! 今天过年能放几天假?她从来没这么一心二用过,移动鼠标的手不停,有一半思绪已经完全分割了出来,丝毫不影响工作的那一半。 不管怎么样,总能放个一周吧?一定得抽出时间出去骑行,柳见纯送自己的新车子,到现在还没碰过呢。要不然就再去白鹤镇骑一圈,她很愿意把没恋爱的时候去过的地方,用恋爱的心态再去一次。 闹钟上的数字一点点地变动,虞树棠比预计的早三分钟完成任务。她发过去,迅速地把电脑关机,拿起旁边的手包,已经下定决心非得按时下班一次。 “ilanit。”oscar走过来,他和虞树棠都在梁文静的两个项目组里,“你要走了吗?” “有什么事情吗?”虞树棠已经站起身来,oscar是个不大痛快的人,说话总是不一次性讲完,好像总是要先试探什么。她心里头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我晚上还有事,所以得先走了。” “你如果实在有事的话我替你也是可以的。”oscar说,“就是rita姐让我告诉你做好准备,平云的视频会议六点二十开始,还有我们要做敛锋的财务模型……” “这都是rita姐刚才和你说的?说了那么多?”就这么一瞬间,虞树棠觉得脖颈上的大动脉一下一下地跳,她本来还有其他话想说,这会儿全讲不出来了。 有什么可讲的呢?这份工作就是这样,她是个特别喜欢按部就班的人,无论是当初学习,还是现在工作,她都喜欢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得清清楚楚。但不好意思这份工作就是来打击她的,上司的一个随口的指令,所有的安排都得跟着泡汤。 她没等oscar回答,将手包丢到桌子上,快步去敲了梁文静的办公室门:“rita姐,我还以为平云的视频会议今天取消了。” “上午的是取消了。”梁文静说,“那边临时发的邮件,说还是决定要在今天之前开这个会,早点完成的话不好吗,今年你说不定都能拿到这个项目的奖金。” 虞树棠咬了咬牙:“这个项目当初是jason发的邮件联系到的买家,他是最初跟进的,只是上次出差临时抽不出时间,我替他参加了一次会议,这次还让我来吗?” “你不用担心呀。”梁文静眼睛看着屏幕,“我们是一个项目组的,你难道担心多跟了几次会议奖金上还能有什么差别吗?” 有些话她不信虞树棠不清楚,大家对进度的了解是一样的,只是分工合作。 虞树棠很不愿意这么讲:“jason现在有时间吗,我觉得……” 她真心说不下去,假设真让jason帮忙了,她当然会发红包抱歉和感谢,但是……她不想拒绝工作,其实不管什么原因,哪怕是六点二十这个晚饭点开会都无所谓,既然协调好了买卖双方愿意她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就是愤怒,不知道在愤恨什么,不知道到底是这一切美好的安排变得稀烂,还是因为意面事件重演。 哪怕不知道代鹃的事,她都会为任何轻微的偏离轨道而感到失控,更何况她现在知道了?这和重蹈覆辙有什么区别? “你有事情?”梁文静眼睛都不抬,“很重要的事情吗,是什么?” “去看电影。”虞树棠说,她很诚实,她很想去,不过没有找任何的理由和借口。 梁文静笑了:“那我要很不近人情了,你得参加这个会议,即使不需要说什么话,大家也都喜欢你,jason在这方面不如你,他不如你上镜。” 虞树棠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梁文静这话说得是真是假,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如我上镜?”她没有发泄的对象的愤怒冷下来,“rita姐,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梁文静说,“会议很无聊的啊,尤其是我们,开电话会议还好,你能做别的事情,视频会议你得在镜头前保持着最好的状态,我们说白了就是中间人,有点像服务人员,你比jason更让人觉得满意,而且平云的集团母公司在京城,上次会议,你给人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呢。” 虞树棠说,她又问了一遍:“那和上不上镜有什么关系?” 梁文静察觉到了什么,她开玩笑似的说:“哎呀,人都比较肤浅的,我们这种常常要跟别人打交道的职业,当然自己要漂漂亮亮,体体面面的才能让人家第一时间有好感了,没有也没关系,我们靠的是专业素质。” 当然是靠专业素质,长得再漂亮没有能力的花瓶她是不会要的。虞树棠能力不错,美丽就成了锦上添花的加分项,当初她坚持录取虞树棠,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她们是法尔林的明星组,年轻分析师里,总有升职更快的明星出现,光有能力是不够的,要么有人脉资源,谈成了更大的项目,要么就是容貌和穿着炫目,让人留下了难忘的好印象。 有这样的先天资本,该欣喜,但她发现了,虞树棠这种女孩,越是应有尽有的,越带着一种让人不易察觉的骄纵的天真。 倘若自己讲得明白讲得透彻了,她要不愿意了。 虞树棠的愤怒被一种更深的情绪压倒了,那种情绪叫作羞辱。 梁文静还是笑着,她并不严厉,就这样语气平常地说:“提前说好了,圣诞节最好也要空出来,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今天也想做点其他事啊,但这个项目到关键阶段,我也会旁听会议,这里就是这样的,习惯就好。” 虞树棠从办公室走出去,她路过工位,路过生机勃勃的大棵绿植,一路走到了洗手间里。法尔林的环境很好,洗手间也布置得非常好,摆着植物和香薰,每一个隔间都是一点脏污也没有。 她没有洁癖,不过某些事情是从来不做的,再干净也不做,但这会儿她坐在马桶盖上,默默地坐了两分钟,很精准,看着腕上的指针微小地动了小半格,她拨通了柳见纯的电话。 “小树,”那头的声音柔柔的,“下班了吗?我们是电影院见,还是我去接你?” “我去不了了。”虞树棠本以为自己会做足了修饰,将这个事实阐述出来,她本来甚至都以为自己会做足心理准备才打这个电话,结果她只坐了两分钟,其实毫无心理准备,就这样按下了拨号键,并且毫无修饰,就这样说,“我过不去了。” “没事呀。”柳见纯笑道,停也不停,“别这么愁云惨雾的,今天是首映,又不是马上就下映了看不到了,没关系的呀!干嘛这种语气,这么伤心的。” 好一会儿,虞树棠说:“今天好伤心。” 和那晚柳见纯想象的语气一样,这棵小树在微信上对她说,老师,今天有点伤心。 她想象的就是这样蘸满泪水的声音,清凌凌的质感消失了,有点哑,湿漉漉的,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哽咽。 “怎么了?”柳见纯轻轻地说,同样的,她像那晚一样问道,“小树,怎么了?没事的,和我讲一讲,好吗?” 虞树棠对家里人甚至都不这样。她很少哭,很少发泄情绪,很少敞开心扉。可对着柳见纯,她情不自禁地要卸下心防吐露心声,这太……她一面流泪,一面想,自己在干什么啊? “今天我本以为能按时下班和你一块看电影,结果又临时有工作。”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这就是自己的抗压能力吗?这份工作就是这样的,她到底在玻璃心脆弱什么,就为了这一部电影吗? “我去敲领导的门,居然希望她把工作安排给另一个同事,她问我要干什么,我说我要去看电影,她就拒绝了。” 当然会拒绝,这是工作,看电影这种娱乐活动怎么配相提并论?而且她要是真有心想出去的话,为什么不编个其他理由? “她夸我说我很上镜,我比另一个同事更适合这种视频会议,对方也对我很有好感。” 这是夸奖,让别人有好感,这也算是一种优势吧? 短短的三句话,包含的东西太多了,柳见纯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先紧紧地握住了手机。 她比小树大十一岁,很轻易地就将这个女孩看得很清楚。小树前途无量,性格也很好,正直,善良,有责任心,自己用带着恋心的目光来看,只觉得她哪里都好。 但同样的,小树有些地方,她甚至比小树本身都明白。这棵小树,一方面享受着自己优越的家境和美丽的容貌,另一方面,却对这些先天她无法选择的优势抱着一种微妙嫌恶的抗拒。 根深蒂固的优绩主义,太顺风顺水和按部就班了,一旦有什么东西偏离她预设的轨道,就会不可控制的焦虑不安。代鹃的事情更把她这份特质给放大了,她现在极度没有安全感。 投行的压力太大了。柳见纯想小小地叹口气,强行忍住,不想让小树觉得自己关于这件事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她是老师,又年长那么多,以至于她总是刻意控制着,不要去教育小树,不要惯性的,千万要提防,不要惯性地想要引领。她是自己的恋人,不是自己的学生。 “小树,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呀。”柳见纯把她纷繁复杂的心思团成的毛线球按住,随后捉住一条线,缓缓地,不慌不忙地捋顺。“我知道你很想和我看电影,不过工作中有突发事件,多正常呀。我有时候在学校,还经常有临时的事情呢。我工作的时候还算早,现在新的老师,都是行政教学一肩挑,更是忙得不行。” “电影我们换个时间再去看,到时候我去接你,好不好?” 虞树棠在电话对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无声地流着泪,眼泪往下淌,将她的脖颈都浸得湿漉漉一片。 “你要是为了和我看电影,跟你的领导编其他的理由,我反而要不开心了。”柳见纯慢慢地说,“我明白你的想法,你觉得我和前任分手,是因为总是不见面,但其中还有很多的事情,真的,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的,那件事只是表征。更何况感情也不是粗暴的一刀切,没有一个数字,说你没有达到和我见面多少多少次,我们就要分手,不是这样的呀。” “小树,你长得很漂亮,我第一眼见到你,哪怕你没有摘下目镜,我也觉得你是个大美人。”她还在流泪吗?柳见纯想自己要是在她的面前就好了,能为她揩掉泪珠。 “漂亮是很好的,没办法选择的好东西,就是一份礼物,要珍惜的。这抵消不了你的能力,我相信你也知道的,你领导绝对不是单因为你长得漂亮,就让你参加会议,你一定表现得也很好。” 道理虞树棠都懂。她就是很伤心,很愤恨,很不甘,很痛苦。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得这么多负面情绪,明明只是一部电影没有看成而已,怎么就成了萨拉热窝事件一样的导火线? 现在才十二月,她七月正式入职,这才过了半年时间。 半年时间,太短了,她不能觉得有压力,她还要继续,投行的升职时间是最清晰的,她表现很好,等到后年,不出意外她就能升一级,这很快了。 关于前任的事情,她也知道姐姐讲的是实话。分开是有很多原因的,这种东西也没有一个量化的指标,她现在每周都能见姐姐一次,这都还是很正常的,没关系的。 然而这种情况能维持多久呢?她是否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在这一刻全变得难以忍受?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回到毕业典礼的那个晚上,她处在一个最好的时刻,没有陷入到工作的漩涡里,和爱的人互相吐露了心意,和家人久违地见到了面,心里也有了目标和动力。 就那一刻,不要往前,也不要往后,她想舒适地躺下。她最讨厌的明明就是舒服,妈妈是努力家,她非常认可努力的这套理论,裹足不前就是懦弱,可是她现在,好想舒适地躺下,躺在床上,或者躺在自行车公园铺的那层黄色细格纹的野餐布上。 总之,她一事无成地,软弱地躺下了。 第104章 因为姐姐关心她——因为姐姐爱她。 洗手间的灯光异常明亮, 虞树棠看着时间,整理干净,她没有吃晚饭, 六点二十, 准时参加了视频会议。 如果是电话会议,她这时候可以开始随意地做其他东西了,视频会议的话就要谨慎一点, 她一面盯着屏幕,一边分屏将数据导到excel表里。 她的工作效率很高,哭过之后, 好像将脑子和心都洗清了,她心无旁骛。 在法尔林哭其实不算什么, 她撞见过好几次别人哭。有实习生, 也有不大熟悉的同事。这没什么的, 更何况没人撞见她哭。 下班她打车回家, 本来不想吃晚饭的, 想到柳见纯, 她在便利店里买了一点关东煮和一个温泉蛋。关东煮不烫了,她五分钟内吃完,洗漱睡觉,没有做梦,或者不能说是没有做梦, 梦没有内容, 只是黑沉沉的, 让人辨不清是做了还是没有。 第二天她去上班, 一切如常,她继续做财务模型。还差几分钟到中午休息时间,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她按亮屏幕,发现居然是柳见纯。 她现在常在固定时间和姐姐打电话,姐姐知道她的规律,就也在这个时间前后打过来,从来没有这样提前过。 “姐姐。”她一颗心怦怦地跳着,欣喜和雀跃如此自然地接管了她低落的情绪。柳见纯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她明明很不开心,可是一看到小蝴蝶酥这四个字,一听到她的声音,虞树棠就会快乐一些。 “下班了吗?”柳见纯的声音笑笑的,“我到添锦楼下了,听说这附近新开了一家新加坡餐厅,想和你一起试试。” “我马上就下去。”虞树棠不自觉地笑了,匆匆地将自己的手包整理好,电话也不舍得挂断,就这样一路去按电梯。 柳见纯也不挂,就在那头静静地听着。小树放东西的声音,呼吸声,走路声,别人向她打招呼的声音,若隐若现的其他人的闲聊声,好像就这样勾勒出了一幅虞树棠上班时的图景。 “姐姐,你在停车场吗?”虞树棠问,电梯里声音太嘈杂,她快步迈出来,轻捷地穿过大厅,人还没走出去,就忍不住朝外面望东望西。 “没有,我就在路边。”柳见纯道,她索性拉开车门出来,向外面走了几步,也不时张望着,“你往东一点,我停得比较靠近这家面包店。”她刚想仔细看一下这家店的名字,就看到远处一个人向她使劲挥了挥手。 “小树。”她叫了一声,声音不大,电话里的虞树棠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她跑过来,柳见纯也急忙上前:“别跑,你穿的又不是运动鞋。” “不碍事。”虞树棠丝毫不介意,她一手拉开车门,一手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电话给挂断了,“姐姐,快进去啊,今天多冷啊。” “冷你还不多穿点。”柳见纯有点不满道,“穿得那么少,这里可没有地暖。” 虞树棠今天穿的是一套中灰色的套装,上面是一件羊毛短外套,下面是一条同样质地的半身裙。只有颈间是一抹打破沉闷的颜色,一条杏绿色和珍珠灰的缎带小丝巾,被她打成了一个精致的结。 “不冷。”虞树棠真心的,“我不怕冷,而且我穿得不薄啊。”她握住柳见纯的手腕,让她捏捏自己衣服的厚度。柳见纯从善如流地凑过来捏了捏,只不过醉翁之意不在衣服厚薄,虞树棠小小地咬了咬她的嘴唇,迫不及待地同她交换了一个湿漉漉的亲吻。 柳见纯好容易喘得一口气,轻轻地用手指抚过她颈间的小丝巾,这和一般的方巾或丝巾不同,这种是更窄的缎带状,可以做发带,打结之后,紧紧地绷在虞树棠细白的脖颈上,简直是漂亮的无以复加。 “怎么现在也开始戴这种丝巾了?因为上班要做职业ol了?” ol,这个词带着一点轻微的古早气息,姐姐有时候就会说这样的词,她又想笑,又觉得被可爱得没办法。 “不是。”虞树棠说,“因为你经常戴丝巾,所以想学你。” 当初在学校的时候,尤其是夏天,柳见纯就会时不时地在颈间戴一条丝巾,她还会打不同的结,那些丝巾往往有着斑斓的颜色和图案,愈发衬得她恬静秀美,虞树棠现在想,就好像是从姐姐娴雅的外表下透出的小小线索,如果她那时候能更明白自己的心意,就会更早明白柳老师就是这样一个大胆的,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的奇妙女人。 “你的风格可跟我很不同。”柳见纯打趣道,“我比较喜欢颜色更跳脱一点的。” “那你的丝巾更适合我。”虞树棠说,她呼吸急促,心跳的拍子又乱了,“姐姐,你可能想不到,我的肯定更适合你。” 她这句话真心实意,她之前从来不戴丝巾,那些丝巾都是妈妈买东西的配货,图案没有一条是相同的,缤纷多彩,还有很多条美丽的熟橙色。她直到现在都觉得不符合自己的审美,倒是恰巧更适合姐姐。 “那下次我试试。”柳见纯说,“好啦,吃饭之前,先把口红擦了,都花了。” 她微微直起身,还没脱开虞树棠的怀抱,这棵小树就又吻住了她,这个吻和上一个那种人热情凶猛的不同,这个更细致,几乎是不厌其烦,好像反正是要重新涂口红了,索性彻底亲花。 “你把口红全吃进去了!”柳见纯话是抱怨的,却是眉眼弯弯。 “巧克力味的。”虞树棠的眼睛亮晶晶,“下午我也想用。” 柳见纯从包里抽出湿巾,将她将唇线边残余的口红擦去,而后精心地给她涂好。虞树棠抿了抿唇,看姐姐利落地拉下小镜子,不到一分钟,就给自己也整理好了。 她很爱看柳见纯敷面膜,涂口红或者擦身体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单纯的迷恋,还是爱看姐姐这些生活中的碎片,大概是两者都有。 她的心情从谷底缓缓地上升,没有达到云端,也轻快地漂浮了起来。 哪怕没有这家新开的新加坡餐厅,她知道姐姐也会过来的,因为姐姐关心她——因为姐姐爱她。 她们两个人点了一份叻沙和肉骨茶,还有一份烤海鲈鱼,鱼肉鲜嫩,就是柳见纯不太能吃辣,让她给吃了大半。 往常她又踩动感单车又吃饭的时候远没觉得中午的休息时间那么短暂,这会儿她伏在车窗边,真觉得自己小时候上幼儿园都没这么依依不舍。 “走吧。”她眼巴巴地看着柳见纯,“姐姐我也走了。” “走啦。”柳见纯笑道,“再不走,我要把车窗升上去像鹈鹕一样夹你脑袋了。” “不吃别夹。”虞树棠用这些没营养的话拖延时间,“姐姐,那我真走了。” 柳见纯嗯了一声:“周六再见。” 虞树棠站直身子,车窗升上,柳见纯隔着鹈鹕的大嘴向她摆了摆手,汽车速度不快,可几秒的时间,就混入车流之中,她再也看不见了。 这件事给了她灵感,她何必这么按部就班呢?圣诞节的前一天,她中午下班就打车出去,从jellycat的体验店买了之前缺少的限定咖啡杯和芋泥蛋糕,然后在一家简餐店吃了一份快捷的盖饭,等回去之后,甚至还有空余时间,在跑步机上散了一会儿步。 要不是刚吃完饭不能剧烈运动,否则即使缩短时间,她也一定会坚持完成每日的锻炼计划的。 她当天凌晨一点下班去了柳见纯家,将咖啡杯和蛋糕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旁边还放着一束毛绒玩具的手捧花,她捎带着买的。管这份浪漫丢不丢人呢,她知道柳见纯喜欢,这比什么都重要! 虞树棠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模糊,只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不是香水味,就是那种杏子的香气,有个人背对着自己坐在床边,针织衫都是杏子的颜色。 她揽住这段细腰,那人转过身,在她颊边亲了一口:“我在看你留给我的卡片呢。” 这张明信片上是雪景,甚至贴了一张邮票,上面正儿八经地写了一段话:小北极狼小蝴蝶酥柳花路的惟宁大学的历史学院教授和短视频网站即将达成百万粉的柳见纯圣诞快乐!这是一张神奇的愿望卡片,这张卡片出现的时候,旁边总会伴随着一些礼物,这是一种证明它魔力的异象。你对着这张卡片许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就一定会实现,小苔原狼发誓。 写明信片的人显然没有任何绘画功底,结尾的小苔原狼画得像一只小狗,还是不怎么好看的那种,不过倒是会强调重点,毛蓬蓬的大尾巴很高兴地竖着。 虞树棠写的时候一气呵成,这会儿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她不是这么天马行空的人啊!可跟柳见纯在一起,她思维活跃,总想到一些很可爱的事情。或许很幼稚,但是很可爱! “神奇的愿望卡片呀。”柳见纯慢悠悠地说。 虞树棠硬着头皮编下去:“是啊,特别神奇,是某个神奇的魔法大陆一种很珍贵的宝贝,你许个愿望,就一定会实现的。” “怪不得飞来我手里。”柳见纯晃了晃卡片,“我名字前面的前缀长的都赶得上龙母了。” “你想许什么愿望?”虞树棠决定还是直奔主题,柳见纯想了想:“那我就替善良地给予我一个愿望的小苔原狼许一个愿吧。” 她半蹲下来,平视着侧躺着的虞树棠。“马上就要跨年了,这个愿望就当作新年愿望吧。我希望小苔原狼最重要的就是快快乐乐,高高兴兴地度过下一年的时光。狼就是狼呀,会掉毛,会喜欢吃肉,喜欢望着月亮,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她伸手揉了揉小树乌浓的头发,这头小苔原狼望着她,眼睛睁得很大,她真的不想在姐姐面前掉泪,多简单的一句话啊,她也不是什么泪点很低的人,可她就是想哭了! 虞树棠赶紧转移话题,拼命地不想让自己流泪,她想了半天,有点哽咽地问了一个好傻的问题:“龙母是谁啊?” 天哪,龙母到底是谁啊? 第105章 起码她在努力,起码……她没有把这一切当作理所当然。 虞树棠一向没有仪式感, 她以前自己的跨年夜和很多个普通的夜晚* 并无分别,现在和柳见纯恋爱了,她想和姐姐一起吃顿晚饭, 一起倒数迎接新的一年, 这很正常吧? 可惜这份希望自然是落空了。她来的时候,柳见纯已经睡了,像之前的很多个周六晚上一样。她打开手机, 关掉闹钟,纵使心情不好,还是一觉睡了过去。这个房间这张床仿佛也被柳见纯施了魔法, 能让她迅速的安下心来,不管还有多少的烦恼苦痛, 只要一到这里, 她就能好好地睡上一觉, 一觉睡到大天亮。 柳见纯不叫醒她, 有意让她多睡一会儿。她总是朦朦胧胧地挣扎着自己睁开眼, 第一件事就是去摸手机, 时间,邮箱,微信一样样看过去,信息过了好几秒才进入脑子。她终于啊了一声:“姐姐,今天是元旦啊!” “时间过得好快的。”柳见纯说, “今天中午做糯米糖藕, 还没过年也要先吃点甜的。” 实际上邮箱里和微信里都有消息需要回复, 不过耽误一会儿也不要紧, 今天可是元旦,她绝对不会忙不迭地牺牲这样可贵的时间去答复实际上没有那么紧要的问题的。她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虞树棠点开短视频app, 在柳见纯面前晃了晃,明明还没有彻底清醒,声音都还有点哑,漂亮的脸上已经很高兴:“姐姐,你粉丝快破百万了!” 她以前手机里是没有这个app的,她一般看柳见纯发的长视频。后来还是下载了,因为想全平台都关注。这段时间她时刻注意着,期待姐姐粉丝真能破百万。 “多亏你把文琮介绍给我,让她剪了一个那么好的视频。”柳见纯说,那个视频让她一天涨了三十万粉。符文琮也在关注她粉丝的事情,前几天她请文琮吃饭,文琮还嘀嘀咕咕地说早就该百万了,不知道为什么拖到现在呢。 她当时就笑,没有就着这件事聊下去。第一是能够有这么多人喜欢和支持实在已经远超她的意料,二是那个让她涨了那么多粉的视频,其实和她本人账号内容没有任何关系。 “庆祝视频剪好了吗?”虞树棠问,“我感觉今天就能达到。” “剪好了。”柳见纯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她浓密的头发,“今天先发元旦祝福视频,小婷说本来以为昨天能达到的,不过速度放缓了一点,今天达到也是个特别好的兆头。” “小婷?”虞树棠停了停,旋即想到,这一定是那个运营,姐姐之前没讲过名字,怪不得她一时之间没想到。 “她叫何伊婷,有机会的时候再介绍你们认识。”柳见纯揭过这个话题,“中午还有什么想吃的?昨晚我去超市买了不少东西,你看看想吃什么,帮我备下菜,好不好?” 这句话比起询问更像是撒娇,柳见纯知道她一定是很乐意的。果然,虞树棠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现在在这间房间的衣柜里放了几套自己的睡衣和衣服,虽然是为了方便,可时不时给她一种隐秘的,和姐姐同居了一样的欢喜。 冰箱里很多食材,虞树棠也不想让姐姐太麻烦,拿了一盒甜杆西兰花和一份大虾出来。 甜杆西兰花用白灼的,虞树棠自告奋勇,觉得这么简单的菜自己肯定没问题。柳见纯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将步骤和她讲了一遍,就不打算再插手了。 燃气灶和她用过煮菜的那种小电锅区别太大了。明明很简单的流程,等待水沸腾的时间调料汁,然后加盐加油放甜杆西兰花进去烫熟,最后蒜末炒香浇上,她做的是手忙脚乱,别的不说,光燃气灶打火就拧了两遍才成功。 柳见纯尝了一口,挑起视线看她:“很好吃呀!” 虞树棠半信半疑地拿过筷子,也尝了一口,确实味道还可以,但转念一想,这么简单的菜,要是都能做的难吃,那未免也太笨了吧! 她下定决心:“姐姐,我要学会做腌笃鲜。” “行呀。”柳见纯说,她之前就说过要教虞树棠一道本帮菜,好让她过年回家露一手。 虞树棠不出厨房,就这样专心致志地看着姐姐做菜。她很享受这样的时刻,要不是她必须得回复消息,否则她能这样一直地看下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柳见纯的任何一点微小的举动都有着很强的观察和探索欲,这些就好像一帧帧的柳见纯的生活剪影,她串起来,就像节日把一年串在一起一样,这些剪影,很完整地将她们的恋爱串成了一串。 见柳见纯装盘,她很自觉地把菜端了出去。糯米糖藕这道菜她很少吃,上面还撒了一些金丝小枣,她津津有味地一连吃了好几个。 “小树,我下午要回姐姐家。”柳见纯吃了一只黄油芥末虾,左更惜实际上一直催着自己把虞树棠带来见见自己,这哪有这么快的呀?而且小树愿不愿意还是两说。 虞树棠一怔,她的心先是不可避免地往下一跌,随后又猛地一跳:“对,今天是元旦!我……我还没买礼物呢!” “礼物?”柳见纯很快反应过来,“不用的,要什么礼物,心意带到就好了,不要礼物的。” “这不行。”虞树棠家里是做生意的,她本来对这些事情很熟悉,逢年过节不买什么贵重的,也要买一些礼盒的东西送过去才叫礼貌。现在工作太忙,一点空余时间都没有,让她竟然把这件事都给忘了。 她越想越是懊悔,现在临时买,买到的大概也都是茶叶礼盒水果礼盒一类的东西,根本显得一点也不上心。 “要买的话随意买点就好。”柳见纯说,“我和我姐姐不讲究这个。”她略停了停,这才问道:“要买的话,让我代送吗?” 代送?虞树棠心念一动,她止不住地有点紧张,可还是很大胆地说:“能自己送吗?姐姐,我要是去见你姐姐,会不会太突然了?” 她刚鼓足勇气说出了口,心里就怦怦直跳,觉得自己太欠考虑了。今天一整个上午已经过去了,再去的话真的太匆忙,而且礼物又没能好好准备,这怎么给人家留下一个好印象啊? 毕竟这得算是见家长吧?算吗?有点算吧! 柳见纯明白她的意思,嫣然一笑:“突然什么呀?我姐姐一直都挺想见你的。” 小树的一双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清凌凌的小湖上泛起了波光。 “不过今天就算了。”柳见纯说,她考虑得很周全,“今天的话太仓促了,等到过年吧,好不好?” “好!”虞树棠很高兴地一口答应,吃过饭,她负责将碗筷放到洗碗机里,姐姐换上衣服,打算回去了。 她恋恋不舍地在门口目送,柳见纯不许接吻,会把刚擦好的口红弄花。她就在额头上亲了一口,脸颊上亲了一口,鼻梁上亲了一口,还要再亲的时候,被柳见纯给推开了。 “你这样没完没了了呀。”柳见纯含了点嗔意,刚开始恋爱的时候,她还对小树说过,什么时候才能和我熟悉起来,什么时候才能亲密一点,像真正的恋人一样。 结果现在倒是亲近了,只是亲昵的量太大,让她有点招架不住了! 虞树棠搂着她不肯撒手,什么成熟恋爱合格女友的,她全抛到九霄云外了。她就是想黏人,不想离开柳见纯! 她情不自禁地又脸红了,还没等她说话,柳见纯一边半真半假地脱开她的怀抱,一边柔柔地瞟了她一眼:“我吃过晚饭就回来。” 虞树棠松开她,装作很若无其事的样子:“好,那我在家看会儿书。” 柳见纯知道她还在备考,工作都已经忙到这种地步,还在见缝插针地学习。她知道小树对自己有着极高的,近似严苛的标准,会制定一些艰难的目标,却也是忍不住地心疼。 不过她当然不会打击,而是在小树嘴唇上轻轻地最后亲了一口:“别太累了,冰箱里有金桔和柿子,记得吃一点。” 姐姐一走,虞树棠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这台电脑现在一直放在柳见纯家。她平时在公司都是做完再走,第二天又要早起上班。根本就用不到笔记本,索性就一直放在了这里。 她本来想看资料的,但是只要一打开电脑,邮箱和微信里的消息她就没办法置之不理,让她不由得有点烦躁。 时间不够用。她现在最大的感触就是,时间不够用。她竭尽全力地想要平衡,可是再怎么努力,一天都只有二十四个小时。 法尔林是不打卡的,投行工作自由度很高,早上大家九点来的有,十点来的也有,这并不意味着能够多睡一会儿,除去通勤时间,很多时候虞树棠七点一醒,就发现不一定是梁文静,其他两个项目的老板也有可能,会对她说八点钟我们要开个会。 她可能从一大早就开始工作,直到凌晨也不能下班。她都不知道时间怎么能过这么快,中途当然有摸鱼休息时间,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摸了什么鱼,也没看书,也没娱乐,好像就是发了会儿呆,时间噌地一下就过去了。小鱼滑不溜手,她连一枚鳞片都没有捉住。 要工作,要学习,很重要的,她还要恋爱。她那晚下定决心要平衡,现在看来,这件事不是简简单单地下定决心就可以的。 虞树棠又开始不愿意思考了。她的老毛病又犯了,之前上大学的时候,她对未来迷茫的时候,她就总是想要逃避思考。这会儿她故态复萌,她不想考虑工作和感情的一切,她只想做好目前的事情。 回复信息和邮件,看完这个教学视频,吃一些金桔,或者吃一个柿子,其余的她一点也不愿意多想! 反正她总要面对的。虞树棠没办法豁达地将那句车到山前必有路作为自己的信条,她只能尽量地,稍稍的,再多拖延一点,或许就像她遇到自己的爱一样,这些烦恼也能迎刃而解呢? 她遇到了柳见纯,于是对未来清晰了起来,她要留在申城,要在这里工作,要和姐姐谈恋爱。 爱能令她再度拨开迷雾吗?虞树棠不知道,她打开视频,竭力地不再想这些事情,把心思全沉进这节课程里。 “怎么今天来还买了这种礼盒?”左更惜有点疑惑,她和柳见纯关系极亲近,经常买东西是买东西,这种华而不实的礼盒是从来不买的。 “小树让我代送的。”柳见纯笑道,左更惜一听,连忙将东西拿过来看:“心意我领了,下次不用带东西,人过来让我见见。” 柳见纯知晓了虞树棠的想法,头一次正面答道:“她平时太忙了,今天元旦又只有一天假,太仓促,等到过年我带她过来。” 左更惜听她这样讲,心里是门清:“肯定是她愿意了,你才答复我吧,她要是不愿意,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带她过来?我和你讲,不愿意这就是red flag的,我上次就和你说了。愿意倒还不错,过了我这第一关了。” “还有,忙?”不过她不依不饶,“是忙,你以前都是周日来我这里的,现在为了迁就她,换成周六过来。那么忙,你还忍着,让我想到你当初怎么就那么心狠——” 她不说了,柳见纯蹙了眉,她对自己这个妹妹门清,知道她这个表情和其余时候不同,是真有点动怒了。 “不要总提了。”柳见纯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心里真是有点生气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上次蔚然她们见小树,也是说这些。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呀,可是小树性格很敏感,我真是不愿让她多想了。” 她认真地说:“那件事当然是我分手的主要原因,但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姐姐,有时候那些东西很复杂的。” 有些话,她很不愿意说,她真的不愿意和别人说。她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议论前任什么,有些事情一讲,就容易上升层次,她不愿意的。 这也是她的毛病。她很开放,在某些时刻却算不得坦诚。 她对左更惜说过,然而姐姐不以为然。 这件事,她也只对左更惜说过。朋友面前,她不愿讲。上次见小树那么难受,她想好好聊聊的,小树又不愿意,她就给她时间。 “姐姐,我和你讲过的吧,讲出来就好像在抱怨,在说人家品质不好似的,我不想的。我最受不了的,是她认为这样冷落我是合理的,就像你认为的一样,她记得我们的纪念日,记得我的生日就是爱我。她说这么拼命是为了我们两个人,我最接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柳见纯说,她的怒气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伤,她不需要别人理解,却也知道,反对她和代鹃分手的人,心里持的都是和代鹃一样的想法。 “起码小树在拼命地想要见我。她没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的,她本来就有点不安,所有人为了我好,都想让她知道代鹃的事情。所以她拼命地晚上凌晨下班也要打车回我家,为的就是第二天能见到我。我让她不要这样,她还是想要至少周六要过来。” “她为工作起早贪黑地忙,她是个对自己高标准的人,她赚了钱也是为我买很贵的礼物,可她从来都不会说这是她牺牲见我的时间是为了我,她不要求我理解她,不把这个难题抛回给我,她只想着自己努力地解决。” “起码她在努力。”柳见纯说,“姐姐,起码她没有把这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 第106章 我跟你在一起,就已经很足够了。 “你不睡觉看什么呢?”虞家问, 他不解其意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对方正戴着个眼镜专心致志地看手机,不知道在钻研什么。 “我在看老女人。”杨秀桦说, “我在看她今天发的视频, 她今天账号突破百万粉了。” “我就知道。”虞家说,“今天元旦小树和你打电话,还特地让你看, 我当时就该说哪用讲啊,你妈天天半夜偷看!我就多余问这一句!” “这哪是半夜!”杨秀桦不乐意,“这才十一点怎么就半夜了!你就一点也不上心的吧,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懂的。明明是你不支持小树同性恋,这会儿又优哉游哉装作一切都没发生岁月静好什么呢?” “我有什么辙?”虞家问, 这句话还真把杨秀桦问住了。 “我有什么辙啊?上次我说不让小树喜欢女的, 你说咱俩的嘴没镶金说出来是放屁不是圣旨。我也不愿意小树喜欢那个柳老师, 这事你都没办法, 我还有办法了?我没那么能耐。” 杨秀桦一边继续盯着视频, 一边总结性发言:“那你也得上心啊!你不能就这样接受现状了, 你上次和小树发微信,你问那女的干啥我就问你。” 这下换虞家大不乐意:“那我也不是故意问的啊!你敢说有这样一个人在小树身边你不多放心一点?而且你上次不也问小树恋爱的事情?咱们不能因小失大,得关心一下。另外小树确实问我邮票的事情,我有个朋友最好集邮,我正好帮她问问呢。” “柳见纯喜欢邮票。”杨秀桦笃定地说, 就这一会儿工夫, 她已经给人家创造了好几个代称, 这会儿终于叫回了名字。 “你怎么知道的?”虞家问。 杨秀桦理所当然:“我看了她的微博。” “我就多余问。”虞家说完就要躺下, 硬被杨秀桦又给薅了起来:“你说万一过年小树要带她回家该怎么办?” “不会吧。”虞家说,“起码我觉得柳老师肯定不愿意来, 来干什么,多尴尬啊,她叫咱们俩啥,阿姨,叔叔?这辈分都是乱的。” “她不想来,保不准咱闺女就倔,就想让人家来呢。”杨秀桦说,“咱闺女你还不知道?第一次谈恋爱,在那一生一世起来了,等到分了就老实了。” 虞家又要躺下:“要是咒有用的话,咱俩一块每天咒,咒人俩分手。” 杨秀桦懒得搭理他,他睡他的,自己看自己的。 元旦祝福视频很简单,就是柳见纯抱着一个很可爱的小马玩偶祝大家元旦快乐,说新的一年万事胜意之类很没营养的祝福词。 爱情中本来就有肤浅的成分,她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不得不承认柳见纯保养精细,知性美丽,自家小树放不下也是很正常的。而且她看网上说女同就是容易喜欢比自己年龄大的,大概也是有点道理。 不过这点她放心,人总会老的,更何况,再漂亮,看多了也腻了。她这样自我安慰,认真地点开下一个视频看了起来,那是百万粉的庆祝视频,是在之前的评论区选的创意,做的一个问答视频,问题也都是从评论区选的。 这个视频她看得很认真,每一个问题都认真听过去,她刚才讲的可不是开玩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会儿办公室的气氛都难得松懈起来,明天就是除夕放假,虞树棠这次牢牢地把握住了摸鱼时间,在文档里打开自己的计划表又津津有味地看了好几遍。 法尔林的年终奖是在十二月底和二月底前发放,通常是一月,让大家能过个好年。项目完成,她这次年终考核也拿到了a,奖金有十个月的工资。她一边高兴,一边有种止不住的割裂感,这奖金放到之前,她妈妈给她买个包有时候都这个价钱,更何况这钱还要扣税,她第一次明白心疼钱居然是这样的感觉。 她自觉自己从不是那种大手大脚挥霍钱的人,她不买豪车,不去夜店,也从来不为面子花钱。可真等自己赚钱的时候,她才有点羞耻地发现,她原来是对钱没有概念的。 虽然不挥霍,可是看到什么,想要什么,也都是想买就买,因为卡上妈妈都会让助理随时关注着给她打钱,她毫无概念,从来也不觉得什么不能买,什么买了会对生活造成影响。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话真是有道理。她聚精会神地盯着这张看起来就让她很幸福的表,一边打开手机,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网上银行账户的数字。 她有三张卡,一张是当初惟宁大学入学时,要求办理的银行卡,一张是妈妈当初给她办的白金卡,她已经立志不花家里的钱了,但卡里还存着她两年都赚不来的钱,她曾经和妈妈说不用存了,杨女士没好气地说:“没让你花,不存就要掉等级了咋办!” 还有一张,就是她现在用的工资卡。她现在只花这张卡,当初那张大学卡里面还剩很多钱,她都也没再花过了。 她得好好地规划,不能想买什么买什么,要不然工资卡上这次年终奖怕是不够。她第一次去见柳见纯的姐姐和两个孩子,从京城买回来的特产是肯定要带的,还肯定要带点贵重的,买金饰应该是个好选择。 还有,得给姐姐买新年礼物,也买金的吧,姐姐平时是戴珍珠、钻石这类的多,可不管戴不戴,总归是个好意头,这很重要的。 说到意头,给自己家那两位今年也买金的吧,她妈妈最重视的就是一个好意头了。 其实说实话,还是因为钱不太够。实际上要买首饰的话,她还知道许许多多和柳见纯相衬的。只可惜自己的眼界水平现在远远高于自己的收入水平了。 关于家庭条件和收入问题,她不想深思的,情绪莫名其妙过很多次了。所以这会儿她直接略过,转念想到,京城有家香氛实验室离她家不远,到时候,再调一瓶香水送给姐姐。 她定了明天下午的高铁,上午她得先去店里选一选,不知道柳见纯有时间和她一块去吗?实际上她存了一些私心,打算还买些其他特产当作姐姐送的,金饰听了姐姐的意见,她也好对家里说。 虞树棠没说特产的事情,只在刚才问了柳见纯有没有时间和她一起去,姐姐的回答也来得很快:有的,那我们早点去,不要误了你下午的高铁。 她心里甜滋滋的,又和柳见纯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有一项工作任务过来这才不情不愿地停了。 虞树棠今晚回去,特地在冰箱上留了一张便笺:姐姐除夕快乐。便签纸的角落依然是画了一只小狼,她可苦练过一会儿,自觉比上次画的更有狼样,这才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 每次来柳见纯家第二天都是放假,她会特意把闹钟取消掉,所以几乎每一次,都是柳见纯的呼吸和温度把她叫醒的,这次也不例外。 柳见纯坐在床边,温热的指腹轻轻地拨着她的长睫毛,这是一棵很茂盛的小树,头发,睫毛和眉毛俱是乌浓。虞树棠现在已经很习惯了,她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先叫了一声姐姐。 “才七点,可以多睡一会儿。”柳见纯说,“我们去天顺那家桂祥福吗?”桂祥福算是国内黄金品牌第一梯队,她想了想:“福禄珠也可以,我记得天顺一楼好几家金店来着。” “桂祥福吧。”虞树棠说,她记得之前妈妈还特地买过这家的传承系列。 “好。”柳见纯笑道,“还有,我买了些东西,一会儿放到后备箱里,正好送你到高铁站,你带回去,算是心意,祝你妈妈爸爸新年快乐。” 虞树棠一听这话,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姐姐,你买东西啦?” 她本来没打算和姐姐说这件事,如果姐姐不买,她就打算代买的,毕竟自己家长对人家是这个态度。结果果然,姐姐还是买了,柳见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尽到礼数呢? “姐姐,我还想着,我妈妈对你那样,你即使不买也没关系的。”虞树棠有点不好意思,“我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柳见纯抿唇一笑:“你妈妈的反应是正常的呀,我从来都没有生气的。我买了些蝴蝶酥,白脱饼干还有蟹粉月饼,还有能做腌笃鲜的腊肉,带回去给你家里尝尝。” “谢谢。”虞树棠搂住她,在她颊边亲了一大口,“谢谢姐姐。” “有什么好谢的。”柳见纯作势要推她,“你元旦的时候要给我姐姐礼物,我都没讲谢谢呢。” “那个本来就是你代买的,我居然都忘了,没讲对不起就是好的了,怎么还让你说谢谢呢?”虞树棠又一连亲了她好几口,现在这棵树终于学得不规矩一点了,她们一周见面相处时间不多,别说是她,柳见纯自己都是心里发痒。 她捉住虞树棠的手腕:“不行,今天还有事情呢,快起来洗漱了。” 虞树棠和她讨价还价:“再过十分钟怎么样?” “不怎么样。”柳见纯刮了她一眼,一点余地都不给留,“十分钟内起来还差不多。” 她不给这棵小树念想,转身拧开门出去了,虞树棠眼巴巴地看着她白色的睡裙裙摆水一样消失在门外,又一头栽倒枕头里,抱着枕头翻了好几圈,这才起来快速洗漱,她还想帮着姐姐做早饭呢。 今天她负责切牛油果和贝果,姐姐炒了鸡蛋,贝果上面抹上卡仕达酱,虞树棠觉得这简直比外面卖的还好吃。 她忍不住笑:“姐姐,你送我的那只小鳄鱼叫微笑鳄事达,我自己的那只叫呆呆鳄仕达,就是取的卡仕达酱的意思。” 柳见纯对于她的每个话题都认真回复:“我会做卡仕达酱呢。” “那下次教我做。”虞树棠对于姐姐的每一个话题,同样是又捧场又感兴趣。 柳见纯自然是答应了。说是下次,其实她也清楚,这个下次,大概率是遥遥无期。上次小树下定决心要学会做腌笃鲜,给家里露一手,实在是挤时间,等到炖的时候,小树可以说是忙里偷忙地在外面回复邮件。 她特地做了两手准备,给小树在手机便签上也写了一遍做法,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八点半出发,等到天顺广场的时候,商场正好开门。虞树棠很少来金店买首饰,她一上来就征求柳见纯意见:“姐姐,你说是买哪种比较好?” “我觉得要看常戴什么吧。”柳见纯说,“比如你妈妈常戴哪种首饰呢?” “我妈妈是都戴的。”虞树棠立即说,“我爸戴戒指和手串,我想着给他买哪种都可以。” “好呀,那你先选选。”柳见纯自己随意看着,她不大了解虞树棠家人,并不打算帮着选,虞树棠选好她给点建议,这倒是可以的。 导购很热情地帮忙介绍,虞树棠一边和她说着话,一边一心二用起来。可千万不能试探柳见纯的表姐平日里戴什么多。姐姐那么聪明,估计一下就猜得到了,而且八成要不愿意她买的。她不仅要买,还要给两个侄女一人买一个。 看来手镯是最不会出错的选择。 桂祥福的男款没有那么多,加上她对她妈妈的喜好心中有数,难得是很快就有了选择。 她等着导购取来新的,一面用余光紧盯着,看柳见纯在看什么,装作很不经意地说:“姐姐,要是喜欢的话就试试吧。” 柳见纯道:“我还真是不常戴金的。”桂祥福有一个系列,是非常闪的,她取了一对小方糖耳钉照了照镜子,虽然很小,但做工非常精致,像名字一样,灯光一打,真是金光灿灿。 她很喜欢这种小耳钉,可是金的,她就有点犹豫了,还是放了回去。 金色太招摇了,她选首饰的审美和选方巾截然不同,她比较喜欢一些素雅的,不招人的。 虞树棠知道她喜欢细巧的耳钉,而且她这样的人配细巧的耳钉耳环,就愈发是知性美丽。自从意识到自己爱上姐姐之后,一些记忆碎片就时不时地浮现,仿佛在提醒自己比自以为的还要更早爱上柳见纯。 她给柳见纯送车子旁听的那堂课上,姐姐就是戴了一对很小的钻石耳钉,很小,然而切面精美,闪得夺目。夺目到在很远之后的现在,她竟然比当初能更清晰地回忆起那两个光点。 “小树。”柳见纯把她叫回了魂,“选这两种是有什么寓意吗?” “我家做生意的,我妈妈就有点迷信,家里院子里也种牡丹花。”面前的两只小盒子里盛着的是一系列的两件首饰,是一对牡丹耳钉和一条黄金牡丹项链。 虞树棠是直接通过关键词找的,所以非常快。 “这寓意很好的。”柳见纯说,“那这条蛇手镯,是因为你爸爸属蛇吗?” “对。”虞树棠笑道,“我爸比我妈小一岁,他属蛇,正好比我大两轮。” 正好比我大一轮。柳见纯心里不由得想。 “选得还挺顺利的。”虞树棠说,“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可以多逛逛。” 今天是除夕,店里人挺多,她先付了钱,心里想的是,再多逛逛,她要多观察一下姐姐喜欢哪样。没想到柳见纯好认真地问她:“小树,不给自己买件礼物吗?” 至于自己的,她打算等小树从京城回来再给。 虞树棠怔了一下:“我给自己买什么礼物啊?” “你都辛苦一年了。”柳见纯说,一双美丽的桃花眼专注地望着她,“去年专业实习,又论文答辩,研究生毕业,下半年又一直在法尔林忙,得买点东西犒劳一下自己呀。” 犒劳?虞树棠感觉自己好久没听到过这个词了。她妈妈对她要求很严格,但从来不是说达到目标才让她买什么,她就物质充裕地过了这么多年,好像从来没有过犒劳这个概念。 现在确实可以犒劳。不过虞树棠不想。她站得很直,绷得很紧,她现在没有多少钱,她还有很多想买的没有能力去买,她不喜欢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她已经有了很多衣服首饰,她现在一分钱都不想再花到自己身上。她曾经对自己的学习是高标准,现在对自己的事业是高标准,现在对自己的消费也应该是严格标准。她享受得够多了,所以现在一切停止,更何况,她的年终奖真的没有那么多。 “不用啊。”她真心实意地说,“不用什么犒劳,姐姐,我跟你在一起就已经很足够了。” 第107章 好让柳见纯知道,自己爱她,在有限的时间里,无限地爱着她。 家里打扮得喜气洋洋, 虞树棠爸爸每年都要上网买一些质量很差的装饰品,力争花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把别墅上上下下的中厅打扮得像小商品批发市场。 不过到底是十分喜庆, 杨秀桦容忍了。两人从高铁站把虞树棠接到家, 刚好八点钟,菜都已经准备好了,虞家就等把女儿接回来再下锅。 虞树棠拦住他, 吃饭什么时候都能吃,她也很高兴,想先把礼物送出去。不管怎么样, 这可是她第一次自己赚钱给家里人买的礼物。 杨秀桦也早就发现了,她和虞家喜滋滋地:“这是你从申城带来的特产啊?这都是什么?之前送你上学, 去了那么多次申城, 也不知道买什么好, 那些东西咱们这儿有的也不少。” “这些咱这儿都没有一模一样的。”虞树棠一样一样地给介绍, “这个是哈氏的蝴蝶酥, 这个是花园饭店的白脱饼干, 还有这个,本来该是现拆的蟹粉做的月饼,可是要带回来,肯定不如在那儿吃好吃了。还有,这是腊肉, 自家腌的。” 一听这话, 两人都觉得不对, 果然听闺女嫣然笑道:“其实我也不能算是很了解, 这是见纯给选的。” 虞树棠私心没有叫姐姐,而是叫的见纯, 她总觉得这样显得更正式一点。 “那怪不得。”虞家倒是很认可,“本地人选的那肯定好。”杨秀桦撇了撇嘴,露出一副牙碜的神情:“* 还见纯,人家大你几岁?能不能尊师重道一点。” 她本来还对女儿特地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很感兴趣,这会儿看也不看坐沙发上了。 虞家厨师本能发作,掂着腊肉看,虞树棠知道自己妈妈什么性格,也跟着坐到沙发上,从旅行包里取出礼袋:“妈,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不过在给你之前,我觉得要把事情掰扯清楚。” “你这是威胁。”杨秀桦说。 “嗯。”虞树棠理直气壮地承认了,“妈,你就说她给咱们家送这些新年礼物礼数到了没到吧,她现在是我女朋友,你对人家这个态度,人家还惦记着要给你们带,她真的是个特别好的人。” “你这话说的。”杨秀桦说,“你这孩子真是一点人生阅历都没有,我对她不满意是理所应当,她心里也清楚,而且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可能跟我较劲。送新年礼物不是应该的吗?你们现在这个关系,她肯定是要为你着想的啊。” 不等虞树棠反应过来,她一把把袋子夺了过来:“我倒要看看闺女第一年上班送我了什么好东西。” 虞树棠拿出另一个礼袋递给爸爸,虞家同样是心花怒放,拿出镯子第一时间向妻子展示:“你看!这闺女给我买的!” “你看这给我买的!”杨秀桦看到金灿灿的牡丹耳钉和项链,一时之间什么气都忘了,这东西在她看来当然谈不上多么贵重,可是女儿的这份心意,真是比金子还真。 两人都兴高采烈地往自己身上戴,杨秀桦在一边说:“你不准戴,你马上进厨房了不能戴,新镯子别再弄得不好了。” 虞家在镜子前面照来照去:“我一会儿进去的时候再摘。” 杨秀桦端着个小镜子同样是喜不自胜,这首饰意头又好,她打算这个新年就要一直戴着了,谁要问,她就说:“哎呀,我家小树给我买的。” 虞树棠见她俩开心,自己也开心,还不忘补了一句:“姐姐陪我一起去的,我还征求了她的意见呢。” 这丝毫不妨碍杨秀桦继续在那儿美:“她的作用微乎其微,你这又是牡丹又是蛇的,明显是自己想出来的创意,她能这么了解我俩?” 虞树棠之后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往耳朵里进,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工作怎么样?” 她本来以为虞树棠会像之前很多次自己问学习,问工作一样回答,挺好的。没想到虞树棠默了一会儿,居然说:“工作很累。” 杨秀桦终于把镜子放下了,她刚要说什么,虞树棠就又下意识地补充道:“妈,我不是抱怨的意思,这工作挺好的,就是……确实很累。” “妈和其他懂的人也打听过,投行是很累的。”杨秀桦道,“有多累啊,具体什么情况?” 她很想说,抱怨也没关系的,只是略停了一停,没能说出口。她现在心态实际上是稍微有了些改变的。小树小时候,她忙事业忙得脚不沾地,自己对自己的高标准不知不觉导向了对小树的严苛要求。 抱怨是不可以的,喊累是不允许的。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样才可以。 讲实话,自从小树闹着要留在申城,要和柳见纯在一起之后,她断断续续地反思过,有很多事情,小树心里不懂,她心里门清。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已经变了,靠努力得不到想要的一切,只是她没办法和小树讲,只能暂时这样。 杨秀桦心里也不自觉地很乱,她又问了一遍:“就是,什么时候上下班,工作量特别大吗?” “晚上好的话,十一二点能下班,经常做到半夜。晚上三点才能睡觉。”虞树棠说,“因为项目多嘛,这样效益好,年底发的奖金才多。早上七点起床,有时候老板八点就会要求开会。大部分工作都是重复性的,改ppt和底稿,做财务模型,回复各种邮件,出差参加会议,和很多人打交道。感觉时间特别不够用。” 虞树棠一口气说完,没能刹住车,继续忍不住说:“而且我觉得让人最难接受的是,所有的工作根本不是按计划来的,不是说主观能动性就这么差,而是工作指令特别突然,我想去看电影,本来都要走了,结果一个命令下来就全泡汤了。还有,即使周末休息的时候,也总会有工作邮件和信息。” 她说完就有点后悔了,说不是抱怨,最终还是抱怨。 杨秀桦默默地暂时没有说话,她常年的教育理念和内心的第一念头产生了冲突,她不由得想,我努力了大半辈子,难道就是为了让女儿上这种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的班的吗? 这种想法太错误了,她自然不会说。“是不是熬过这一段时间就好了?”杨秀桦慢慢地讲,“总不能每天都这么高压,起码要保持一个正常人的生活的,早上七点钟起床,晚上七点钟能下班,起码要这种,要不然确实是没空干其他的事。” “会吧。”虞树棠说,“熬个几年,每升一级,时间就会宽松一点的。” 她不想再聊这件事了,转而说:“我这次在家待三天,初四回去。” “你什么时候上班?”杨秀桦赶忙问,“怎么回去那么早的?” “不早。”虞树棠摇了摇头,她见虞家端着盘子出来,就也跟着去厨房帮忙端菜,“我初七上班,回去想好好休息休息,还有好多事情做呢。” 明明女儿过年回家了,杨秀桦心里头却莫名地有点惆怅,说不清是为什么,但出乎意料的是,不是为了柳见纯。 是刚才小树说话的语气吗?这个班她上得不开心。杨秀桦听得出来。哪怕她一直在说工作很好,不是在抱怨,她也听得出来,小树不开心。 一天光睡眠都捉襟见肘,她能干得成什么呢?她还在学习备考,她还得恋爱……小树谈不成恋爱,即使她不喜欢柳见纯,也并不觉得很高兴。年轻孩子是需要恋爱的,恋爱都没有时间谈,实际上是一个很令人不安的状态。 她望着女儿,虞树棠身上穿的还是去年她买的那件白色大衣,裤子,靴子她都也见过,脖颈间的方巾,是她买包的配货。这让她不由得问道:“小树,今年过年,给我们买了点礼物,不给自己买点什么?” 虞树棠听完就笑了:“姐姐也这么和我说呢,我说不用,妈,现在我自己上班赚钱,才知道钱来的不容易,我什么衣服都有,又有首饰又有包的,什么都不缺,还买什么新的啊?” 杨秀桦愣住了:“那你把钱都花哪了?除了必要的花销,难道都是给我们,给柳见纯买礼物了?” “是啊。”虞树棠说,“我自己不用,给你们花。” 杨秀桦一时之间没能说出反对的话来,给她们,是孝顺,给柳见纯,是重情,可是,她总觉得这种状态不对啊。小树决定独立在外面工作,虽然她不同意,但这件事仔细想想,也没有那么坏。 可是怎么,小树的状态,会显得那么绷紧,那么严苛呢? 她直觉不对,可竟然不知道从何和女儿说起。因为小树显得太对了,对到她没办法拣出那些微妙之处和小树说。 她忽然没来由地联想到,小树总说有些事情没法和她们说,是类似这种的,让人觉得有些微妙不协调的事情吗? 饭菜端到桌上,这该是一顿很欢乐的年夜饭,她强制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些事情,不知道虞树棠也是一样的想法。 第二天是春节,虞树棠要和家里人到处拜年,一整天都不得闲。 初二她给妈妈爸爸做了腌笃鲜,出乎意料的还算成功,虽然中间有些步骤拿不准,明明有菜单,她还是故意要打电话问柳见纯,炖着腌笃鲜的工夫,在香味中,她很幸福地和姐姐聊了二十分钟的天。 下午她去香氛实验室,时间比较紧张,她晚上还要和朋友聚餐,于是只能开车去。这家调香馆更像一家艺术展馆,虞树棠走马观花地看过,直奔最后的调香区。这里面并不像其他调香馆一样是用各种单料调配,提供的是复合的香基。 她平时喷香水的时候不多,对香基的选择,全靠对柳见纯那些在她眼中有着斑斓色彩的香水印象。 每一种香基的颜色也都是不同的,她最终按颜色选了,前调是清透的青绿色,主调是一种柔和的紫色,尾调呢,是甘甜的粉褐色。 调香耗费的时间不短,她没回家,去和京城之前的朋友聚餐,朋友们除了她,基本全部留在了京城,不免让她有些感慨。 时间还是不够用。虞树棠无数次地想,她本来想骑一次单车的,可这是她在家的最后一天,她还要买很多东西,骑单车没有办法带,只好开车出去。 她有很多想买的特产,糕点,茶叶是肯定要的,她还现打了芝麻酱带回去,上次出差她就带了两罐,姐姐很喜欢,说表姐也觉得很好吃,她这次打算多打一些。 还有很重要的,她要给姐姐还有姐姐的家人选礼物了。京城和申城的桂祥福产品差别并不大,她上次在申城店里的时候也考虑过了,给姐姐家人送最重要的寓意好,不要出错,所以给柳见纯表姐选了一只吉言手镯,给两个侄女选的看起来更漂亮的碎金手镯。 她看过表姐和两个孩子的照片,知道大概体型,桂祥福的手镯型号不细,很轻易地就能选好。 给姐姐的,当初那对小方糖耳钉自然要选,她私心还是想再买一枚戒指。姐姐就像上次一样戴在右手上就可以,她……不想让柳见纯感到负担,可她真心地想送这份礼物,大约是这样东西是最有决心的一样礼物。 她自己可以没有安全感,但她很想让柳见纯明白,自己想和她天长地久。 “姐姐,”她晚上给柳见纯打电话,好直白,好诚实,她现在面对柳见纯,只想让自己越诚实越好,好让柳见纯知道,自己爱她,在有限的时间里,无限地爱着她。“我明天回申城,已经想你了。” 柳见纯放的是寒假,听到她这样说,就温柔地回答:“我也想你了,不过好不容易放新年假,是不是可以在家多待两天的?” “待不了的,我初七就上班了。”虞树棠很平静,“下午的高铁,晚上到,一天基本都耽误过去了。” 她还要和姐姐一块去表姐家,她还想骑一骑姐姐送她的新车子,想做的事情永远办不完。 而且她不想和姐姐说,这两天她微信上仍然陆陆续续地有消息,在京城本来她想完全度过回家的时光,结果还是像被扯回到根本没有离开过的工作漩涡。 “好。”柳见纯柔柔地说,“那我们初五回我姐姐家,初六要做什么呢?” “想和你一起骑车。”虞树棠说,她笑了,有点孩子气地说,“感觉很有可能骑不成,因为一到家,我可能就只想抱着你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然后聊天。” 时间太不够用了啊!她有着许许多多的事情想做,落到最后,又什么都不想做了,她只想抱着柳见纯,和她一起沉入一个又一个的梦乡,醒着的时候就聊天,她觉得自己和姐姐有说不完的话,因为她们平时说的还是不够多,她还有太多想说的了。 “好。”柳见纯的声音春风一样拂过她的颊侧,“要是早上起得来,我们就去骑车,要是起不来,我们就继续睡。” 什么都不做也是可以的。小树和她见面的时间不多,有的时候,她也像小树一样,情不自禁地会产生孩子气的想法,什么都不要做,只抱着彼此,好像就很足够了。 或者也不能说什么都不做,她还想抚摸虞树棠的脸孔,一点一点梳理过她乌浓的长发。对,她抿唇笑了,还是要做点东西的,她想要更多的,更深的,更热烈的—— 第108章 真漂亮的眼睛啊,黑褐色的瞳仁仿佛虚焦一样含情脉脉地盯着她。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柳见纯接到虞树棠的时候吓了一跳, 大包小裹的,她让虞树棠带回去的东西可没有这么夸张。 “是包装显得大,东西不一样嘛。”虞树棠说, “姐姐, 东西就放后备箱里吧,明天去姐姐家里的时候直接带上。” 她都套完近乎了,坐到车里才说, “姐姐,我叫咱姐叫什么啊?” 柳见纯忍俊不禁:“你不都叫姐姐了吗?还咱姐的。”她是南方人,不常用咱这个字, 说出来不免觉得有点怪怪的。 “那肯定是咱姐啊。”虞树棠高高兴兴的,“要不然叫你姐的话, 显得多生疏啊。” 她虽然高兴, 可止不住地提前就有点紧张, 柳见纯拉了拉她的安全带检查, “不用有负担, 我姐姐不会为难你的。” 她这话是实话, 左更惜从来不会为难她女友,哪怕是心里头不满意不愿意,也绝对不会当着人家的面怎么样。 “姐姐,你之前说咱姐一直想见我,”虞树棠说, “你是什么时候和她讲的我啊?” 她对柳见纯如何向家里人介绍自己这件事, 一点内容也不想错过! “我还没说呢, 我姐姐就已经先猜到了。”柳见纯说, 她平缓地转过一个弯,打算先把虞树棠送到华晨小区, “那时候我刚从纽约回来,我们刚恋爱一个月,就让她给猜到了,她对我的事情很敏锐的。” “你怎么介绍的我啊?”虞树棠又问,她有点不好意思,眼巴巴地瞅着柳见纯。 柳见纯把她的小心思看得透透的,故意笑道:“我介绍说,这位呢是我的新女友虞小树,她又聪明又漂亮,事业又好,前途无量的呢。” 虞树棠知道姐姐是开玩笑呢,但她仍然很郑重地纠正道:“不对,我最重要的优点,明明是特别爱你。” 柳见纯受不了了,抿嘴笑了一笑:“我当初那棵小树哪去了?你给她还回来。” “还不回来了。”虞树棠一本正经地说,“就剩下现在这个,你不要也得要了。” 她这次只回京城三天,行李带的也不多,礼品在后备箱里理好之后就没有拿出来。她简单地用二十分钟收拾完,柳见纯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 姐姐不靠住靠背的时候,是一个脊背挺直的优美姿态。虞树棠很小心地不发出声音,在她身边坐下了。 大概是在谈节目的事情,她听柳见纯在对时间,她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姐姐挂断电话,主动说道:“年后就要开始录节目了,是打算做博物馆参观的形式,用展品做引子,第一期就是在申城历史博物馆录,已经都联系好了。” “那很有意思!”虞树棠想也觉得很有趣,“到时候我要第一个看。” 小树对她是无条件的捧场,她对小树是无条件的纵容:“好呀,到时候出了样片我第一个发给你,监督你必须看完的。” 虞树棠揽住她的腰:“姐姐,你一会儿回去吗?”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没能柳见纯回答,倒是她自己先懊恼了:“可是我这儿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你的睡衣。” “我可以先穿你的。”她这样一说,柳见纯反倒笑了,“就是明早还是得回去一趟,有些东西还在家里呢。” 这间房子一室一厅,面积不大,虞树棠的东西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玄关上只放了钥匙和手包,其余地方都干干净净,一点杂物都没有。 小强迫症。柳见纯在心里甜蜜蜜地念了一句,当然,带着小树回自己家是最方便的,她家大,空间充裕,什么生活用品也多。可莫名其妙地,她很愿意在小树这里住一晚。 她走到卧室,虞树棠跟着她进去,先拉开衣柜将自己的睡衣都拨出来,想让柳见纯选一套。 她正一心想着睡衣的事情,就听见姐姐问她:“小树,空调遥控器在床头柜里吗?” “不在,你可以看看,我不往床头柜里放东西。”虞树棠不假思索,“我住进来的时候就只有一个遥控器,我可能是用它开了客厅的空调,随手放茶几下面了。” 床头柜里确实没有空调遥控器,可是有——柳见纯笑着晃了晃:“你当时应该全拿过去的,这才叫准备呢。” 虞树棠一怔,转头一看,真是害臊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冲过去就夺过来,也不知道往哪放,囫囵就塞回抽屉里。 “都现在了还不好意思呀?”柳见纯笑盈盈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让我看看。” 她作势要去捏虞树棠的脸,被这棵小树窘迫地扑到床上,紧紧地将她给搂住了。 “你这算哪门子的不好意思?”柳见纯止不住笑,虞树棠先是把脸埋在她颈间不吭声,过了一会儿,颊边一片深深浅浅的红,一双眼睛很黑,抬起脸来吻她。 她不笑了,全神贯注地回应着这个吻,虞树棠太年轻了,那种年轻的热度和激情,夺人眩目,总能让她觉到一种久违的神魂颠倒。 虞树棠这种优等生早就将这件事学的炉火纯青,她停了一停,吻从菱唇往下,印在脖颈、锁骨、胸脯、小腹,直到大腿上。 她忍不住想起那个颠倒滚热梦境里的幻想,那些真实的细节就这样在现实中如此坦诚地向她展露着。 她爱的,并非是那个秀美端庄的,看起来永远无懈可击的柳见纯,而是那个眼角边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笑纹,皮肤上有瑕疵,胳膊和大腿哪怕经过锻炼,岁月也不可避免地让其出现了一点松弛线条的女人。 柳见纯不完美,她爱的正是这样真实生动的,独一无二的,世界上只有一个的柳见纯。 每当这种时候,她又会出现那种超现实的通感。一种强烈的快欲同样是胀满了她的心房,她眨眨眼睛,长睫毛颤下来一滴汗珠,就这样一秒也不肯移开地注视着柳见纯。 姐姐一点也不会觉得害羞,她脸上是一种纯粹的潮红,同样是游刃有余地注视着她,甚至还有闲心玩笑道:“嗯……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虞树棠无师自通地觉醒了一点癖好,她急促地呼吸着,根本没有闲暇去说话,这种时候她没办法一心二用,只能一门心思地扑在正在做的事情上。 不需要太长时间,柳见纯的自如维持不了多久,她睁大眼睛,真漂亮的眼睛啊,桃花瓣的形状,一种异常的清澈,湿漉漉的蒙着一层稠密水雾,黑褐色的瞳仁仿佛虚焦一样含情脉脉地盯着她。 “小树,”柳见纯会低声的,凌乱地喊她的名字,“小树,小树。” “姐姐。”虞树棠的声音和呼吸的节奏同样是混乱的,她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叫着柳见纯,尽情地说着孩子气的话和最深刻的祈愿,她总觉得这一刻的爱的浓度太高了,简直让她窒息,她的心几乎盛不住这份爱了。 柳见纯紧紧地搂住她的脖颈,汗津津地和她贴在一起,房间静谧下来,只有震耳的呼吸和着心跳声,一拍一拍地响着。 “姐姐。”虞树棠说,她慢慢地说,“我们往后要是同居的话,假设要买一个新房子,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呢?” 柳见纯不说任何扫兴的话,她真就认真地考虑起来:“我觉得房子最重要的是采光。我喜欢那种有大阳台,大窗户的房子,很敞亮,白天的话满室阳光,觉得心情就会很好。” “这点是必须的。”虞树棠有模有样的,好像真的把这条列入了她们的选房需求一样,“我觉得也不能太偏僻,得临近商圈才方便,物业也一定要好,姐姐,我们选一个带地暖的,这样冬天也不用操心取暖问题。” 柳见纯点了点头,头轻轻地撞了撞她的肩膀。“这点是很重要,申城冬天湿冷的,没有地暖的话,真是有点起不来床。还有,书房也很重要。” “对。”这个虞树棠很赞成,“姐姐你离不开书房的,这个肯定要有,我的就做那种电脑间就可以了,到时候配个那种主机也很漂亮的电脑,好好地设计一下。” 柳见纯用的是迷你主机,小巧精致,她平时办公用,绰绰有余了,虞树棠想想,要是姐姐的办公室出现一个花里胡哨的海景房主机,那才是不合适呢。 “不过我不会玩游戏的。”柳见纯说,“就和姐妹一起在星露谷种过田。” “我也不常玩。”虞树棠说,她很乐观,很憧憬地说,“到时候要是有时间,我们可以一块试试双人游戏。” “那车呢?”她又问,“姐姐,你喜欢什么牌子的车,平时一直开电车吗?” “牌子?我对汽车不太了解的。”柳见纯说,“我很少开长途,就选了电车,其实还蛮好开的,而且车厢里闻不到那种汽油味。我是看了不少测评之后根据外形选的,觉得很漂亮。” 虞树棠笑了:“而且很可爱,还有那种可以根据歌曲跳舞的尾灯。” 柳见纯又用头轻轻地撞了撞她的肩膀表示同意,真把她可爱得一点招都没有了。 她知道姐姐从来不是一个物质的人,可是她是,虞树棠想。可是她是。她来自商人家庭,家长在乎事业,在乎生意,在乎钱,她也是一样,她很在乎钱,很看重钱带来的一切。 她喜欢大平层,喜欢别墅,喜欢豪车,她非常想靠自己给姐姐买这些东西,哪怕她知道姐姐根本不在乎。这是一种执念吗? 虞树棠不觉得自己有错,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她甚至有一丝欣喜,她发现这份爱让她如此清晰地有了一个方向,她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她的目标是赚钱,她想要自己赚来的丰沛的物质生活,她想要在感情里尽情地爱,尽情地给予。 “小树,”柳见纯又撞了撞她的肩膀,让她醒过神来,“小树,你这一年真的很辛苦。”她又提起这件事,那天在桂祥福的对话,让她总是有些耿耿于怀。一年到头,该犒劳一下自己的。 “小树,别把钱都花在礼物,花在其他人身上,给你自己买点礼物吧,一年过来,得奖励一下自己呀。” 她买的礼物是她送的,不是小树自己的。实际上这真的是件很小的事情,她也知道小树没有那种过年过节的仪式感,可是她总觉得有点不大安定,小树的心里的那根弦,她感觉似乎拉得太紧太紧了。 “好啊。”虞树棠这次从善如流,从床头摸来手机,打开外卖界面,她粲然一笑,颊边的小记号亮晶晶的,“姐姐,我们点一顿外卖大餐当作晚饭吧!” 第109章 好爱、好爱小树,爱得没有办法,爱得无计可施,爱得无法主动,爱得不能放手,只能被动地……等待。 “别紧张呀。”柳见纯抿唇笑了, 她摸了摸虞树棠微卷的发尾,“我按门铃啦?” 虞树棠也知道自己不该紧张,要是紧张兮兮地见人家, 反而会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的!可她就是……有点情不自禁, 她太想在柳见纯姐姐面前,表现得完美无瑕了。 柳见纯按了按她的肩膀:“要不然你来按?” 虞树棠这次点了点头,她下定决心, 在门铃上按了一下,腹中的草稿打了好些遍,没防备冲出来开门的, 是个看着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小姑娘很活泼,高高兴兴地一头扎进了柳见纯怀里:“小姨!” 虞树棠心念电转, 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个小一点的, 名叫乔友宽的。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柳见纯也没来得及介绍, 门后面站着个个子已经长得挺高的大姑娘, 正用一种很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你就是我小姨女朋友?” “小树, 这是小宽,乔友宽。”柳见纯赶快介绍道,“这是小矜,乔友矜。” “你好,我是虞树棠。”虞树棠挨个和两个姑娘打了招呼, 乔友宽一本正经地握了握她的手, 她到乔友矜面前的时候也下意识地伸出手, 这位大姑娘对妹妹带起来的握手风潮显然是很不满, 不过还是很小大人的握了握她的手,问道:“你是哪三个字?我是矜持的矜。” “虞是虞舜的虞, 树是树木的树,棠是海棠的棠。”虞树棠很认真地答道。 没想到乔友矜一语中的:“你是不是五行缺木?我妈看来比你家里人信得晚,我们俩逃过一劫。”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左更惜走过来,对自己的女儿正义制裁,“什么叫逃过一劫?人家这名字多好听呀。要我看不是虞舜的虞,是虞美人的虞。” “那是人家取得好听。”乔友矜说,“你想想,我要是叫乔友鑫的话,那多不好听呀!”她生怕妈妈再对自己降下雷罚,扭身跑了,左更惜这会儿懒得搭理她,笑笑地看着虞树棠:“长得真漂亮,比照片还美呢。” 虞树棠受宠若惊,忙道:“姐姐,这是我从京城回来,拿的一些特产,有糕点,有茶叶,还有现打的芝麻酱,您上次说好吃的那个,您看我放哪合适?” “别您来您去的,不都叫姐姐了吗?”左更惜也不客气,从她手中接过来,直接先放到玄关边,“别总提着,放到这里就行,先坐吧。” 柳见纯的表姐很和善,可她这算是第一次见家长吧?真是不由控制的紧张得浑身冒汗。她手上还提着两个袋子:“刚才那是新年特产,我还带了点见面礼,毕竟我也是第一次见小宽和小矜……” 她越说越尴尬,明明和家里人拜年,何止是走亲戚,熟悉的生意伙伴也要去的,她都能称得上是伶牙俐齿,怎么越是到表现的时候,她就越说越觉得不对呢? 她看左更惜的神情,就知道对方一定要推辞的,这个时候要是反复推让起来会不会很不合适啊? 幸好乔友宽走过来,她是无心的:“我还有新年礼物呢?” 旁边左更惜哎了一声:“一听到礼物,耳朵怎么这么灵呢?” “我想知道是什么嘛。”乔友宽大大方方的,“我不要的,我不随便要别人的礼物。” 虞树棠还是如蒙大赦,她半蹲下来,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不随便的,阿姨的一点心意,小宽看看喜欢吗?” 这条黄金手镯做了加工,看起来全是细碎的闪光,确实是好看,乔友宽性格单纯,很诚实地说:“好漂亮呀!” “阿姨送给你的,”虞树棠轻轻地要递给她,“小宽戴上吧?” 左更惜在旁边看着没有说话,虞树棠有这份心,她是很认可的,即使将来这个女孩和自己妹妹分开了,她把钱折回去就是,总之是不会让人家吃亏的,更何况,要是不收下的话,这棵小树怕是得无所适从了。 “不行的。”乔友宽是很懂事的小姑娘,“我不能随便收这么贵的东西。” “不随便的。”虞树棠循循善诱,“阿姨是第一次来你家,第一次见面,肯定是要送见面礼的,收下是合情合理的,你要是不收下,阿姨反而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她话说得诚恳,乔友宽想了想:“那我要是收下的话,也得送你一个礼物才行,我也是第一次见你。” 虞树棠笑了,将手镯给乔友宽戴上:“好啊,不过不着急的,小宽可以想想送什么给我比较好。” 她站起身,这下就顺利了,乔友矜也收下了手镯,左更惜看着盒子里的吉言手镯:“小纯应该拦着点你呀,带点特产我还是能收下的,这见面礼是太贵重了。” “姐姐不知道我要买的。”虞树棠赶紧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要是她知道,肯定不许我买了。真的不贵的,就是一份心意。” 左更惜在心里又给她加了一分。明明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自己根本也不可能怪罪柳见纯,她都下意识地要帮柳见纯辩解。这可是自家妹妹,她知道不现实,可还是很愿意有个人能无条件地护着她。 “好啦,别站着了。”她说,“到沙发上先坐下吧,我们先聊聊天。” 虞树棠正襟危坐,柳见纯细白的手按了按她的膝盖,她知道,这是姐姐示意自己别紧张。 她本来稍微缓过来了一点的,只是听到这句话,马上知道这是要了解自己的情况了。 “小树,我听小纯说,你是京城人?”左更惜问,“妈妈和爸爸都是做什么的?” 之前柳见纯不肯回答的问题,虞树棠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说:“我是京城的,我妈妈是开公司的,做精密机械,具体制造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我爸爸之前是京城雅舍文堂的主厨,现在已经不做了,自己开了家餐厅,每周去做一餐,主要是带徒弟。” “雅舍文堂?”左更惜说,“这个名字好耳熟,是那家酒店度假村吗?” 虞树棠其实也了解得不很清晰:“应该是的,在京城那家叫作华声雅舍,我记得申城也有,好像叫静声雅舍的,自营的餐厅都叫作雅舍文堂,我爸爸在京城那家。” “那是总部第一家了。”左更惜道,妹妹不动声色地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权当没看见。“你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呀?” 虞树棠嗯了一声:“是,我是独生女。” 妹妹这次微微地瞪了她一眼,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她下面要说什么。左更惜才不搭理,一心望着虞树棠:“你家里有产业,条件这么好的,又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一定很不舍得你留在申城吧?” “她们主要是尊重我的想法吧。”虞树棠不想在柳见纯的姐姐面前提自己家里不愿意,“我很想留在申城,我在这里上了这么多年的学,也算很熟悉,更何况还有姐姐在,我很愿意留在这里* 的。” 可惜她三番两次的强调对左更惜不生效,早在虞树棠避开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她心里就有数了。 她轻巧地换了一个话题:“小树,投行很忙吧,我听说都是好几个项目连轴转的,是不是很辛苦?” 虞树棠现在对这件事非常敏感,一听到人问,立刻就答道:“是忙的,像我们每个人一般都是跟三个项目左右,不过事在人为。我每周六都会去姐姐家的,我们一周一定会至少见一次面,我觉得恋爱在生活中也特别重要,不能为了工作把什么都给耽误了。” 左更惜点点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顺理成章地又问:“你是从一开始就想做投行吗,将来对事业有什么规划呀?” “姐姐,你问这问题也太大了吧?”柳见纯实在不想虞树棠再这样接受各种深刻问题的盘问了,只是小树很认真地摇了摇头,还是很真诚地答道: “是,当时学校有做专业实习的项目,我当时就想做投行。这两年即使没有那么景气了,投行也是最高薪,升职最稳定的工作。我在的是外资的法尔林,虽然现在不是全球同薪了,也和普通的体系不一样,每年都会上调一小级,升职上调一大级。既然选择了这个行业,我当然会一直做到最好。” “你在学校成绩也很好吧?”左更惜问,“大学是保送的吗?” 惟宁大学在国内是首屈一指的高校,虞树棠这样的家庭条件,又在京城,走保送渠道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不是,我自己考的。”虞树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京城分数线低嘛,我不想在京城读,也是想离家远一点,独立一点,就选了惟宁大学。” 左更惜这倒是一愣,柳见纯在旁边趁机说:“都毕业了怎么还问起学校的事情来了,姐姐,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 “小树还没说完呢。”左更惜不被她影响,“你是蔚然的学生,保的研吧?” 这次虞树棠嗯了一声,她很愿意在柳见纯的姐姐面前展示自己是一个很努力的人。“我大学四年都是专业第一,拿过国家奖学金和惟宁的尚从容奖学金,还拿过优秀学生干部和优秀个人标兵……” 她说着说着,觉得太孩子气了,这些大学的荣誉讲来有什么用呢!她差点把自己在校运会接力跑拿过冠军都要给说出来了。 这孩子都快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倒给自己了。左更惜最后问道:“你喜欢我们小纯什么呀?是不是觉得她很温柔,在很多事情上都能照顾你呢?小纯比你大不少,在很多方面,肯定是比你成熟得多。” “这不是!”虞树棠想不也不想,“不是因为这个。我知道姐姐比我大,但是我不想在感情上面让她带着我,更不想让她照顾我。姐姐是个特别奇妙,特别有生活情趣的人。因为有她,才让我发现生活中很多地方是特别有意思的,我没有仪式感,姐姐每个节日都会开心地过,还有很多地方,都让我觉得特别珍贵。” 左更惜真心实意地笑了:“小树,你中午想吃什么,点两个菜吧!” “我都可以!”虞树棠说,“姐姐,我帮着洗菜吧,有什么地方需要我的,您尽管说。” “别叫您啦。”左更惜道,“你就安稳地坐着吧,今天多做几道本帮菜让你尝尝好不好吃。” 两姐妹起身,虞树棠也要跟着站起来,柳见纯按了按她的肩膀,不让她起来:“小树,你是第一次来,我姐姐怎么会叫你进厨房的。”她拿了车厘子递过去:“吃点水果,我一会儿就出来了。” 虞树棠这下乖乖地不动了。 一方面,是左更惜确实不会让客人进厨房,另一方面,柳见纯心里门清,姐姐问了这样一通,等到进了厨房,怕是要和自己讲小话算总账呢。 果然,等她进去,左更惜一边洗菜,一边头也不抬:“把门关上。” 这间房子一百四十平,在申城算得上一间大平层了,左更惜看重两个孩子的学习,每间房间的隔音都做得非常好,厨房也不例外,关紧门之后,内外的声音互不相通。 柳见纯将贴身毛衣的袖子挽起来,笑盈盈地说:“姐姐,你要和我讲什么大秘密呀?” “秘密可算不上。”左更惜道,她瞥了柳见纯一眼,“人尽皆知倒还差不多。” 柳见纯知道她姐姐的拿手菜单,熟门熟路地开始打蒜蓉:“什么人尽皆知的事情呀?你讲人尽皆知,怎么我都不知道的?” “装什么傻呢?”左更惜这次扭头看她,“那小姑娘,小树,你觉得她是能在投行好好干下去的吗?我不是说她不勤奋不努力,和那没有关系。我是说她的心气高,更何况家里又是这个条件,白领升值再快也是白领,有什么性价比让她这种人熬呢?” 左更惜语气平定:“小蝴蝶酥,她的很多事情我肯定不如你了解。姐姐就说对她的第一印象,第一次见面就送金子,证明很大方,也很重视,她很爱你,毋庸置疑,在这里我对她很满意,可是她很明显和你不是良配,良配和爱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也是做生意的,看人非常敏锐:“提到投行的时候,她看起来谈不上喜欢,一直强调的是工资,她是个对钱很看重的人吧,我知道她送你的礼物也是很贵。这很正常,家里越是有钱的,就越知道物质条件有多重要,明明这么看重钱,还是家里的独生女,为什么不回去继承家业呢?这里头可能有别的事,但就我看来,这个孩子真的挺拧巴的。” “她有点像一只特别漂亮,心气特高的孔雀,开屏的时候尾巴都是金子做的,我觉得她很难安于现在的生活环境。而且我问到忙的时候,她很警觉,一直强调能和你一周至少见一次,弦绷得特别紧,万一往后见不到了呢?投行又不是那种按部就班的办公室工作,往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左更惜说完这么大段的话停也不停:“你是外柔内刚的,她呢,外刚内柔,看着挺不好接近的,其实一说话全露馅了,你俩性格不同,看重的东西,对于未来的规划也很不同,说你两个年龄的事情,并不是说有年龄差会怎么样,是因为这东西带来太多的副产品了,看事情的角度,想事情的思维,这在感情中都是太重要的事情。” 她最后来了一句:“说真的,小蝴蝶酥,你跟姐姐说实话,我看得出来的东西,你早就明白得很吧?你更了解她,只会比我更清楚。” “你上次说的话,姐姐当然也放在心上了。”她不忘补充道,“这次我当然也看得出来,她很爱你,是个好人,对你也很好,这段恋爱很给你情绪价值,所以短期内,我也不会再说别的了,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正反话都让姐姐说了,柳见纯勉强笑了一笑。正如姐姐所说的,只有一面之缘的姐姐都看得出来,柳见纯怎么会不知道呢? 小树身上,有一种很鲜明的特质,那就是拧巴。 她好像对优越的家庭条件和与生俱来的美貌都带着一种微妙的抗拒,然而她又在不自觉地享受着这一切。 自己比小树大十二岁,姐姐都看得到她不喜欢投行,她又怎么能看不出来呢? 投行太累,压力太大,小树是那样的明辨是非,坚决否认是为了她,为了她们两个人,柳见纯自然是信的。小树是最要强的,心气又高,她进入了这一行,当然是想做到最好。但是其中,柳见纯知道,一定还有一部分原因,小树没法放弃这份工作的原因,是她想给自己提供昂贵的礼物和优渥的物质生活——哪怕她自己并不需要。她从来不要自己的,只拼命想给她。 这种恋爱观既传统又奉献,柳见纯试图阻止过,她也知道虞树棠不会听的。 她总警告自己,不要自以为是地想为小树好的选择,自己是她的恋人,不是她的老师。可她总是忍不住,小树的生活可以比现在精彩千万倍的,她想要的事业和物质实际上唾手可得。 她会有更好的,周围人更认可的生活,而不是被投行折磨的焦虑烦躁,还要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周六凌晨下班赶到她家,就为了她带来的不安全感而坚持要每周必须和她见一面。 柳见纯知道,虞树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的,那些选择她都可以提出来,她都忍不住……忍不住那种想要引导的欲望,期盼小树走上一条更好的路。 小树不适合投行的,她有很多计划,有自己的时间表,如果有突发状况偏移了轨道,她会焦虑。她聪明,努力,没有遇到过挫折,她本来不该强迫自己承受这么大的压力的。 柳见纯默默地将备好的配料齐齐整整地分开放,左更惜在一旁道:“出去吧,今天姐姐来大展身手。” “我帮你吧。”柳见纯语气一如往常,听不出如何端倪。左更惜这次不让:“先出去吧,要不然把那姑娘一个人扔外面,她怪无所适从的。” 这话立竿见影,柳见纯洗干净手,出去发现一大一小两个小姑娘坐在虞树棠身边,不知道七嘴八舌地正说些什么。 见到她出来,虞树棠立刻笑了,她不笑的时候,脸孔是种冷冰冰的美,近似严苛。笑起来,就是冰消雪融,颊边那道小记号尤其可爱。 柳见纯的心一下就化了,方才那些烦闷愁绪也跟着一起全化了,化作了满胸腔稠热的甘蜜。 “姐姐。”虞树棠叫了她一声,不等她动作,就从她包里拿出一小管护手霜递过去。 “我们正和她聊天呢。”乔友矜很小大人地说,“聊什么呢?”柳见纯笑着问,她看了虞树棠一眼,姐姐家是有地暖的,温度很高,小树的脸洇着一层红晕,看着不好意思极了。 乔友矜说:“我们问你俩谁先追的谁。” 柳见纯逗她:“问出来了吗?你们觉得呢?” “小姨……我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乔友矜很不上套,“你不要那种语气和我讲话啦!” 柳见纯忍俊不禁,旁边乔友宽说:“姐姐,你别总以为自己是大人,当大人有什么好的?还有,你得回答小姨的问题,问出来了,她说是自己先追的你。” “你先追的我呀。”柳见纯说,她捏了捏虞树棠的掌心,这个女孩脸更红了,一双乌黑的瞳仁清凌凌的:“对啊,她们一猜就是,我先追的你。” “小姨很受欢迎的。”乔友宽说,“嗯嗯,我知道小姨学历很高,性格也很好,我妈妈之前说过,要是举着小姨的牌子去人民广场相亲角,想认识的人能大排长龙……” 她吹起来没完,柳见纯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好啦,瞎讲八讲的,要真有那么好,我还能在这儿坐着呀,我怕是直接飘起来了。” 没想到虞树棠故意很捧场:“是吗?再给我多讲点。” 乔友宽得到知音,很慷慨:“你还要听什么,我妈妈还说过小姨好多事呢!” 乔友矜没绷住,咧开嘴笑了。倒是虞树棠神情严肃:“我每件都想听!” “好!”乔友宽一口答应,“那你给我把那盘草莓拿过来好吗小树阿姨。” 虞树棠义不容辞,柳见纯拍了她腿好几下,都挡不出她的热情:“小树,别闹了,还有小宽,你讲的那是什么呀?哪有那回事!” “我怎么觉得很真?”虞树棠握住她的手,竖起耳朵仔细听,一大一小一唱一和,说起来没完,而且乔友宽中途跑题,开始讲起自己的收集品和在学校的事。虞树棠就这样好耐心地听着,时不时说点自己的感想,两人聊得开心极了。 她的手好热。柳见纯想,她始终都对她们的感情抱有一份悲观的预期,那就是小树总有一天会离开这段她生命中的插曲的。 她总有这种悲观的预期,可这种悲观的预期中,小树永远是主动方,她这么一个主动的,干脆的人,却总是等待着。 因为我好爱她呀。柳见纯很平静地想。这个事实太显而易见,无法让她的心湖起一丝波澜。她就这样平静地想,好爱、好爱小树,爱得没有办法,爱得无计可施,爱得无法主动,爱得不能放手,只能被动地……等待。 第110章 小树、小树。我的小树。 刚进家门, 虞树棠就按捺不住了,她在柳见纯身旁晃来晃去,被柳见纯一眼识破:“送我的礼物准备拿出来啦?” “你怎么知道?”虞树棠道, 一点都没有被猜中的惊讶, 她自己也知道大概是太明显了,不过这丝毫不妨碍她继续兴高采烈,“姐姐, 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柳见纯顺手接过她的大衣,和自己的挂在一起,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两秒:“我想一定有金饰。” “不行, 不能猜了。”虞树棠马上叫停,她飞快地从包里取出两个红色金纹的首饰盒, 分别放在自己的左右两只手上, 这才很期待地说:“现在猜吧。” “怎么还买了两个?”柳见纯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不过根本不讲, 而是很配合地每个盒子都摸了摸, 最后随机选了左边那个, “我猜这个里面是我上次试戴的那对耳钉。” “猜错啦!”虽然自己的小心思被姐姐猜的透透的,可她还是很开心,“姐姐,你打开看看。” 柳见纯打开,里面确实不是那对耳钉, 而是一枚精美的戒指。她就这样仔细地端详着这枚戒指, 心里头五味杂陈, 高兴的波涛之下, 深刻的惆怅暗涌着,这份年轻的爱热情乐观, 面对她的时候,几乎是毫无保留。 她只不过多看了两秒,虞树棠那边立即紧张起来,要开始找补了:“姐姐,这个寓意很好的,上面是卷草纹,意思是新的一年福运连连,嗯……就是个好意头,过年的时候这个是很重要的!” 柳见纯抿唇一笑,把盒子递给她,伸出右手给她看,中指上还戴着她上次送的那枚戒指:“下次不准买了,再来几次就完全没地方戴了。” “你还喜欢叠戴呢。”虞树棠说,方才幽幽笼下来的阴云被轻而易举地挥散,她将戒指戴到姐姐的右手无名指上,“这样算的话,我至少还能再买八个。” “那成什么样子了?”柳见纯没有把手收回去,而是抚了抚虞树棠的脸颊,小树握住她的手腕:“姐姐,把这个再打开吧。” 第二个盒子里面就是那对小方糖耳钉,虞树棠站在镜子前帮她戴上,这两枚细巧的耳钉在细白的耳垂上闪闪发亮,柳见纯侧过头,很专心地欣赏着恋人送给自己的礼物,没注意到旁边这棵小树已经是心不在焉。 她转过脸,明明这一对耳钉两边是一模一样,她也要分两次欣赏。虞树棠从后面抱住她,阳光透过落地窗打进来,衬得她美丽的眉目深浓,一双眼睛极黑,她长长的睫毛动也不动,就这样凝视着镜中的她。 客厅内有种奇异的静谧,柳见纯将全身重量靠在虞树棠怀里,不紧不慢地说:“看来是特别好看,你看了这么久。” “是你戴上好看。”虞树棠强调道。她动也不动,就这样紧紧地抱着柳见纯不松手。 “我们一会儿要出去逛逛吗?”柳见纯故意问道,今天下午和晚上的时间还很充裕,她们可以在外面吃饭,看电影,做很多事情,不过比起这一切,小树显然有更急迫的事情……想做。 “不想去。”虞树棠小声说,她亲了亲柳见纯乌浓的头发,又亲了亲她的耳朵,冰凉的金属和温热的皮肤同时贴到她的嘴唇上,激得她心脏战栗。 柳见纯身上穿的是一件贴身的羊绒衫,是一种甘甜的棕褐色,这个形容词不由自主地跳到了她的脑海里,她沿着后颈一路往下闻,那种甜蜜的,近似木头燃烧的香水味若有若无地缭绕。 她扶着姐姐的肩膀转身,那种香味清晰起来,隔着一层暖绒绒的线衫,她觉得自己也要跟着这种香气一起融化了。 柳见纯低低地笑了:“我的新年礼物还没有给你呢。” “那个不着急。”虞树棠说,她暂时从这种让她神魂颠倒的香味中脱身,轻轻地吻了两下姐姐的嘴唇,她现在已经很轻车熟路,先是这样轻轻地亲吻,很细致地舔过这双嫣红的菱唇,然后再吻进去,到这时候,大胆一点也无妨。 姐姐在亲密的时候总是很柔顺,她一无所知的时候,就引导,等她全部掌握,就配合。虞树棠有时候接吻都不舍得闭上眼睛,她要睁着眼,视觉不能缺席,她要用全部的五感来铭记这些时刻。 柳见纯揽紧她的脖颈,身子轻轻摇晃,有点站不住了。虞树棠可爱地笑了笑,抱住她的腰,就这么有点孩子气地把她抱离了地面。 “你干什么?”柳见纯一怔,难得有些慌张,虞树棠仍然很可爱地笑,颊边的小记号亮晶晶,她不回答,这次不是可爱了,居然有点坏的自己原地跳了跳。 这可把柳见纯吓得不轻,用力夹住她的腰不让她乱动:“要上楼就赶快,你跳什么呀!” 虞树棠一半听了,一半没听,上楼梯的时候迈一级就小小地跳一下,柳见纯被她颠得头晕脑涨,倒在床上的时候更是天旋地转。 “姐姐,你有没有觉得这样上楼效率更高?”虞树棠一本正经地向她灌输歪理,柳见纯一边喘气,一边积攒力气,不轻不重地在她膝盖上蹬了一脚,反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说不清是因为上楼消耗了体力,还是因为其他别的什么原因,虞树棠同样是呼吸急促,她仰着脸看坐在自己身上的柳见纯,听姐姐对自己说:“帮我把发圈拿过来。” 她这次乖乖地行使指令,伸长胳膊,将床头柜上放着的一只发圈摸过来递过去。 柳见纯今天出门是散发,她将发圈套在腕上,熟练地挽着,三下两下将头发简洁地盘了起来。 “鲨鱼夹在洗手间。”她摇了摇脑袋,嫣然一笑,“不过够用了,应该不会很快散掉吧?” 虞树棠目前还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答案得稍后才能知道了。好一会儿,柳见纯支持不住,伏在她身上,头发散下来,发圈也不知道跌到哪里去了。 “怎么办?”虞树棠忽然喃喃地问了一句,柳见纯睁大眼睛,将头发掖到耳后,有点疑惑地说:“怎么了?” “怎么办?”虞树棠这次问得清晰了一些,她望着柳见纯,在极致的幸福下,感到了一种极致的悲伤,“姐姐,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你呀。”柳见纯亲了亲她,从她身上下来,偎进了她的怀里。“想什么呢?怎么刚做完这么开心的事情就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啦?” “未雨绸缪。”虞树棠闷闷地说,她用鼻梁蹭了蹭柳见纯的脸颊,头一次这么坦诚地说出了自己这些想法。“我要是没有你该怎么办呢?姐姐,我已经没办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了。真的就是没法想象,回不到那种没有遇到过你的状态。怎么办啊?我觉得我再也不能离开你了。” 柳见纯一点一点,柔情地用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好温柔地说:“我现在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怎么办,你要听谁的?” “哪两个小人?”虞树棠忍不住笑了,“是刚出炉的脆脆的小蝴蝶酥和泡牛奶之后软了的小蝴蝶酥吗?” “蝴蝶酥没有泡奶那种吃法。”柳见纯道,可还是从善如流,“那就先算这两个吧。” “那我要先听脆脆的小蝴蝶酥的。”虞树棠说。 柳见纯点了点头:“脆脆的小蝴蝶酥说,我也好爱你,自从遇到你之后,我的生活也和以前很不同,你就像是一棵真正的树一样,长在了我的生活里,很青翠,长得高高的,树冠很茂盛,我现在也没办法想象,如果你搬家了,不再长在我身边了,那时候该怎么办。” “那泡奶的小蝴蝶酥怎么说呢?”虞树棠又问。 “她说,离开是人之常情。”柳见纯慢慢地说,“上大学会和高中的朋友分开,等工作了,和大学的朋友又会分开,谈了恋爱,天长日久,也有很大可能会分开。热恋的时候觉得非对方不可,等过了一段时间,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你说这话很对。”虞树棠说,她鲜少用这样坚决的语气,“但是我不接受。” “姐姐,我不接受这种说法,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不管是幼稚也好,孩子气也罢,我说到就要做到,要是做不到的话——” 柳见纯轻轻地打断了她:“做不到,也没有后果的呀,不准给自己设定惩罚。” 虞树棠很不愿意,还要再说什么,柳见纯却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不想小树现在这样发誓,将掏心掏肺的话都说净,她不想让这样炽烈的情意,将来变成可能让小树为难的回旋镖。 “送你的新年礼物在挂着你车子那面墙的下面,你帮我拿过来,好不好?” 虞树棠披上睡袍下了床,不到两分钟,怀里抱着礼物盒就跑了过来。这次的礼物包装是一层青绿色的细绒布,最可爱的是,上面居然还挂着一长条毛茸茸的,把她可爱得没办法的小鳄鱼! 她盘腿坐在床上,小鳄鱼是一种清淡的绿色,条绒质地,摸上去茸呼呼的,“挂在这儿是因为收件人是小鳄鱼。”柳见纯笑吟吟地说,她看着小树小心翼翼地拆开礼盒,里面放着好几样东西。 一样是虞树棠工作中的必需品,跨年的时候她送了小树一个热带植物花架台历,这次准备的是一个新的摆件电子钟,能够自定义屏幕图案,还能设置组件的,她很喜欢这种有趣的小东西,时不时地就会给虞树棠买,上次还在她家玄关柜上放了一个能磁吸钥匙的长鼻狗摆件。 一样自然是一年到头的犒劳礼物。这件最大,礼物盒就已经够大的了,这件礼物的外包装几乎把礼物盒里面占得满满当当。 那是一件浅卡其色的长大衣,浅色的绒毛丝丝缕缕的发亮,灯光打上去,光泽流动,做工和剪裁显然都是一等一的。 “新年总是要穿新衣服的。”柳见纯笑道,“你个子高,穿这种长的款型好看,试试吧?” 虞树棠站起身,将这件大衣穿上,里面是桑蚕丝的衬里,抚过皮肤的时候,一点不觉得冷,只觉得十分柔滑。 平驳领和双排扣都经典得不能再经典,她把腰带的滑扣拉紧,姐姐坐在床上仰脸看着她,好高兴地说:“正合适,是真的买对了。” 这件大衣的牌子她很熟悉,她有好几件这家的大衣。她明明该开心的,但忍不住地闷闷不乐,忍不住地要扫兴:“姐姐,这件大衣多少钱,不会低于五万吧?” 她大致知道姐姐的收入情况,姐姐也不瞒她,在惟宁大学做副教授的收入不低,各种岗位津贴和福利,再加上各种活动,项目和讲座费,再加上现在有了名气,上节目也会有报酬,可到底挣得都是辛苦钱,也不可能像她们家做生意的那样富裕。 更何况这间对姐姐意义重大的洋房,得花不少钱去养啊! “五万七。一年就买这一次呀。”柳见纯不随便编个数字糊弄她,“我做账号也赚很多钱呢。一年到头的犒劳礼物,就是应该买件贵点的,能穿好久呢。” 虞树棠跪坐到床上:“不要给我买那么贵的,姐姐,我衣服多得很,真的不用再买新的了。” “那你总是给我买那么多贵重礼物是怎么回事?”柳见纯捏了捏她的脸,“那些首饰加起来,零零散散的也好几万吧?我一年只送你一件贵的,你呢?送我那么多了。往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想要买房买车的话,就得提前准备着。” “那和送你礼物是根本不相关的两方面。”虞树棠搂住她,大衣毛茸茸的羊驼毛簇拥着她,这是个毛茸茸的温暖拥抱。“我的钱分两半,一半存起来,一半就是要送你礼物的。” “胡说八道。”柳见纯嗔道,“你自己不花钱呀?你应该五分之二存起来,五分之二用作自己的日常花销和冲动消费,人得给自己一点冲动消费的空间的。还有五分之一,用作你人情往来,比如送朋友礼物,和朋友吃饭,和女朋友约会,这样比较合理。” “哪里合理了?”虞树棠难得任性,“我连你都没时间陪,还有时间陪朋友呢?现在唐湘都在公司睡觉,我俩根本没空一起出去。同事有时候半夜下班不睡觉去酒吧,我也不想去,平时在公司吃食堂,周末就在你这儿蹭饭,我有什么花钱的地方?我五分之二用来存,五分之三应该向你交伙食费。” 柳见纯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的头发揉乱:“你天天在我这儿吃满汉全席都吃不了五分之三。还有最后一件呢,打开看看。” 虞树棠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拿起了最后的那个小盒子,里面是一环手串,上面挂着个莹润的翡翠平安扣,旁边缀着一颗颗带一点黄痕的玉珠。 “我姐姐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一次五台山,要给我们全家人拜一拜,我那串翡翠就是她特地开光送我的。”柳见纯说,“今年我跟她一起去的,这个手串本身不值多少钱,珠子也都是和田玉的,主要是开了光,不是说信不信的,图个好寓意,不戴的时候,放在枕头下就很好。” 虞树棠立即戴上,一刻不停,还没等柳见纯看看效果,她紧紧地又把姐姐给抱住了。 “我还没仔细看呢。”柳见纯无奈道,“今天怎么这么黏人?” “我就是很黏人。”虞树棠说,她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一点哽咽的泣音,柳见纯的眉眼低低地垂下来,轻声说:“小树、小树。” 小树、小树。别不开心,这是过年呀,这是新年礼物。 小树、小树。我的小树。 “我没办法离开你了。”虞树棠流着泪说,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她现在这么容易哭,她的泪点开始急速下降,她的心情很不稳定,泪水是滚烫的,一直淌到柳见纯赤裸的肩膀上。“姐姐,我没办法,没办法离开你了,怎么办啊?” 柳见纯吻掉她的泪珠,虞树棠哭起来,泪水都是好大颗,很完整的。她忽然想到自己不知道多少年之前看过那种伪科普的文章,讲一个人越悲伤,她的眼泪就越标准,就越大越圆,越像一颗真正的泪珠。 小树一定很悲伤。她知道,肯定不仅仅因为自己的礼物。小树心里大概压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她最后亲了亲虞树棠的长睫毛,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小树抱礼物盒过来的时候,还拿了一个盒子。虞树棠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她就自己打开,拿出了一个漂亮的香水瓶。 她按动喷头,一泵香水无声地喷出来,弥漫了她们二人的周身。柳见纯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这并非一个品牌香水,一定是小树自己调配的。 因为不同层次的气味正在慢慢地呈现,像一帧帧她曾喷过的香水的倒影,前调是青绿色,主调是柔紫色,尾调,是一种甘蜜一样的棕褐色。 青绿色柔柔地拂过小树的身旁,紫色浓情蜜意地将她击倒,如今的棕褐色,甘甜地给了她爱和拥抱。 “小树。”柳见纯说,不是询问,她确定无疑,“你亲手配的?” 虞树棠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终于恢复了一点说话的能力,她迫不及待地说,说多少遍,说多少次仿佛都嫌不够,她说:“我爱你,姐姐,我爱你。”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0-120 第111章 因为很爱,才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她面对柳见纯的时候,常常就有许许多多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二天到底还是哪里都没有去, 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虞树棠一边抱着柳见纯,一边望着天花板, 觉到一种久违的宁静, 正在缓缓地抚慰着她的心灵。 柳见纯难得睡那么久,她本来七点的时候醒来一次,可小树的怀抱太温暖, 她实在不想动,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 小树正瞧着她,黑眼仁深深的, 见她醒来, 就凑过去亲了她一口。 “你什么时候醒的呀?”柳见纯问道, 虞树棠又像小动物一样在她颈项间蹭了蹭:“不知道, 不想看时间。” “那今天有什么计划吗?”柳见纯忍不住笑, 果然, 这棵小树不假思索:“没有,姐姐,想抱着你和你聊天。” 柳见纯故意做出一副思考的表情:“可以呀,不过聊什么好呢?” “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做法,就是可以多设定一些话题来聊。”虞树棠这会儿兴致勃**来, “比如说出对方的优缺点, 诸如此类的, 但是一定要讲实话才行。” “这样会不会太严肃了?我们可以聊点轻松的。”这种了解对方的坦白局当然很好, 柳见纯也很愿意,只是在这样晴朗美丽的上午, 她可不想让本来就心思敏感的小树不安失落。 “我不会玻璃心的!”虞树棠难得猜到了姐姐的想法,她信誓旦旦,心里却有点不好意思,“姐姐,那我们聊一个轻松的,再聊一个这种的,怎么样?” 柳见纯没回答,她异常清澈的眼睛望着虞树棠,那种纵容的神情已经给出了全部的答案。 虞树棠就笑了,柳见纯捏了捏她颊侧的小记号,听* 见她很雀跃地问:“姐姐,将来我们要是真同居了,可以养一只德文吗?你之前说觉得德文很可爱的,我想和你一起养一只。” “那得看情况呀。”柳见纯说,“虽然小猫不像小狗一样每天都要出去遛,但是要负的责任一点也不会少。要学习很多养猫知识和方法,要知道怎么吃对它身体好,要怎么帮它擦眼睛擦耳朵,得知道它身体的任何小变化,我们都得有充足的时间和决心的。” “我知道的。”虞树棠很郑重地说,“所以现在不适合养。姐姐,如果真的养了,我会做个好家长的。” 柳见纯轻轻地笑了:“你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要从它上幼儿园养到大学一样。” “养宠物就像养小孩子啊。”虞树棠说,她停了停,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问,柳见纯察觉到她的迟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们现在都这种关系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呀。” 谁想到虞树棠居然不立刻说,而是使坏道:“哪种关系?” 可惜这招对柳见纯完全无效,她大大方方地说:“一张床上的关系。” 虞树棠又在她脖颈间使劲蹭了蹭,抬起脸来问:“姐姐,一直没有问过你……你对小孩子的看法是什么?” 她问得半遮半掩的,倒是柳见纯坦率地说:“你是怕我这个年龄有想生孩子的想法呀?” 虞树棠赶紧摇头,认认真真地说:“姐姐,你别误会,我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而且想生孩子也没什么错。”她勉强补充道,“嗯……想要小孩是正常的。” “你别捏着鼻子说这种话好吗?”柳见纯忍俊不禁,“我都三十七了,现在的生活方式就是我认可的,不会改变的生活方式。以前没打算要,现在更不可能,我连小猫都没有下定决心养呢,怎么会想养一个小孩子?” 虞树棠不觉得小孩子哪里好,事实上光是做好姐姐可能想要孩子的心理预期,她的压力就开始无限大了。可当柳见纯这么斩钉截铁地说出符合她心意的回答之后,她又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丝惆怅。 如果有一个小女孩像柳见纯一样,或许她也会很喜欢吧? 她立刻摇摇头,要把这不靠谱的想法甩出脑海,柳见纯在她鼻尖上亲了一口:“怎么摇头,难道是我说的你不同意?” “不是!”虞树棠急道,“我是……”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这想法太神经了。明明自己谈不上喜欢小孩,根本也不可能要小孩,刚才甚至还担心柳见纯有和她相悖的想法,怎么这时候倒想起这个来了? 柳见纯拨了拨她微卷的发尾:“如果你是想小孩和我长得很像,那么你不会很讨厌的话,这是人之常情。” 她猜得好准:“我也会这么想呀,我不想要小孩,但小孩如果和你长得很像的话,我也会觉得很可爱,是因为我很爱你,就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虞树棠感觉一股激烈的情绪猛地从胸腔顶到了喉头,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段时间愈发觉得自己的情绪变得有点难以控制,她又想、又想流泪了。 因为很爱,才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她面对柳见纯的时候,常常就有许许多多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想和姐姐同居,她想靠自己赚很多的钱,她想给姐姐送好多礼物,想让姐姐过上更优裕的生活。她想自己跳过这难熬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年,从初级的分析员直接跳到能够正常作息的董事总经理,今年刚刚过去,明天还要上班,一切的一切,在工作面前,彻底成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姐姐,你想要什么呢?”虞树棠问了一个特别笼统的问题,自己却给出了具体而微的回答。“我想升职,只有升职才能大幅度的提薪,才能从无意义的螺丝钉一样的重复劳动里脱身,到那时候我就和你没有时差了。” “我想要的就是现在的生活。”柳见纯说,“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一个自己很爱的恋人,有家人,有朋友,有爱好,这样就足够了。” “我觉得不够。”虞树棠很少这样反驳她,小树很坚决地说,“我觉得这样不够,一个恋人不是有爱就可以的。不是你很爱我,我很爱你就可以的。” 比她小十二岁的小树居然在和她讲现实。 “姐姐,我想爱你,不是光爱就可以的,我得付出行动,我得做才行。” “你要做什么呀?”柳见纯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你都已经做成这样了,还要做什么呢?很爱我,一有闲暇时间就想来见我,送我各种很用心的礼物,未来的规划也想着我,你还要做什么呢?” “还不够。”虞树棠执拗地说,还不够,还远远地不够。她也不知道在和什么斗争,甚至在和什么赌气,总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还不够,还远远地不够! “你已经做得够多的了。”柳见纯说,她很想问,小树,你到底在为难自己什么呢?最终这个可能会让小树更难受的问句没有讲出来,她换了个话题:“小树,我之前分手的事情,你想了解得更多一点,和我聊聊吗?” 虞树棠默默不语,她还是有点抗拒,情况没有丝毫的变化,她也绝不想把问题抛给姐姐。 柳见纯微微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那天我没讲完呀。我和她分手,还有很多原因,这件事当然是我无法忍受的导火索,我朋友也一直觉得这是最关键的因素,我也没有和她们讲过其他的,因为一讲的话,就好像上纲上线,以至于到让人误解人品了,我不愿意这样议论前任。” 她慢慢地说:“实际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和我问你那个问题一样,这么忙,是为了我们两个人,是为了我吗?她觉得是。小树,你们两个人是有根本的分别的,所以别担心,你有这份心,比什么都重要。” “单有心的话,够吗?”虞树棠说,她凝神望着柳见纯,一颗心剧烈地勃勃跳动,越跳越沉,越跳越重。“姐姐,即使我有心,将来万一我忙到确实和你见不了面,那要怎么办呢?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光有心的话,那怎么够呢?” 坏了?我为什么又流泪了? 柳见纯像之前好几次一样,不知不觉,怎么好几次了?虞树棠无声地想,我的情绪和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柳见纯一点点吻掉她的泪珠,泪水咸涩,她舔了舔虞树棠湿漉漉的长睫毛:“小树,别总把事情想得那么坏呀,我爱你,我愿意等你,双标也好,重蹈覆辙也罢,第一,你是不一样的人。第二,我想和你一起度过这段时间,不管有多难,好不好?” 她没有逼问姐姐,设身处地的话,她想也知道最后的答案如何。 这是她该自己解决的问题,不是姐姐该考虑的。 虞树棠含住她的菱唇,在自己泪水的咸苦味道里朦朦胧胧地去爱。她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目标明明史无前例的清晰,就像她刚才和姐姐说的一样,她要升职,升职才能换来更高的工资和更健康的作息,可这种出路似乎是缥缈的,和她想要的东西完全相反的。 她清晰地走在路上,却清楚地比任何一次都感到无路可走。 柳见纯伏在床上,她出了满背的热汗,伸手去摸手机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了,她们还没吃午饭,虞树棠黏黏糊糊地揽着她,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松开。 “姐姐,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她冷不丁地问,好像突然捡起了刚起床的那些话题,“要说实话哦,你觉得我有什么缺点需要改的?” “不需要改。”柳见纯有点无奈地说,悠长的余韵隐隐地仍然在身体内回响着,她懒洋洋地说,“即使我是你女朋友,你也不要想着为了我改变什么,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这话就证明了我确实在你心里有缺点。”虞树棠在她胸前深深浅浅地印下好几个吻:“姐姐来说吧!我想听听!” 柳见纯笑了笑:“那你先讲我的。” “你没有缺点。”虞树棠竟然不假思索地说,她一点也不像热恋中那种故意讨好的开玩笑,而是很正经地说,“姐姐,这话不是夸你,是我真的觉得你没有缺点,我觉得你哪都好,性格温柔又干脆,又大方又端庄,私下的时候,又会有很有生活情趣的很奇妙的一面,我真想不到你哪里不好,能遇到你,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是全世界最幸运,最幸福的人。” “你呀。”柳见纯一颗心都融化了,“那是因为我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够呢。我明明好像很大方坦率一样,有时候却容易很不坦诚。我吵架的时候,一生气就不想说话,拒绝沟通,这你还都没见识到呢。而且我有一点教师的职业病,尤其是你年纪比我小,我得强忍着,才不能病发,要不然……” 她伸出细白的手在虞树棠面前晃了一晃,吓唬她:“我就要忍不住开始为你好,开始让你做这做那,为你做选择了。” 她收回手,笑道:“道理谁都懂,我现在还是通情达理的呢。可是做起来很难,到那时候,你很容易就会烦我了呀。” “那现在说我的缺点吧。”虞树棠说,她不反驳柳见纯刚才的话,她打算将来用行动证明。 她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一边有些迷恋地闻着柳见纯皮肤上的味道,那股杏子的味道被汗水蒸腾晕开,成了一种更复杂的,让她神魂颠倒的香气。 “我讲了我的,该你自己讲你自己的了。”柳见纯按了按她的脑袋,滚烫的吐息拂的她小腹发痒,呼吸都有点凌乱了。 “我之前一直觉得我最大的缺点就是,我没有目标。”虞树棠说,她移上去,在柳见纯的锁骨窝上舔了一下,惹得她低低地哼了一声。 “我常常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将来该做什么好,我妈妈从小到大安排我的所有事情,她给我做出的决定都是非常正确的,挑不出任何错处的,可是我不愿意,我总是想不要再听她指挥了,我想独立做出自己的决定,但我就是做不出,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干什么,要做什么,我全不知道。” “自从遇见了你之后,我有目标了,可这目标,我总觉得,你们一定都会很不喜欢。” “谁们?”柳见纯柔柔地问她,听她答道:“就是我家里人和你。” “什么目标?”柳见纯又问,这次虞树棠敞开心扉地全讲了出来:“就是刚才说过的,想升职,赚钱,过正常的作息生活,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们肯定都觉得我该有更远大的目标,但我没有,我也没有理想,也没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喜欢骑行,也没时间了,只能为了锻炼和保持精力骑动感单车。” “我为什么要不喜欢?”柳见纯说,她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奇异魔力。“你的目标里都有我呀。而且,小树,没有远大志向和梦想是一件太正常的事情了,不是每个人生来都要做一番大事业,成就一番大成就的。起码我就不是那样的人。” 然而虞树棠怔了怔,她无可奈何地说:“可是我在刚才说的目标下,我又想成为一个成功的人,因为我觉得我得成为一个成功的人,才能和你更好地在一起。” 连她自己都觉得很乱,她的众多想法在熙熙攘攘地打着架,她刻意避开了为了姐姐,为了她们两个人之类的话,但她知道,姐姐肯定听得出,她话里不知道该怎么掩饰的,连她自己都知道很不现代的,姐姐很不需要的那份爱。 “小树,我觉得也不是缺点。”柳见纯淡淡地笑了,“你性格里面,有很拧巴的一部分。” “小别扭。”她很亲昵地说,“这不是缺点,这只是你的性格。” “姐姐,你知道我不想回家的核心原因吗?”她忽然说,而且她知道,姐姐是知道的。在姐姐说出她拧巴之后,很多事情几乎是豁然开朗。 她说:“因为我很不喜欢,很不喜欢那种好像走捷径一样不劳而获的感觉,好像我平白无故地享受了那么多好东西,我凭什么呢?我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尤其是都觉得我回家是继承家业的时候,我……我没办法接受。” 没办法接受,却理所应当地买了那么多东西,一件衣服几万块,一个包六位数,一边唾弃,一边享受。一边茫然,一边走了多少人都走不了的绝对正确的康庄大道。 一种彻底的拧巴,一种骄纵的天真—— “小树。”柳见纯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你可能一直都没意识到,你在学校里很成熟,办事很妥帖,外表很美,大家就都觉得你不好接近,但我一直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她一点也不嫌肉麻,就这样温柔地讲出来,“你身上有一种很清澈的天真。” “觉得这世界是按照一种金灿灿的明亮规则运转的,善良,正直,对于自己天生所有的,不靠自己得来的好东西,有一种羞耻心。小树,试着把它们当作一种礼物吧,你既然有,那么就坦然一点,你可以去用你所有的,办更多更好的事情。” “小树,我觉得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对抗的,其实是为了享受。”柳见纯笑道,“面带笑容的开心的生活,就是享受。” 她温热的指腹拂过小树长长的,久久望着她的时候,总像有蝴蝶停驻的眼睫毛:“别总为难自己了,好吗?” 第112章 等到下周,就能见到姐姐了,下周,而已。 “ilanit, 晚上吃什么,我们订点外卖吧。”旁边的linda说,她们刚开完一个项目会议, 已经临近八点了, 老板回家了,只剩下她们还在办公室奋战。 “你们想什么?”虞树棠问,“随便吃点就好了。”她盯着ppt, 有一种强烈的焦虑感和隐约的恼怒正裹挟着她的心脏,令她呼吸加速,心跳急促。 六点钟的会议, 开了快两个小时,这个ppt有一百多页, 看起来简单, 要整个修改校对结束, 恐怕凌晨三点都打不住。 今天还是周六, 周日还提前约好了上午九点的会议, 要是回姐姐家的话, 想想都是奔波一趟什么都来不及做。 “怎么叫随便吃点。”linda不认可,“今天又要熬大夜不吃好点怎么熬得过去,要不吃点高热量的吧?” 这个提议立竿见影地让大家心动了,所有人都知道晚上吃这些不好,可是不吃点这些, 真的是顶不住。虞树棠也没有反对, 她快速地敲击着键盘, 哪怕是注定做不完, 她也想能快一点就快一点。 电脑上的提示音响了一下,她调出微信, 发现柳见纯问道:今晚什么时候过来?我做了酒酿圆子放到厨房,你回来之后热一下当作夜宵,很好吃的。两个代表美味的emoji缀在后面,可爱得让虞树棠没办法。 要凌晨了。她打出这条回复,后面跟了一只委屈的泪眼汪汪的奶牛猫。 莫名其妙的,打出这个表情包之后,她的心情好了很多,暂时将视线从ppt上移开,全心等着姐姐给她的安慰。 小蝴蝶酥:那晚上得多吃一点,明天不叫你起床的,得好好休息。 不行啊。又是好几只泪眼汪汪的奶牛猫,我明天九点钟有会,到时候和你一起吃早饭。 柳见纯发来一只奔跑流泪的boocha熊:要是这样的话就不要过来了,晚上那么晚,明天还要早起,你身体撑不住的,要多休息,好不好? 不好。虞树棠心里又腾地燃起了一缕火苗,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立刻就这么任性地回复,不好! 我要过去的!我想过去! linda帮忙给大家点了达美乐,虞树棠连每个人要aa多少都没听清,她飞速地打道:我要过去!我早上想见你! 她平时不是爱使用感叹号的人,她不是,她几乎不用感叹号。 其他时间还可以见面呀。柳见纯的回复很快,小树,这样太辛苦了,再加上过来的路程,你肯定都睡不够的。 虞树棠几乎都没有思考,直接给了回复:没有睡不够,我哪怕回自己那里也是睡这个时间,有什么睡不够的?我之前说每周六过去就是会过去的,我要见你。 有什么睡不够的?她有时候回自己住的地方,甚至都不如在柳见纯家倒头就睡。她躺到自己的床上,大概是因为工作刚刚结束,思维还很活跃,她常常要发好长一段时间的呆,反复地数水饺,劝慰自己的大脑现在已经是睡眠时间。 有时候到凌晨在工位上她就开始思维飘忽地想睡,一旦过了那段时间,她反而不困了。 在这里少睡一点是好事,毫无疑问。 姐姐好像意识到文字对她没什么用处了,就发来一条语音。虞树棠点击,声音柔柔地被耳机送进来,姐姐说:小树,不要过来啦,我想你多睡一会儿,好不好?我们还有很多其他时间呢,等合适的时候,我再去找你,一块吃午饭或者晚饭,怎么样?你那边有好多餐厅我们还没试过。 事实上,柳见纯上次来过一次后,还有一次过来,为了给她惊喜,但那次她还要开会,根本脱不开身走不出去,自从那次以后,姐姐再不擅自过来了,都会在微信上和她提前报备。 不好。虞树棠控制不住自己,她敲下这两个字,又猛地添了一大段,我想回去的,我想吃酒酿圆子,要不然我什么时候吃呢?等到下周六,早就会放坏了! 可以电话吗?柳见纯说。 她安静地等着小树向自己拨过来。她不会主动拨过去的,怕打扰小树工作。她知道恋人现在一定还坐在工位上。 “姐姐。”虞树棠的声音有点哑,她坐在马桶盖上,洗手间内有一股香氛气味,并不廉价,她却一闻就很难受,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刻,之前的那桩事情,那通电话好像又在重演。 “晚饭吃了吗?”柳见纯温柔地问她,“晚上我吃了两块煎小羊排,是上午去姐姐家的时候她给我的羊排,加了盐,黑胡椒和橄榄油腌的,煎好之后配上洋葱和豌豆,非常好吃,下次做来给你试试。” “晚上同事点的外卖,达美乐,大家一起吃披萨,每个人aa七十八块。”虞树棠的无名怒火好像被一阵柔冷的雨给洇灭了,她低声说,“有好几种披萨,还有虾饼、烤翅和薯角。” “我也好久没吃达美乐了。”柳见纯笑道,“披萨特别好吃,上次吃好像是和朋友一起吃的大虾培根的。” “姐姐。”虞树棠说,她几乎感到一种折磨,这种关心像一种凌迟,她知道姐姐爱她,她也迫不及待地爱着姐姐,为什么自己不能过去呢?谁要为这件事负责呢?“我还是过去吧。” 她的语气中甚至带了一点恳求的意味:“姐姐,让我过去吧,就是第二天要起早一点,没事的,我平时上班的时候也起很早啊。而且你家并没有离我那里远多少,打车也就多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姐姐,让我过去吧。” “小树,你是不一样的,你不用强行维持见面次数,不用这样为难自己,我就知道你很爱我。”柳见纯说,“这样一来一回,也只能见到我一面,我不想让你这么辛苦,我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更不希望你那么紧张。” “我都知道啊。”虞树棠说,她下意识地拿手背抹了抹眼睛,没想到这个动作居然带下来一片滚烫的潮湿。“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想见你,如果明天见不到你的话,又要等下一周了。” 我怎么又哭了?虞树棠恍惚着想,我怎么又哭了? 我的情绪到底怎么了?她不知道该问谁,正像现在一样,她没法解决的问题,到底是这样孩子气的像柳见纯寻求答案。 我想见你,如果明天见不到你的话,又要等到下一周了。怎么办?她到底还是把问题抛回给了姐姐。 到底怎么办?她的解决方案就是拼了命地不睡觉也要过去。这样的做法太不高明,甚至笨拙。但她没有其他办法,有什么解决办法呢?比起那种担心姐姐会因为和自己分手的不安感,她现在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在较劲。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较劲,可能是在和工作,也可能是在和自己,总之她较劲,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到自己的情绪像心跳一样起起伏伏,不受控制,不定时的,就这样高高低低地抽搐。 “那我们就等下一周。”柳见纯不假思索。她当然听得出小树有多渴望见到自己,但她必须要阻止这种行为。投行的压力本来就这么大,她绝对不愿意小树为了和自己见面变本加厉的起早贪黑。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她轻轻地说,“小树,我也好想你,哪天你有时间,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还想过来和你一起吃饭,或者我们抽空打视频电话吧。” 提前?安排总是突然的,她根本保证不了什么时候有空。年后上班以来赶项目进度,她甚至动感单车有时候都踩不了。 视频电话当然可以,她之前也有过这种想法。可这会儿她听到就抗拒,听到就排斥,听到就差点又愤怒! 饮鸩止渴,画饼充饥,她想见的不是隔着屏幕的影像,而是会动会笑,那个真实的,有温度有香气,可触摸的有血有肉的柳见纯本人! 带着哽咽的语气生硬起来:“我不想打视频,我想见你,这两件事根本就不一样。” “好。”柳见纯从善如流,她说,“好,小树,我们马上就能见面了呀,很快的。今晚你多睡一会儿,而且万一明天开完会有时间呢,到时候我来接你。” 你知道没有时间的! 开完会一定是接踵而来的材料修改,一整天很快就过去了,我们都知道不会有时间的。 虞树棠沉默着,不说话,也不挂断电话,就这么待着,听着对面柳见纯的呼吸声。 柳见纯实际上还有很多话没说,比如小树你又哭了吗?小树,我觉得你最近情绪很不稳定。小树,没事吗?可不可以和姐姐讲一讲? 她都没说,因为知道说了,很有可能不仅毫无益处,还让小树更加伤心。 小树不适合继续在这里工作了。她慢慢地想,但是她也知道,小树是不会放弃的。 “小树,去吃饭吧,不知道外卖到了没有,别凉了。”她说,“披萨凉了,就不好吃了。” 虞树棠说好,她应该是不哭了,语气很乖,一如往常。 电话挂断,很乖的虞树棠洗了手走出去,外卖点得很丰盛,新品的招财进宝鳗鱼披萨,梅花肉火山披萨,雪球芝士披萨,第二份半价的罗宋汤和蘑菇汤,还有各种炸制的小食。 她塞了好几角披萨,热腾腾的高热量食物,确实好吃,烫的时候最好吃,烫得她黑眼珠湿润,烫得泪水快要出来。 她吃完,开始心无旁骛地工作,材料她改一遍,下一个人再从头到尾的校对一遍,就这样一遍一遍的重复性劳动,她已经能想象到第二天会开会会是什么内容了。 大概是今天内容的再修改会,等到好不容易修改完成,就要推给各种各样的买方看对方感不感兴趣,明天大概会发一百封邮件,改个称呼和人名发出去,一颗螺丝钉顺着纹路不停旋转,又是一个黑夜和天明。 今晚的工作做完,同事要去酒吧喝酒,估计是要通宵了。虞树棠拒绝了邀请,不过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 她知道姐姐是关心她,这样的情况下去姐姐家,真的是为了见一面牺牲了很多,她知道姐姐希望她多休息,保重身体,她都知道。 她只是忽然卸下了一股心劲,往常她无论多晚都会回家去睡的,她不想在公司不分昼夜地待着。然而这会儿她想,或许我真的该多休息一会儿了。 真的该多休息一会儿,自己最近总是流泪,泪点变得很低,情绪也不受控制地不稳定,或许真的该多休息一会儿了。 法尔林的条件很好,公司有专门的休息室,健身房,淋浴间,工位宽敞,甚至能放午休床。她又有洗漱包在公司,中午她运动,所以还有衣服在,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自己真的该多休息一会儿了。她洗漱完,躺在一张陌生的小床上,小声对自己说:睡吧,虞树棠,等到下周,就能见到姐姐了,下周,而已。 第113章 姐姐,看看时间吧,我想做第一个向你说生日快乐的人。 四月九号是周四。虞树棠已经反复确认过多遍, 不得不承认世界上就是没有什么凑巧的事情。 不过她换个思路,哪怕是正好赶在了周日,她也不一定能回得去, 在哪天实际上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分别。 她现在从来没去过商场, 礼物是从官网选好和线下店打电话定的款,从上周她就提出要请一天假,到现在礼物早上九点送到了公司, 第二天就是周四了,这个假还是没能请下来。她敲了敲梁文静的门,打算这次假从一天降级成半个下午, 实在不能再降了,那和不请有什么区别? “正好你过来了。”梁文静移开盯着屏幕的视线, “一会儿给奇森把回复邮件发过去, 不要忘记了, 还有, 你的假不是我不准哦, 是隔壁的edward想要你和他明天去杭城出差, 具体时间我不了解,你可以让他再向你落实一下。” 虞树棠点了点头,没什么话讲地退出了办公室。edward是她另一个项目的老板,她敲了敲门,还没有说明来意, 对方就主动说:“rita和你讲了?明天你和我去杭城出差, 我们两个人就足够了, 主要是去见见达资那边的客户。” “我从上周就说希望能请明天周四的假。”虞树棠平静地说, 她这时候不感到失望,也不感到恼怒, 只是很平静。 “我知道你是想打个提前量,但是在这里的话没人能给出确定的回复。”edward说,“现在是周三,工作安排已经确定了,你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的话,就不要请假了。”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虞树棠说,“项目组还有其他人可以去吗?” “很重要的事情?”edward问,“什么事情?” 虞树棠发现投行这种重压力的工作环境,大家都在公司待漫长的时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淋浴间,健身房,休息室,食堂,会导致同事关系明明在内心谈不上是朋友,却总有一种虚假的亲近。 上司的边界感也很低,这种换成梁文静这种女上司,给人的不适感还会轻一些,但是edward是一个男人,她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种厌烦。 “明天是我对象的生日。”她不打算隐瞒,一如既往地,不打算找任何借口。她知道这件事在上司看来无足轻重,可对她而言,感情的事情就是很重要。 “我想请半天假陪她过生日。” “你男友真幸福啊,我还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类型呢。”edward说,他不等虞树棠说话,自顾自地说,“那替我向他道歉了,别担心,你有这份心他怎么舍得向你生气呢?” “必须我去吗?”虞树棠问,edward说:“也不一定啊,出差是在大客户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很多人进投行不就是想见这些大咖吗?我让你去,是认可你的能力,是器重你,你要是真的不想去的话,我表示理解,你男朋友怎么碰上你这种的啊,校园恋爱?” “去吧。”他最后轻飘飘地下了结论,“ilanit,眼光放长远一点,我是为你好啊。” 虞树棠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愤怒结成了冰,她总不能和edward吵起来,或者骂他什么,他是自己的上司,不忍又能怎么办? 更何况她内心深处,是真的斩钉截铁想拒绝这份工作吗?投行的年末考核机制很严格,拒绝工作让上司觉得你没有事业心,这对于将来的发展有百害而无一利。她把自己架起来了,好像是争取了什么,实际上却什么都没争取到。 她唯一为自己争取到的是九点钟下班,或者也不算争取,她做完自己的工作,没有通知任何人就走了。明明是天气逐渐温暖起来的初春,拿着礼物的欣喜也全结成了冰,到柳见纯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钟,她悄悄地进门上楼,卧室里透出灯光,她知道姐姐还没睡。 姐姐一般十一点睡觉,这个时候,通常在开着大灯靠在床头看电子书。 她迟疑着没有进门,就这样静默地等在外面,不知道在等什么,不知道等到哪一刻为止。这是她和姐姐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姐姐的生日,自己生日那天都请下来假了,这次怎么就请不下来呢,她是真心地拒绝吗?要是真心地拒绝,这次出差她大可以不去,换人叫其他人去的,她到底还是舍不下这次机会。 然而得到了这次机会,她也根本没有开心。自从上次梁文静半开玩笑地说完她上镜之后,很多事情都豁然开朗。这次和达资的会议单单让她去,想必也是自己的美貌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而且这样的会议和见面,其实没什么用处。所谓的人脉,对人有用的时候才是人脉,你没有* 足够价值的时候,全部都是空谈。得到这次机会实际上得不到什么,她却总在担忧可能的失去。 万一中途真有什么事情她错过了呢?况且她还不能得罪edward,这样年末她很有可能得到不好的评价。 她兀自愣着神,没防备门忽然打开了。柳见纯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她居然在门外站着。 虞树棠今天穿了一套可可色的华达呢正装,她站在门外廊下的阴影里,整个人看起来沉沉得发冷。 柳见纯怔了一下,旋即下意识地抱住了她。“小树,冷吗?” “不冷。”虞树棠勉强笑了,“姐姐,春天快来了,怎么会冷?” 她一只手仍提着礼物袋,僵硬地环住了柳见纯的腰,姐姐只穿一件烟青色的丝缎睡裙,皮肤的热力暖融融的烫着她,烫过一层衣服的布料,烫过她的肌肤纹理,深深地烫到了她的心尖上。 “手里拿的什么呀?”柳见纯问她,伸手去向后摸索,“放下吧,总是提着多累。” 她摸到了虞树棠的手,虞树棠不仅没有放下,反而将她的手给一并捉住了。“送你的生日礼物。”这棵小树闷闷地说。 柳见纯听到她这种语气,一颗心才终于摇摇晃晃地落地。这才是她熟悉的那棵小树,刚才那棵站在冷冰冰的黑暗里,卧室的光打在她脸上,她美丽的眉目深浓,语气也一如往常——可就是不对,有哪里微妙的不协调,那不是平常的小树,令她很不安,很担忧。 “那我要现在拆开吗?”柳见纯轻声问,她亲了亲小树的脸颊和鼻梁,又亲了亲她的眉骨和长睫毛,“还是等明天?” “我想让你明天拆开的。”这棵委屈的小树语气渐渐变了,渐渐变成了一个她明明好熟悉,却又隐约觉得陌生的语调。“可是明天我就没办法陪你拆开了。” 委屈的语气变得冷静,变成了一种异常的平铺直叙。 “明天我要去出差,是那种所谓的能见金融大咖的会议,在杭城。我知道那位上司为什么这么器重地选我跟着一起去,大概是能力大家都有,在这之中我长得比较漂亮。他其实可以换人的,是我的决心不坚定,我害怕错过什么,害怕拒绝工作,在年末考核的时候他会给我不好的评价。” “姐姐,我本来是可以陪你过生日的,但我没能做到。” “小树,你不需要有这种,你的工作得为我让路的想法。”柳见纯一点一点地用手指梳理着她微卷的发尾,“工作上的事情,本来就有很多难处的,尤其是怎么能拒绝工作呢?里面还有很多的人情世故,小树,这根本没什么的。” 虞树棠没有说话,就这么抱着她,紧紧地攥着那只礼物袋。 “我现在拆开吧。”柳见纯笑道,“你陪我一起拆。” 她牵着虞树棠的手进了卧室,坐在她旁边,认认真真地打开恋爱之后小树第一次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大概是上次自己送她大衣提供的灵感,小树送她的是一条正适合即将到来的夏季的长裙。橄榄色,一种轻薄柔滑的真丝质地,滑扣腰带之下,真丝变成了纱样的纤柔裙摆,褶皱自然,细节精美。 “上次说我买的贵,我才买了几次呀?”柳见纯含着点微微的嗔意,“倒是你每次都给我买这么贵的,我们必须得约法三章了。” 虞树棠没有说不贵,没有高高兴兴地反驳她,只是望着她。 她的头发乌黑,眼珠也是一种黑色,在外面阳光灿烂的时候,就透出一点褐色,在现在的这种人工光照下,黑的发深,浓不见底,就这样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说:“想给你买贵的。礼物的种类不多,买贵的质量好,也漂亮,才有心意。” 柳见纯抿了抿唇,她仍然在笑,她必须得笑。她知道现在的气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知道目前的状况不正常,知道小树一定又在为难自己的钻牛角尖……所以她必须要笑,如果连她都严肃下来,小树一定会马上撑不住的。 她再次抱住虞树棠:“我很喜欢呀,我很喜欢这件礼物,是不是选了很久?” 虞树棠低低地嗯了一声:“有空的时候就会看各种网站,我有几个sa的微信,也了解了很多。” “我很喜欢。”柳见纯又强调道,她当然也是真心地喜欢,她喜欢这种颜色,喜欢这种剪裁,不过现在,她的注意力实际上完全没有在这件礼物上。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虞树棠好像在她怀里缓缓地融化,逐渐活动起来一样,小树摸了摸她的头发,将脸埋进了她颈项间,亲了亲她的侧颈,突然说道:“姐姐,你劝我的我都明白。” “你说不要让我的工作为你让路,其他人也都觉得为了恋人放弃自己的工作是恋爱脑,我也知道我不用绷着这根弦,你并没有那种量化的指标,我没做到什么什么就要和我分手,但我就是觉得难受。” “我特别不想为难自己。可怎么叫不为难自己呢?这件事我不愿意,哪怕知道这一切都没有关系,我还是很难受,心情很不好,觉得哪里都不对,哪里都不好。” 小树又哭了。滚烫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淌在她赤裸的肩颈上,烫出一片潮热发冷的濡湿。 “小树,”柳见纯柔柔地说,“小树,投行是不是会有年假呀?要不要考虑休息两天。” 她不大想说,到底还是忍不住:“我觉得你这段时间情绪有点不太对。” “然后呢?”虞树棠问她。 小树离开她的怀抱,一张美丽的面孔湿淋淋的,“然后呢,结果我还是把问题交给你了,我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去解决!” “哪怕是休完年假,回来之后不还是这个样子吗?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虞树棠呼吸急促,她自己早就发现了,她情绪很不稳定,起起伏伏,混乱不堪,她在柳见纯面前总是流泪,在公司里却总觉得愤怒焦躁。 “姐姐,你是打算告诉我我不适合在投行吗?”虞树棠说,“你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上次真心话,我真心觉得你完美无瑕,你也能一眼看出来我到底有什么样的缺点,你还是说的不够多,还是留了很多余地,我抗压能力很差,我吃不了苦,我很焦虑,如果事情不按部就班的发展的话我会很崩溃,我不适合投行啊,是不是?” 小树确实不适合,可是她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个不适合吗? 虞树棠为什么选择投行,为什么这么坚持,这一切和她都打上了一个死结。她知道小树那种奉献欲极强的恋爱观,知道她对钱和物质的看重,她同样知道小树会有更好的选择,能有更好的选择的。 她很排斥说“为”这个字,但其实很多时候,不光是现在,她难免会想,如果小树不是“为”了她,这棵小树现在会不会生长得更茂盛一点呢? “说这样的话,你就否认了在法尔林这段时间你做出的成绩。”柳见纯说,小树和她分享过在公司做成的项目,所有的努力有了回报之后,小树是开心的。 “这段时间?”虞树棠倦倦地说,“你大可以说九个月,甚至还不到一年,我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的泪水又开始往下淌:“我刚才甚至对你大声说话,我为什么要这样?姐姐,我不是故意找架想和你吵的,我就是发现我又把这个问题还给你了,我之前想过,我绝对不能把工作太忙和你见不到面这个问题反过来让你帮我处理的。” 柳见纯拿纸巾去按她脸上的淋淋的泪水:“我们在恋爱,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一起讨论,一起处理的,小树,不是说你非要自己解决这个问题才行。” “那不一样!”虞树棠斩钉截铁地说。这是个死胡同。姐姐给出的答案她自己也给得出,那就是离开法尔林。 她做不到。连一年都没有做满,她有什么脸离开?她对自己的高标准严要求难道要毁在工作上了吗?即使是希望她回家的妈妈,在知道她承受不了压力辞职也会很失望吧?她从小到大都是自立自强的优等生,不是一粒豌豆在床垫下面就睡不着的人! 更何况她离开了法尔林怎么办?她还能在申城找到更高薪,更体面的工作吗?她想为姐姐做的所有,全成了触不可及的玻璃泡影。 现在她在做什么啊,无处释放的压力,近乎崩溃的情绪,对着姐姐大小声…… 她用力地擦净眼泪,想挤出一个笑容:“姐姐,十二点了吗,看看时间吧,我想做第一个向你说生日快乐的人。” 第114章 她不能,她不能的。 “生日快乐。”虞树棠在十二点的时候第一个对柳见纯说, 第二天她醒来,意识还没回笼,就睁着蒙眬的睡眼又挣扎着说:“姐姐, 生日快乐。” 柳见纯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昨晚的事情好像被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一样,她低声道:“小树,我爱你, 今天去杭城一路顺风。” 虞树棠情难自已地紧紧抱住她,她为昨天的事情后悔极了,自己怎么能对姐姐大声说话呢?凭什么自己的情绪要她买单? “姐姐, 对不起。”她说,“我真的很抱歉, 昨晚我对你大小声, 我不该那样的, 是我的问题, 真的很对不起……” 柳见纯没说话, 她的回复是一个落在嘴唇上的亲吻:“今天你出差, 我生日,我们早饭要吃得丰盛一点,来帮我吧?” “好。”虞树棠打起精神,从床上起身,快速洗漱, 帮着姐姐一起准备早餐了。 今天的早餐真的很丰盛, 煎鳕鱼, 溏心蛋, 还有小番茄和西兰花。她吃完立在玄关边,磨磨蹭蹭地换鞋, 不愿意出去。 柳见纯站在她身前,等她换好,主动抱住她,又说了一遍:“今天去杭城一路顺风。” 她嗯了一声,不想说再见,小声说:“姐姐,我爱你。” 柳见纯笑了:“这么小声,我都没听见呀。” 于是虞树棠终于也笑了,故意扬起声音,大声喊道:“我爱你!” “好啦!”柳见纯催促道,“去吧。” 虞树棠恋恋不舍:“姐姐,我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礼物,好不好?” “别总是想着送我礼物。”柳见纯说,柔柔地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把,“去吧,不要晚了。” 她跟着走出门,虞树棠已经约好了车,她目送着小树离开,这才慢慢地走回屋内。 自己也该上班了。柳见纯抬手望了望腕表上的指针,从容不迫地收拾东西,开车出了门。 今天从到学校开始,就有人不断地向她打招呼,祝她生日快乐,她含着微笑一一回应。生日的日子和往常也没有什么分别,尤其是很少有能赶到周六日的时候。 姐姐一般都是生日晚一天四月十号要和她吃顿饭的,把九号这个日子留给她和朋友们,这点十分有可爱的家长风范。 几个朋友前两天还和她说,晚上吃饭的时候让小树也过来吧。她自然是答应了,不过现在看来是不能成行。 她今天一直都在笑,恰好还有一节课,同学们都祝她生日快乐,还有学生送她礼物,是很好的一天。 下午刚下班,徐蔚然就跑到她办公室来:“小蝴蝶酥,一会儿跟着我的车走。” “你们这次订了哪家店呀?”柳见纯笑道,“等下,我东西还没收拾好呢。” “学生又给你送了这么多的礼物?”徐蔚然过来帮她一起整理,学生都很有分寸,送的都是些不贵的手工艺品之类的,柳见纯历来都会把这些东西很珍惜地保存。 “小树呢?”她问了一句,“要是去接她的话我顺路和你一块,反正今晚我是赖上你了。” 柳见纯正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放到纸箱里,听到她说这话,很自然地答道:“小树今天来不了了,她得去杭城出差。” 这很正常,可徐蔚然立时抬起眼,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柳见纯的表情,理所当然的,对方神情平静,看不出任何失望或者低落的痕迹。 她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因为小蝴蝶酥从大学时期就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她不是那种能让别人轻而易举猜透想法和情绪的类型,尤其是她在刻意隐藏的时候。 柳见纯将箱子放到后备箱里,一路跟着徐蔚然,最后竟然到了那间小树来她家拜年的时候提到过的雅舍文堂餐厅。 只不过是申城的静声雅舍的这间,不是小树父亲曾经做过主厨的京城雅舍。 有人来帮她们泊车,有一位服务生一路带着两人进去。“今年四月比较冷,就不去吹江风了。”徐蔚然道,“今年是魏迎选的这里,环境是真不错。”到了门口,等服务生离开,她才低声道:“服务也是真好,不愧是做酒店的。” “怎么夸奖还害怕让人听见的?”柳见纯抿唇一笑,刚一推开包间门,险些后退两步又撤出来,里面的人居然吹着那种五彩斑斓的儿童卷哨,害得她赶紧把徐蔚然拉进来,把门也关严实:“你们扰民的呀!” 回应她的是欢快的哨声,还有乱七八糟一看就没对过词的:“祝小蝴蝶酥生日快乐——”然后万事如意、天天开心之类的祝福词直接混在了一起,谁也听不清谁的了。 “别感动哭呀!”魏迎故作严肃,上来先把柳见纯搂进了怀里,“我警告你可别感动哭呀,看我们这精心准备的架势!” “你这是让小蝴蝶酥别感动哭吗?”陆轶群上来搂了搂她,罗蕾一把将她拉过来补充道:“你这明明是警告,小蝴蝶酥要是不哭的话,你得把人家打哭!” “你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她暂且不跟罗蕾拌嘴,几个姐妹把柳见纯簇拥到中间:“看,我们今天买的生日蛋糕水平怎么样!” 现在的蛋糕属实越做越好,她们这些年下来,吃过简单的水果蛋糕,吃过植物奶油的,吃过难吃得要命但十分精致的翻糖的,还跟过潮流把千层当作生日蛋糕。 这次做了小小的造景,就像一片小小的草原,有一个清凌凌的湖泊,没有不能吃的装饰品,全是花费心思的造景。 “真漂亮。”柳见纯由衷地说,“真漂亮呀。” “漂亮就好!”旁边徐蔚然近水楼台,“那我插蜡烛啦?” 她们这群姐妹过生日从来不插数字蜡烛,也不按年龄插那么多,都是插五支意思一下。五支不同颜色的蜡烛插在仿佛一层毛茸茸草地的蛋糕顶上,包间的灯已经关掉了,蜡烛闪着明亮的光,还有一支赠送的月亮烟花蜡烛,喷着细小的,金色的晶点。 有人在录像,柳见纯很郑重地闭上眼睛,合上双手,许下她的生日愿望。 和每年一样,她希望自己,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都能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只不过今年还多了一个人,她爱的虞树棠,她希望这棵小树能开开心心,枝繁叶茂。 她本来不想刻意许什么感情的愿望的,感情之中,她更希望顺其自然。可她微微地睁开眼睛,看到那支蜡烛喷出的美丽火花还没有熄灭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又合上眼睛,又许下了一个愿望:希望我和小树能牵着手走向一个新的方向。 这个最后的愿望匆忙又模糊,她再睁开眼的时候,火花低落下去,她们喊三二一,一起吹灭了蜡烛。 “小树呢?”魏迎刚分出一块蛋糕,忽然想到了什么,“你的小树呢?” “出差了。”徐蔚然抢先答道,她刚说完,后知后觉觉得不妥,果然,罗蕾说:“干什么你争着答,你这样一来,好像怎么样似的。” 好像小蝴蝶酥很耿耿于怀似的。小蝴蝶酥当然没有耿耿于怀,她善解人意,怎么会让对象为了自己把工作让路。 “上次小树送我回家。”陆轶群说,“那小姑娘还特地问我呢。” 蛋糕切好,菜也陆陆续续地上了来,还有一瓶红葡萄酒和一瓶香槟。 柳见纯抿了一口红酒,入口有股极淡的木头香气。她不用问,就知道小树问的陆轶群什么。 “她问我,我们讲的那些话,是不是和你的前任有关。她很在乎这件事呢。” “那天确实是喝多了。”魏迎也喝了一口红酒,“我说得那么严重,她能不在意吗?” “原来你还知道。”柳见纯说,“她本来就是个敏感的性格,你们那样一讲,她更不安了。” 罗蕾随口道:“那这就是不安的结果?” 柳见纯停了两秒没有接话,大家知道她并不是生气了,当然也知道人家虞树棠有人家的事业,只是不约而同地,都感到了一丝微妙。 “徐蔚然你怎么不说话?”魏迎说,“你和小蝴蝶酥朝夕相处的,有点风吹草动你不该知道?” “我在想呢,道理你们都懂呀,哪里需要我说。”柳见纯截断她,自自然然地说,“小树有不能推脱的工作,谁谈恋爱没有对方不能陪着自己的时候。” 陆轶群嗯了一声:“你这话说的当然是,可是你这人可和我们不同。” 小蝴蝶酥当然是不同的,小蝴蝶酥是一枚很干脆的小蝴蝶酥,大大方方地需要爱和陪伴,从来不委屈自己。 大家不再聊感情的话题了,这场是姐妹局,只聊她们之间的事情。最后蛋糕和菜点都吃完,因为是酒店里的餐厅,找代驾也非常方便。 柳见纯坐到车内的时候仍然是笑着的,她静静地想,我是一枚很干脆的小蝴蝶酥,大大方方地需要爱和陪伴,从来不委屈自己。 大大方方地需要爱和陪伴,从来不委屈自己。 这句话的每个字敲打在她心里,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发现自己做不到了。 面对这一眼看得见的未来,因为有小树的这份心,所以她想她还能这样坚持很久。或者不扯什么心不心的,她爱小树,就这么简单,太爱了,小树流着泪说她离不开自己了,自己又何尝能轻轻松松地离开她? 小树现在的拧巴难以言喻,多少深层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解决得了的,现在最浅显的问题摆在眼前,情绪问题,她们两个谁都知道只要离开投行就能解决。 离开这个重压下的环境,离开这份没有任何私人空间和时间的工作。 小树那么崩溃的原因不就是不想走吗?为什么不想走? 小树向她敞开心扉地说过自己的目标和想法,她说不是为了她,不是为了她们两个人,然而话语之中字字句句,全是她。 这份爱给小树带来了什么?她从来不是个内耗的人,可这些天看小树这么痛苦,让她根本没办法从中撇清自己的关系。 这份爱当然很好,她们很爱彼此,和彼此在一起的时候非常幸福。但事实就是,这份爱有副作用。这份爱牵扯着小树,或许让她持续地在一个错误选择中执迷不悟。 柳见纯下了车,她微笑着,礼貌地向代驾司机道谢,等到司机离开,一步一步地从廊下进了客厅。 落地窗前投来斑斓的灯光和冰冷的月光。她换好鞋,走到窗前的摇椅上坐下,怔怔地望着窗外。 她可以为小树做出更好的选择的。她的职业病要不可控制地病发了。 她能为小树做出更好的选择的。她比小树大十二岁,比她有更多的阅历和生活经历,比她更看得清目前的迷雾之中的道路。 柳见纯咬紧嘴唇,她得强行把这种欲望压下去,小树是她的恋人,不是她的学生。她不想教育小树,不想违背她意愿,纵使觉得她很多地方就是在为难自己的钻牛角尖,她也不能替小树做一个认为对她好的选择。 她不能,她不能的。 柳见纯凝视着窗外,这个四月比起申城以往的更冷,一点寒意仿佛让玻璃窗上都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水。她就这样凝视着乌黑天幕上那轮月亮,她曾经见过柔黄色光晕的月轮,今晚的月亮却是一种冷然的苍白。 她望着望着,小树滚烫的泪水好像又大颗大颗地落在她的肩颈和胸脯上,烫得她眼珠灼热,胸腔酸胀。 小树呀。我的小树。 柳见纯无声地淌了满脸的泪,这里没有镜子,她不知道自己的泪珠是否又大又圆,是否是一种最悲伤的泪珠。 第115章 她不知道是在劝慰自己,还是在逼迫自己。 虞树棠知道姐姐是一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所以她在电话里反复询问,要确认自己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即使她在朋友圈里反复地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录像,她也要问, 也要姐姐亲口对自己说。 “小树, ”柳见纯在那头无奈地笑了,“我是比较有仪式感,但过个生日又不是要搞得多隆重, 没你想象的那么多东西啦,就是和朋友吃饭和回姐姐家吃饭,如果你在的话就带你回去。” “那我错过了两顿饭和你的生日蛋糕。”虞树棠闷闷地说, 不过很快又有点雀跃起来,“姐姐, 我回来之后我们能再吃一次蛋糕吗?” “可以呀。”柳见纯不假思索,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本来以为你就出一天差的。” 虞树棠本来以为也就一天, 没想到临时有事, 估计得周六才能回去了。这反而是个好消息! “我应该是周六回去。”她笑道, “姐姐, 这样我下了高铁,直接就来你家,周日直接不去公司了,有什么事情再电话联系。” “别耽误事就好。”柳见纯说,“还有, 今天晚上应酬的时候, 记得吃点坚果或者喝一盒牛奶, 别伤到胃。” 小树凡是出差, 一定会喝酒的,实际上对于这点她也很担心, 即使每次她和虞树棠打电话,都听不出小树声音里的醉意,可还是很担心。 虞树棠嗯了一声:“姐姐放心,我哪次醉过,我很擅长躲酒的,不会硬喝。” 这会儿她在酒店的洗手间里,明明是争分夺秒地打电话,却还是留恋着不肯挂断,要和柳见纯多说一会儿:“你下班了吗?” “下班了,在停车场呢,和你打完电话再开车,一会儿去姐姐家。”柳见纯抿唇一笑,“要是你明天回来再买一个蛋糕的话,我就三天吃了三个蛋糕了,热量也太高了。” “我买那种冰淇淋蛋糕,这样就是零热量了。”虞树棠信口胡说,“好了,你赶快去吧。”柳见纯笑吟吟地打断她,“不是马上要吃饭了吗,快去吧。” “不急,我带两瓶矿泉水进去。”虞树棠说,她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这个电话的确得结束了。 “姐姐,”她最后说,“我想你。” 比起“我想你了”,这样的三个字仿佛带着一种更郑重的意味。柳见纯心弦一颤,她回复道:“小树,我爱你。” 不出意料,姐姐果然也问了小树的事情,听到出差之后,脸上出现了和她朋友一样微妙的神情。 “你这什么表情呀?”柳见纯道,她当然明白姐姐和朋友的好意,只是不可避免地,她想起来的是昨晚的痛楚和湿淋淋的眼泪。 “什么表情呀?”左更惜明知故问,“我可没什么表情,毕竟我家小蝴蝶酥可不会因为聚少离多就要和人家分手,心才是最重要的,嗯,心才是最重要的。” 这会儿蛋糕已经被分完了,两个孩子回房写作业,左更惜这才想说什么说什么。妹妹不受激,答道:“心当然是最重要的。”随后便不说话了,小口小口地抿着鲜苹果汁。 “你不开心。”左更惜笃定地说,“为什么不开心,告诉姐姐。” 表姐和朋友最大的区别就在,即使她和朋友亲如姐妹,姐妹也绝不会察觉到她不开心所以强硬逼问的,她们会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在她想说的时候倾听。 亲姐姐左更惜不会,她知道自己不开心,就一定要逼问出一个一二三四五来。 柳见纯微微叹了口气:“姐姐,你又开始大家长了是不是?” “我就是你的家长。”左更惜微笑认可,“我对你的感情生活非常重视,你要是不开心得告诉我原因,这样姐姐才能给你提建议呀。” “有些事情得我自己解决。”柳见纯说,“姐姐,我小的时候对感情有迷茫,会告诉你,请你说说你的想法,但是现在我都三十七了,你看看,这是我的生日蛋糕。” “你也知道你三十七了呀。”左更惜不依不饶,“我之前说,不管怎么样,你和小树在一起,能让你开心两年也是好的,现在都没有一年,你就开始不开心了,这让我又忍不住在想你和人家小女孩在一起就是浪费时间,人家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了,留你一个人,怎么办?” “谈恋爱如果一直是开心的才不正常好吗?”柳见纯说,“谁谈恋爱总是高兴的事情?两个人有矛盾是很正常的,更何况我和小树,其实算不上闹矛盾。” 其实真算不上闹矛盾,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的吵架,只是内心……都能感觉到那种摇摇欲坠的,不祥征兆。 而且算是距离产生美吗?她和小树最多一周见一次,哪怕有矛盾可闹,小树又年轻,一见面恨不得在床上度过一天,有什么架可吵的? “不算闹矛盾那你是不开心什么?”左更惜穷追不舍,“肯定是热恋的劲下去,发现不对劲了吧?” 她嘀嘀咕咕:“想来想去都觉得你最后是要伤心的,高兴这两年有什么用?长痛不如短痛……” “喝点果汁吧。”柳见纯把玻璃杯推过去,“姐姐,说那么多话都不喝一口,我怕你口干舌燥的呀。” “少来阴阳怪气你姐!”左更惜瞧着她,到底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说了。” 不说了,她的小妹妹什么时候,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第二天柳见纯照例七点起床,她自己的生物钟还是很准的,只是碰到小树的时候才失灵。 虞树棠的体温高,热烘烘地搂着她,现在天气逐渐暖和了还好,冬天的时候,真让她不知道东南西北,快到中午了都离不开这个怀抱。 小树昨晚喝了酒,不知道今早能不能多睡一会儿?她犹豫着,还是没有拨出电话,自己先切了香蕉和火龙果打奶昔。 奶昔柔滑,她一边喝,一边滑动着平板看消息,没一会儿,一个电话打进来,她下意识地以为是小树,定睛一看,才发现上面的名字是代鹃。 “小蝴蝶酥,”对面声音轻快,显然心情很好,“今天有个地方要补录一下,申城博物馆这两期做好,就直接送审,很快就能播放了。” “不要总叫我小蝴蝶酥了。”柳见纯说,“这个称呼一点都不正式的。” 她和代鹃已经是过去时,即使还是朋友,这种称呼仿佛也总带着暧昧,她不喜欢。 代鹃笑道:“你的朋友不是都叫你小蝴蝶酥吗?怎么,和你分手之后,我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了?” “小纯,”她从善如流地换了个称呼,“放心,我知道你现在又恋爱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当初是我不对,你不答应复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次能通过这档节目和你合作,我很开心的。” 代鹃是个有分寸的人,节目录制的时候公事公办,正因为如此,当初她才会这么痛快地接受这档节目的邀请。 柳见纯没有接话,她握着玻璃杯,问道:“那我现在就去,你把安排发给我一下吧。” “好。”一说到工作,代鹃的语气十分干脆,“你尽快过来吧,其实应该提前通知你的,只是事发突然,我临时觉得补录效果会更好。你来了之后,我们再讨论一下下个月的安排,准备在金城再录两期。” 柳见纯挂断电话,很利落的换上了简单的衣服,节目组会提供服装和化妆,她只要人到了就行,不用做什么特殊的准备。 外面工作人员忙着做准备,她趁化妆的间隙拨通了虞树棠的电话。小树的声音还是朦胧的,显然还没睡醒,她忍不住笑:“小树,还没起床吗?” “昨天很晚才睡,今天可以晚点起。”虞树棠说,她听到姐姐的声音,一颗心仿佛就是融化一样的甜蜜,今天阳光真好啊,透过窗帘洒进来,照的她身上暖洋洋的。 “可是还是不想出差。”她说。即使出差可以多睡一会儿,即使出差可以呼吸高楼大厦之外的新鲜空气,她还是不愿意。她不愿意离开申城,不愿意打乱定好的时间表,不愿意错失任何和姐姐见面的时间。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柳见纯进入正题,“我今天临时有节目录制的工作,恐怕你回去的时候我不在,你自己进门就好了。” 那头忽然沉默了。 虞树棠本来还有好多话要对她讲的,比如自己昨天订了蛋糕,真的是冰淇淋蛋糕,想回去和她一起吃,诸如此类的,好多好多没有营养的话,此刻全说不出来了,一想到回去之后可能见不到姐姐,她的心好像立即深深地坠了下去,不知道坠到了哪去,总之牵扯的整片胸腔一片酸麻。 可这多正常啊!姐姐只不过临时有工作一次,她临时有工作多少次?江雪荷和白寄凊的电影早就下映了,到底是没有去看,她们在一起之后的姐姐的第一次生日,她也缺席。每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她都会难受,崩溃,哭泣,每次都是让姐姐安慰,难道这次还是一样吗? “我知道了。”虞树棠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到时候我先把蛋糕放冰箱里等你。” 这份伪装很不成功,电话那头的柳见纯轻柔地说:“抱歉小树,没想到临时有事情,我很想在家里* 等你回来的。” 虞树棠听到这句话,胸腔的酸麻变成一种剧痛,她握紧手机,低声说:“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 “如果要说抱歉的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对不起,凭什么要让你一直等我呢?你只有这一次临时有工作,那怎么了?是我的时间乱七八糟……” 她又开始哽咽了。 “姐姐,你忙吧,我先挂了。”虞树棠匆匆地说,“我得起床了,姐姐,拍摄一切顺利,晚上我等你回来。” 她急忙挂断电话,生怕自己哽咽的语调传过去。她已经不能再哭了。到底为什么一直哭啊?她就像拖着不愿去看病的病人,可病症无时无刻的不再提醒她。 她怎么现在发生一点事就想哭啊?软弱到这种程度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话一挂断,那种情绪几乎是立时立刻爆发了出来。她好像要把前二十年没流过的泪通通补干净一样,她无声地大哭,哭到最后,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哭什么。 我如果离开法尔林能去哪呢?她哭到一半,开始茫然的思考。思考也思考不出所以然来,因为她破碎的念头没法支撑她考虑这么重大的问题。 那些念头全部都是负面的,支离破碎的。她从前很少哭,不知道哭泣的时候是一个人最绝望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一事无成,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时间。 工作工作她不喜欢,感情感情她顾不好,学习学习她没有余力,她什么都想做到最好,所以什么都抓不住。 我到底想要什么啊?虞树棠泪眼模糊,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姐姐在一起过上作息健康的生活。可是这能兼得吗? 钱和时间不能兼得,时间和感情不能兼得,有钱就没有时间,没有时间就没有感情,一个死结紧紧地扣在了她身上,她要是离开法尔林的话,或许能获得时间和感情,可钱呢? 钱呢?钱也是很重要的啊!没有钱,她怎么在申城这样的大都市成为一个值得托付的大人,没有钱,她怎么送姐姐礼物,有情饮水饱吗?她没有那么傻!她想要的很多很多,如果她连物质都不能提供的话,她真觉得自己过得很失败! 况且离开法尔林也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虞树棠粗暴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她走进浴室,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冷水,做了不到一年就离开,多丢人啊? 虞树棠冷冷地想,我做得到,我一定做得到的。只要熬过去最开始的这段时间,情况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 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眼下的青黑只有遮瑕才掩盖的住,只有一双眼睛不知道是因为泪水,还是在亢奋地发亮。她慢慢地想,不知道是在劝慰自己,还是在逼迫自己,我做得到,我做得到的,我一定得做得到,我必须要做到! 第116章 一个她想永远做着的,永远不要醒过来的梦。 柳见纯是九点钟回到家的, 这个时间不算晚,她录完节目,还和工作人员吃了饭, 出乎意料的是, 她从廊下往内一看,客厅里居然没有开灯。 明明小树下高铁的时候就给自己发了微信,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到家了呀。 柳见纯没有直接打开门, 她有点疑惑地走了两步,从旁边的落地玻璃处往内看,发现小树就在客厅坐着, 在那个毛茸茸的骆驼坐凳胡杨上坐着。 她之所以看的那么清楚,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她和朋友逛商场的时候买了一盏仙人掌的小台灯, 非常适合骆驼坐凳旁边那个仙人掌旋转书架, 她买来之后就摆在了书架上。这会儿这盏台灯打开着, 将小树的侧影勾勒得异常清晰。 小树坐在那儿, 不像好久之前的上次, 那时候她们还没有恋爱, 小树好开心地摇来晃去,还用脸颊去贴骆驼茸茸的软毛。现在的小树一动不动,只是坐着而已,单从一个朦胧的侧影,柳见纯仿佛都能看到她身上盘旋着的那种忧郁的气息。 和自己恋爱, 对这棵小树归根结底, 是好是坏呢?柳见纯静静地想, 或许不是不确定, 或许……就是坏吧。 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走到正门处将门拧开, 扬声问道:“小树,你在吗?” “我在!”那边传来一阵动静,几秒的功夫,小树跑到她面前,紧紧地将她给抱住了。 比她较高的体温透过布料熨帖在她身上,或许对小树是坏,但对自己,柳见纯想,是百分之百的好,她真爱小树啊,怎么会这么爱呢? 她本来想若无其事地问虞树棠,怎么没有开灯呀?话到嘴边,在一片黑暗中,变成了:“小树,我爱你。” 虞树棠想都不想:“姐姐,我也爱你。” 两人谁都没有去开大灯,滚烫的吻纠缠在一块,直到透不过气来,虞树棠又说了一遍:“姐姐,我爱你。” 她说完就笑了,这样近的距离,柳见纯将她的面孔看得清清楚楚。即便没有化妆,美丽的五官也十分突出,同样的,往常没有的瑕疵也很突出。柳见纯忍不住蹙了蹙眉,温热的指腹拂过她眼下的青影:“这段时间好累吧。” “最累的有一件事。”现在这个时候,虞树棠不愿谈论任何和工作相关的话题,她玩笑道,“就是我一见你,就想一直对你说我爱你,这该怎么办?” 这不是编来逗柳见纯开心的,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触,一见到柳见纯,她就情不自禁地,要反复的讲爱,生怕晚了一会儿,少了一句,柳见纯就会不知道她的真心一样。 “我也是。”出乎意料的,姐姐低声对她说,“小树,我也想一直对你说我爱你。爱你的地方太多了,好像你的什么我都喜欢。” 虞树棠抿紧嘴唇,她绷了绷面颊,想把自己奔突的情绪压回去。她强迫自己继续用一种轻松的语气玩笑道:“真的什么都喜欢吗?我不分青红皂白乱哭,对你大声说话的时候你也喜欢吗?” 她说出这话就后悔了,指甲在掌心攥出了刺痛的月牙。 “喜欢呀。”她没想到柳见纯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说,“小树,如果只喜欢你的优点,不喜欢你的缺点的话,那就不能算**了。我知道你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很努力,也知道你的情绪不是故意的,你的一切,我都喜欢。倒是你,总觉得我这好那好是不行的,我这个人缺点很多,只是你还没有发现而已。” “我觉得你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虞树棠有点孩子气的说,柳见纯笑了:“真的吗?我看是距离产生美,将来要真的是同居了,迟早会烦我的。” “那时候你也该烦我了。”虞树棠说,她抱着柳见纯不肯松开,“等到同居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这个话题太草率了,可她控制不住,就这样冲口而出,“姐姐,到时候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柳见纯一怔,她有点想避开这个话题,温和地抚了抚虞树棠的后颈:“国内没办法结婚的呀。” 而且……同居没什么,要不是现在小树工作问题,哪怕是现在同居都没关系,但是结婚? “我知道。”虞树棠说,“这个我当然知道,我们可以在国外结婚啊。” “可是在国外结婚有什么意义吗?”柳见纯说,她当然明白小树那份祈愿,可这正是她要泼冷水的原因,她们连同居这一步都没有磨合,小树太理想主义了,怎么就一步跨到结婚了?“我们在国内生活,国外的结婚证也没有用呀。” “我都知道的,姐姐。”虞树棠急切地说,“结婚证最大的意义,就在于它是结婚证,我想和你结婚。” 这句话热烈又恳切地打出来,柳见纯完全没办法再轻飘飘地躲过去了。 她无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抚腕间的翡翠手串,突然惊醒今天是节目录制,她没有戴。她已经好久没有局促地抚摸过翡翠珠子了,以至于完全下意识地动作,结果根本忘记了手串不在手腕上。 “姐姐,没事的,你别紧张。”虞树棠急忙说,“我知道这么说出来好像太随便了,你不用非要给我答案的。” 她一双黑眼仁湿润润的闪着光,这个大女孩十分慌张:“姐姐,没事的,我不是要你回答我愿不愿意,不是的,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吃蛋糕吧,你看我给你订的冰淇淋蛋糕。” 虞树棠牵着柳见纯的手就想转身,她懊悔不已,自己在讲什么啊,自己和姐姐恋爱还没有满一年,自己对她已经是确凿无疑的想要地久天长,可姐姐一定觉得她好幼稚。 “小树。”柳见纯拉住她的手,低低地叹了一声,对她说,“等你到三十岁吧。你现在还太年轻了,往后的事情,没有人说得准呀。至少等你到三十岁,我们再谈这件事好不好?” “三十岁不算什么。”虞树棠倔强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是打算爱你到三百岁的。” 柳见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别傻了!” 不傻。虞树棠心想,她会向姐姐证明自己的爱和决心的。 冰淇淋蛋糕小巧精致,柳见纯不大吃甜品,对于生日蛋糕是特例。她吃了一口,旁边虞树棠就跟着吃一口,她再吃一口,虞树棠就又吃一口,可爱的让她有点没办法。 “你多吃点。”柳见纯道,“我吃不了多少的。” 虞树棠哪怕是坐着,也要很留恋地揽着她的腰:“没事,要是吃不完的话就放冰箱里。” “对了小树。”她提前说,“下个月我要去金城录节目。” “工作日吗?”虞树棠很敏感地抓住了重点,“这样不影响我周日见你。” 柳见纯揉了揉她的脑袋:“还都不确定呢,节目组那边也想凑我的时间。” 一听这话,虞树棠就全明白了:“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没有仔细想,你平时在学校也有很多工作,肯定节目周六日录要方便的多。” 她刚才说的话,未免也太自私了! 柳见纯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是呀,而且因为她们做节目的并不是休周六日,可能是补休其他的,所以即使我想周日留出时间来见你,也不一定能行的。” “姐姐,你别考虑我了。”一说到这方面的事情,虞树棠心里就难受,“我工作的时候,从来也没考虑过你。” “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柳见纯说,她的语气很平静,然而十分严肃,“往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两个人恋爱本来就是互相考虑的,大家各有各的难处。你用心为我买了那么多的礼物,明明那么累还要见面,说那种话,是抹煞你的努力吗?” 虞树棠不吭声了,将脸颊埋进她的颈项间,她心里翻江倒海的痛,她不想将问题抛回给姐姐,也不能和妈妈在电话里说这些事,她无处倾诉,无处发泄,只能这样模棱两可的问:“姐姐,我最近是不是很不对?” 实际上姐姐都已经说过了,她最近情绪很不对,她还要明知故问,好像这样的问题问出来,能饮鸩止渴似的让她心内好受一些。 是状况不对,是状况不对……而已。 “是的。”柳见纯耐心地抚着她的后背,“你最近有点爱哭哦。” “不仅是爱哭。”她的声音闷着,传出来的时候,有些失真,“我还有点焦躁,工作的时候,同事犯了一点小错误,我就会特别厌烦。这份工作就是要精益求精的,明明前一个人校对过一遍了,你还要再校对,哪怕是一个小数点都不能出错。” “你只是压力太大了。”柳见纯柔柔地安慰她,“小树,你压力太大了呀,睡眠也不足够,心情怎么会好呢?” 那句话悬在她舌尖上,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能吐出来。她怎么能开口问小树要不要离开法尔林呢?一旦开口,就难免开始为她好的自以为是的引导了。况且小树为什么要这么坚决的留在法尔林受罪,原因她不是不知道。 小树两难,她同样也是两难呀! “我只是压力太大了。”虞树棠喃喃地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只是压力太大了,睡眠不足。” “我要是在动物世界的话,一定会开始掉毛的。”她漫无目的地说,“尤其是现在是春天,苔原狼会掉很多很多的毛的,会变得很不漂亮。” “那也很可爱呀。”柳见纯笑道,“北极狼会给你渠道去卖毛,卖完毛的小苔原狼很开心,她请北极狼一起去食堂吃饭,你觉得吃什么好呢?” “不能去食堂吃饭。”小树埋在她的颈窝都不忘抗议,“卖了钱了要去外面吃饭的,要去很高级的餐厅才行,要点些贵的东西吃?” “吃什么?”柳见纯笑吟吟地问她,没主见的虞树棠想不出来,于是她抬起脸,选择了最近的一样东西,小蝴蝶酥那双红润的菱唇。 “吃这个呀?”柳见纯被她吻的气喘吁吁,整个人都被压倒在了沙发上,“等一会儿,等一会儿,那可是狼,吃这个能吃饱吗?” “当然吃不饱。”虞树棠从脸颊到脖颈都泛出一片潮红,她匆忙地解柳见纯开衫的扣子,可越是着急,反而越是笨拙地解不开。 柳见纯扶住她的手,自己三两下将纽扣解开,虞树棠将她薄薄的毛衣卷上去,发烫的脸颊贴住她的小腹,小声说:“我要把你全吃了。” “什么?”柳见纯装作没听清,“你讲什么?” “我要把你全吃了!”虞树棠虚张声势,她在柳见纯腰间咬了一口,支起上半身,在她的锁骨上又小小地咬了一口,随后是胸脯…… 幽幽的香气撞过来,她的世界颠倒进了一个滚热的梦境,一个她想永远做着的,永远不要醒过来的梦。 第117章 姐姐就这样陪着她,静默地,从白天到黑夜。 虞树棠知道自己这样双标又自私, 可她控制不住地很在意姐姐的拍摄时间,她很希望……知道自己不该希望,却还是很希望能在周日见到姐姐。 她在休息室的床上辗转反侧, 法尔林的条件再好, 也不可能在休息室摆什么舒服的大床,就是酒店标间单人床的水准,床垫偏硬, 据说这样对腰好。 虞树棠睡不着觉,心里一阵一阵的烦躁。她现在常常在法尔林过夜,只要底线降低一次, 就再也拉不回平时的水准。她本来是抱着能够多休息一会儿的信念在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越来越睡不着觉, 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总之思维活跃, 胡思乱想。 睡吧, 睡吧。虞树棠反复地劝慰自己, 越是睡不着,她就越焦躁,如果再不睡的话,浪费的时间都足够她到家了。 一只水饺,两只水饺, 三只水饺……她开始数水饺, 但数了两百只水饺, 苔原狼小树和北极狼小蝴蝶酥都没有入她的梦来。 或许吃一粒褪黑素?她知道linda的办公桌上就放着一瓶。她晃了晃脑袋, 赶快将这种念头给甩去了。她对有可能成瘾的事物都有一种近乎严苛的警惕,不管是纸烟还是电子烟都一概不碰, 酒在平时生活里也绝对不喝,褪黑素这种的,她也不想去吃。 她不想开这个头的,就像她原本无论如何都不想睡在公司的,这会让她想到一个词,那就是滑坡。 现在怎么办?她睡不着了。难道要起身回家吗?她已经付出了一个小时的沉没成本,真的不想放弃。 两个月了。她漫无目的地想,自从第一次在公司过夜,到经常这么做,已经两个月了。 她到现在想起那天,都会觉得愤怒在她胸腔里燃烧,反复地鞭笞着她的心脏。到底为什么周日上午九点会开会?她知道姐姐是心疼自己,才不愿让自己过去的,但是否自己坚决一点,现在的状况就不会那么差? 她很后悔在公司过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睡不着的?虞树棠努力回忆,发现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或许是公司的床她不习惯,或许是枕头不舒服,她每次睡醒,都觉得腰酸背痛。或许是久而久之的积累,又或许是循序渐进,她总是觉得自己睡的不好,到现在逐渐的,竟然开始睡不着了。 当初不该开这个头的,不该开的,无论如何都不该在公司过夜的。 她抚摸着自己左手腕上的手串,那是姐姐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带着最好的祝愿和心意。她反复地,一遍一遍地抚摸过上面的每颗玉珠和那枚平安扣,反复地,希望这些玉石能给自己一点启发或者帮助。 她开始想念柳见纯的一切,想念她的拥抱和温度,想念她的香气和呼吸,想念她的声音和神情,假使是躺在姐姐家的那张床上,她一定会很快入睡的。 自己的床都不一定有那样的魔力,她只有躺在柳见纯家里,才能迅速的,心无旁骛地陷入一段甘甜的睡梦。 快睡吧,虞树棠几乎是在恳求自己,你快睡吧。她不想通宵,她不想透支自己的身体,事实上她甚至感到恐慌,现在她连中午半个小时的动感单车都很难有时间维持,她的体重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体力她明显觉得不如以前了。 快睡吧,一只水饺,两只水饺,三只水饺……她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艰难的选择又摆在了她的眼前,要不然回家吧?在这里万一到早上都睡不着怎么办? 她最终还是没有起身没有动,到最后她闭着眼睛,不知道自己朦朦胧胧地到底是睡着还是没有睡着,总之闹钟响了,她睁开眼,用冷水洗漱,头脑就也跟着清醒起来,一天又开始了。 有关工作的一切仿佛都会变得更糟糕,虞树棠在公司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当然也有很多睡着的时候,不过不是自然的,而是累到极致之后的昏睡。 为什么睡不着觉呢?虞树棠想可能是她会情不自禁地想很多事情,想现在的生活到底能够维持,或者说她能坚持多久,她到底该怎么办。每当她躺在休息室的床上,一个念头就开始反复袭来,离开法尔林吧,好像是自己的声音,也好像是姐姐柔柔的声音,离开法尔林吧,离开这里。 但是离开之后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不知道自己除了这样牺牲健康和时间之外还能怎样找到待遇如此优渥的工作。 她只知道她不能失去周日,不能失去那个可以躺在柳见纯家抱着她睡觉的周日。她睡得不知道时间和空间,睡在一片野花野草的柔软和芬芳中,姐姐清楚她累,从不叫她,就这样陪着她,静默地,从白天到黑夜。 虞树棠不想把自己失眠的事情告诉姐姐,不想让姐姐为自己担忧。她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不想把问题抛给柳见纯,结果到底一次又一次地用自己的问题伤害她,这次她下定决心,这件事她一定要自己解决。 而且有一个很简单的选择,她回家睡,就这么简单,她现在在公司硬抗的原因是她想对抗自己,她想较劲,她不服输。自己为什么这么厌恶这里?她的抗压能力只有这些吗?别说让别人失望,她首先就对自己失望!她得适应,连这点都适应不了的话,她要如何熬过接下来的几年? 虞树棠明明工作的时候井井有条,一丝不苟,但一涉及到和时间,和姐姐,和自己内心相关的事情,她就忽然觉得所有都是混乱的一团糨糊。 她没法理清,她只想逃避。 柳见纯的第一期录制安排在周四到周六,周日她回来的时候,虞树棠正埋在她被子里睡得昏天黑地。 她换了睡裙,轻手轻脚地钻进被子里,小树没有被吵醒,很自然地伸展胳膊,将自己搂进了怀里。 柳见纯凝视着她的眉眼,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她眼下的青影。她总觉得小树最近比以往更累了,小树和她讲过,新项目进度很急,她明白工作上的事情身不由己,可她总觉得,小树将自己绷得太紧了,弦拉的太满了,现在的状态,让她止不住地忧虑。 一周没见,她同样是很思念的亲了亲虞树棠的侧颈,去闻她身上的气味。小树身上总是很清爽,有沐浴露的淡淡香气,那种和自己相同的气息,总令得她心旌摇曳。 她小心翼翼地继续又在小树的眼下和颊边亲了亲,她一颗心跳的很厉害,好像在偷偷做什么怕被别人发现的事一样,很不幸,吻还没印到唇上,小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转醒的第一件事,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姐姐。”她的声音还带着哑,明知故问,“你干什么呢?” 柳见纯脸颊浅浅地发热,大大方方地说:“我想亲你呢。” “那等一下。”虞树棠心情雀跃,本想飞快地下床,然后刷好牙再和姐姐亲热的,没想到她刚迅捷地支起身,陡然一阵头晕目眩,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就是眼前一黑,猛地栽倒了下去。 她视线之内一片模糊,感觉什么管状的东西放进了自己嘴里,她条件反射地地吮吸,等到意识恢复,这才发现自己喝的是巧克力奶。 柳见纯跪坐在床上,脸上满是担忧,肩膀处一片洇红,显然是被她刚才倒下的时候撞的。 “姐姐。”虞树棠懊悔不已,怎么偏偏是在柳见纯在的时候,自己身体不舒服?“我没事的。”她强调道,想要直起身来,被柳见纯搂住肩膀托住,“小树,别乱动。” “我没事的。”她语气虚弱的又重复了一遍,柳见纯蹙眉,让她把剩下的半盒巧克力奶喝完,“可能是低血糖,一会儿去医院看看。” “不用!”虞树棠下意识地拒绝,“姐姐,不用,我根本没事的!”她有点心虚,“我可能就是需要多休息一会儿。” 她也不知道柳见纯是否接受了自己的解释,姐姐仍蹙着眉,问道:“你昨晚吃了什么?” 昨晚?虞树棠更心虚了,昨晚她们所有人都有工作,忙的头昏脑胀,大概就随便塞了一个便利店买的三明治。 柳见纯见她不回答,眉头蹙的更深,虞树棠伸长胳膊,为她把眉间的郁结揉开,终于低声道:“我吃了个三明治。” “一个三明治怎么够!”柳见纯握住她的手腕,“你晚上总是凌晨才睡觉,一个三明治能顶多久?吃也吃不饱,”她手指好轻地点了点虞树棠眼下:“是不是睡也睡不好?” 虞树棠心猛地一跳,她不想把自己失眠的事情讲出来,更何况她只要回家睡就好了,只是因为在公司睡才这样的,没事的。 她把柳见纯搂进怀里:“姐姐,你不用担心,我就是可能这段时间太忙了,我从今往后再也不这样了,每顿都去食堂吃,时间再紧也不会这么随便了。” “我担心你。”柳见纯坦率地说,她微微地叹了口气,一点点地抚摸着虞树棠乌浓的长发,“小树,我真担心你。工作忙到这种地步,想让你照顾身体,好像都变成了奢望一样的,我知道你们食堂的饭菜很好,可是……唉。” 询问她是否想要换工作的话险些就要冲口而出,好险被她在舌尖上咬住了。她不能就这样轻飘飘地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的,自己的一句话,不知道要给小树造成多大的心理负担。 “姐姐,我没事的。”虞树棠亲了亲她的嘴唇,认认真真地说,“真的,我完全没事的,以前从来没这样过,就有点放松警惕,不大注意身体,往后我一定按时吃饭不糊弄。” 她低声说:“我只要一想到周日能见到你,这一周都觉得过得很幸福,姐姐,你别担心,别担心我,公司有食堂,有休息室,有健身房,什么都有,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今天只是特殊情况,下周绝对不会这样了。” 柳见纯有很多想说的,到底是没有说出来。她知道小树是因为太爱自己,才这么期盼每周的见面,可是话里话外,她总觉得小树隐含了一层意思,好像把这次见面当作每周的寄托一样。 “小树,”她轻声说,“之前我和你讲过,如果你真的太忙,就不要为难自己过来,这样会很辛苦的。” “上回我不就没过来吗?”虞树棠说,“我后悔了姐姐,我还是想过来,过来这件事对我来讲一点也不辛苦。要是不过来,我这一周才难熬呢。” 柳见纯抿了抿唇,仿佛是欲言又止,虞树棠也觉得有点不安,她起身要下床,柳见纯没来得及阻拦:“小树,下床干什么?” “我想刷牙。”虞树棠说,两分钟后她从洗手间出来,满口薄荷的凉香,湿漉漉的缠着柳见纯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小树,别乱动了。”柳见纯揽着她的脖颈,“再好好睡一会儿,我中午给你做点好吃的,不要想着帮我,你就休息就好了。” 她的声音柔软地拂过虞树棠的面颊,令得她昏昏欲睡。 虞树棠强撑着:“不要睡了,姐姐,我不想总是睡觉了,我们都两周,是不是都两周没有了?” 她话是这样说,长长的眼睫毛搭下来,显然是下一刻就快睡着了。 “我也想呀。”柳见纯亲了亲她的耳朵,“等到你养足精力吧,好不好?” 她当然很想要,不过她更想让小树在周日好好地补觉。 柳见纯心情说不出的低落,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她的心头盘旋,小树的状态,真比在学校的时候肉眼可见的差很多。 她更成熟,更美丽,也更干练,更条理分明。简直是位冷冰冰的大美人,但精神状态是骗不了人的,学校的她带着一股眩目的青春气息,现在的小树……总有一种忧郁的沉默和时不时很不稳定的情绪。 她注视了一会儿小树熟睡的脸,过了一会儿,下床关门,走到客厅去,五月的天气,正是春暖花开。她站在落地玻璃前,从通讯录选了一个号码拨出去。 “下期拍摄的时间订好了吗?”她问道,“我想了想,还是想把周日给空出来,你看能不能尽量安排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鼠标点击的声音:“你周日是有事吗?真不一定的,这次周四到周六是协调的结果,下期还是打算下周的周六到周一,上两期的已经送审了,这边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 代鹃问道:“周日是有很重要的工作吗,之前有次讲座,我们特地为此更换了时间,如果没有这种情况,小纯,建议是周六到周一,这样最大限度地不影响你的工作。” 柳见纯默了两秒没有说话,她用力地捏了捏鼻梁:“这是最好的时间吗?” 代鹃明白她的意思:“对,不考虑你的话,是对我们这边最合适的时间。而且这个时间,我觉得也是对你最好的。” “谢谢。”柳见纯说,“上次就麻烦你们调整时间了,那这次,就这样吧。” “好,那就这么确定了。”代鹃说,“那下周见。” “再见。”柳见纯说,她挂断电话,心里头朦朦胧胧地很痛楚。 明明是不该这样的。她和小树都这么爱彼此,为什么这条路上好像已经遍布了尖刀呢?这样幸福的恋爱关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山火海一样难熬呢? 柳见纯做了好几道菜,清蒸鲈鱼,黄油芥末虾还有一道清炒藕片。她将菜摆盘,把藜麦饭也盛出来,这才去卧室叫虞树棠。 应该是刚才的事小树自己也很在意,吃了一整碗饭,尽量地还把菜也吃干净了。 “中午再睡会儿吧。”柳见纯不让她沾水,把碗盘冲了冲放到洗碗机里,“去跑步机上走一会儿再睡。” 虞树棠乖乖地去了,柳见纯擦净手,方才吃饭的时候她不说,是怕影响小树的心情。这会儿她走进房间,这个房间里面专门放的是健身器材,有椭圆机,跑步机,瑜伽垫和哑铃。小树正在跑步机上调节数值,见到她就笑了:“姐姐,你怎么也过来了?” “小树,我有件事想告诉你。”柳见纯说,她抬起视线望着虞树棠,“下周的拍摄时间订了,周六到周一,所以我想你周日就别过来了,在家好好休息……” 虞树棠的手指点在触控屏上,一时之间没有抬起,柳见纯一把拉住扶手,猛地按下了急停键:“小树!” 第118章 夏天是个真好的季节,她和小树在夏天相遇,在夏天相爱,即将在夏天迎来她们的第一个纪念日。 “哦, 我知道了。”虞树棠说,她低头看了看触控屏,伸手又按了一下, 居然好像一切如常地继续慢走, “好,姐姐,我知道了。” “小树!”柳见纯心有余悸, 一把将她从跑步机上拉了下来,“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小树, 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她话尾惯性缀着的语气词头一次没了勾连的嗲气,而是带着一种严厉的颤抖, 小树, 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我在想什么?”虞树棠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她盯着柳见纯, 一双眼睛黑的发沉, 浓不见底, “我在想什么?” “我在、我在……”她骤然大叫了一声,“我在恨自己,我在讨厌我自己!” 她转过身,几乎是快步扑到了窗前,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躲进一个别人找不到她的地方。 “小树。”一股剖心摧肝一样的痛楚袭来, 柳见纯强忍着, 声气温柔, “小树, 我知道我们每周只能见一次面,知道你很期待这个周日, 这次是特殊情况,小树,你别伤心……” “你别再为我找理由了!”虞树棠又大叫了一声,她攥紧双拳,指甲掐的掌心是一片血红,“你* 不要再为我找理由了!凭什么你不能有特殊情况,我全是特殊情况,凭什么你要为我的工作让步,而你去工作,就要忍受我神经病一样的崩溃!凭什么!”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虞树棠的声音低下来,又是那种喃喃的语气,“我受不了了,姐姐,我周日必须得过来,我必须得过来,如果不过来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柳见纯从背后抱住她:“小树,小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呀,没关系的,没关系。”她就这样一遍遍地安慰虞树棠,希望她能冷静下来,“小树,有什么事情就告诉我吧,要不然姐姐也不会知道啊,我只能对你说,即使我们不见面,我也不会和你分手的,我爱你,即使我们一个月见不到一次面也没关系,我爱你,我爱你的。我知道你也爱我,你有这颗心,比什么都重要。” “我又要把问题抛给你了。”虞树棠说,她茫然地,额角抵在冰冷的玻璃上,方才的爆发过后,所有的情绪全部都冷却了,她甚至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样愚蠢的,冲动的举动。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刚才在做什么,我也知道你爱我,不会和我分手,是我自己变得不正常了,不能用你和前任分手原因带来的不安全感做解释了。” 柳见纯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接话,虞树棠就继续说了下去,她的语气已经完全平静,态度也很冷静,可是听的柳见纯心里一阵一阵地绞痛。 “姐姐,自从开始上班之后,我发现我真的……”她好像在斟酌用词,“真的比我想象中的自己要差太多了。” “在学校的时候,我的成绩一直是最好的,工作之后,我的能力好像也不错,看起来是这样,实际上并不是。学校的环境很单纯,工作上牵涉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想承认,但我这个人真的不适合投行吧,抗压能力差,应变能力弱,一旦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我就承受不住,还不到一年,我才工作了十个月,我的生活里面好像有很多细小的东西都在崩塌了。” “我想平衡,最后什么都没平衡好,除了工作我什么都没平衡好。我想着学习,还要考两门考试,姐姐,你知道我进度多慢吗?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学进去!” “那么就工作和你我平衡好了吗?也没有,现在我对待你都像个神经病一样,我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好,我还能控制好什么,我不是哭,就是生气!” “我现在又想哭了。”虞树棠轻轻地说,“一想到周日见不到你,我就想流泪,好辛苦啊姐姐,为什么现在的日子会那么辛苦呢?我还是很不成熟吧,我沉淀不下来,我真的好焦虑啊。” 她无声地流泪,语气还是一种异常的平稳:“为什么我总是要把问题交给你呢?姐姐,我总是要问你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呢?现在该怎么办?” “我知道这也是在为难你。”虞树棠说,“姐姐,让我自己想一会儿吧,好不好?你休息一会儿,让我自己在这儿想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虞树棠感到后背一片滚烫的濡湿,姐姐也哭了。 她咬住牙,一颗心慌乱地跳起来,顾不得那么多,飞快地转身去看柳见纯的情况。 别说自从恋爱之后,哪怕是从认识柳见纯之后,她还从未见姐姐哭过。柳见纯默默地瞧着她,眼珠本来就是一种水洗过一样清澈,现在更是好像能和泪珠一样映出无数个她。 “姐姐,别哭了。”她低声说,自己的泪水却是越流越凶,“对不起,真的是我的错,对不起。” 她脆弱的心理防线忽然之间急速的彻底崩溃,她想爱柳见纯,想给她买无数昂贵的礼物,这都是想让她笑的,不是要让她为自己流泪。 “小树,你说得对,我们彼此都好好想想吧。”柳见纯说,她转过身,却被虞树棠紧紧拉住了手,抱在了怀里。 “可以再抱一会儿吗?”虞树棠说,“对不起姐姐,我后悔了,我想抱着你。”她恳求道,“姐姐,你说我吧,好不好?不要这样……这样……” 柳见纯近乎纵容的抚摸着她的脊背,泪水静默地淌在她的颈项间。 别对我,别对做了错事的我还这么温柔,好不好? “我要说你什么呢?”柳见纯说,“小树,我生不起来气,我知道你难受。你吃也吃不好,睡也不睡好,情绪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只想怎么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小树,我们一起想想办法,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 虞树棠知道,可是要是不这样下去,到底能怎么办呢?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关在玻璃罐里的飞蛾,看着外面的光亮,撞得头破血流也找不到出路。 虞树棠一点点吻掉柳见纯脸上的泪水,她轻轻地说:“姐姐,我知道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有办法的,我会想办法的。” 明天她就继续回家睡觉,绝对不在那个让她失眠的公司待着了。对,她有办法的,她不硬抗,不硬熬了,她有办法的。 “我相信你。”柳见纯说,她好想说,小树,离开法尔林吧,离开投行吧,最终还是强行忍住了,忍得好辛苦,强行换作了一句,“我相信你。” 假设要说的话,也决不能这样直白,要换一个更加委婉的切入点,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小树可怜巴巴的瞧着她,明艳的脸被泪水糊成了小花猫,柳见纯苦中作乐的笑了,虞树棠不明所以,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笑着笑着,小树的泪水又淌下来:“姐姐,对不起。” “别再说对不起了。”柳见纯说,“没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小树,我知道你辛苦,知道你难受,所以没关系的。” 虞树棠倔强的摇了摇头:“我再辛苦,再难受,也不是让你哭的理由。” 她浑身都在细微的打颤:“往后绝对不会了,我再也不想让你因为我流泪。” “那你也不要因为我哭呀。”柳见纯说,她屈起手指,揩去虞树棠的泪珠,听这棵小树狡辩道:“不是因为你的,我哭都是因为情之所至。” 柳见纯不反驳,她的心飘飘摇摇的落不到实处,在这一刻突然感到,她和小树所有的幸福美好,全如同触手可碎的泡影一般。这道难关她们迈的过去吗? 她不觉得动摇,反而觉得很坚定,人生就是这样,关关难过关关过,她和小树的恋爱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这点小树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关罢了,想要长久,往后等着她们的还多着呢! 两人就这样站了一会儿,虞树棠忽然搂住她的腰,像上次一样有点孩子气的把她抱离地面,柳见纯赶忙阻止:“小树,别闹,你今天刚刚有点低血糖……” 她阻止不及,虞树棠抱住她飞快地上楼,气喘吁吁地和她一起倒在床上。 呼吸,心跳和香气,超现实的通感一起袭来,虞树棠又想哭了。她看着柳见纯的脸,秀美的眉眼,湿漉漉的泪痕,她明明这么爱姐姐,为什么会对姐姐大小声,让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展现在姐姐面前,让她为了自己哭泣流泪呢? 她真爱柳见纯,她忍不住想,柳见纯,姐姐,我第一次恋爱就遇上了你,真没有办法逃得开,挣得脱了。 我不能离开法尔林。她第一千遍一万遍地想,只有法尔林这样的投行能达到我的要求,我要赚很多的钱,哪怕姐姐不需要,我也要给她带来最优渥的物质条件。我做得到的,我一定做得到的,我必须做得到的。 只要熬过最开始的这几年就好的。她又开始劝慰自己,抑或是逼迫自己。 “姐姐,等过两年我升职,就不会这么忙了。”她甚至不由得说出来寻求认可。 柳见纯点点头:“我知道的,越升职,时间就会越充裕一些。” 虞树棠的心亦真亦假地落到了实处。除了在法尔林,我还能去哪呢? 她很排斥上招聘网站浏览信息,因为很多信息她都了然于胸了,那些可能的跳槽岗位,比如并购基金,或者是公司,一些其他的看起来很高级的岗位,第一,不见得比投行轻松或者高薪。第二,不是随随便便投出简历就能被录取的。 她们身在法尔林,要么等待更好的机会,等待猎头给自己发消息,要么就硬抗,实际上法尔林不仅仅是她最好的选择,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只往上,绝对不接受向下。 而且一定要在申城,要和姐姐在一起,不能异地。 她脑海中的念头暴烈地搅动着,只有一个信念是不变的。她望着柳见纯,忽然说:“姐姐,我爱你,有时候我觉得,我爱你是因为你是那种,明明杯子按大小摆列的特别整整齐齐地人,然而仔细一看,杯子里面却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外形特别可爱的,你就是好像是光滑无暇的瓷砖地缝隙里面开出的小花一样,我想我可能就是爱你这个。” 柳见纯笑了:“小树,我爱你什么呢,我想可能就是外人看来,你明明是只很高傲的,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的孔雀,开起屏来尾巴都是金色的,可我却知道,你是一个小别扭,是小强迫症,现在是爱哭鬼,你甚至有点恨自己金色的羽毛,我就是爱你这些。爱你拧巴的部分,爱你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还有,爱你这么认真的说爱我。” 虞树棠强忍着泪水吻她,一路从胸脯吻下去,吻到小腹,不知道是泪水还是舔舐的热度,一路蔓延到她最敏感的地方。柳见纯仰起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花板上悬挂的艺术灯饰。 下午的阳光真灿烂啊,透过窗帘映进来,夏天就快要来了。 夏天是个真好的季节,她和小树在夏天相遇,在夏天相爱,即将在夏天迎来她们的第一个纪念日。 夏天真好啊。 她轻轻地按住小树的头,在难以自抑地情动中,又落下了一颗滚圆的泪珠。 第119章 我就图见你一面。 虞树棠下定决心, 第二天周一,她就回家睡了,并且打算再也不会在公司睡。 可惜效果并非立竿见影的, 她勉强睡着, 睡眠质量却不高,总觉得朦朦胧胧之间,处在一个现实和梦的交界。不过比在公司强得多了, 她抚摸着手串上柔润的玉珠,心情也好了一些,起码比公司那间休息室强得多了。 而且自己在姐姐家睡得最好是理所当然的, 姐姐家的床很舒服,香薰的气味很清新, 最重要的是, 那个地方到处都有姐姐生活的痕迹和温度, 这点给她带来的安心感是无可替代的。 总之, 现在比之前那段时间强得多了。 虞树棠的心总算是定下来一点, 她开始转着小心思, 想做一点其他事情了。偶尔她的生活中也会出现稍微顺利一点的时刻,周六她九点下班,到家里洗漱躺下刚好十一点,因为明天心里存着很高兴的事,她难得睡了很沉的一觉, 六点准时醒来。 她心情愉快, 洗漱整理, 背了一个大托特包, 打车去了高铁站。 高铁窗外的风景极速变换,她算着时间, 还有一个小时到目的地的时候给柳见纯拨通了电话:“姐姐!” “怎么起这么早?”柳见纯惊讶地说,“周日不多睡一会儿,想要干嘛呀?” 她语气里含了一点嗔意,自从那件事后,她很关注虞树棠的吃饭和睡眠,每顿饭小树都会发给她,至于睡觉,她想抓也是无从抓起,只能盼着周日的时候让她多睡一会儿了。 “想给你一个惊喜。”虞树棠孩子气地说,不过很快,她又有些忐忑,“不知道会不会变成惊吓。” 只这一句话,柳见纯就猜到了:“你是不是来金城了?” 虞树棠小声地嗯了一声:“姐姐,你不方便的话,我就来金城逛一逛,下午就回去了。” “你呀。”柳见纯说,“对我来说当然是惊喜,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在金城博物院,你一来就看得到,录制不清场的,就是我没办法陪你,今天大概要一直拍摄。” “我做你的观众就好了。”虞树棠笑道,她实际上这次过来,本来就没指望柳见纯能陪自己,她知道姐姐在工作,她只是一厢情愿的,想见到她而已。 博物院的民国馆在地下层,全部是民国建筑的重现,她一到,马上就知道姐姐在哪里拍摄了,因为不少观众正围在一起,举着手机拍照。 柳见纯穿一身蓝色素布旗袍,虞树棠知道这种颜色在之前是有一个专有名词形容的,可是她实在想不起来。姐姐正笑吟吟地和咖啡馆里同样穿着民国服饰的店员交流,留声机放着一首悠扬的曲子,虞树棠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专心致志地望着她。 她常常在许多时刻感到幸运,比如现在的这一刻。柳见纯显然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对她嫣然一笑,并无停顿,从容不迫地继续讲下去。她是教师出身,在这样的节目录制里,也是口条极好,声气温柔,底气又很足,虞树棠平时对历史并不感兴趣,这会儿也听得是津津有味。 真幸运,她怎么会遇到柳见纯这样的人呢?本来爱上她,就已经是一件太幸运的事了,她居然也是一样地爱自己。 想这样一直爱她,永远爱她,没有尽头的,在时间的罅隙里爱她。 虞树棠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现实主义的人,可是在柳见纯面前,她会有很多的,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 她会想象她们是两头狼在动物世界里快乐地生活,会想象目前来讲还遥不可及的未来,她们会同居,她会有健康的作息,周末的时候一起骑车,看电影,还有其他的,许许多多幸福的事等待着她们去做。 录制暂停,即使知道观众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只是参观场馆的时候顺便凑个热闹,柳见纯也很礼貌地笑着点头示意。她拿了一瓶插着吸管的矿泉水,刚想走过来,虞树棠三步两步就跑到了她身边。 两人转到器材后面,柳见纯用掌心贴了贴她的脸:“你该好好睡个懒觉的。一大早坐高铁过来,下午又要坐高铁回去,这么折腾,我又不能陪你,图什么呀。” “就图见你一面。”虞树棠不假思索,“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就像之前那次一样,周日不让我过去,但是我不想,再忙我也想见你。” 她几乎是恳求道:“我每周就这一次能见你,姐姐,不管你觉得我有多累,都让我过来好吗?” 柳见纯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她止不住地心疼,微微地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代鹃过来,向她们打了一声招呼:“小纯,你朋友过来看你?” “你好。”她走进来,定睛一看,“我见过你的,你是小树?” “是,我是虞树棠。”虞树棠说,“我们见过的。” 代鹃记忆力很好,很快就把眼前这个冷漠的美人同当初的那个女学生联系了起来。当时的那位学生就冷冷的,脸是一样的,只不过没有现在的这种成熟的气质,那种青葱的朝气也失去了……看起来略略有点疲倦,遮瑕也盖不住眼下的青影。 她对两人的关系也是立时了然于心:“你现在是在申城工作吗?” “对,在投行。”虞树棠说,她问道,“我不太了解,想问一下咱们录节目是中午吃盒饭吗?” “你是北方人?”她一说咱们,代鹃就笑了,北方人这样的口癖还是很好辨认的,“是,我们中午是吃盒饭,你想和小纯去外面吃午餐是不行的,比较赶时间。” 她瞥了柳见纯一眼:“我们盒饭是够的,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让你朋友也吃一份。” “要不然你出去吃吧。”柳见纯道,“小树,盒饭很普通,来金城一趟,怎么不得吃好点?” “那我在这儿吃吧,谢谢代制作人了。”饭菜好吃难吃,虞树棠不在意,她只想多和姐姐相处一会儿,就大大方方地向代鹃道了谢。 短暂的休息过后,节目继续录制,马上就到中午吃饭时间了,要赶着把这段拍完。 她没再出去,代鹃和导演沟通了几句话之后,也过来站在她旁边。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心一意地看着柳见纯拍摄,好一会儿,虞树棠眨了眨眼睛,说道:“提词器好快啊。” “是啊。”代鹃说,“特地调快了一点,小纯把词记得很熟,不需要一字一句地看。” 开了个话头,她也就继续说了下去:“你在哪家投行呢?” “法尔林。”虞树棠说,“在金濛新区。” 代鹃道:“那一定很忙吧,你今天特地过来,不会是监督工作吧?” 虞树棠摇了摇头,很平静地说:“不是,是我想见她。” 代鹃淡淡地勾了勾唇角,也是,柳见纯的女朋友,即使是年纪小,也不可能不成熟到不接受女友和前任公事公办的正常合作。 “在一起多久了?”她问。 虞树棠答:“快一年了。” “你追得她吗?”代鹃又问。 虞树棠这次点了点头,很确定地说:“是,我在学校就暗恋她。” 代鹃笑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喜欢她,看到我脸色都变了。” “是啊。”虞树棠说,“那时候我生怕她已经谈恋爱了。” “她是个很好的人。”代鹃说,虞树棠这下笑了,真心实意:“我知道的。” 她们两个没有谈任何关于柳见纯和自己感情上的事情,虞树棠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一些拍摄上的问题,代鹃一一解答。 上午的拍摄很快告一段落,代鹃去沟通工作,虞树棠给自己和姐姐各拿了一份盒饭,暂借咖啡馆的地方吃。 盒饭很简单,一荤两素,可虞树棠坐在小桌一旁,面对着柳见纯,就已经感到了一种餍足的幸福。 柳见纯夹了一筷豆皮:“吃呀,看我可以,不要忘了吃饭。” “还有,”她提前预警,“你要说秀色可餐之类的话那就太土了!” “我才没那么土好吗!”虞树棠抗议,她咬了一口鸡肉,问道,“姐姐,你这个旗袍的颜色在民国时期叫什么啊?” “阴丹士林。”柳见纯说,“这种染料在当时很流行,不过我身上这种不是真的用阴丹士林染的,只是颜色一样。” “刚才我怎么想都想不起叫什么。”虞树棠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吃饭都心不在焉,只顾着看柳见纯,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傻乎乎的,怎么跟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明明一周没见,但在她心里度日如年,和姐姐得有七年没见了! “你下午几点的高铁?”柳见纯问道,虞树棠早就预料到姐姐不想让她回去太晚,订的是四点的高铁。果然,一听见这个时间,柳见纯松了口气:“还好,四点不算晚,到时候下午就别站着看我拍了,多累,去别的地方也来不及,就在博物院逛逛吧,然后早点去高铁站。” “我知道。”虞树棠说,柳见纯故意蹙起眉:“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真知道。”虞树棠笑盈盈地,“姐姐,我再多看你一会儿,就去其他场馆逛逛,真的。” 柳见纯忍不住又想说,你这么忙,不要这么赶时间地来看我,话到舌尖,还是咽下去了。她没办法做到像上次一样严厉地阻止了,刚才小树那番话犹在耳边,她不觉得忙,不觉得累,只想来看自己。 小树好像把这一面,当成了生活中无法舍弃的寄托。 柳见纯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清楚因为什么,才让小树这样,可是她无法解得开这个死结。 她们两个暂时都解不开。 吃饭时间也就半个小时,又要继续拍摄了。虞树棠继续站在原地,丝毫不觉得厌倦,就这么始终默默地瞧着柳见纯。 就这样就足够了。她不知不觉地想,这样就很足够了。她忙碌一周等的就是这一天,这样或许是很不健康,她对柳见纯说的时候,她察觉到姐姐的表情轻微地改变了一瞬。 她无法看透柳见纯的内心,可她细致入微地察觉得到姐姐的每个小细节。她微表情的变化,她抚摸手串代表有些紧张不安,诸如此类的,她都看在眼里。 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这样庞大的爱的幸福之下,她却觉得自己行走在一条玻璃栈道之上,看起来多坚固的玻璃桥啊,然而风声凛冽,透明的玻璃下,是万丈深渊,前后呢,是一层浓稠的雾气。 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得靠这一面维持自己的心情和精神状态,她得靠用力地爱,切实地抱住柳见纯的温度,来保证自己不偏不倚地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虞树棠很乖,很听姐姐的话,等到中途休息的时候,她握了握姐姐的手,半蹲在地上,仰脸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柳见纯:“姐姐,我走了,去下面逛一逛就去高铁站。” “去吧。”柳见纯捏了捏她的掌心,柔柔地低声说,“我会记得想你的,我爱你,小树。” “我也爱你。”虞树棠轻声回应,她站起身,知道姐姐的目光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了才离开。 柳见纯周一晚上到家,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心情不错,想倒一杯冰水喝,在杯架的台面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礼盒,她打开一看,不由得笑了,是金城博物院的纪念纯铜书签,一个是镂空的荷花景,一个是镂空的花鸟图,还有一个,是一盏错银铜牛灯的造型。 她将盖子合上,打算一会儿放到书房去,拿好杯子想打开冰箱舀一勺冰块,刚一转身,冰箱门上一个透粉色的冰箱贴立即吸住了她的视线。 又是小树的杰作,是金城博物院的芙蓉石蟠螭耳炉冰箱贴。 她的冰箱门上贴着许多冰箱贴,都是她从博物馆买的,只不过她贴上的金城冰箱贴是多年以前的了,这几次节目录制时间比较紧,她也没有去逛。 现在这个新近最流行的小粉炉在灯光下发着莹莹的光辉,她用指腹抚了抚,一颗心软绵绵的,因着小树的小小举动,轻而易举地全化了,化成了黏稠的甘蜜,静水流深地淌在她的四肢百骸。 第120章 谢谢,好乖。 中午从外面开完会回来, 虞树棠暂时没有回公司,她现在已经很会利用这样细枝末节的时间了,她早在微信上约好了sa, 想看一款戒指。 她是觉得前段时间和姐姐说想结婚很草率, 但是和姐姐说是草率,她并不觉得自己想结婚这个念头是草率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和柳见纯这样的人在一起, 会忍不住去想哪怕现如今触不可及的未来。 戒指她早就看好了,目前她买不起什么太贵的,对品牌有要求, 对钻的大小只能没要求。不过本身她也没想送给柳见纯,所以九十五分的钻也好。 她没打算送, 甚至普通戒指也不打算送了。姐姐的态度很明确, 她不需要再试探, 或者再小心翼翼地踏过界限了。 买好之后她回家, 写了一张明信片一起放进手提袋里, 明信片上是很简单的一句话:2026.7.1, 虞树棠二十四岁,和你恋爱的第一年,就已经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她本来还打算写些其他的,众多念头在脑海里转着,终究还是没有落到纸上。行胜于言, 慢慢来吧。 虞树棠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 将真正要送给柳见纯的纪念日礼物拿起来, 打算一起带到公司去, 这样一下班,就能直接去姐姐家了。 她心情不错, 那枚钻戒是经典的六爪镶嵌,亮晶晶的十分美丽,即使现在送不给柳见纯,她也情不自禁地,看excel表的时候都带着笑意。更何况,她还有一件正儿八经的礼物要送呢! 今天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好像什么事情都为她这么重要的纪念日让路似的,项目内部会议五点结束,她把工作收了尾交给下一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六点提上包就出了门。 先从旁边的店里取了订好的鲜花,蛋糕也是提前订好的,这会儿应该已经送上门了,她怕自己打车回去,会不小心弄坏蛋糕。 果然,她坐上车,打开微信,就看到柳见纯给自己发了一张图片,是摆在餐桌上的,还没有拆外包装的蛋糕。 先打开吧。虞树棠雀跃地敲出一行回复,姐姐,你猜我现在在哪? 不在公司吗?柳见纯很配合,难道今天下班这么早? 已经在车上啦!她快速地又打出回复,姐姐把蛋糕拆了等着我吧! 下一条回复不是文字,而是语音,柳见纯柔柔带笑的声音在耳机里好清晰,显然是逗她:确定是把蛋糕拆了吗?怎么感觉你另有深意呀。 聊天框里跳出一只正奋发读书的奶牛猫,一行字跳出来:你这样一说的话,那我有深意了! 柳见纯抿唇一笑:好啦,你快来吧,不和你讲了,我还要整理一下。 她放下手机,小羊排在锅里煎的滋滋作响,小树没能提前告诉她准话,可她还是做了两人份的,生怕她万一能过来。这下准备派上了用场,她用心地摆好盘,在上面放了一支迷迭香。 柳见纯时间掐得很准,预计着小树快来了,她上楼换了一件连身裙,正是小树之前送她的生日礼物。 虞树棠明明知道密码,却还是要按门铃,柳见纯刚一开门,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她就有点使坏地把人紧紧地搂进了自己怀里。 她抱得太紧了,以前抱的时候总是轻轻地,收着力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约是不安全感作祟?小树每次抱自己,总是越来越紧,好像生怕她离开,好像要把她揉进去一样用力。 柳见纯有点透不过气,又难免地有些沉迷于这个怀抱,不过还是很快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一点:“我又跑不了呀,别把你送我的裙子弄皱了。” 这条裙子确实很好看,但再好看的衣服,都不是给柳见纯增光添彩的,虞树棠反而觉得,是柳见纯的气质反而更令这条裙子有种如水的气质风格。 “我也希望你跑不了。”虞树棠小声说了一句,没等柳见纯反应过来,她迅速地换了一个话题,笑道:“肯定要弄皱的,越是花大价钱买的,质量越是不堪一击。” “那也不能是现在。”柳见纯一听,坚决地把她给推开了,虞树棠就把鲜花在她面前晃了晃,真新鲜的花,洋桔梗,小茉莉,白百合,每一样都是鲜嫩欲滴,柳见纯低头闻了闻,清香沁人心脾,幽幽地在微暗的天色和湿热的空气里浮动。 “我把这些插起来。”她把虞树棠拉进来,终于将门合上了,“你先洗手,我们准备吃饭了,得早点吃,要不然我怕冷了。” “等等,姐姐。”虞树棠握紧她的手,不准她走,“我的礼物还没送给你呢!” 柳见纯望着她:“不会又买了什么很贵的东西吧?” “没有很贵。”虞树棠一点不心虚,比起那枚不打算送出的钻戒,这个真的算不上贵。 她手上的礼物袋根本还没有放下,直接就递给了柳见纯:“姐姐,拆开看看,我猜你一定会喜欢的。” “稍等。”柳见纯转身进屋,没一会儿,拿了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物盒过来,“我们交换礼物。” “不会又买了什么很贵的东西吧?”虞树棠学着她的语气,将她刚才的那句话原样奉还,被她小小地掐了掐颊边的小笑弧:“你这棵小树倒是会活学活用。” 两人不约而同地送了对方耳饰,虞树棠了解柳见纯的审美,送她的是一对珍珠耳钉,一颗珍珠做钉饰,下面一摆弧线,缀着三颗大小不一的莹润珍珠。耳钉细巧,摆线搭在颊边,说不出的温柔美丽。 柳见纯同样也了解虞树棠的审美,两只耳饰并非成套的,玫瑰金色的半弧耳环上嵌了红玉髓,x型的耳钉上镶了浓绿的孔雀石。 虞树棠在方巾上审美保守,在首饰上却出奇意料地喜欢出格的颜色搭配,她爱不释手,等到戴上了才忙不迭地对柳见纯说:“姐姐,首饰盒里还有一层呢!” 柳见纯正偏头欣赏着这对珍珠耳钉,听见这话,伸手将放在玄关柜上的盒子又取了过来,她有点疑惑地打开下一层,万没想到,里面居然是一张邮票! 是一张保存良好的金箔邮票,加蓬发行,纪念阿尔贝特·施韦泽的世界上第一张金箔邮票。 柳见纯真是吃了一惊:“小树?这是从哪里买的?” “放心,绝对是真的。”虞树棠还以为她担心真假问题,“我爸有个朋友,特别喜欢收藏邮票,她们有圈子的,我也是才知道,内部有好多消息呢,就让我收到了这枚。” 她兴高采烈:“姐姐,当初我送你邮票的时候,你和我讲的,我想要把你没收集到的全帮你找到。” “你呀!”柳见纯说,“别看普通邮票很便宜,一旦珍稀度上去,多贵的也有!你还拜托你爸爸,又花了人情又花了钱,还讲这个耳钉没有多贵……” 虞树棠搂住她,不让她说了:“你是我女朋友,我为你做什么不是应该的吗?” 柳见纯微微蹙着眉:“那也得分情况!我们真的要约法三章,要不然过个什么节日,你就要送这送那的,这样不行……” “我洗手去了!”虞树棠拔腿就跑,坚决不听她接下来的话,“姐姐你先插花,可是你刚才说的,再不吃饭* 就凉了!” 柳见纯拿她没辙,只好先把鲜花整理好,放到餐桌上,见她取了两只杯子倒上白葡萄酒,问道:“今晚还喝酒呀?” “就喝一杯。”虞树棠说,晚餐是小羊排,罗氏虾和番茄意面,简单又口味丰富。蛋糕拆开包装,不大一个,小巧精致,刚好能一顿吃完。 淡淡的花香,葡萄酒,奶油和饭菜的香气萦绕在一起,冷气又开得很足,她心里难得的安静,众多烦乱的思绪好像也暂时的全部被抚平了。 吃完她把碗筷收进洗碗机里,出来的时候,见柳见纯正站在客厅的茶几前,刚才还摆在餐桌上的花瓶被她移了出来,这会儿正在一边端详,一边小小地更改着花枝的位置。 她的背影真好看,纤瘦秀丽,虞树棠从后面抱住她,发现自己现在简直是迷恋肢体接触,迷恋和柳见纯相关的一切,并且是一种变本加厉的,半分不愿意松开的迷恋。 柔软的吻从颊侧印到侧颈,柳见纯微微地歪过头,任她吻着。 没一会儿,柳见纯低声说:“去卧室吧。” 虞树棠知道她很珍惜这条裙子,脱下的时候也是精心的,一点一点,解开装饰的滑扣腰带,橄榄色的丝绸从肩头褪下来,如云似水,她甚至搭到衣柜里,反身的时候看柳见纯笑了,语气很妩媚:“谢谢,好乖。” 她其实不常说好乖,或者别闹之类的很容易显得年长的话,偶尔在小树使坏的时候会说别闹,那是认真的。 好乖呢?就是在这种时刻,是……挑逗,还有……纵容。 虞树棠今晚郑重地践行好乖两个字,她将过程拉得慢而长,不像以前那样,几乎是急迫的凶猛。吻也是轻的,从额头一路落到嘴唇,可惜真正双唇交接的时候,她就再难冷静下来,最终还是演变成了湿漉漉的痴缠的热吻。 柳见纯在这方面有种出乎意料地柔顺,无论怎样都配合,菱唇和脸颊都洇着潮红,半睁着眼睛看她。 虞树棠不舍得伏在她的身上,半支着上身,一面细微地动作,一面睁大眼睛瞧着她。看多少遍都不够,她已经这样想过很多次了,看多少遍都不够。眼睛,鼻梁,嘴唇,这张脸上的任何一点细微表情,都能让她神魂颠倒。 “有那么好看吗?”柳见纯呼吸急促,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问。严格来说,她知道自己真不算什么特别的美人,可能是胜在气质好,或者是眼睛长得好,眉眼雅致,小树才是真正的大美人。 “好看。”大美人小树就这样痴痴地望着她,很多时候,甚至让她有点害臊。“姐姐,你是我见过最……” 柳见纯吻住了她,堵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那话小树好意思说,她都不好意思听的! 冷气再足,两人也是出了一身的热汗。虞树棠伏在姐姐的胸脯上,用舌尖舔着她细白皮肤上小小的汗珠。先尝到的好像都不是汗的咸味,而是那股杏子的香气。情热过后,淡雅的香气都被蒸腾出了旖旎的热度,虞树棠懒洋洋地,又舔了一口,被柳见纯在耳垂上好轻地掐了一下。 虞树棠从善如流,让姐姐眼不见心不烦,把脸颊枕在了她的大腿上。这里的皮肤更加细腻,透着一点鲜红,她又去舔摇摇欲坠的汗珠,这下被柳见纯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 她本想踹这棵小树的膝盖的,没承想被她攥住脚腕,揽在了怀里。 “小树。”她嗔道,“上来。” 虞树棠动了,真的上来了,只不过更坏,她刚想用腿夹住这棵作乱的小树,没想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 “小树,你的手机。”她伸长胳膊想去够,虞树棠有点烦闷地说:“姐姐,别理。” 只是说不理,还能真不理吗?虞树棠自己爬起来接通了电话。刚才还笑意盈盈饱含情意的声音一下冷沉了下来,柳见纯听她讲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随后便不再说话,只用嗯和好做回答。 电话挂断,柳见纯也坐起身来:“有什么事情吗?” “财务模型得改一改。”虞树棠说,她竭力地想要弥补,“不过没事的,我一会儿改,姐姐,我们再休息一会儿吧。” “不休息了。”柳见纯亲了亲她,“都好几次了,不能再休息了,我也和你一起出去坐一会儿,去客厅还是去书房?” 虞树棠当然选择客厅,她是绝不愿意去书房的。平常的日子她都不愿去书房,更何况是纪念日呢?那真搞得和加班一样了! 柳见纯披上睡袍,小树在旁边打开笔记本,她将电视关了静音,随手打开一个频道看了起来。 “姐姐,开开声音吧,没关系的。”虞树棠说,“我做工作不完全安静也完全可以,有一点白噪音也很好。” 话是这么说,柳见纯还是没有打开声音,电视上是财经课堂,她本身对这种财经类节目谈不上怎么感兴趣,最近却是常常在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关注些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了,她咬了咬嘴唇,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能够天衣无缝,自自然然地问:“小树,之前你好像讲过不是特别喜欢金融。” “是啊。”虞树棠说,“谈不上喜欢商科,也不是那种学了就苦大仇深的,因为除了商科之外,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喜欢的。” 她对着姐姐,是敞开心扉,毫无保留,反正她是什么都能和姐姐讲的。不喜欢商科,不喜欢金融,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同样的,曾经也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嗯,我是在看新闻上面讲的这些新兴产业。”柳见纯说。 虞树棠刚才抬头的时候看到了些许画面,很快答道:“新能源汽车吗?最近做纯电汽车的确实挺红火的。” “刚刚上面在讲零部件供应的事情,我看有提到精密机械。”柳见纯轻轻地问,“小树,你们家是有做相关的吗?” 到底还是讲出来了。自己到底还是没能控制住。忍不住要为小树考虑更好的路,忍不住要自做主张地想什么才是最为她好的选择。 小树的身心问题现在就摆在面前,往后还有更多的呢,纵使小树不一定能和她走到很远的未来,她也忍不住地要考虑到,小树可是独生女,无论如何,她还得考虑小树妈妈爸爸,得考虑小树的家庭。 “我不知道。”虞树棠移动鼠标的手停了,语气也不自觉地沉下来,“我只知道我家是做机械加工的,具体做什么不知道。” “有没有想过了解一下呢?”柳见纯了解她的心结,伸出胳膊,想握住她的手,“小树,万一了解一下,可能会感兴趣也说不定呀。” “我不要!”这句话立即将她给点燃了,“第一,我不会感兴趣的,第二,要是我感兴趣,我回京城,我们还怎么在一起!” 她用力地攥着鼠标,侧键咔嗒一声,被按的深凹了进去:“我就得留在这儿,你不想我和你在一起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0-130 第121章 这样的幸福为什么对她而言,变成了这样的奢侈品? 客厅骤然安静了几秒钟, 虞树棠放开鼠标,指掌轻微地打着抖,她站起来, 走到柳见纯面前, 俯身抱住了她,低声说:“对不起,姐姐, 我的情绪又有点不受控制了,我真的很不想在你面前的时候还在工作,对不起。” 她们之间需要的不是对不起, 而是……“小树,我们可以谈谈吗?”柳见纯说。 虞树棠看着她, 眉头紧蹙, 神情是一眼可见的为难。于是柳见纯说:“没事, 先去忙完你的工作吧。” 她知道小树不想和她谈, 工作的问题, 时间的问题, 就像小树说的一样,她很排斥将问题交给自己。 柳见纯看着电视上无声的节目,她静静地想,是啊,她又能给小树指明什么出路呢?她心里有许多自作主张为小树好的想法, 可那些小树愿意接受吗? 但不管她愿不愿意, 起码都要比她们现在的状况强吧? 她们的恋爱就像是一段河流, 底下的礁石已经全部显露出来, 只是爱太充沛,河水湍流不息, 一遍遍地冲刷着礁石,好像在波平浪静之中,正试图将这些坚硬的东西冲刷成碎末。 然而她们都知道不可能的。 甚至现在连沟通这件事,都没有好的时机。只要小树不愿意,根本不可能会有好的时机的。 柳见纯一颗心沉沉地坠下去,面上仍然一切如常。是啊,一切如常,她们太爱彼此了,只要不触及到核心问题,都一年了,即使有见面次数少的原因,她们仍然好得蜜里调油是不争的事实。 不可能永远不碰的,她没有换台,继续看这档财经节目,总有一天,哪怕是伤筋动骨也要碰。 虞树棠将做好的工作交上去,合上笔记本电脑:“姐姐,喝点果汁吗?我盛点冰块。” “好。”柳见纯应了一声,虞树棠拿着她们两人的杯子到岛台,她在一个柳见纯那边看不到的角度,先往自己杯子里盛了一勺冰,只不过没有倒果汁,而是自己仰头,一口气含了好几块,双手扶着流理台,用力地用牙齿嚼着冰块。 她用力地嚼着,听着冰块被咬碎的嘎嘣嘎嘣的声响,冰块化作冰冷的水和碎末流进了喉管,压下了翻江倒海一般的沸热情绪。 她又这样了,她又这样了! 不是哭泣,就是愤怒! 飞蛾在玻璃罐里看着那点光亮撞得头破血流,多亮的希望,她再熬几年,熬上两级,她的作息和时间就能健康,她周末的时候就能陪姐姐野餐,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可是光亮隔着一层牢不可破的玻璃,在好远好远的外面。她无处可走,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面乱撞。 姐姐是什么意思?是想让她回家吗?是看不下去了啊!看不下去她这副样子,看不下去她这么痛苦,她知道柳见纯是心疼她,可这份心疼是一双推出去的手,她接受不了! 姐姐比她阅历多,看得深,在申城,她除了法尔林别无选择,她想要的一切都在家里—— 虞树棠想着想着,浑然不觉什么时候攥紧了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一片鲜红的月牙。 如果回家她成什么了?她幻想中的家人的失望此刻通感一样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她就是这么拧巴的一个人。 疼痛和冰冷让她的恼怒全结了冰,她冷冷地想,我就是这么拧巴,这么懦弱,这么活不明白的一个人。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虞树棠将剩下的冰块倒进嘴里,继续嚼,她摊开手掌,怔怔地凝视着血红的痕迹。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她重新盛了冰块,倒好果汁,端到茶几上。她揽住柳见纯的腰,低声说:“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去野餐吧?” “好呀。”柳见纯说,靠在她的肩膀上。 虞树棠眼眶酸胀,她总是有很多畅想,而姐姐每次都是这样,温柔地说,好呀。然后她们一次都没有成行,一次都没有。 姐姐和自己在一起是好是坏呢?虞树棠心想,自己和姐姐在一起,是百分之一百的好。她真爱姐姐啊,甚至觉得自己没办法离开姐姐了,再也没办法了。 可姐姐和自己在一起呢?是好吗,或许……就是坏吧。姐姐和自己的感情本来就带着冒险的成分,自己曾经是她朋友的学生,这样的身份让自己家里也很不满意,险些成为攻击她的利器。 姐姐本可以找个年龄相仿的,比她更加成熟稳重的,工作也稳定的,双休能陪伴在她身边,姐姐就是一个很需要爱和陪伴的人啊。那个人绝对不会像自己一样,一点空余时间都没有,见面全靠挤,情绪现在还很不稳定,不是流泪,就是对着姐姐大呼小叫! 就是坏吧。她想,就是坏吧。柳见纯本来不用遭这样的罪的。 “这个牌子的芒果汁好喝吗?”柳见纯问,她故意换了个话题,小树乌黑的瞳仁湿润润的,轻声说:“特别好喝。” “下次再买一提。”柳见纯说,“下个周日我们出去一趟吧,去逛逛超市,冰箱里的东西快吃完了,真的得去买点了。” 虞树棠用力地点了点头,这件事也是在她的幸福日常清单上的,一起野餐,一起骑车,一起逛超市,现在绝大部分都还是空白,她想她一定得尽力地开始做了。 下周日她惦记着这件事,特地订了个九点的闹钟,眼睛都没睁开,就用鼻梁去蹭柳见纯:“姐姐,我们去超市了,今天不是去超市吗?” 柳见纯被她带的周日也有点贪睡,这会儿低低地嗯了一声,不过显然比她清醒多了:“你再多睡一会儿,我们可以下午再去呀。” “还是现在去吧。”虞树棠只说不动,“这样我们中午可以在外面吃饭。” 柳见纯揉了揉她的脑袋:“下午去的话,晚上不也可以在外面吃饭。” “那不一样。”虞树棠终于下了好大决心支起上身,一下又支持不住,脸颊埋在她胸前,“晚上……晚上你吃不多。” 柳见纯这次不回答了,她一下一下抚着虞树棠光洁的脊背,很快,这棵小树晕晕乎乎地就又睡了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下楼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她加了一点蜂蜜,慢慢地搅拌着,什么遥远的事也不想,只想着今天中午做点什么和小树一起吃。 做点简单的?她打开冰箱,拿出一袋罗氏虾和蛤蜊,打算过会儿做奶油海鲜意面,把最后剩下的一袋小青菜也清空,烫一下当配菜。 她喝净温水,时间还早,不急着做饭,拿了一个苹果坐到沙发上,一边看节目,一边慢条斯理地削苹果。她技术还不错,总喜欢特地把苹果皮削成完整的一圈。 不过最近大约是吃苹果次数变少的原因,技术倒退,陆陆续续地断了好几次。她刚把苹果吃完,将果核和断成好几段的果皮一起丢进垃圾桶里,虞树棠就从楼上下来了。 这棵小树明显还有点晕,也不往沙发上坐,半蹲在她面前,揽住她的腰,将脸颊贴在她的小腹上。隔着一层柔软细薄的真丝料,两人都感觉到了彼此发烫的热度。 柳见纯心尖微微发痒,轻声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多睡了好久。”虞树棠说,“本来订好闹钟要九点起床的,结果一睁眼又要十一点了!” “我们下午再去。”柳见纯抿唇笑了笑,屈起指节,柔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和耳廓。 “中午吃什么?”虞树棠问着,沿着她的腰肢爬上来,不知道中午吃什么,总之她要先吃小蝴蝶酥了。 脆脆的小蝴蝶酥实际上哪里都是软绵绵的,她含着柳见纯的嘴唇不愿放开,被人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别咬,不要装作还没睡醒办坏事。” “我醒了!”虞树棠笑盈盈的,“姐姐,有什么吩咐?” 柳见纯捏了捏她颊边那道小记号:“那去处理一下虾线吧,我中午做奶油海鲜意面。” “没问题。”虞树棠驾轻就熟,得先把虾头去了,因为姐姐一会儿肯定要单独把虾头炒出虾油,虾线虾壳都去了。她喊了一句:“姐姐,我煮上面吧。” 柳见纯放手交给她去做,几分钟之后才过来,让她把意面捞起拌一点橄榄油,自己接着煸炒虾油煮蛤蜊。 虞树棠认真地看着她的做法,打算将来自己一定要给姐姐也做这么多好吃的。 两人打算两点钟出发,虞树棠本以为自己会和姐姐看着电视度过悠闲的等待时间,没想到她先是改了一会儿ppt,之后是在柳见纯的膝盖上睁开眼睛的。 “没晚吧!”她心里轰隆一声,一瞬之间,出了满额的冷汗,“姐姐,我怎么睡过去了?” “刚好两点呀。”柳见纯伸出手腕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她赶紧捉住看腕表上的指针,确认是两点,这才把心放回到肚子里,柳见纯笑道:“我叫着你呢,担心什么。” “而且。”柳见纯嗔她一句,“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我们晚上一样可以去的。” “那不行,那不一样的。”虞树棠由衷地说,“如果因为我误了时间,我绝对受不了的。” 柳见纯没再多说什么,她知道多说无益,治标不治本罢了。她只是柔情地拨了拨虞树棠微卷的发尾:“那我们现在走吧?” 这棵小树难得这么高兴,飞快地要去换衣服:“好,我们走!” 超市的氛围永远是温馨的,人来人往,说话声音乐声混成一种令人安心的背景音。虞树棠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来过超市了,她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牵着柳见纯,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得异常的好:“姐姐,要买这个吗?” “这种鲍鱼是冻干的,而且礼盒装不实惠。”柳见纯说,“一会儿到后面买冻鲜的。” “这里没有活海鲜吗?”她在家的时候就很少去超市,家里东西采购都是阿姨来,来到申城上大学逛超市也只买日用品和一些零食,实在不大了解。 “这里只有冻鲜。”柳见纯说,“要是买活的我会去菜市场的。” 虞树棠眼睛一亮:“那下次我要和你一起去!” “好呀。”柳见纯说。她总是这样的回答,虞树棠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送给姐姐的两枚戒指正在微小地硌着她的手指,带来一种近乎幸福的刺痛。 好想把那枚钻戒也送给她。 但是九十五分的钻不够拿得出手,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送出这样的礼物也很不负责任。 她不由得又用了些力气,柳见纯点了点她的手腕:“怕我跑了呀?让我拿盒卫生巾。” 虞树棠不松开,眼疾手快地拿了一套三盒包装的放进购物车。“你家里还有吗?”柳见纯看了看上面的种类,“拿这个夜用的吧,还有超长的。” “我那儿还有的。”虞树棠说,她故意装作思索的样子,“至于我们家里,没有夜用的了。” 柳见纯被她刻意的“我们家里”给逗笑了,右手被她握着,左手伸不到货架上,只能无奈地说:“那你多拿两盒呀。” 虞树棠一气拿了好几包,又买了面巾纸和酒精湿巾,最后在一个非常喜庆的猫爬架面前停下来了。 上面的绒毛红红绿绿,还有舞狮头等造型,虞树棠这会儿很话多:“姐姐,等我们养猫了就买一个。” “可是我们的小猫不一定喜欢这个类型的。”柳见纯一本正经地逗她,“我之前去陪着朋友去那里看过,好多德文卷看起来像小天使一样安静。” “你有看过那种视频吗?”柳见纯每往购物车里放一样东西,虞树棠都要拣出来仔仔细细地看那是什么,好像质检员一样,“姐姐,就是主人带着小狗到玩具店里,让小狗给自己选玩具。要是咱们的小猫是那种可以带出门的类型的话,咱们也让它自己选。” 她又拣起一盒焦糖布丁瞅了瞅,也不知道在雀跃什么:“姐姐,你喜欢吃这个!你还喜欢吃那个酒酿大福,我们还没有买!” 话音刚落,柳见纯将一盒酒酿大福放进购物车,对她嫣然一笑。 她这一路,顺带把小树爱吃的也都拿了,小树倒是不大爱吃膨化食品,果干,坚果吃得比较多,她拿了一大包夏威夷果仁,鱼皮花生,巴旦木酥,还有小桔干,杏干和蔬菜块,能吃好一段时间了。 “这个上脑肉挺好吃的。”柳见纯说,虞树棠使劲点头,其实根本分不清任何部位。 分不清归分不清,她现在已经完全从柳见纯的饮食中推断出她要买什么,不等姐姐说话,自己把黑虎虾,三文鱼块,花蛤肉还有多春鱼一股脑地全放了进去。 她眼睛亮晶晶的,小笑弧也在颊边深凹着,完全就是一副等待表扬的样子。 要不是在超市,柳见纯真想亲她一口。 她故意要晾虞树棠一下,拿了一包芦笋放进去,果然,小树根本按捺不住:“姐姐,我拿得很对吧!” “很对呀。”柳见纯又拿了一包甜杆西兰花放进去。 “然后呢?”虞树棠转到她身前,“有然后的吧!” “回去才有然后呢。”她被可爱得不行,“好啦,你拉着我的手,我没办法拿鸡蛋。” 虞树棠终于松开了,鸡蛋她可不敢一手拿,万一摔坏了真是得不偿失。 “回去有什么然后?”鸡蛋放进去,她故态复萌,又把手给牢牢地牵上了。 柳见纯没招:“我以前那棵小树呢?” “没有了!”虞树棠理直气壮,“现在反正就这一棵,你不要也得要了,不能退货的。” 真想永远过这样的日子。在把东西放进后备箱的时候,她这样想。 在和姐姐一起厨房收拾食材放进冰箱的时候,她又这样想。 这样的幸福不该是触手可及的吗? 为什么对她而言,变成了这样的奢侈品? 虞树棠用锡纸包住牛排,亢奋喜悦的情绪消失,一种锥心刺骨的痛楚在她的周身弥漫着。自己只是想和姐姐能够周末一起逛超市,骑车,做饭,每晚睡前和醒来都能看见她的脸,她到底该怎么办,才能够达成这样简单的愿望? 她现在不知道该恳求谁,也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但是不走也是不行的,她只能这样走下去,绝不能回头。 第122章 那我的这棵小树呢?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姐姐吗? 虞树棠睁开眼, 窗帘拉得紧,屋内极黑。 她静静地,动也不动, 不再尝试合上眼睛, 知道自己睡不着了。 可能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姐姐问她家里的情况,结果她没能控制住情绪。这件事在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去。自那天之后, 她在家的睡眠质量再度下降,原来半梦半醒,朦朦胧胧地能支撑到闹钟响起, 现在总是凌晨就醒了。 她默了一会儿,想起柳见纯的笑容和声音, 强逼着自己闭上眼, 哪怕睡不着, 她也要闭目养神, 直到闹钟响了再起床。 一只水饺, 两只水饺, 三只水饺。她慢慢地数着,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天。 虞树棠唇畔浮出一丝笑容,她就这样百无聊赖地数着, 星期一, 星期二……星期天。 闹钟响了, 她第一时间按掉, 起床洗漱。她现在和唐湘早就不一起上班了,唐湘很多时候睡在公司, 周末的时候,和她一样,昏天黑地的补觉,很多时候,发着发着微信就断了,后面再聊的时候,根本忘记之前聊的什么。 两人曾经也打过电话,规划着要出去玩玩,去吃顿饭,去迪士尼,说到这三个字,两人都笑了。 理所当然的,一天也没出来过,迪士尼更是天方夜谭。 她在地铁上听着材料发呆,一不在床上,在这样的地方,她反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一小会儿,一阵一阵的,睡过去一会儿,就被报站的声音惊醒,随后不知道怎么了,又睡过去一小会儿。 就这么断断续续地到了公司,每天的流程都是一样的,在食堂吃点东西,她现在早上不敢敷衍,两个鸡蛋,一杯牛奶,再配一小碟青菜,要拍照发给姐姐的。 吃完之后坐到工位上,一整天的时间全被几个项目的各种待办事项分割成了碎片,一眨眼两个小时就过去了,进行下一项,再一眨眼,发现微信有消息,或者是需要改的东西,或者是会议,总之又是一下子,两个小时就过去了。 晚上下班,虞树棠从不去应同事的约酒吧喝酒,她打车回家,洗漱睡觉,任何旁的事都不做,也没有时间做,一天一天,周而复始。 只不过她这一周她心里高高兴兴地记挂着一件事,这周日要和姐姐一起看她那档节目的重播,想到这儿,她心里掠过一丝刺痛,姐姐含着笑的,柔柔的声音犹在耳侧:首播也没什么稀罕的呀,和你看重播也很好。 虞树棠轻轻地晃晃脑袋,钢笔划掉了便签上的一条待办,继续盯着屏幕做起表来。 桌上的座机一响,她扫了一眼号码,熟练地接起来:“rita姐。” “来我办公室一趟。”梁文静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很重要的事情?虞树棠站起身,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能被rita称为很重要,项目的会议吗? “坐。”梁文静笑道,“我特地用了很重要三个字呢,对你来讲确实是很重要。” “什么事情啊?”虞树棠有点疑惑,梁文静的风格和edward很不同,在edward那里鸡毛蒜皮的事情他都对下属说很重要,在梁文静这里,她用词谨慎,绝对不会胡乱说话。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也是考虑了多方面因素,希望你好好把握。”梁文静不卖关子,开门见山,“我们那个项目需要一个人去京城长期出差,时间不确定,不过至少半年以上……” “我不能去。”虞树棠从不这样不礼貌地打断别人说话,不过这会儿她斩钉截铁,“rita姐,谢谢你,但我不能去。” “你别着急回答我呀。”梁文静并不意外她的反应,很从容地说,“你听我讲完,别这么着急给我回复。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你家是京城的,很方便。当然,这是对外讲的原因,和你讲呢,就是我很看好你,你工作认真,能力也强,个人条件也好。” 这是完全的称赞,可是个人条件这四个字,仿佛是豌豆公主床垫下的一粒豌豆,让她在深夜辗转反侧。 “其实是我的意思,我愿意让你去,做我们这行的本来就有许多长差,更何况,如果这次做得好的话,等到明年你回来,我是肯定支持你升到associate的。” 她说得委婉,实际上这话讲出来,就是板上钉钉了。从analyst晋升为associate大部分都是两到三年,如果她明年能升,就是两年,这已经算得上一个很快的速度了。 虞树棠一怔,方才还坚决拒绝的话,这会儿再说不出口了。 梁文静点点头,和颜悦色地说:“我很愿意给你这次机会,你再仔细考虑考虑,没关系,下周给我答复也不迟。” “谢谢rita姐。”虞树棠退出办公室,她心潮翻涌,坐到电脑前,好一会儿都没能令思绪回到工作上。 她第一反应当然是不能去,怎么能去呢?倘若去了,她和姐姐还有希望吗?至少半年的异地,姐姐哪怕接受得了,也肯定是为她,绝对不是真心的愿意! 姐姐是一枚需要爱和陪伴的小蝴蝶酥,她得自觉点才行。 可是,可是……她止不住地在想,如果接受了呢?如果接受了,她升职速度至少能快上一年,她能更早地升到能够正常作息的职位,半年时间而已,半年换一年半,其实……是值当的。 这两种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争斗不休,让她晚上更睡不着觉了,彻夜地睁着眼。她下意识地想征询柳见纯的意见,毕竟这是一件大事,每次想要开口的时候,却都已经知道答案。姐姐一定会让她去的,毫无疑问。 因为柳见纯就是这样的人,她即使不愿意,也绝对不会让她们的恋爱关系阻挡她的前途。 但这真的是件很重大的事情,她不能隐瞒的。 两棵树为这个选择开始了新一轮的交锋,打的叶子扑棱棱地直掉。虞树棠睁着眼,她一点睡意也无,就这样痛苦地睁着眼,一片漆黑的房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供凝望的落点,她于是凝望自己模糊挣扎的内心。 她往常是盼望着到周六,这周好不容易熬到周六了,她又忍不住踟蹰,要和姐姐讲吗,假设要讲的话,什么时候讲比较好呢? 下周就要给梁文静答复了,一味拖着也没有任何用处,这件事不容许她逃避。 她本来以为自己在今晚会异常焦虑,没想到柳见纯家的床对她有惊人的魔力,一沾到枕头,她什么也不想了,晕晕乎乎地陷入了纯粹的深眠里。 临近醒来的时候,甘甜的梦境开始浮现,她抱着北极狼学妹的尾巴,这时候她们大概已经恋爱了,小蝴蝶酥温柔地瞧着她,毛茸茸的大尾巴偎在她怀里,尾巴尖有点顽皮的,时不时扫过她的下巴。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柳见纯正支着上身看她,指腹轻轻地抚着她的脸颊。 虞树棠身心好像都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和松懈:“姐姐。”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柳见纯说,“饿了吗?中午想吃点什么?” 她现在总是要第一时间关心小树的睡眠和吃饭问题,这棵小树冲她笑了笑,现在她户外运动少了,素净的脸孔十分白皙,越发显得眼下的青影很是显眼。 柳见纯心疼地低声说:“最近是不是睡不好?” 虞树棠不想讲这个话题,她对姐姐是控制不住地报喜不报忧,她在柳见纯面前已经是情绪失控好几次了,要是再对她说自己失眠,一场恋爱谈得让女朋友成日为自己提心吊胆,这算什么了? 更何况柳见纯之前就问过她家里的情况,这事要是她知道,恐怕更要坚定决心让自己离开法尔林回家了。 她埋在柳见纯的小腹上,有点撒娇地叫她:“小蝴蝶酥。” 果然,姐姐小惩大诫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嗔道:“不许没大没小。” 虞树棠不大愿意,她们都恋爱了,姐姐还总不许她叫点别的:“见纯,小纯。” 柳见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莫名地对称呼有点执着,好像不知道哪里绷着条线似的,一种秩序感拉地紧紧的。“没大没小呀。” “那我除了姐姐还能叫你什么?”虞树棠* 今天特别不依不饶,“我想叫你点其他的。” 柳见纯一双桃花眼望着她,波光潋滟,脉脉含情。这么漂亮柔和的女人,偏偏在这件事上有点狠心。虞树棠越想越有点不忿:“难道叫你阿姨啊?” 她马上后悔了,咬了咬嘴唇想要找补,柳见纯反倒笑了笑:“可以呀,小树中午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虞树棠摇摇头,隔着一层柔滑的真丝料,在柳见纯小腹上亲了亲,闷闷地说:“还是姐姐吧。” 柳见纯从善如流,手指梳过虞树棠的头发,无声地告诉她,自己并不介意,不要觉得自己讲错话了。“好,那姐姐给你做。” 虞树棠不愿她麻烦,她们中午的时候总是煎块牛肉或者羊排,做个溏心蛋,烫点青菜,柳见纯还总是要再为她煮点意面,除了肉蛋奶之外,碳水也要盯着她吃。 她现在运动量变少,其实饭量没有那么大了,不过姐姐做的,她总是想吃完。 饭后她负责擦桌子,收拾碗筷,柳见纯在电视上找到录播,按了暂停,等她过来也不按开始,而是枕在她肩膀上:“小树,你要不要先看看手机,回复一下消息?” “不回。”虞树棠斩钉截铁,她胸腔一阵酸麻,安心和松懈彻底消失了,那件事近在眼前,如果决定要告诉姐姐的话,该尽快了。 柳见纯听到她的回答,没有紧逼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小树有的时候有点赌气,她理解的。 按下开始,虞树棠小声说:“姐姐,你发给我的片段,我看了好多遍了。” 她让柳见纯给她发了一些片段抢先看,她只要没事的时候就翻来覆去地看。 柳见纯逗她:“那看正片万一觉得无聊了怎么办?” “不可能的。”虞树棠不假思索,节目还没正式开始,这会儿是个导入,她趁机说,“我觉得你好上镜,本来就已经够好看了,怎么感觉上了电视更好看呢?” 柳见纯拿她没办法:“你可别胡说八道了。”她是由衷这么说的,真正的电视镜头很考验人,她本身在生活里其实就不算什么特别的大美人,在电视里更不是,喜欢她追求她的人当然有很多,但是她很确定,滤镜开得这么大的,只有这小树一棵! “我没胡说。”虞树棠很郑重的,真心实意地,又想讲:“姐姐,我一直觉得你是我……” 柳见纯当机立断把她的嘴给捂住了:“开始了,不准讲话了。” 虞树棠乖乖地不说话了,她牵住柳见纯的手腕,在她的掌心亲了一口。 这是一档科教节目,不过做得很有趣味性,单件展品做导入,柳见纯再将故事娓娓道来。 虞树棠看得很认真,时不时问柳见纯一点小问题,一样的声音响在她耳畔,让她几乎留恋起这两个小时来。 节目结束,虞树棠仍搂着她的腰不肯放开,柳见纯也不起身,安静地和她偎在一起。 “我昨晚梦到抱着你的尾巴了。”虞树棠忽然说,柳见纯小小地嗯了一声,很配合:“为什么呢,苔原狼小树紧张了吗?还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 虞树棠低声说:“我不知道。” “今晚你可以再问问它。”柳见纯说,“那我的这棵小树呢?” 她好温柔地说:“那我的这棵小树呢?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姐姐吗?” 第123章 一片炽热的真心,一双痴心的眼睛,她知道,这棵小树想做天底下最爱她的人。 柳见纯早察觉出虞树棠欲言又止了。毫无疑问, 她心里藏着心事。 “姐姐,”虞树棠低声说,“有时候我觉得你有镭射眼, 总是能把我照透。” “镭射眼可不能把你照透。”柳见纯笑道, “镭射眼会把你穿透。”她伸出指尖,轻轻地点在了虞树棠的心口上。 就这一刹,虞树棠忽然做出了决定, 她不能接受这个长差,因为她离不开柳见纯。她总是想着什么姐姐需要爱和陪伴,实际上更需要爱和陪伴的是她, 她离不开柳见纯,已经完全离不开了。 她望着柳见纯, 还是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不管怎么样, 隐瞒都是不好的, 她是要对姐姐诚实的。 “姐姐, 前两天我的上司对我说, 有一个至少半年的长差,在京城,她希望我去,这个项目如果做得好,回来我就能升职。” 她不等柳见纯说话, 自己接着说:“但我不想去,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不想去京城那么久。” 果不其然, 柳见纯说:“小树,你不要因为我为难, 我听得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和你没关系,姐姐。”虞树棠说,“我不是为了你才不去的,我不想去,我不想离开你,这纯粹是我个人意愿。” “这能叫个人意愿吗?”柳见纯的语气仍然很柔和,“小树,你不愿意和我分开,所以不去,这能叫纯粹是你的个人意愿吗?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但你还有更多需要考虑的呀!” 虞树棠知道自己的个人意愿紧紧地勾缠着柳见纯,可这完全发自内心。难道这就不算她的个人意愿了吗?她语速很快,未经思考却异样流畅:“姐姐,这为什么不能叫我的个人意愿?个人意愿就是我个人的想法,我的想法中有你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我离不开你,我就是这么没出息,不行吗?” “小树,别说气话。”柳见纯道,“我只是想让你将我排除在外,再考虑一下这件事情。” 虞树棠紧紧地蹙着眉:“为什么要这么说?姐姐,我为什么要把你排除在外?你是我女朋友,我做什么事都要考虑你,不应该吗?你在我这儿有一票否决权,不应该吗?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讲这样的话。” “小树,你不要赌气。”柳见纯温和地说,“我们好好地讨论一下这件事情,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我,我当然也不愿意异地呀,只是我们还得考虑其他的。你上司让你去,肯定也考虑到了你家在京城,你在申城,每年只有过年有时间回去,这次也算个难得的机会。” “更何况还有升职的许诺,我即使不了解你们这行,也知道这很难得,你之前和我讲过,目前升一级的话至少需要两到三年,这样一来不是会更快吗?小树,我们可以慢慢地讨论,你不用着急的。” “我没办法不着急。”虞树棠说,她情不自禁地攥住拳头,用指甲用力地掐着掌心,“你知道吗,我和你讲这件事情,我就知道你会劝我接受的,因为你不愿意让我们的关系阻碍我的前途,但是姐姐你能不能诚实一点,你不愿意我走就告诉我,我不会走的!” “我当然不愿意你走。”柳见纯和颜悦色,“我没有故意不讲呀,我一直在说,我当然不愿意异地的,可是比起现在的情况……” “现在的情况。”虞树棠捉住了重点,“现在的情况?” 柳见纯抿了抿唇,她望着虞树棠:“对,现在的情况。” 她刚才是脱口而出,可对话进行到这一步,也是时候该坦诚相待了。 “小树,你觉得我们两个现在的情况真的好吗?” 客厅陷入了一种异常的沉默,虞树棠的脸孔绷得很紧,柳见纯发觉她浑身都在发抖。 “小树,我不是要你回答好或者不好。”柳见纯说,“我想说的是,现在这样并不是一个健康的状态。我知道你不一样,你对我有心,再忙也要来见我。我们见不见面,实际上不是问题所在,小树,我觉得问题是……” “不好。”虞树棠突然打断她,“不好,姐姐,很不好。” “问题是我,是吧?” “问题是你的状态。”柳见纯强调状态两个字,“小树,你太为难自己了,我不想看着你,为了这份工作这么逼自己。” “逼自己?”虞树棠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掌心的痛楚,她竭力地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我确实是在逼自己,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逼?我明明在学校的时候是优等生,为什么一进入社会,一踏入工作,想要做到相同的程度,就得开始逼自己了呢?我首先让自己失望!” “小树,小树,”柳见纯抬高声音,“重点根本不在这里好不好,这两个怎么能够类比呢?工作和学习截然不同,更何况你是一份这样的工作!” “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虞树棠说,她说话又变成了那种不协调的,令柳见纯忧心的平稳和冷静,她的声音都低了下来。 “姐姐,我不知道你了不了解这行,很多很好的工作,不是从招聘网站上能得到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没有退路,实际上除了这儿我根本无路可走,换工作就是自甘堕落!现在工作年限太短,猎头不会来找的,如果你自己换,一是绝对工资达不到现有的标准,二,你也根本没办法保证工作时长,很有可能到最后还是这么忙,到那时候该怎么办!” “我首先要告诉你的是工资没那么重要。”柳见纯说,“你只是刚毕业,真的不要觉得要拿多么高的工资,不要总是送我礼物,送那么昂贵的首饰,我自己平时都是偶尔买的,小树,我的生活水平没有那么高,我也并不是很看重这些——” “我看重!”虞树棠打断她,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好大,乌黑的瞳仁水淋淋的,“我看重!” “没有钱,没有那些工资,我接受不了!你不在乎物质,我在乎!我没办法忍受不能给你买奢侈品的生活,我已经没法给你买了,你没发现吗?我给你买的,甚至不如我自己曾经的首饰贵!我真的,你说得对,我就是拧巴,我总觉得家庭条件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可是我花起钱来一点不手软,我由奢入俭难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姐姐,你想让我离开法尔林是不是?”虞树棠说,“我没办法离开,离开法尔林,我再去哪找这样的工作?” 柳见纯脸色发白,她顾不上曾经警告自己的,不准职业病发了,斩钉截铁地说:“小树,你还没发现吗?你必须要离开法尔林!我知道你有心结,你想赚钱,但你现在还能支撑下去吗?” “我刚才说的话你有认真听吗?”虞树棠脸上一片燃烧的血红,说不好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愤怒,“姐姐,我没有退路,离开你让我去哪?像上次你试探我的一样,让我灰溜溜地滚回家吗?” “在你眼里,我也是这么不成器是不是,在外面一份工作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到底还是要回去继承家业,是不是?” 客厅又陷入了一段沉默。柳见纯看着她的眼泪,好一会儿,发现自己原来也哭了。 “小树,和我恋爱一年,让你变成了这副样子,到底是谁的错呢?” “你一直在说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我们两个人,我知道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你有这份真心。然而又有多少,你是真的为了我呢?” 柳见纯轻轻地说,“你说自己由奢入俭难,为什么一件新年的犒劳礼物都没有?你不买新衣服,不买新首饰,甚至不出去玩,你总说自己花钱不手软,却也从来没花过什么大钱,现在更是把自己压榨到了极限,你的钱,除了存起来和给我买礼物,难道有用到任何其他的地方去吗?” “你告诉我这件事,是尊重我,并且你很挣扎,没办法确定无疑地做出接受或者拒绝的选择。你也知道接受的好处吧,小树,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你觉得唯一的出路是升职,那就想方设法地这样做吧!” “长痛不如短痛?”虞树棠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抖得说不出话了,“短痛过后一切就能更好吗?这才只是升了一级啊!至少半年的时间,你得发誓不和我分手才行!” 柳见纯含着泪淡淡地笑了:“我也有很多缺点,我和你讲过,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今天就让你全部发现好了。我会忍不住替你做出我认为更好的决定,看起来阅历比你更丰富,所以是悲观的现实主义,一生气就会想要拒绝麻烦的沟通……” “小树,我认为你最好的选择是回家。这并不是认为你不成器或者是怎样,而是你太钻牛角尖了,这份工作的强度有目共睹,承受不了的人绝对不是懦弱,你已经被这份工作给侵蚀了,现在要做的就是离开,而不是再逼迫自己强撑下去!” “鱼和熊掌是不能兼得,你都想要也是人之常情,一般人得不到你这个选择,可是这个选择就这么摆在你面前,为什么不去选呢?你拥有这么好的先天条件,这是礼物,不是犯罪!我活了三十七年才明白人活在这世界上,是为了享受生活,而不是和自己作对的!” 说是疾言厉色,她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泪水。 “还有,小树,什么发誓不和你分手,不要孩子气了,分不分手,是发不发誓能够决定的吗?你这样漂亮,又聪明,前途无量,等你回到京城,换了一份更好的工作,有了更多的空余时间,你就会发现世界对你又换了一副模样。” “你别这样说。”虞树棠的手已经完全僵硬了,她还想再用力,却发现自己根本感觉不到任何触感,“你不能这样讲!我明明只爱你一个人,你为什么能够这么轻轻松松地觉得我们长久不了?” “这就是我的缺点。”柳见纯说,“小树,你对我的滤镜可以碎了,我很爱你,从来没有为这段恋爱后悔过,这也不妨碍我现在控制不住地在想,是不是如果当初你对我没有情意的话,现在会过上更轻松的生活?我爱你,但是对不起小树,我没奢望过和你地久天长。” “那你呢?”虞树棠说,她大叫了一声,“那你呢?” “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你会不会更好?”虞树棠问,“姐姐我问你,你会不会更好?你会有一个和你年龄相仿的,不至于你所有的朋友和表姐都不看好的恋人,你不用每周日都在家虚度光阴,我总是说要出去,和你骑车,和你野餐,最后什么都做不成,因为我只想睡觉!” “你回答我,姐姐,如果你没有和我在一起,你会不会过得更好?” “不会。”柳见纯终于说,她按捺不住地别过脸去,滚烫的泪水已经快让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也不会。”虞树棠不假思索,“不管发生什么,我从来不会后悔和你在一起,你不相信我们能长久,没关系,我理解的,我妈妈也不相信,那又怎么了?你们这些成熟女人都不相信,那又怎么了?行胜于言,我自己相信我自己!” 这场架无论如何也吵不下去了,柳见纯被她搂进怀里,难以自抑地揽紧了她的脖颈。 她当然不会过得更好了,她没办法想象没有小树的生活,完全没办法想象,看似是小树口口声声孩子气地说着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小树呀! 她离不开小树,她做不了那个干脆的主动方了,在这段感情中,她只能悲观地等待,想象小树终有一天会离开她。 “我总是让你哭,是不是?”虞树棠低声说,“不出差,我们就进死胡同了,是不是?” “我们已经在死胡同了。”柳见纯说,“小树,我之前不说,现在也算一个契机,你不能再这样了。” “但是你为我好的话,我不接受。”虞树棠说,“我不回家继承家业,或许你说得很对,你说的和我妈妈一样对,或许我已经把自己撞到了绝路上,撞得头破血流了,我也觉得自己如果回去的话,就是一个令人失望的废物。” “你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柳见纯推开她的肩膀,“你对自己太严苛了!这样的词都说得出口?你很优秀,小树,要我说多少遍你才相信,不仅是在我眼里,在其他人眼里也是一样,你已经够好了,偏偏你自己总是觉得自己不好,不准再这样了!” 虞树棠没说话,用力地把她又揽进了怀里。 “小树,离开法尔林吧,好不好?”柳见纯说,“哪怕是不回家,也离开吧?你不能继续在那里待着了,这份工作在消耗你。” “我和你讲过原因了。”虞树棠轻轻地说,“我走不了,除了这里,没有更好的地方。我能换什么新工作呢?” “那些原因是你又在难为自己。”柳见纯道,“你不必找一个比法尔林更好的工作,更不要觉得这是自甘堕落。小树,比起所有的东西,你的心情和精神状态才是最重要的,答应我,好不好?” 她温热的指腹拂过虞树棠眼下的青影:“你是不是睡不好觉?” 虞树棠没讲话,柳见纯就放沉了声音:“到现在就别瞒我了,小树,我们别对彼此有任何隐瞒。” “我一直失眠。”虞树棠说,她再次抱紧柳见纯,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脸,“只有睡在你这儿我才睡得着。” “你必须得离开法尔林。”柳见纯浅浅地呼出一口气,胸腔的刺痛这才稍缓,“小树,都这样了你还想坚持吗?这不是坚持,这是逼迫呀,你不要再逼,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虞树棠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说:“姐姐,我去出差,好吗?我去出差。如果保持现状是死胡同,那么我们就走新的路,我去出差。” 她说着说着,泪水淌下来,浸的柳见纯颈项和肩膀一片濡湿:“姐姐,我不舍得走,我没法离开你啊。我就是这么没出息的人,我想象不到我和你异地半年会发生什么……” “不要讲你没出息这种话。”柳见纯几乎是痛楚到无奈,“为什么讲这种伤害自己的话你信手拈来呢?小树,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你不是没出息,更不是所谓的……” 她不舍得把虞树棠骂自己的话重复一遍:“往后在我面前,你绝对不准再说这样的话。” 姐姐比她更爱她自己。 虞树棠不讲了,喃喃地重复道:“我去出差,姐姐,我会去的。如果这样一切就能好起来,那我们长痛不如短痛,我听你的。” 柳见纯扶住她的肩膀,好像扶住了她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我们是恋爱关系,我是你的女友,不该给你做老师,可是现在,小树,你听我的。” 她合了合眼,旋即睁开:“先不要做出这个决定,你真的想这样做吗?我想让你听我的,但不想让你这样听我的。明天,你去请年假,能请几天请几天,我们好好地想想,好好地解决这件事情。” “好,”虞树棠说,“好。”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精神,就这样靠在柳见纯怀里,低低地说:“我想抱住你的尾巴。” 柳见纯垂着眉眼,难得有点冷淡地说:“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 现在当然不是。 虞树棠就这样看着她,可怜的大女孩,眼巴巴地瞧着她。 一片炽热的真心,一双痴心的眼睛,她知道,这棵小树想做天底下最爱她的人。 她闭上眼睛,泪水滚滚地流下来,伸手牵住了虞树棠的手。 即使到了这一步,她还是自私地提不出分手。因为分手对她们两人而言,实在是无法承受之重。太爱彼此了,哪怕在心里转一转这样的念头都是凌迟酷刑。 轻柔的亲吻一下一下地落在她脸上,她知道,小树正一点一点,傻乎乎的,试图把她咸苦的泪全部吻净。 第124章 只要有爱,就会一直在一起,不会分开。 梁文静一进门就吓了一跳, 虞树棠坐在她办公室的沙发上,她办公室的备用钥匙在旁边的花瓶底下,平时下属有什么事都可以提前过来, 本来这种事情司空见惯, 她今天纯粹是被虞树棠本人吓了一跳。 这位高挑美丽的女下属依然打扮入时,只是脸孔雪白,一套灰色的正装令她像一缕阴沉的游魂一样。 “ilanit, 怎么了?”她坐到椅子上,很违心地寒暄了一句,“周末过得怎么样?” 很显然, 过得很不好,她明知故问了一句废话。 “rita姐, 我想请年假。”虞树棠开门见山, 梁文静一怔:“怎么忽然要请年假?上周和你说的出差, 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知道很突然。”虞树棠说, “但是这个年假我必须得请, 我知道会耽误几天, 等我回来,我会给你确切的答案。” “ilanit,我急倒是不急,你这周给我答复就好。”梁文静道,“就是这个年假?你是有什么很紧急的事情吗?” “很紧急。”虞树棠坚决地说, “rita姐, 不管怎么样这个年假我必须要请, 真的麻烦你了。” 梁文静瞧了她一会儿, 笑道:“好,我准假了, 三天,从现在开始。” 实际上请假还有很多的流程,虞树棠暂且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站起身来,很认真地同梁文静道谢,再说不出一句话,转身出了办公室。 梁文静叹了口气,房间里的大象走来走去,她有很多个理由可以不准假,但是她看不得一根弦在她面前即将断裂,她得赶紧伸手握住。 虞树棠打车回家,柳见纯已经去上班了,她脱掉正装,重新钻进了被窝,她本以为自己会极度焦虑,然而心情骗不了人,她感到久违的轻松,好像身上卸下了什么千斤重担似的,她身心松懈,几乎是立刻又睡着了。 她十一点醒来,慢吞吞地走到岛台给自己倒了杯水,她就这样捧着水杯走到前院里,第一次有时间,这样仔仔细细地观察姐姐的花朵们。 正是夏天,前院的花竞相盛放,香气沁人心脾,她在前院待了一会儿,又到后院去,坐在阳伞下的椅子上,换了个姿势,继续观察后院的花朵。 开着蓬蓬的,耀眼的粉花的,叫作贝拉安娜。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姐姐告诉她的。那是第一种开粉花的乔木绣球。 她第一次来这里,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那时候她的心还没有意识到,身体就已经意识到了,柳见纯身边令她安心,如果她当时对感情更敏锐一点的话就会发现,自己迟早会爱上这个女人的。 放在铁艺桌上喝了大半的温水已经凉了,它旁边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虞树棠按下接通,柳见纯的声音传出来,很柔和的:“小树,请好假了吗?” “请好了,三天假,从今天开始。”虞树棠说,她摊开手掌,昨天掐的淤红到现在还没能完全消下去,留着斑驳的痕迹。“姐姐,不是说生气了就不喜欢搭理人吗?”她心情愉快,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既然你这样说的话就攒着。”柳见纯笑道,“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请假之后感觉怎么样?” “不要攒着,”虞树棠轻轻地握住手掌,又打开,她想对柳见纯撒娇,就不假思索地那么做了,“你如果不理我的话,我会一直伤心的。” “好啦。”柳见纯说,“小树,现在心情怎么样?” 虞树棠很诚实地说:“心情……出乎意料地好。” “对,现在先不用想那么多。”柳见纯道,“三天时间呢,慢慢想也来得及,我过会儿回家,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姐姐,你吃饭了吗?”她问,“我想和你一起吃。” “好呀,那你想吃什么?”柳见纯耐心地问道,“选一选,想吃中餐呢,还是想吃西餐?” 虞树棠仰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望着阳伞外金黄灿烂的阳光,她什么也不想,全靠直觉:“吃中餐吧。” “那要吃冰淇淋吗?”柳见纯逗她,“姐姐回来给你买冰淇淋。” 虞树棠笑了,这会儿她什么也不想,很纯然地快乐:“好啊,我要吃芒果味的!” 她听到门响,就赶快站在门口,等到门一打开,第一时间把柳见纯给搂住了。 “等等呀。”柳见纯伸着胳膊,“等我先把东西放下。” 虞树棠一边搂着她不肯松开,一边接过袋子放到玄关柜上,挺直的鼻梁亲昵地在她的颊边蹭了蹭。 柳见纯反手关上门,这才同样地抱住虞树棠。“吃冰淇淋了,这时间吃刚刚好,要不然过一会儿要化了。” 比起冰淇淋,虞树棠有更想吃的东西,她凑过去想咬柳见纯的嘴唇,被姐姐偏头躲了一下:“吃冰淇淋啦。” 虞树棠继续凑过去索吻,鼻梁在她颈项和脸颊上蹭来蹭去,她觉得小树某些意义上还真像一只小苔原狼,喜欢闻气味,喜欢肢体接触,喜欢毛茸茸的蹭来蹭去。 她拿这棵小树没办法,主动在她唇上亲了亲:“这么着急干什么,冰淇淋等不得,你还等不得呀?” 袋子放了两盒冰淇淋,给小树的是芒果配日本柚莳萝,她的是西瓜薄荷配白兰花。 两人坐在沙发上,也不着急吃饭,一人一勺,先吃这一小盒的冰淇淋。 虞树棠明明是自己选的芒果口味,还总要凑过来吃她的,柳见纯半盒的白兰花都要被她吃完了,索性把整盒放到她手里,拿起她那盒就舀了一勺芒果的。 冰淇淋刚含到口里,虞树棠吻住她,冰凉的冰淇淋被吻成了发烫的甜水,顺着喉管淌下去。柳见纯手里的冰淇淋也被虞树棠拿着放到茶几上,一个吻气喘吁吁的分开,更多湿漉漉的亲吻黏糊糊地沿着脖颈一路吻下去。 柳见纯紧紧地蹙着眉,一步裙被从上至下地褪掉,她眼前朦朦胧胧的,虚焦地盯着天花板上折射着阳光的吊灯。 小树的心跳和心情在此刻和她共振,她感觉得到,小树今天很开心,难得的一身轻松。她清楚这是个正确的决定,只是小树,不知道能下定决心吗? 柳见纯轻轻地咬着自己的手背,没一会儿,小树不准她咬了,将她的手拉下来握住。 “小树。”她低声喘息道,一下一下地叫着她的名字,“小树、小树——” 终于,虞树棠爬上来抱紧她,有点傻乎乎地说:“小树在这儿。” “小树在这儿。”她柔柔地重复了一遍,“嗯,小树在这儿。” “姐姐在这儿。”虞树棠又说,柳见纯抿嘴笑了一笑,摸了摸她的脸:“嗯,我在这儿,姐姐在这儿。” 虞树棠心潮澎湃,乌黑的眼珠湿润发亮,抱起她想要去二楼,柳见纯没有阻止,午饭和冰淇淋都放到一边去吧,她现在要考虑的,只有面前的这棵小树而已。 她捏了捏虞树棠的胳膊,还没说话,小树就呼吸急促,很不情愿地说:“我是没时间运动了。” 她两片水红的嘴唇张了张,又是还没来得及说话,虞树棠证明一样,很快地将她带入了一个万花筒似的梦境。和小树在一起之后,她经常做这样的梦,快欲达到极致,现实生活也会镀上梦境的光彩色泽。 柳见纯望着眼前这棵小树,她情难自已,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得猛烈,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小树迈出第一步。 “小树,”她轻轻地说,“小树,就像选中午吃什么一样,你什么都不要想,再做出选择,好不好?” “很难。”虞树棠诚实地说,她把柳见纯揽到怀里,“姐姐,吃饭和这件事根本没有办法类比,我知道你说得对,我也知道你想让我遵循本心做出选择,但这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吃饭只是一顿,无论我喜不喜欢这顿饭,对我的人生都没有任何影响,顶多影响一下我一天的心情,可是这个选择呢?倘若做不好的话,很有可能什么都没有了。” “我觉得你这样想不对。”柳见纯说,“这只是一个决定而已,它真的没有那么大的威力,造成的后果没有那么严重。小树,人生的容错率是很高的,你哪怕不走在你所谓的正轨上呢?火车轨道外面是什么?” “荒地。”虞树棠闷闷地说,柳见纯笑道:“荒地有个好词形容呀,叫旷野。” “我的人生不是旷野。”虞树棠道,“我的人生是高楼大厦。我想和你过的生活,想和恋人过的生活起码在物质层面上是不缺的。” 柳见纯指尖卷着她的发尾:“我们现在物质层面上就什么都不缺呀,小树,我知道给恋人花钱,是爱的表现,你已经给我的够多了,完全足够了,真的不需要更多。” 她难得坦诚:“是你一开始的消费水平太高了,所以理所当然地想要保持,只是现在保持不住。” 虞树棠点点头,额头磕在她肩膀上:“这就是我没办法放弃的理由。姐姐,目前有两条路,一,我去京城出差,二,我辞职,是不是?” “你已经知道我的想法了。”柳见纯说,“很早之前我就想过,现在来看,有这件出差的事情也不是坏事,即使不发生这件事,我也会忍不住要和你讲,或许连个缓冲都没有,导致更大的反弹……小树,我想让你辞职。” “我们先说出差。”虞树棠暂且避过柳见纯方才的话,她努力地让自己抽离出来,分析道,“出差的好处就是那个升职的机会,我回来之后肯定会升一级,离达到目标更进一步,坏处呢,异地是第一点,第二点,并不是升这一级,就会有什么质的改变,一切很有可能毫无变化,至少还要熬两年,熬到vp,再熬三年,熬来熬去,可能熬个五六年,姐姐,我先把你给熬走了。” 柳见纯静静地听着,虞树棠继续说:“另一个选择就是辞职,可是辞职的坏处,真的是说不尽了。姐姐,你要知道最严重的一点,就是辞职再找到的工作,一* 定会比这份工作差,这点毫无疑问。工资待遇全部都会降级,而且辞职之后,我也不一定能立刻找到新工作,现在就业环境不好,太多未知数了。” “还有呢?”在柳见纯异常清澈的眼睛的映照下,虞树棠低声道:“我觉得很丢脸,姐姐,为什么我坚持不下来呢?即使我妈妈反对我在申城做投行,她也一定会感到失望的。人不就是要吃苦经受磨砺吗?我的抗压能力和应变能力这么弱,我自己都对我自己很失望。” 解铃还须系铃人,柳见纯不是她妈妈,没办法帮她解开这个心结。她抚着虞树棠的头发:“小树,我知道让你对自己别这么严苛是件很难的事情,所以我们先放下这件事。现在和我讲讲辞职的好处吧。” 辞职的好处?孤零零的一条,如此显而易见的一条,可是那能叫好处吗? 虞树棠睁大眼睛,她瞧着柳见纯瞳仁里小小的自己,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没关系,她讲不出来的,柳见纯替她讲。 “对我而言,你辞职有一个最珍贵的,最重要的,最无可替代的好处。”柳见纯道,“那就是你会开心。” 她亲亲虞树棠的嘴唇:“小树,我知道你内心里大约认为这不算好处,你觉得自己懦弱,觉得自己不成器,昨晚说了很多伤害自己的话,但对我而言,你开心,你健康,我相信你妈妈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你好比什么好工作,高工资都重要。” “你要把自己放到第一位,好吗?在这样压榨的工作中支持不下去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想要你正常作息,好好睡觉,好好吃饭,不管你辞职之后会发生什么,哪怕是和我异地也没关系,你身心健康,对我而言就是最要紧的事情。” 她温热的指腹拂过虞树棠眼下的青影:“小树,我不仅希望你辞职,我还非常为你好,自作主张地认为你应该回家。别再钻牛角尖为难自己了,送给你的礼物就收下,人活一世,轻松点有什么错?你还年轻,又是独生女,将来还有好多的事情要操心呢。” 虞树棠没有据理力争地和她反驳,和她吵闹,小树紧紧地抱住了她,问道:“姐姐,那回家的坏处呢?你为什么不说?” “异地嘛。”柳见纯故作轻松,“没关系的,情侣异地,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你说的这句话,我一个字都不信。”虞树棠强忍哽咽,“你就是那种最狠心的成熟女人,异地对于你而言,明明就是判了死刑。你明明不舍得我,还要这么镇定地把我往外推,姐姐,你说我不珍惜自己,为什么你对你自己也那么毫不留情呢?” 柳见纯笑了笑:“可是,这是最好的选择呀。” 这是最好的选择。对小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对她而言亦是。 感情不是大家纠纠缠缠在一起就会顺利的,她和小树在一起了一年,就为了这点切实地在一起,小树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现在正是拨乱反正的时候。 “别哭,你听姐姐说得有没有道理。”柳见纯索性把老师的职业病一发到底,“我很需要陪伴,你肯定也觉得见面很重要,可是感情中只有见面,是不行的,只有把问题全部都解决,我们将来才能更好地在一起。” “姐姐,你别给我灌心灵鸡汤了。”虞树棠使劲用手背抹了抹眼泪,这动作实在有点孩子气,柳见纯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我只看得到眼前,如果和你分开,往后会发生什么事呢?我想都不敢想。” “这太盲目的悲观了,我这种悲观主义都不这么想呢。”柳见纯帮她揩去泪珠,“不是有句话嘛,叫作短暂的分开,是为了更好地在一起。” “小树,”她一锤定音,“不着急的,还有时间,你再仔细想想,这两天多睡一会儿,上午睡觉,下午和晚上仔细考虑,但是也别想太多,遵循本心,做出让你快乐的选择,我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 “好啦。”她亲了亲虞树棠湿漉漉的长睫毛,“我们吃中饭吧,肯定都凉了。” “放到微波炉热一热。”虞树棠说,她撑起身子,头一阵发晕,柳见纯敏锐地察觉到,扶住了她的肩膀:“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不是低血糖,刚吃了冰淇淋呢。”虞树棠赶快地要讲自己没事。她知道也并不是低血糖,只是她体质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好了,这点很明显,柳见纯也清楚。 姐姐抿紧嘴唇:“这也是坏处,小树,这份工作不仅让你情绪不稳定,身体也不好了,对你身心都有侵害,你不要留下。” 虞树棠知道这是关心不是命令,她叹了口气,枕在姐姐颈窝:“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工作又有钱又有闲的。” “你虽然不是坐班。”她说,“但我也知道你下午回家来陪我实际上是影响你工作的。” 柳见纯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啦,真的不讲了,我们吃中饭。” 她订的是一家宁波餐厅的菜,海肠捞饭,小炒黄牛肉和橄榄油蛏子,即使冷了,微波炉加热过后也很好吃。还有一盒和牛蛋挞,烤箱加热几分钟和刚烤出来的几乎没有区别。 中饭几乎吃成了晚饭,柳见纯打定主意想让虞树棠开心一些,并不催促她想那些令人两难的事情,而是先到一楼那个摆着她的单车礼物的房间里,不知道在找什么。 虞树棠跟着过去,她走到单车前面,情不自禁地停下,不由得下定决心,明天她一定要出去骑行一次。 “姐姐,你找什么呢?”她恋恋不舍地转过头问,“不在这里。”柳见纯说,“等我找到了你就知道了。” 她扭身去储藏室,虞树棠刚跟到门口,就看她从架子上抱下一个单独的箱子:“在这儿呢!” 虞树棠自然地伸手接过,放到客厅茶几上,柳见纯从抽屉里拿出美工刀,割开胶带,从里面拎出个蓝白色的手提纸箱。 “前两年你陆轶群姐姐送我的ps5,让我有时间的时候也玩玩游戏。”柳见纯拆开箱子,将东西拿出来。“可惜总是没机会玩,就闲置下来,怕落灰,就重新收到了箱子里。” 虞树棠比她对这些东西熟悉得多,很快安好底座,插上各种线材,柳见纯还有点生疏地摆弄着手柄,她就已经进入了账号。 游戏库里有几个经典游戏,地平线零之曙光,漫威蜘蛛侠,还有一个双人成行。虞树棠点开这个:“姐姐,我们玩双人游戏?” “当然啦。”柳见纯,“我本来还以为得买呢。” “双人成行 第二部好像都出来了,再买该买这个了。”虞树棠调到商店,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之前刷新闻隐约看到过的双影奇境。 柳见纯点开看介绍,没两分钟就点击购买,虞树棠哎了一声:“姐姐,我们双人成行还没玩呢!” “先备好。”柳见纯很无辜地说,“那部可是两个女主角。” “这两个小人好可爱。”刚一进游戏,开场动画播到一半,柳见纯就说。 “人家正惨着呢!”虞树棠笑道,“都变成木头和黏土小人了很绝望。” “那这俩小人也是很可爱。”柳见纯笑盈盈的,这会儿还从容不迫呢,动画播完视角一转,因为小树说好像男小人操作更简单一点,她就选了科迪,没想到游戏一开始,分屏一开,她就开始手忙脚乱,头晕目眩了。 序章的关底boss吸尘器柳见纯理智上知道它不难,可还是被气波和爆炸图钉拍得死了好几次。好容易过了这关,她心惊肉跳地看着吸尘器爆炸,然后两人居然坐着一个扫地机器人来到了安全的地方。 她放下手柄,一颗心兀自地还在紧张地跳,虞树棠搂她坐在怀里,装模作样地说:“姐姐,你还得练呢!” 柳见纯点了点她的额头,虞树棠忽然问道:“你觉得她们两个该离婚吗?”她指的是双人成行的两位主角,本来是打算离婚的,可是伤心的女儿的泪水让她们变成了小人,女儿恳求的爱之书哈金博士将她们拉入到游戏中,希望她们重燃爱火。 她说:“我都猜得到结局,大概是在重重的游戏里,又找回了她们的爱,也是为了孩子,还是决定不离婚。” “你没玩到最后怎么知道呢?”柳见纯说,“如果是为了孩子不离婚的话是一种折磨,不仅是折磨双方还是折磨自己。但要是真的重燃爱火,不离婚自然也是很好的。” “很多时候,”她捏了捏小树的耳垂,珐琅耳环被体温熏的温热,轻柔地硌在她的指尖,“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爱,我虽然有点悲观,但仍然很相信这一点,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有爱,就会一直在一起,不会分开。” 她和小树不会分开的。不管前路多未卜,这一刻,她对于这样的事实,却是确定无疑。 第125章 太善良,有的时候就显得太傻,太想要完美,有的时候就是太为难自己。 虞树棠睁开眼睛的时候, 床上果然空荡荡的,姐姐上班去了,只留下一点柔软的杏子香味。 她今天起得早, 本以为还要一觉睡到十点钟的, 却不到九点就醒了。大概是心里到底盛着心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昨天实际上将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她明白姐姐的意思, 可是那条好处在姐姐和在她自己心中的分量毕竟不同。 她止不住地要考虑其他的坏处,至于让自己开心这点……她不可否认,她做梦都想让自己开心, 都想睡得着觉,都想每天起来, 过的是有盼头的生活。但倘若真的这样开心了, 她的盼头在哪里?她不会回家的, 不想回家的, 她不想努力一场, 落得最后还是回去继承家业, 这样家里人也会对自己失望的。 虞树棠竭力地合上眼睛,然而再也静不下来,只得起来用冷水洗漱,混乱的头脑这才清晰了些。 她下定决心,说做就做, 到房间里将车子从墙上取下来, 久违地戴上头盔目镜, 戴上手套, 准备出去好好地骑一趟,她不知道目的地, 也头一次不打算设定目的地,就准备就这样一直骑,吹吹风,看看周遭的景色。 刚骑起来的时候,并不是很习惯,她的体质下降,加上太久没真正地上路骑过车子,她将设定好的挡位又重新调了调,减小了阻力,等到真正骑起来的时候,又调了回去。 车子是越骑越顺的,温热的风拂过她的周身,她久违地找到了那种身心舒畅的感觉,然而她却并不是全身心地享受着这种速度,而是情不自禁地想:我到底该怎么选呢? 姐姐之前不大愿意干涉她的决定,现在也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希望她辞职。她内心的天平,同样是摇摆不定,难以抉择。 纵使辞职的种种,让她痛苦不堪的无法接受,昨天那一天的休息,那种由内而外的轻松,几乎是牢牢地占据了她的内心。 她真的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真的不想了。即使是懦弱,哪怕是令人失望,她也不想再过了。 出差的话,一切也不一定变好的。要真的是长痛不如短痛那还好,关键是短痛过后,飞蛾能扑到光亮吗?虞树棠想,大概率还是在罐子里,三年又三年,两年又两年。 真辞职的话,她承受得住这样的后果吗?她现在根本还没有开始找下家,万一她找不到工作呢? 想着想着,虞树棠的心思完全冲进了一个迷雾重重的道路上,她的眼神虚虚地定在前方,热汗一股股地从额头上淌下来,几乎让目镜都有点戴不牢固。 我该戴止汗带的。虞树棠很后悔,她心如擂鼓,明明才骑了五公里,她已经气喘吁吁,喉咙发干,不辞职就还有这样的坏处。 她根本没时间锻炼,虞树棠想,根本没时间锻炼,那点动感单车时间都要被压缩,这样下去,就连身体也要不行的。 情绪情绪不好,身体身体也不好,虞树棠骤然一阵恍惚,将自己给搞垮了,她还有什么本钱去谈未来,去谈感情? 自己或许该去做心理咨询。虞树棠想,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腾不出手去摘目镜,得停下擦擦汗了。如果辞职的话,现在她的所有的不舒服是不是都能不治而愈? 得停下擦擦汗,没戴止汗带,高估了自己的体力,真是个巨大的错误。 她睁大眼睛,急迫地按下刹车,是前轮的刹车,快速有效极了,霎时打滑,后轮轻飘飘地直甩了出去。 “右跟骨撕脱性骨折。”大概是看柳见纯的脸色实在太惨淡,医生说,“听着吓人,其实程度不重,一般四周左右就能愈合,加上康复训练,会恢复如初的。” “谢谢刘医生。”柳见纯说,那边护士正在帮虞树棠敷药打夹板,虞树棠疼得脸色雪白,满脸是汗,这会儿实际上已经轻多了,刚从车子上摔下来的时候,她一瞬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伤没有多重,只是太疼了。 本来是不用住院的,柳见纯不放心,正好还有空余的单人病房,就让虞树棠住下。 “姐姐,我们回家吧,根本不用住院的。”虞树棠低声说,她嘴唇都发白,“敷上药之后,我好多了。” “我不放心。”柳见纯说,她坐在床边,拿出一张新的纸巾,擦掉她脸上的热汗,“很痛吧。” “好多了。”虞树棠勉强笑了一笑,她也是懊悔不已,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你是怎么摔的?”柳见纯直到现在,才郑重地问。她一来就忙着了解拍片结果和陪着她打夹板,还完全没顾得上了解相关的事情。 “本来我以为都是平坦的公路,骑到桥下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前面有个不平的,挡着的小坡。”她想找补,“我没走过这条路,不知道,我第一反应是刹车,其实正常骑过去就好了。” 柳见纯紧蹙着眉:“怎么会没有注意到?骑车子要看前面的呀?即使是第一次骑,也不会没有注意到的。” “我在……想事情。”虞树棠不得不承认,“有点恍惚,而且……” “而且什么?”柳见纯很少这样不依不饶,虞树棠只好说:“我的车技没有那么熟练了,好长时间没有运动量这么大,我状态也不好。” 她身体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那一刻确实是恍恍惚惚的。诸多思绪在她脑海里搅动,虞树棠下意识地说:“姐姐,别把这个当作一定要我辞职的理由,我状态是不好……但是……” 她无话可说了。 “你想辞职吗?”柳见纯说,“什么都不要想,凭直觉告诉我,我们不要把事情弄得那样复杂,我只想听你内心的真实想法。” “想。”虞树棠说。 “好,没有可是。”柳见纯说,“我希望这个答案你记在心里,有时候为什么要把事情复杂化呢?小树,那些坏处你统统不要想,你只要递了辞呈之后第一反应是露出笑容,难道这还不足够吗?” “你再想想吧。”柳见纯还是希望虞树棠能自己做出决定。“还有,这件事告诉你家里人吧,不是件小事。” “姐姐,刚才医生都说不严重的,不用那么兴师动众。”虞树棠急忙说,柳见纯摇了摇头,“在我心里就是很严重,在你家里人心里也一定很严重,这不能隐瞒的。” 她心疼得不得了,小树摔倒是多方面的因素,但因为工作状态差是不争的事实!她讲不出的烦闷:“小树,我去家里拿点必需品过来,顺便给你买午饭,想吃什么?” 虞树棠又疼又沮丧,含着泪有点孩子气的不想讲话,柳见纯摸了摸她的脸:“吃上次你发烧我给你买的那家,好不好?” 小树点点头,她出了病房关好门,没有第一时间离开,长长地叹了口气,屈起指节,擦掉了从刚才就一直强忍着,不掉下来的眼泪。 虞树棠就这么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愣,好一会儿,她有千般不情愿还是听姐姐的,给妈妈打了电话。可还是习惯性地避重就轻,就说自己一不小心从车子上摔了下来,现在骨折……说到这儿,杨秀桦当即道:“我马上过去。” “你过哪去?”虞树棠惊道,“去申城!”不等她再说话,电话就挂断了。 妈妈这么关心自己,她当然开心,可也忍不住更沮丧了。要是妈妈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她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懊悔,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即使是状态差,到底也还是不够小心。 她不得不承认,这份工作似乎和这次受伤有着微妙的因果关系。她靠在枕头上,无法控制地想着辞职的那些累赘的坏处,一个念头同样也是无法控制的不断钻出来,在她的耳边回响,偶尔也遵循自己的本心一次吧。 上次,她遵循自己的本心,是要和柳见纯在一起。那是她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真不想上这个班了。这个不理性的想法一出,她眼眶酸胀,止不住地又要流泪。真不想再上这个班了。管它洪水滔天呢,她不想在失眠,不想在只睡四个小时,不想在疲于奔命,不想在工位上度过自己一天最好的时光。 不想反复地修改校对字体的微小区别,不想再只改个姓名发一百封一模一样的邮件,不想再每天都活在邮件和微信的海洋里,不想不断地参加不同的项目会议,归根结底反复做的却是同一种工作,不想像一个螺丝钉一样不停地旋转,不想再随时待命,没有任何个人生活! 她心情很差,柳见纯下午去学校做了点工作,就回来耐心地陪着她。 “我影响你工作了。”虞树棠低声说。 “不影响。”柳见纯说,“今天没有什么要紧事的。” 虞树棠下午迷迷糊糊地睡了个午觉,只听见门开关的声响,其余一概不知。 柳见纯在门外把病历单递过去,杨秀桦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不严重是吧?” “不严重。”柳见纯说,“正好有病房,我不放心,想着至少住一天院。” “这样也好,反正在家休养和在医院休养也没什么差别。”她折起病历单放到手包里,知道女儿没什么事之后,语气也轻松起来,“走吧。” 柳见纯一怔:“去哪里?” 杨秀桦道:“找个咖啡厅,我请你喝杯咖啡。” 医院附近就有一间商场,柳见纯开车,不到五分钟就到了。不过她俩都没有要咖啡,杨秀桦要了一杯黑加仑茶,柳见纯要了一杯芒果西番莲星冰乐。 “你爱吃冰的啊?”杨秀桦说,“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一年四季都会喝养生茶的类型。”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柳见纯笑了笑,杨秀桦道:“受你视频里的形象影响。” 视频里柳见纯不管穿不穿旗袍,都是文质彬彬,气质如水的,让人一时之间很难想象她是那种会点星冰乐的人。 “我叫你柳见纯吧。”杨秀桦道,“你也叫我的名字好了,别费心思,要不然怎么叫都觉得怪怪的。” 柳见纯大大方方地说:“你叫我的名字当然好,不过我叫你的名字,总觉得不是很礼貌,我叫你杨姐,这样好吗?” “也行。”杨秀桦说,“虽然有点怪吧,不过也还行,就是虞树棠听着八成又要不乐意了。” 不等杨秀桦问,柳见纯主动说:“小树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格,我这次就越俎代庖替她讲一些事情,因为我觉得这很重要,而且和你讲了之后,我也会和小树讲的,不管小树知道以后……” “行了,”杨秀桦急道,“别解释了,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赶紧地和我说吧。” “小树这次摔倒,我觉得和这份工作关系很大。”柳见纯说,“她现在体质没有念大学的时候好,情绪也很不稳定,总爱流泪,或者生气,这都是很危险的预兆。忙的时候一天只能睡四个小时,她还失眠,只有周日休息一天,往往还有工作打扰。” “小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和你讲过,这次公司有个机会,至少要到京城出差半年,回来之后,就能升职,这个机会对她很有诱惑力,她希望通过升职,来获得健康的作息。” 她说得很概括,落到杨秀桦耳朵里,前因后果却是足够清楚,自己的女儿,自己还能不了解吗? “你们感情那部分呢?”杨秀桦敏锐地说,“这部分也说给我听听。” “小树每周日不管有多忙都会来见我,我想不仅是因为她爱我,还有原因是,她现在一周只有一次喘息的时间,就是来见我的时候。”柳见纯道,“我很明确地告诉她,她也很明确地知道她有见我的这份心就足够了,她还是这样坚持,我想是有这样的因素在。” 柳见纯讲话条理分明,用语审慎,杨秀桦听得正顺耳,冷不丁地就听她来了一句爱,不得不想人就是有这样的多面性,就像上回她和柳见纯对话的那次一样,谁能想象一个这样的女人能情来爱去的? “她没和我说过这次出差。”杨秀桦说,“这孩子就是报喜不报忧的,而且她不和我说,应该也是没下定决心吧。除去你说的那些,这次摔倒,她肯定还在想这件事,是不是?” 不等柳见纯回答,她确凿无疑:“绝对的,小树从小就心思重,一点小事就能把她纠结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各种综合考虑,其实哪有那么难呢?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就得了?” “你的态度是想让她辞职,对吧?”杨秀桦说,“所以小树现在在出差和辞职二选一,是吗?” 柳见纯点了点头:“是,之前我一直在想,不要给小树做老师,但是这件事我想小树必须辞职,如果再不辞职的话,她就要去做心理咨询了。她总觉得辞职之后找不到更好的工作,还说了自甘堕落一类的话,她对工资也有种执着,可是她现在甚至不给自己花钱。” “她人品没的说,加上又是第一次恋爱。”杨秀桦说,“对钱重视没办法,这很正常,这世上什么不要钱?只是她的层次太高了,投行的工资放在普通人身上够高,放到她身上,她瞧不上眼,这样怎么能不焦虑呢?” 杨秀桦喝了口茶:“我也支持她辞职,哪怕你不和我说这些,我心里也有这个想法。就是觉得哪不对,母女连心,你知道吧?她不开心,我感觉得到的。早些年我对她是逼得很紧的,人就是挺矛盾,看到她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我又不舍得。” 她望着柳见纯:“这次我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就是想看看她的近况。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她受这次伤,我都想不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些。她必须辞职,我不管她接下来想怎么样,不管她回不回家,这个工作都是不能做了。什么能有身体,什么能有心情重要?” “她不愿意辞职的很大一个原因,”柳见纯说,“就是觉得你会对她失望。” 这毫不意外。杨秀桦说:“你说得倒客气,你应该是想说:‘站着说话不腰疼,孩子就是因为你才为难呢’。” “你是做老师的,应该见过很多家长吧。”杨秀桦道,“我是那种比较严格的家长,这点我承认,而且这么长时间了,我仔细想了想,虽然我对小树的教育利大于弊,但大概也真的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完美。” “没有人能做完美的家长。”柳见纯真心实意地说,“而且小树人品好,性格好,有责任心,你已经把她养得够好的了。” 杨秀桦道:“讨好我我也不会同意你俩在一起的啊,事先声明。” 柳见纯并不在意,开了个玩笑:“那我收回好了。” 两人都笑了。冷果茶变得有点温热,杨秀桦道:“小树有和你讲过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吗?有些事情,她是不愿意和我说的,说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对继承家业有种微妙的羞耻感。”柳见纯道,“这些天生的东西,她不当作礼物,而是有些拧巴地觉得不该如此。” 杨秀桦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只能说:“这孩子。” 这孩子,正直的天真,骄纵的清高,太善良,有的时候就显得太傻,太想要完美,有的时候就是太为难自己。 “我们回去吧。”杨秀桦说,“看看小树晚饭想吃什么。” 等坐到车里,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忽然说:“柳见纯,你也希望小树辞职,假如小树决定辞职回家呢,你能接受吗?” “能。”柳见纯语气温和,不假思索,实际上,她想替小树做出的最好选择,就是让她回家。不过她只字不提,没有再说话,平稳地启动车子,一路驶向了医院。 第126章 她们两个就是彼此最无可替代的正确答案。 虞树棠睡醒有一会儿了, 她靠在枕头上,刚才和姐姐发了微信也没回,她以为是有事回学校了, 正在忙工作, 没想到姐姐居然和自己妈妈一块推门进来了。 “妈。”她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上午才给你打的电话。” “你一给我打电话,我立刻就买票坐高铁过来了。”杨秀桦坐到床边, “现在还疼吗,感觉怎么样?” “没那么疼了。”虞树棠说,她不想让妈妈和姐姐过分担心, 而且她最关注的是,“妈, 你怎么和我姐一块回来的?你们去哪了吗?” “你姐, 哪来的姐还你姐。”杨秀桦受不了, “我请她喝了杯咖啡, 没要吃了她, 你这身上带伤这么多事要考虑呢还这颗心还是不忘挂在人身上是不是?”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说什么难听话?”虞树棠有点不忿, “我现在问了,万一你讲了,我好马上道歉的。” “看着没?这就是你妈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杨秀桦拿她没办法,“行了,别扯这些没用的了, 你晚上想吃什么, 给你出去买去, 或者点外卖。” 虞树棠摇了摇头, 眼巴巴地望着柳见纯:“姐姐,我想回去, 不想在这儿睡。” 杨秀桦一看就明白了:“你要回人家柳见纯家是吧?” “你们同居了?”她紧跟着逼问,虞树棠说没有她还不信,非得柳见纯说:“没有,小树就周末的时候在我家过夜。” “那你现在要回人家家干嘛?”杨秀桦道,“想和人家同居吧。” 虞树棠不理她,专心地向柳见纯卖乖:“医生都说了我没事的,我真的不想在医院待着。” 柳见纯一时之间也有点犹豫,反倒是杨秀桦干脆地说:“你不想在这儿待着就出院,正好,到时候我有话对你说。” “我和你妈妈讲了出差的事情,还有你的一些想法。”柳见纯道,“对不起,这次我自作主张……” “没事的。”虞树棠很平静,“而且我知道你即使不说,我妈一定也会一直问你的。” 杨秀桦哎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起承转合又赖你妈我了是吧?” “杨姐,你扶小树先去车上吧。”柳见纯把钥匙递过去,“我先去办出院手续。” “好。”杨秀桦接过钥匙,“给小树弄个轮椅吧要不。” 这次虞树棠坚决反对:“妈,我没有那么严重!我有拐杖就够了,根本没有到轮椅的地步!” 杨秀桦扶着她,慢慢地往停车场走。“妈,我女朋友叫你杨姐,合适吗?”虞树棠不由得抗议,“我叫你妈,她叫你姐,这完全就是乱的。” “那她叫我什么?阿姨?你觉得她好意思吗?”杨秀桦道,“还有,你平时就坐人家车,住人家房子,这你觉得合适吗?” 还没等虞树棠说话,她补充道:“仔细想想也挺合适的,毕竟你的钱大半都花在她身上了吧?没有物质的感情就是一盘散沙,是不是?” “你当初真的很爱看小时代。”虞树棠道,杨秀桦据理力争:“那电影也是有金句的,比如我刚才讲的那句话,你难道不是那么想的吗?” 和妈妈这样插科打诨了几句,虞树棠的心情稍好了一些。杨秀桦把她安置在后座上,自己坐在副驾上系安全带:“我听说你的艰难选择了。” 虞树棠嗯了一声:“妈,你不用说,我就知道你要替我做什么选择。” “事实上,你还真猜错了。”杨秀桦轻松地说,“可能难以置信,但你妈我真的反思了。柳见纯和我说了你的一些想法,很多话我们等回去,晚上再好好说,现在我就是告诉你个大概意思。” “我当然认为你回家更好,可是我不会强迫你,也不会逼你,你自己做选择。柳见纯也是这样吧?”她故意问,“柳见纯认为你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她觉得我该回家。”虞树棠闷闷地说。 杨秀桦没再说话,她也没想到,自己和柳见纯,居然还能有意见一致的一天。 她刚才也说的是真心话,她没打算和虞树棠像毕业时候一样吵架,一样劝,她打算回去把话说清楚,仅此而已。她的女儿长大了,想要自己选,那么,她就让她自己选。 柳见纯打开车门,接过钥匙放到手包里,不急着开车,先转头去看虞树棠的情况:“小树,感觉还好吗?” 虞树棠用力地点了点头,柳见纯又瞧了她一会儿,这才启动汽车。车内导航开着,杨秀桦看着窗外的景色,越看越不对劲,等到车开进院子,她真的是吃了一惊:“你家这是住哪?” 她扶住虞树棠,柳见纯* 去开门:“这房子是家里留下的,来历有点复杂,三言两语讲不太清楚。” 这栋洋房当然没有她们家在京城的别墅大,但历史意义和购买难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杨秀桦有点惊奇地看了看院内的鲜花:“这都是你自己照顾的?” 她把女儿放到沙发上,专心地观赏起别的来了。 “都是很好养活的花。”柳见纯说,“杨姐,你喝点什么?” “喝茶吧。”杨秀桦说,她走到后院的玻璃门前,“这儿也有不少花呢。” “妈你乱转什么。”虞树棠说,“坐下歇会儿吧,从京城过来到现在都没歇过吧?” 杨秀桦终于坐到虞树棠旁边,轻声说:“还是挺会生活的一个女人。” 虞树棠有点骄傲:“当然了,姐姐是特别奇妙的一个人。” “我都不是给你的阳光,你灿烂什么。”杨秀桦无语,“晚上想吃什么,想一想。” 柳见纯端着一个茶盘过来,上面放着茶壶茶杯,还放着夏威夷果仁和杏干这种小零食。 她想倒好茶,那边虞树棠伸长胳膊:“姐姐,我来倒,你别倒了。” 杨秀桦看女儿这样,直接把茶壶夺了过来:“你煮茶,我倒,虞树棠,这下满意吗?” 柳见纯抿唇笑了笑,问了一个和杨秀桦相同的问题:“小树,晚上想吃什么?” “你们俩想吃什么?”虞树棠说,“我吃什么都行,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要是在家你爸肯定要给你炖点骨头汤。”杨秀桦说,“他要不是在珠港出差,绝对第一时间来看你,在电话里心疼得都不行了,你哪受过这样的伤。” “在这儿也可以炖呀。”柳见纯说,“我出去买点猪骨,再买点玉米。” 她刚想起身,旁边虞树棠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姐姐,别麻烦,吃外卖就行了。” 杨秀桦深吸了一口气,头一次庆幸柳见纯幸好是个女人,要是自己女儿这么又爱又惯一个男人,她觉得自己现在真的保不准巴掌扇到在场三个人谁的脸上。柳见纯把外卖页面调出来,一样样地念出来,很有礼貌,一直还问道:“杨姐,你觉得这家怎么样?” 虞树棠听着柳见纯的意见,最后还是杨秀桦道:“就选这家吧,正好点个猪骨煲。” “妈,吃什么补什么没有科学依据。”虞树棠说,“有!”杨秀桦当即反驳,“有心理安慰!” 这家的猪骨煲味道很好,汤汁浓郁,椒盐九肚鱼也很鲜。吃完饭,虞树棠知道时间差不多了,靠在沙发上主动说:“妈,你要讲什么就讲吧。” “你那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是干什么?”杨秀桦拿湿巾擦着手,“怎么,打算急着让我说完把你妈撵回家啊?” 杨秀桦说话有压迫感,有时候也很刻薄,但不知道为什么,柳见纯偶尔会觉得挺有意思,而且她察觉得到,这么些话说下来,小树反而心情没有那么差了。 “我打算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走。”杨秀桦这次是对着柳见纯说的,“得麻烦你了。” “就住小树那间吧。”柳见纯笑道,“东西都是现成的。” 伤口还在作痛。虞树棠的脸灰了一层:“麻烦你了姐姐。” “还疼呢?”杨秀桦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腿,“你放心,这次妈来不生气,也没打算骂你,或者是怎么样的劝你,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你在病房的时候,我和柳见纯在咖啡厅聊了挺长时间,我们两个的意见是一样的,不能说那么绝对,让你必须辞职,只能说希望你必须辞职。关于辞职之后,怎么样妈其实不管你,不过在这点上妈和柳见纯的意见也是一样的,希望你回家。” 毫不意外。虞树棠脸孔微微绷紧:“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这也是我最好的选择,但是……” “你先别但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杨秀桦道,“我也知道我问你,你在公司高不高兴,快不快乐,对你来说太理想主义了。小小年纪还挺现实的,可你没有现实到点子上,我就问你,小树,你好好地想想,你真有那种能把整个人卖给公司的决心吗?” 虞树棠一怔,她没料到妈妈居然问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她没能做出回答,因为妈妈停也不停,说出她内心深处,不愿面对的答案。 “你不能。”杨秀桦说,“小树,很可惜,你不能。你的成长环境决定了你不是那样的人。没有家庭,没有背景的人会把投行视为自己唯一阶级跹跃的机会,你哪怕升了一级赚得的工资也达不到你原有物质生活的起点。” “你想要的很多,因为你拥有的很多,你想要享受生活,想要谈恋爱,这有什么错吗?小树,妈妈想让你做一个独立的,自立的孩子,你完全做到了,甚至在这份工作中,你也是很优秀才能拿到这次出差的机会,我为什么要对你失望?” “你是我们家的孩子,我们家很有钱,你又很聪明,你生活得一帆风顺,相应地,你的抗压能力就是没有那些受过罪的孩子强,这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虞树棠满腹的话说不出来,全成了一个愁肠百结的可是。 “我和你爸爸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因为你做得已经够好的了。”杨秀桦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很善良,很正直,很正义,我是觉得你在这方面有点傻了,不知变通,但这样是很好的,我和你爸爸特别为你骄傲。” 虞树棠垂下睫毛,试图遮掩住湿漉漉含着泪的眼珠,她曾经的悲观幻想此刻被打碎了一大半,听妈妈很认真地对她说:“虽然你长那么大了吧,不过弥补一下也不算晚。我从来不夸你,是你做得好在我看来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你总是做得很好。小树,你在妈妈心里就是最好的小孩,我现在告诉你,你记在心里,往后再也别胡思乱想什么我和你爸会对你失望之类的东西了。” 柳见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小树这部分的心结,必须由她妈妈为她解开。 “好了,现在煽情部分结束。”杨秀桦喝了一口茶水,“虞树棠,接下来的你给我认真听着。” “我和柳见纯聊了那么久,觉得最好笑的部分就是你觉得回家继承家业会有羞耻感。”杨秀桦毫不留情地说,“谁告诉你我让你回家是继承家业的?你不会以为我让你回家进公司是让你做太子的吧?” 虞树棠睁大眼睛,看着可怜巴巴的,柳见纯也不由得有些吃惊。 “你了解企业吗?你知道企业在现在这个时代要怎样做才能不被淘汰?或者说,你了解咱们家的企业吗?你知道咱们家的企业是做什么的吗?你知道厂子里生产的到底是什么吗?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凭什么一厢情愿地就开始羞耻起来,觉得回去是继承家业的啊?” “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也不是在吓唬你,虞树棠,你如果达不到我的要求,我绝对不会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就把公司交给你,这世界上有一个职业叫作经理人,在羞耻之前,你能不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咱们家在哪些地方有工厂,每个工厂里面分别有什么机器,每个机器是如何运作,生产出哪些种类的产品的?” “我说句不好听的,虞树棠,你能不能不要把你这一切的拧巴牵扯上我和柳见纯?你就是在和你自己较劲,那你就较着吧,你不愿意想自己是有退路的,不愿意让自己开心一天,就要和自己拧着干,可以,但是能不能别把我和柳见纯牵扯进来,别说什么是考虑到我俩怎么怎么,担心我俩怎么怎么,可以吗?你觉得可以吗?” 虞树棠眼睛睁得很大,她竭力地不想在妈妈和姐姐面前掉泪,将鼻子都憋红了。 她必须得承认,她从来没想过妈妈会说这样的话。在她心里,自己回去就是顺理成章地要继承家业的。这种心底里的傲慢第一次被人戳穿,令得她无地自容,又是五味杂陈。 是啊,她拼命地不想让家里人失望,不想让姐姐难过,可是内心深处,她就是在和自己争斗,争得头破血流,打得不死不休。 她要和自己作对到底。她不承认,不爱现在这个自己,她拼命地做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尽全力地压榨自己,她是个有棱有角的方形,非要把自己塞到一个圆形的螺旋孔里,她用别人都做得到来恨自己,这是为什么呢? 她不满自己的美貌好像成为了一种特权,可整张脸就长在她身上,跟了她二十五年,她不满自己优裕的家境,不还是一边享受,一边被这些塑造成为现在这样的人? 姐姐很爱她。她一想到这儿,就幸福得近乎心如刀绞。姐姐爱的就是这样的她,完整的她,偏偏她这样恨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虞树棠眼泪汪汪:“我明白在你们眼里,我是很幼稚,做得有很多不对的地方,可是我是真的很努力的,妈妈,不想让你失望,我对姐姐也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想我们能走得更长久一点。” 柳见纯当然知道。纵使小树这句话在泪水中说得凌乱,她也清楚,年轻的小树对她的爱和努力,不是这样轻飘飘的可以被她们这两个年长太多的人给否定的。 小树有自己的困局和难处。她想陪着她度过。她握住虞树棠的手,和她十指交扣,温度透过掌心,柔柔地透到了这个大女孩的心里。 “小树,我能给你的,只是一个工作的机会。”杨秀桦说,“一个机会,和你讲讲,看你要不要。工资肯定没你在投行的高,想都不要想,但是相应地,早上八点上班,晚上五点下班,双休,加班有加班费。” “职位轮转,首先下厂子下一线去做工人,我给你保证不了时间,做得好的话,大概一年,就让你接触非生产的东西,让你进一个单独的合作团队,来和申城这边的申汽卓辉谈长期供货。你大概也不知道吧,公司还有这门业务呢。” “至于前途,”杨秀桦笑道,“这点比投行要强,那没办法啊,小树,谁让你是我闺女呢?你要是干得好,我当然会提拔你了,到时候你又要钻牛角尖,认为我升你职不是因为能力,而是因为裙带关系,那我也没办法,你就自己折腾自己吧。” “这就是个工作机会而已,你不接受的话也没关系。”杨秀桦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你自己想想吧,我今天要早点休息了。” 柳见纯捏了捏虞树棠的掌心,先带杨秀桦去卧室。这是一间带洗手间的套房,她又拿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和浴巾浴袍出来,都准备得很妥当。 “谢谢你,今晚是麻烦你了。”杨秀桦说,柳见纯露出个微笑:“杨姐,你太客气了。” “这谢谢可不光是我自己说的。”杨秀桦道,“也替我闺女说,即使你俩恋爱了,声明,我未完全同意的恋爱,但她住你这儿,还吃你给她做的饭,总是该道句谢的。” 柳见纯很真诚地说:“实际上我还想谢谢你,小树有心结,这心结得你才解得开,今天你一来,我相信她会有很多新的想法的。” “直说吧。”杨秀桦笑道,“要是小树没摔这一场,我心里是想着过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真有机会,有契机过来,某种意义上,摔得挺好的不是?” “行啦。”她不等柳见纯说话,“你也休息吧,今天才周二,你明天还得正常上班的,我也不多待,明天就走,小树肯定不愿和我回京城,还是得麻烦你了。” 柳见纯道了晚安,替她合上门,这才走回客厅里来。 虞树棠正坐在沙发上垂着头流泪,她轻轻地抱住自己年轻的恋人,低声说:“小树,今天我们也早点睡,好不好?” “姐姐,我对事情的看法在现在没办法和你们一样。”虞树棠仍然在哭,可是语气已经好平静,“我可能困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没法出来,但那些痛苦和难受也是真实的。” “我知道。”柳见纯一点一点地用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路要走,同样,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关要过。小树,不管你选择走哪条路,怎么过关,其实我都会支持你的,偶尔我也想逼你,做出为你好的决定。” 她笑了,清澈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没办法,我还是做不到呀,我是你的女朋友,到底不能做你的老师。比起让你做出我认为好的决定,我更想做的是支持你,做你的后盾。不论发生什么,你要知道我一直在这里。” “和我在一起真的好吗?”虞树棠泪眼蒙眬地望着她,“你是个脆脆的小蝴蝶酥,和我在一起,为了我好,哪怕有可能异地那么久,却也不舍得和我分手,姐姐,你和我在一起真的好吗?” 她们曾经在那次的争吵中谈过这个话题,和彼此在一起真的好吗?她们都认为没有自己,对方会过上更好的生活,然而彼此给对方的回答是什么呢?是不会。 柳见纯没有和虞树棠在一起,不会更幸福,同样的,虞树棠没有和柳见纯在一起,也不会更幸福。 她们两个就是彼此最无可替代的正确答案。 虞树棠想自己一生中只能遇到这一个柳见纯,这一枚小蝴蝶酥,同样的,柳见纯这一生中只能遇到自己这一个虞树棠,再遇不到其他的小树。 一枚小蝴蝶酥只有一棵小树,一棵小树只有一枚小蝴蝶酥,这是世界行进的规律,是宇宙运转的真理,这一刹那,虞树棠忽然明白,其实她最无需担忧的就是柳见纯,就是她们的这份爱。 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无论她打算怎么做,无论她有多少的挣扎和苦痛,无论她是多么的孩子气。无论她有多么的完美或者不完美,无论她是虞树棠,抑或是一棵小树,再或是一头小苔原狼,所有的一切,通通都没有关系。 因为柳见纯会爱她,会支持她,一如既往,永不改变。 第127章 小树宝贝,我不会走的。 虞树棠忽然释然了。 她低声说:“姐姐, 你不会走的。” “我不会走的。”柳见纯重复了一遍,柔软地,笑意盈盈地又重复第二遍, “小树宝贝, 我不会走的。” 虞树棠还流着泪,就有点孩子气地咧嘴笑了:“不管我干什么你都不走。” “那你不能干坏事呀。”柳见纯故意抿唇,“要是你干违法乱纪的事情, 我就要走了。” 自己才不会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呢!虞树棠很勇敢,一点没有被这个小小的威胁吓唬到:“可以再叫我小树宝贝吗?” 她很乖地撒娇:“再叫我一声小树宝贝吧。” 柳见纯瞧了她一眼,语气略略带了些轻柔的妩媚:“不要装乖, 如果你腿没有摔伤的话,我现在都不敢想你要做什么。” 虞树棠猛地搂住她的腰:“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她一连在姐姐脸上亲了好几口, 柳见纯笑着摆头, 不准她再得寸进尺了, 自己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小树, 和自己和解这话听起来太大太空了, 做人也不一定要有什么宏图大志, 不过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是,要找到自己的快乐。” “在哪里找?”虞树棠问她,“我和你恋爱就很快乐。” “这是一部分很重要的快乐。”柳见纯说,“还有工作上的快乐,当然, 不爱上班是人之常情, 可一份工作带来的也不应该是全然的痛苦, 否则你就该离开了, 像现在一样,总得有个点是让你高兴的, 这样才坚持得下去。” “拿到工资的时候是高兴的,算不算全部都是痛苦?”虞树棠笑道,柳见纯使了点力气捏了捏她的掌心,“是呀,你要这样讲,不愿意辞职的话,我也没办法。” “我会辞职的。”听她这样说,虞树棠立刻表明态度,“不光是我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我的痛苦已经影响到你了。我考虑了那么多,总是想着不和你分开,其实现在这种情况下,总和你在一起,才是一种折磨。” 她低声道:“比起说想通,姐姐,我更觉得自己是释然了。即使你们说得都在理,我也没办法一下子就把思想调转过来。我只是……一下子很轻松,没有人对我失望,你也不会离开我,我总把事情想得很差,总想着我好像无路可走,但事情没有这么坏?是吗?姐姐,我的人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就完蛋的,而且也不一定是错误。” “哪怕是错了又怎么样呢?”柳见纯亲了亲她的嘴唇,“错了就错了,人活一辈子,难道一个错都不犯吗?毕竟你活的是自己,不是正确。更何况这个正确与错误的标准,是要谁来评判的?” 虞树棠想了想,有点伤心地说:“别人。” 柳见纯微微地笑了一声:“要是让大多数的别人去评判你的生活,在这个维度下的正确,那你确定还要做同性恋吗?小树,你对待事情的标准可不统一哦。” 虞树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一动不动地抱着柳见纯,那种超现实的通感袭来,柳见纯身上的香味是有颜色的,温度是有触感的,心跳甚至在她眼前现出了斑斓的线条起伏。 她的心和脚踝都没那么痛了,柳见纯耐心地握着她的手,就这样都一言不发地依偎着彼此。哪怕她们不是小动物,也感受到了抱住对方尾巴的安定和一种平静的,静水流深的快乐。 虞树棠第二天早上醒来,先滚到柳见纯那边的被窝里躺了一会儿,那股杏子的香气若隐若现,让她留恋着好一会儿都不想起来。 床边放着拐杖,她下床,有些生疏地用拐杖支撑着自己进了洗手间洗漱。昨晚柳见纯让她在一楼睡,不过她不愿意,不仅是想和姐姐在二楼一起睡,而且这条楼梯不陡峭,每格台阶宽度也够,她觉得没什么难度。 直到现在她站在楼梯口往下看,真是望而生畏。 自己妈妈在楼梯口瞧了自己一眼,恨铁不成钢地上来扶她:“都这样了怎么晚上还去二楼睡了?” “我真的没事的。”虞树棠嘴硬,“医生都说会好得很快的。” “好了伤疤忘了疼。”杨秀桦无语道,把她扶到餐桌旁坐下,“喝杯奶,还有两个鸡蛋。” “妈,你什么时候走?”虞树棠敲了敲鸡蛋,“我今天不能送你了。” 杨秀桦撇了撇嘴:“你还送什么呢?你先顾好自己吧。十一点的高铁,你明天就打算去公司了吗?” 虞树棠点点头:“明天去辞职。” “接下来有什么想法吗?”杨秀桦问。 虞树棠抿了一口牛奶,慢慢地说:“打算先上招聘网站看一下吧。” 杨秀桦忍不住笑了:“行,那你记得货比三家啊,你要敢把我给你的工作其中我当作减分项,虞树棠,我饶不了你。” “还有,”杨秀桦道,“你这个腿伤,等伤好了再去上班,累了这么久,休息几天不是犯罪。” 一分钟后,杨秀桦忽然说:“虞树棠,你不会觉得,所谓的独立,就是把我给你的每一分都如数地还给我吧?” 虞树棠抿唇没有说话,实际上是一种沉默地承认。 “你自己想想你傻不傻?”杨秀桦说,“你自己想想你傻不傻吧?你是我孩子,我养你的钱是付出,不是存银行等着收利息。有些事情你计算得那么清楚是想干什么?你现在就要还完,将来我和你爸爸生病住院的时候,你要不要算一算你的陪伴费?” “怎么会有那种事情呢?”虞树棠说,“陪伴费是什么东西?” 杨秀桦皱了眉:“这难道不是你那套理论吗?养你的钱你要还,你将来为家人付出的就是理所当然?你这种想法就有很大问题,你哪来的这么旺盛的奉献欲?只让别人欠你,不让你欠别人,更何况这根本就不能用欠来形容。对我你难道需要有亏欠的心理吗?” 对着这个女儿,她是真的有点无话可说。这样的人品是好,好全留给别人,坏全剩给自己了! “这到底怎么想的啊?”她不由得质问道,“你有什么心路历程,能不能跟你妈我说说?还是你对任何一个陌生人也这么好?” “那怎么可能,陌生人和你们有什么可比性。”虞树棠说,“我就是觉得……” 觉得应该为爱自己的人付出,这是理所当然的。可自己算什么呢?她对自己高要求,同时几乎是顺理成章地不在乎自己。严苛和无视几乎是一体两面,越是对自己严苛,就越是无视自己的感受。越是爱别人,就越是将自己放在后头。 杨秀桦静了一会儿,她的声音低下来:“我教育你什么都要做得好,好像唯独没有教育你,把自己当作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你的感受比谁的感受都重要。” “或许正好相反,我教育你要成绩好,要会说话,要什么都做第一,这些要求,正好让你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和感受都放到了最后一位。” “你不喜欢小提琴,是不是?” 虞树棠说:“我不讨厌。” “你不喜欢参加我给你报名的那些夏令营,是不是?”虞树棠中学时期的暑假,很有一部分是用来参加各种夏令营的。 那些夏令营很高级,也确实很有益。有的是和重点高校合作,有的是各种技能训练,她和有些有钱的家长不一样,她没想过把孩子从小就往国外送,一是不在自己身边,很容易养歪了,二是那边的富二代圈子,对孩子影响太差,她想更想让虞树棠靠自己的努力长成个真正的大人。 虞树棠在夏令营里练过口语,拿过皮划艇的证书,甚至参加过枪械训练和环靶射击,那时候小树才十三岁。 现在她如愿以偿了,她的孩子多好啊,好到忧郁,好到痛苦,好到自己家明明是家境优越然而恨不得把每一分都还给自己的妈妈,多好的人品,她的教育谈不上出了什么大错,只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我不讨厌。”虞树棠说,“刚去是不太适应,很快就习惯了。” “那你喜欢什么?”杨秀桦问,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在意,小树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呢? 虞树棠道,“骑行,比较喜欢。” 杨秀桦谈不上释然:“我早该猜到你小时候说爱好是你上的那些兴趣班是假的。” “这份工作让你连唯一一个爱好都没法维持。”杨秀桦说,“小树,辞职很对。” 她望着自己女儿的眉眼,甚至带着盼望和期冀地说:“不管你往后打算怎么样,高高兴兴的,就是对我和你爸爸最大的报答了。” 虞树棠笑了:“那我争取天天都报答你俩。” “行啊。”杨秀桦欣然同意,她站起身来,“我也收拾一下该走了,你在这儿好好的,还有,将来不会你打算就和柳见纯一直住在人家家了吧?” 虞树棠一怔,没想到妈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姐姐喜欢这儿,不过我是想将来买个新房子的。” 杨秀桦点点头:“这还差不多,等将来再说吧,我先回去了,小树,在京城等着你。” 虞树棠叹了口气:“妈,我不一定回去的。” “我对我提供的岗位竞争力很有自信。”杨秀桦道,“我回去把详细的待遇发给你,你尽情地货比三家,有哪不明白的随时联系。你要是再觉得回家丢脸,你妈我绝对改天再杀来申城,好好地会会你!” “你这腿脚就别送了。”杨秀桦利索地挎起包,朝她摆了摆手,直接帮她把门也给关上了,根本不给她送出去的机会。 虞树棠支着拐杖站在客厅,好一会儿,她自己一个人笑了,笑着笑着,淌了满脸的热泪。 有人撤走了罩着飞蛾的罐子,迷雾顿开,飞蛾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处在一个很明亮,很明亮的白天里。 第128章 她不由得被小树年轻又炽热的爱也带的幼稚了起来。 “ilanit。”梁文静又被她吓了一跳, 今天这位女下属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还可以,身体状态却着实令人担忧,拿着一根拐杖, 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你受伤了?” “骑单车的时候从上面摔下来了。”虞树棠倒是很平静,她唇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rita姐, 这段时间感谢你的照顾,也非常感谢你对我的看重,只是很抱歉, 我不能接受这个工作机会,也打算从这里离职了。” “没有什么可抱歉的。”梁文静道, “我之前和你讲过, 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 离开是很正常的选择, 你想要的东西可能在别处呢。” 她站起身来, 坐到虞树棠旁边:“不过以你的性格, 我想到你可能不会接受出差,没想到你这么痛快地会提出辞职。因为我总觉得你有一种,担心别人失望的心理压力。” “是有的。”虞树棠说,“我在努力改正这一点,如果我认为我的选择是对自己好的, 是正确的, 就不要太考虑别人的评价。” “改正?听你用这些一板一眼的词真的挺有趣的。”梁文静笑了, “小树, 不管你考不考虑我对你的评价,实际上我都不觉得失望。” 她头一次没有用ilanit, 而是用小树称呼虞树棠。她和颜悦色地说:“这一年时间,你的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在工作上认真负责,没有出过任何错漏,我为什么要失望呢?” “预祝你将来一切顺利,将来说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呢。”她伸出手,虞树棠握住她的手,听她道,“该走的流程要走啊,我等着给你签字呢。” “谢谢文静姐。”虞树棠这次也称呼的是名字。她出了办公室,打印需要的材料,给所有人都点了咖啡当作告别。 等到出公司的刹那,所有的她预想中焦虑紧张全都没有发生,她如释重负,如此诚实地感到了纯粹的轻松和高兴。 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回家,再昏天黑地地睡过去,等到醒来,踏进她新一步的人生。 半梦半醒之间,有什么钻进了她的怀里,她朦朦胧胧地没醒,可是一闻到这股熟悉的香味,她的肢体自动运作,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睁开眼,柳见纯很耐心地枕在她的肩膀上,很小心地不碰到她打了夹板的脚踝,在她发颤的长睫毛上亲了亲:“睡了多久呀?” 虞树棠茫茫然的小小摇了摇头:“现在几点了?” 柳见纯将腕上的手表贴近她的脸:“六点了。” 虞树棠终于清醒了一点,她伸了个懒腰,心情说不出的愉快,她没讲自己睡了多久,只顾在柳见纯脸上亲了又亲:“姐姐,你今天上班怎么样?” “挺好的呀。”柳见纯道,她用指腹按住了小树的嘴唇,不许她再乱亲了,“还和以前一样。你饿了吗?” 现在她没必要担心小树的睡眠了,她开始专心关注小树的吃饭。 “饿了!”虞树棠有点撒娇地扬声说,她刚想翻个身,就被柳见纯阻止:“你现在可不能随便乱动,还有伤呢。” 柳见纯重新调整了两人的位置,生怕对伤有一点不好:“问你吃饭呢,你想吃人可不行。”“我们出去吃吧。”虞树棠道,她终于很乖地偎到柳见纯怀里,“姐姐,其实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柳见纯倒不惊讶虞树棠有事瞒着她,恋人之间哪有全部都坦诚以待的。她只不过有点惊讶小树这个时候,想对她说什么事吗?难道是工作上的?她立马支起耳朵来听。 “你还记得徐老师送我们那两个星星人的盲盒吗?因为我抽到的是等你的来信,你还特地给我写了一封信。”虞树棠不用说的那么详细,柳见纯也记得的:“当然记得,挂件现在我还挂着呢。” “其实,”虞树棠又重复了一遍这个严肃的词语,“我抽到的不是等你的来信,是……心碎的声音。” 柳见纯扑哧一声笑了:“怪不得你那么在意,回国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再陪你重抽,怎么这么小迷信的。” “我迷信的不对吗?”虞树棠支起上身,“果然,后边我们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且我虽然辞职了,但是还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是在申城找新的工作,还是回京城,回京城之后我们异地怎么办,我都还没有想好,这简直就是,心碎的声音。” “这和那个挂件没有任何关系。”柳见纯仰脸,等待一个温热的吻印在自己嘴唇上,“即使没有那个挂件,没有所谓的预兆,该发生的也总会发生的。” “什么是该发生的?”虞树棠有些孩子气的倔强道,“我认为该发生的事情就是,我们每天高高兴兴地谈恋爱,我会成为一个可靠的大人,然后我送给你钻戒,我们结婚,这样!是该发生的事情。” 柳见纯抿唇笑了笑:“第一,你已经是个很可靠的大人了。第二,为什么是你送我钻戒呀?姐姐比你大呢,不该是我送吗?” “你不会送我的。”虞树棠闷闷地说,“你都要我等到三十岁,怎么会送我呢?你才不想套牢我。” 柳见纯揉揉她的脑袋:“小树……” “好了不要给我讲大道理了。”虞树棠挺直的鼻梁在她颈项间蹭了蹭,“姐姐,别给我讲你的那套现实主义悲观理论了,我都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要说了,我们吃饭去* 吧。” “想吃什么?”柳见纯问,她知道小树讲不出,就抛出选项来给她选,“中餐,西餐?” “今天吃西餐。”虞树棠说,柳见纯嗯了一声:“法国菜?意大利菜?还是俄罗斯菜这种的?” “不知道。”虞树棠专心致志地望着她,忍不住在她眼尾亲了一口,“你的眼睛真和花瓣一样。” 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脉脉地看着她,毫不留情地把话题拽了回来:“那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比如什么肉?” “那吃牛排吧。”虞树棠终于说出了一样,她锲而不舍地称赞道,“姐姐,你的眼睛和花瓣一样。” 柳见纯拿她没办法:“我知道有家做牛排的餐厅不错,我们去那儿吧,在明乐西路。” 结果这棵小树仍然不折不挠:“姐姐,你的眼睛我真的觉得像花瓣一样。” 柳见纯之前恋爱,从没有恋人这么直白反复地夸过她,她是个很开放的人,偏偏在这会儿很不好意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虞树棠发觉了她的局促,又在她眼尾亲了亲:“姐姐,这个时候你应该说,我知道啊,我就是这么漂亮该怎么办?” 柳见纯无奈道:“情人眼里出西施。” “和那没有关系。”她学着柳见纯刚才的语气,“和是不是情人没有任何关系。” 柳见纯知道她学自己呢!刚想嗔她一句,就听见她说:“你总是不让我说,我就是觉得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啊,你是我心目中最漂亮的女人。” 这话太真挚了,反而不显得肉麻,乌黑的瞳仁也是含情的。柳见纯在她密不透风的注视下,往往有种沉溺般的不真实感。这太微妙了,她知道自己不是那样的美人,是小树的爱,让她愈发的容光焕发。 “吃饭去吧。”她亲了亲小树颊边的小记号,虞树棠恋恋不舍的望着她:“我们晚上可以喝一点酒吗?” “本来庆祝你离职,当然要喝一点。”柳见纯揽着她的脖颈,在一个缠绵的吻过后,她柔柔地说,“可是你现在受伤了,所以禁止。” 餐厅是一座三层的洋楼,柳见纯提前订了位置,现在的天气,坐在露天座位上正好。 不过虞树棠不大关心栏杆外的风景,趁牛排在石板上加热的工夫,她握着柳见纯的手一会儿也不肯放开。 “你怎么越来越粘人了?”柳见纯笑吟吟的,“我当初的那棵小树呢?而且我们都过了一个纪念日了。” “我就是这么没出息。”虞树棠想也不想,柳见纯这下掐了掐她的掌心:“又说这种话?” 虞树棠很听话地不讲了,柳见纯话是这么说,仍然纵容地任她握着,虽然是恋爱一年了,可中间聚少离多,更何况小树过一阵还有可能去京城,就连她实际上也是想多和小树粘一会儿,搞不好分别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小树,先休息一段时间吧,起码等伤养好了。”柳见纯道,虞树棠这次很乖,半开玩笑道:“好,我每天在家等着你回来。” “好呀。”柳见纯也是半真半假地说,“那你每天和我们家的鳄鱼,骆驼,星星人一起等我回家。” 她小小地叹了口气:“要不是有伤的话,你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出去玩玩的,到处去逛逛,看看电影之类的。” “不和你一起没意思。”虞树棠难得任性。 柳见纯没反驳,恋爱中总有这样的时候呀,她也有点任性的止不住这么想。恋爱中或许最令人困扰的也是最珍贵的时刻,就是现在这样,不和对方做的事情,就会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不和对方一起,就会持续的想念,无论是什么事情,都想和对方分享。 她不由得被小树年轻又炽热的爱也带的幼稚了起来。 而很不恰巧,她对此甘之如饴。 “我知道你一定会在家看招聘网站的。”柳见纯吃了一口撒了松子仁的沙拉,“你觉得我猜的对不对?” “好吧。”虞树棠投降,“我一定会看的,可能看着看着还会情不自禁地掉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还会觉得别人的人生步入正轨,我的人生呢?”她等着柳见纯回答,柳见纯直笑,不知道这是句什么网络流行语。 现在网上的流行更新换代太快,她又不是整天泡在上面,一些东西就不大了解,难免有一点轻微的落伍。虞树棠却总觉得,她这种对于网络微小的迟钝,就像她对那种事情的开放和坦然一样,有一种异样的——性感。 她一本正经地说:“别人的人生步入正轨,我的人生已步入卧轨。” 柳见纯睁大了眼睛,面前这棵小树停也不停,给她讲了一连串的冷笑话似的网络流行语:“如果世界以痛吻我,那么我就痛死啦。活着没出息,没关系,有气息已经很好了。任何困难都可以克服我。那些杀不死我的,还不如直接杀死我。如果世界是个群,我要么退群,要么发起群收款。”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出国啦。”虞树棠说,“天国。” 柳见纯绷不住笑了:“这些话……好先锋的精神状态。” 虞树棠意犹未尽:“惹谁都好你最好不要惹我,惹了我我毫无还手之力,你惹我还有什么意义?” 柳见纯绞尽脑汁想配合,她想了又想,认认真真地拉着虞树棠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惹了我也是,如果你惹了我的话,我会……嗯,变得毛茸茸的?” 虞树棠定定地看着她,一颗热烈跳动的心脏一边泵着热血,一边化成了甘甜的稠蜜。 姐姐的小名怎么会叫小蝴蝶酥呢?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名,拥有她的人恰好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柳见纯。 她遇到柳见纯,爱上柳见纯,这一切也是恰恰好好。她和柳见纯的一切,全都是恰恰好好。 柳见纯也是前些天在网上看到这些很好玩的表情包的,就是她实在有点忘了是不是这么说的了。 “或者扁扁的?”她犹豫不决地纠正道,“我没有说错吧?” “没有。”虞树棠抚摸着她纤细的手指,“如果你惹毛了我,我就毛茸茸的走开。如果你看扁我,我就扁扁的走开。如果你小看我,我就小小地走开。” 姐姐笑了,温柔地说:“原来是这样,小树,我重视你,你就重重地走开!” 虞树棠一怔,旋即摇了摇头,郑重地说:“姐姐,应该是,你重视我,我就重重的走到你身边。” “并且坐下,”她颊边的小记号亮闪闪的,“再也不离开了!” 第129章 那还是先接吻吧! 昨晚睡得早, 虞树棠今天是和柳见纯一起醒的。姐姐在她身边一动,她就感觉到了,合着眼睛搂住她的腰:“该起了吗?” “我该起了。”柳见纯支起上身, 在她鼻梁上蜻蜓点水的亲了一口, “你再睡一会儿,又不急的。” “不睡了。”虞树棠晃了晃脑袋,坚持不懈地跟着她起身, 仍然搂着她的腰不肯松开,“姐姐,今天我来做早饭吧?” “好呀。”柳见纯握住她的手指, 把她的手从自己腰间松开,“我得先去洗漱了。” 等她整理好从洗手间出来, 卧室里已经没有了虞树棠的踪影。两人从昨天就暂时搬到了一楼的卧室, 她知道小树爱逞强, 二楼无论能不能上, 对小树现在的伤脚都是太不方便了。 她从卧室出来, 这才发现小树居然把水果都切好了, 正在认真地往料理机里放燕麦。 柳见纯三步两步冲过去,倒是虞树棠不慌不忙地打开料理机,对她嫣然一笑:“姐姐,给你做的猕猴桃香蕉的。” “小树,你还有伤呢!”柳见纯难得着急, 她挽着虞树棠的胳膊, 坚决把她带到餐桌旁坐下, “这一个月你在家什么都不许做了。” 虞树棠有点不乐意:“我的伤没有那么严重。” “好好养着就没有那么严重。”柳见纯吓唬她, “不注意的话会越来越严重的。” 虞树棠这下乖乖的:“那我先去洗漱。”柳见纯点了点头,看着她进了洗手间, 到厨房把剩下的做完,她一看到小树准备的材料就知道她打算早餐做什么了。奶昔,煎鳕鱼,还有温泉蛋。 她很擅长做温泉蛋,只要控制好水温,成功率几乎是百分百。她选了一个图案活泼的盘子,往温泉蛋上淋了一点甜酱油,端到了小树的位置上。 虞树棠坐好,她看着面前的餐盘和里面的食物:“姐姐,感觉你像照顾小孩一样。” “哪里来的小孩?”柳见纯逗她,“我怎么就看到这么大的一棵小树呀?”一边说,她一边俯身亲了亲这棵大树的鼻尖,这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抿了一口奶昔。 虞树棠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瞧着她,柳见纯心领神会:“这谁做的?怎么这么好喝呀?” “不要再逗小孩了!”虞树棠抗议,柳见纯忍不住直笑:“好了好了,不闹了,确实做的很好喝。” 虞树棠这才满意,姐姐在旁边捏了捏她的掌心:“今天在家玩会儿游戏吧,或者看部电影之类的。” 她没提让虞树棠看书,知道说了小树一定会难受的。上半年哪有时间学习呢?小树已经沉默地将今年的考试全都放弃了。 更何况自始自终她都不希望小树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学习当然是件好事,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争分夺秒地学习,她不赞同。 “不知道玩什么。”虞树棠说,她其实是个不怎么玩游戏的人,综艺不看,电视剧很少看,也不常进电影院。 柳见纯笑道:“等你打开就知道了。” 她这句话的含义,虞树棠真的直到打开才明白。她先是打开电视,惊讶地发现姐姐的用户名,居然改成了小树请看收藏。 她打开收藏,发现里面竟然有个单独的列表,就叫做一棵小树。里面放着几十部电影电视剧,虞树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姐姐一定是特地为自己耗时耗力地准备的。 自己没主见,又选择困难。就像吃饭一样,姐姐从不坚持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而是抛出选项,一点一点地,让她抵达内心的那个真实答案。 她又打开ps5,游戏库里多了好些游戏,各种类型的都有,种田的星露谷,动作的茶杯头,角色扮演的对马岛,赛车的地平线,还有一些小的口碑独立游戏。 柳见纯也不是那种对游戏很了解的人,她猜都猜得到,姐姐一定是很在小红薯上认真搜索好久才买的。 虞树棠眨了眨眼睛,眨出了一片朦胧的水雾,她拿起手机,在小蝴蝶酥的微信对话框里打出了一行字:谢谢你。 谢谢是好有必要的。哪怕她们是这样亲密的恋爱关系,谢谢也是必须的。面对柳见纯对她做的事,爱甚至她都想要放到其次,她必须要先说谢谢才行。 不客气。柳见纯很妥贴地接住了她这句谢谢,好温柔地说,不客气。 虞树棠看着这些游戏的封面,她选来选去,选了一个赛车游戏地平线。这个游戏上手很快,道路上有辅助线,她风驰电掣地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快乐的心情回落,让她止不住地焦虑了起来。 十分钟后,她暂停游戏,在茶几上打开自己的笔记本,丝毫不出柳见纯所料,她打开了招聘网站。 岗位多如牛毛,三分之一是不靠谱的公司,三分之一是拉你去做培训的,还有三分之一她重点打开看,可惜看来看去,要么是和法尔林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要么是比如杨女士提供的岗位待遇更好。 明明妈妈和自己讲的那番话已经够直白的,她也听的清清楚楚的了,可一想到回家这两个字,她还是条件反射似的一阵煎熬。 迟来的叛逆期?虞树棠苦中作乐的想,她将认为还可以的都点了收藏,打算等柳见纯回来也让她看看。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等了等,等到十二点左右,她给唐湘打了电话。 “小树,”唐湘的声音没什么活力,“怎么突然中午和我打电话?你这几天是不是都没回去?” “对,不过我不是住在公司了。”虞树棠说,“我前两天从单车上摔下来,骨折了?” 那边明显一惊:“现在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还出去骑车子了?没事吧?你怎么会摔车的?医生怎么说?” 她的问题一连串,虞树棠忍俊不禁:“我摔下来看来和我居然有时间出去骑单车对你来说是同等重量级的疑问。” “是啊。”唐湘的声气弱下来,听到一个更加震撼的消息,“小湘,我辞职了。” “辞职?”她完全没想到这个词会发生在虞树棠的身上。她们两个做了六年的室友,对彼此是太了解了。小树的性格,怎么会辞职? “发生什么了,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辞职呢?”唐湘急道,“在法尔林发生什么了?” 反倒是虞树棠这时候语气平缓:“什么特别的也没发生,就是我受不了那种压力了,我在那里不快乐,所以我要离开。” 电话那头一向活泼的唐湘良久才说话:“你受不了压力?因为不快乐要离职?”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些话会从虞树棠嘴里说出来。 虞树棠是什么人?她大学时期成绩永远是全院第一,快乐是被她放到最后一位的,事实上,她很少见小树真的纯粹的,无忧无虑的快乐。她明明有很多优势的先天条件,偏偏要很拼命的自己努力,这样的小树,竟然对自己说,是受不了压力,不快乐而辞职的。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小树吗? “我还以为这话我说出来比较合理。”唐湘道。 虞树棠笑了笑:“我也没那么豁达的。我本来宁死都不愿意辞职,把身体和情绪都搞得一团糟,到最后还从单车上摔了下来。姐姐对我说,对于她而言,我快乐是最重要的,让我遵循本心做出选择。我也是到现在勉强敢对自己说,辞职没事的,人生停一停不会怎么样,不是一个错误,自己的生活就全毁了的。” “如果有柳老师那样的女友对我说,对于她而言,我快乐是最重要的。”唐湘说,“我也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辞职。” 她明明是开了个玩笑,语气却仍然很灰暗。 她和小树说过很多次,要辞职了,到底是没有辞。小树是个很认真的人,不打算辞职,也从不讲她要辞职,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小树是比她先脱离苦海下定决心的人。 只是她才是不能辞职的那个人,她从渝城一个人留在申城,她没有小树那样优越的条件,不能为了所谓的快乐,就放弃这份工作,她和小树是好朋友不假,可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虞树棠不问她这样语气的原因,也不讲自己轻松了要她和自己出来玩,更不提唐湘之前说过很多遍的辞职暴论,虞树棠只轻轻地说:“小湘,我坚持不下去了,等着你当md那一天啦!” 唐湘笑了,又叹了口气,走入社会这一年,她们都长大了很多。 “小树,你会……”她忙不迭地止住话茬,她想问虞树棠接下来的安排的,不由得顺口就要问是否回家,这个问题问其他人可以,她可是知道小树对于回家那种隐约的排斥的。 “回家吗?有可能的。”虞树棠依然很平静坦率,“我妈妈给我提供了一份工作,如果在申城找不到更好的,我就回家。” “真好。”唐湘感叹了一句,“多好啊,小树,不管是什么工作,你都做得好的。”她补充道:“你可得记得回申城,在这儿还有你女朋友柳老师和好朋友我呢!” 她嘀嘀咕咕:“虽然咱俩八百年没出去玩过了,但是啥事都还得记得我!” “当然!”虞树棠和她一言为定,“我将来肯定还是在申城的。” “小湘,”她说,“如果真的太难受的话,就运动,效果很好的!别看我这儿结果是从车上摔下去了,你在健身房动感单车上,总不能摔下去吧。” 唐湘道:“我还以为你要劝我辞职呢。” “辞职这事太重大了。”虞树棠说,她抿着一丝微笑,走到这一步,起码她对自己的决定不后悔,这就够了。“我自己都是拼了命才做出这个选择的,怎么会劝你呢?投行的工作不是随便找得到的,要真想走,最好是等猎头联系你。” “只要做出的,都是正确的选择。”唐湘的语调提高了一点,“前两天我和同事还说呢,她们有人想跳槽,我也了解着这些事情呢。” 电话挂断之前,她不由得又说了一句,“我真没想到……你会辞职,是件大好事,我们该庆祝庆祝的。” “好啊。”虞树棠一口答应,“等到我脚好了,等到你有时间了。” 有时间这三个字一出,两人都笑了。等电话挂断,两个人却都是胸腔一阵酸麻,忽然又是不约而同地都哭了。 真不想长大啊。长大很复杂,要工作,要赚钱,要生活。可是长大又很好,虞树棠想,她有一个最好的恋人,无论发生什么,都温柔地陪着她度过。 只是往常她总有一种控制不住的心理活动,好像见谁过的没有自己好,没有自己条件好,就会觉得歉疚,现在那份心理没有消失,不过变成了一种平缓的水波,一浪一浪浸没她的内心。 她好像想象到了姐姐会怎么安慰自己:那不是你的错。 是啊,那不是自己的错。小湘说得对,只要做出的,都是正确的选择,她先要顾明白自己,才能去做更多的事。 每个人都是在往自己正确的道路上走着的,她得学会坚信这一点。 姐姐坦然地住着这栋高级洋房,里面有她的珍贵的回忆。她毫无疑问是个富二代,这个她微妙厌恶的身份却全然塑造了现在的她。她们过的比大多数人更好,这不是错,她是时候该接受,并且过好自己的人生了。 等到柳见纯回来,她把这些想法都告诉给姐姐,柳见纯笑道:“对呀,我要是像你那样,哪好意思住洋房的。” “我也没有不好意思。”虞树棠低声说,“我照样住着家里的别墅。” “小树,我很少见到你这么正直的人。”柳见纯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就是过犹不及了。你太正直了,好像怎么正直都不够似的。这样对自己是种折磨。” 她亲了亲虞树棠的下巴:“我怎么会遇到你这样的人呢?” 她飞快地补充了下一句:“我有一个心理咨询师朋友,她们的诊所还挺不错的,正好这段时间,你抽空约一个咨询,聊聊天的。” “姐姐……”虞树棠情不自禁地蹙了一点眉头。 “我自己就会时不时去做心理咨询呀。”柳见纯说,“这在现在社会多正常了,别告诉我你讳疾忌医。” “我会去的。”虞树棠说,“我打算做很多我以前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比如?”柳见纯问。 虞树棠想也不想:“拖着伤脚去做心理咨询。” 柳见纯嗯了一声:“算的,还有呢?” “拖着伤脚和你接吻五分钟。”虞树棠一本正经。 柳见纯及时止损:“好我不听了!” “不行!”虞树棠搂住她,黏黏糊糊地说,“还有呢!要请你为我做职业咨询……” 这么严肃且重大的事情之前,柳见纯决定,那还是先接吻吧! 第130章 她曾一千一百遍的抚过,吻过,留恋过。 接吻之后本该有进一步的, 可惜虞树棠受了伤,痛失了这个机会,柳见纯扶住她的肩膀:“什么职业咨询, 你是在网上找到了比较合适的工作吗?” 虞树棠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挺直的鼻梁直往她这儿凑:“不是晚会儿再说吗?” “这已经是晚了一会儿啦!”柳见纯不许她再亲了,“好,快让我看看。” 虞树棠这才不情不愿地撤开一点, 小声说:“根本就没有五分钟。” 柳见纯不理她这茬,专心说:“让我看看呢。” 笔记本上页面一打开,柳见纯不由得先蹙了眉头, 小树收藏的,说到底还是和投行相关的一些职位, 有私募基金的, 有咨询公司的, 还有互联网金融的, 她叹了口气, 很坦诚地说:“小树, 这些一看就感觉和法尔林没有任何区别。” “有啊!”虞树棠竭力证明,“姐姐你看,这个不是头部券商,顶多算个腰部吧,这样的地方项目有限, 不会像法尔林那么忙的, 这是绝对的。” 柳见纯将收藏列表认真地从头看到尾, 怎么说呢, 待遇自然都是不错的,但是她看来看去, 只看到了四个字:殊途同归。 “小树。”她刚开口叫了一声虞树棠的名字,这棵小树就知道她要讲什么了,有点慌张地说:“姐姐,肯定会不一样的,要再这样我也不能接受啊。” 柳见纯抿了抿唇,将头枕在虞树棠的肩膀上,好一会儿,她轻轻地说:“让你去做其他类型的工作,实在是太难为你了。” 现在社会和就业环境就是这样的。小树又是一个这样的性格,哪怕是自己和杨秀桦轮番上阵,她心里还是有种不愿更改的惯性,不想掉队,想赚更多的钱,这是人之常情呀。 “姐姐,你不要觉得你和妈妈对我说的话没起到作用。”虞树棠说,“我会对比的,我只是想自己也找点机会试试,我……就是需要一点时间。” “我明白。”柳见纯在她颊边亲了一口,“还有的是时间呢,你自己多考虑考虑,周末的时候,想想去哪里玩,我想这段日子我们就多放松放松,好不好?” “好!”虞树棠提高了声音,她在柳见纯面前喜欢撒娇,喜欢变得傻乎乎的,姐姐让她无忧无虑,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勇气。 “姐姐,”她见柳见纯要起身倒水,连忙揽住她的腰,不让她离开。柳见纯不明所以,温暖的掌心覆着虞树棠的手背,小树不说话,她就这样很耐心地等着。 “万一我要是真回京城了呢?”虞树棠问,“我知道我们不会分手的,可是……” 可是一想到见不到你,就很难受。她一直想做一个可靠的大人,但可靠的大人也有一颗很软的心,一想到见不到柳见纯,她那颗软绵绵的心就一阵阵地绞痛。 这份情绪她当然可以自己消化,只是姐姐是她最亲密的人,她面对柳见纯,早已卸下所有的心防,一切的情绪,都想让姐姐知道。 “我会很高兴你有了一个尝试的机会。”柳见纯柔柔地说,“接触和金融完全不同的东西,你说不定会感兴趣呢。” 她攥紧虞树棠的手指:“放假的时候,你可以坐高铁过来,我可以坐高铁过去,平时想见面还可以打视频电话,方法很多呀,还有一种复古的,我们可以互相给对方写信,你妈妈也讲了呀,你将来的工作还会在申城的。” 她一想到小树可能会离开很久这个事实,胸腔内就是控制不住的一片酸麻。但她必须微笑,她为小树开心,这个决定对于她而言很痛,然而并不艰难。 “到那时候我要和你同居。”虞树棠说,柳见纯无奈地说:“我们俩现在不就在同居吗?” 虞树棠很原教旨主义者:“目前还不能算同居,得等到时候我把租的房子退了,我们正式住在一起这才能算。” 她继续说:“我不在申城,总觉得还会有人追你,到那时候该怎么办?” 柳见纯扑哧一声笑了,虞树棠在她背后用额头撞了一下她的肩膀:“这明明很现实,有什么好笑的?” “好笑的地方太多了。”柳见纯忍不住地一直笑,“要真有那时候,我就讲我有对象呀,这不是很好解决,而且你居然担心我,你看看你吧!” 现年生日都没过,才二十四岁的,十分美丽又聪明的虞树棠,明明才是异地恋高危类型吧! 虞树棠不让她笑,忿忿不平:“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柳见纯终于不笑了,微微地偏过头来,这个侧脸当初她一掠而过,如今魂牵梦萦:“小树,你如果去面试,回来要和我讲讲情况,不要最后因为迈不过心里那关最后重蹈覆辙。” “放心吧。”虞树棠郑重地说,她亲了亲柳见纯的脸颊,又去亲了亲她花瓣一样的眼尾,她已经过了那段很容易害臊的时期,这时候却情不自禁地有点脸红了。“姐姐……不知道该怎么爱你才好。” “不知道的话,”柳见纯转了身,异常清澈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虞树棠。她从没告诉过这棵小树,是她,面对着小树这样的恋人,才是经常性的,不知道该怎么爱才好。 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样爱才够。 “那就像现在这样就好。”她主动地仰起头,爱,吻,情热,欲望,所有的所有,她都如数地,要全部给她的虞树棠。 虞树棠第二天按照姐姐给她的名片,打电话约了一个心理咨询。赛车游戏玩两局就腻了,她打开一个角色扮演游戏,这次不腻了,她跟着主线走,花两天时间,成功第一次通关了一个游戏。 “昨天刚刚通关了对马岛之魂。”周六早上,她一样一样地和柳见纯说,“我约了心理咨询,在周一,两场面试在周二周三。” 柳见纯现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她被夹板固定住的伤脚,见没有什么异常,这才说:“你还有伤呢,就安排这么多,记得我们还得去医院复查。” “没事。”虞树棠说,“看着多,其实每天花费不到两小时。” 柳见纯俯身在她鼻尖上亲了一口:“开心吗?” “开心。”虞树棠诚实地说,“头一次觉得,好开心啊,很轻松。” 这是她第一次在生活中真正地放松,不像上学的时候还有兴趣班和夏令营,还要考虑升学,作业和绩点。她人生中第一次通关一个游戏,第一次不是因为疲累,纯粹是想和爱的人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赖一会儿床。 柳见纯笑了,小树开心,她也开心。她本打算周末就和小树在家,一块打会儿双人游戏,或者看看电影,聊聊天之类的,没想到小树伸长胳膊,孩子气地抱住她:“我订了电影票,我们去看电影吧。” 她一下子就知道柳见纯想说什么,连忙解释道:“我特地查过,这个影院放映厅在一楼的,一点也不麻烦!”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柳见纯点了点她颊边那道此刻正深凹着的小笑弧,“几点的票?还这么不着急,一会儿别迟到了。” 虞树棠就是很不着急,她慢悠悠地说:“姐姐,你是那种大部分时间让别人都猜不透你在想什么的类型,但是我总结出了几点。” 她一本正经地说:“第一,你要是蹙一点眉头的话,不一定是生气的,还可能是在思考,犹豫,或者无语,还有可能是在忍耐。” 柳见纯大大方方:“床上的经验就别拿来讲了。” 虞树棠抚着她眉毛的手指一顿,听见姐姐笑吟吟地说:“而且你可能了这么多,怎么猜得准我在想什么?” “靠运气。”虞树棠后面的那一串第二第三泄气了,她眨了眨眼睛,“好吧,主要靠我自己的心虚。” “我觉得你比较好猜。”柳见纯一手支着脸颊,一手学刚才虞树棠的样子,轻缓地抚过她的脸孔,“你生气着急的时候,眼睛会睁得很大,还有个原因,是强忍着不想掉泪。紧张心虚的时候,不仅嘴唇抿得紧紧的,这里。” 她点了点虞树棠的颊侧:“这里也会绷得紧紧的,高兴的时候,就笑得好灿烂,牙齿都露出来,像一头小鳄鱼一样。” 虞树棠最受不了柳见纯这样说自己,明明姐姐说得从容坦然,说自己是头小鳄鱼,是棵小树,可其中的亲昵意味让她总想……总像……把这枚小蝴蝶酥一口给吞了! 柳见纯也是经验丰富,见她望着自己的眼神,眼疾手快地把她的眼睛给捂住了:“什么都别想了,电影票是几点的?” “十点。”虞树棠说,“看完正好去吃饭。” “那还不起床是干嘛呢?”柳见纯说,只不过她自己也没动,虞树棠虚虚地环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到唇边,在她掌心处轻柔地吻了一下。 吻从掌心、手腕一路蔓延,她合着眼睛,好轻地拉了一把柳见纯的胳膊,杏子的香味丝丝缕缕的弥漫,这种香味的颜色是杏花的白色,比米白更白,比纯白略淡,摸起来是三十七度,是人体皮肤的热度,触感是柔腻的,她曾一千一百遍的抚过,吻过,留恋过。 她不需睁眼,也能描摹出柳见纯的面庞,细挺的鼻梁,水红的菱唇。小蝴蝶酥从天而降,落在她的生活里,生命里,还有最深、最深的梦境里。 “我要是没和你恋爱该怎么办?”她忽然杞人忧天。 “那就证明你不喜欢我。”柳见纯笑道,“因为我爱你,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和你在一起的。” “那我们一定会恋爱的。”虞树棠于是安心了,她低声重复道,“那我们一定会恋爱的。” 那就没什么好疑问的了。一定的。这个答案好平静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因为她一定不会不喜欢柳见纯的。哪怕彗星来的那一夜,宇宙中凭空多出了无限的平行世界,她也不相信有任何一个世界她是不喜欢柳见纯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0-134 第131章 我认为虞树棠就是我的真命天女。 心理咨询的作用当然不是立竿见影, 可和咨询师聊完之后,她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还发现了一件她早就该发现的事情, 那就是* 柳见纯不知不觉间, 实际上,发挥了和心理咨询一样的作用。 那就是让她感觉被包容,被接纳, 被陪伴,让她安心,让她觉得, 自己有后盾和退路。 周二周三她去面试,有些潜台词她一听就听得明白, 想也知道, 这些地方哪怕待遇低了法尔林一截, 可这个行业, 想要真的完全按时按点上下班, 很多时候都是奢望。 她回去把面试内容如实地告诉柳见纯, 姐姐研究完她的伤,坐在她身边:“不管怎么看都是你妈妈提供的工作更合适,从待遇,上下班时间和发展前景,综合考虑没有比得过的。” 虞树棠忍不住自嘲道:“毕竟那是我妈提供给我的啊。” “又来。”柳见纯本来想回复一下微信消息的, 听她说这话, 伸手攥了攥她的手指, “感觉到时候真会像你妈妈说的一样, 你拼命努力得到了升职,结果还要疑神疑鬼是你妈妈因为裙带关系才提拔你的。” “小别扭。”她道, 一边回复了几条消息,“今天医生说可以开始康复训练,我想来想去,还是得找专业的训练师。” 虞树棠骨折比较轻微,其实可以自主地做一些抬腿和踝关节的运动,不过柳见纯对这件事很重视,本来伤得不重是万幸,她可不愿意哪里康复训练做得不到位,导致反而把这点万幸的优势给弄没了。 “不许说兴师动众。”柳见纯一见她表情就知道她想讲什么,“下个月初我到恩城去录节目,比较远想争取一次性录完,会多待两天,你要是恢复得好的话……” “必须要请训练师。”虞树棠立刻变脸,“姐姐,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自己多不专业啊,必须得请训练师!” 柳见纯忍着笑,觉得她可爱极了。“这周六我到渝城去录节目。”小树受伤,她连带着哪里都不放心起来,仔细地叮嘱道:“千万别逞强,每天都得记着去做康复训练。” “工作的事情不用着急,慢慢考虑。”她温热的掌心贴着虞树棠的脸,好认真地问她,“小树,今天开心吗?” “开心。”虞树棠笑了,她抱住柳见纯,“我每天都开心,不为了自己,我为了你们也要每天都开心。” “得为了自己。”柳见纯纠正道,她放下手机,安静地和自己的恋人拥抱一会儿。上周她周日和朋友出去,这周末又要出去录制,小树当然再也没有情绪失控过,辞去了那份对小树而言有毒的工作,她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都健康的多,肉眼可见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高高兴兴的。 对于柳见纯而言,这就是最宝贵的。 工作日姐姐要上班,周末也有可能出去。现在每天都见面,虞树棠觉得自己和胃和心都吃了好多好东西,沉甸甸的很充实,再也没有了那种几乎实质般头破血流的崩溃体验。 她过得很规律,早上八点起床,自己打杯奶昔,然后看书,她捡起了学习,哪怕今年的考试已经是放弃了也没关系,她喜欢这种有目标的充实感,更何况她还有下一年呢! 正像姐姐告诉她的,她还很年轻,人生还很长,犯错也来得及。 中午午睡一会儿,姐姐把之前淘汰的一个电子书让她用,水墨屏看书有种更沉浸的奇妙感,她有时候还会去柳见纯的书房随便摸本诗集看。 她会帮姐姐照料花朵,临近傍晚的时候再打会儿游戏,晚上看部姐姐给她收藏的电影。她依然在网上约一些面试,这种从未有过的生活,每天的康复训练和固定的心理咨询聊天让她心情宁静,她诚实地比对这份工作和妈妈提供给自己的机会的优劣好坏,最终,她平静地做出了一个以往的她根本想象不到的决定——她要接受妈妈给自己的这份工作。 “怎么这些天好像一直在给你话疗似的。”柳见纯伸手揉了揉虞树棠的脑袋,这棵小树仰脸瞧着她:“我什么都想和你说。” “你说我觉得很好的事情,我当然会支持你呀。”柳见纯道,她将手里的水杯放到床头柜上,“我知道你这次肯定是深思熟虑好的。” “说是深思熟虑,更多的是铁证如山吧。”虞树棠道,“每次我面试回来不用和你说,你都知道是什么情况。” 柳见纯笑了笑,小树面试的那些岗位,说白了都是换汤不换药,待遇和福利都是不错的,但在作息和加班问题上,和法尔林注定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虞树棠握着她的手,心里头不可避免地蒙着一层怅然。“你和之前的恋人有异地过吗?”她问道。 柳见纯说:“没有。”她不等虞树棠伤心,抢先一步说道:“小树,还记得在纽约的时候你和我说什么吗?” 虞树棠捏了捏她的指节:“纽约哪里?” 柳见纯记得清清楚楚:“我刚到那天,我们一起出去吃饭,你在酒店走廊上和你的同事介绍我。” 虞树棠一下就想起来了,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微笑:“你说我是第一个会和别人直接介绍我是你女友的人。” “你说要当很多第一个。”柳见纯笑吟吟地逗她,“现在你是第一个和我异地的恋人。” “这不好笑。”虞树棠绷紧面孔,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上的灯饰,柳见纯挠了挠她的掌心,和她十指相扣:“好啦,真没关系的,而且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至少一年。”虞树棠说,“请问现实主义的柳见纯教授连和我天长地久都没想过,有想过这一年时间会发生什么吗?” 柳见纯望着她,目光柔情地描摹过她的眉目。自己自然是想过的。不是一年时间,甚至至少是一年时间。能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小树不再像以前那样难为自己,那些金色的羽毛也会变得亮晶晶的,她这么爱小树,知道小树这样的女孩子,一定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来爱的。 如果她也是二十来岁,这会儿一定会流泪的。只是她现在三十七岁,纵使痛楚,也是平静。 虞树棠大部分时间猜不透姐姐在想什么,这并不是姐姐不想让她看透,而是她总是带着笑,性格又好,本身就不是喜怒形于色的类型。 恋爱了这么久,她渐渐地也了解了姐姐的小动作和小表情,可从来没像这刻一样,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了柳见纯在想什么。 虞树棠从床上坐起来,太迅速了,柳见纯都没能反应过来,就被紧紧地抱住了。 “你一直是这样吗?”好半晌,虞树棠问她,“姐姐,你一直是这样吗?如果你和我一样的年纪,你能像现在这样吗?” “不会,我会哭得很惨的。”柳见纯小小地叹了口气,“我虽然一定还是很同意你去,但是在心里认为我们一定会分手,然后哭得昏天黑地。” “我不想你哭。”虞树棠闷闷地说,“可是我也不想你这样,好像一切都没发生,好像过了那么久我回来还能像现在一样什么都不改变。明明你心里还是在想着我们大概率会分手,你还是笑,你是不是甚至都在想,我要是遇到个更合适的人会更好?” 柳见纯没有否认,卧室极静,她听到她们两人急促的心跳。 “不会更好的。”这句话她们曾经在争吵的时候对彼此说过,后来又重复过,现在虞树棠不厌其烦地又和柳见纯重复一遍。 其实姐姐在生活中比她豁达得多,偏偏她面对感情,是悲观的现实主义,而她一点小事都觉得人生一片灰暗,可一旦面对感情,她无比乐观地认为,她是和姐姐走到最后的。 她笑了:“姐姐,所以你得和我在一起,我之前想,你得有个年龄相仿的成熟恋人才最好,但是要是遇到这样的事情,你们一起给感情判了死刑,那能长久得了吗?” “没有判死刑那么严重。”柳见纯低声道,“还是会和以前一样认真地谈的。” 虞树棠在她颊边亲了一口,一双眼睛闪亮亮的:“你心里根本不是那么想的。” 是呀。这世上有种东西叫作墨菲定律,你心里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越是拼命地想要改变,事情就越是朝着最坏的地方一路滑坡。 小树在这儿。可是小树在这儿。小树挣脱开了自己的枷锁,开始来解她的心结了。 “你别再想那些了,想我和你说的这些。”虞树棠笑盈盈地对她说,“你,柳见纯。” “我,柳见纯。”柳见纯真就一字一句地跟着她说,幼稚也无所谓,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爱人,比起幸福和甜蜜,更多的,她竟然从这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子身上感到了心安。 “我认为虞树棠是个值得信赖的女朋友,她去京城只会努力工作,其余的坏事一件也不会做。”虞树棠一本正经地说完,期待地望着她。 “我知道你不会做坏事的……”柳见纯笑道,小树不赞成地盯着她,她只好乖乖重复一遍:“我认为虞树棠是个值得信赖的女朋友,她去京城只会努力工作,其余的坏事一件也不会做。” 虞树棠就继续说下去:“我认为虞树棠从京城回来之后,会变成一个更好的对象。”她预判了柳见纯的话,补充道:“我觉得虞树棠已经够好了,但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我还是这么说了。” 柳见纯忍着笑跟着重复了一遍,虞树棠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我认为虞树棠就是我的真命天女。” 真可爱的孩子气。柳见纯微微睁大了眼睛,毫不犹豫地说:“我认为虞树棠就是我的真命天女。” 管将来会发生什么呢!柳见纯头一次根本不考虑其他,小树说的,就是她现在的真实想法。 我认为虞树棠就是我的真命天女,至于这么好的爱能维持多久,她根本不再去想,久或不久,有什么要紧?她总是在这么好的时候想东想西,这一刻她根本不想想了。她总是让小树遵循本心,那她呢?她也该遵循一下自己的本心了! 我认为,虞树棠就是我的真命天女。 “我认为,我将来一定会和虞树棠结婚,不管在国外结婚国内根本没有意义,我也一定会和虞树棠结婚的,我会戴上她送给我的戒指,那戒指钻石很大,特别漂亮。” 柳见纯重复了前半句,下巴抵在虞树棠的肩膀上:“后半句就没有必要了,干什么还要强调钻石很大呀?” “钻石就是很大。”虞树棠强调道,钻石就是会很大,等到距离三十岁越来越近,这枚钻戒的样子会越来越清晰的。 “钻石不用很大。”柳见纯这次没有跟着她说,她将虞树棠一缕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嫣然一笑,“真命天女送给我的,塑料的我也愿意。” 第132章 姐姐,你看今晚的月亮。 虞树棠脚踝上的夹板已经拆了, 康复训练做得好,已经能够正常走路。只是柳见纯还是不肯让她多走,节目录制现场也只让她去了半天。 那半天时间虞树棠都乖乖地坐在椅子上, 瞧着她录制, 连相机都拿了,拍了好些视频和照片。她平时对拍照没什么兴趣,也就和柳见纯在一起的时候才拍起来没完。 她打算这次从恩城回去, 就像上次纽约一样,在纸质的地球仪上钉下个红色小钉,代表她和姐姐又多来了一个地方。 代鹃给她拿了一瓶矿泉水, 上次金城聊了两句天之后,两人稍微熟络了一些。 “谢谢代鹃姐。”虞树棠本来就心情好, 对着她粲然一笑。代鹃也微微笑了:“是请假了吗, 今天有时间过来?” “我辞职了。”虞树棠说, 代鹃怔了一下, 她这样阅历, 又见多识广的人,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竟然没能第一时间想到说什么好。 虞树棠仰脸看她一眼:“不是因为你想的那种原因辞职的。” 代鹃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她不是那样的人。”柳见纯怎么可能会允许面前这个女孩子为了她而辞去这么好的工作呢? 她自己也没什么可怨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么简单的道理谁能不明白?她选了鱼,熊掌丢了也是自作自受。 或者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她偶尔会默默地想, 可能不止是这个原因。这条鱼她没有想自己吃, 她是想两个人一起吃的, 可留给当时那枚小蝴蝶酥的, 大约真的全是鱼刺吧。 虞树棠从太阳高悬做到了日头偏西,她一点也不觉得厌倦。妈妈已经得知了她的决定, 每天开始大肆给她发送照片和视频,只是不知道是顺着她的意思还是戳她的痛处,虞树棠想这两方面都有,不断地给她发厂子里的情况和一线工人的工作视频。 有没有知难而退?杨秀桦发出去这条消息,心情是异常的好。知难而退也没有后悔药吃了。 给她的回复是一段柳见纯的视频。还有自己女儿的一张自拍照。恩城旅游中! 杨秀桦飞快地打出一行回复:我说公鸡你说蛋!我跟你说你没有后悔药吃了! 虞树棠又发来几张照片,柳见纯凑近镜头,显然不知道这些照片会被用做什么,笑意盈盈。下面跟着一行黑字:姐姐让我问杨阿姨好。 “你等我怎么收拾你!”杨秀桦录下这条语音发送,飞快地把手机扣在桌面上,决定暂时不打开就是立于了不败之地。 今天的节目录制结束,柳见纯笑着谢谢每一位工作人员,大家去吃饭,她今天就不参与了,伸手下意识地就要去扶虞树棠,面前这棵小树眼疾手快地牵住她,几乎是轻捷地站起身:“姐姐,我都好了。” “那也不行,还没完全好。”柳见纯不准,让她挽住自己。“我们现在打车过去吗?” 今天是来恩城的第一天,整个白天都在录制赶进度,晚上才有一点空余时间。不过这样越紧,录制就结束得越早,运气好的话,她们有可能能在恩城玩上一整天。 虞树棠很珍惜晚上的时光,今晚的餐厅都是她订的,订在恩城的地标大厦101,本来就要去那里观景,她提前好几天就打了电话,订了观景层餐厅的靠窗位置。 两人慢慢地散着步,现在适当走路是好的,只是柳见纯盯紧了腕上的手表,决定严格控制时间。 “小树,你还有钱吗?”她问道,高楼观景台上的餐厅一定很贵,她知道小树之前赚了不少,现在也才辞职一个月,但她就是想问问,生怕小树为了自己多了很多超出能力范围的花销,那些昂贵的礼物就是证据。 虞树棠微微睁大眼睛:“姐姐,我还不至于连一顿饭都吃不起吧?” “那得看是什么饭。”柳见纯说,她们之前很多话都说开了,她就很坦率地讲,“你现在从头开始靠自己赚钱,我上次就和你说了,得节约着点……”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虞树棠就生怕她反悔似的,拿出手机给她看短信上银行卡的余额。“姐姐,这张卡上的钱是我平时花的,还有定期,我也给你看看。” 柳见纯本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看到小树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抿唇笑了,小树把手机递给她,她就很配合地看。 虞树棠高兴得一颗心怦怦跳,她之前就想把自己的工资状况详细地告诉柳见纯,不过被她委婉地拒绝了。 姐姐很爱她,她知道,只是姐姐也有顾虑。一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甜丝丝地笑了。柳见纯见她笑,不明所以,可是也跟着笑,很纯然的,小树开心,她也开心:“你笑什么呀?” “我在想你让我遵循本心,”虞树棠挽着她的胳膊,丝毫不看街上的风景,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柳见纯的侧脸,“结果我发现你自己都没有遵循。” “是呀。”柳见纯坦然地承认了,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小树的财务状况吗?不是,是因为这是很隐私的事情,知道得越多,分手的时候就越是伤筋动骨。她情不自禁地要往坏处想。 虞树棠手臂下滑,紧紧地和她十指相扣:“没事,那我做,你接受就好了。” 她忍不住又笑,声音放低,试探着叫了一声:“小蝴蝶酥。” 柳见纯往常绷了根弦似的,不准她喊,表面上的理由是没大没小,实际上自己清楚得很,是一种焦虑的秩序感作祟。 可现在那股烦闷的情绪消失了大半,她握着虞树棠手,这棵小树的温度烫着她,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她没说话,好像是有点不乐意,又好像是就这样认下了这个称呼。 “见纯。”虞树棠又叫她。 柳见纯依然是没说话,虞树棠得寸进尺,又叫她:“小蝴蝶酥宝贝。” 这下柳见纯蹙了一点眉头:“好了,不能走了,我们该打车了。” 虞树棠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可她特别想继续试探一下,看看姐姐的底线在哪:“嗯……老婆……” 柳见纯低低地啊了一声,一只手攥住手机,一只手捏着她的掌心,朦胧的夜色下,两个人站在街边,竟然脸都红了。 “这称呼太老土了。”柳见纯说,浑然没发现老土这个词就是最大的老土。 虞树棠从脖颈到脸颊都是一片血红,也不知道在辩解什么:“我就是想知道……你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到底在脸红什么。柳见纯觉得自己真不是为这点小事害臊的人! 虞树棠显然比她更害臊,这个十分美丽的女孩轻轻地撞了撞她的肩膀,对她说:“姐姐,你要不喜欢这个的话我不叫的,我就是想知道你能接受我叫到什么地步。” “也不是喜不喜欢。”柳见纯说,也不是喜不喜欢,就是虽然现在时代变化很快,可这种称呼总是有些分量的,更何况,是虞树棠说的? 虞树棠隐隐也意识到了,柳见纯其实不一定是不接受不喜欢。她一颗心甜蜜蜜地直跳,牵住姐姐的手,郑重其事地说:“小蝴蝶酥。” “怎么了?”柳见纯赶忙问她。虞树棠笑吟吟地把手往右一指:“好像是我们打的车来了。” 柳见纯掐了掐她的手心,还是觉得不解气,又掐了掐她的耳朵。耳朵也是发着烫的,连带着她当初送给小树那只红玉髓耳环也被熏得温热。 她心跳急促,并不生气,反而……真想吻她一下。 餐厅在八十七层,从窗边望下去,无边无际的夜色和霓虹,就像在帝国大厦的时候一样。不过帝国大厦带给她的回忆更难忘。 柳见纯想,在那么高的地方接吻,好像全世界只有她和小树两个人似的。 她已经三十七岁了,很多时候不会有这样的念头。只是小树太年轻,把她带进了如此汹涌的爱的激流中,让她甘之如饴的再也脱不开身了。 柳见纯看着桌面上的开胃菜,这道菜叫作五色美彩蝶,有鱼肉,乌鱼子,杏鲍菇,各种颜色,很是漂亮。 她没有第一时间去吃,而是轻声说:“和你在一起,好像在水里面一样。像那种急流勇进的游戏……” “那不好!”虞树棠平常都好认真听她说话的,这次却下意识打断了,“是水不好,你是小蝴蝶酥,会泡软的,就不会脆脆的了!而且急流勇进的游戏,听着就不符合你的恋爱观,一点都不细水长流啊。” 她说完,忽然想到姐姐在关于她的事情上,确实不再是以前那个干脆的小蝴蝶酥了。 柳见纯笑了,她小声说:“你也不是从前那棵小树了。” 就这一句,将虞树棠心头的惆怅全部拨去,是啊,感情就是这样,要是这份感情让她们彼此分毫没有改变,反而不是真心实意了。 后几天赶进度,终于算是留了一天给大家在恩城玩。虞树棠晚上想东想西做了好多攻略,不得不承认她和姐姐哪怕长着翅膀会飞也没法在一天时间里把恩城好玩的玩个遍。 “有机会可以再来呀。”柳见纯坐起身,房间内冷气很足,她披了件睡袍,正慢慢地喝床头柜上的矿泉水。 虞树棠从背后揽住她,今时不同往日,她对这个有机会确定无疑。“但到那时候我肯定想和你去其他地方。” “你就是那种玩游戏看电影从来不看第二遍的人。”她现在好了解虞树棠,小树就是那种在地球仪上钉了钉子就大功告成,没完成别的地方之前绝对不肯再浪费时间的人。 虞树棠理直气壮地默认了。她在柳见纯后颈亲了两口,姐姐任她施为,也不阻止,也不配合,静静地干自己的事情。她有时候想姐姐这是不是欲擒故纵呢?反正不管是不是,每到这个时候,她就神魂颠倒,真想一辈子停在这一刻。 柳见纯自然有一分是故意的,不过小树太爱她,给她的反应太足,让她不由得笑了,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前牵:“我们早点出发?” 虞树棠嗯了一声,顺着她的力道过来,又从前面抱住她:“又有点不想去了。” 柳见纯逗她:“你现在这样的话,往后我会有很大落差的。” “为什么?”虞树棠抗议道,“觉得以后我不会那么粘你了吗?” “是呀。”柳见纯柔柔地说,“等到我们同居后,每天都见,哪里还有这种心情?” 虞树棠挺直的鼻梁蹭了蹭她的脸颊:“我看搞不好是某位柳见纯嫌烦,这会儿在这儿吓唬我呢。” 柳见纯说是逗她,结果被她逗得笑起来:“你还记得我们刚恋爱那段时间我和你说什么吗?” 虞树棠当然记得,柳见纯慢条斯理地说:“我说你什么时候能和我亲近一点,我那棵小树呢?连和我接吻都不敢,那天我要留宿你还不愿意呢。” “不见了。”虞树棠干脆利落地说,她搂紧柳见纯的腰,亲了亲她嫣红的菱唇,第一下,随后是第二下,越亲越是烫,唇齿之间烫,呼吸的气息也是灼灼发烫,连带着一颗心也是勃勃的发起烫来。 睡袍下摆水一样在床上流,虞树棠最后在她胸前亲了一下:“我们早点出发?” “还早点呢。”柳见纯说,“早点都快没了,我们还去哪里早点?” 不过两个人出来玩,哪有什么早晚的?她语气里带了点嗔,实际上一点不着急,进浴室和虞树棠一起洗漱。 小树总还有点特别可爱单纯的孩子气,刷牙也要对着镜子里的她笑,她心软绵绵地全化了,面对着小树,她久违地觉得怎么样也不够,和这个女孩子怎么在一起都不够。太久没恋爱了,她有时候自己都有点恍惚,爱有这样的魔力吗? 有的。她回过神来,总是想,有的,因为小树在身旁,很多原本朦胧悲伤的事情,也都镀上了一层希望勃发的鲜亮色彩。 两人出了酒店,现在在恩城望春半岛上的东屏,这里大片大片的都是沿海公路,昨晚虞树棠就想好了,一定得租辆机车不可。 柳见纯有点反对,哪怕小树现在走路已经没什么异样,她还是总是觉得小树的脚没好。虞树棠知道她担心,保证道:“这又不是走路的,更何况这儿的机车都是踏板的,我一直骑单车,平衡性特别好,完全没事的。” 她知道这点,就是情不自禁地忧心。不过很快,这份忧心就被彻底冲散了。和当初小树替她开车一样,小树是个有一说一,有十说十的性格,绝对不会夸大其词。她说汽车开得好,果然熟练,说机车开得好,果然平稳。 说实话,柳见纯都没有用汽车兜过风,更别说用机车了。她也不是害怕,更多的是兴奋,一边扶着虞树棠的腰,一边转过头去望无边无际蔚蓝色的大海和蓝天。 这时间游客不是特别多,没多久,机车就骑到了一片牧牛地,刚才还是无边无际的蓝,这会儿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绿,两人下了车,不约而同地用手抚过茵茵的牧草,都闻到一股清新的草香气。 “像草原一样。”柳见纯牵着虞树棠的手,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很喜欢和朋友野餐,自然也喜欢这样草木丰茂的地方。 “等到时候我们去真正的草原。”虞树棠说,“我之前去过喀拉峻草原,你要是喜欢这种兜风,在那儿一定要骑马。” 她兴致勃勃:“那边和马术俱乐部不大一样,我记得我之前去,有个牧民家的孩子给游客牵马,她和我说每匹马都不一样,问我喜欢淘气的还是喜欢乖的,她就跟能知道马的心思似的。” 柳见纯听了很向往:“那我还得先学骑马才行。” “这很简单的!”虞树棠立刻说,“到时候挑一匹喜欢的马,上几节课就会了。”她已经开始期待起来和姐姐去草原骑马的将来了。 两人用机车环岛,一路经过鹅銮鼻公园和龙磐公园,最后迎着落日回来,然后在夜市逛一逛,这天就算结束了。 哪里的夜市都是这么热闹,各种小吃,还有玩扎气球的摊子,热闹过后,虞树棠心中却有些失落落的。她知道原因,从恩城回去之后,她就得回京城了。往后的所有,哪怕她不许姐姐想不好的事情,心也难免有点落不到实处。 柳见纯察觉到她的情绪,她明明是做老师的,之前还带学生的时候,有的学生也会请她为自己答疑解惑。要说安慰,她有千百句话能安慰虞树棠,只是一时之间,她竟然全讲不出来了。 因为她也很失落,她也很怅然。感性上,她真不愿意小树离开。 可理性上,小树必须得离开。 不仅是因为工作上权衡利弊,不止是她想让小树迈出这一步,尝试金融商科以外的东西,甚至不止是小树起点太高,想要得太多,只有回去或许才能真正地自我和解,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不管小树的家庭接受不接受她们的感情,也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她都得为小树家考虑。 她知道杨秀桦说的肯定是真心话,不过家里只有小树一个女儿,无论怎么样,都还是想让小树试试的吧。 “我知道我大概没做错。”虞树棠低声说,“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就是还有点伤心。” 她好真心地说:“姐姐,一想到要和你分开,我就觉得特别伤心。” 一天的高兴过后,柳见纯心底里同样是一酸,她说不出那些带有粉饰色彩的安慰的话,反而轻轻地说:“哪有不分开的时候呢?” 虞树棠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就像你上次对我说的一样,分开了,再见面的时候就更好了。” 如果这时候不分开,她和姐姐反而是会陷入僵局。 她也不愿意这么扫兴,想到前面的蚵仔煎店和姐姐一起吃晚餐,没想到她侧过脸去,发现姐姐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上居然缀着细碎的晶亮。 虞树棠牵着柳见纯的手快走了几步,到了夜市摊子后的一个阴影处,“我都还没哭呢。”她不用急切的语气,生怕柳见纯更难过,“姐姐,你怎么先哭了?” 柳见纯抿了抿唇,她刚才还只有情绪上涌的那一点酸涩泪意,被虞树棠发现之后,竟然控制不住地含泪了。 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一向很少哭,小树要走这件事,她也做足了准备,不等她说话,虞树棠屈起指节,揩去她脸上的泪水,轻轻地抱住了她。 两人一时间都是默默无声,只有一点细微的哽咽。不管想得多好,说得多好,到底是分别前像黎明前的黑暗一样,最难熬。 半晌,虞树棠小声说:“姐姐,你看今晚的月亮。” 柳见纯怔了一下,仰头看去,今晚又是一轮皎皎的明月,发着浅白色的柔软的光辉。 这里是仿佛热闹非凡的夜市的背面,清冽的月光下,只有她们两个人。 “真好看。”柳见纯说。 虞树棠一点一点用指腹抹净她的泪水,故意用了一点埋怨的语气:“你哭了,我就不能哭了。” 柳见纯知道她在逗自己,异常清澈的眼睛还湿淋淋的,已经很配合地问道:“为什么呢?” “要是都哭了,我就没时间给你擦泪了。”虞树棠说,她竭力地想让自己显得开心一点,可眼眶也红了,她低声说:“姐姐,我一直叫你姐姐,可是总是希望自己能成为你值得依靠的人。” 她还是没忍住流了一滴泪,这次换柳见纯给她擦净,姐姐轻轻地说:“你已经是了。” 第133章 最开始的初恋,和最后的爱人。 在恩城的时候掉了眼泪, 虞树棠真的要走那天,柳见纯反而没哭。反倒是说想当她值得依赖的人的小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抹眼泪一边站在玄关边不动, 手里还紧攥着要送给她的两个小人。 两人双人成行已经通关了, 她都不知道小树什么时候去做的,和游戏一模一样,一个木头的, 一个黏土的,木头的是小树,粘土的是她。做得哪怕看得出用心也十分粗糙, 木头小人头顶上刻了一支探出的树芽,黏土的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蝴蝶酥。 柳见纯拿纸巾小心地蘸去她的泪水, 知道这时候安慰更是适得其反, 就拿过小人, 一件一件地和她说:“房子已经退租了。” 虞树棠哽咽地嗯了一声, 跟着她往后说:“这次要带走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 剩下的放到这儿的储藏室里了, 都放好了。” “还有什么忘带的吗?”柳见纯拿起玄关柜上她的手包,虞树棠接过来,一样样地给她看:“卡包,手机,平板, 充电器, 纸巾……”各种不离身的必备品在包里一应俱全。行李箱和旅游包更不用说, 该放进去的都放进去了, 她俩都不是粗心的人。 两人都腕上都戴着手表,指针一格格地移, 柳见纯耐* 心地替她擦净泪水,直到小树主动向后靠了一靠,打开了门。她的声音仍然是饱含泪水的,动作却出乎意料的干脆:“姐姐,该走了。” 柳见纯点点头,往她颊边那枚小记号上亲了一下:“我们走吧。” 车上她们都没有说话,虞树棠知道自己心绪不宁,更不想开口让开车的姐姐分心。等到下了车,虞树棠取了票之后,两人才在大厅里站定了。 “我要走了。”虞树棠低声说,大厅里声音嘈杂,柳见纯分毫不受影响,她听得清清楚楚。 “去吧。”她握了握这棵小树的手,“到了之后记得发微信给我。” “好。”虞树棠立即道,她微微睁大眼睛,只是这次不是为了抑制流泪,而是想尽力地把每一点的柳见纯都记到心里。 柳见纯抿唇一笑:“又不是不回来了,说不定你下周末就能回来了呢。” 虞树棠的预想也是这样的,京城和申城之间的高铁很方便,她以前还每周末都来见姐姐呢,哪怕回了京城也不在话下。 可是……那也是难过的。 “小树,”柳见纯认真地说,“我们这算是新开始吧?” “当然。”虞树棠不假思索。 “那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柳见纯问她。 虞树棠意识到这事自己可能不情愿,但她依然是想都不想:“姐姐,什么事?” “既然是新的开始,你就不能像原来的时候一样了。”柳见纯慢慢地,很温柔地说,“我知道你想每周来见我,但是如果有事的话,和我说一声,不用回来。不要觉得这事一定是工作上的事情才行,有朋友约你出去玩,或者其他的事情都算,我自己还时不时有有事的时候呢。” 虞树棠知道自己以前是因为不安全感,焦虑和一系列负面情绪,导致把这一面当成了每周的寄托,也知道这样实际上是很不健康的。 “好。”她答应的声音很轻,然而足够郑重。 柳见纯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棵小树看起来外表冷淡,其实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黏人的十分可爱。她现在心里或许不愿意,等到在京城作息健康,心情愉快,这份心结自然而然地就会解开了。 她不担心。并且明白小树清楚这一切的关窍,她看起来有些不情愿的难过,只是因为——爱自己。 “记得想我。”时间快到了,虞树棠有点撒娇地对她说。 柳见纯一颗心软绵绵的,捏了捏她的掌心:“当然呀,你也得记得想我。” 虞树棠这下用力地点了点头,时间快到了,她没什么可迟疑的了,将姐姐抱到怀里一瞬,旋即松开,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再见。”柳见纯道,小树过了安检,拉着箱子,倒退着往前走,向她大大地挥了挥手。 柳见纯一面笑,一面情不自禁地在外面跟着她走,等到彻底看不到她的身影,这才终于站定,用指腹拂过睫毛,擦到了一小片热烫的濡湿。 虞树棠路上还是忍不住又掉了几滴泪,下车之前仔细地拿镜子照过,确认不会被发现端倪,这才拉着行李下来。妈妈今天也过来接她,杨秀桦一见她就问:“这一路上怎么样?” “挺好的。”她打起精神,一下被自己亲妈戳破,“真的吗?我不信。” 她才不跟虞树棠一起多愁善感,直接风风火火地安排了起来:“今天回去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下厂子,不把业务了解清楚,什么都是白搭。等到你忙起来,就顾不上伤心了。更何况又不是见不到面,有什么可伤心的?” 杨秀桦一向是嘴上厉害,虞树棠不和她争,晚上和姐姐聊了一会儿微信,关掉大灯,这会儿惆怅暂且消失,她不可避免的,对于这份崭新的工作,和今后的新生活,有了很多很多的期冀。 这份期冀让她很快坠入了甘甜的梦乡,梦里有一轮柔软的月亮,光辉清澈,始终照耀着她。 柳见纯休息的时候打开手机,虞树棠兴奋地给她发了好几张照片,这棵小树穿着工装,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凑到脸颊旁边:这是我用车床车出来的一个小陀螺! 这样比起金融来显得毫不高级的工作反而让小树兴高采烈,这周末回来的时候,先是抱着她不愿意撒开,随后神秘兮兮地卖关子:“姐姐,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柳见纯先是猜了首饰,看答案不对,灵机一动:“不会是你车的件吧?” 这次猜对了,虞树棠献宝似的从手包里拿出来一个竟然称得上精致的黄铜小蝴蝶酥!柳见纯还没来得及惊讶,这还没完,小树接着包里拿,一只一只小蝴蝶酥在玄关柜上摆了一排:“不光有黄铜的,我还车了紫铜的,铝的,钢的和铸铁的。” “还有这个,石墨的。”虞树棠把一只黑色的小蝴蝶酥在她眼前晃了晃,说起来头头是道,“不过石墨加工起来粉尘很大,我在的厂子没有专门的车床,我去别家厂子借的。” “别家借的。”柳见纯笑盈盈,“你怎么这么厉害呀?”她故意逗虞树棠,这棵小树一边装作不愿意的样子,一边其实很受用,还是把脸绷紧了,强忍着笑:“柳见纯不许逗小孩,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虞树棠可不一般。” 柳见纯哪怕听不懂也很爱听虞树棠讲厂子里的事,小树兴致勃勃,她听得也专心致志。 “我现在可不算外行了,到了厂子里才知道,原来压铸、冲压和铸铝是根本不一样的东西。”虞树棠道,“我打开公司网站的产品中心,看到那里还分了那么多类,一开始还不明白,原来铸铝是浇铸,冲压是让模具把金属材料剪裁加工,压铸是靠模具把金属固化成型。” 她说话间,还不忘盯着柳见纯看,姐姐听得好认真,眼睛眨的也慢慢地,密密匝匝的睫毛扇了两下,她情不自禁地先吻了吻。 “不过我现在不在压铸的厂子里。”虞树棠道,这些她之前都和姐姐说了,可她就是愿意巨细靡遗地再说一遍,很显然柳见纯也愿意原原本本地再听一遍。 “我现在在的厂子主要是数控加工,就是目前受的培训还不大够,自己只能车点这种小件。” 小树开心,柳见纯也跟着开心,她刚想着要上网买个展示柜,把这些小葫芦都放进去,没想到小树往手包里一掏,有点不好意思地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柳见纯佯装生气,“谁说的没买首饰?” “这不是首饰!”虞树棠马上说,“姐姐,你打开看看。” 柳见纯打开一看,勉强还真不算首饰,是一个莹润的翡翠小蝴蝶酥,应该是让人做的,没有挂绳,像是一个小摆件似的,和虞树棠车的那些金属葫芦大小完全一致。 “特别便宜的翡翠。”虞树棠说,她粲然一笑,“姐姐,我也没赚什么钱嘛。” “那有什么。”柳见纯说,她再度紧紧地抱住了眼前这棵年轻的小树,她偶尔会有种错觉,虞树棠正是一棵这样真正的小树。 在学校的时候,她是一棵生机勃勃,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默默成长的青翠的小花树,上班之后,她长得越来越大,枝繁叶茂,然而丰茂的叶子从青绿色冷下来,鸟雀飞走,这棵树好像独自长在了冬天里。 现在小树踏回到了春天,树冠上麻雀叽叽喳喳,树叶间有红红的野果,柳见纯笑了:“那有什么关系。”她主动吻住小树,张开嘴唇,让她久违地吻进来,口腔湿热,明明天气已经凉了,虞树棠却觉得汗水沿着鼻梁淌下来,她头晕目眩,一头栽到了姐姐给她的滚烫情梦里。 虞树棠催着柳见纯昨晚就把菜单发给了她,今天她早上坐高铁回申城,中午到家,她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蹲在电视柜前看姐姐的玻璃展示格。 清透的玻璃里面,是一只一只的,各种材质的小蝴蝶酥,特地用支架撑住,摆在架上,最上面的一格,是一只显得有点笨拙的木头小人。 虞树棠恋恋不舍,心里发甜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一边让电视放着一个综艺,一边仔仔细细地要把菜洗净,该腌的肉也都腌好。 她现在请假再也不用等年假,有事情自然可以请。她这次特地为了自己的生日请假两天回来。柳见纯进门的时候带着蛋糕,蛋糕封得很严,虞树棠一下就闻到了蛋挞的味道:“姐姐,你买蛋挞了?” “对,有豆乳的,还有椰挞。”柳见纯道,“都是刚烤好的,先出来吃。” 她不等虞树棠出来,先进了厨房,果然这棵小树还在精细的捣蒜泥,柳见纯看了一眼:“已经捣的够碎啦。” 蛋挞容易掉渣,虞树棠匆匆地把手放到水龙头下冲净,又擦了擦,这才从姐姐手里接过,刚烤好热腾腾,里面的蛋液和椰奶都是热的,更是双倍的好吃。 柳见纯牵着她的手出来让她看自己这次订的蛋糕,完全就是一棵小树的造型,蛋糕面像是小树生长的花园,闪闪地缀着许多能吃的装饰品。 极致的幸福下,虞树棠几乎是无话可说的。她盯着蛋糕上那棵翠绿繁茂的小树,小声说:“姐姐,我爱你。” “什么呀?”柳见纯问她,“你声音太小了我没有听清楚。” 虞树棠知道她是故意的,就也猛地搂住她,坏心眼地凑到她耳边:“我爱你!这下有没有听清楚!” 何止是听清楚了,简直是吓了一跳! 柳见纯见好就收:“我要去做今天的生日晚饭了。” 虞树棠故意不放她走,反正她做饭自己也要跟着打下手的:“你还没回答我听没听清楚呢。” “听清楚了!”柳见纯也扬起声音,她被虞树棠闹得没办法,挺直的鼻梁直往自己锁骨上蹭,“好了,好了。” 她缓缓地放低声音:“小树,我也爱你。” 这个冬天申城没能下雪,京城飘飘扬扬地下起了大雪。柳见纯刚下高铁,马上被一束花先晃了眼。 虞树棠现在才不管什么丢人的浪漫呢,鲜花好,姐姐喜欢,她就很愿意买。橙色的鹤望兰和鲜红色的北欧冬青搭配起来十分美丽。一股湿润的香气和小树一起迎了过来,柳见纯握紧她的手,两人出了高铁站,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种银白色。 “好大的雪。”申城毕竟是南方城市,雪再大也没见过这样的规模。柳见纯一下子连车也不想上了,恨不得在雪中走一走。 “要不然高铁晚点了呢。”虞树棠说,她的头发剪短了一点,发尾的小卷剪掉,看起来异常干练,简直是英艳同辉。 这是柳见纯第一次真正见到小树的新发型,上个月小树只回来了一趟,还有工作上的事情,她自己也有一些事情,正好快过年了,她放寒假,时间也充裕,就想着来京城玩一玩。 柳见纯说是想看雪,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虞树棠的头发。虞树棠不催她,今天下雪,她随身带着伞,正好派上了用场。她撑开,笑吟吟地看着姐姐用手指拨弄自己的头发。 “好看吗?”她问,柳见纯冲着她笑,一双桃花眼好清澈,“当然好看,很适合你。” 今天出门,柳见纯的头发挽了起来,插了一支玉兰花的u型簪,虞树棠自觉现在自己的心态很健康,和姐姐都会因为一些原因不一定每周都见面。 可是一看到姐姐身上自己熟悉的东西,闻到熟悉的香味,她就情难自已,哪怕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也要去搂柳见纯,声音闷闷的:“想你了。” “我还想着你多久不破功呢。”柳见纯逗她,刚才还是成熟女人小树,这会儿马上撒起娇来了。 “这又不冲突。”虞树棠理直气壮,柳见纯不说她就不走,“你呢?” “好啦,我也想你。”柳见纯说,虞树棠又问:“有多想?” 这次柳见纯凑过去,她的心跳,两个人这样浅浅地挨在一起,虞树棠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毕竟是过年期间,杨秀桦坚持不松口,虞家代替她传达了中心思想,意思是柳老师如果来京城的话就别去外面住了,在家住两天。 虞树棠很高兴,她一直想让姐姐看看她的房间的。柳见纯倒是有点细微的尴尬,但想想人家到底是一片好意,更何况杨秀桦还在自己家住过呢。 “等到把车停回家我们就出来散步。”虞树棠笑道,“姐姐,京城是不是特别冷?” 她止不住地想和柳见纯肢体接触,不急着启动车子,又握握她的手:“不过我们家有地暖!” 说到这儿,她压下心里头的悸动。一路开车回家。还下着雪,她开得很平稳,车子刚停到车库,虞家就先迎了出来。 还下着雪呢,廊下这俩人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寒暄。一个说晚上吃什么我给你做,一个说不能这么麻烦,推来阻去,虞树棠实在不愿听了,拉起柳见纯的手就跑:“我们先散步去了!” 虞家一愣,这大雪天的,散哪门子的步? 可对于柳见纯来说,光这场雪,这趟京城之旅就是值了。更何况自己身边还有这棵小树呢? 两人甚至不需要说话,只需要这样咯吱咯吱地踩着雪,仿佛就能心意相通。 “我今年下半年可能能回去。”虞树棠道,“即使不回去,我五月的时候也要进团队了,会经常来申城开会出差。” 柳见纯隔了一会儿没说话,虞树棠疑惑地望过去,发现她竟然在东张西望。 “小蝴蝶酥?”她戳了戳柳见纯,浑然不觉她们两个人都变得孩子气了。“你在找什么呢?” 柳见纯说:“我在找有没有地方能让我们俩说悄悄话。” 虞树棠马上说:“有啊。”她家就住这附近,对这一片熟极了,很快带柳见纯来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雪天的天光朦朦胧胧地撒在窄巷里,柳见纯小声说:“我只有二十来岁的时候做过这种事。” “什么事?”虞树棠好奇心很强,立刻要问。 下一秒她就知道了,柳见纯吻住了她的嘴唇,有点紧张,掌心湿漉漉地发汗。她是那种开放的类型不假,可这是在外面,国内又没有那种在外面就可以随时亲热的习惯。 她很快放开,一刹那间四目相对,几乎让她生出了一种小树的长睫毛扫过她心口的错觉。 “我能不能穿越到你二十岁啊?”虞树棠说,眼睛一眨也不眨,这次接吻,她连眼睛都舍不得闭上了。 “我决定暂时不当小苔原狼了。”虞树棠地发誓,“我决定要先穿越到小蝴蝶酥的二十岁,那时候我想比你大十二岁!” 小树有时候就有这样的天马行空,二十三岁的她和三十五岁的小树吗?柳见纯没法想象。 “你不能比我大。”柳见纯认真地和她讨论这个很没营养的话题。 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做你姐姐。”柳见纯说,“因为我想,照顾你多一点。” 她说完,就轻轻地笑了:“恋爱中其实没有什么照顾不照顾的……”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声音渐渐地小了,事实上她也不需要说完整,因为小树心里是一清二楚。 这个女孩对她嫣然一笑:“是啊。”她好真心地望着眼前这个女人,“姐姐,这也是我想比你大的原因啊。” 但是她已经是够幸运的了。 幸运,虞树棠必须承认这个词。她实在是够幸运的了。她二十出头就碰到了柳见纯,顺理成章和她相爱,在她心里,这就是她最开始的初恋和最后的爱人。 实在是……太幸运了。 第134章 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小树已经不知不觉间有了让她心安的魔力。 晚饭时间没有聊什么特别的, 倒是杨秀桦让虞家送了两样东西当作新年礼物,这可让柳见纯急忙地拒绝了好一会儿,可惜虞树棠在旁边一直帮倒忙, 到底也没能推回去。 她这次来还是带的特产, 没有像小树拜访一样带黄金首饰作为礼物。小树年纪小,礼物瞒着她这样用心,心底里也没什么顾虑, 她却不能这样做。小树家里的态度不明朗,她要是送贵的,反而弄得双方都尴尬。 这会儿两个金色的包装盒放在书桌上, 柳见纯眉头都蹙起来:“小树,这个我不能收, 还是放你这里。” “你先打开看看嘛。”虞树棠说, 她眼巴巴地瞧着柳见纯, 不是劝她收下, 先劝她打开, “我妈确实是认真挑的, 这点我做证,姐姐,新年礼物有什么的,你起码打开看看。” 柳见纯拗不过她,里面是两只漆面发亮的木盒, 一打开, 不是眼前一亮, 简直是眼前一黑。 虞树棠马上藏不住地在旁边介绍:“这个是八宝吊坠, 这是凤凰香囊,里面可以放东西的……” “确定是你妈妈认真挑的, 我怎么觉得是你认真挑的呢?”柳见纯微微叹了口气,“这些金子都能给你做嫁妆了。” 她真是脱口而出,吊坠和香囊都是沉甸甸的,工艺精致,灯光一照,打得人眼花缭乱。 “你怎么知道不是嫁妆?”虞树棠顺杆就爬,笑意盈盈的,“你肯定看得出来我妈已经同意了,她这人就是太好面子了,不肯明说,要不然不会让我和她一起挑去的。” “哪怕是真同意也用不上这些的。”柳见纯扣上盒盖,“好了,先放你这里。” 虞树棠坐在椅子上拉着她的衣角装可怜,柳见纯忍不住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啦,你看我像是适合戴这种东西的人吗?你戴着正好。” 她赶紧转移话题,看虞树棠书桌上的东西,玻璃收纳盒是小树给她要的链接,放了一些她车的件,最显眼的地方,摆的就是那个抱着蝴蝶酥的黏土小人。 虞树棠的房间说实话,现在看起来几乎是生趣盎然的。大大小小的几个鳄鱼小玩偶,可爱的小装饰品,青翠的多肉,星星人马克杯……柳见纯感觉自己仿佛透过这些都认识的小物件,看到了这房间以往简洁冷淡的模样。 “这些可爱的东西我都认识。”柳见纯道,她俯身瞧了瞧桌面上能磁吸钥匙的长鼻狗摆件,被虞树棠搂着坐到了腿上:“当然认识,好多都是你送我的。” 柳见纯从善如流地侧过身,靠在她肩膀上,这个方向正对着窗户,窗外灯光明亮,雪中间停了一段时间,这会儿又纷纷扬扬地往下落了。 “没有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房间基本上没什么装饰品。”虞树棠说,“因为我总觉得在房间里摆那么多零碎的东西很麻烦。” “我和你刚好不一样。”柳见纯道,她望着外面的细小的雪花,心里很安定。“我很喜欢往自己房间摆一些零碎的小东西,有没有用在其次,主要是看了就很开心。” “我同意!”虞树棠马上附和道,她颊边的小笑弧深凹着,柳见纯亲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又亲了一下。她忽然想自己是很自私的。她曾经认为只要小树开心就好了,现在她想,除了开心之外,她还想要小树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开心。 她不舍得小树和别人一起开心。 虞树棠笑容灿烂,细密整齐的牙齿露出来,像一头小鳄鱼。现在这样的笑容对她而言也不再罕见了。 柳见纯又想亲她一下,不过这次被虞树棠抢占先机,从长长的睫毛一路吻了下去。头发上是精油的花香气,脸颊上是面霜的柔香,再往下,她这儿的身体乳没有香气,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杏子味缭绕着。 每个她吻过的地方,好像都燎起了一片鲜红的火焰。柳见纯模模糊糊地想: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不止一个月的,至少三十七天。小小的分别威力巨大,她浑身情不自禁地发着颤,像是肌肉记忆一样,抬起胳膊,想要摸索着去拿东西。 虞树棠椅子一转,三步并作两步,带着她一起倒到了床上。 灯光是智能的,说出指令有点出戏,柳见纯本以为自己会笑,结果她瞧着虞树棠深浓的眉眼,一时之间,除了面前这个女孩,真是什么都忘记了。 虞树棠不笑的时候总是带点冷淡的,只是没恋爱之前,这份冷淡仿佛是拒人千里,恋爱之后,就完全不是了。哪怕她再冷淡,柳见纯也是笃定的,她爱我,我是她最爱的恋人。 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小树已经不知不觉间有了让她心安的魔力。 虞树棠有的时候爱枕在她胸前,但这会儿她只想不错眼珠地盯着姐姐。三十七天没见面了,她恨不得姐姐在的每分每秒她都得这么盯着。 大概是在她家的缘故,柳见纯水红色的菱唇抿得紧紧的,一丝声音也不想发出。虞树棠知道说隔音好也没用,主动将手递过去让她咬着。 柳见纯轻轻地咬住,眼睛也睁大了。哪里需要发出声音啊,她一双眼睛完全是活的,黑棕色的瞳仁亮晶晶地闪,满是湿淋淋的碎光。 牙齿从她的骨头磨过去,咬到她温热的皮肉,很小心地收着力气,但和身体一样诚实,会不由得用点力气,松开的时候,环上了一点细微的牙印。 地暖太热了,柳见纯觉得自己热得出了一身的汗。她低声喘息着,虞树棠同样是汗津津地贴着她,冷不丁地说:“姐姐,我感觉咱俩永远也不会吵架。” “不可能。”柳见纯呼吸急促,“等到往后同居,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吵架的。” “要是同居了那吵架我也愿意。”虞树棠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挺直的鼻梁在柳见纯胸脯上蹭了蹭,对方的眼帘垂下来,长睫毛遮住了半沿瞳仁,这是——纵容的信号。 “姐姐,姐姐。”虞树棠叫了两声,支起上身又叫道,“小蝴蝶酥,小纯,见纯,今天起床堆雪人吧?” 柳见纯睡得脸颊潮红,觉得自己已经被地暖给困住了,舒服得眼睛都睁不开,半晌才勉强道:“好……好呀。” “真的好吗?”虞树棠直笑,重新钻到被子里抱住她,姐姐马上有点困扰地想翻身,她只好松开,“这下泡不软了,我感觉有个小蝴蝶酥要烤干在京城了。” “烤干……就烤干吧。”柳见纯迷迷糊糊地说,“干干脆脆的才好吃呢。” 虞树棠被可爱的发晕,又想起床,又想多和柳见纯一起睡一会儿,犹豫了好一阵子,这才眷恋的起床,到楼下打算给她做早餐。 时间才八点,杨秀桦已经起了,虞树棠问道:“妈,早饭想吃什么?我爸起了吗?” “不用管他,他中午再说。”杨秀桦现在不得不对自己女儿进行一些反面的刮目相看,“真的是不得了,谈了恋爱把你谈得五讲四美了。” “那词根本不是这样用得好吗?”虞树棠问,“你喝咖啡还是牛奶?” “你是教授人家是教授?”杨秀桦不吃她这套,“咖啡吧,我要拿铁。那个茉莉雪的豆子,看网上推荐买的,还挺好喝的。” “杨女士你要求还挺多。”虞树棠笑道,她先是给妈妈做了一杯拿铁,随后给自己和柳见纯打了两杯奶昔。 杨秀桦端着咖啡杯往楼上看了看:“她怎么还没下来呢?老师还赖床的。” “这和老师有什么关系?”虞树棠说,“一会儿我还要和姐姐去堆雪人呢。” “老师还堆雪人的?”杨秀桦继续批判,“对了,那个礼物人家收了吗?” 她确实心里算认了这段关系了,不得不承认自家这棵小树在这段感情里全都是正向的改变。虞树棠说让她借新年的由头送份礼物她也觉得不错,就是她真不认为柳见纯能痛快地就这么收下,等到了房间估计还得拒绝。 “没有。”虞树棠道,她喝了一口奶昔,听自己妈说:“就说不该送黄金吧,暴发户审美,你送个包她搞不好倒背上呢。” “她说跟我的嫁妆似的。”虞树棠说,“包她可能会背,但这是第一份礼物,总该郑重点吧。” 虞树棠穿了一身黑色的贴身毛衣,乌黑的头发散在肩上,杨秀桦自己也觉得女儿这段时间成长太多了,在工作上,也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是该郑重点。”她装作没听见前面的嫁妆,难得顺着说,下一秒就憋不住了,“到时候分手可咋办啊?” “你再说不吉利的!”自家女儿伸手把旁边的抱枕投过来,杨秀桦正高举着另一个要反击,余光瞥见柳见纯,正站在二楼上看着她俩! “我去书房了。”杨秀桦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抱枕,重新放回到沙发上,头也不回地走了。这可太伤害她在柳见纯面前的形象了! 柳见纯含着笑,这才下来,她可是想装看不见的! 虞树棠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沙发上:“你要是早点出来就好了,能听到我妈同意咱俩,在你面前她嘴硬得不得了,我让她说她就是不愿意。” “没事的。”柳见纯知道她认可就好了,其余的并不在意。她坐了一下,又起身,站到玻璃门前去看院子里的积雪:“我们堆个什么样子的雪人?” “那可多了,什么都可以。”虞树棠兴致勃勃,“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还办过堆雪人比赛,那时候堆兔子和小熊的多,要是动漫角色,就是海绵宝宝,方块的也好堆。” 柳见纯想了想:“不如我们堆雪宝吧?” 虞树棠立即响应,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堆过雪人了,小时候她实际上也不大爱堆,觉得没意思,现在长大了,反而心境大有不同。 或者不如说,是和柳见纯恋爱之后,让她看待世界的方式都有了变化。 两人一人滚一个雪球,堆雪人的诀窍就是要用手的温度把雪球捏实,柳见纯预备滚下面那个最大的,虞树棠就用这个大小做参照,快速地滚了两个小的出来。 最上面的那个雪球滚成椭圆,柳见纯拿了个小铲子,细心地给雪球整理形状,还要画出雪宝的两道眉毛和灿烂的笑容。 旁边的小树递给她一根胡萝卜,插上做鼻子,两枚亮晶晶的纽扣,放上做眼睛,几根细树枝和石头,“等等,你从哪里拿的?”柳见纯诧异道,她本以为小树要去找一会儿的,没承想这么快就回来了。 虞树棠狡黠地冲她眨了眨眼睛:“我从后院的造景里拿的。” 柳见纯失笑,把树枝插上做头发,石头放上做衣服,一个,好吧,一个有点傻乎乎的雪宝就这样被做好了。 虞树棠捧场的打算鼓掌庆祝自己和姐姐一块做的第一个雪人,可她拿的这三根小树枝又细又直,直愣愣地戳在雪人脑瓜顶上,和被炮炸了一样,她一下没绷住:“这个雪宝还是个爆炸头呢。” 柳见纯也是忍着笑,为她们两个亲手做的雪人正名:“摇滚雪宝,没见过吧?” 她拿出手机,一连拍了好几张照片才罢休。 “你小时候参加比赛的雪人堆的是什么?”柳见纯问道,虞树棠说:“小猫!” “还有照片吗?”柳见纯道,“我想看看呢。” “还是别看了,刚才我不该笑的。”虞树棠装作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妈说我做得像奇行种,那是我唯一一次在比赛里没有拿第一名。” 当时她的自尊心确实是受到了极大伤害,现在她就是……想趁机和姐姐撒撒娇。 柳见纯现在还很吃她这一套,摸了摸她的头发,又牵住她的手。不过一牵住,虞树棠就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姐姐的手比自己还要凉得多,她握紧,放到了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 那里面有一层薄薄的绒毛,暖融融的,柳见纯站着站着,轻轻地把头靠在了虞树棠的肩膀上。 时间就这样变得好慢,每一秒都静静地淌过去,天地之间很寂静,只有小树浅浅的呼吸声,一声声落在她耳畔。 她的现实和悲观主义突然融雪一样消失了,就在这个时刻,她想她和虞树棠是真的能天长地久的。 “我们要是真的有小猫的话,你打算起什么名字?”这类问题之前小树问过她,说将来我们有小猫了,要怎么怎么样,不过她都没有好好地回答,现在她柔柔地将这个问题抛回去,虞树棠果然比她勇敢得多,和她曾经的应对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我早想了很久了!”这下虞树棠彻底刹不住车了。 “我一开始想着用食物的名字,就是那种很可爱的,花卷之类的,但是太容易撞名了。” “然后我仔细想了想,我们不如用蝴蝶的名字当作大名,我都在网上查了,比方说有种蝴蝶叫中华虎凤蝶,咱们小猫大名叫中华虎,这也不是不行,绝对不会撞名的。” “谁家小猫会叫中华虎呀?” “我们家的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The end 第135章 现在她如愿以偿。 你有玩过那种万花筒吗?虞树棠对于自己小时候曾玩过的一个玩具印象极深刻。那是一个类似万花筒的玩具, 将眼睛凑近小孔,一点一点旋转,那个小孔里, 会出现一张一张缤纷的彩画样的景象。 今天柳见纯出门和朋友吃饭, 她把一个纸箱从储藏室搬出来,放到自己的书房桌上。三年前这套洋房装地暖系统,顺带又在原有基础上装修了一次。 虞树棠本来还始终存着想买一套新房的念头, 是柳见纯不同意,申城房价太贵,况且这套房子已经够大的了。她就灵机一动, 打算把钱暂时花到装修上,正好趁着改造地暖的机会。 柳见纯这回很愿意, 毕竟现在是两个人住, 她想给虞树棠也规划出一个书房来。 原本利用率低的三层变成了一个延展性很强的主卧和起居室, 虞树棠有了自己的书房, 不过这* 些对于柳见纯来说, 一切的改变都比不过后院移植的那棵桂花树和旁边小小的造景水池。 尤其是秋天, 桂花树开出一簇簇金黄色的小花,浓郁的香味能透过玻璃窗直传到屋里。虞树棠甚至疑心姐姐和桂花树太亲近,总是爱在桂花树下的摇椅上看书,导致身上那股杏子香气都潜移默化地有了一点桂花味了! 虞树棠几乎经过了沐浴焚香一样的程序,这才从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普通纸箱里拿出了一个一个的小盒子, 箱子最下面, 还有一沓明信片。 小盒子基本是全不相同的, 她早已将顺序记得烂熟于心, 这会儿不假思索地将其中拿到了面前。 明信片也很好辨认,那是一张大都会博物馆的纪念明信片, 上面还贴着当地的邮票。那年她去纽约参加新员工培训,柳见纯特地来看她。 那是她们第一次出去玩,是恋爱开始最美好的记忆。她翻开明信片,忍不住笑了,上面写了时间,写了好简单的一句话:虞树棠二十四岁,和你恋爱的第一年,就已经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盒子里则是她买的第一枚钻戒,九十五分,六爪镶嵌,18k金的经典款,亮晶晶的十分美丽。不过当时钻牛角尖的她不会送出去,甚至对这枚钻戒很不满意。 实际上这年前后两个半年的时间,她状态都很差。她现在想来,自己都有点不能理解当时自己怎么能这么拧巴。 工作走到了穷途末路,情绪走到了穷途末路,和姐姐的感情好像也走到了穷途末路。 幸好有柳见纯这样的恋人,幸好有妈妈也在帮她解开心结,否则她真是没法想象自己现在会走到什么境地去。或者不如说,她根本没法想象,如果她和柳见纯真的因为这件事情分道扬镳了该怎么办? 她曾经问过柳见纯,她抿出一丝笑容,姐姐被地暖绑架,在被子里睡得昏天黑地,对她的问题很无奈:“不用怎么办吧……我觉得不用。” “怎么不用?”她不依不饶,用鼻梁蹭了蹭柳见纯的锁骨,姐姐方才还一动不动,这会儿马上转过身去不让她乱动:“分开了也一定会复合的……嗯,不要问了!” 彩画轻轻地拧动了一格。她拿出第二张明信片,那是一张京城的纪念明信片,上面的话和第一张没什么区别:虞树棠二十五岁,和你恋爱的第二年,还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那年她做出了选择,现在她已经不喜欢把选择用正确或错误分类了,每个做出的选择,总之她都不会后悔。 七月一号她们纪念日的时候,她还没能彻底回申城,这枚戒指是在京城买的。比上一年的更加拿不出手,五十分的钻石,铂金戒圈,她那时候赚的钱比在申城还要少,但和在申城的心情是天差地别。 她甚至喜欢工厂里的生活,那些机器对她而言出奇意料地很有趣味性,她如饥似渴地汲取着自己从来没有过的知识,头一次发现自己对家庭的忽视同样是一种傲慢。 她在京城买了这枚戒指,精心地放起来,快一年的异地生活好像将爱意深浓地沉淀了起来。她不慌不忙,不骄不躁,知道和姐姐真正的见面很快就要到来了。 这年纪念日她还从爸爸那儿学了一道榅桲南荠,说起来绕口,其实就是荸荠浇上煮化开的山楂。虞家特地教了她摆盘,虽然味道……谈不上多么惊艳,但看起来,完全是餐厅水准! 而且最幸运的是,柳见纯还到京城去录了好些期央视的节目,那段时间太幸福了,她每个月都能见到姐姐,美中不足的是,她只有机会去现场看了一次的录制。 咔哒,彩画转到了下一格。虞树棠看着那张明信片就笑了起来,她终于回申城了!这次她们没有按时庆祝,而是等柳见纯放暑假,她请年假,一起去了日本。 这张明信片就是买的纪念明信片,上面还贴着当地的邮票。她们去试了她曾经送给柳见纯那套甜品邮票,还去箱根泡了温泉。 她们住的酒店每间客房都有私汤和山景,柳见纯每天都泡。每天早上她起床,一睁眼就能看到姐姐在温泉池里合着眼睛,每次都泡够二十分钟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我们纪念日还没过呢。”虞树棠道,“有个小蝴蝶酥都要泡回票价了。” “是呀。”柳见纯装作听不见她语气里的小小不满,事实上,她只要往虞树棠怀里一靠,这棵小树所谓的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酒店提供的浴衣花色繁多,柳见纯选了一件白色带青竹花纹的,偎在她怀里的时候,虞树棠有时候真有种抱住了一根纤细的净竹的错觉。 “纪念日要怎么过啊?”虞树棠问她,往常在家的时候,吃顿饭就算过了,可一旦到外面,玩了两三天都不算过。 “还过呢?”柳见纯笑了笑,眉眼弯弯,“每天吃大餐,白天吃完晚上你又要吃,是打算过几次呀?” 虞树棠小小地咬了咬她的锁骨:“我刚才说没过你可说是的!” “嗯。”柳见纯一本正经,“有时候,我得应付你一下……” 她话还没说完,浴衣浅青色,上面繁花锦簇的虞树棠就将她扑倒在榻榻米上:“好啊。”小树也是笑盈盈的,“现在,你还得应付我一下。” 虞树棠二十六岁,和你恋爱的第三年,还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戒指的钻石回到了九十五分,别看和一克拉的差距很小,价钱差距却是很大。这枚戒指的设计虞树棠很喜欢,戒圈托着戒托的部分是相交的镂空,看起来细巧精致,她一眼笃定,这是姐姐喜欢的类型。 旋转的时候,这种玩具总会发出令人身心愉悦的咔哒声。一幅彩画悄然映入眼帘,去年在日本的旅行时光很美妙,今年她早盘算着也要出去。 没想到柳见纯和朋友集体下定决心,一定要去摩洛哥,要不是她也是女人,这次说不好把她也给抛弃了。 “只有小蝴蝶酥一个带对象,这是什么待遇?”魏迎道,“可见柳见纯的地位已经基本等同于女王。” 柳见纯甜丝丝地笑了笑:“只有我一个人的对象方便带,你又对此有何高见呢?” 魏迎闭口不言开始装深沉,虞树棠倒是背着包很兴奋,等飞机的时候忍不住偷笑:“徐老师。” 徐蔚然最终还是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叫我姐吧,我可受不了出去旅游都有个人在旁边叫我老师。” 这次摩洛哥之行足足安排了两周,沿着整个摩洛哥走一个环线,以卡萨布兰卡为起点和终点。 这个国家就像一个万花筒一样,她们一路走过白色的卡萨布兰卡,红色的马拉喀什,蓝色的舍夫沙万和五彩缤纷的菲斯。集市上会卖各种各样的漂亮的玻璃瓶子,让大家装撒哈拉沙漠的沙子。 有些姐姐一副对这种不感兴趣的样子,结果回城的时候行李箱里一个人不少,足足装了六瓶沙子。 两人是在萨伊迪耶的白色沙滩上度过的这个纪念日。 她和姐姐一起游泳,比谁先游到那块礁石。望山跑死马,望礁石游累人。 柳见纯游了两局之后果断坐在那块平整的大石头上不动了。虞树棠扶住礁石:“小纯认输啦?” “我怎么记得我比你大好几岁呢?”柳见纯点了点她的额头,“这算不算胜之不武?” 虞树棠的头发湿淋淋的,袒露出整张在阳光下几乎是夺目的面孔,她装作一副苦恼的样子:“好像是啊,那该怎么办?” “今天中午请我吃饭。”柳见纯说,她微微眯起眼睛,望着斑斓的阳光,觉得到目前为止,真已经抵达了最幸福的时刻。 虞树棠爬上来,陪她一起坐着。小苔原狼遇水,天马行空的幻想也换了个环境:“姐姐,你说我们可不可能有个平行世界是人鱼?” 柳见纯好笑地捏了捏她的手心:“《彗星来的那一夜》都是人吧?” “我没说那部电影。”虞树棠认认真真,“我说的是《瞬息全宇宙》!” “那有可能。”柳见纯笑吟吟的,“不光可能是人鱼。” 她的肩膀靠住虞树棠的,皮肤相触,燎起一片令人心安的热度。 “还可能是石头,可能是两只小狼,你的动物学院说不定都能成真。” “我觉得在人鱼世界你一定喜欢我。”虞树棠自信地说。她专等着姐姐捧场地问她为什么才肯往下说:“因为我游得快,尾巴一定很漂亮,你一看到我的尾巴,就觉得哎呀,这条鱼和我天生一对,怎么办?” “那为什么北极狼不这么想呢?”柳见纯发出会心一击。 “因为苔原狼掉毛。”虞树棠真挚地说,“姐姐,你见过人鱼掉鳞片的吗?” 这枚钻戒也如同人鱼的鳞片一样闪闪发光,钻石终于达到了一克拉。虞树棠心满意足地把它放到盒子里,等待着开启那天。 虞树棠二十七岁,和你恋爱的第四年,还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咔哒,咔哒,虞树棠小时候总是喜欢这样拧来拧去,听这样令人心情愉悦的声音。现在她沉稳的,慢条斯理地拧到下一格,因为每一天都让人觉得很有盼头,每一帧彩画,她都要仔仔细细地回忆。 “姐姐,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理论?”虞树棠站在衣柜前系衬衣的扣子,仍不忘和柳见纯絮絮叨叨,她非要卖关子,柳见纯明明不怎么想听,还是很纵容地一边戴耳环,一边问道:“什么理论呢?” 虞树棠立即道:“恋爱越久,结婚的可能性越低!” 她一说这句话,柳见纯马上知道她下面十句要说什么。她没答话,侧过头仔细欣赏这对虞树棠之前送给自己的耳环,那边小树就按捺不住,凑到她身旁:“姐姐,我听人家说,你恋爱的时间越长,结婚的可能性就越低,你觉得呢?” “有道理呀。”柳见纯说,拉她坐到自己腿上,给她戴耳钉,“不过是相对异性恋而言的,同性恋不是那么算的。”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虞树棠一本正经地反驳她,“你是以结婚是否简单为基础的。其实对于我们来讲一样简单啊,哪怕没有任何作用,但重要的就是个仪式感,你这种这么爱有仪式感的人一定比我懂。” “原来你没有仪式感呀。”柳见纯故作惊讶,在她颊边亲了一口,示意她转头,自己要戴另一枚耳钉了,“没有仪式感就更不用讲究这个了。” 过会儿还要上班,虞树棠暂时偃旗息鼓,柳见纯就知道她回来一定还要讲的。 “马上就要纪念日了,姐姐,你猜我们都在一起多久了?”虞树棠一回来就问她,柳见纯正往花瓶里插刚买的荷花:“五年了,这我还用猜吗?” “多久了啊都!”虞树棠故作震惊,“姐姐,怎么办,都要在一起五年了,你不打算表示表示?” “不是每年都买礼物嘛。”柳见纯装傻,被虞树棠从后面一下抱住,“说的不是那种表示,是那种……” 虞树棠模仿她的语气:“小树,我好好想了想,五年已经很足够了,要是等到三十岁的话,那不就是七年了?恋爱长跑到最后不结婚的,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柳见纯笑了笑:“你觉得七年太久?” “对我而言当然不久。”虞树棠从容地说,“对于结婚来说有点久。” 要是之前的小树,这时候保准打个磕绊。可是现在的小树,真是在职场上磨炼的快比她都会说话了。 柳见纯明白她的意思,也并不是不信任她,而是当初定下的三十岁,实际上不是给她的,而是给虞树棠的一个缓冲期限。 她必须得承认她还是有一点点悲观的,就像当初说小树爱奉献一样,其实她内心深处也有点让她自己都不愿直面的奉献主义。这种不干不脆的东西仿佛是跟着爱而生的,根本没办法逃脱得掉。 她想等到三十岁,给虞树棠留足时间——留足她做出一个新选择,走一条新路的时间。 柳见纯没能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令她惊讶的是,一片默然中,虞树棠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笑道:“姐姐,这次纪念日不出去,我打算给你做一道特别漂亮的菜。” 她神神秘秘地不肯讲是什么菜,纪念日当晚,柳见纯才知道,原来是一道炒五彩墨鱼丝,颜色清爽缤纷,墨鱼白色,韭菜绿色,海参灰色,再有一个蛋黄糕的黄色。 这当年在华声雅舍可是一道招牌菜,虞树棠特地跟爸爸学的,当然学完虞家不忘叮嘱,给柳老师做做就完事了,出去可千万别说是我教你的。 柳见纯从情热中清醒过来,发现小树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小树。” 她伸手想揽住虞树棠的脖颈,小树就顺从地伏下身,脸颊贴在她胸脯上,隔着一层温热的皮肉,心跳声咚咚地响在她的耳畔,带着她的一颗心也跟着波澜起伏的共振。 “我忽然觉得,这件事的主动权是在我的。”虞树棠低声道,“小纯,你说让我等到三十岁,其实是怕我做出会后悔的选择,是吗?” 柳见纯手指穿在她发间,一点一点地梳理着她乌浓的头发:“这是件大事,总是要深思熟虑的。” “那你深思熟虑过了吗?”虞树棠问她。 柳见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虞树棠翻了个身,仰脸瞧她。姐姐不需要说话,她也不需要再问,因为她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 主动权确实是在她的。她一开始真就傻乎乎地以为那是姐姐给她提的条件,后来才发现,那明明是姐姐给她的余地和空间。 而她根本不需要。 明信片是申城本地的纪念明信片。之前在这里念大学,这么多年,她居然都没买过这种明信片,那时候她是够没有任何生活情趣的。 这张明信片背后的字比以往更多:虞树棠二十八岁,和你恋爱的第五年,不仅想永远和你在一起,还想付诸一些你不是很看重但一定很愿意的行动。 这只盒子里的钻戒比一克拉稍重,因为特殊的镶嵌手法,主石旁边还有两枚梨形衬钻。这枚戒指的品牌她很满意,重量有点不满意,不过她的经济水平目前离眼界还是差着一段距离。 虞树棠现在很坦然地承认,她就是一个很重视钱的,很重视物质的人,那又怎么了?即使柳见纯不是很在意,她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用心经营这段感情。 她端详着这枚戒指,觉得还算满意,满心欢喜地打开了最后一个小盒子。彩画悄然地拧到了最后一格,现实世界的景象清澈的徐徐展开了。 盒内的戒指就是前两天刚刚做好送到她手里的,她打开看了又看,这才合上,将这些小盒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到了两个洗漱包里,明信片她和证件放到一起,今年的还没写,她打算到了那拉提草原买了当地的明信片和邮票再写。 到草原一定是要住特色毡房酒店的。虞树棠一到酒店,先坐下来把买的明信片和邮票收进包里。 “你现在每到一个地方都要买明信片。”柳见纯道,关键是小树也没有收集明信片的爱好,她从来没见小树将这些明信片整理起来,她都放到了哪去呢? “我有大用。”虞树棠笑盈盈的,站起身将手递过去:“走,我们先去外面看看。” 这次她们来草原比起旅游,更主要是骑马和观光。草地上开着一片一片的小花,虞树棠拿着收纳包出来,兴致勃勃地让柳见纯戴上眼镜。 这是她之前买的第一视角无人机,可惜玩的时候少,都有点落灰了,这次出来草原,特地带上了。 柳见纯操作忘得一干二净,不过有虞树棠从旁提示,她安心地坐在草地上,忍不住笑着说:“感觉好奇妙。” 操作并不难,虞树棠和她说了两句,她的记忆就回来了。操作摇杆如臂使指,不过柳见纯不喜欢急飞,她将无人机缓缓升高,慢慢地向前移动:“怪不得看网上说这里是空中花园。” 她喜欢养花,认识的种类也多,柔柔地将自己看到的景象和虞树棠说:“这里好多紫色的鸢尾花,好像是山鸢尾,一簇一簇的,还有大片的郁金香,都是金橙色,我还看到虞美人了,红色的。” 虞树棠在一旁握着她的一只手,她去过很多地方,可是每次和柳见纯来,总觉得感触和看到的景色又有不同。 “这种第一视角的无人机飞不了太高。”她说,“下次来这种地方,我们买个专门航拍的。” 柳见纯按下返航,等收好无人机,这才轻松地躺在草地上,小小地拉了拉虞树棠的手,等她靠过来才说:“也不一定要无人机,我们自己用眼睛看也好。” 虞树棠亲了亲她眼睫毛,也跟着舒服地躺倒:“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过纪念日?” “今晚就可以呀!”柳见纯说,“正好晚上可以看星星。” 虞树棠心猛地一跳,期待之中,不可控制地生出了一点忐忑。下午她们两个人去骑马,有一位当地的牧民专门教柳见纯,虞树棠在旁边紧跟着,对方很专业,导致她竟然有点心不在焉起来,只顾着想晚上的计划了。 柳见纯余光瞥到她魂飞天外,故意不说破,晚上这棵小树刚吃完饭就洗澡,出来之后又猛催她。 她慢悠悠地拒绝了一次,虞树棠就意识到自己太着急了,有点和她心照不宣,又不肯承认,半是撒娇地嘀嘀咕咕:“在日本的时候有个小蝴蝶酥天天泡温泉,现在有个小蝴蝶酥居然不想洗澡。” 她嘀咕完,姐姐带点嗔意地点了点她额头,这才进了浴室。她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包里拿出明信片,贴上邮票,端正地写上一行字:虞树棠二十九岁,和你恋爱的第六年,已经决定永远和你在一起。 她端详了一遍,觉得字迹还算满意,提笔在最后画了一棵青翠的小松树。 实际上她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准备,柳见纯收拾好出来,见她在地毯上正襟危坐,就过来跪坐在她面前。 姐姐的头发吹过了,半湿的,身上有一股潮湿的热香,一双桃花眼脉脉地望着她:“你做的准备呢?下午骑马的时候你就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要把我支进浴室,我还以为出来会有什么迎接我呢。” “那太土了。”虞树棠嫣然一笑,扶着柳见纯的腰,让她离自己更近一些。 帐帘卷开,外面无垠的星空仿佛流进了这座毡房里一样,一片温和的静谧中,虞树棠取出了一张明信片放到地毯上,随后,把一个小盒子压在了上面。 一刹那,柳见纯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只是让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接下来又是一张明信片,又是一个盒子,一个接一个地压在地毯上。她微微睁大眼睛,喉咙哽塞,身体僵硬,几乎是说不出话来,也完全无法从容地动作。 “从左往右打开。”虞树棠的眼睛亮晶晶的。自己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她还是个有点孩子气的大女孩。现在这个女孩彻底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那些所有的茫然和拧巴都成了已经散去的迷雾。 她值得信赖,值得依靠,从来最不缺的就是勇敢,甚至不是愿意为自己走九十九步,而是一百步。 柳见纯手指轻微地打着颤,她拿起那个小盒子,底下明信片的字迹就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这是我二十四的时候买的,那时候在法尔林还赚得不少呢。”虞树棠在一旁补充,“根本没想过送给你,当时是一时冲动,和你讲我想结婚的事情,然后被你很实用主义地拒绝了。” “我记得呢。”柳见纯低声说,“我说在即使是在国外结婚,在国内也没什么意义,你对我说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虞树棠用力地点了点头,她伸手握住了柳见纯发抖的手,同她十指相扣,耐心地等她平静下来,再将这只手放到第二只小盒子上。 “这个买的时候还和你异地呢,我在京城买的,那时候挣的钱还不如在法尔林多,只能买五十分的钻,不过看着也挺好看的吧?” 柳见纯的手又浅浅地发起抖来,她抿紧嘴唇,拿起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和最后的第六个,每一个,小树都把买它们的过程讲给自己听。 明信片和邮票的来历她通通记得,这些璀璨的钻戒,却都是在她全然不觉的情况下买的。 虞树棠一向是最爱和她分享的,有时候有什么好东西,也喜欢撒娇一样献宝似的给她看。这些这么好的戒指,她是有什么样的定力,自己是给她了什么样的顾虑,才让她藏了这么久呢? “我还是不想等到三十岁。”虞树棠专心致志地望着她。那种眼神好像眨眼之间,将她拉到了七年之前。那时候她暗恋这棵小树,最希望小树能永远拿这种专注的,哪怕蝴蝶停在她的眼睫毛上也不动摇的眼神看着她。 她如愿以偿了。 “今年我二十九了,二十九和三十就是一年时间,能有什么区别呢?姐姐,可千万别说一年能发生的事情多了,我知道你一定在想什么,你想四十岁是一道坎,你已经过了四十一岁生日了,那又怎么样?我也不是一天比一天年轻啊。” “你可能真的不在意这种形式,不过一定也不讨厌吧?”虞树棠笑道,“姐姐,柳见纯,我很想让你都戴上,让我每一年的求婚都成功,但是,我更想……” 她留了个小小的尾巴,从包里又拿出一个小盒子来,干脆利索地打开,里面是一对琢面美丽,密镶小钻的对戒,她拿起一枚,递到柳见纯手里:“姐姐,给我戴上吧。” “给我戴上吧,我想让你把我绑在你身边,好不好?” 好不好? 柳见纯眨了眨眼睛,眨下了一颗很大的泪珠。她把虞树棠递给自己的那枚对戒握紧在掌心,一面拿起第一枚钻戒,戴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明明满含着泪,坚持地不想落下来,冲虞树棠笑了一笑,甜丝丝地说:“三十六岁的柳见纯愿意。” 她摘下这枚戒指,小心地放进戒盒里,这才拿起第二枚,再次郑重地戴上:“三十七岁的柳见纯愿意。” 三十八岁的,三十九岁的……今年她已经四十一岁了。小树青春正好,风华正茂……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小树已经渡过了自己的难关,坦然地走了一百步,她这个本该脆脆的小蝴蝶酥再别被这份悲观主义给困住了。 “四十一岁的柳见纯……”柳见纯轻轻地旋转戒圈,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终于没能忍住,泪水直流,哽咽着说:“我愿意——不过这个钻石看起来太大了,我没办法戴出去呀!” “先不要哭啊!”虞树棠一把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姐姐,快给我戴上!” 柳见纯手抖得厉害,好几次才准确地把戒指戴到了虞树棠的手指上:“我也该给你买的……” “你在动物世界给我买吧!”虞树棠说,她用指腹抹去柳见纯脸上的泪水,在她颊边一连亲了好几口,“这样,公平起见,我宣布北极狼小蝴蝶酥要给苔原狼小树买戒指,人鱼小蝴蝶酥要给人鱼小树买戒指,每个平行世界的小蝴蝶酥,都得给小树买戒指!” “我会通知她们的。”柳见纯泪水还没流干净,先情不自禁地笑了,“我会每个世界都通知到位的!” “好!”虞树棠道,“现在,请这个世界的柳见纯选择明天要戴的第一枚戒指吧!你要选哪个年纪的我送的呢?” 柳见纯含着泪想了一会儿,虞树棠望着她,觉得一颗心全都化了。她总是觉得自己在恋爱中不想把柳见纯当姐姐,她想当柳见纯的姐姐,她想把这么美丽、稳重、温柔的柳教授,当作一枚小蝴蝶酥来爱…… “我选二十五岁的吧。”柳见纯轻声说,“二十五岁的小树心情变好了,我也很开心。” “这样啊——”虞树棠猛地将柳见纯扑倒在松软的地毯上,“那现在二十四岁,二十六岁,二十七岁,二十八岁还有二十九岁的小树要向你来讨个说法啦!” 斑斓的星子顺着夜色流进来,今晚的月亮不见了,虞树棠想,原来是掉在了她怀里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