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妻如意》 1.第一章 二月十一,地处北方的京城依旧有些寒意料峭。 天色渐晚,西斜的日头在天际将云层染上了橘色。京城安远侯府中,早就已经是灯笼高挂,热闹非凡了。 明日,就是侯府三姑娘苏如意出阁的日子了。 苏如意端端正正地坐在妆台前,刚刚绞过的脸上,还传来一阵阵刺痛,让她忍不住摸了摸脸。 “不要乱动。”柔福郡主瞧着女儿尚且带着几分稚嫩,却又掩不住天香国色一般的绝丽面孔,心中便是一酸。 “瞧瞧咱们县主,真真是花朵一般的人儿!楚世子好福气!”全福太太经历的多了,明白这时候大多感伤,连忙说了一句喜庆吉利的话儿。 话音未落,就听见旁边一声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什么福气?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回门呢……” 话音虽低,却让屋子里的女眷们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大好的日子,这样的话未免太不吉利。谁都知道,与苏如意结亲的是荣国公府世子楚桓。 楚桓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生母嘉和公主早逝,他从小长在军中,十一岁就上了战场,战功赫赫。去岁战场重伤,送回京里时候那是奄奄一息的。到如今,两三个月过去了,伤情反反复复,几次命悬一线。要不然,皇帝也不会在除夕宫宴上急吼吼下旨赐婚。 赐婚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找个人过去冲喜罢了。因为成了那个倒霉的冲喜新娘,苏如意还额外得了个长安县主的封号。 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谁也不会摆在明面上说出来。毕竟,这是皇帝圣旨呀!谁敢说皇上这是把一个侯门贵女去给人冲喜呢?好说不好听不是? 更何况,安远侯两口子出了名儿的疼爱女儿。苏如意从小那是被他们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并不遂心的婚事,侯夫人,当今的表妹,柔福郡主还到宫里大闹了一场。只是圣旨已下,皇帝虽然觉得为了外甥坑了发小和表妹的女儿有点儿心虚,却也只是好生安抚了一番而已。 柔福郡主封号里带着个“柔”字,但性子却与柔字丝毫不挨边儿。苏如意的婚事本就让她心里憋屈,此时那少女的话更是如同刀子一般捅在了她的心上,让她气恨顿起。 屋子里的人看傻子似的目光落在了说话的少女身上。 但见这女孩儿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尖尖俏俏一张瓜子脸,两道柳叶似的眉毛,一双稍稍挑起的杏核眼。容貌不用说是好的,就是眉眼之间带着一种尖酸刻薄的神色,生生破坏了原本美丽的容貌。 却是安远侯府三房的女孩儿,序齿下来算是侯府的二小姐,苏明珠。 眼见柔福郡主眼神不善地看着自己,苏明珠不由自主往侯府老夫人姚氏的身后躲了躲。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对柔福郡主笑道:“二丫头不会说话,她也是担心如意的意思。” “既然不会说话,那就闭好了嘴吧。”柔福郡主冷冷哼了一声,虽然不想在女儿出嫁前夕给她添堵,但是既然苏明珠自己撞上来,那她还用客气? 苏明珠娇美的面孔顿时涨得通红,雪白的贝齿咬着嘴唇,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汽,欲落不落,看上去楚楚可怜。 “大伯母心里不痛快,何苦拿我做筏子呢?”她捂着脸哽咽。 柔福郡主大怒,猛然一拍桌子,喝道:“如意大喜的日子,你这号丧给谁看呢?” 老夫人也怒了,一把搂住苏明珠不悦道:“郡主这是做什么?珠儿小孩子家家的,替她妹妹委屈呢。就算说错了什么,难道你这做长辈的还不能体谅宽和一二?” “祖母。” 盛装的苏如意忽然笑了,柔柔开口。 “二姐姐,年纪比我还大些,自然是担心我的。只是这话,我却是不敢苟同。我的婚事乃是圣上钦赐,楚世子更是为我大盛朝立下赫赫战功。得夫如此,我却是觉得荣耀呢。怎么二姐姐替我委屈上了?” 说罢掩口一笑,清凌凌的目光中带着点儿俏皮,“二姐姐别急,你也少不了这一日呢。” 苏如意说话细声细气,花朵儿一般妍丽的面庞上甚至还笑眯眯的,但一句一句的话,不要钱似的往苏明珠心上插,一点儿不带犹豫的。 安远侯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这二小姐苏明珠的婚事一直不上不下的,人家拿着自己当正经的侯门千金,一般些的人家看不上,却忘了若是分了家,她的亲爹不过是个从五品的挂名儿小官。从十二岁开始老夫人和三夫人就开始张罗婚事,相看了几年了也没个定数,苏明珠都快成了京城里的笑话。 “你!” 苏明珠面上胀得通红,恨恨跺了跺脚,掩着脸,扑进了老夫人怀里痛哭起来。 “大喜的日子,二妹妹这是怎么了?”门外传来清朗的声音,随后便走进一个少年。这少年面容俊秀,气质文雅,灯光下看来,竟皎皎如明月生辉。 正是苏如意的嫡亲长兄,苏云卿。 苏云卿一进来,满屋子里的人眼前都是一亮。就连苏明珠,痛哭的声音都小了下来。 “瞧瞧二妹妹,这脸上哭得花猫一般。”苏云卿是个文秀而又温柔的少年,他的眼睛看着苏明珠,满是兄长对妹妹的疼爱与宠溺,“李嬷嬷,烦劳你带人将二妹妹送回去。就说我的话,今儿三妹妹成亲,二妹妹欢喜得有些魔怔了,让她好生睡上一觉,明儿也就好了。” 苏明珠的哭声戛然而止。 “云哥儿!”三夫人柳氏原本缩在一旁看笑话,听了苏云卿的话又惊又怒,起身叫道,“你这是不是……” 过分了点儿呢? 本来,苏如意先堂姐一步出阁,就已经让明珠成了京里的笑话了。这妹妹出阁时候,姐姐居然魔怔,传出去明珠就不必做人了! “二丫头有口无心,回头三婶说她……” 苏云卿摆摆手,笑得云淡风轻,“瞧三婶说的,二妹妹性子爽利,从来是心直口快的。这也是她的好处不是?” 微微一摆头,站在柔福郡主身后的李嬷嬷便大步上前,从老夫人怀里提了苏明珠出来就往外走。尐説φ呅蛧 老夫人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苏明珠已经尖叫着被人拎了出去。 “云哥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她就知道,大房这几口子,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好东西! 苏云卿淡淡道:“祖母疼爱我们,孙儿怎敢不敬祖母呢?” “你!” “好了好了,明日县主还要早起,不如今日大家伙儿都回去歇着,也让郡主与县主母女两个说几句私房话儿?” 全福太太没想到自己一句客套话引了这么多口舌出来,硬着头皮来打圆场。 老夫人狠狠地瞪了一眼苏云卿,扶着丫鬟的手便往外走,脚步利落得不像几十岁的人了。走了几步回头对三夫人怒道,“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三夫人唯唯诺诺,红着眼睛赶忙跟上去了。 全福太太也立刻告辞出去。苏云卿对妹妹笑了一笑,精雅至极的面容几乎闪瞎了妹妹的眼,见到妹妹小脸一歪,如同小时候一般捂起了心口,这才心满意足地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柔福郡主母女两个和她们身边的丫鬟。 “娘啊……”苏如意一头扑进柔福郡主的怀里,软软叫道。柔福郡主抚摸着她细软的发丝,眼中一酸,落下了眼泪。 “本想多留你几年,我和你父亲好好为你看门亲事的。”柔福郡主擦了擦眼泪,“谁能想到……” “算了,这也不说了。” 她示意身边的丫鬟,那丫鬟立刻奉上了一只锦盒。 “这是娘单另给你的,银票十万两,另外朱雀大街上两个铺面,清平巷里一处三进宅子,还有京郊的一处温泉庄子。” 苏如意眼睛都直了,小脸上明晃晃写着两个字,亲娘! 她的亲事虽突然,但嫁妆也是从一出生,柔福郡主就开始预备的。再加上圣旨赐婚,宫里有不少的赏赐出来。林林总总算在一起,丰厚得让人眼红。 没想到,这临嫁了,还有这么一笔私房。 “娘啊,这……不好吧?”贪财的如意姑娘怯生生对着手指,羞羞答答,欲迎还拒,“留给哥哥们才是呢。” 柔福郡主摆摆手,温言道:“这算什么呢?你哥哥们是男人,自然该自己去本前程家业,哪里就能让他们指望我的体己?再说,也不是没有给他们留。你只收好了这些,娘有话嘱咐你。” 她难得如此严肃与女儿说话,苏如意也不禁正色了起来。 “若论我的本心,千万个不愿意你嫁到那荣国公府里去。圣旨难为,皇上因这个也对你存了愧疚之心。娘上次进宫大闹,他也应了我,若是楚桓好了便罢,只看你们小夫妻日子过得如何。若是楚桓挺不过去……” 顿了一顿,她声音压低了,话却更加清晰,“你可自行再择婿!” 苏如意睁大了眼,大善! 2.第二章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四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五梳梳到尾,比翼共□□; 六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柔福郡主亲自为女儿挽起了妇人的发髻,含着眼泪看着女儿罩上了红盖头,被苏云卿背出了大门。 “老爷!”一想到自己娇花一般的女儿要到荣国公府那样的人家去,还是去给人冲喜,柔福郡主的一颗心都碎了,忍不住哭倒在了安远侯苏靖的怀里,“如意从小被咱们疼着宠着,再没有受过一丁点儿的委屈。我这心啊……” 苏靖大感无奈,轻声劝慰道:“楚桓那小子亲来迎亲,可见并不如传闻那般伤重不愈,这也是重视如意的意思。如意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夫人莫要担心。” “真的么?如意从小就纯善柔弱,但愿楚桓能善待她。”柔福郡主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丈夫,仿佛昨夜对女儿耳提面命当了小寡妇可以再嫁的女子不是她自己一般。 苏靖嘴角抽动了一下,沉默点头。 长安县主苏如意伏在自家兄长的背上,眼前一片红色。 “小妹。”耳边突然传来苏云卿清清淡淡的声音,“记住,侯府永远是你的家。” 正要继续再说两句感伤感性的话,就觉得环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猛然一紧,肩膀随后被狠狠拍了一下,背上的丫头没心没肺地咯咯笑道:“知道啦,往后有人欺负我,就靠大哥给我做主!” 苏云卿满腔伤感顿时化作乌有。 你不祸害别人,人就念佛了! 苏如意伏在他背上,本能地感到自家哥哥的步伐快了起来。不多时,她被塞进了轿子。就听见外头哥哥认真地嘱咐着,“我将妹妹交于你,还望你好好对她。” “大哥放心,楚桓记住了。” 这声音真是好听啊! 就不知道,有着这样清越磁性声音的人,会长着一张什么样的面孔呢? 十里红妆,满天晚霞,长安县主苏如意在花轿中晃晃悠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外边鞭炮噼噼啪啪,隐约有人喊着“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的话。 如意精神一振,终于到了!尐説φ呅蛧 天知道,她都要被颠吐了! “请新郎官踢轿门!”有人扯着脖子唱到。 红色的轿帘子动了动,随后一只穿着皂色靴子的大脚就出现在了苏如意的视线里。 这是“不惧内”的意思。 如意撇了撇嘴,玩心忽起,飞快地迎着那只脚踹了过去。 楚桓忍着要咳嗽的冲动,掀开了轿帘子,里边端端正正坐着他的冲喜小新娘。 他的视线低垂,就落在了如意穿着红色绣牡丹的珍珠绣鞋上。那鞋子被遮掩在了大红色的嫁衣下,只露出了两只秀气的鞋尖。小新娘似乎有些不安,两只脚悄悄地对了对。 他嘴唇抿了抿,将红绸递到如意手中,牵着她向喜堂走去。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入洞房。 楚桓很有些迫不及待地挑起了新娘的红盖头。 如意羞羞答答抬起头,眼前瞬间便如同千百万的春花绽放,再也不能移开。 一袭红色喜服,腰间黑色绣金带,将楚桓挺拔颀长的身形衬托得恰到好处。眉若刀裁,目若朗星,便是那因伤病而变得有些苍白的肌肤也无损于他的容貌。 美人啊美人! 如意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儿不争气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楚桓唇角扬起,冰雕雪砌般的容色更加动人。 “真是郎才女貌呀!” “天生一对!” …… “瞧瞧咱们的新嫂子,见了大哥,都看呆了呢。” 满屋子的恭维声中,便透出了这么一道不和谐的。 如意目光闪动,敏锐地捕捉到了说话的人。 是个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样子,圆圆的脸蛋,明眸皓齿,本该是十分讨喜的模样。见到如意看她,便一撇嘴,扭过了头去,与身边儿另一个稍大些的女孩儿说话。 如意没见过这女孩儿,也不知道怎么就招了她的敌意了。 喝过了交杯酒,喜娘就开始大声嚷嚷了。 “好了好了,新娘子也见着了,往后呀瞅着的时候多着呢!世子这一来回也累了,大家伙儿让新人先歇歇,外头吃喜宴去!” 连说带推,将屋子里的人赶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里,便只剩了楚桓与如意。 “那个什么,你不用去外面应酬么?” 新郎不是该去敬敬酒什么的? 楚桓似乎是忍不住了,抚着心口咳嗽了一阵,抬起头,眼中带了些许的湿润,气息还有些不稳,却还是微笑着说道:“我身子不好,这个是不必的。” 顿了一顿,眼帘垂下,声音也更低,“委屈娘子了。” 他说得黯然,如意便听得难受。毕竟,这世间还有什么是美人失落更让人心酸的呢。 “你别这样说呀!”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我没委屈,真的没有委屈呀。” 楚桓顿时抬起头,眼中神采如夜空中最璀璨的群星。 “真的么?我,战场上受了伤,回京途中又中了毒。或许,再没几日。我没想到圣上他会下旨赐婚,我……” 如意拼命摇头,“真不委屈的。” 只是有点儿心虚。昨儿晚上,她躺在床上还在盘算自己的嫁妆,想着若是他熬不过去,自己能做个快快乐乐的小寡妇呢。 “既如此,有我一日,便会护你一日。”楚桓拉起如意的手放在自己双掌中间,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你放心,但有我在,便会让你快活。” 如意心里砰砰砰地跳着,玉白的脸蛋腾起红晕。她努力想要掩饰自己的窘态,猛然站了起来,拍着胸口挑起眉尖,“有你这一句话,我,我也一样护着你就是了。” 楚桓哑然失笑,自己似乎是捡到了宝呢。 “那么,为夫日后,就有劳娘子为我做主了。” “包在我身上!” 楚桓瞧着如意晕红着的小脸,掩在喜袍下的双手不由得握住了。从小失去亲母的惶惑不安,生父的疏离冷漠,继母的百般算计,战场上多年的杀伐沾染了不知道多少血腥的双手,在这一刻似乎全部都不重要了。多年来,他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愿望终于达成,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胸口中一阵剧痛袭来,楚桓闷哼了一声。 “呀!”如意手忙脚乱扶住他,“你怎么了?” 楚桓脸色愈发苍白起来,人也显得虚弱了许多。 他本就伤情反复难愈,今日又强撑着去迎亲,此刻着实便有些支持不住了。 如意扶着他在床上躺下,高声唤了人进来。端药的端药,送水的送水,如意亲自照顾楚桓吃了药,让他躺下了。自己才在几个陪嫁丫鬟的服侍下卸了钗环,洗去了浓妆。 “你要不要吃些东西?”喜房里摆着一桌子的饭菜,如意早就饿了。 楚桓摇摇头,温声道,“我看着娘子吃便好。” 如意也不客气,捡了八珍糕等点心先吃了两块儿,又不客气地喝了一盏还冒着热气的燕窝粥,才优雅地擦了擦嘴。回过头,就瞧见楚桓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她的胆子便大了起来。落落大方地爬到床上与楚桓并排躺下,朝着楚桓笑眯眯道,“要我说,你也该吃点儿。不管是伤是病,吃得好了,身子自然就好了。” “娘子说的是。”楚桓伸手拉住她,“只是娘子这你呀我呀的,让人听了不免觉得疏远。不若,娘子换个称呼?” 那叫什么? 楚桓?楚郎?夫君? 如意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翻了个身。 楚桓满心等待着冲喜的娇妻给自己换个称呼,等了半晌听不见,侧头一瞧,如意竟然已经憨憨甜甜地睡着了! 3.第三章 “祖母,请您喝茶。” 如意与楚桓端端正正跪在荣国府老夫人沈氏的面前,将一盏茶双手奉上。 柔福郡主最是喜欢炫耀自己乖巧美丽的女儿,不时带着如意在京中走动,多少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是认得的。去岁她及笄的时候,沈老夫人还曾亲自到了安远侯府贺喜。因此上,如意与她倒是并不陌生的。 沈老夫人自来就喜欢如意明丽娇俏,又讨喜天真的性子。接过茶来笑着啜了一口,命人扶起了小夫妻两个,拉住如意的手笑道:“从前就见你娘每日吹嘘有个好女儿。再也没有想到,我竟也有福让你做了我的孙媳妇。” 说罢,就将早已预备好的礼物塞到了如意手里,“你是个好孩子,往后啊,与恒之好好儿过日子。他要是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替你做主。” “多谢祖母!”如意不要脸地扑进沈老夫人怀里,偷偷瞧了一眼自家的美人夫君,展颜一笑,脸蛋红扑扑的,“相公对我很好的,不会欺负我。” 楚桓从步入荣晖堂后就变得冰冰冷冷的神色,听到这话竟是有些许的融化。他的视线落在沈老夫人与如意的身上,温暖了不少。 “孙儿不会欺负她的。” 这是他进了荣晖堂后说的第一句话。 沈老夫人心中微觉酸涩。这孩子,自从公主仙逝后,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从前也是个爱说爱笑,时常闯祸的性子。这十几年来并不归家,偶尔战场归来也是如同一块儿冰,不论与谁说话,都是那般疏离冷漠。他战场上的日子,老夫人时常担心着,为此长期斋戒茹素,只盼着菩萨能看着自己虔诚的份儿上,能让这长孙往后的日子,过得舒心些,肆意些。 她有多少年,没见过恒之这般看着一个人了呢? “好好过日子,啊?”沈老夫人眼角湿润着,拍了拍如意的手,示意,“去吧,给你公婆敬个茶。” 又朝着荣国府含笑道,“这孩子虽是晚辈,但到底是宗室县主,后边只福一福便罢了。” 她可是舍不得让娇花一般的孙媳妇,去跪来跪去呢。 荣国公无可无不可,点头道:“母亲说的是。” 荣国公夫人赵氏却满心的不忿。她虽然是个继室,也并没有诰命在身,可这么多年了一直是这公府里的女主子,怎么就受不得儿媳妇一跪了? “老太太,这,恐怕不大好吧?”赵氏一甩帕子,掩着嘴角,“当初老二媳妇老三媳妇她们进门,可都是跪着敬茶的呢。一样的媳妇,怎么好分出不同呢?” 说着,就用眼看如意,希望她能“懂事”点儿,自己表示一下必须下跪敬茶的礼数。 如意趴在沈老夫人的怀里,眨了眨眼,连眼神都没给赵氏一个。 她又不傻。赵氏这个国公夫人怎么来的?还不是当年和荣国公暗通曲款,气死了嘉和公主,自己上了位?妥妥的小三一枚,配得上喝自己敬的茶么? 再说沈老夫人摆明了是为自己立威撑腰,自己吃饱了撑的才驳了这番好意呢。 “那是你的儿子儿媳。” 楚桓突然冷冷道。 赵氏一怔,随即便落了泪下来,对荣国公哭道:“老爷你听,大哥儿说的是什么话?我就算是续弦,也是老爷你明媒正娶的,难道还当不起他们小夫妻俩一句母亲么?大哥儿这是要扒着我的面皮踩,往后我又有什么脸面在这府里呢?” 她所生的二子一女,也都露出了愤愤之色。 荣国公咳嗽了一声,颇有些威严地对着楚桓斥责:“怎么对你母亲说话呢?还有没有点儿孝顺之心?” 这儿子,他从小就没放在心上。嘉和公主在世的时候,楚桓是养在公主府里的。等到嘉和公主没了,沈老夫人便接了他到荣晖堂养。没两年,楚桓自己就上了战场。二十多年了,父子之间相处,还没有楚桓重伤归家后的时候长。 要说儿子,他最器重的是二子楚枫,最心爱的是妾室新给他添的小儿子楚槿。 至于长子楚桓,面子情分都懒怠做呢。 楚桓当然更加不在意这个父亲,听他提起母亲二子,嘴角扬了起来,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来一个十分凉薄的笑容。 “父亲确定,赵氏能当的起我唤一声母亲么?” 荣国公一噎。 赵氏更加泪如雨下,站起身来看着沈老夫人颤巍巍叫道:“姨母……” 沈老夫人脸上一沉,“大喜的日子,你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口口声声大哥儿不孝你,这不必跪拜的话还是我嘴里说出来的。莫不是,你也要说道说道我?况……” 赵氏哀婉欲绝的样子让她看了心烦,便一点儿没给留下面子,“难道大哥儿说的不是?他的母亲,如意这孩子的正经婆婆,是嘉和公主殿下,当今圣上嫡亲的妹子,正经的皇室公主。如今,可是供在公主府里!你也莫要叫我姨母。” 这称呼,让她听了恶心! 当年,不过是一时好心,见这个外甥女纤纤弱质父母双亡了可怜,想着接到府里照应两年,给她找个安稳的人家,让她后半生有个依靠。谁能知道,居然养出了一个白眼狼呢? 勾引了自己的儿子,气死了那个虽有些软弱却温婉贤淑的儿媳妇,挑拨儿子孙子的父子情分,赵氏,居然还敢叫自己姨母!ωww.xSZWω㈧.NēΤ 最初,沈老夫人还有为儿子再续娶一房高门贵女的念头。后来见儿子被赵氏迷得五迷三道的,本就不是能成大事的性子,愈发不堪了,渐渐这想法也就淡了。 谁家女儿不是娇养金尊玉贵的呢? 两家联姻是为了结亲,儿子那分明就是要宠妾灭妻的架势。索性,就由着他们去!闹腾再欢实,十几年了,赵氏也不过是关起门来被称一声“太太”! 想要荣国公夫人的诰命,下辈子排队也轮不到她! “既是不愿待在这里,便出去吧。”沈老夫人沉声斥道。 赵氏愣了愣,转头看向荣国公,见他只是目光中安抚,却不敢为自己说一句话,心下便是一片冰凉,掩面哭着跑了。 “娘!” “太太!” 几声叫唤,就有人起身要追出去。 “都坐下。”沈老夫人只垂着眼帘淡淡道,“若是出了这个门,往后也就不必再进来了。” 她是这府里的宝塔尖儿,发了话,谁还敢不听? 赵氏的儿子儿媳不管心里怎样,都垂头坐了下去。唯有小女儿楚瑜,面上带出了不忿之色,看向如意的目光十分狠厉。 如意回头瞥了一眼,正是昨天晚上那个圆脸的女孩儿。 沈老夫人轻拍她的手,示意她并不用在意这个小姑子。忽然一眼看到静静坐在一旁的大儿媳妇,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若不是大儿子英年早逝,没能留下个儿子承袭爵位,又哪里轮得到二子这个不成才的做这国公爷呢? “那是你大伯母,去见过来。” 沈老夫人一推如意,竟是先将荣国公略了过去。 如意笑嘻嘻站起来,果然就走到了大太太韩氏跟前,恭恭敬敬奉了茶。 她听父母提起过,荣国公的爵位是从自家哥哥那里接过来的。先国公是个文武双全,忠义的英雄。可惜天妒英才,二十几年前与蛮夷一场恶战殒命,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大太太韩氏孀居,这样的时候本不想来,无奈沈老夫人定要她在场。因此上,也不好十分的寡淡,便穿了莲青色的素褙子,底下绣了青竹的柳黄色裙子,鬓发之上戴了点翠的头面。庄重,又不是典雅。 她面容白净,气度温婉,许是念佛多年,目光中带着平和。也并不看脸色变得铁青的荣国公,含笑接过了茶,柔声道道:“是个好孩子。” 旁边的丫鬟送上了见面礼。 “这是我留了多年的,望你不要嫌弃。” 如意看时,竟是一对羊脂白玉同心佩。雕工不用说了,是极为精致的,单是那料子,温润盈透,纯净无暇的,一看就知道是极品,价值不菲的。 财迷如意立刻笑的眼睛弯弯,福身下去,甜甜蜜蜜说道:“多谢大伯母赏了我这样的好东西。” 说着,便取了一枚先挂在了楚桓腰间,又自己挂了一枚。二人并立,一个英朗俊美,一个娇俏妩媚,若不是楚桓脸色苍白,不时掩口轻咳,谁不说这是天作之合呢? “都不是外人,恒之身上有伤,还是坐下吧。让媳妇儿一个敬茶也便是了。”韩氏温言道。 楚桓摇了摇头,“侄儿无碍。” 他坚持,便是对妻子的重视,韩氏也便只笑了笑,不肯再说什么。 到底是楚桓的亲爹,如意随后便给荣国公敬茶。 趁这个功夫,她仔细瞧了瞧自己这个公爹。荣国公年过不惑,但高门出身,保养极好,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四五。眉眼不用说,生得不俗,翩翩俊雅,比之年轻的男子们别具一种成熟的风度。不过,眼圈下有些不太显眼的青黑,坐在那里,气息也虚浮。显见的,就是花丛里经历多了,没甚底气。 “父亲请喝茶。” 荣国公心里对如意挺不满,才进门头一天,就让他妻子受了委屈,这儿媳太不懂事! 4.第四章 荣国公很想为难一下新儿媳妇,然而又觉得与个女流之辈计较无法彰显自己作为长辈的宽宏大度。尚在犹豫呢,一抬头就瞧见了沈老夫人颇为不悦的目光。荣国公头皮发麻,他生平最怕的就是自己的母亲。 硬着头皮接过茶一饮而尽。 “还站着做什么呢?去见过弟弟妹妹们吧。”荣国公见如意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睛注视着自己,脚下却纹丝不动,努力让声音变得和善些。 如意颇为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绞了绞手指,还不动。 荣国公:“……” 这是个什么意思? 如意默默地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荣国公。 轻轻晃了晃,腰间的羊脂玉佩光华耀眼。 荣国公终于注意到了,恍然大悟,俊美的脸上就露出了窘迫。 他一个大男人,何曾放心思在这种事上呢?之前二子三子娶妻,这敬茶的见面礼都是赵氏预备的。昨儿晚上,赵氏还跟他说过,从库里选了极好的两份东西给长媳呢。这眼下赵氏跑了…… 怎么办? 如意委屈了。 茶都喝了,怎么能没有东西呢? 偏头看看楚桓,楚桓显然对这个父亲没几分敬畏,直接问到荣国公面前,沉声道:“见面礼。” 荣国公好生尴尬,他讪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胡乱塞给了如意。 如意笑眯眯谢了,随手交给了自己的丫鬟海棠。 随后的人,便都是平辈晚辈。楚桓是这一辈的长子,如意便不用再行礼,当然也没的见面礼捞了。相反,还得给两个妯娌,几个小姑子,侄子侄女的送了东西――都是柔福郡主之前就预备好的,精致贵重,也很符合今日的场合。 “哼,不过就是平常东西罢了。”楚瑜打开给自己的荷包看了一眼,见是一对镶红宝的金镯子,明晃晃的红宝石闪光耀眼,精致细腻,心里先就有了几分欢喜。只是,脸上还要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抽动的嘴角努力下垂,那副模样让如意不禁暗暗发笑。 二奶奶吴氏是楚瑜的嫡亲二哥妻子,出身南阳伯府,见到楚瑜这般行事,忙推了她一把,笑道:“大嫂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妹妹快收起来,不然叫我瞧见了,忍不住就要抢了回去呢。” 说罢,朝着如意歉意一笑。 如意便也报以一笑。 “好了,既是都见过了,便都散了吧。” 沈老夫人将人都遣了,只留下了楚桓与如意,朝如意招手。 如意笑着过去,依偎在她身边。老夫人慈爱地抚了抚她的秀发,温声道:“如今,你与恒之已经成亲。” 她看着楚桓,见他脸色依旧是挂着几分的苍白虚弱,心里便说不出的难受,“恒之性子硬,我之前还只担心,怕你们两个相处不来。如今看来,却是放心了。你这孩子是个柔顺的,祖母盼着你们能够长长久久这样好下去。” 说到长长久久,终于忍不住落了泪。 她本是极为刚硬要强的人,丈夫与长子先后战死沙场,她伤心欲绝,却没在人前落下一滴眼泪。二子糊涂胡闹,将荣国公府弄成了京里的话柄,她怒火攻心,外人跟前也从来未弯过腰。 “祖母莫要伤心呀,我和……和相公定能长长久久地孝顺您老人家。”如意乖巧地替老夫人擦眼泪,从初次见面,沈老夫人就一直对她散发善意。今日,更是将对楚桓和她的重视摆出来,给撑腰。她回头看楚桓,“相公,你说是不是呀?” 楚桓迎着老夫人渴望的目光,缓缓点头。 沈老夫人笑了,自己抹去眼角泪花,将如意轻轻推到楚桓怀里,“如此,我就放心了。你们两个好好儿的,往后我便是入了地下,也是安心的。” 如意听她说了几次“好好儿的”,可见这老人家是真的怕楚桓有个什么不测的。 “老夫人,您瞧,成亲了,世子爷的气色立刻就好了许多。往后哪,小夫妻俩甜甜蜜蜜的,说不定明年就能给您生几个小重孙了呢。这是喜事,您这怎么还哭了?”沈老夫人身边儿的心腹嬷嬷劝道。 沈老夫人想到圆圆滚滚的小重孙,果然眼睛发光,心都要化了,立刻渴求地看着如意。 如意垂下头,做出一副羞人答答的样子。忍了忍,没忍住朝楚桓的腰部往下偷偷看去。 楚桓征战多年,感官是何等的敏锐?小丫头自以为掩藏很好的视线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最要命的是,她那是什么眼神? 怜悯! 同情! 可惜! 楚桓浓密的眉尖动了动,决定回去后给这小妮子一点儿厉害看看。 按住了发热的心口,闷声咳嗽了起来。 沈老夫人忙道:“恒之可是用过药了?看我,心里欢喜起来,就忘了你们小夫妻昨儿折腾了一日,必然是累的。快,回去歇着,恒之好生吃药!” 又嘱咐如意:“你们小夫妻俩的院子是恒之从小就住着的,他身上的伤没好利落之前,你们就都在那院子里吃饭,不必往各处去。” 不往各处去,意思就是说不必让自己去赵氏那边儿立规矩。 如意小小地在心里欢呼一声,谢过了老夫人。 楚桓拒绝了让人抬软轿送他回去的建议,依旧是携着如意的手,领着她缓缓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大奶奶进门第一天,就气得二太太大哭跑掉,连媳妇茶都没喝上一口的事儿,这会儿已经传遍了国公府。 到底是怎样彪悍的人儿,能让从公主手里抢丈夫的二太太这么吃瘪呢? 于是如意一边儿娇娇怯怯地被相公牵着走,一边儿感受到从窗户里游廊边大树后投过来的打量的视线。她小脸羞红了,明如春水的眼睛里带上了惶恐,往楚桓身边儿凑了一凑,颤巍巍小小声唤道:“相公……” 身后,她的四个陪嫁丫鬟齐齐捂脸。 自家的主子往后暴露了真性子,可怎么好呢? 楚桓脚步顿了顿,手上稍稍用了些力,将那只柔滑的手完全裹入掌中,淡淡地朝四周一扫,冷厉的眼风让偷窥者都似是重回了数九严寒。 “走吧。” 如意“嗯”了一声,小碎步跟紧美人相公。 楚桓与她的新房离着荣晖堂不算近,隔了大半个国公府。如意只担心自己的相公是否撑得住。偷眼看去,似乎还是不错?除去时不时地咳嗽两声,脸色苍白了点儿,似乎,也没别的什么了? 一路走下来,便瞧见了国公府的景致还是不错的。虽则还未到桃红柳绿的时候,却也有些个趣味。 “世子,大奶奶。”新房的门口,早就有个穿着体面插金戴银的婆子等候。见到楚桓与如意,眼睛一亮,迎上来笑道,“国公爷和夫人打发了奴婢来说话,请世子和大奶奶过去呢。”wWW.xszWω㈧.йêt “滚。” 如意被楚桓粗暴简单的回答震惊了,心里为他点了个赞。赵氏哭着被轰出了荣晖堂,里子面子都没有了,怎么可能默默咽下这口气呢?想必是回去找荣国公哭诉了。 赵氏果然正在哭诉。 她哭得哽咽难言,梨花带雨。她本就长得极为出色,不然也不会让荣国公色令智昏到得罪皇室。淡淡的远山眉,盈盈的胭脂泪,简直让荣国公的心都碎了。 “表哥,我……”赵氏一条上好的丝帕已经湿透,趴在荣国公怀里,抽抽噎噎地哭道,“都怪我不好,便是再怕兄弟妯娌的不同离了心,也不该上去多嘴多舌的。媳妇是宗室,终归是体面尊贵的人,二媳妇三媳妇又哪里敢比肩呢?” “好了。我知你受了委屈。”荣国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都是一样的媳妇,哪里有谁更尊贵的话?进了荣国公府,便都是楚家的媳妇,在我眼里,都一样。” “到底还是不同的。”赵氏低声道。 “只是母亲偏疼些,毕竟那孩子从小养在她身边。”荣国公见她还是伤心,便又道,“回头,叫了他们到这里来。你是婆婆,自然要给媳妇立些规矩。” 赵氏破涕为笑,擦了擦眼睛,“我哪里敢给县主立规矩?说出去也不好的,毕竟,我连个诰命都没有呢。只是疼爱孩子,盼着他们小夫妻好罢了。” 提起诰命,她的脸色便是黯淡不已。 荣国公叹口气,安慰道:“这回恒之立功不小,我想着,过些日子便上折子,给你请封诰命。往后,你也能立得住。” “我的心,表哥到现在还不知道吗?”赵氏柔柔地将头抵在荣国公肩上,捂着心口轻声道,“只要能伴在表哥身边,我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荣国公大为感动,“绣月……” 两个人正在你侬我侬之际,外头一声哭嚎,一个婆子灰头土脸闯了进来,喊道:“国公爷,太太哪,给老奴做主啊!” 5.第五章 眼睁睁看着楚桓将那趾高气扬的婆子一脚踹了出去,如意与自己的四个丫鬟瞬间目瞪口呆了。 这,这么凶残! 说好的重伤呢?说好的不愈呢? 俏丫鬟海棠满脸的绝望,将抱作一团做惊恐状的主仆四人用力拉开,低声哀求:“姑娘!” 如意轻轻咳嗽了一声,表示自己纯粹是一不小心嘛! 揉了揉眼睛,让眼眸里雾蒙蒙的,抬起眼帘,担忧地看向楚桓。 “你没事吧?” “无事。”楚桓瞧着她分明一脸的雀跃又偏偏做出忧虑因而显得纠结的小脸,眼中寒意散去,微微一笑,趁着早春的明媚阳光,竟是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如意的大哥苏云卿本就是个皮相极为出色的男子,且身上自带着一股子清雅温润的气质,让人见了总会忽略掉他腹黑的本质,情不自禁去接近交好。 楚桓则不同,眉目俊美之中,却是十足的凛冽,从早上到现在,浑身上下仿佛都在散发着三个大字――别惹我。 难道昨儿晚上那虚弱的,黯然的,温柔的美人相公,还有精分的趋势么? 如意默默为自己的聪慧点了个赞。 楚桓牵起她的手,感到她也紧了紧手指,没有因自己方才而害怕,眼中便带了笑意,“折腾了一早,饿不饿?” 如意点头。 “咱们这里有小厨房,想吃什么,以后直接吩咐下去便是了。” 二人进去,早就有一群人等着拜见大奶奶了。 如意吃饭时候才后知后觉惊讶地发现,楚桓偌大的院子里,别说没几个丫鬟,便是仆妇婆子都少! “从前,我不在京中,只有几个看院子的粗使仆妇。伤后回京,便一直是小厮服侍。往后,这里只听你的安排便是了。” 楚桓如是说着,就是把自己的院子完全交给如意的意思了,顺手,又将一只翡翠烧卖顺手塞进了如意的嘴里。 如意脸颊被撑得鼓起来,杏核眼也圆溜溜,整个儿人就好似秋后抱着榛子啃的松鼠。 好容易咽下嘴里的食物,如意指了指身后,让海棠等四人来见过楚桓。 她从小就是个颜控,身边的丫鬟个个如花似玉的。尤其海棠,身姿高挑,肤白丰胸大长腿,加上很是有些凌厉的凤眼,放在她的上辈子,那妥妥个御姐范儿。比之纤纤细细,虽貌美精致还带着三分稚气的如意,更容易吸引男子目光。 如意偷偷瞧着,楚桓神色淡淡,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这四人,便连一个眼神也欠奉了。 不知为何,如意心里就先感到了那么一丢丢的欢喜。 小夫妻俩一个随手投喂,一个暗自欢喜而不自知,那副甜甜蜜蜜,海棠四个人对视一回,眼睛里既有欣慰,又有些忧心。 姑爷人虽冷了些,但眼瞅着对县主还真是不错。可惜,他这身子…… 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吧? 看他踢人的时候快准狠,应该,真的真的没啥大事吧? 不然,一想到姑娘小小年纪就可能守寡,丫鬟们心里都跟扎了针似的。 饭后,有人送上来一碗乌黑的药汁,看着就苦涩。若是如意,必然撒泼打滚不肯喝,要么就提出什么蜜饯什么糖水儿地甜嘴,楚桓却是接过来,一口一口地慢慢喝。 真英雄啊! 敢于慢慢品尝汤药的都是英雄好汉! “孽子!” 正心里暗暗赞叹着,就听见一声怒喝。 荣国公大步走了进来,满脸的怒意,指着楚桓骂道:“如今你的翅膀硬了,便如此不孝?着实可恨!” 楚桓垂着眼帘,将最后一口汤药咽下,才放下了药碗,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不但如此,还按住了想要起身表示一下自己很懂礼数的如意,也不叫她起来。 “我不懂父亲的意思。” 见儿子如此不给自己面子,荣国公愈发恼羞成怒,厉声道:“你方才做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吴善家的是你,是长辈身边的使唤人,你怎么能一点儿体面都不给,直接打人!这不是在打父母的体面!” 他本想说“你母亲”,想到在荣晖堂里被楚桓驳斥那几句,终究是心虚没出口。 楚桓笑了,苍白的脸上全是讥屑。 “自我受伤回京,父亲头一次走进我这院子。” 话虽平平常常,却让如意恼火了。 楚桓回到京城两三个月了,这么长的时间,作为父亲竟没来看望一下重伤濒死的儿子。头一次来,竟是给个奴才讨公道! “父亲终究是一番慈父之心呢。”终究没忍住,如意笑吟吟开口了。 这话说的荣国公一噎。 不点头,难道承认自己不慈?点头,那自己干嘛来了? 赐婚的圣旨一下,他就听赵氏说起过这长安县主。说是个容貌再好不过,只因柔福郡主与安远侯两个宠爱,性子很有些娇纵。 今日看了,果然就是! “我父子说话,妇道人家莫要插嘴!”荣国公冷声哼道。 如意睁大了眼,原本亮晶晶的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缓缓站起来,身子晃了晃,颤声问道:“父亲这是,嫌弃媳妇儿么?可是媳妇说错了话?求父亲明示,媳妇儿必改的。”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儿帕子,掩住脸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我真是朵风中摇曳的白莲花呢! 如意再次给自己点赞。 楚桓本是坐的,从他的角度看去,就见这小妮子捂着眼睛,嘴里哼哼唧唧哭着,却飞快地朝自己眨眼,又吐了吐舌头。 不知为何,楚桓心里就想到了多年前,那个从一株花树上探出来的如花笑脸。 “夫妻一体,这里如意本就是主子,自然有她说话的道理。父亲若是看不惯,便只管好了荣华轩便是。” 荣华轩并不是荣国公府的正房。 自先国公战死后,大太太韩氏本该搬出正房,让与现任国公夫妻两个。但沈老夫人却是不肯,只说赵氏没有诰命,住进去不合规矩,就连家事,也不曾让赵氏沾过手。因此赵氏一无诰命,二注不进正房,三当不得家,为此不知道流了多少的眼泪。荣国公心疼她,便将二人的居处改名叫荣华轩,颇有些掩耳盗铃之意。 当初是一时头脑发热,后边儿回想起来便是个很令人难堪的事儿了。 荣国公被如意哭得心燥。他是怎么也不明白了,明明看上去娇花似的个小小女孩儿,怎么就能这样颠倒黑白呢? 谁家父子说话,能轮到儿媳妇插嘴?难道自己这个做公公的教训不得儿媳妇么?哭得跟她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如意将帕子从脸上移开,小鼻头红红的,睫毛湿漉漉的。 这是她从小练就的本事了。 安远侯夫妻两个虽然娇宠她,但架不住如意从小就是个熊孩子。爬高上树掏鸟蛋,典型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每每闯了祸,柔福郡主要罚的时候,她就开始哭,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哭,决不会干打雷不下雨。 “好了,莫要再哭。春天里风大又硬,吹了脸难受,去净净面可好?”楚桓与她说话最是温柔不过,让荣国公的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 抽了抽鼻子,如意柔顺地点头,“我听相公的。” 一步一挪一抽噎,委委屈屈跟着海棠几个出去了。 她的身影一消失,楚桓的脸上便笼上了一层冰霜。 “有什么事情,便直说吧。” 在楚桓看来,自己这个父亲,无能,好色,怎么也和好主子三个字沾不上边儿。这样大张旗鼓跑来向自己问罪,他可不会相信,是当真为了个老奴才出头。 “你这是什么态度?”荣国公不满,低声斥责了一句,“我是你父亲!” “我也并没有不认你。” 楚桓懒懒地靠在了椅子上,“哪怕,你这个父亲做的是徒有其名。” 荣国公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真的没有什么话可以驳斥孽子的。作为一个父亲,他除了给楚桓生命外,打他出生,似乎就再没给过一丁点儿的关心。楚桓小时候什么样子?喜欢吃什么穿什么?何时跟何人学了一身的功夫?十岁出头就上了战场他怕是不怕? 徒劳地放弃了与儿子争论这个话题,他心虚得避开了楚桓的目光。 “那什么,我过来只是想要与你商量。……” 顿了一顿,想到赵氏多年来的哀愁与泪水,终于还是说了下去,“你们兄弟三个都成了亲,我也老了,再将你的妹妹风光嫁出去,便再无遗憾。” 楚桓冷冷看着他,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讥讽。 果然,就听荣国公继续说道:“……只赵氏并无诰命,对你妹妹的亲事委实没有半分的好处。你回京前功劳不小,皇帝对你又一向疼爱,不若你上个折子……” 话未说完,便瞧见楚桓素白纤长的手指,用力抓起方才的药丸狠狠砸在了地上。 6.第六章 听着隔壁房里传出荣国公的怒吼,如意和四个丫鬟有志一同地保持了沉默,浑如没有听到。 “姑娘,走了走了!” 年纪最小的丫鬟含笑将脸贴在了窗户上,看着荣国公怒火冲天大步出去,连忙回头给如意报信。 “不要乱叫。”海棠过去敲了敲她的头,低声道,“以后要叫大奶奶。莫要让人说咱们侯府来的不懂规矩。” 含笑吐了吐舌头。 如意想了想,让海棠等人整理清点她的嫁妆,自己抱着沈老夫人给的锦盒,晃晃悠悠去找楚桓了。 一进去,转过屏风,就瞧见楚桓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比之早上起来苍白了不少。 如意轻呼,扑过去将锦盒抛了,趴在床头眼泪汪汪,“你怎么啦?” 楚桓没动静。 如意颤着将手伸到他心口,觉得那里还有点儿热乎气,也在微微起伏着,稍稍放了心。 正要松口气,就听见头顶一声闷笑。 如意霍然抬头,就迎上了一双带着戏谑的眸子。 “你骗我!”如意姑娘不干了,合身往床上一扑,压住了楚桓,“敢骗本姑娘,剥了你的皮呢!” 她虽纤柔,这么一压,楚桓也有些受不得,忙伸手将她的腰肢揽住。一翻身,就压在了身下。 “姑娘?”楚桓眼中带着笑意,手指沿着如意细嫩的脸颊缓缓滑动,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还是,姑娘么?” 这是在调戏自己么? 如意小心肝儿顿时不争气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咱们,咱们可还没有洞房呢!” 鬼使神差般说了这么一句,如意懊恼地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 楚桓幽深的双眸如同燃着两簇火光,定定看着如意,仿佛就能将她吞噬。 他眼中有笑,她晕生双颊,彼此目光胶着,波光潋滟中便有情愫暗暗涌动。 他的视线滑过她乌黑的发,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尖,落在了那一抹粉色的唇瓣上,便再也移动不开。 他能想象到,那柔软的唇会有多么芬芳多么甜美…… 但,还不到时候,他需要耐心去等,等到真正能毫无顾虑拥有她的时候…… “啊!” 如意只觉得脖颈上一痛,已经被人轻轻咬了一口下去。 眼泪汪汪中就听见楚桓低声轻笑:“且先收取一些利。” 伸手捏住了如意要张开的嘴巴,堵住了她要说出口的话。 “不看看祖母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楚桓下床,从地上拾起来那锦盒,打开了递给如意。 如意一看,深吸一口气,捂住了心口。 盒子里,竟是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足足四颗! 此时虽是白天,仍然可以看到珠子上光晕流转,发出莹莹碧色。若是晚间,不知道要多么夺人眼目! “这,这太贵重了!”如意惊呆了。夜明珠难求,沈老夫人出手就是这样的四颗,这,这家底儿得有多厚呀!爱财如她,也不好意思这么收下了。 楚桓却并不在意,只说道:“这是咱们府里的老祖宗当年得到的御赐之物,不知道多少年了。从前是在大伯母那里,没想到今天竟然给了你。” 言下之意,这是传给荣国公府当家主母的? 如意对对手指,“那,大伯母那里……” 会不会有芥蒂呢? “不必多想。”楚桓摇首,“大伯母并不是那种贪恋权柄的狭隘之人。日后相处久了,你便知道了。” 楚桓不欲多说,但如意从他的言辞中便能感觉出,对于大太太韩氏,他是很敬重的。 偏头想了想,也的确是。 韩氏年纪轻轻便失去了丈夫,在这样的世道里,连个养老送终的儿子都没有留下,只唯一女儿那时候还很小。从风光无限的国公夫人,到避世的孀居之人,但凡心思偏激一点儿,不定会心理扭曲到什么样子。 “那我,就收下啦!”如意将锦盒拿在手里,舍不得放下。 忽然想起了什么,用盒子捅了捅楚桓,“哪,你可要好好儿的啊。” 虽然早有可能做寡妇的准备,可是,看在美人和夜明珠的份儿上,善良的如意还是希望自家相公好好儿的不是? 三朝回门,楚桓与如意早早起来,带着沈老夫人亲自给预备的两大车礼物回了安远侯府。 “如意,你跟娘说,这三天过得如何?”柔福郡主只匆匆受了楚桓一礼,便拉着女儿回到后院,上上下下全方位多角度将女儿打量了个仔细。 见如意穿了一袭大红洒金曳地烟罗裙,整个儿人如同笼着一层红色烟霞,衬得小脸儿红润,眉眼间精神气儿十足,先放了一半的心。 如意转了个圈儿,裙摆处扬起,发间插着的步摇上红宝石坠子撞击在一起,发出细细碎碎的响声。对着柔福郡主一笑,“娘,你看,我很好呢。” “小没良心的,我和你爹你大哥在家里担心得什么似的,你倒是过得开心。”柔福郡主见她神采,便知道过得必然极好,只还是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忽又想起一事,将服侍的人遣了出去,悄声问如意:“姑爷,是不是当真身上不好?” 她冷眼瞧着,人是有些消瘦苍白的,却怎么也看不出来要到冲喜娶亲的地步吧?ωww.xSZWω㈧.NēΤ “吃药是真的。”至于别的,如意其实挺没底的。她总觉得,这三天来与楚桓的相处当然不错,但是要让她说说楚桓这个人,却是云山雾罩,让她看不清楚。伤,肯定有。至于到不到要命的地步,她摸不准。按照别人的说法,楚桓除了外伤,在回京途中还曾被人下毒。至于中了什么毒,她也摸不准。 “那你们……”柔福郡主声音低了下去,“有没有燕好?” 如意眨眨眼,表示自己不懂。 “别装!”没好气地往如意头上拍了一下子,柔福郡主丝毫没有为人母的觉悟,“这是大事!” 如意很干脆地摇头。 柔福郡主松了口气。 她的女儿,她很了解。看着没心没肺的,其实最是重情。那一年,如意二哥长卿突然发了天花,整个儿小院子都被封了。长卿高烧不退,就连太医都摇头表示只能听天命。她自己为儿子悲痛欲绝之余却束手无策,谁知道不足六岁的如意竟然趁人不注意跑了出去,硬是逼着管家将她送到郊外雁回山下,一步一叩首,一路磕头到了白云寺里,将早就出家的国医圣手了尘大师磕了来给长卿看病。 柔福郡主至今记得,她从了尘大师手中接过昏迷不醒的女儿,看着她裹着厚厚的纱布却犹自渗出鲜血的膝盖,作为一个母亲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这孩子太重情义。 了尘大师曾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与楚桓的婚事,是圣旨,不能违。 但,若二人始终相敬如宾,或许如意便不会有太多感情牵涉到楚桓的身上。有朝一日,楚桓真的不测,如意或许就不会那么伤心。 说她凉薄也罢,自私也罢,柔福郡主自问只是个母亲而已。 这边儿如意还在捧着大脸跟柔福郡主感叹炫耀,老夫人送了她恁大的夜明珠,有四颗呢,大太太把一对极品的羊脂玉佩给了他们夫妻,就是腰间带着的这个,楚桓身上也有呢等等,叽叽喳喳没玩没了。 柔福郡主也不打断她,含笑听她说。等她累了,又亲自给倒了水让她润喉咙。 如意便钻进了柔福郡主的怀里,抱着她的腰撒娇:“还是娘好。” 安远侯府人口并不算多。二房都不在京里,府中就是大房三房。吃饭的时候,不但三房,就连老夫人姚氏也没有露面。对此,苏云卿还对着楚桓致歉。给出的说法,也很是有说服力的。 “二妹妹忽然染疾,二叔二婶子都不好过来。老夫人最是疼爱二妹妹,因此一急,也有些不妥当。如今熬药吃药的,也恐过了病气给人,这几日连院子都没出。还望妹夫,不要放在心上。” 如意眼睁睁看着她大哥说瞎话。苏明珠分明就是被他关起来的! 楚桓微微一笑,携住如意的手,“大哥说笑了,今日我与如意回来,本也只是为了咱们一家聚一聚的。” 这话就是说,他楚世子只认大房这一支了。 7.第七章 晚膳后,如意告别了父母哥哥,欢欢喜喜地与楚桓上了回府的马车。 甫一上车,甜美的笑脸便换做了愁眉苦脸。 “舍不得了?”楚桓挑挑她的下巴。 如意不说话,趴在车窗上,顺着摇摇摆摆的车帘子往外看。安远侯府的大门越来越远,渐渐模糊了视线。 一双手臂环在了腰间,脖颈上便有温热的气息袭来,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莫要这样。”楚桓在她耳边低低说道,“又不是隔了百里千里,想父母亲了,可以随时回来的。” 如意何尝不知道呢。 只是,两世为人,才得以享受这十几年的父母兄妹亲情。十几年,从没离开过父母的庇护。成亲三天来,但有空闲时间,她都在想念侯府,想念父母,想念哥哥们。 楚桓无声在她身后收紧了手臂。 总有一天,她心里最重要的人,会变成自己的。 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将晚。 早有个眉眼含笑的老嬷嬷等候着他们。 “世子爷,大奶奶,老奴奉了老太太的话,来送东西。” 如意认得这老嬷嬷,这几天一直看她跟在沈老夫人身后。听说,这个嬷嬷还是老夫人从小的婢女,年轻时候也曾与老国公手下的家将订过亲。只是那家将后来死了,这老嬷嬷便一直未嫁,忠心耿耿地服侍在老夫人身边儿。若说沈老夫人在府中第一个可信任的人,非这位嬷嬷莫属了。 “方嬷嬷,怎么这大老晚的过来呢?”如意连忙让了方嬷嬷坐下。 方嬷嬷笑着谢过,拍了拍手,就有几个老婆子抬着两大一小三只箱子进来。 “这是当年公主殿下留下的东西,因世子并不在京中,一直是老夫人帮着保管。如今有了大奶奶,自然要交给大奶奶费心了。” 婆婆留下的? “这箱子里是这些年的出息及账册,各处庄铺店面的出息都一一记得。再有便是公主府里的库房,钥匙也在这里了。大奶奶可遣了信得过的人过去接管。” 说罢,告辞而去。 如意看了看楚桓,见他点头,便叫海棠开了箱子。 里边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账册,以及一摞一摞的银票,房契地契等物。 “这……” 如意翻了翻银票,有的纸张已经发黄,显见是年头多了的。不说别的,单是银票,怕不就是得有数十万两之巨了。 骤然间,天上掉了一张大馅饼下来是什么感觉? 加上嫁妆瞬间就变成了百万富翁的如意不知道。 她看看东西看看楚桓,呆呆地问:“这都是母亲留下的?” 楚桓颔首。 嘉和公主序齿第八,她下降的时候,她的亲哥哥还不是皇帝,兄妹俩也并不得宠。嘉和公主的性子,说的好听点儿是柔顺,直白些便是软弱。因当年生母婉妃不知因何事让皇帝厌恶,直接落入了冷宫,嘉和公主吓破了胆子,轻易也不敢往老皇帝面前去。直到老皇帝要给心爱的贵妃所生的九公主赐婚,才想起还有这么孩子。 终究并不重视,又有贵妃在后边吹枕头风,只说荣国公府二公子素有文才,人又斯文俊美,整个儿京中都是很有些名气的,且国公府邸,门第也不委屈了八公主之类。老皇帝便想也未想,下了赐婚的圣旨。 一个不得宠的公主,内务府自然只是按照份例预备出嫁妆。这些,都是记录在册,并不能轻易擅动。 那会儿还是个光头皇子的现皇帝心疼妹子,将自己暗中的产业分了不少给嘉和公主。 这一部分,却是并不在内务府登记。 公主故去后,沈老夫人怕赵氏打这些东西的主意,便一直将这份产业攥在自己的手里。二十年经营下来,比当初嘉和公主在世时候岂止翻了一倍? 而这些,如今便都一股脑塞给了如意。 不得不说,沈老夫人这样的心胸与行事,着实要让人佩服。 与此同时,一声尖利的叫声从荣华轩中传出。 “你说什么!” 听着安插在老夫人那里的人送来的消息,赵氏眼睛都红了,“那老东西竟然将嘉和留下那些东西,都给了那小崽子?” 嘉和公主留下的东西,那得有多少啊! 赵氏眼红不是一年两年了,从前楚桓好好儿的,她有这个心思却也没这个贼胆。再加上,沈老夫人防范的着实厉害,荣国公本身也并不在意这些黄白的身外之物,试探过几次的赵氏都没能能得逞。 楚桓重伤归来,赵氏满心以为他是活不了多久的了。只要楚桓一死,嘉和公主血脉一断,沈老夫人就是再不愿意,这笔横财也只能归于二房。 要说那会儿谁最心心念念让楚桓一命归西,大概就是这赵氏了。 为此她还打着为楚桓诵经祈福的名义,去跪了小佛堂,让荣国公好一通感动。当然,经是念了,只是求佛祖保佑的可不是让楚桓痊愈,而是求佛祖看在她虔诚的份儿上赶紧带走那碍眼的世子。 “母亲!”楚枫不赞同地看着赵氏,“公主是大哥的生母,她留下的东西,自然该是大哥的。母亲如此做派,岂不是失了自己的身份!” “你是谁的儿子?”赵氏被儿子说的先是一怔,随后便落下了眼泪,“我这样筹谋,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三个!” 一边哭诉着,一边就扑过去捶打楚枫。 楚枫一动不动,任她打。 “娘,你打哥哥做什么?”楚瑜过去拉住赵氏,“二哥这么着,指不定受了谁的挑唆呢。有打他的功夫,不如去教训那不懂事的呢。” 说话间,眼睛就往一旁早已起身垂首却一言不发的吴氏身上瞟去。 见当着自己的面儿,楚瑜竟敢给妻子上眼药,挑唆着母亲对妻子不满,楚枫登时就大怒,就起身指着楚瑜咬牙道:“国公府的小姐,小小年纪说话竟如此尖酸刻薄!” 楚瑜从小娇生惯养,要星星不能给月亮的性子。见哥哥当着人斥责自己,圆润娇俏的脸上顿时胀得通红,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儿。 儿子不但不理解自己一片慈母心肠,为了个吴氏就连兄妹情分都不顾了,赵氏更是气怒交加,抬手就给了楚枫一个耳光。 楚枫垂着手,俊美的脸上迅速就红肿了起来。 “母亲打的痛快吗?” 他看着赵氏,轻声问道。 不等赵氏回答,忽又笑了,“这是母亲第几次打我了?” 赵氏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休要胡说,我何曾打过你!” “两次了。” 楚枫眼里分不清是泪还是水光。 “五岁那年,我自己淘气,跑去荷花池子边上玩耍。一不小心,就掉了进去。乳娘丫鬟都吓坏了,还是路过的大哥跳下水将我救了起来。那天晚上,你教我去告诉祖母和父亲,说是大哥将我推下水。我不肯,你也是这样狠狠地打了我。那时候,我委屈,不明白一直对我说做个好孩子的您,为什么要我去对父亲说谎。” 赵氏心虚地避开了儿子的视线。 “我虽然没有说,你却替我说了。父亲去了荣晖堂,发了好大的火,甚至要对大哥动家法。”wWW.xszWω㈧.йêt 他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都是讽刺。 “打那以后,大哥就对父亲彻底冷了心。没过两个月,他就去了西北,上了战场。母亲,”他眼睛里带着愤怒,直直逼视赵氏,“那一年,大哥还不满十一岁!” “他第一场大捷时候,是在十五岁吧?那一年,他跟着主帅回京。我知道了,真是开心啊……我偷偷躲在荣晖堂外边,看祖母抱着他痛哭,心里刀扎似的。可我不能冲进去告诉他,不是我污蔑了他。因为,污蔑他的,是我的母亲,是我的亲娘!” 本坐在一旁的楚柯见他神情激动,声音也越来越高,皱着眉不满道:“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娘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 他就不明白了,明明就不是一条肠子里爬出来的,怎么楚枫就能死心眼儿地当楚桓是兄弟? 呸,也不看看人家有没有把他当弟弟呢! “老大那个人,冷心又冷情。他心里啊,恨着咱们兄妹三个呢。”楚柯起身过去拍了拍楚枫的肩膀,正色道,“二哥你可要分清楚,谁才是你的亲兄弟亲妹子。” “就是。没见过二哥这么傻的。”楚瑜逮着机会在一旁冷笑,“二哥,你也想想,有楚桓在,你,三哥,还有我,算什么?祖母眼里,有咱们吗?若是没了他……”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楚枫回手的一巴掌把剩下的话抽了回去。 她捂着脸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尖叫一声,“你竟敢打我!” 合身朝着楚枫就扑过去,伸出染得通红的指甲就往楚枫脸上抓去。 楚枫往后一让,身前已经挡住了一个人。 吴氏痛呼,雪白的脖颈上,出现了两条长长的,渗着血丝的抓痕。 楚柯忙示意妻子方氏抱住楚瑜,斥责道:“你做什么?那是二哥!” “你问问有没有朝着亲妹子下手的哥哥!”楚瑜哭着跺脚,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一扭身扑进了赵氏怀里痛哭。 赵氏抱着她,也哭了起来,边哭边骂楚枫是个没良心的。 楚枫眼里是妻子带血的伤痕,耳边是母亲弟妹粗俗的骂声。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他拉起吴氏的手,往外便走。 后边,赵氏的哭骂声更加高亢了起来。 8.第八章 荣华轩里传出赵氏一句句的咒骂。 “相公。” 吴氏捂着脖子,担心地看着楚枫。 楚枫嘴角扬了扬,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看着妻子忍痛安慰的目光,伸手抚上她按在伤口的手,“疼不?回头,就叫人去请大夫。” “我没什么大碍的。”吴氏温婉一笑,低声道,“找些药膏擦一擦就是了,妹妹还小呢。” 楚枫明白她的意思。做小姑子的,把嫂子抓出了血,传出去楚瑜的名声也就别要了。她今年十二,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谁家愿意要个凶悍泼辣的儿媳妇呢? 吴氏越是这般懂事,楚枫心里便越是愧疚。 他闭了闭眼,握住吴氏的手,什么也没说,心中早就兴起过的念头,愈发强烈起来。 荣华轩内,楚瑜被方氏拉着,犹自跳着脚要往外冲,去找楚枫“讲一讲道理”。眼瞅着方氏拉不住这混丫头了,楚柯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甩到了椅子上。 “三哥你也欺负我!”楚瑜俯身大哭起来。 “行了小妹,是三哥不对,成了不?” 与端方有礼的楚枫相比,楚柯的性子里多了许多的圆滑。 他笑嘻嘻凑到楚瑜跟前,“你不是看上了采蝶轩里一支花儿样的步摇?明儿三哥买了来,算是赔罪可好?” “三哥不骗人?”楚瑜破涕为笑。 采蝶轩是京城最有名的金楼,那里的头面式样新价格高。因春天了,金楼里上了一整套的金累丝编花步摇,楚瑶看上的就是其中的海棠花式样的。 只不过,那一套步摇价值不菲,金楼又不肯拆开来卖。赵氏虽然疼爱女儿,对掏出几千两银子给女儿买头面这事儿,也还是做不出来的。 楚瑶眼馋许久了。 听楚柯居然如此大方,擦了擦眼泪,偏着头挑起眉毛道:“若是骗我,我可是不依。” 楚柯笑道:“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楚瑶便扯着赵氏的衣袖娇声嗔道:“娘你看,这才是亲哥哥呢。” 方氏在一旁听着,心里便不满了起来。要说给小姑子买个钗环什么的,着实不算什么大事儿。可,也没必要这么大手笔吧“ 就算人家采蝶轩肯分拆开卖,那一支海棠步摇怕不得几百上千的银子? 自家可不同于老大老二呢。 老大楚桓戍边十余年,与蛮人打仗从未有过败绩,得了的战利品和皇帝赏赐,就是十分丰厚了。再有人家公主娘亲给留下的丰厚家底儿,别说买套钗环,就是买下采蝶轩只怕也能不眨眼。楚枫虽不如楚桓,但人家上进啊。十七八岁上中了进士,如今在户部当着个六品的官儿,品阶虽然不高,但架不住年轻,如今才二十来岁,前程似锦呢。 剩下的楚杉楚槿不用说了,庶出的,没什么可比的。 唯有自家相公楚柯,武不及楚桓文不如楚枫,到现在身上只捐了个虚职干领俸禄,靠着祖宗荫庇过日子。就这样,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腹诽归腹诽,方氏脸上却不敢带出来。 这边儿楚柯安抚住了楚瑶,便转头又赵氏:“娘也是的,什么事儿不能找父亲去做主呢?” “你父亲?他如今眼里哪里还有我呢?”提起这个赵氏更是伤心。要说在一起的前几年,荣国公的确是独宠了她一个。要不然,也不会楚枫楚柯出生后数年府里没有其他人生下孩子。 荣国公多情却不专情。 不过数年,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别的女人身上。生下了楚杉楚瑶的白姨娘,生下了楚槿的花姨娘,以及府里的侍妾通房,府外的红颜知己,就一个一个蹦了出来。 “且有多少的狐媚子勾着他的魂儿呢!” 赵氏哀哀怨怨地说道。 楚柯咳嗽了一声,有些埋怨赵氏口无遮拦。 他心里,其实是有些看不上赵氏的。 她总是抱怨荣国公不肯为她请封诰命,老夫人不肯让她当家,明明是嫡亲的外甥女在老夫人眼里甚至还不如一个寡妇。可楚柯就不明白了,她怎么就不肯睁开眼好好儿看看,谁家的诰命夫人整天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哪家的当家主母不是端素恭谨,让人一瞧便心生敬畏呢? 当着丈夫柔柔弱弱怨妇状,背过丈夫就是泼妇,这样的人,能当国公府的家? 只不过,看在她是自己亲娘的份儿上,他不能说什么罢了。 “父亲心里还是有娘的。”楚柯劝道,“娘有什么委屈,只让父亲做主就是了。就是公主留下来的家底儿……”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二哥说得对,便是都给了大哥也是应当应分的。娘一哭闹,难免叫人觉得不懂事了。” 赵氏捂着心口泣道:“我的心,你们竟都是不懂!我为了谁呢,还不是你们?有楚桓那小崽子在,你们兄弟两个谁能出头?可叹我这一番苦心啊!” 想到楚枫完全无视自己的慈母心,赵氏又是气又是恨。 抬眼瞧见楚柯无奈地站在旁边,示意方氏给自己倒水来,赵氏眼睛一亮。 楚枫不争气,还有楚柯啊!自己又不是只有那白眼狼一个儿子! 楚柯眼皮下垂,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亲娘突然变得热切起来的目光。 又安慰了赵氏几句,便带着方氏回了住处。这边儿赵氏眼珠子转动,没多会儿就开始捂着胸口说心疼,遣人从花姨娘那里将荣国公找了回来。 荣国公自诩风流多情,有了新欢也不会忘了旧爱,听闻赵氏身上不好,急匆匆赶了过来。 此时赵氏身边儿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她正孤零零躺在床上,身上只穿了粉□□白的一件儿寝衣,杏子红绫被盖在心窝处。已经卸去了妆容,乌压压的头发拖在枕头上,眼皮儿红肿,嘴唇苍白,真是我见犹怜的病弱美人儿。 “这又是怎么了?”荣国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 赵氏见了他,连忙作势要起身。 “是谁惊动了表哥?”她眼睛湿湿润润的,显见就是哭过,“我不过是一时心里不舒坦,晚上没好生吃饭罢了。表哥不是在花姨娘那里?就这么过来了,怕是她心里不自在呢。” 荣国公摸摸鼻子,脑海里便浮现出方才花姨娘欲说还休的黯淡面庞。 “她是个懂事的。” 赵氏嘴角一撅,三十多岁的人了,竟还有几分小女儿娇态,“那表哥是说我不懂事么?” 荣国公从娇娆的姨娘床上被叫回来,此时也没什么心思与赵氏说这些,只温言道:“叫人请个大夫来?” “好好儿的,请什么大夫呢?”赵氏幽幽叹道。 “到底是怎了?” 赵氏见时候差不多了,揉了揉眼睛,黯然低声:“我听说,老夫人将嘉和姐姐留下的东西,都交给了世子。只是,一时伤感罢了。” 荣国公纳罕。 伤感什么? 这些东西,本就是楚桓的啊。他跟楚桓就算是父子情分淡薄,也没打过公主嫁妆的主意。当然,他本身也不缺钱花便是了。 “世子有个好母亲,给他留下了恁大的家业。往后,又能袭爵,这一辈子可还愁什么呢?”赵氏垂泪,“妾身倒不是看着爵位家产眼红,只是尅按枫儿兄妹三个罢了。一般的也是锦衣玉食长大,我在的时候还能时常照管着些。若是往后……瑜儿便不说了,咱们脸皮厚些,嫁妆简薄点儿,总归是人家的人。枫儿柯儿,还有底下的老四老五,加起来能得了多少东西?分到每人手里又能有多少?一想到往后咱们的儿子孙儿为了几两银子发愁,我这心里,就针扎似的疼呢。”仦說Ф忟網 “原来就是为了这个?”荣国公有点儿不满。听赵氏说的,除了楚桓这府里其他人竟都成了缺吃少穿的小可怜儿了? “你放心,他们兄弟的前程我早就有安排。”荣国公毫不心虚地扯谎,“以后就算分家,也亏待不了老二老三的。” 还有老四老五。 赵氏没等到想要的话,很有些不满。不过,到底与荣国公同床共枕多年,她还是敏感地觉察出了他的淡淡不耐。 心下暗恨花姨娘狐媚惑人,一边就将柔软的身子依偎进了荣国公怀里,手在他心口有一下没一下地画圈儿,柔声道:“表哥心里惦记着他们,我就替几个孩子谢谢表哥呢。” 她的发丝沁出淡淡馨香,伏在荣国公的怀里,绣着兰草的寝衣领口松松的。从荣国公的角度看去,便瞧见了那藏在大红色肚兜下的鼓鼓囊囊的两团。 荣国公呼吸不禁急促了起来。他本来就是与花姨娘快要水到渠成的时候被找了回来的,一身的火都没出去。这会儿,见赵氏眼波流转,娇美如斯,哪里还能忍得住呢?嘴里叫了一句小妖精,便急吼吼地推倒了赵氏。 一夜颠鸾倒凤的折腾,荣国公在赵氏花样百出的服侍下,得到了男人最大的满足。 而昏头昏脑之际,对于赵氏一些小小的,忐忑不安的请求,也就顺口应了下来。 9.第九章 如意不知道赵氏在暗搓搓打着自己的家底儿的主意,她一大早起来混过了半天,过了中午就被楚桓送到了荣晖堂。 “今日有了尘大师来给恒之用金针拔毒。”沈老夫人叹息着告诉如意。 楚桓的伤虽重,有宫中的御医随时看视,并不至于要命。要命的是,伤他的人,兵刃上淬了毒。这种毒中原从未见过,就算是御医,也束手无策。好在楚桓身上有了尘大师所赠的解毒、药丸,服用的及时,毒性终究是没有能够蔓延开来。饶是如此,了尘大师也说此毒无解,只有用金针拔毒的法子慢慢来。 “了尘大师呀?”如意转了转眼睛,老熟人! 当年二哥哥的命,就是了尘大师救的呢。 “莫要回去。”沈老夫人见她一双明亮的眼珠儿转来转去,含笑点了点她的额角,“恒之是个要强的人。他拔毒时候最是脆弱,定是不想让你看到。” 所以才早早将这孩子送过来。 “为什么呀?”如意拉着沈老夫人的手摇摇,“我是他的妻子,难道不该跟他同甘共苦艰难与共么?” 沈老夫人摸着她一头秀发,目光里充满了慈爱,“真的放在心上的人,只愿让她一生平安顺遂欢欢喜喜的,将世间一切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去,犹怕不足,又哪里舍得让她担心,让她陪着吃苦呢?” 如意眨眨眼,“祖母的意思是说,相公他,他将我放在了心尖儿上么?” 少女清丽妩媚至极的脸上升腾起红云,清澈如水的眸子亮晶晶,光芒闪动,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欢喜。 “是,他可是将你放在心上多少年了。”沈老夫人微笑道,“所以啊,如意可要跟他好好儿的,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咦? 如意的眼睛里闪动着求告知的光芒。 沈老夫人却不肯再多说什么,只是叫方嬷嬷拿了点心果子来给如意吃。将人留在荣华轩整整一日,直到了晚间,留如意用过了晚膳后,估摸着了尘大师那边儿已经离开了,沈老夫人才命人将如意送了回去。 如意前边,荣晖堂的大丫鬟翡翠与两个老嬷嬷打着灯笼;身侧,是两个陪嫁丫鬟芙蓉和木槿;后边,还跟着楚桓遣来接人的四个老嬷嬷,很是有些前呼后拥的架势。 就这样,方才沈老夫人还说园子里晚间人少,恐怕吓着了如意。 一行人走到花园中荷花池畔,忽然就听见了假山里有隐隐的声音传出来。 不妨之下,如意还真是吓了一跳。 “是谁?” 木槿抢上一步,厉声喝道。 无人应答。 如意只当是哪个小丫鬟受了委屈,去假山里哭一哭。走近了,却不禁皱起了眉头。 “求菩萨看在信女虔诚,保佑表哥早日好起来,信女情愿长吃素斋,为他祈福。” 声音柔柔的,虽没有看见说话的人,但凭直觉,便知道必然是个娇弱美丽的人儿。 “大奶奶!”翡翠脸色一变,轻声唤道。 声音不大,假山里的人却似乎已经听见,只听得里边低低一声“啊”,随后转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映着月色,乍一瞧挺瘆人。 借着朦胧的光亮,就看到是个女孩儿,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尖尖俏俏一张瓜子脸,满头乌压压的黑发松松挽着,没有什么贵重的饰品,只在鬓边插了一支白色的珠花儿。 早春的天气还不算暖和,晚间更是有些寒凉,这少女却只一袭白色的半新不旧的春衣,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衣服就是那么陈旧,腰身部分紧紧的,越发显得她身形纤细单薄,哆哆嗦嗦的,很是有些弱不禁风的模样。 这女孩儿似乎没有想到会碰到如意,清秀的脸上顿时涌上了绯红,却为她更添几分秀色。 “蓉儿见过……表嫂。” 如意定睛一瞧,倒也眼熟,就是那日洞房时候,和楚瑜窃窃私语的少女。 不过,既然是叫自己表嫂,那就是府中的亲戚了? “这位姑娘是……”如意不认得。 翡翠赶忙上前:“这是赵家的表姑娘。” 那就是,赵氏的亲戚了? 少女躬身一礼,“表嫂叫我蓉儿便可。” 说着,绞了绞手里的帕子,飞快地瞟了如意一眼,神色中颇有不安。 如意点点头,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赵蓉儿,关切地问道:“表妹不冷么?” 呃,赵蓉儿睁大了眼睛。这节奏不对啊? 难道自己方才那些话,她并没有听到么? “夜里冷,看表妹身子似乎也有些娇弱。可别受了寒才好。”如意对赵氏的亲戚没什么兴致,随口敷衍了一句便要离开。 “表嫂!”赵蓉儿急急向前追了两步,叫住她,见她明亮的眼睛看过来,便低了眉眼,“表哥,他还好吧?” 如意心里默默对着天竖了个中指。 你管我家相公好不好! 自己不理会,倒是有人来劲了。 于是,如意洁白的小下巴扬了起来,红润润的唇边勾出一抹笑,扬眉道:“当然好。难道表妹没有听过么,皇帝舅舅找了最是德高望重的大师算过了,我的命数,最是能旺表哥。有我在,他自然会万事顺遂。“ 芙蓉和木槿从小跟着如意,早就知道她什么性子,恍若未闻。 赵蓉儿则睁大了眼睛,自觉平生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面的人! 这,这让她怎么接着说下去呀? 勉强笑了一下,美丽的眼睛里染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却还是露出了一个无比坚强,又有几分惨白着的笑容,黯然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最后几个字微不可闻。 有些失魂落魄地走了,粉白色的裙子被夜风拂起,摇摇摆摆,不胜风力。 “这什么人哪?”丫鬟芙蓉惊讶地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问道,“大晚上的,穿一身白色跑出来,也不怕吓着别人。” 木槿垂着眼帘,从来不多说一个字。 如意转头看翡翠,一脸的无辜,“我说错了什么话?” “大奶奶不必计较。”翡翠嘴角抽了抽,“表姑娘……” 斟酌了一下言辞,“许是想念父母了吧,有几个月了,每到月圆时候都这样的。” 如意挑了挑眉,雄赳赳往住处走去。 还离着挺远,就瞧见了海棠与含笑迎面走来。 “世子吩咐了我们来接大奶奶。”海棠是个滴水不漏的,上前去拉住翡翠手,笑道,“倒是有劳这位姐姐一趟了。” 笑着将人迎了回去,亲自引着翡翠几个人去喝茶。 如意便进了卧室,转过了一道双面绣的屏风,就瞧见了楚桓正盖着大红色的百子千孙被,斜斜倚在床上,身上只穿了寝衣,松松垮垮的,隐约可以看见麦色的肌肤,以及两道很是抢眼的锁骨。 跳动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几近透明。墨色的头发垂在身后,更是为他平添了无形的虚弱。 “回来了?”楚桓抬头,展颜一笑,如天光破层云。 如意被自家相公的美色稍稍震撼了一下,完全忘了路上刚刚遇到的,可能在觊觎着楚美人的宅斗必备杀器,一种叫做表妹的生物。 “听说了尘大师来给你拔毒了,叫我瞧瞧。” 如意扯动楚桓的衣裳,“我看看扎成了什么样儿。” 楚桓也不挣扎,任由她扒开了自己的寝衣。 如意偏偏头,仔细瞧了一回,也没见到什么针眼儿之类的痕迹。难道了尘大师如此了得,运气为针?可是,毒从哪里□□呢? 楚桓闷笑,如意显然是取悦了他,伸手将妻子揽过来,“傻丫头,在这里。” 他举起手,十个指头尖儿上,各自有个不甚明显的红点儿。 如意抓着他那修长的,指腹上带着薄茧的手,里里外外瞧了半天。又摸了摸楚桓心口,觉得虽则触手有些凉,心跳却很是有力,看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吧? “到底是什么毒呢?祖母说的可是严重呢。” “谁知道呢,了尘都说不出名字的毒。”楚桓浅笑,把玩着如意一缕头发,鼻端都是她身上清清淡淡的气息。他不欲叫如意担心,便岔开话题,“可用过了午膳?” 如意定定看着他,半晌垂下眼睛,点头。 楚桓便道:“那陪我躺一会儿。” 刚要答应,如意忽然想起来半路遇到的赵蓉儿,能叫赵蓉儿叫表哥,又关心伤势的人,除了楚桓还有谁呢? 狠狠瞪住楚桓,做出凶神恶煞状,“说,府里你那蓉儿表妹是怎么回事!” 谁? 楚桓一头雾水。 “就那姓赵的。方才,拦着我要哭不哭地问你好不好呢。”如意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表哥表妹什么的,听起来就很不对! 她这副你敢说知道我就揍你的表情,让楚桓又爱又气,将人拉下来按在怀里,浅笑轻语,“赵氏的亲戚,与我什么相干?我的表妹,可不是在眼前么?” 如意的外祖母安悦大长公主,与先帝是兄妹。 算起来,楚桓还要叫柔福郡主一声姑母。 如意这表妹,才是名正言顺的。 10.第十章 表妹? 如意恍然大悟,自己居然从来没有意识到,眼前的楚美人,其实也是自己的表哥啊! “乖,叫声表哥来听听。”楚桓声音里带着愉悦,手指在如意下巴轻轻勾了勾,“嗯?” 感受到他指腹上的薄茧摩挲着自己娇嫩的肌肤,带来一阵难言的酥麻。意识到自己又被他调戏了,如意转了转眼珠儿,忽然启唇一笑,明媚至极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子坏水儿,伸出手臂反勾住了楚桓的脖子,娇声道:“表哥……” 她眉目之间既有柔福郡主的华美,又带着安远侯的清雅。本就极为出色的容貌,加上还带着些少女特有的甜糯嗓音,楚桓的眼睛暗了暗,眸底深处渐渐燃起两簇火苗。 如意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起来,三下两下就要甩开他。奈何他虽看着虚弱,却是实打实的武将,一双手臂铁钳子似的箍在她的腰间,又怎么甩得开呢? “哎呀,你快放手了。我要去洗漱!”如意挣扎。 楚桓看着他,眼里有不容忽视的温柔宠溺。 半晌,才松开了手,含笑道:“去吧,今日早些歇息,明天我们进宫去。” 如意提起裙摆便跑了出去。 海棠正和含笑送了翡翠回来,见如意匆忙忙跑到了游廊上,含笑不禁纳罕:“这是怎么了?夜间凉呢,不加上一件儿衣裳就出来,着凉了又耍赖不肯吃药了。” 话音未落,便瞧见门口帘子一闪,廊下挂着的灯笼光晕中便露出了楚桓带着寒意的一张美人脸。 楚桓沉着脸,将如意拉了进去。 他以为这小丫头只是羞臊了,跑到外间去。若不是含笑的大嗓门传进来,还不知她居然跑去了外头! 二月里的夜间,热身子被冷风一激,难免就要生病。看着她娇娇弱弱的模样,若是病了,该叫人怎么心疼呢? 相处三天,无论是与荣国公关系如何,或是对赵氏的不屑一顾,在如意面前,楚桓却一直是温柔的好相公形象。这乍一沉下脸,如意心里便还有些惴惴。 乖乖低着头,任由他牵进了卧室。 含笑与海棠在后边互相看了一眼,都忍住了笑,唤了小丫鬟打水送进去,服侍了如意梳洗后便退了出来。 楚桓的习惯,不但卧室里边不留人伺候,便是外间,也不许丫鬟在。 如意自己换过了寝衣,小心地躺在他的身边儿。偏过头看了看,楚桓还在灯下看书,侧面看去,高挺的鼻梁,垂下来的眼帘遮住了流光溢彩的眸子,神情很是专注,也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稍稍放下了心,如意抱着他的一只手臂,不多时便沉沉睡去了。 听她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楚桓放下了书,就着八宝琉璃灯里的灯光,看着她的睡颜。她的脸颊细白娇嫩,嘴角兀自微微弯起,闭着的眼睛看不到白日里的精灵百变,却平添了一份让人心安的静好。 良久,楚桓缓缓俯身,在那红润润的唇瓣上印下了几可忽略力道的轻淡的吻。 “只先取些利吧。” 他抽出手臂,将人圈进怀中躺好,就仿佛圈了他的整个儿世界。 次日,凤仪宫中。 薛皇后容貌并不算绝色,却自有一股子大气端庄。她眉目舒朗明丽,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感到十分亲切。如意从小在宫里厮混惯了,与皇后熟悉得很,并不会缩手缩脚。行礼后见皇后招手叫她过去,便颠颠儿地来到了皇后身边。 皇后母仪天下,尊贵无比,唯一的遗憾就是这辈子只生了两个儿子,没有个女孩儿能给自己当当贴心的小棉袄。当然,宫里不是没有别的公主。不过,又有哪个女人会真心喜欢丈夫与别人的孩子呢? “我瞧着,你的脸色有些不好?”相比于皇帝更多关心放在了楚桓身上,皇后却是更亲近如意,让她坐在自己下首,低声问道,“是不是那府里,有人与你为难?” 荣国公府里的那点儿烂事,京城里不算什么秘密。 若不是看在老国公几代都有人为国尽忠的忠义,以及楚桓的份儿上,哪里有现在这个荣国公什么事儿? “也并没有呢。”因是在皇后的凤仪宫里,如意便也没有多少顾忌,只伏在了皇后腿上,笑眯眯道,“我这样招人喜欢,怎么会有人为难我呢?” “若是真有那不长眼的,我替你做主。”皇后大包大揽。 如意顿时眉开眼笑,背脊挺直了:“多谢娘娘啦。” 又低头含羞带臊地加了一句,“相公也会呢。” 一旁正在询问楚桓身体状况的皇帝听了,转头看了一眼这厚脸皮的丫头。 “皇上您瞧,这两个孩子感情多好?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薛皇后一眼瞥见如意与楚桓两个腰间的玉佩,便指着打趣,“瞅瞅,这身上戴着的,都是成双成对的。” 皇帝也忍不住笑了,“很是。” “皇帝舅舅。”如意蹬鼻子上脸,“这是大伯母给的呢,好不好看?” 她站起来走到楚桓身边儿,歪了歪头,指着腰间玉佩追问。 皇帝哈哈大笑。 这丫头从小就是个财迷,问是假,要东西才是真的! “皇后啊,这做伯母的给了好东西,你这做舅母的,有没有表示?”皇帝干脆将球踢给薛皇后。 薛皇后轻笑,“不知是谁,昨儿便开了私库将好东西送了过来,只我倒要借花献佛,做个大方的人了。” 说着,叫了身边儿的宫女,“去,将昨儿的东西拿出来。” 皇帝便摸摸鼻子,干咳了两声。 由此可见,皇帝夫妻两个的感情,是很不错的。 “恒之,如意这孩子心地良善,性情活泼,不是那等不知分寸的人,你要好好儿待她。”薛皇后郑重叮嘱楚桓。 且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才十五就嫁了你冲喜,若是不能好生相待,只怕天打雷劈。 皇后娘娘在心里加了一句。 楚桓起身,躬身道:“皇后娘娘请放心,我必尽此生之力,护得她平安喜乐。” 皇帝与薛皇后对视一眼,都露出满意神色。 当初这个赐婚的圣旨一下,柔福郡主险些将龙案掀了。皇帝心疼自己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脉,当初楚桓重伤濒死,什么法子都用了,依旧不见好转。护国寺里的大师算得他命里该有这一劫,而唯一的变数,便是命中那个贵人了。他又怎么会想到,算来算去,这贵人应在了发小儿安远侯和表妹的宝贝女儿身上呢? 幸而,自从赐婚旨意下了以后,外出云游数年的了尘大师忽然归京,竟真的让楚桓死里逃生。 如今虽然看着还是虚弱了些,有国医圣手在,痊愈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看楚桓这般宝贝如意的模样,安远侯也算是得了个好女婿,他总算不用面对着爱卿时候臊眉耷眼了。 不能再想,想多了安远侯如今那黑脸的模样,皇帝陛下觉得都是泪! 11.第十一章 皇帝正老神在在地琢磨着哪天将好兄弟安远侯叫到宫里来,君臣相得一番,表达一下自己对于楚桓如意这门亲事的高瞻远瞩,就见外头有宫人进来回道:“皇上,娘娘,许贤妃丽贵妃等求见。” 回过神来,皇帝看了看皇后,薛皇后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快。 “让她们进来吧。” 宫人才倒退着出去,就听见外头一声娇笑,“臣妾这一回做了恶客。” 随着声音前呼后拥进来一群美貌的女子。 打头儿的一个,身材高挑,纤秾合度,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一袭鹅黄色宫装华贵又夺目。云鬓高挽,七股凤钗中间凤嘴儿衔着一溜儿的红宝石雕成的坠子,垂在她的额前,更是将人衬得肤白如脂。两道本就形状优美的眉毛经过细心的修剪描画,斜斜地飞入云鬓,一双凤目凌厉中又带着那么三分勾人的意味。 正是宠冠后宫的丽贵妃。 若是单论颜色,丽贵妃当之无愧可算是后宫第一人,也无怪乎从进宫便得宠至今。 只是叫如意说,这人大概是将所有的灵气都用在了长脸上。 就看她在凤仪宫里肆意高声调笑,又走在许贤妃之前便可知道了。 再受宠,这些年也没见皇帝宠妾灭妻不是? 瞧瞧走在后边的许贤妃,就低调多了。 本朝的后宫规制,皇后之下,另有四妃,按着贤、德、淑、贵的位份排列。本来,许贤妃比丽贵妃的位份要高,且是在皇帝潜邸时候便是侧妃的。奈何丽贵妃出身永城侯府,更在入宫之初便得了“丽”字为封号,便自觉为皇后之下的第一人,处处压制许贤妃。 许贤妃出身书香门第,温婉柔顺,向来不争不闹,与薛皇后关系是不错的。每每丽贵妃挑衅,薛皇后便对许贤妃多有回护。且贤妃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宫中等闲也不会有人轻视她。 贤妃身边儿,跟着的娇俏少女,便是她所出的三公主了。 从前如意时常随母亲进宫来,三公主与她年纪相仿,两个小姑娘很是聊得来。 三公主朝着如意眨眨眼,见她神采一如往昔,便先放了心。 “听闻楚世子与县主来了凤仪宫,臣妾等无召自来,皇后娘娘不会怪罪吧?” 彼此见过礼落座后,丽贵妃便娇声笑道。话虽是对着皇后说的,但凤目之中光波流转,却是飘向了皇帝。 说话间目光便又在楚桓身上一扫而过,站起身走过去亲亲热热拉起如意的手上下打量,口中啧啧有声,转头对皇帝软语笑道:“从前看县主只当是个小孩子,如今才过了几天,竟是成了亲的人了。皇上,臣妾早就说过,满京城里的女孩儿无论高低贵贱,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如县主容色出众。这样好的媳妇,便宜了荣国公府了!” 皇帝端着茶正喝,只浅笑着摇了摇头,并未答言。他知道丽贵妃打如意的主意打了多年,明里暗里地跟自己吹枕头风,想要让如意给她做儿媳妇。算盘没打成,自然要酸一酸了。wWW.xszWω㈧.йêt 如意便轻轻抽出了手,满脸艳羡地对丽贵妃道:“贵妃娘娘过奖了呀。如意哪里比得上贵妃娘娘呢?皇帝舅舅都要用丽字为娘娘做封号呢。这可是宫里的独一份儿,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皇帝许是喝茶急了些,有些发呛,薛皇后莞尔。 永城侯府发家也有四代了,对女孩儿的教养,却是始终并不重视。如丽贵妃,从小也是以容貌名冠京城,能歌善舞。但要说识文断字,琴棋书画,却是一窍不通了。 她本能地感觉到如意的话,似乎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眯着凤眼看如意,但见她眉眼中尚且带着少女独有的稚气,全然一派天真纯善。 许是,自己真的想多了? 一向以容貌为傲的丽贵妃,毫不客气地点头微笑,甚至还轻轻拍了拍如意的手表示满意。 如意羞涩一笑,低眉顺眼回了皇后身边,眼角余光偷偷朝着一旁的楚桓看去。 楚桓除了最初朝二妃起身行了礼后,就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般。 感觉到小丫头偷偷摸摸扫过来的目光,他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 薛皇后对如意的精灵古怪很是无奈,丽贵妃是个粗鲁跋扈的性子,若以后明白过来,只怕会恨上如意。不欲让如意平白拉了仇恨,便看了一眼许贤妃。 许贤妃会意,放下手里的茶盏,抬眸看皇帝,柔声道:“皇上,安阳这几日一直念着县主,不如让她们两个小姐妹,出去逛逛?” 安阳,便是三公主的封号了。 皇帝点头应允。 窝在一边儿的三公主顿时大喜,起身匆匆朝着皇帝皇后行礼告退,拉着如意便跑出了凤仪宫,甩开了宫人,一溜烟儿往御花园去了。 “快说,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三公主不同于许贤妃,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 如意被赐婚给楚桓,三公主既为她担心,又暗暗气愤父皇的无情。这几天,就没有好生吃过一顿饭。如果不是许贤妃拦着,说不定早就跑去荣国公府探望了。 这会儿得了便,就迫不及待开始问起了如意。 “什么怎么样呀?” 三公主曲起指头就弹在了如意白嫩嫩的额头上,“别跟我装糊涂。” 如意便一手抱住她的手臂,一手指着自己,笑嘻嘻道:“你瞧我好不好?” 春日煦暖的阳光下,雪肤樱唇,眉眼弯弯,竟有一种逼人的容色天成。 三公主垮了肩膀,扭过头道:“好没良心。别人替你担足了心,你倒好,没心没肺的,真不知道表姑母怎么就把你当成了手心宝。” “当然是因为我可爱啊。”如意摸摸自己的脸,很是臭不要脸地说道。 三公主嗤笑,扯着她细嫩的脸颊轻轻一扭,“脸皮越发厚了。” 二人闹做了一团,就差在御花园才刚刚冒了些许绿意的地皮上打滚。 “成了亲的人,还是这般不庄重,也不怕丢了荣国公府与安远侯府的体面!” 突然传来的冷冷声音让三公主与如意停了手,齐齐往声音来处看去。 但见错落雅致的鹅卵小径上,赫然站着个妙龄女子。 这女子美貌绝伦,身形眉眼,都与丽贵妃极为相似。 正是丽贵妃所出的二公主,封号长平,如今下降汝阳侯府嫡次子,在京中也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 倒不是因为别的,着实是这位二公主,也将丽贵妃的跋扈传承了下来。 当然,她是金枝玉叶,便是霸道些也没有人敢说什么,就只苦了她的驸马。动辄便是训斥,据说人家好好儿的侯府嫡次子,在二公主的口中,与一条狗也没什么分别了。 二公主看着如意丽色夺人的小脸蛋,眼中闪过厌恶与嫉恨。 她就不明白了,这丫头,不过是个郡主的女儿,竟然在宫里得了那么多的宠爱。皇帝喜欢,皇后宠着,宫人们也都肯巴结。明明不是帝姬,却过得比帝姬还要滋润。到底,凭什么? 甚至,自己求而不得的人,父皇居然就那么下旨让她嫁了! 想到表哥楚桓秀美中带着冰雪般凛然的面孔,二公主只觉得心里疼的厉害。 那是她从第一眼看到,就一直爱慕的人呀! 从小到大,她最深切的愿望就是想嫁给这个外表冰冰冷冷的表哥。那年,他回京述职,她鼓起勇气去表白,请他向父皇求娶自己,却不想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放在自己的身上! 为什么,他宁可接受这么个没见过的小丫头当妻子,也不肯要自己? 二公主眼中渐渐泛起了红色,望向如意的眼神,比刀锋还要犀利。 “二皇姐今日怎么进宫了?”三公主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不对,上前一步,将如意挡住。 二公主稍稍回过神,见三公主这般,忍不住冷笑:“怎么,我不能回来?什么时候,这宫里是三皇妹你说了算呢?” 三公主皱了皱眉。 二公主的心事,在宫里不是什么秘密。那年公然表白楚桓,被人家直接拒了后哭着喊着让皇帝赐婚,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如果不是最后皇帝忍无可忍一个耳光子抽了她,还不肯消停呢。 往常她就不喜欢如意,现下见了,还不发疯? 想到这里,三公主便也冷冷说道:“二皇姐这话妹妹可不敢应。除了父皇母后,谁还敢管着姐姐呢。” 说罢,就携了如意的手想要离开。 “站住!” 二公主厉喝,两道柳叶吊梢眉竖了起来。 “见了本宫,竟不行礼,这就是安远侯府的规矩?” 她打定了主意,要给如意一点儿颜色瞧瞧。也叫楚桓明白,当初拒绝自己,是多么的错误! “你别太过分!”三公主也气了。论身份,她母妃位份可是在丽贵妃之上。同样火爆脾气的三公主,完全不惧二公主。 如意心下叹气,明白自己这是躺枪。不想叫两位公主因自己冲突起来,便扯了扯三公主袖子,朝她安抚一笑,对着二公主屈膝行礼。 “见过长平殿下。” 她服软了,二公主嘴角便是一勾,脸上表情说不出是笑是怒,“怎么没见到世子呢?莫不是,你这冲喜的世子夫人,倒让他伤更重了?” 她缓步走到如意跟前,看着如意垂着头,颊边碎发随着轻风微动,更添娇色。 心中只觉有股火气左突右撞,发泄不出,说出的话,便没有过脑子。 “都说你是有福气的,本宫倒是担心,哪天,你当了寡妇呢。” 如意霍然抬头,水润的明眸里,愤怒的光芒跳动,竟让二公主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12.第十二章 长平公主与长安县主,在御花园里大打出手! 等到皇帝带着楚桓与薛皇后等人赶到,宫人们早已将二公主与如意拉开。三公主扶着哽咽不止的如意,低低地劝说着什么。二公主一手捂脸,一手指着如意正在叫骂。 她身上华美的宫装已经沾满了尘土,显见就是在地上滚了一遭,如花似玉的脸颊两边高高肿起,满眼血红,显然是气怒到了极点。尛說Φ紋網 丽贵妃一见了心爱的女儿这般情形,大惊失色,奔过去一把抱住。 二公主没顾得看她,目光牢牢盯在楚桓身上。见他走过去将如意从三公主手里揽过自己的怀里,而如意又将头紧紧抱住他,纤柔的肩头不断颤动。 这副样子,让人看了怎能不嫉恨! “莫哭。”楚桓见到如意苍白着脸蛋,泪水盈盈的,便是一阵心疼。“告诉我,是怎么了?” 如意不肯说话,只在他怀中摇了摇头。 “是你欺负了她?”楚桓抬头看向二公主,乌沉沉的眼睛里看不清情绪。 二公主看着他俊美无俦又冷若冰霜的面容,委屈得眼泪都下来了。 明明,看上去更狼狈的是自己好么! “是她先动手!”二公主尖声叫道,“表哥明明看到了谁的身上更多伤痕,为何要颠倒黑白!” “敢对当朝公主动手,长安县主还真是胆大包天!”丽贵妃从小就偏爱这个女儿,大多数时候,就连四皇子也要靠后的。见二公主情状,顿时就心痛如绞,厉声叫喊,“来人,还不将长安县主拿下,给我拿下!” 皇帝与皇后尚未说话,机灵点儿的便都没有动弹。 “贵妃娘娘好大的威风。” 楚桓淡淡道,“当着皇上的面,尚且能够越俎代庖。可见人后又是什么样的做派。” “你不要血口喷人!”丽贵妃心中大惊。她不是个十分聪慧的人,但无论如何,也还明白,这天底下无论哪里,皇上才是最大的那个,“本宫,只是看二公主被人欺负,心疼罢了!” 说到后边,声音已经低了下去,没有了方才的嚣张。 薛皇后便笑着对皇帝道:“皇上您看,昨儿我还说孩子们转眼就大了,今儿就被打了脸!多大的孩子,在一起闹腾也是有的!” 她是很想大事化小的。毕竟,眼前瞧着这情形,哭的虽然是如意,但明显就是二公主比较吃亏。 只可惜,有人不愿意。 二公主尖叫一声:“皇后娘娘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痕哭道,“一个帝姬被人打了,您竟要糊涂地混过去么?我就算不是您肚子里爬出来的,好歹也要叫您一声母后,您就这么看着我女儿挨打吗?” 薛皇后气得浑身发抖。 就算刚嫁给皇帝那几年,夫妻俩窝在皇子府中过不得圣心的日子,也没见人这么当面顶撞过! 皇帝一直微笑的脸上也阴沉了下来。 “是谁教你如此说话的?”他的声音反而十分平静。 二公主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了。只是性格使然,旁人越是要不赞同她,她便越要反着来,哪怕这旁人是皇帝呢? 当下就梗着脖子泣道:“难道女儿说错了么?女儿生为帝姬,本就比旁人尊贵。有人冒犯了我,母后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大事化小的,我还不能委屈说一说么?” 丽贵妃吓得脸色苍白,慌慌忙忙地要捂住她的嘴。 三公主一旁看到帝后脸色都不好,也恼了。平心而论,皇帝对四个公主,算是很疼爱的,一般也看不出更加偏爱哪一个。无论是柳昭容所出的大公主,还是如今才几岁的四公主,都是一样的态度。皇后不是亲娘,平日里也慈爱宽和,作为嫡母来讲没有一丝儿可指摘的地方。 既不满二公主暗指皇后不慈,又唯恐被二公主这么折腾下去,连如意也要吃了亏,便站了出来,高声道:“二皇姐有什么委屈?你敢不敢把事情从头到尾,一点儿谎话都不打的说一遍?” 许贤妃听到这信儿的时候早就指了一事儿回避,这会儿并没有跟来。 二公主飞快地回了一句:“我是你亲姐姐,你到底向着谁!” “谁有理我向着谁。” 三公主暗骂了二公主一句蠢货,转头便低眉顺眼地对着帝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二公主几次想要打断,奈何三公主口齿伶俐说话又快,竟是没有一点儿能插嘴的地方。 “事情就是这样。当时不止女儿一个人看着听着,二皇姐身边的人也都在。”三公主说完,便退到了一旁。 “哪天,你当了寡妇”这样的话一出口,御花园里就冰冷了起来。 如意只觉得揽住自己的手臂紧了些,抬头一瞧,就见楚桓脸色比方才阴沉了不少,眼中更是蕴着暴风骤雨。 瞧着楚桓这个样儿,她倒是有些后悔一时意气与二公主计较了。但,若二公主只是针对自己也还罢了,等着看自己做寡妇,不就是诅咒楚桓早死? 是可忍孰不可忍! 楚桓闭了闭眼。 新婚之夜,她就笑嘻嘻对自己说,会护着自己。原本以为是一句普通的戏言,从未曾想过,这丫头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居然会为了自己,与二公主这疯子动手。 楚桓心中一阵激荡,突然间抄手捞起了如意打横抱起,也不理会皇帝,无言地向外就走。 帝姬,诅咒为国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将领早死?这人还是自己的亲外甥! 皇帝僵住一张保养不错的俊脸,对楚桓夫妻两个挤出一个难看之极的笑容。如意哆嗦了一下,将脸往楚桓怀里又埋了埋――其实,倒不是怕,实在是这么多人面前被人公主抱,很有些羞臊呀。 “恒之先带如意回去。”皇帝声音发沉,听得出是怒到了极点的。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今日你们受了委屈,朕必会为你们做主。” 楚桓沉了沉眼,看向怀中的如意。小姑娘缩成了一团,玉白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隔着衣服,还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楚桓没说话,只沉默地带着妻子走了。 他本是颀长英挺的,重伤后却变得有些消瘦。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皇帝无端端地有些心酸。 待楚桓夫妻俩的背影再也看不到,皇帝缓缓转过头,阴沉的目光盯在了二公主的身上。 “皇,皇上……”丽贵妃直觉这事情怕是不能善了,也不顾的什么了,慌忙抓住皇帝的袖子,“二公主一向心直口快,但却没有丝毫坏心的。再说,她也被打了啊!” “滚开!”皇帝将丽贵妃甩了出去,“滚回你的瑶华宫!没有我和皇后的话,就不要再出来!” 丽贵妃入宫十几年,从未见过帝王之怒,张了张嘴,竟是不敢再替女儿分辩一句。恍惚中,便被人拉走了。 二公主见皇帝发作了丽贵妃,早就吓坏了。说到底,她所有的一切高高在上的嚣张,都来自于母妃得宠。 “至于你……”皇帝指着二公主骂道,“堂堂的当朝公主,诅咒有功将士!你好哇,你可真是朕的好女儿!” 二公主跪地痛哭道:“女儿只是一时口快,无心的,请父皇饶过女儿吧!” “一时口快?”皇帝冷笑,“无心之言都能如此诛心,可见你平日里是个什么心肠!从前,朕只以为你是性子暴了些。朕想着,你是帝姬,是我大盛朝的金枝玉叶,便是骄纵点儿又有何妨呢?如今看来,朕的宠溺竟成了错处,竟放任你长成了这般刻薄尖酸!” 这话说的太重,二公主含着两行热泪的眼睛里透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尖酸,刻薄,竟用这样的话来骂自己!传出去,自己还有什么体面尊贵可言? “父皇!”她陡然升起一股子恼火,竟是不管不顾地尖叫起来,“父皇若是真的宠爱我,当初就该让我下降给表哥!苏如意算个什么东西,她不过一个有着星点儿皇家血脉的宗室县主,凭什么占了表哥去?女儿不服,女儿就是不服!” 话出口,除了帝后与三公主外,御花园里的宫人们便哗啦啦都跪了下去,脸上带了绝望之色,心中更是恨不能咬死这二公主! 出了阁儿的公主朗晴百日下欲夺人夫不成,便口出诅咒之言,还对皇帝心存了怨怼…… 恁大的丑闻! 但凡皇帝今日雷霆之下,这里有一个算一个,所有的奴才都得去死一死了! 二公主就差指着皇帝鼻子明晃晃地说亲爹不慈了,皇帝看着她满脸的愤愤然,忽然间就觉得火气没那么大了。跟个蠢货加白眼狼生气,只怕气死了,那蠢东西心里才畅快! 他在薛皇后担忧的目光中,来来回回踱了几步,一挥手,“拖了长平公主下去,打她十板子。着公主府禁足,去抄抄《女四书》静静心吧。” 说毕,也不理会二公主的哭喊,只转身而去。薛皇后看看跪了一地的宫人,终究不忍,只是命人噤口便也轻轻揭过了。 三公主怜悯地看了一眼作死的二公主,挥挥衣袖,回了麟趾宫去找许贤妃。 “居然打了板子?”许贤妃正握着一把剪刀收拾一盆花,听了三公主的话不免大吃一惊,“这……” 公主呀,被拉下去打板子?闻所未闻! 三公主累了,接过宫女端来的茶一饮而尽,“她活该。明明有了驸马,还巴望着别人的相公,皇家体面都被她丢尽了!” 13.第十三章 “也不知长安那孩子,有没有伤着。”许贤妃放下了手里的剪子,叹息了一声。二公主是什么样子,京城里就没有不知道的,“那么个娇滴滴的小人儿,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呢。八成,得吓坏了。” 正在喝水的三公主一个不小心,将口里的茶喷了对面的宫女一身。 许贤妃立刻板了面孔。 三公主挥挥手,让宫女出去换衣裳,自己就伏在桌子上笑个不停。 那丫头会吓着? 可别被她外边小可怜儿的模样骗了呢! 许贤妃见女儿不惧怕自己,撑不住,也笑了。 “这回,你二皇姐吃了亏,怕是有日子不能折腾了。”只怕,帝后心里都会留下芥蒂了。 许贤妃与认为此事极为痛快的三公主不同。 二公主这几年,把自己的名声败得差不多了不说,还连累了后头两个公主的亲事。四公主尚小,不提了。唯有这三公主,与长安县主年纪一般大,人家都成亲了,三公主的驸马还不知道在哪里窝着。 许贤妃也曾托人暗地里打听过,只是如今有了汝阳侯府的前车之鉴,谁还敢轻易提尚公主呢? 人家汝阳侯府的二公子,正经的嫡出,虽不袭爵,但读书是极好的,在京中年轻一辈儿中也颇有才名。人又生得斯文俊俏,配给二公主,也不算委屈了她。 谁知道这位二公主不负序齿,真是个二到底的。不但要拿捏驸马,动辄训斥,就连侯府的老夫人、侯夫人并一干人等都要听她的呵斥。这样娶回来的又哪里是媳妇?简直是祖宗! 最过分是,二公主心仪荣国公府世子,西北的大将军楚桓,简直是路人皆知。对着文质彬彬的白面驸马,不是叹息,就是伤春悲秋,只满嘴里的表哥如何。 是个男人,就忍不了! 拜二公主所赐,如今三公主的婚事,是个老大难呀! 许贤妃心里恨不能将二公主往死里抽一顿,只是不能。今儿如意此行,虽不是为她出头,也叫她狠狠出了口气。 心思转了几转,许贤妃微笑着唤了心腹的宫女进来,吩咐:“去打听打听,皇上皇后那里可对长安县主有什么赏赐没有。” 若有,她这做长辈的,也得给可怜兮兮被二公主惊着的如意姑娘点儿表示不是? 而此时,许贤妃心里那可怜的长安县主,正被自家相公紧紧搂着坐在马车里往荣国公府里走。 楚桓脸色很坏,能阴出水来。 如意表示,楚美人这个模样,真是让人害怕! 感到怀里的人似乎是抖了一下,楚桓将手臂松了松,便开始解如意身上的衣裳。 如意吓了一跳,掩着衣襟缩到了一边儿,颤颤巍巍指着楚桓,就差脱口一声色狼了。 “过来,叫我看看。”二公主身形高挑,比如意大出一圈儿去。两个人动手,怎么看,如意怎么是吃亏那个。 错会了美人的意思,如意便是厚脸皮,也难得又红了红脸,小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没事儿的。” 楚桓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不相信。 如意便羞涩地低下头,嗫嚅道:“人家,人家只是力气大些罢了。” 楚桓蹙眉看她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儿,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的模样。 顶着他的不信任,如意伸出手,刺啦一声,手里上好的丝帕就成了两半。 见到楚桓目光中露出些许的惊诧,如意掩面假哭:“就知道会被人嫌弃如此粗鄙。人家的心,都要碎了!” 她从小就是力气大,真是不符合这娇花一般的脸啊! 楚桓瞬间的怔忡后,忽然间只觉得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将妻子揽过来,伏在她的肩膀上低低沉沉地笑了起来。 如意手脚并用地挣扎,无果,只得任他一路搂抱着。 回到了荣国公府,先去了荣晖堂。沈老夫人,大太太韩氏,赵氏,方氏等人都在。 沈老夫人看楚桓面色有些发白,比前几日还要差些,以为是劳累了,一叠声让小夫妻两个赶紧去歇着。 话才说完,楚桓两个还未出去,外边皇帝给楚桓的赏赐就到了。来的人,是皇帝身边儿的心腹内侍安公公。 这些年但凡楚桓回京,皇帝的赏赐总也少不了。虽是君臣,但到底也是亲的舅甥,沈老夫人替楚桓高兴之余,也并没有过多的受宠若惊。 况且,这是楚桓大婚后第一次进宫。只怕,一会儿还有皇后的赏赐来到。 果不其然,皇帝皇后的,许贤妃的,宫里排的上名号的妃嫔给如意的赏赐也陆续而来。 衣料,头面,药材,各色精巧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的。尤其是皇帝大出血,给了如意一匣子才进贡的极品红宝石,并一匣子雀卵大小的珍珠。 皇后的赏赐略逊一筹,却也都是最上等东西。除去帝后外,就数许贤妃处给的东西最好,而一向掐尖抢上的丽贵妃,这次则是毫无动静。 楚桓与如意要跪下谢恩,安公公连忙扶住赔笑:“皇上说了,世子身上大好后再讲究这些虚礼不迟。” 楚桓便一把拉住实心眼儿的如意,站定了。 “皇上还说,若是世子觉得哪里不妥,宫里就派了御医过来。” 是御医,不是太医。 别人听着是皇恩浩荡了,楚桓却明白,皇帝如此示好,无非是不欲自己再与二公主计较的意思。 安公公观他神色,似是有不悦之意,心中明白这位煞星只怕是不好那么放过二公主的,便低低地与如意说道:“长平殿下挨了板子,又禁足抄经……”尐説φ呅蛧 后边儿的话没说,如意就明白了。 连一点儿面子也没给公主留,再计较下去,难免就是自己尖酸刻薄了。见好就收几个字,她还是明白的。便朝着安公公点点头,示意他自己明白了。 安公公一双老眼就朝着楚桓那边儿给如意使眼色,如意忍笑垂首,细声细气道:“世子那边儿我会劝的。” 反正,她那两个耳光扇在二公主脸上看着严重,其实真正厉害的是捶在她腰上腹部的那几拳头呢。堂堂公主,又不能脱了衣裳让人看不是? 蔫坏蔫坏的如意姑娘得意极了,决定大人大量,放过二公主一马。 安公公满意地走了。 沈老夫人面上的笑容也敛了起来。赏赐很正常,但这架势分明就不对啊! 见如意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沈老夫人也没有就询问,毕竟宫里的事儿,有些不是能够好奇的。只是又笑着唤了方嬷嬷来,让她点上几个妥当的仆妇将宫里来的赏赐送到如意的院子里去。 她这话一说,大太太韩氏还好,视线并未落在那些东西上。二奶奶吴氏因身上不好,这两天都没有出来,三奶奶方氏向来颇有心计,喜怒不形于色,也没什么不妥。楚珮楚瑶都是庶出,平常府里也没什么说话的份儿,虽然羡慕一样样的珠光宝气,也还是垂着眼端端正正坐着。 唯有楚瑜,目光死死盯在那红宝石上头,恨不能一时就抢过来成了自己的才好。 沈老夫人向来不喜欢她,除了因她是赵氏所出,厌乌及乌以外,就是着实看不上她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挥手让方嬷嬷赶紧着人送走东西,沈老夫人便让人都回去了,只留下了大太太。 等人都走了,便气得对大太太说道:“你瞧瞧,总怨我偏心不喜欢,这能怪得了谁?就算是继室生的,也是一样的公府千金了。这副模样,叫外人看见不笑话?” 大太太便含笑劝道:“孩子还小。老夫人若是肯亲自调校调校,还怕改不过来?” 她也不说楚瑜没错儿,只推到楚瑜的教养上去。 沈老夫人抿了一口茶,冷笑:“当初,我想着将几个丫头养在我的跟前,一个一个都妖妖娆娆地哭闹。国公也不肯,我也只得作罢,何苦去做拆散人家骨肉的恶人?这会儿,再如何,我也不会管。” 沈老夫人性格便是如此刚硬,心肠也冷。 其实,无论是楚瑜还是楚珮楚瑶,出生后她都想抱到跟前来养来着。但赵氏那会儿哭天抢地,只差明着说怕自己苛待了她女儿了。荣国公亲自求情,沈老夫人还能说什么? 既然当初自己的一番好意被人踩在脚底下糟践,如今哪怕孙女嫁不出去成了老姑娘呢,她也不会伸一个手指头。 大太太便只低头饮茶,不多说什么了。 这边儿楚桓与如意慢悠悠往自己住处走,迎面就瞧见了一个清瘦的身影在院门外徘徊。 定睛一瞧,却是楚枫。 “大哥。” 见到楚桓,楚枫眼睛一亮,立刻抢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又唤如意:“大嫂。” 楚桓对赵氏一脉素无好感,只点点头,平平淡淡回了一句二弟。 楚枫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后又扬起笑,声音温温润润的,“弟弟有事情,想要与大哥说。” 14.第十四章 “你想外放出京?” 对楚枫,楚桓还算温和。毕竟,这偌大的国公府内,除了老夫人与大太太外,也只有楚枫,从小喜欢偷偷跟着自己,愿意亲亲密密喊着自己大哥。 楚枫的眉眼酷似荣国公,却比之多了几分端方。他眼神清明,气质温润,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的人,会是薄情寡义的荣国公之子。 “为何?” 楚枫从小读书极好,十几岁便中了进士,如今在户部。他为人严谨,却并不刻板,在京中名声很不错。若是留在京中,只凭他自己的能为,便是前程似锦。 楚枫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盏上的莲花纹路,沉默片刻,轻笑一声。笑声中似有自嘲之意,却道:“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竟还么见过京城之外的山水人情,未免遗憾了些。再者,说句不怕大哥笑的话,锦绣堆,绮罗丛,终究不是我喜欢的。我还年轻,也想着如大哥一样,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这话,倒是让楚桓另眼相看。只思忖了一下,问道:“听你这话,有了想去的地方?” “已经托了人。”楚枫摇头笑道,“是个什么结果,还得看上边儿的意思。不过,若是依着弟弟的意思,倒是很想往西北去历练。不知大哥,能不能帮我一把?” 想去西北看看,大哥浴血多年,叱咤风云的地方。 楚桓倒没想到,他会有这样一番志气。寻常京中的高门子弟,提起西北,谁不是一脸嫌弃?哪里肯主动愿意去? 但西北虽艰苦,升迁机会却多。只是不知道,楚枫是不是真的能吃下苦头。 见楚桓沉思,楚枫起身告辞,又说了几句请楚桓保重身体并替他保密的话,才离开。 他身材颀长,哪怕是走路时候,背脊也挺得笔直。春日煦暖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楚枫回到自己的住处,进门就瞧见吴氏的大丫鬟兰翠站在院子里,指挥着几个小丫鬟进进出出收拾冬天的大毛衣裳。看到他回来,都站住了垂首躬身。 摆摆手,示意她们继续,楚枫便抬脚进了屋子。 他和吴氏的住处与楚桓的院子相比,少了些开阔舒朗,多了几分华丽富贵――这都是他大婚前,赵氏亲自带着人收拾的。吴氏进门几年,也没有改动。 屋子里,吴氏正坐在纱窗下做针线。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了楚枫,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迎上两步含笑问道:“见到大哥大嫂了?” “嗯。”楚枫心情不错,只是目光落在吴氏脖颈上那两道血痕上,沉了沉。他与吴氏少年夫妻,感情很是不错,这两天吴氏因被楚瑜抓伤了,怕人见了询问,便借口身上不爽利一直躲在院子里没出去。老夫人知道了,还要请了太医来瞧。赵氏心虚,拦了下来。 因这个,楚枫越发觉得对不住妻子。 “我将话递到了大哥跟前。”他握住吴氏的手,二人坐下,“成与不成,我想大哥总会帮忙。只是,若真的成了,少不得你要跟着我吃苦了。” 吴氏柔柔一笑,“夫妻一体,相公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只要能躲开赵氏这个粗俗的婆婆,还有楚瑜那个刁蛮的小姑子,别说西北吃沙子,就是刀山火海,吴氏也顾不得了。 自从楚桓被赐婚后,赵氏便看着吴氏与方氏各种不顺眼。不是嫌吴氏性子太软,便是觉得方氏阳奉阴违,总之各种挑刺儿。还借口方氏进门两年多没有孩子,想要给两个儿子塞几个温柔美貌易生养的丫头来和儿媳们当好姐妹。 吴氏觉得自己真是一天也不愿意待在荣国公府里了。 楚枫现在是六品,想要外放,无论是楚桓帮忙,还是她回去求娘家出力,州通判是不成问题的。到时候,小夫妻两个去任上过自己的,江南也好,西北也罢,只不用看婆婆脸色,那才是舒心! 楚枫看到窗前的针线筐里,放着的是一件大红色的肚兜,上边扎着荷花鲤鱼的图案。粉色的花瓣,碧色荷叶,几条鲤鱼穿插在其中,很有些栩栩如生之感。 一看,便知道是给才一岁多的儿子楚祈做的。 “怎么又做这些?”楚枫便说道,“府里又不是没有针线房。再不然,不是还有丫鬟乳娘?” 吴氏笑了,“这两天,只闷在院子里,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动动这个。再说,孩子肉皮儿嫩,我做的这些,针脚线头都藏在了里边,就不会伤着孩子。旁人,哪里有亲娘用心?” …… 一场春雨后,楚枫外放的任命正式下来了。 凉州通判。 赵氏听到这个消息后,登时就懵了。 自从楚瑜抓伤了吴氏,楚枫这些天都与她们甚是疏离。除了晨昏定省,就不再踏足荣华轩。 赵氏初时只以为他心里气楚瑜,也不理会。谁知道,这一下子就要出京去! 若是外放个好地方也就罢了,还是去整个大盛朝都有名的苦山苦水的地方! 头一个念头,就是楚枫被人陷害了。而陷害他的人,除了楚桓不做他想。 毕竟,楚枫的优秀满京城都知道。楚桓把他看作是威胁,也是情理之中! 赵氏觉得自己真相了。 她悲愤不已,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喊着:“我去问问他,他的心肠是什么做的!” “母亲。” 楚枫挡在了她的前边。 “是我不想待在京中,托了人外放,与他人没有任何关系。还请母亲不要迁怒,若怪,便怪儿子吧。” 说着,便跪在了地上。身后的吴氏忙也跪在了他的身边。尛說Φ紋網 赵氏愣愣的,呆滞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楚枫温润的脸上,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楚枫抿唇不语。 赵氏觉得多年来为了楚枫筹划的一颗心都被辜负了,她出奇地愤怒。等到楚枫来到荣华轩,等待他的,赵氏冲过去,劈手便是一个耳光。 这是她第三次打了楚枫。 15.第十五章 无论赵氏捶打哭骂,还是苦苦哀求,甚至到最后装作晕倒,楚枫焦急,隐隐有自责之色,却绝口不提别的。 “娘,让二哥去吧。”楚柯劝道,“二哥是有志向有能为的人,外放几年,再回京必然前途更好。再说调令已下,多说也是无益。娘这样,岂不是让二哥为难?” “我让他为难?”赵氏尖声叫了起来,“我在这府里熬了这么多年,所盼着的还不是你们兄妹三个好?可你瞧瞧你哥哥,可有半分的骨肉亲情?分明是他不知道被什么人挑唆了对我这个亲娘狠心!” 说着便顺手抓起了什么朝着吴氏砸了过去。 这一回,楚枫却是动作很快,挡在了吴氏跟前。一盏滚热的茶,便浇在了他的春衫上,淋淋漓漓,顿时便将一个芝兰玉树的俊美青年弄得狼狈了。 “我,我……”赵氏虽气恼楚枫自作主张要出京,却没分毫没有怨恨的心。毕竟,自己的儿子总是好的。她一意认定了楚枫是被人撺掇着,而这人,自然是吴氏嫌疑最大。楚桓那小贱种也有可能! 见砸到了儿子,赵氏本能地想解释一下,到底拉不下脸,只色厉内荏地喝道:“谁许你上前来?被个女人辖制住了,亏你还是个爷们儿!” 吴氏无端端中枪,并不分辨,只垂首默不作声。 赵氏见了却越发恼火起来,只觉得儿子全都是因为娶了这个女人才和自己离心。小时候虽不爱说话,也没见这么急着离开自己不是? 眼睛眯了眯,便冷笑道:“成,我也不留你们,爱滚就滚。只不过……”她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意,“祈哥儿,却是不能跟着你们去的。” 吴氏霍然抬头,手紧紧攥住,努力克制住了想往赵氏脸上抽一巴掌的冲动。 将祈哥儿留在赵氏身边? 简直是说天大的笑话! 为何,吴氏一力支持丈夫外放?谁不知道京城锦绣尊贵远胜别处呢? 不过是因为有赵氏粗鄙不堪的婆母在而已。 “我的孙儿,可不能跟着你们这样无心无情的父母出去。你们不心疼他,我这个做祖母的还心疼呢。”赵氏见吴氏脸色变了,顿时便觉得拿捏住了她,只得意微笑。 吴氏只觉得此人脸大如牛。连长孙百日礼都能忘了预备的祖母,居然好意思张嘴说自己疼爱孩子? 终于忍不住要开口反驳,手上一暖,便看到了楚枫安抚的笑容。 楚枫朝着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说话,只淡淡道:“母亲不必打这个主意了。儿子这一走,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妻儿自然带在身边。至于祈儿是否吃苦,他既赶上了我们这样的父母,也是无法。“ 说毕,不想再看赵氏因怨怒显得狰狞的面孔,只领了妻子的手出来。 吴氏知道他虽面上不显,心里却是难受的,便也不说别的,温顺地随他携着手,一路走过了花园。 春日渐暖,府中的景致已经明丽了起来。春草初生,春花初绽,衬着碧蓝碧蓝的天空,着实让人愉悦。 转过一处缓坡,就见前边一片杏树,粉白的杏花开得如火如荼。花树下的石桌旁,正有二人对坐。男子一袭青色华裳,清清俊俊的面容上没有往常的冰凉冷冽,眉目含笑,宠溺地看着对面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容色清婉娇美,肤色胜雪,满头青丝松松挽着,另有一缕拖在胸前,水盈盈的眸子仿佛将天光□□都压了过去。 正是楚桓和如意在花树下对弈。 这样的一幕,静谧美好,竟让人不忍心过去破坏。 如意托着腮,愁眉苦脸地盯着棋盘半晌,眼睛转了几转,轻轻咳嗽了一声,对着不远处的芙蓉吩咐:“我和相公都渴了,快来倒了茶来。” 芙蓉忍着笑,从一旁的小风炉上取了滚水沏茶,用小托盘送了过去。 如意亲自去了一盏茶,殷殷勤勤地送到了楚桓面前,努力做出美丽无比的笑容:“天干物燥的,喝点儿茶润润喉咙吧。” 楚桓岂会不明白她的小心思? 戏谑地看了她几眼,接过来,打开后垂眸轻啜。 趁着这个空隙,如意快手快脚地抓了他几个棋子,飞快地塞进了芙蓉的手里。 芙蓉显然是帮主子做惯了这样的事儿,立刻手臂一动,几颗棋子便都落进了袖子里。 楚桓恍若未觉。 楚枫轻笑,领着吴氏走过去,含笑行礼:“大哥,大嫂。好雅兴。” 正装模作样喝茶的如意不妨,呛了一口,连声咳嗽。 “惊到了大嫂,是我们的罪过了。”楚枫只知道这大嫂比他们夫妻还要小上几岁,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一团孩气。他这才注意到,如意所穿的,居然是与楚桓同色同料的服饰。 人家已经赔了不是,如意自然也不好不表示,只掩着半边脸,细声细气地说道:“二弟言重了,只是一时不妨。快请坐下,芙蓉,换了新茶来。” 几个丫鬟过来麻利地收走了棋盘棋子,楚枫见楚桓心情甚好,便与吴氏坐下。 芙蓉重新换了茶,恭敬端上后退了回去。 楚枫因见楚桓亦只穿了单薄的春衫,便关切问道:“大哥身体可好些了?老人儿都说春捂秋冻,大哥且好生保养。” 楚桓点头,“有了尘大师在,倒是比冬日里好了不少。” 确实,如意这些天都能察觉到,楚桓的手脚不再冰凉,而是有了些许的暖意。就连从前苍白的脸色,也多少带上了血色。 “那就好。”端起茶,便瞧见那茶汤清莹碧透,与白玉雕莲花纹的茶盏相映,煞是好看。府中并未见过这样的茶具,想来是那位小大嫂嫁妆里的了。 吴氏便与如意说话。她本也是聪慧之人,说起话来,比三弟妹方氏更加讨喜。话里话外,对年纪比自己小的如意很是尊重,这就叫如意很是满意了。 又听楚桓问楚枫何时出京,楚枫答道:“就这三五日了。” 如意不禁纳罕。 虽是朝廷调令,这也太急了些吧?楚枫外放,想来也是要带着妻子的。三五日的工夫,行李都收拾不起来吧? 除非,他们是早就有了准备。 吴氏便掩着唇对如意笑道:“原是二爷很早之前就说了,想往京城外头去见识游历一番。如今,虽是压上了担子,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如意想到自己长嫂的身份,便问道:“东西可都收拾好了?这几天怕是要忙乱了。” 吴氏浅笑:“只捡了过日子必要的东西带着便可了。凉州那边儿不同京城,听说风沙很大,冬天里又冷又干,许多京中的东西怕是用不上,带了反而麻烦。” “多多带些药材吧。” 凉州,边陲小城。如意想了想道,“我家二哥哥便在离着凉州不远的地方驻防。若是遇到事情,可去找他。” 这些日子,沈老夫人和方嬷嬷都向如意说了不少楚桓小时候的事情。因楚枫对楚桓的善意,如意也愿意对这本分的夫妻俩和善些。 果然,吴氏目中便带了惊喜出来。 安远侯府二公子,年纪轻轻便在军中闯出了名头。如今,是四品的骁骑将军。如凉州那种地方,民风彪悍,还不知盘踞着多少的势力。有如意这句话,便等于是有了苏云卿做靠山。对于楚枫而言,起止是一句好处能形容的? 站起身来,对着如意福了福身子,吴氏正色道:“多谢大嫂。” 此时,她才对这个娇花软玉一般的大嫂,另眼相看了。 如意摆摆手,“不过是一句话。” 她做事情只凭本心,也没想着求什么感激回报。 楚枫张了张嘴,将没有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他没有任何资格,去请求楚桓什么。 正沉默间,便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哽咽声。四人转头去看,就见一个纤细婀娜的身影倚在一株花树上,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握着帕子掩住口鼻轻轻啜泣。那模样儿,说不出的可怜。 正是赵蓉儿。 察觉到了几个人的视线,赵蓉儿直起了身子,似是犹豫了一下,便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见过大表哥二表哥,大表嫂二表嫂。” 少女轻柔的声音如羽毛似的,带着骚动人心的魅惑。 楚桓兄弟不说话,如意只是点头表示了一下。吴氏虽不喜欢赵蓉儿的做派,却还觉得到底是个年轻女孩儿,不好太过薄了她,便起身走到赵蓉儿身边,温言问道:“蓉儿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并没有的。”赵蓉儿春水横波似的眼睛看向楚桓,见他垂眸,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越发红了眼圈伤心,只黯然道,“只是瞧见如今这花儿开得好,想到不过两三日,便要凋零,有感而发罢了。不成想打扰了表哥表嫂们,是蓉儿的不是,还请表嫂原谅蓉儿这一遭。” 说着,便对如意曲下了膝,雾蒙蒙地瞧着如意,娇柔的身子甚至颤抖了一下,仿佛下一刻如意便要吃了她一般。 如意打了个哈欠。 “瞧瞧表妹说的。”她懒洋洋道,“这里本就是给大家伙儿散心的地方,我们来得,表妹自然也来得。说什么打扰不打扰?倒像是我们多跋扈似的了。” 又扬声叫芙蓉,“给表小姐也倒了茶来。她哭了这半天,想来喉咙也干得很了。” 赵蓉儿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咬住了嘴唇。 “矫揉造作!” 楚枫突然出言。赵蓉儿是他的亲表妹,虽有血缘的关系,但楚枫一向看不上这个女孩子。父母双亡,本是个可怜的人,但接到国公府来,一般的也是千金小姐的待遇。甚至说,因心疼侄女,母亲给赵蓉儿的吃穿用度虽比不上楚瑜,却比楚珮楚瑶等庶女还要强些。哪里就需要每日哭哭啼啼了?要说想父母,父母死了几年,再思亲也思不到这个份儿上!小說中文網 “什么落花凋零有感而发?府中是哪里对不住表妹,叫你这般难过了?” 楚枫是一点面子没给赵蓉儿。 这丫头从前还总是喜欢在他和三弟跟前晃悠,自从大哥回来后,也不知道听母亲说了什么,便成日家打扮得娇柔婉转往这边儿跑。她这份心思,简直是路人皆知,自己还当别人都看不出。 简直是演猴儿戏给大家伙儿瞧! “二表哥!”赵蓉儿眼泪下来了,这回是真的眼泪。她脸上血色褪去,小脸儿瞬间就变得刷白。哇的一声,捂着脸跑了。 恍惚中,还能听到几句带着哽咽的话传过来。 “我告诉姑母去……” 16.第十六章 赵蓉儿掩着面,哭了一路跑到了荣华轩,去寻赵氏为自己做主。 只是赵氏这时候,一个儿子领着媳妇走了,另一个儿子见自己气怒指了个借口也跑了,气还气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去安抚受了委屈的侄女呢?尐説φ呅蛧 “你给我出去!” 赵氏性子本就不好,在荣国公跟前做小伏低柔情万种的,那是为了他的宠爱。正烦躁间,来个哭哭啼啼的侄女跟自己说什么儿子欺负了她,难道不是更添烦乱? 因此,脱口就是这么厉声喝了。 赵蓉儿平常虽也见到过这姑妈斥责打骂丫鬟,但落在自己的身上却是头一遭儿。当下吓得哭声就梗在了喉咙里,小脸儿煞白煞白的,怔忡了片刻,捂着脸又从荣华轩跑了。 赵氏听见外头小丫鬟惊呼一声,似乎还喊着什么表小姐当心些,又后悔方才严厉了,忙对自己身边的楚瑜道:“我方才说话急了,你表姐是个爱多思多想的,你赶紧去瞧瞧。” 楚瑜撇撇嘴,不屑道:“成日里哭哭啼啼,也不知道哪里那么多眼泪,没得叫人看着烦!“ “那是你表姐!”赵氏额头上敷了一条温热的帕子,叫了个小丫鬟替自己揉着心口,只说心里堵得慌。听楚瑜这么说话,便瞪了她一眼,“好不好的,也跟你流着差不多的血!她小小年纪没了爹妈,难道还能笑嘻嘻的?你也是,往后提点着她一些。” 楚瑜没应声,瞧着外头春光明媚可爱,窗前一树海棠含苞待放的,楚瑜便抱住了赵氏的手臂笑道:“娘,我这就去找她。您给我再做几身衣裳,打几件首饰吧?” 赵氏心烦意乱的,又是想着楚枫要出京的事儿,又是担心侄女儿,胡乱应下了,楚瑜这才满意地起身带着丫鬟出去追赵蓉儿。主仆几个直追到了花园里,也没瞧见赵蓉儿的身影。 “回去吧。”楚瑜想着赵蓉儿许是又像从前一样回了自己的屋子哭,便也不大在意。 五日后,楚枫便携妻儿出京,往凉州去了。 出人意料的,赵氏与荣国公哭诉了几回,荣国公只象征似的劝了劝楚枫,便撒手不管了。赵氏自觉慈母心肠全都被楚枫辜负,赌气之余,见楚柯夫妻两个待自己越发恭顺,倒是也很快就将伤心懊恼抛在了脑后。 三月十五是容安王府老太妃的寿辰。容安王如今虽然只是闲散的宗室,但辈分却大。先容安王乃是景熙帝的幺子,论起来,先帝还得叫他一声王叔。老太妃的辈分摆在那里,今年又是古稀之年,自是有一番热闹。 这是如意第一次以荣国公府世子夫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老太妃面容十分的和蔼,拉住如意手笑问:“你夫君如今身子如何了?” “了尘大师医术了得,相公已经好了许多。”如意笑眯眯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他说了,如今不好来太妃娘娘跟前。等大好了,亲自来给您磕头。” 楚桓年少功高,冷厉的性子满城皆知,这样的话又怎么是他会说出来的?老太妃慈爱地捏了捏如意玉白的脸蛋,“这张巧嘴儿,甜得抹了蜜似的。” 又转头对沈老夫人笑道:“这么好的孩子,便宜你们家了。” 沈老夫人亦是笑,面上不无得色,“自然。” 容安王府晚辈不少,先前,老太妃还想着为自己的重长孙求娶如意呢。私下里跟世子妃提了提,谁知人家满心不乐意,只说孩子还小,再看看。老太妃也不好勉强,便作罢了。如今见到如意挽了妇人发髻,发间插戴着赤金的蝶恋花步摇,额间垂着水滴形的红宝,与身上桃红缕金裙袄交相辉映,却丝毫没有压住她的丽色。虽打扮得莹萃耀眼,却也不会抢了主人家的女眷风头。这样的容姿,这样的玲珑心思,老太君只好心中感慨一声重孙子无福了。 世子妃倒是很高兴,她早就相中了自己娘家的侄女儿,论起容貌虽比不得这苏如意,但家世却并不输与安远侯府。且侄女儿行事端庄,性情温柔,比之娇娇柔柔的苏如意,更适合做个王府的女主人。之前她总担心老太妃会糊里糊涂就越过自己去干涉儿子的婚事,便一直对如意淡淡的,这会儿见她嫁了人,倒是亲热了起来。 只拉了如意上下称赞了一回,对老太妃与沈老夫人笑道:“我瞧着这孩子,仿佛还是从前那小时候,玉雪似的一团,转眼就成了亲。她几个小姐妹们都在后头呢,不若送她过去顽笑?” 按说如意是个成了亲的,该与这些妇人诰命们待在一起,不过老太妃怜爱她年纪小,沈老夫人也不想拘着她在这里,便都含笑应允。 楚瑜见如意被老太妃拉着手夸奖,心中早就不忿。今儿随着沈老夫人过来的,除了如意便只有她了。如意被人围着,她便显得冷落,一向抓尖抢上的楚瑜十分不喜。 又见世子妃挽了如意的手,亲自将人送往花园儿里,更是不愿,一路拉着脸就跟了过去。 王府花园轩阔舒朗,亭台轩榭奇花异草随处可见,满园子里,都透出硕大的四个字,富贵堂皇。 “瞧瞧谁来了?”世子妃将如意送到一处水榭,先有个少女迎了出来笑道,“如今得叫世子夫人了!” 这少女穿着大红色月华锦襦,底下系了浅色留仙裙,浓眉大眼的,面容上颇有些英气,是容安王的嫡亲侄女,郡君萧眉。 如意见她将头发挽成了飞仙髻,发髻间插了红宝石点翠的步摇,腕子上叮叮当当地戴了好几只金玉镯子,和往日里那只用金冠将长发束成的形象大不相同,便偏头笑道:“你这个打扮倒是少见。” “还说呢,我穿上这个差点儿走不了道。”萧眉飞快地将裙子提起来给如意瞧,脚上一双高底儿绣鞋,前头还坠着珍珠。 如意跟她关系向来好,知道她性子爽利,最是喜欢舞刀弄剑,平日里装束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难为你了。”萧眉脚上的这种高底儿绣鞋,底下都是木头的,瞧着是拔高了身形,且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的,其实穿着的很累呢。 萧眉小声抱怨:“我娘天还没亮呢就到我屋子里看着了,定要我穿上这一身出来。” “哎呦,显见是小姐妹了,见了面就说个不停。好妹妹,我可是将如意和这楚小姐都交给你了。” 世子妃含笑说完,匆匆离去。 楚瑶不想跟如意一起,只对着萧眉点了点头,便自行进了水榭。 “我怎么瞧着,你那小姑子难缠的很?”萧眉便低声问如意。 如意抿着嘴眨眼,不说楚瑜的不是,却也不愿意违心地称赞。 萧眉便明白了。因赵氏的关系,楚瑜在京中并不时常露面,与萧眉等一干贵女都不算熟悉。只是萧眉隐约听说过,这姑娘很有些小家子气,行事做派都不似国公府的嫡出小姐。 只对如意道:“若是她敢刁难你,你只对我说,一鞭子抽不死她!” 如意轻笑,“若有那个时候,必然找你替我出头。毕竟,我是这样的良善心软呢。” 萧眉嘴角抽了抽。月余不见,这丫头脸皮越发厚了起来。 她良善? 一肚子蔫蔫的坏水儿。 两个人挽着手进了水榭,里边早有不少锦衣华裳的少女,都打扮的软玉娇花一般,三个一团,五个一伙,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又有一个干净俏丽的女孩儿见如意进来便指着她笑道:“好个世子夫人,不说在前边儿与诰命夫人们说话,跑来我们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快出去呢!” 都是京城中的闺秀,大多数熟识,彼此间虽不是个个要好,面子情分还是有的。方才调笑的少女乃是长威侯家的嫡次女程月如。说起来她跟如意的交情,还是打出来的。 程月如有个三哥,从小纨绔,最喜欢追着大姑娘小媳妇的调笑。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要做什么坏事,只是瞧着那些年轻的女子张皇失措或是痛哭流涕他便哈哈大笑。一次街上碰上了才七八岁的如意,被她容色惊艳,也没打听她的身份,上前就调笑了几句。结果,被如意跳着脚将新买的灌汤包子砸到了脸上,烫出来一脸的水泡不说,还被如意一脚踹在了命根子上,哭哭啼啼回去告了一状。后边儿柔福郡主险些挑了长威侯府,长威侯亲自捆着三公子上门道歉。没过多久,安远侯又跟皇帝出主意,弄了个什么少年演武堂出来,美其名曰调校世家子弟,又呕心沥血地弄了个该进演武堂受教的名单。其中,长威侯府三公子名列第一。 皇帝那会儿正为世家中人多数尸位素餐,仗着老祖宗的功劳胡作非为感到头疼,安远侯这主意简直是深得圣心,欣然应允。自此后,长威侯府三公子,被关到了京西大营,白天习武,晚上习学忠君爱国。京西大营的统领沈千城,与如意的二哥是师兄弟,长威侯公子落到他手里,被整得鬼哭狼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也正是因了这个,长威侯夫人心疼儿子吃苦,暗暗落了好几次眼泪。看见母亲如此,又见不到疼爱自己的哥哥,程月如在一次聚会里,便对上了如意,俩姑娘先是口角,后来干脆动手,滚在了一起。 程月如这小姑娘行事鲁莽了,却也是非分明。初时只是气愤安远侯府和如意得理不饶人,后再见到三哥脱胎换骨一般,倒是开始感激起来。 这几年,原本掐架的两个小姑娘,打打闹闹的,也有了几分手帕交的意思。 如意便扑过去,捏住她的脸,狠狠道:“赶我?胆子肥了你的!” 楚瑜见一干的千金小姐们都肯和如意说笑打闹,与方才自己进来时淡淡的模样大不相同,心中越发气苦,嘟着嘴坐在一旁,手里的帕子险些被拧成了麻花。 “这位妹妹可是荣国公府的小姐?”她旁边坐着个容貌极为明丽出挑的少女,见她看过去,便轻轻掩住嘴唇,巧笑嫣然,“我从前没怎么出来过,都不认得呢。” 17.第十七章 如意和萧眉程月如等人说笑了一会儿,转头就瞧见了楚瑜正在和一个从未见过的美貌少女说话,似乎还很是相得。 “那边儿是哪家的姑娘?面生的很。” 程月如看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低声道:“那位你虽没见过,肯定也听说过。” 见如意清凌凌的眼睛瞧着自己求解惑,程月如越发得意,凑在如意身边儿,“那个呀,可是大名鼎鼎的开花姑娘呢。” 话音虽低,然如意身边儿聚着好几个女孩子,其中一个便撑不住,将口里的茶险些喷了出去。幸而眼疾手快地用帕子掩住了嘴,饶是这样,自己的身上也沾了水,只瞪了一眼程月如,嗔道:“真是的,做什么鬼!” 萧眉忍着笑,让丫鬟带了那位姑娘去换衣裳,自己便搂住如意肩头,挑眉说道:“人家命格好,这些年娇养在深闺里,从来不出来见人的。没想到今儿京能看见。“ 如意便知道了这是哪家的姑娘。 出身永城侯府,丽贵妃的亲侄女呢。 说起来,前两代的永城侯都是很有能为的人,永城侯府在京中也曾一度风光显赫,只是近些年子孙庸碌,便没落了。 自从丽贵妃进宫得了圣宠后,永城侯府又逐渐回到了众人的视线里。说来也好笑,永城侯府自此竟像是开了窍一般,不说督促着子孙上进借机复起,反而一门心思想靠着女孩儿们走出一条金光大道来。wWW.xszWω㈧.йêt 和楚瑜说话的那个姑娘,就是现任永城后的嫡出孙女,年纪与萧眉仿佛,闺名叫做凌朝华。听说,她出生的时候正是春日,只一落生,外边儿就天光大亮百花盛开的。又听说,有得道的高僧给批过命数,说是有着极大福气的人呢。 这话当年传的沸沸扬扬,满京城里就没几个不知道的。 谁都不是傻子,一个破落的侯府而已,出来一个宠妃,就值当着天降福祉了? 往小了说,平白给人家一个说道自家姑娘的谈资。往大了说,就得问一句居心何在哪? 丽贵妃当时还只是丽妃,但正是盛宠加身的时候,入宫三年内,接连生下了二公主和四皇子,心气儿极高。端午的宗室家宴上就撒娇弄痴地将这传言说与帝后听了,薛皇后素来沉稳端素,听到这样的话只是一笑。皇帝当时微醺,没听清楚,屈尊降贵地又询问了一句,“爱妃家里的姑娘,竟能开花儿?” “开花姑娘”凌朝华自此后名冠京城。 这一巴掌抽的永城侯府低调了很多。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位高人给出了主意,这位凌姑娘,倒是被侯府举全力教养了起来。 “她这些年一直被养在侯府里,从来没有露过面。”萧眉将下巴搭在如意的肩头,见凌朝华看过来,便朝着她笑了一下。“不过,去年她及笄了,倒是出来走动过一两回,可巧你都不在。我听人说……” 她神秘一笑,“永城侯府里,早就传开了,这位姑娘啊,迟早是位皇子妃呢。” 皇子妃? 如意目瞪口呆。薛皇后所出的太子和二皇子,都已经有了正妃。剩下的适龄皇子里,三皇子是已故的云昭容所出,一向小透明似的存在,四皇子是丽贵妃所出,母子俩风头都挺强劲。 难道,凌家是想要与丽贵妃亲上加亲? 就算是,那也还是没影儿的事情啊。就算丽贵妃愿意,皇子的亲事,她可也插不进手呀。永城侯府这是拿着自己家姑娘的名声搏? 不禁要为凌家的姑娘鞠一把同情泪了。 凌朝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起水意潋滟的眼睛看了过来,只与如意目光稍一相接,便转了开来。莫名的,还带着那么点儿冷意。 倒是她身旁一个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小姑娘,才十一二的模样,也生得明眸皓齿的,对着如意点头笑了笑。 “那是凌朝华的妹妹,叫霜华的。”萧眉朝着凌霜华招了招手,凌霜华眼睛一亮,提着裙摆就跑了过来,甜甜叫道,“表姐!” 萧眉拉了她手对如意笑道:“霜华的母亲是我的表姨。” 京城里的人际关系向来如此,高门世家彼此结亲,盘根错节,绕来绕去,哪家跟哪家都沾亲带故的。 如意看凌霜华乖巧,便捏了捏她的脸蛋,只觉得触手处柔滑娇嫩,感慨了一句,“果然是小姑娘家家的可人疼啊!” 周围众千金见她分明顶着一张稚气十足的小脸,硬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都撑不住笑了。 “三妹妹!” 凌朝华忽然与楚瑜一起走过来,沉着脸叫凌霜华,“我瞧着那边坡上的海棠和梨花开得都好,跟我去那边瞧瞧。” 凌霜华正呆呆地捧着脸要与萧眉如意撒娇,哪里舍得走? 只抱住凌朝华的手臂笑着央求:“大姐姐,有楚家姐姐陪你去好不好?我想和表姐再玩一会儿。” “凌家姐姐,我们自去吧。”楚瑜便笑道,“难得见我大嫂喜欢哪个妹妹呢。” 这话说的就有意思了。 在座的虽然都是年轻的姑娘,可谁家没点儿糟心事儿呢?楚瑜这话说的,着实并不聪明。 身为如意的小姑子,哪怕真的在国公府里处处刁难嫂子,出来也得表现得姑嫂和睦。她一张嘴,就是暗示如意冷落小姑子,谁又听不出来? 萧眉长眉一挑,手就往腰间摸去。可惜一把摸了个空,讪讪地揉了揉鼻子。 “妹妹说的是,凌家姐姐不必担心霜华妹妹。”如意才不理会楚瑜的挑衅,反正她在这里的一言一行,都会有人告诉给沈老夫人。到时候,自有人教训她。 凌朝华瞪了凌霜华一眼,冷硬道:“祖母让你好好跟着我的。” 拉着楚瑜便出了水榭。 凌霜华显然没想到堂姐当着这么多人下自己的面子,一张俏脸瞬间涨的通红。犹豫了一下,还是歉意地对着众千金们笑了笑,匆匆跟了上去。 “这什么人哪?”有千金不满,“好好儿的说笑,偏她们新奇。” 凌朝华的敌意从何而来,如意当然知道。因为跟她打了一架,二公主殿下被皇帝打了板子,丢了面子,到现在,还窝在公主府里不敢出来见人呢。 既是表姐,又可能是未来的大姑子,凌朝华当然会对自己不满了,情理之中。 只是,这样的性子,真是阖府之力教养出来的? 没费心思在凌家人身上,如意与众多闺中好友又说笑打闹成了一团。 老太妃的寿辰,按说柔福郡主也会过来。只是如意等到了寿宴结束,也没瞧见自家娘亲的身影。只是后来听见说,安远侯府是大哥过来的。 如意很是了解自己的娘,她是最喜欢这种热闹场合的。况且明知道自己会来祝寿,没道理不过来呀! 难道是病了?或是侯府里老夫人又生事了? 如意不禁心里发慌了。 还是后边儿,客散要坐上马车的时候,苏云卿过来了。与沈老夫人请安后,便笑着与如意低声说了一句。 如意顿时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亲妈啊,老蚌怀珠! 18.第十八章 “这是怎么了?打上了马车,人就呆呆的了?” 沈老夫人见如意一路上罕见的沉默寡言,不禁含笑问道。 这辆车上就只沈老夫人与如意两个,如意也不瞒着,凑到老夫人身边,低低地说了。 “呦,那可是大喜事了!”沈老夫人先是惊讶,随后便笑了。柔福郡主如今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能老蚌怀珠。若是如意…… 先前楚桓重伤,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沈老夫人也不敢有什么奢望。现下楚桓却是一天好似一天,小两口感情又好,成日里黏在一处。虽然不好打听俩人到底圆房没有,但是重孙子重孙女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吧? 想到以后会有圆圆的,团子一样玉雪可爱的小小孩儿喊着自己太奶奶,沈老夫人嘴都要合不拢了。且看着柔福郡主这样的年纪还能老蚌怀珠,如意这丫头肯定也差不了! 想到这里越发慈爱起来,抚着如意黑压压的秀发笑道:“明儿跟恒之一起回去瞧瞧。我这里还收着不少的好东西,回头叫人收拾了,都给郡主带回去!” “不用祖母破费,我也收着很多药材补品呢。”如意连忙道。这些日子皇帝皇后没少赏赐东西出来,补品之类的尤其多。 沈老夫人笑道:“你的是你的,我这里出一份儿,是咱们府里的心意。” 这也是看重如意的意思,叫郡主知道,孩子在国公府里受不到委屈。 如意只好应下了。 “等赶明儿,你什么时候也出来喜信。到时候小舅舅小外甥们还能一处玩耍。” 如意便染了满脸的红晕,扑进了老夫人怀里,掰着手指头笑道:“到时候,生一串儿的小外甥。” 沈老夫人哎哟一声,搂住她笑的见牙不见眼。 很快回到了荣国公府,沈老夫人下了车,命人将如意送回去,如意却笑眯眯抱着她的手臂道:“我先送祖母回去。” “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到不好?”沈老夫人笑道,“我也乏了,你也去歇着,明儿回娘家去瞧瞧。” 下了车的楚瑜听见沈老夫人后边的话,连忙追过来,叫道:“大嫂!” 这么亲亲热热的称呼,如意还是头一次从楚瑜嘴里听见。 “有事?”她停住脚步。 楚瑜奔到她跟前,殷殷切切地看着她,笑道:“大嫂明儿要回侯府吗?正巧我在家里也闷得慌,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瑜丫头胡说什么呢?”尚未离开的沈老夫人沉下了脸。 原本她今日就不打算带楚瑜出去,奈何荣国公昨晚上亲自来求,看在儿子面子上,沈老夫人这才让楚瑜跟着。结果,听底下人悄悄过来回她,楚瑜一整天,只跟着那凌家的姑娘一起说笑玩耍了,竟将主家的姑娘和自己的大嫂抛在一旁不理会。 果然就是那小家子的赵氏教养出来的,一点儿规矩体统都没有! 沈老夫人本就对楚瑜不满了,又见她下了马车如同没看见自己这个祖母一样,只一门心思要跟大嫂回娘家,这又是发了什么疯? “祖母。”楚瑜过去学着从前如意的样子抱住沈老夫人的手臂,娇声笑道,“这一冬一春我都没怎么出去过呢。再说都是一家子的亲戚,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呀。” “胡闹!” 沈老夫人不耐与她多费口舌,吩咐跟着楚瑜的老嬷嬷,“去,送了她到荣华轩,告诉你们太太,姑娘年纪大了,女红什么的虽不指望,也要学一学了,也免得她整日无聊闷得慌。” 说完,也不看楚瑜骤然涨红的脸,携了如意的手走了。 楚瑜眼里含着泪,心中颇感愤愤不平。她不就是想跟去安远侯府看看么,怎么就招来了这样一顿发作? 跺了跺脚,也不管身后老嬷嬷的叫喊,哭着就往荣华轩跑了去。 这边沈老夫人索性也不回荣晖堂了,叫人抬了软轿来,亲自将如意送了回去。一路上嘱咐如意,“莫要理会瑜丫头。郡主身子还不过三个月,正是不稳当的时候,哪里能叫人去随意打扰?不光瑜丫头,便是其他的客,也是能不应付便不应付的。你明儿回去看看,若是愿意,住下几天照看着郡主一些也好。” 如意欢欢快快地点头答应了。 沈老夫人这才放心下来,因身上乏了,也不进去,只叫人赶紧送她回荣晖堂去歇着。 如意进了院门,留守的海棠便先迎了出来,笑道:“回来的倒还早,世子在里边看书呢。” “谁问他啦?”如意没好气地白了海棠一眼。 海棠忍笑,嘴上是没问,可两只眼睛从一进了院子门就开始踅摸呢。 打起帘子让如意进去了,自己唤了小丫鬟去沏茶。 楚桓正倚在榻上看书,旁边的窗户打开着,外边一枝开得极为绚烂的海棠探进了窗子。此时正值黄昏,斑驳的落日余晖洒在楚桓的身上脸上,为他平添了几分柔和。 “回来了?”楚桓抬起眼,墨色的双眸中满是笑意。 如意嗯了一声,有些不满,随手将屏风上搭着的一条细绒毯子拉下来去给楚桓盖在了腿上,嗔道:“虽然是春天,一早一晚也凉着呢。本来就身子不好,还禁得住这样?” “娘子说的都是。”楚桓瞧着她抬着下巴教训自己不禁失笑,拉了她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一只手就放在了那湛湛一握的纤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出去一天,可乏了?” “还好,只是吃酒看戏的,也没有多累。”如意老老实实回答,脸上还带着些许微醺的红晕。 “脸红了。”楚桓大手抚上她娇嫩的脸颊,觉得比平时热了些,便唤了人进来吩咐,“把今儿翊王殿下送来的贡茶沏一壶来。” 垂眸看看如意的脸色,又加了一句,“让人预备些稠稠的粥来做宵夜,再弄几个清爽的小菜。” 春日干燥火大,如意这小身子板,吃了酒更容易伤身。 海棠答应了,出去预备不提。 如意便一头伏在了楚桓肩头,蹭蹭。 “今儿是有什么事情,这样高兴?”这小妮子打进了门,眼中的笑意都掩饰不住。 如意酒量不大,但是酒品很好。无论吃了几杯酒,外表都看不出醉意。只一旦到了没有外人的时候,就会醉意上涌,这个时候就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这会儿,抓了楚桓的一缕头发在手里卷啊卷的,忽而吃吃地笑了,扒着楚桓的脖子神神秘秘凑到他耳边,小小声道:“我跟你说啊,你不许告诉别人呢。” 楚桓忍住笑,点头。 “我啊,就要有个弟弟妹妹了呢。我要当姐姐啦!” 说不让楚桓告诉别人,最后一句她说的声音可是不小。至少,端着茶点走到外间的海棠和含笑都听见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什么当姐姐? 楚桓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皮跳了一下,浓密的睫毛让如意觉得新奇,用纤细的指尖碰了碰,“这个好长!” 她整个人都被楚桓围在了怀里,乌发如云,两颊生晕,玫瑰色的唇瓣柔柔润润的,一呼一吸间带着甜美的芳香。许是姿势不甚舒服,扭来扭去的。 楚桓只觉得身上蓦然腾起一股子热流。眼神暗了暗,将手收的紧了些,哑声道:“什么弟弟妹妹的?嗯?” 如意这会儿又不肯大声说了,只将嘴挨近了他的耳朵,吃吃笑道:“我娘呀,她有孕了呢。” 她凑得太近,玩心大起,伸出湿润的舌尖,舔了舔眼前白皙却浑厚的耳垂。 忽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本就晕晕乎乎的如意就发现,自己躺在了榻上。而身上怪沉,那病弱的美人相公正半压在自己的身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劳资很危险”的气息。 偏偏如意还不自知,美滋滋地炫耀:“祖母说了,让我回去住呢。嘻嘻,还要给祖母生好几个重孙玩的。” “呵呵……”楚桓笑了,趁着这丫头迷迷糊糊的时候,大手探进了她薄薄的春衫里去…… “给祖母生几个重孙么……”他吻住了小丫头蜜色的唇瓣,含含糊糊道,“只说,可是生不出来的。” 也不知道摸到了哪里,如意“呀”了一声,笑过后就是一阵喘息。 海棠和含笑两个对视一眼,连忙都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抬头就见木槿走了过来,忙朝着她摆摆手,“等会儿再进去。” 里边传出如意低低的一声。 海棠顿时红了脸,让含笑将东西拿走了,自己转身坐在了台阶上,又拉着木槿也坐下。仔细听了听屋子里的动静,悄声对木槿道:“世子的身子,看来是要大好了。” 木槿僵着脸,点点头。 海棠捅了捅她,“世子人挺好,又疼咱们姑娘。真好了,才是姑娘的福气呢。”小說中文網 木槿抬头看着西边天际的橘色流云,没说话。 她们几个大丫鬟,当初都是同仇敌忾,替自家姑娘不值。说实话,那时候,不止是郡主,就连她们都做好了姑娘若是守了寡,要如何护住她不让她吃一点儿苦头的准备。 谁知道呢,世子居然福大命大的,得了了尘大师救治。姑娘是眼瞅着不会做寡妇了,但眼睁睁瞧着从小服侍到大的,纯善温良的姑娘被世子吃干抹净,木槿姑娘还是觉得很替姑娘抱委屈啊。 叹了口气,木槿起身拍了拍衣裳,忧郁地走了。 海棠托着腮,笑眯眯听着里边断断续续的声音。 19.第十九章 次日一大早,楚桓便带着如意坐车回了安远侯府。 可巧赶上了安远侯休沐,正在屋子里殷殷切切地劝着柔福郡主吃些燕窝粥。 听说女儿女婿来了,柔福郡主已经拿起的精致银汤匙顺手就朝着安远侯飞了出去,挑起长长的眉毛喝问:“是不是你告诉如意的!”仦說Ф忟網 安远侯大喊冤枉,“自从你有了身孕,我都没见过如意。” “就知道你只如今只看重我肚子这个小的!”柔福郡主立刻抓住了把柄,眼圈一红,“可怜如意小小年纪就到了那样的人家,你这做父亲的,竟是半点不关心么?” 话音未落,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安远侯无奈叹息。 自打怀上了这一胎,柔福郡主的脾气是越来越反复无常。明明好好说着话,兴许下一刻就哭了。看着是在笑,没准一句话没说对就要掀桌子。作为罪魁祸首,安远侯自然是首当其冲承受怒火的。 如意进门的时候,就瞧见自己那个清俊儒雅,风度翩翩的父亲,正被亲娘指着痛陈恶行。而她娘,穿了一身很是宽松的水缎子春衫,头发挽得一丝不苟,以前最喜欢的玉头面之类都没有了,只用一根赤金扁簪子插在发间,面上不见了一点儿的胭脂水粉,素素的一张脸儿,与平日的明媚鲜妍大不相同。 “娘啊……”如意提着裙摆往柔福郡主身边儿跑了两步,瞧见她平坦坦的小腹,便没敢再往前扑。 柔福郡主心里其实是很高兴女儿能过来的。发火,只是因为一时脸上挂不住罢了。 眼瞅着女儿已经嫁人,两个儿子都该娶媳妇的年纪了,她居然又有了孩子!叫人知道了,着实是觉得脸上抹不开啊! “你跟女儿说会儿话,我去瞧瞧姑爷去!”安远侯得了救星似的,朝着如意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安抚郡主,自己脚底抹油溜了。 “如今你父亲,越发没个样子了!”柔福郡主朝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命丫鬟送了茶点上来,拉了如意手坐下,蹙眉道,“虽都是在京城,但无事也不要总回娘家来,免得你婆家有话说呢。” 如意笑眯眯摆手,“不碍事,祖母叫我们回来的,还说,让我留下住几日。” 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柔福郡主的小腹上,如意满脸的期待,“娘啊,小弟弟多大了?” 柔福郡主轻咳一声,没说话。 “回姑奶奶,咱们的小主子,如今两个多月了呢。” 柔福郡主的贴身丫鬟端了一盅温热的牛乳上来,笑着回道。 “两个多月了才知道?”如意皱眉。算算日子,不是正在为自己的婚事忙得不停时候有的么? “请了太医没有?怎么说?” 那丫鬟便恭恭敬敬地回道:“太医说,郡主这一胎还算安稳。只是到底有些年纪了,后边几个月须得好生保养着。” “就你话多!”柔福郡主嗔怪地瞪了那丫鬟一眼,“下去吧,让我们娘两个说说话。” 屋子里就剩下母女两个,如意才凑到柔福郡主身边,担忧地看着她的肚子。 柔福郡主如今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哪怕放在如意的上辈子,也是妥妥的高龄孕妇。 “别听兰芷那丫头的话,娘身子一向强健,好着呢。”柔福郡主一手抚着小腹,一边对如意笑道,“当年我怀着你的时候,多少个太医都说脉象不稳,像是保不住你似的,不也过来了?生了你出来,也没见比哪家的孩子弱。” 如意让人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搬进来,献宝似的一样一样拿给柔福郡主看。 宫里赏赐出来的药材补品,今年南方新进贡的最柔软贴身的衣料,沈老夫人给的送子观音像等,一样一样地摆了一地。 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个眉眼俊俏的丫鬟恭恭敬敬地走进来,笑着对柔福郡主和如意说道:“老夫人听说三姑奶奶回来了,说是想念的很,请三姑奶奶过去萱草堂说说话呢。” 萱寿堂是侯府老夫人姚氏所住的地方。 老夫人一向不喜欢她,见了面横挑鼻子竖挑眼,每每还要踩着她来捧一捧三房的苏明珠。 当然,如意也不喜欢老夫人就是了。 要说起这位姚氏老夫人,原本是老侯爷的继室,也是安远侯苏靖庶出的姨母。如意的亲祖母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这位老夫人就在如意曾外祖父的亲自操持下,嫁给了自己的姐夫当续弦。 未出阁时候,除了必要的请安外,如意基本是不会踏足萱草堂的。 “既是回了一次娘家,怎么也要过去瞧瞧的。”柔福郡主对如意叹道,“我叫人送你过去,略坐一坐便回来。一会儿,我叫厨房预备你最爱吃的菜。” 不管怎么说,占着个长辈的名分,私底下怎样都无妨,但若是如意回来一次连萱草堂的门都没进,那传到外头就难免被人指摘了。 如意点点头,“我知道的。” 见柔福郡主面上有些疲惫,如意只叫兰芷寸步不离地陪着母亲,自己便带着海棠和木槿两个,随着那美貌的丫鬟往萱草堂去。 进了萱草堂,游廊底下站着好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在喂鸟,见到如意,一个挽了双丫髻的丫鬟十分机灵,跑到门口打起帘子,大声喊着:“三姑奶奶来了。” 就有个衣着体面的老嬷嬷将如意迎了进去。 转过一架八扇缂丝绣富贵天成牡丹的屏风,如意就瞧见了安坐在上首的姚老夫人。 下首,是三太太柳氏。 “见过祖母,见过三婶。” 如意礼数周到,叫人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姚老夫人见到如意,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脸上便又露出了笑容,很是慈爱地开口:“多早晚回来的?可累是不累?你姑爷可也一块儿来了?” 如意一一答了,三太太便上前去,拉着如意的手,朝着姚老夫人笑道:“母亲您看,这才一个多月,如意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却是这样。”姚老夫人便点了点头。 如意眼观鼻鼻观心,不明白这婆媳两个葫芦里买了什么药。 三太太是姚老夫人的亲儿媳妇,看着老实寡言,其实最是会调三斡四。从前姚老夫人动不动就给大房添堵,三太太功不可没。 事出反常必有妖,突然对着自己示好,这两个人不定又作甚么。 果然,才坐下,三太太就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我瞧着三丫头这个模样,便知道日子过得定然顺心。听人说,国公府里的老太君,极是喜爱这孩子呢。这话,叫我既欢喜,又难受!” “三婶这话什么意思?”如意面上一冷。 三太太意识到失言,连忙找补:“好孩子你别误会,三婶替你欢喜呢。只是……” 帕子一沾眼角,说不下去了。 姚老夫人便叹了口气,对如意道:“说起来,都是我耽误了你二姐姐。从前,只说喜欢她在我跟前,不舍得叫她出阁。如今你这做妹妹的都已经嫁了出去,她却还留在家里。也不知道是哪起子小人,竟开始背地里说道起她来了。” 说着,老眼一红,也象征似的擦了擦眼。 “我怎么竟没有听说?”如意将丫鬟端来的茶重重放在桌子上,咣当一声响,吓了旁边的柳氏一跳。 “若是叫我听见,必要问到那人脸上去!” “傻孩子,他们就是说了,又哪儿能就叫咱们家的人听见呢?”柳氏忙道,咳声叹气了好一会儿。 见如意不搭话茬,只得吞吞吐吐地说了。 “如意呀,你二姐姐如今艰难,三婶子要求求你了。”柳氏说罢,就站了起来,只拉着如意的手泣道,“本想着请大嫂子帮着你二姐姐看门好亲事,谁想到大嫂这把年纪又有了身孕,也不好再出去走动。你祖母年纪大了,三婶子又一贯羞手羞脚,可有谁能帮着你二姐姐呢?婶子知道你如今在国公府里说得上话,沈老太君昨儿还带着你去王府贺寿了呢。你看,你能不能,今儿回去的时候,带上你二姐姐?” 如意瞧着柳氏那张脸,实在有些不明白,到底哪里来的脸皮,那么大呢? “三婶是在说笑吧?”她淡淡一笑,垂着眼帘看自己水葱儿似的手指,“国公府里,我上边两层婆婆呢。如何就敢自作主张地带人回去呢?” 柳氏忙道:“怎么不能呢?若是没有你,他们家的世子能好的这么快?你可是对荣国公府有大功劳的人呢。再者我也听说了,那府里如今还有客居的表小姐呢。” 如意站起身来,嘴角露出一抹嘲讽,“三婶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呢?国公府里确实有个客居的小姐,只人家是没了爹娘无处投奔的。三叔和您,可是好好儿的。” 20.第二十章 “母亲,您听听三丫头,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柳氏用帕子捂了脸,对姚老夫人泣道,“红口白牙的,这是咒我跟三老爷么?” 姚老夫人沉着脸,对着如意道:“自来一家子姐妹儿,都是守望互助,帮扶娘家的。三丫头你如今有了好归宿,也得娘家得力,才能立得住脚。你二姐姐花朵儿一样的年纪,让她跟着你,也结上一门高门贵亲,对你又有什么坏处?” 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苏明珠自小就尖酸刻薄,容貌虽出挑些,可那性子实在不敢恭维。嫁到谁家去,不定哪天就结了仇。 如意懒得跟她们敷衍,只起身懒洋洋地说道:“祖母若是没有别的事儿,我便先去我娘那里了。” “你给我站住!”姚老夫人一拍桌子,喝道,“你只说,你二姐姐的事儿,你是管还是不管!” “祖母呀,这事儿孙女管不了呀。” 如意翘起兰花指,好声好气地辩白,“婚姻大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叔三婶还在呢,二姐姐有父母做主,我是绝不敢插手的。再说,祖母是也是侯府的老封君,难道您出面给二姐姐看亲事,不比我这个簇新簇新的小媳妇儿更好说话?我先回锦华苑了,祖母若是有话,只到那里去说吧。” 说完,带着丫鬟便施施然离开了。 “这,这……这不孝的孽障啊!”姚老夫人恨得牙根痒痒。 她曾亲自带着苏明珠走动过一些人家,当着面都把苏明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略略提起亲事的话头,就没有一个愿意接茬! 可恨这京城里,竟都是些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一个一个的只知道去讨柔福的好,却反过来轻慢自己这个做婆婆的人…… “祖母!”苏明珠从暖阁里奔出来,扑到姚老夫人跟前,拉着她的手,跺脚泣道:“祖母,如今怎么办呀?” 她比如意还大了两岁,如今都十七了。再不定下亲事,只怕往后就更难了。 瞧着自己嫡亲的孙女儿哭得泪人一般,姚老夫人心里也不好受。 苏明珠的亲事从几年前就开始相看,到了现在都没着落。其实,苏明珠生得颇为美貌,也不是没有人家对她表示兴趣。只是,姚老夫人与柳氏对她期望太高,勋贵中低于侯门的不看,官宦人家里的低于三品不考虑,旁支或者庶子更是不行,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若是等侯府分了家,苏明珠的父亲也不过就是个从五品的小官,还是捐来的,只挂名儿无实权。 要让如意说,这就是一味地想要攀附高枝,典型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苏明珠浑然不觉自己的不切实际,在她看来,都是侯府的女孩儿,凭什么苏如意就能成为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她这做姐姐的就无人问津呢? 只不过,苏如意命好,托生在了郡主的肚子里罢了。若她苏明珠的父亲是侯爷,母亲是郡主,如今苏如意身上的宠爱风光,都该是自己的! “三妹妹心也太狠了!”苏明珠抹着眼泪哭道,“她压着我一头抢先出阁也就罢了,如今她什么都有了,怎么就不能帮帮我呢?” “可怜的珠儿啊!”三太太柳氏也垂泪,“原本想着求大嫂帮忙,谁知道大嫂有孕。眼瞅着明珠一天大似一天,我这心里实在煎熬啊!” 姚老夫人陪着掉了两滴眼泪,听三太太提起了柔福郡主,便啐了一口,骂道:“恁大一把年纪了,还有了身子,真是好不知道羞臊!” “母亲也莫要这样说,好歹是咱们苏家的子嗣呢。”三太太装模作样地劝了一句。 “哼,还早着呢。”姚老夫人挑了挑已经变得稀疏的眉毛,狞笑,“当年怀着如意那小丫头片子的时候看,就三灾八难的。不是说,往后再不能生了?我只瞧着,如今她有没有那么大福气了!” “大伯父大伯母瞧着很是欢喜呢。”苏明珠难掩幸灾乐祸之意,“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要伤心?”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就见门口,一只倒下的粉彩束腰圆鼓凳正滚来滚去。后边,是脸色阴沉的如意。 “你,你不是走了么!”苏明珠尖叫一声,“竟敢偷听我们说话!” “不偷听,还听不见你咒我娘呢!”如意三步并作两步抢到苏明珠面前,劈手就是一个耳光。她人生得娇软,力气却是出奇的大。这一巴掌,只抽的苏明珠原地转了个圈儿,噗通一声便倒在了地上,捂着火辣滚烫的面颊,连哭都没哭出来。 如意指着她厉声道:“吃着侯府的,住着侯府的,竟敢反过头来诅咒我娘和我没出世的弟弟妹妹!所谓的白眼狼,也不过就是如此了!我告诉你苏明珠,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就吃斋念佛替我娘祈福。否则,但凡我娘有个什么不好,我只找你算账!不信你就试试看!” 她嘴里骂着苏明珠,目光却毫不避讳,直接看向目瞪口呆的姚老夫人和柳氏。 柳氏半晌回过神来,哀叫一声就扑到了苏明珠身上,只哭道:“这是哪家子的规矩?做妹妹的竟敢掌掴堂姐!这做了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就能这样不讲道理么?” 看着苏明珠娇嫩白皙的左脸上迅速红肿了起来,柳氏心里疼的什么似的,陡然升起一股子恨意。她起身大步走到了如意跟前,立起眼睛,面色狰狞,浑然没有了往日的木讷温顺,咬牙骂道:“这样的不知礼数,我今天便代你娘教训你!” 手便扬了起来朝如意娇花一般的脸蛋打去。 蓦然斜刺里伸出了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了柳氏的手。 那手修长有力,指腹间还有着薄薄的茧子。 柳氏只觉得腕子上骨头就像是碎了一般,痛彻心底。她忍不住大叫呼痛,腕间一松,被人轻轻推了出去。 这时,她才看清,方才攥住她手的,竟是个年轻俊朗,飘逸若谪仙,眉眼间又带着煞气的男子。 “你哪里来的!”竟被外男无声无息进了门,柳氏想一想简直要晕厥过去了。 安远侯从楚桓身后转出来,脸色十分不好。不理会掩面哭泣的柳氏,只冷笑着看姚老夫人,“这就是姨母平日里做的?” 他虽从未唤过姚老夫人母亲,但看在姚氏服侍了老侯爷多年还算尽心的份儿上,只要不出大褶,他也并不介意让姚氏和三房在侯府里锦衣玉食地过日子。 平日里姚氏和三房的一些小伎俩,他并不大在意,只当她们妇人行径而已。却没想到,人心竟会险恶至此,然连郡主腹中的骨肉都不放过,竟要大肆诅咒! 姚老夫人目光闪烁,不敢与安远侯相接。她最是个外强中干的人,安远侯不理会,她便来劲。这会儿被人问到了脸上,只讷讷了半晌,才讪讪道:“我也没做什么哪。这不就是,话赶话地聊到了么?” 怕安远侯芥蒂,陪笑道:“其实老大你是知道的,姨母就是心知口快了些,没一点儿坏心的。” 又朝着苏明珠使眼色,厉声道:“明珠,还不快跟你大伯父陪不是!” 苏明珠早就瞧着突然出现的楚桓愣住了。 这就是传闻中那个杀人如麻的大将军? 是那个被传的沸沸扬扬已经命不久矣,要靠着冲喜取吉利的荣国公世子? 她之前还笑话过苏如意,只说她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娇生惯养又怎样,当了县主又怎样,还不是要嫁个将死之人去守寡么。却从来没想到,这世子竟生得如此出色,且虽姿容宜美,却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难以言表的强悍,哪里有一点儿命不久矣的样子呢? 比京城里那些脸色白白身形瘦瘦飘飘的子弟强出一座山去! 因在如意出阁的时候寻衅,苏明珠被苏云卿以生病为借口关了起来。如意那天,苏明珠还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数蚂蚁,算起来这是头一次见到楚桓。 她颤巍巍扶着丫鬟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只含了两泡眼泪,低眉顺眼地对安远侯泣道:“是侄女失言了,请大伯父原谅侄女。” 说罢又跪了下去,微微偏头,便露出了白皙优美的脖颈,以及半边被如意抽得渗出了血丝的雪白面颊,正对着楚桓。 安远侯眼睛何等毒辣,苏明珠这等小动作如何瞒得过他去? 他冷眼瞧着这个平日里没怎么注意过的侄女,眯了眯眼,却并不作声,只看楚桓反应。 楚桓根本没瞧见委委屈屈的苏明珠,只将气得发抖的如意揽入怀中,问道:“手疼不疼?” 如意伸手给他看,白嫩嫩的掌心里红了一片,可见方才力道又多大。 “木槿。” 木槿上前一步,躬身。 “往后,你要知道替主子分忧。” 木槿沉声道:“是,奴婢明白了。” 嘴角边闪过笑意。 21.第二十一章 不但苏明珠,就连姚老夫人和柳氏都被楚桓理所应当的话震惊了。 苏明珠抬起泪眼,朦胧中就瞧见对面的年轻男子俊美恍若天神,眉眼间却煞气十足,着实辜负了这副好样貌。只是,他的心肠究竟是什么做的,怎么这样冷硬呢?苏如意泼妇似的殴打姐妹,他,他怎么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呢? “世子怎能如此不分是非呢?”她掩住一张芙蓉面,哽哽咽咽地哭,“三妹妹她如今做了世子的夫人,就是为了来要姐妹的强吗?” “你也算姐妹?”如意冷笑,“从小到大,你可有过半分姐妹的样子?我四岁那年,父亲让人在花园子里立了一架秋千,大姐姐抱着我一同坐,你看着眼热,回去就跟三婶告刁状,害大姐姐无端被罚;八岁那年,二哥哥出门回来,送了姐妹们一样的珠花儿,你拿了自己的一份不算,回去又抢了大姐姐和四妹妹的,只说要拆了做珍珠粉敷脸,转头就扔进了花园的井里!这样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若不是大姐姐四妹妹拦着,我早就大耳瓜子抽你!” 苏明珠脸上胀得通红,这些事儿都是她干的,可她又有什么错儿呢? “不过是两个庶出的贱种,凭什么要跟我一样!”她哭喊,“你打的起我么?满府里就我们两个嫡出的女孩儿,你不说跟我好,反而处处抬举那两个庶出的,自甘堕落的有什么资格来指摘我?” 这话别人听了还好,姚老夫人却险些吐血。她,她才是这侯府里,最大的那个庶出! 庶出的身份压了她一辈子,从小到大,她就处处不如嫡姐,长大后嫡姐顺顺当当就做了侯夫人,她却为了亲事不得不拼命讨好父亲和嫡母。好容易嫡姐死了,父亲看在她还算恭谨,让她做了姐夫的续弦,那会儿她还是很欢喜的,毕竟从此后,她也是正经的侯夫人了。可是大婚后她才知道,真正的苦楚才开始,夫君并不经常回府,偶尔回来,便对着自己也时常发呆,有时喝醉了还会拉着自己念叨着嫡姐的好!她这辈子,就吃亏在了一个庶字! 偏偏,这会儿亲孙女却拿着刀子戳她的心! “你给我闭嘴!”姚老夫人捂着心口,努力压制住了想抽死苏明珠的怒火。 蠢货! 如意心中暗骂苏明珠,却并不打算放过她,清凌凌的目光逼视着苏明珠,冷冷道:“从前这些事情,我也只当你抓尖抢上的要强些,大姐姐四妹妹不与你计较,反过来还要劝住我,只说是姐妹间的情分。可惜,你的心太坏了!” “那年,老家那边儿来人,送了咱们姐妹南边的新鲜脂粉。你做了什么。” 苏明珠骇然,脸色顿时苍白起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尖声叫了起来:“是你,是你害的我脸险些坏掉!苏如意,我跟你拼了!” 那年她一时起意,让自己的奶娘外头买了一样盒子的脂粉来,往里掺了石灰想换了苏如意等人的脂粉,谁料那三个竟是谁也没用,最后倒是自己倒了霉!她只以为是奶娘办事粗心弄乱了,还将奶娘赶了出去,没想到是苏如意干的好事! 她突然朝着如意扑过来,两个人离得本来就近,眼瞅着苏明珠长长的指甲就要抓到如意的脸上,楚桓抬腿就是一脚。 他自觉没有用力,然而苏明珠娇柔的身子还是被踢得狠狠摔在了地上,鬓发散乱狼狈不堪。 柳氏顿时大哭,跌跌撞撞过去抱住了嘴角渗了血的苏明珠,心肝儿可怜命苦地喊了起来。 姚老夫人虽气恼苏明珠说话尖酸刻薄,到底是疼爱了多年的亲孙女,见楚桓伤人,面上就露出了阴郁,不悦道:“世子行事未免太过!”wWW.xszWω㈧.йêt 如意瞧瞧不动如山的楚桓,悄悄拉住了他的手。 楚桓眉峰一动,眼里就多了几分温色。 “苏明珠,你总是自作聪明。你以为花了几两银子就能买通积年的老人儿替你办事?往我们姐妹三个的胭脂里掺石灰粉,亏你想得出来!只可惜,最后让你自己尝到了那滋味!” “三丫头好狠的心!”柳氏终于明白了那年女儿的脸好端端怎么就红肿了好几天,后边儿还褪了一层干皮儿,弄得好好的一张脸一个多月不能见人。“你二姐姐不过一时玩笑过火,你怎么就能这样恶毒地害她!” 如意冷眼看她哭喊,只道,“三婶这话说的,只许二姐姐跟我们玩笑,就不许我玩笑回去?究其缘由也不我看穿了她的伎俩,她却蠢到以为天底下只她一个聪明。再说……” 她淡淡一笑,“我若真是恶毒,当时就该告诉丫鬟用清水给她洗脸,而不是用菜油了。” 话说得云淡风轻,清美无双的脸上更是没有分毫的异色,仿佛若当初用了水才是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大哥就看着自己女儿欺负我们么?”柳氏在苏明珠嘴角抹了一把,扬起手掌让安远侯看那殷红的血色,只长嚎一声,“这样的日子,没了我们三房的活路了!” “你说得对。”安远侯敛目,捻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平静说道,“这样的日子的确不该再让你们过下去,不然,别人不动,我也不会放过你们。分家吧。” “分,分家?!”柳氏哭嚎声戛然而止,面上惊恐,“分什么家?母亲还没死呢,做大哥的就要把兄弟扫地出门了吗?” 姚老夫人刚要开口,就被柳氏一句她还没死给噎了回去。她年纪不小了,荣华富贵还没享受够,最忌讳这些死啊活啊的字眼。 柳氏根本没瞧见老夫人快被自己气吐血了,只一想到自己丈夫既无才学又没有半分进取心,只捐个从五品的空头儿官职便一待十几年不再动弹,每日里除了风花雪月就再也没有别的心思,分家后,难道一大家子人去喝西北风么?她悲从中来,眼中泪水滚滚落下。 哭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会,柳氏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平日见到安远侯便恨不能远远躲开,今儿却什么都不顾了,只爬起来,抹了抹眼泪,双手抱着胸,冷笑道:“大哥打的好主意,只是我偏不叫你们称心!这侯府是公公留下来的,我们三老爷也是公公的儿子,侯府就有我们的一份!咱们住在侯府那是天经地义!别说老夫人还在呢,就算有朝一日老夫人没了,我也是这话!” 全然就是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 安远侯自然不会自降身份与这样个女人去吵,只看着气的脸色煞白几欲晕厥的姚老夫人笑问:“这儿媳是姨母亲自挑选,只说千好万好,如今瞧瞧如何?” 当年三老爷何曾这样自暴自弃过?虽被姚氏娇宠了些,却心底良善,还跟有些上进心的。 只这亲事上头,因小时候常去姚家,与表妹姚蕊青梅竹马。 按说,这算是亲上加亲的事儿,姚氏也从未表现出不愿。甚至,每每见到姚蕊还十分亲热地拉着手一口一个“我的儿”。两家人都以为这门亲事是必成的,谁知道姚氏暗地里千挑万选,又另看中了柳氏。等到老侯爷和姚家知道,这边儿已经偷偷换过了庚帖。 老侯爷那会儿身子已经不大好,还是拖着病体,狠狠抽了姚氏一顿鞭子。然而三老爷与姚蕊的亲事,却也再无回环余地。 三老爷大病一场,病好了后得知姚蕊被匆匆嫁去了蜀中,没两年便香消玉殒了,自此后再无一丝儿人气儿。 这会儿安远侯提起旧事,姚老夫人眼前就是一黑,脑海中不由自主就浮现出了当年,老侯爷分明已经病入膏肓,还是眼中充血抽打自己的模样。那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血凛子! 透过晃动着柳氏泼妇似的模样,又仿佛瞧见花朵儿一样的姚蕊羞红了脸喊自己姑妈,姚老夫人眼前一黑,晃了晃身子,人就软软地瘫倒在了榻上。 这就晕了? 如意一抹眼睛,立刻就红了眼圈,欢快地扑了过去,悲悲切切地喊了一声:“祖母!” 眼见老夫人面如金纸,双目紧闭,显然不是装的,如意心中默默为彪悍的亲爹点了个赞,转头就流着眼泪对来不及闭嘴的柳氏斥道:“三婶且讲讲良心吧!祖母平日最是疼爱您,您怎么能红口白牙诅咒她老人家呢!” 泪光盈盈,眼里就看了一眼木槿。 木槿与主子十分的心有灵犀,转身就往外跑,嘴里只喊着:“不得了了,老夫人叫三太太气晕了!” 她这一声,气息长,嗓门大,顿时侯府内,便是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是夜,安远侯府正房里灯火通明,三老爷面色阴沉,将满脸鼻涕眼泪的柳氏一把甩进来,自己噗通就跪倒在地,擦了擦通红的眼角,“大哥,我要休妻!” 22.第二十二章 “不!”柳氏泪流满面地扑过去抱住了三老爷的大腿,哭道,“老爷好狠的心!不过是我一时气愤口不择言了些,这么多年的情分就都不念了么?” “你只是口不择言吗?”三老爷抹了把眼泪,涩声道,“这些年,你做过些什么,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么?” 柳氏停了哭声,怔怔地瞧着三老爷,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他知道?他都知道了什么? “老,老爷……” “你若只是口角锋芒,我岂会……”三老爷眼中痛苦,“我只问你,梅姨娘,是怎么死的?” 柳氏听到梅姨娘三字,身子颤抖了一下。那女人最后时刻浑身血污,惨白的脸圆睁的眼,死不瞑目的模样诡异地清晰。 他果然是知道的! 柳氏嘴角颤抖,冷汗浸湿了衣服,虽天气已经暖和了起来,却仍能感到一阵阵寒意。 “老爷……”她忍不住落泪乞求,“我知道错了,往后必定改过来!只求老爷原谅我这次吧,不然,我可怎么活呢?” 被休弃的女子,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尤其,她这次气晕了婆婆,必会被世人骂不孝,真出了侯府,吐沫星子都能淹死自己! “老爷!”柳氏用力扯住三老爷的袖子。 “你说得对,这么多年了你我好歹夫妻一场,那么……”三老爷在柳氏猛然迸发出亮色的神情中,垂泪缓缓说道,“我与你,和离。” 竟是一点儿回环的余地都不给。 柳氏面色如土,全身脱力一般瘫在了地上,只悲切地看着三老爷。 十几年夫妻了,他依旧如当年那般俊美,侧面看去,鼻挺目深,微微垂着眼帘,眼角却已经有了细碎的纹路。唯一不变的,仿佛就是那眉宇间的凄苦悲伤。 她突然就暴起,抡起拳头狠命地捶着三老爷,口中凄厉大叫:“知道又怎么样?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那些小妖精们勾了你的心,我就弄死她们又怎么样!” 三老爷也不动,由着她打累了,才抬头看向安远侯,“大哥……” 话未说完,胸口一阵剧痛,已经被文质彬彬的安远侯一脚踹在了心口。 “大,大哥……”三老爷吐出一口带着血丝。 安远侯负手站在他前方,居高临下审视着他,目光冰冷如看着陌生人。 “休妻?亏你说的出口!”他如今看这个弟弟,没了从前的半分聪慧,只知道伤春悲秋如内宅怨妇。不,人家怨妇柳氏还知道护着孩子,他连怨妇都不如! “柳氏难道没有给你生儿育女?这些年待你难道不够尽心?她千般不是万种不好,难道不是你自己骑着高头大马迎娶回来的?” 三老爷被他骂的抬不起头,嘴唇颤了颤,低声分辩:“但柳氏行事无状,不孝母亲,还犯口舌……” “放屁!” 安远侯简直要被这个无耻的弟弟气笑了。 “我问你,柳氏行事无状犯口舌,可是一天两天的了?打她进门起,你明知道她如此,为何不教导?纵容了十几年,如今倒拿这个来说要休妻?” 三老爷本以为,柳氏这样得罪大哥一家,自己休妻该是千妥万妥的。至少大哥这里不会说出阻拦的话,为何却是恰恰相反呢? 安远侯只心中冷笑。 想要休妻?怎么可能! 撒起泼来几句话就能将老夫人气晕的能人,自然该牢牢地拴在弟弟身边儿,留着给一心看重她的老夫人解闷儿才是。 “柳氏有错,你自己看着去处置。休妻?你的儿女还要不要了?” 三老爷本就是个懦弱无主见的人,从前听父母的,如今听长兄的。安远侯这样说了,他就迷茫了,目光在安远侯和柳氏身上来来回回,知不知道如何是好。 柳氏却是看到了希望,猛然扑在安远侯脚边抬头泣道:“多谢大哥为我说话,往后……” “没有往后。”安远侯拦住了柳氏的话,冷笑,“我说了,分家。祖产祭田不动,公中银子东西,均分三分,你们三房先挑。” “不成,我不同意!” 姚老夫人搭着丫鬟的手,颤巍巍走进来。她白日里被气晕了过去,就一直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直嚷着心里堵得慌。 安远侯不愧是孝子,让人拿了帖子请来太医好一通诊视,又开方子又熬药,黑漆漆的药汁子灌进去,姚老夫人这会儿才刚刚缓过了一点儿精神头。 “母亲,母亲啊!”柳氏见到老夫人无事,喜出望外,转身就抱住了她的大腿,哭道,“都是媳妇一时无状冲撞了母亲,只我是无心的,还求母亲宽宥几分吧!” 姚老夫人好悬没吐血,还得强自压下去,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脸,一字一顿咬牙道:“我自然知道你是个孝顺的,莫要怕。” 又抬头看安远侯,“分家的话,我不能应!” 安远侯垂目轻笑:“姨母这是何苦?您只须知道,我并不是在商议。” “那,那也不能均分哪!”姚老夫人上前一步絮絮叨叨,“老大哇,虽说都是兄弟,可你得知道远近!你和老三,虽不是同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可我跟你娘,那也是亲姐妹。你们兄弟俩,自然天生就该别人亲近才对!老二,老二可算个什么呢?他那短命的娘,不过是个外头的舞姬,连咱们侯府的家生子奴才都不如!他凭什么也要分的和你们兄弟俩一样多?” 见安远侯不语,姚老夫人着实伤心,还是试图说服他,“别处我不知,只上回平郡王府分家,庶子也不过是得了一座三进的小宅子并三四千两银子,那还是王府呢……” “然后,就成了京城里的大笑话。” 被安远侯一噎,姚老夫人默然了半晌,才落下了几滴眼泪,只帕子捂着脸,哀声道,“如今,你袭着爵位,老二自己走了仕途,都是有远大前程的。只你们这弟弟,文不成武不就的,还有那一大家子人要养活……” “姨母,三成的家产,已然不少了。” “我记得姐姐当初十里红妆……” “娘!”三老爷痛苦地叫了一声,“那是大哥的!” 姚老夫人拼命给三老爷使眼色,“可你们是血脉的至亲呀!” 三老爷此时倒是终于有了些担当,只爬起来抹了抹脸,低声对姚老夫人说道:“娘,分开后,您跟着我住。从前日子什么样,往后还什么样。不是我的那些,我不能厚颜。” 又转头对安远侯道:“大哥,分了吧。” 这边儿姚老夫人如何再不甘不提,如意此时坐在柔福郡主的身边儿,小口小口吃着府里特意准备的杏仁酥酪。 “娘你不去前边看看么?” 柔福郡主见女儿吃得香甜,也觉得饿了,抓住如意的腕子抢了一勺子放进了嘴里,咽下后抽了条帕子出来优雅地压了压嘴角,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时候,自然就需要男人冲锋陷阵了。若是凡都我出面,要他又有什么用呢?” 坐在下首与苏云卿说话的楚桓,总觉得柔福郡主说这话时候,眼角是瞟着自己的。 于是,威震西北的大将军,凛然如冰的楚世子,不自觉将本就笔直的背,又挺了挺。 如意笑眯眯地咬着勺子。 柔福郡主高龄有孕,精神难免短一些,说了一会儿话便觉得困乏去歇了。 苏云卿将楚桓如意送到了先前如意住的院子。 这处院落与正房相距不远,是如意出生后柔福郡主特意命人建起来的。里边的一应摆设,都是柔福郡主亲自挑选布置。 苏云卿将人送到院门口,便笑着离开。楚桓十分想见见如意从小住过的地方,携了如意的手,便进了院子。 如意素来喜欢花草,这院子里从廊下到院中,或是盆栽,或是土种,有的正值花期,有的葱翠碧绿,借着早就挂起的灯笼,眼前是花木葱茏,鼻端是幽幽香气。更难得的,院中居然还有一架紫藤,棚架乃是翠竹搭成,一串串云霞般的紫藤与青色竹叶相映成趣。小說中文網 “若是白天,还可以坐在这藤下看书品茗。又风雅,又有趣。” 如意将楚桓推到藤下的竹椅上坐下,偏着头看了看,又往后退了几步,眼睛亮晶晶的,忽然莞尔,低低吟道,“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 说到了最后几个字,脸颊红红的,声音几不可闻。 楚桓却是能听得一清二楚,只朝着她招了招手,如意过去,楚桓便拉了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手臂环上了她的纤腰,“只我眼中,这个才是美人。” 他已经能够想到,从前这里灿若云霞的紫藤花下,有个怎样清美明丽的女孩子快乐地生活着。 如意蹭蹭他,叹道,“可惜国公府里并没有这个。” “公主府里也有这样的地方。你若喜欢,以后带你回去小住。” 嘉和公主过世后,皇帝并没有收回公主府,而是给了楚桓。 楚桓回去的次数不多,依稀还记得那偌大的花园里,也有这么一处名品紫藤每到春天开得如梦似幻的。 如意恐他想起嘉和公主伤感,拉着他往里走,“来看看我从前的屋子。” 楚桓的眼神盯着她,透过水晶珠帘,带了灼热的光彩。 23.第二十三章 十六的月亮,显得格外圆大。清辉般的月华透过月洞窗上的蛟绡纱照进屋子,照出了一室的暧昧。 如意被压在床上,粉白色滚红边儿的寝衣被扒开了,露出半边雪白滚圆的膀子和一抹葱绿色的肚兜。脖颈间满是那人炽热的气息,不同于从前温柔缱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攻城略地的决心。 “别,别闹了!”如意心里有些发慌,伸手去推楚桓。 “如意……”声音低沉暗哑,显然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控制着自己。 这,这和从前不大一样呀! 成婚以来俩人耳鬓厮磨的,楚桓情动之时,总是喜欢抱着她亲亲蹭蹭,却都是点到为止。现下,却伸了一只进去,握住了冰清玉洁的如意姑娘的丰盈!掌心滚烫,二人紧紧挨着,如意能清楚地感到他身体的变化。 夫妻间这档子事如意虽不算懵懂无知,可,可毕竟理论不等于实践呀! 小媳妇如意被吓到了,细白的小手使劲儿抵着楚桓的身子,带着哭腔求道:“求你了,快放过我吧!” “怎么了?”楚桓自她的脖颈间抬起头,就着朦胧的月光,能看到他眼睛里带着炽烈的情愫,亮的惊人。 “我做了什么,要你求我放过你?嗯?” 最后的一个字的尾音轻轻上扬,带着薄薄的茧子的手指在那出可爱的突起处来回拨弄,如意一下子从头顶酥麻到了脚尖。 “你,你……我……”推不开,抗不得,个中滋味,欲哭无泪。 楚桓愉悦地瞧着她纠结成了一团的小脸儿,突然伏在她的颈间笑了起来。 如意被那处顶着也不敢乱动,生怕一不小心就让这男人化身为狼,那会儿倒霉的还是自己! 过了良久,楚桓才抽出了手,捏着如意的下巴,哑声道:“放过你一次。记得,这是欠了我的,等我大好了,都要还回来。” “还,还什么回来?”如意磕磕巴巴目瞪口呆。 “自然是从洞房花烛时候起你欠下的债。”楚桓恶劣地捏开她的嘴唇,低头下去在上边摩挲轻笑,“我的娘子,不会以为我们现下这般,就是夫妻之道了吧?” 如意很想昂起下巴高傲地说一声当然不会,但身体的反应让她晕晕乎乎的,甫一张开嘴,就被侵入了带着洗漱过沁凉的薄荷香气…… 楚国公府里,大丫鬟青竹匆匆走回了荣华轩。 进了院子的门,绕过大影壁,就瞧见了另一个服侍赵氏的大丫鬟青萝正在游廊地下来回踱步,见到了她,眼睛顿时一亮,忙迎上来,看看她身后,皱起了眉,低声问道:“国公爷呢?” 青竹悄悄往屋子里瞧了瞧,摇摇头,指了指西北的方向,凑到青萝耳边道:“跟着国公爷的长寿说,往聆水阁去了。” 聆水阁,住着的是楚国公的爱妾花姨娘。 “不能啊。”青萝面露诧异之色,“我方才往厨房里去催太太要的补身汤,还碰到了聆水阁的娇杏,她还羡慕咱们呢。国公爷怎么可能去了那里。” 楚国公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府里的姬妾通房不知道有多少,因此争宠也十分的厉害。楚国公也不很年轻了,面对着个个如狼似虎的妾室们,很有些力不从心。然,也不好薄待了不是么?因此,每每鱼水后,都要补上一补。通常是他歇在了哪里,哪里便着人去取补汤。 当然,这些是底下人心照不宣的而已。 青竹也纳罕了,“可长寿就是这样说的呀。他还说,国公爷回来前,特特去了一趟采蝶轩,买了一支才摆出来的时新簪子说是要送人呢。” 说到这里忽然停了嘴,与青萝两个面面相觑,心下都明白了,只怕这位国公爷,又有了新欢了。 只是…… 看了看屋子里边灯火通明还在等候的赵氏,二人都暗暗叫苦。 赵氏瞧着是个弱不禁风的外表,其实性格暴戾得很。一言不合,对着自己儿子都能抽到脸上,何况她们这些奴仆呢?尐説φ呅蛧 无可奈何,两个人只能垂首走进里边。 赵氏正坐在桌子旁等着,见到二人进来,忙问道:“老爷呢?” “外头的长寿说,国公爷好像是去了聆水阁。”青竹低低回道。 果然,赵氏描画精致的两道柳叶眉就竖了起来,一拍桌子,声音也拔高了,“去了哪里?” 青竹头越垂越低,“聆水阁。” “好哇,花氏这个贱人!” 赵氏气得脸色发白。 近来,楚国公与她并不十分亲近。尤其楚枫走后,好似更加疏离了些。今儿是三月十六,是他们夫妻两个当年的定情之日。每年这个日子,楚国公都会来她的院子的。谁知道今年竟不见了人影! 她就知道,必是有那小妖精挑拨了他们夫妻的情分! “去聆水阁请了国公爷回来!”赵氏扶了扶额角,“就说我身子不适。” 青萝很是无奈,这种借口,每每国公爷去别的院子时,太太总要用那么几次。可用的多了,也是招人烦啊。上一回,自己跑去打扰了国公爷和白姨娘的好事,就差点挨了一记窝心脚呢。 才要答应了出去,就见楚瑜身边儿的一个丫鬟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只对赵氏说楚瑜在学里受了罚,回去后就一直哭着,一整日都没吃东西了,这会儿谁劝也不肯听呢。 昨儿楚瑜跟着老夫人从容安王府里回来,才进了门就有荣晖堂的方嬷嬷过来传话,说是老夫人说了,只叫四姑娘好好儿学学规矩。赵氏就知道女儿必定哪里惹了老夫人不喜了。 对于沈老夫人,赵氏是既怨且怕。按说,她是沈老夫人嫡亲的外甥女,是亲人呀,怎么就能为了个死去的公主恨着自己这么多年呢? 不让管家,没有诰命,赵氏觉得自己如今这样尴尬的地位,都是沈老夫人造成的! 可怨恨归怨恨,她也真的不敢违拗老夫人的话。 府里本来就有专门教导姑娘们的女先生,楚瑜仗着她的宠爱不想去受约束。赵氏不忍拘着女儿性子,沈老夫人也不大理会,楚瑜就这么一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这次老夫人一发话,赵氏只好让楚瑜先去学里点几天卯。谁知道才过了一天,就闹开了。 赵氏到底心疼女儿,只好暂时将楚国公抛开,带着人匆匆往楚瑜所住的萃锦园去了。 才进门,就听见噼里啪啦瓷器碎裂的声音并楚瑜的哭骂,赵氏眉尖就是一跳。 “你这是干什么呢?”屋子里已经是一地的碎片。赵氏用眼一扫,就瞧见原先摆在屋子里的各色瓷器玉器没几个幸免的,就连那挂好不容易求了楚国公买来的粉色珍珠串的帘子,也被扯了下来,米粒大小的珠子滚了一地。 这败家的孩子! 赵氏心疼得搂住心口,不住地念佛。再瞧瞧披头散发撒泼的闺女,也没了先前的担忧心疼,只骂道,“好好儿的,你砸了自己的屋子做什么!” 又骂萃锦园的丫鬟们:“姑娘心情不好了,正是你们该劝着的时候,怎么能纵着她胡乱地摔东西?都是一窝子死人吗?若不会伺候,明儿就叫了人来,全都发卖出去,再选了好的来伺候姑娘!” 吓得一屋子大小丫鬟全都跪了下去哭着求饶。 “娘,你瞧瞧,瞧瞧我的手!”楚瑜扑到她跟前伸出手哭道,“几个女先生没一个好东西!” 她嫩白的手心里一片红肿,显然是被戒尺给打了。 赵氏眉尖一跳,抓住她的手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三个女先生都是大太太韩氏精挑细选请来的,从大姑娘开始,就一直在府里。赵氏也见过,瞧着都是规矩稳重的人,不像是随意苛责学生的人哪。 楚瑜当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哭道:“我好好儿去上学了,只她们都听了祖母的话来挤兑我。还有楚瑶她们,见我挨了罚不求情不说,反而还暗暗地笑!娘,我不管,反正明日我不去了!” 自己女儿什么德行,赵氏还是知道些的。 “老夫人让你去,娘也不好说别的。”赵氏只能好言好语地劝楚瑜,“况老夫人说的也对,你如今渐渐大了,怎么能万事不懂呢?” “祖母就是看我不顺眼罢了!”楚瑜噘着嘴,想到沈老夫人对如意的疼爱,眼圈都红了,“我到底是不是她亲孙女呀!” 赵氏听了,连忙喝道:“老夫人也是你能说道的?” 边说,边朝着青萝青竹使了个眼色。 两个丫鬟会意,连忙带着萃锦园的丫鬟们都出去了,二人掩上了门。 狼藉一片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母女俩,赵氏才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个嘴头没把门的!这么些丫鬟在,就敢指摘老夫人?传出去,你不得去跪小佛堂?” “本来就是。”楚瑜嘟哝,“她对个嫁进门来的外人都能那么好,我可是她唯一的嫡出孙女呢。” 大房那个嫁出去的大姐姐不算! 24.第二十四章 楚瑜撒娇弄痴,又是哭又是求,就是不肯再去学里。 赵氏见她掌心红肿的模样,终究也是心疼,抱着她好生安慰了两句,只说:“罢了,不去便不去罢。等我明儿去和老夫人说。” 楚瑜还噙着眼泪呢,就又笑着趴在了赵氏怀里,娇声道:“还是娘疼我。” 女儿骄纵赵氏知道,此时却这般爱娇,想来都是一整天里被那三个女先生给吓得,赵氏忍不住心中有气,冷笑:“多少年了,老夫人只夸这你大伯母稳妥,瞧瞧这人可是她请来的吧?她的女儿嫁出去了,就不管别的女孩儿是不是被磋磨了。” 目光落在满地的碎片狼藉上,心里又是疼的发慌,楚瑜屋子里头摆着的可都是好东西!她多不容易,才攒了这些家当啊! “你也是的,有气,只管打骂那些个奴才,做什么摔这些?”赵氏点着楚瑜额头,“你娘可不是什么有钱的人,没得那么些好东西给你摔!” 楚瑜扁扁嘴,不以为然。 赵氏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眼里充满了慈爱,叹道:“我头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比你大不了多少。转眼间,你哥哥连孩子都有了,你都十二了。”尛說Φ紋網 透过楚瑜那双与楚国公极为相似的眼睛,赵氏就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绚烂的春天,站在似锦繁花中的玉树临风的青年。那会儿,他的身边儿还有个美丽婉约的公主。 那时候,她身上穿着的是半新不旧的衣裳,只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失了父母,狼狈不堪地来投奔姨母。一路上,看够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府仆从的隐隐轻蔑。踏入高大端肃的公府大门时候,她心里多忐忑啊! 是那个站在阳光里的俊美无俦的表哥,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才叫她的忧虑担心稍稍平息了。那时候,她多羡慕能站在他身边的公主啊! 如今,让她自惭形秽的公主早就化成了土。伴在表哥身边的,始终是她! “娘?娘!”楚瑜使劲儿推了赵氏一把。 赵氏回过神来,摸着楚瑜娇嫩的脸蛋,含笑道:“往后,娘求老夫人,给你看门好亲事。” “娘……” 楚瑜突然就满面通红了,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抓着赵氏袖子的手也有点儿抖。 “我,我昨儿遇到了一个人呢。” 赵氏吓了一跳,“什么?你说什么?” 什么叫遇到了一个人? 赵氏觉得脑子有点儿不够用。 皱眉看楚瑜,“给我把话说清楚!” 楚瑜扭着自己的手帕,垂头讷讷。 “哎呀你这个死丫头,给我说清楚,遇到了谁?”赵氏急的在楚瑜手臂上拧了一把,“你这是起了什么心思不成?” 楚瑜被拧的眼泪都下来了,“就,就是昨天在容安王府……” 抽抽搭搭地说了,赵氏听了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 “你说,你瞧见了安远侯府的世子?” 那不就是苏如意的大哥? “你给我收起这个心思,听见没有?”她没好气地数落着楚瑜,“才十二,就敢这么着,往后看我还让不让你出门!” 楚瑜不服。她从小就听赵氏时不时地讲述她和楚国公之间的美丽爱情故事,怎么到她这里,就不行了呢? “那人是楚桓的大舅兄!” “那又怎样?”楚瑜不服气地争辩,“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儿!” “那是换亲!换亲你懂么?那是吃不上饭的泥腿子娶不上了,才拿着家里的姐妹去换个媳妇!” 赵氏简直要被这个榆木脑袋的女儿气死了,站起来生硬道:“你小小年纪,不许想这些有的没的!我瞧着,你明儿还是继续去学里,跟着女先生们好好学学规矩吧。再这样胡思乱想,我就把你关在家里,再不许出去!” 她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地对楚瑜说话,楚瑜一时呆了。 赵氏便叫了楚瑜的丫鬟进来,厉声吩咐:“好好儿的服侍姑娘,不然,全都发卖了!” 说完,也不看那几个被吓白了脸的丫鬟,带着青竹青萝和两个小丫鬟一径去了。 至于楚瑜回过神来,猛然扑到床上去痛哭,赵氏听了,只当没听见。 她心里有火气,走路便比平时快了不少。走到花园子里,因天已大黑,明月高悬,两个小丫鬟打着的灯笼发出红色的光,将园子里的草木照的影子摇曳。 “啊!”突然,一个小丫鬟就惊叫了一声。 赵氏正有心事,一时不妨被吓了一跳,瞬间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作死了你?”青竹连忙扶住赵氏,对着小丫鬟斥道,“嚷什么嚷?” “那边,那边好像有人……”小丫鬟带着哭腔,伸手朝着远处的假山指,眼睛紧紧闭着,显然是吓到了。 青竹胆子大,定睛朝那边瞧了半晌,黑漆漆一片,自有夜风吹过花树的沙沙声。 “哪里就有人了?”青竹瞪了一眼小丫鬟,对赵氏陪笑道,“大月亮地儿的,想必是她迷了眼,没看清楚。每晚上关门前都有几波人巡查呢,必然没有人的。太太没事吧?” 赵氏自觉心里咚咚跳得厉害,被风一吹,冷汗湿透的背部阵阵发凉。 她不自禁地心中发毛,没多余精力理会那小丫鬟,难得宽和地说了一句:“算了,走吧。” 便脚步匆匆,急急忙忙回了荣华轩。 只她才走,一块儿雪白的衣襟便被风吹拂着,露了出来。隐隐约约的,还有婉转的声音低低传出。 荣晖堂里,沈老夫人闭目坐在榻上,手里转着佛珠。良久,才睁开眼,对身边儿的方嬷嬷冷笑道:“瞧瞧,这就叫有其母必有其女。” 方嬷嬷朝着地上垂手肃立的一个婆子使个眼色,让她出去了,这才自己端了茶水送到沈老夫人跟前,赔笑:“什么都瞒不过老夫人。” “我也不过就是装个瞎子聋子罢了。”沈老夫人缓缓摇头,表示自己不喝,“若是□□计较起来,只怕早就气死了。” 这么说着,毕竟心里还是有气。只将手里的佛珠扔到了榻上,冷笑,“好个四姑娘。跟我出去一趟,倒是让她惦记上了外男。” 方嬷嬷到底担心她太过气愤伤了身体,轻声劝道:“或许只是不留神碰到了,小姑娘家家的,平常不怎么出门,见到了,就记得也是有的。您何必生气呢?二太太不是也说了,叫四姑娘跟着先生们好生学学规矩呢。必能调校过来的。” “呵,骨子里的……”沈老夫人扶着方嬷嬷的手站起来,“哪里是调校就能够顺回来的呢。” 当年,赵氏在国公府里的时候,她难道不是亲自教导吗?还不是一样的自甘下贱了。 与楚国公有了首尾,沈老夫人知道了直接就被气晕了。醒来后,依旧是念着血脉亲情,许了赵氏全副的嫁妆和丰厚的私房,为她定了个外省的人家。赵氏寻死觅活的,上吊抹脖子都用上了,甚至闹到了公主跟前哭哭啼啼求着成全。那年,赵氏才多大?也不过是十四五吧? 楚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去告诉女先生们,给四丫头的功课加倍。若是不服管教,只管下重手。” 方嬷嬷答应了。 沈老夫人瞧着外头的月色,忽然笑了,笑容中有着讥讽,“这四丫头的眼光,倒是比她娘强多了。” 苏云卿,安远侯府的世子。 虽然说听起来侯府不如国公府爵位高,但人家安远侯小时候是皇帝伴读,如今是皇帝倚重的心腹重臣,哪里是自己那个只知道流连花丛的儿子所能比的呢?骑着马追到下辈子,也追不上! 更何况,苏云卿还有个宗室郡主的娘,有个大长公主的外祖母呢? 这些且不说,就单是苏云卿这个人,那也是京中有名的少年俊才,人又生得翩翩如玉。 可惜了的,楚家如今剩下的三个姑娘,可是没有一个能配得上人家苏云卿的。 就算门当户对人物也相配,有赵氏这样的嫡母生母,柔福郡主也不会允许儿子娶了楚家女。 沈老夫人至今记得,当年赵氏的事情闹出来后,嘉和公主郁闷于心,只默默垂泪。柔福郡主打听着楚国公带着赵氏出去游湖,只自己带着人将人截了,直接把赵氏扔到了湖里。要不是看在老公爷和先国公都是为国捐躯的份儿上,只怕连楚国公也难逃。 这样的性格,不是圣旨压着,怎么可能将如意嫁进来呢? “都是家门不幸,才有这样的不孝子孙。”沈老夫人想到自己这数十年的苦苦支撑,儿子孙女却个个不省心,只觉得疲惫至极。 方嬷嬷劝:“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年纪不小了,只管享清福才是。” 想到昨儿老夫人和自己眉开眼笑说着如意要给生好几个小重孙的话,又笑道:“我瞧着,往后这府里有了世子和大奶奶,只会越来越好。您呀,就只等着含饴弄孙吧!” 沈老夫人长叹一声,“只好如此想着,苦中作乐吧。” 25.第二十五章 安远侯很有些雷厉风行的意思,次日一大早起来,便开始了分家。 分家也简单,只把所有的人都叫齐了,叫人端了三个托盘。 “昨儿夜里,已经叫账房连夜整理了家里的产业,均分了三份儿。你二哥不在京里,我便做主了,你先来挑。”安远侯对三老爷道。 三老爷犹豫了一下。 柳氏垂首站在姚老夫人身后,眼睛还肿着,眯成了一条缝儿。若不是分家这样的大事,她是不会出门来丢人的。刚得了一场教训,她也不敢轻易开口,生怕一出声儿,三老爷又要休妻。但终究心中不安,便悄悄扯了一下姚老夫人的衣服。 姚老夫人便咳嗽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 “按说呢,分家是你们兄弟的事儿,我不当开口。只是,你们兄弟不比你们有指望,如今我得讨嫌问一句,这均分了三份儿,是怎么个均分法呢?” 安远侯懒怠理会她那点儿小心思,抬了抬手,外边儿就进来个穿着青布长裰的账房。 “拿了账本子,跟老夫人对一对。” “不必的!”三老爷忙抓了个托盘,也没看就把那叠子房契地契银票的塞到了袖子里,想再说点儿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姚老夫人见儿子让自己这样没有台阶下,不禁沉了脸。 三老爷垂着眼皮,只当没看见,低声道:“外头的宅子收拾好了,我们便搬出去。” 安远侯点头,“不急在一两天。” 柳氏终于忍不住,期期艾艾地开口:“照理说,二房一家子不在,那产业应当母亲给保管的。” “你闭嘴!”三老爷斥道。 柳氏吓得身上一颤,姚老夫人却瞪了他一眼,只说道:“我看你媳妇说的很对。既然分开了家,哪里有将东西再搅合在一块儿的?” 一直未曾开口的柔福郡主将手中的温水放在了桌上,薄胎白瓷杯发出轻轻的脆响。 “老夫人说的甚是。”她抽出帕子压了压嘴角,“既然三房已经挑了自己的那一份儿,剩下的,我们拿一份儿,另一份儿送到顺天府去备案,等二弟一家子什么时候回京,再行交给他们就是了。” 姚老夫人目瞪口呆,柳氏就忙道:“哪里用麻烦衙门呢?传出去,也叫人笑话咱们侯府呀!” 柔福郡主就笑了,道:“满京城里谁不知道我是个最不怕被人笑话的呢?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这分清楚了,往后就没有麻烦。” 说到麻烦,她垂着的眼帘突然就挑了起来,似笑非笑看着柳氏。 柳氏被她了然的目光看得发慌,只觉得好像心里的那点儿小算盘都被柔福郡主看穿了,本来还有些苍白的脸就紫胀起来。 “至于老夫人……”柔福郡主浅笑,“若是老夫人愿意跟着我们,便还住在萱草堂。若是想与三弟亲近,逢年过节的我们过去三弟家里行礼也可。” 这话简直是明晃晃要将姚老夫人扫地出门了。 姚老夫人纠结不已。按她本心,当然想继续住在侯府里当她的老封君。但有一样,安远侯两口子,并大房的孩子,对她都是淡淡的,没什么情分。偶尔她想仗着老侯夫人的身份闹上一闹,那两个黑心肠的还真做得出将人软禁的事儿——之前如意大婚,只不过明珠丫头一句玩笑话,就连带着三房和萱草堂那边儿一起被禁了足。 跟亲生儿子住,自然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毕竟,自己的儿子还是很孝顺的。 尚未决定,便听见三老爷已经开口了:“母亲自然是跟着我。大哥大嫂若是想母亲了,只管往我的宅子里来。横竖都在京城,又不远。” 姚老夫人一口气梗在了喉咙。 这边儿分家干脆利落,没过几天,三老爷就带着满心不乐意的老夫人和柳氏等人搬了出去。偌大的侯府,顿时就觉得清净了许多。 柔福郡主虽挺喜欢女儿在自己身边,但终究也不愿意让如意因常住娘家被人说道,便催着她回去。如意想着又快到了了尘大师来给楚桓驱毒的日子,便应了要回去,着人去收拾东西。 还未收拾完,国公府的老管家就来了,先拜了柔福郡主,道了喜,才对楚桓如意笑道:“大姑奶奶回来了,老夫人让老奴来请世子和大奶奶回去。” 柔福郡主听了,便知道这里必定还有别的缘故。楚国公府的大姑奶奶,乃是楚桓的堂姐,也是先国公留下的唯一骨血。因夫家在外省,楚桓大婚的时候也未能赶回来。 这种情况下,若是要回京省亲,必定是先行安排好的。然楚桓如意回来这几日,也没提起过大姑奶奶要归京的话,可见是临时起意来的了。 楚桓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和这位堂姐感情一直不错。不久前还听大太太说起过,若不是堂姐夫病了着实走不开,大婚时候堂姐必然会赶回来的。饶是如此,堂姐还是命人千里外送来了一车的贺礼。 这样匆匆归来,想来是出了什么大事。 念及于此,楚桓也不及等待,与如意辞别了柔福郡主,坐上马车就回了国公府,急急忙忙赶到了荣晖堂。 荣晖堂里,沈老夫人端坐上首,正拉着一个穿玉绿色襦裙,外边罩着白底绣兰花褙子的女子说话。 这女子看上去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满身上下没有过多的富贵妆饰,只发间一支晶莹剔透的碧玉簪子挽住长发,鬓边簪了一朵开得芬芳的玉簪花。然眉目清雅,气质温婉,尤其一双眼睛里透出温和,叫人一看便心生亲近之感。 只此时沈老夫人脸色十分不好,一向沉稳的大太太韩氏甚至红着眼圈。赵氏坐在另一侧,虽低声劝着什么,却是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 “大姐。”楚桓进门后就见到这般情形,来不及向沈老夫人大太太请安,便先唤了那年轻的女子楚玥。 “阿桓回来了?”楚玥眼中漫上了笑意,温声道,“身子可大好了?这位,就是弟妹了么?” 如意连忙上前福身,随着楚桓叫了一声大姐。 楚玥知道她是御封的县主,忙也起身还礼,这才拉住如意的手,也并不如别人一般打量这第一次见面的弟妹,只看着如意眼睛含笑道:“弟妹竟是如此的人物,阿桓真是有福气。” 她只唤楚桓为阿桓,可见亲近。 彼此都见了礼,楚桓这才问道:“大姐突然归京,可是出了什么事故?” 楚玥闻言,只云淡风轻地一笑,“我休夫了。” 如意瞪大了眼。休夫,是休夫,不是和离! 楚桓皱眉。 不是说,大姐与大姐夫夫妻两个一直琴瑟和谐么?前两个月来信,还说大姐夫病着,姐姐衣不解带地照顾。为何突然就休夫了? 楚玥依旧柔柔笑着,只眼中温和褪去,瞬间化作了冰冷。 “说起来我也就是个傻子。这几年,一片痴心竟都喂了狗。”她笑容嘲讽,“那人,竟是一直养着个外室。庶长子庶长女都有了呢。” 她所嫁的林州陈家,本也是官宦人家,楚玥丈夫的祖父,还曾高居吏部尚书之位。只老尚书致仕后,便回了老家。 原本,大太太是不愿意让唯一的女儿嫁到千百里外去的。但两家亲事是她丈夫在世时候指腹为婚的,陈家的孩子成年后亲自上京来求娶,大太太问过了楚玥,见她自己也愿意,便十里红妆将女儿嫁了过去。她想着,女婿也是有举人功名的人,虽还未入仕,但据说在林州也小有才名,往后只要不出了意外,会试总是能过的。有楚国公府帮扶,也不怕没有好前程。 楚玥嫁过去后数年来未曾有过身孕,大太太隔着千里都要急白了头,生怕女儿因此受委屈。 “我多年未孕,原还有些惶恐,那人还安慰我说,儿女都是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府里的老太太要给安排通房,都被他推了。落了我多少的感激?”楚玥只摇头,眼中隐隐带了些许泪光,随即咬了牙冷笑,“你大婚,正巧他病得要死要活,我也无法回来,尽心尽力地服侍照看。谁料他病还未大好,外头就有个挺着肚子,领了一对双棒儿来求我成全的。” “我这个傻子,竟才知道,那外室竟是他大婚前就有了的。从前也是跟他认得,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孩儿,青梅竹马长大的呢。只是后来家里犯了事儿,她随着女眷们被发卖了,也是那人给赎的身,一直就养在了外头。” “岂有此理!”如意气坏了,“狼心狗肺的东西!既舍不得青梅竹马,还跑来求咱们家的女孩儿干嘛?以为楚国公府是软柿子不成?” 她最是看不起这样自私自利的男人! 楚玥拍拍她的手,“莫要生气,为这等人,不值得。既然要我成全,我又有什么不肯呢?” 只命自己的陪房将人打了个半死,扔下了一封休书,便带着嫁妆扬长回了京。 这会儿,只怕整个林州都知道了陈家那位清正谨端的陈家大爷,是个伪君子了。 只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了? 26.第二十六章 如意没想到,楚玥看着柔婉温顺,行事却这般果决。楚玥是沈老夫人与大太太亲自教导出来的,想来这份儿决然的性格也是随了这两位。 “大姐姐今后有什么打算?”如意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写满了崇拜。 楚玥见她细细白白的小脸凑在自己的跟前,眉眼弯弯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大姐姐……”如意立刻就蹬鼻子上脸继续往前凑去,被楚桓一把拉了回去。 楚玥失笑,回头问沈老夫人:“阿桓一直这样宝贝弟妹?” 沈老夫人见她笑眯眯的,好似就没把休夫当做一回事,又是气又是急,还带着那么一点点儿的欣慰。总归是她教导出来的孩子,不会为了个男人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 “我啊,日后灰溜溜回了国公府,不知道祖母收留是不收留呢?”小說中文網 楚玥其实一点儿不担心。 她的祖母,她的母亲,她的弟弟,都是她在这世上最强大的倚靠。 当然,一路上她已经想好了往后的安排。她是个出嫁女,即使休夫了,也必会还有一番纠葛。等理顺了,她便不会留在国公府里了。毕竟,如今的楚国公是她二叔。如今那位二太太……不提也罢。横竖她嫁妆丰厚的很,在京中买个宅子或者京郊买个小庄子,都是不错的选择。 但赵氏很明显不知道她这番打算,只捏着帕子紧了紧,为难地看了看沈老夫人,强笑道:“大姑奶奶这话说的。什么时候,这国公府里,也是你的娘家不是?自然是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了。” 这话若换沈老夫人来说,那会是十足的好意。赵氏说出来,却是阴阳怪气的。 知道赵氏一向是个蠢的,楚玥也不会自降格调与她生气,只笑眯眯道:“如此,多谢二太太了。” 如意便去拉着沈老夫人的手,笑道:“祖母呀,大姐姐住在哪个院子?我带人去收拾呀。” 沈老夫人看向楚玥,楚玥笑:“我才回来,和娘住一起吧。” 如意本是想借着这个借口避出去,这样一来,只得又挨着楚桓坐下了。 “恒之。”沈老夫人终于开口了,“陈家,只怕就要来人上京。你大姐姐的事情,便交给你吧。只一样,咱们楚家的女孩儿,不能任人欺负至此。” 楚桓点头。 见楚玥脸上颇有疲惫风霜之色,沈老夫人只心中长叹一口气,安慰了楚玥两句,便让大太太韩氏带着她回去歇着。 这边儿赵氏瞧着楚玥离开的窈窕背影,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口气。 等到晚间楚国公来到荣华轩,赵氏便于他哭诉起来:“不是我这做婶娘的容不得孩子,可话得两分着说。哪里就见过,一个妻子说休夫就休夫的呢?我活到如今三十多岁,竟从未听说过呢!大姑奶奶是痛快了,就没想过底下的妹妹们么?” “成了,你也少说两句,母亲心里正不自在呢。”楚国公也觉得楚玥休夫这件事儿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的。天底下的男子,有几个红颜知己算什么呢?若是都如楚玥这般,那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但话又说回来,楚国公本身也是很有那么点儿虚荣心的,楚玥有句话说得很对,她是楚家的女孩儿,如此欺辱,可不单单是轻视她,是活生生打楚国公府的脸呢。 “老夫人心里不痛快,难道我心里就痛快了么?”赵氏推了推楚国公手臂,含泪道,“表哥,咱们的瑜儿可是眼瞅着就到了说亲的时候了,还有二丫头三丫头。有了个休夫的姐姐在,谁还敢来提亲啊?” “你想太多了!”楚国公无奈,毕竟二十年的枕边人了,看着赵氏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心里也多少有点儿不忍,劝道,“大盛朝有和离的,有休妻的,从没有过休夫的。大丫头的休书,也只不过是一时气愤罢了。等陈家来人,让他们好好儿地给大丫头赔不是,处置了那外室,也就结了。到时候,大丫头还是得回林州去,你可着什么急?” “我冷眼瞅着,那孩子可是有主意的。老夫人和大嫂子也不一定就乐意吃这个亏呢。”赵氏只要看着与楚桓亲近的,就恨不能直接打出去。“表哥,你可要好好劝劝老夫人。” 楚国公心里有事,胡乱地敷衍了两句,便起身要走。 “表哥!”赵氏拔高了声音,待楚国公回头,便咬了咬嘴唇,“这么晚了,表哥不留下?” 楚国公在她耳垂上揉了揉,温言道:“聆水阁打发了人来说,槿儿有些发热,我过去瞧瞧。” 楚槿是楚国公幺子,今年才两岁。花姨娘时常用楚槿病了的借口,将楚国公从各房里请走,也不知道是楚槿真的身子骨不壮实,还是借子邀宠。 楚国公一走,赵氏就狠狠砸了只杯子。 没过两日,林州那边儿果然来人了。 来的还不是别人,正是楚玥被休掉的丈夫陈祥,以及楚玥的婆婆,陈家大太太。 门房里是个四十来岁的独臂人陈武,早就得了吩咐,不许叫林州陈家的人进门。 “陈家?咱楚国公府里可没这门子亲戚。您哪位啊?”陈武早年跟着先国公上过战场,后来重伤失了一臂,捡回一条命后闲国公见他父母俱亡无处可去,便安排进了国公府当差。听说这陈家的人偷养外室在前,骗娶大小姐在后,陈武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又知道府中是要决心好好儿惩治一下这陈家了,便决定要给陈家个大大的没脸。 陈家的老管家赔笑:“这位兄弟许是不知,林州陈家,是府里的姻亲。你们府中的大姑奶奶,正是咱们陈家的大奶奶呢。” 陈武对着门口那辆马车瞧了瞧,嗤笑:“可别胡乱攀亲戚,我们府上可没有大姑奶奶,只有大姑娘。” 那老管家心里就是一咯噔。 大奶奶因大爷外室庶子的事儿一怒之下给了大爷一纸休书,这事儿在林州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只老爷太太都只认定,大奶奶只是一时气愤之举而已。哪怕是跑回了娘家,只要好生求一求,妥善处置了那外室,大奶奶得了里子面子,必然会跟着回去。可如今看楚国公府这架势,可不像是只做做样子啊。 “真是岂有此理!”陈太太坐在马车里,一路的风尘仆仆已经叫她很是疲惫,对楚玥的怨恨更多了几分。“这样的女人,怎么就叫我儿赶上了?” 陈祥苍白着脸半坐半靠在车里,垂着眼皮,看不清是喜是怒。半晌,才苦笑,轻声道:“我亲自去求见。” “你别……”陈太太“这样委屈”四个字尚未出口,陈祥已经撩起了车帘子下了车。 楚国公府所在的这条街上,都是勋贵人家,来往的人不少。见一大早上就有辆马车停在了门口,却不得进门,平常见人总是笑眯眯的那个独臂的门房更是一脸的嘲讽,就有人知道有故事了,站在远处瞧热闹。 陈祥只觉得身后似乎不少的视线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了几分。 “哎呦瞧瞧这是谁哪?”陈武嗓门不小,“陈家大爷哪,您老怎么到了京里呢?呦,后边马车里坐着的是谁?莫不是还带着您那外室和奸生子来了?” 在骂人上,陈武算是个毒舌。 “哪里来的混账胡言乱语?”陈太太在车里听得清楚,什么外室什么奸生子,简直要气炸了肺,也不管不顾了,掀着帘子就跳下了车,指着陈武骂道,“这就是堂堂国公府的规矩?果然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哪,眼瞅着姻亲家里不如从前显赫,竟然连大门都不叫进,满嘴胡言乱语地喷着粪,你们可真是好教养!” “母亲!”陈祥低低唤了一声。 无论如何,母亲与一个门房对骂,都着实太落了自己的身份。 陈太太从林州就被丈夫埋怨,跟着儿子一路追妻追到京城,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怨气,见陈祥阻止自己,顿时爆发了出来,只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用帕子捂着脸哭嚎起来。 “老天爷呀,怎么叫我儿遇到了这样的岳家哪!”她拍了拍大腿,“人家的媳妇,哪个不是孝敬公婆服侍丈夫哪,怎么我们就遇到个母夜叉,一言不合就要休夫哪!“ “母亲!”陈祥后悔一进了城就赶着来了国公府,没有将母亲送到姨母家里去了。他素知母亲为人粗陋了些,却没想到能这样不顾脸面。且这样一闹,岂不是往死里得罪楚国公府么?别说楚玥不会跟着自己回去,以后前程…… 他弯腰去拉陈太太,被陈太太一把甩开,指着他骂道:“你就这么软骨头?早知道这样,当年就不该让你娶什么国公府的嫡女!人家高门大院出来的,哪只眼睛看得上你?几年了,压着你不许纳妾不许要通房,自己连个丫头都没生出来,这样的媳妇,就该是你休了她,居然还叫她拿捏住了,你好大的本事!你要是我儿,现在就给我打进去,把那个眼里没夫家的给我拉出来带回去,往狠里整治一回,叫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出嫁从夫!” “瞧瞧这副泼妇的模样,真不知道大姐姐你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楚国公府大门里传出一个请清脆脆的声音,大门缓缓打开,围观的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几个华服女子便走了出来。 当先的两个,一个身着浅黄色绣花纱裙,挽着妇人发髻,面上却甚是稚气,一双眼睛亮如晨星,只偏着头,满脸怜悯地看着身边儿另一个少妇。 27.第二十七章 只一见了这容色清丽的少妇,陈祥的面上便露出了激动,张了张嘴,低声唤道:“阿玥……” 他见楚玥一头乌压压的秀发竟是放了下来,不再挽成妇人发髻,只用一根白玉雕成的发冠束成了一把。站在那眉眼如画的女子身边,另有一番婉约灵动。 陈祥只觉得一瞬间心痛如绞。他一直以为,自己心之所系是飘零无助柔弱得只有自己一个依靠的依依,从未想过,当妻子离开自己时候,竟这般挖心摘肺一般的难过。 “你我已无关系,还请陈公子慎言。”楚玥只这样说道。甚至,陈祥还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温柔来。 “阿玥……” 陈太太却是不干了。 她其实一直不大喜欢这个出身楚国公府的儿媳妇。 不是楚玥不好,而是太好了。容貌出挑,出身高贵,比之她这个落魄伯府出身的婆婆高出不知道多少,就叫她很没有做婆婆的底气了。且楚玥看着温婉贤淑,却最是个有主意的。进门后自家老爷就叫自己交了管家的大权给楚玥,府中万事,竟都是被儿媳妇把持着,开头还能更自己请示请示,再往后就是自己独断,叫她怎能不气愤呢? 更过分的,是这楚玥竟渐渐进了儿子的心。陈太太便更是不满了。 “你说没关系,便没了关系?”陈太太指着楚玥冷笑,“进了我陈家的门,便是我陈家的人,只有我儿休妻的!他不开口,你便死了也是我陈家的鬼!” 如意偏头瞧着,上一回看到这样的泼妇,还是二公主来着。 “大姐姐呀……”如意怜悯地瞧着楚玥,眼角渗出了亮晶晶的泪光,“离着林州千里路,我们竟不知道你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如此的婆母,这几年你可过的太委屈了!” 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很是伤心。 “都过去了。”楚玥既不反驳,也不附和,只淡淡说道。 这话,就叫人耐人寻味了。 这条街上住着的都是勋贵,彼此间熟识。楚国公府的大姑娘,未出阁前在京中口碑一向是不错的,聪慧温婉又美貌,若不是从小就有了婚约,求娶的只怕要挤破公府的大门。这样美好的女子,竟遇到了泼辣粗鄙至此的婆婆。仦說Ф忟網 围观的人再看向楚玥,目光里就不免都带了些同情。 这些年,楚大姑娘得受了多少的磋磨呀? 没瞧见么,人家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都心疼地哭了! 陈祥只不眨眼地看着楚玥,满脸的心痛与懊悔。他往前走了两步,就见那穿了黄衫的女子立刻将楚玥挡住了。 “这,是阿桓的夫人么?”陈祥知道,在国公府里楚玥与楚桓关系最好。虽只是堂姐弟,感情却与亲姐弟没什么差别。 如意眼神都不屑给这样的男人,只与楚玥道:“大姐姐,这人呢你也瞧了,没死没残的。咱们进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捏了捏楚玥细滑的手。 “阿玥!” 陈祥见楚玥朝着如意颔首,情知不能由着她们进去。否则,只怕事情真的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阿玥,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这是我的错!”陈祥急急忙忙地剖白,“我会把依依送走,往后,她再不会打扰我们的日子。只你我夫妻两个,快快活活的!阿玥,跟我回去吧!” 他几乎要落泪了。 一路奔波,一路忧心焦虑,此刻的陈祥还带着病态的苍白,,明明很是俊美的脸,却有说不出的憔悴。 “这,大姑爷如此委屈求全的,定是真的知道错儿了。大姑奶奶,便宽宥他这一次吧?” 听到消息急匆匆赶来的赵氏正瞧见这个场面,连忙劝楚玥,“一家人过日子哪里有不磕磕碰碰的呢?怎能说休夫便休夫?” 陈太太听到这话,还带着愤怒倨傲的眼睛扫了一眼赵氏,只冷哼:“难得,竟有个明白人。” “都是做父母的,自然能为孩子多想些。”赵氏谦逊道。 她是巴不得陈家立刻将楚玥弄走,不然摆在国公府里,难道很好看么? 跟在她身后的方氏一时没拦住,听她说出话来,几乎想立刻就退回去。 这个婆婆,究竟有没有脑子呢?又不当家又不做主的,出这个头儿做什么呢?将心比心,若是楚瑜未来的夫家做出这样的事儿,她还能不能这么劝? 果然,就听见楚玥柔声道:“这话,二太太且留一留吧。” 留?留什么? 赵氏一时就没听明白。 方氏勉强按下堵住赵氏嘴的冲动,走到她跟前低声道:“母亲,且听听大姐姐的意思。” 从老夫人到世子,明明白白摆出的是不罢休的架势,怎么就看不明白呢?人家楚玥出来,可不是为了和那赵家叙旧的。 楚玥静静看着陈祥,半晌,才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候,眉眼间已经带了煞意,冷声道:“我楚玥进陈家数年,上孝公婆,下友爱小叔小姑,撑扶家业,自问没有任何对不住陈家的地方。既你无心,只与我说,何必惺惺作态?这样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真叫我恶心!” “我既休夫,便无回头的可能。陈公子,请吧!” “不,阿玥!”陈祥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双手扯了个粉碎,“我绝不承认这个!” “我已经说了,我会送走依依,日后保证她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阿玥!” 说到最后,陈祥的声音带了哽咽,乞求地看着楚玥半分不肯动容的脸。 顿了一顿,又艰难道:“若是……若是你不喜欢那两个孩子,我将他们送到庄子里,往后……” “胡说!”陈太太先忍不住了,扑过去便劈头给了陈祥一个耳光,哭骂道,“你这没良心的!为了个女人,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要了吗?” 又指着楚玥,朝府外围观的人喊道,“都来瞧瞧吧!这楚国公府的姑娘,是多么霸道不贤!这是自己生不出孩子,要叫我儿绝后哪!我的老天,我儿怎么如此命不济哪!我可怜的孙儿孙女,你们好生命苦哇啊啊啊……” 她哭得一波三转,悠远留长。 大凡世人,都会对弱者更多些同情。原本见陈太太粗俗,还有人可怜楚玥赶上了这么个婆婆。听到楚玥无出,却不肯叫丈夫有后,又有陈太太哭得撕心裂肺,便又将那心稍稍往陈家那边儿挪了挪。 如意见状,冷笑着说道:“陈太太这话说的有趣,我倒要问问你,你那好孙儿孙女今年有多大了?你儿子那外室,养了多少年了?不过是瞧着京城人心善,与林州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不通消息罢了!未婚先有庶子,骗婚国公府,你们陈家胆子可是不小!” “何必与她多说?” 不知何时,出去了翊王府的楚桓回来了。他从车上下来,走到陈祥身边,只一眼,便叫眼圈红着的陈祥苍白了脸色病入膏肓。 “阿,阿桓?” 陈太太哭声戛然而止。 楚国公世子? 不是说他病入膏肓活不了几天了吗?这,这,这除了脸色差了点儿,哪里有半点要死的模样? 她不自禁地往后退了退。 楚桓自然不会与个泼妇多费口舌,只一脚将拉住了自己袖子的陈祥踹了出去,淡淡地吩咐后边跟着的护卫,“杀马,砸车。” 28.第二十八章 楚桓身边的护卫都是跟他日久的,个个如狼似虎,在陈太太的惊声尖叫声和众人的惊骇中一拥而上。不过片刻,车碎马亡,门前血流成河。 “这,这是要做什么哪?”赵氏瞧着一地血污,抚着心口,面上惨白惨白的,几乎要吐了出来。她个成日内宅里想着如何争宠的妇人,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呢? 楚桓对陈太太的哭骂充耳不闻,举步上了台阶,对依旧含笑而立的如意楚玥道:“我回来晚了。” 如意眼睛亮晶晶的,若非在大门外,便要冲上前去抱一抱自家的美人相公了。这样的粗暴简单,实在是……太让人喜欢了! “回来就好。”楚玥微笑,“祖母和母亲原本要出来,我们拦下了。” 对陈家这样的,还不值得国公府的太夫人出来。 楚桓点头,随口吩咐:“叫人打水洗地。有不长眼的,丢出去。” 一手携了如意,一手虚护楚玥,进了大门,无人再回头。 “母亲,我们也进去吧?”方氏见大门前人指指点点,想到方才楚桓那云淡风轻地说着杀马砸车的话,手还是忍不住发抖。 赵氏回过神,“进去,快进去!” 这血的呼啦的,简直要命! 留下门前的陈太太在一片狼藉中哭天喊地,陈祥面色惨白倒在一旁。 陈武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瞧着这两个人,十分痛快地啐出了一口浓痰,吆喝着让人去打水。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了不远处,车帘子挑起,下来个年约三十五六的美貌妇人。 这妇人见了眼前情形,顿时就是倒吸了口冷气。 杀马,砸车! 这是结了什么样的大仇? 不说不死不休,也不远矣! “姐姐,祥哥儿,这是怎么回事?” 妇人正是陈太太的异母妹妹,如今定远侯府王家的三太太。 姐妹二人出身南阳伯府,娘家虽也是勋贵,然早已落魄,只是个空头的爵位。在这京城里,着实算不得什么显赫的人家。 陈太太木然转动眼珠儿,瞧见了亲人,猛然一声长嚎,拉住了妹妹,“你来了正好!瞧见没有,这楚国公府竟是仗势欺人至此!我要去顺天府告他们,告楚玥那贱人,告那个半死的秧子!” 王三太太只觉得被她攥住的地方火辣辣疼,知道这姐姐素来是个蠢货,再听见她的话,几欲晕去。告谁? 告儿媳也还罢了,居然还想着去告楚世子? 不及与这蠢姐姐说什么,连忙示意自己带来的丫鬟上前架起陈太太,嘴里敷衍着:“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 一个眼神,两个丫鬟身子骨都壮实,架了陈太太就往马车上塞。 王三太太揉了揉眉心,走到犹自失魂落魄的陈祥跟前,问道:“祥哥儿可是伤了?” 陈祥不言语,也不动弹。 王三太太看不惯他这个模样,唤了车夫过来,连他一块儿塞进了马车。 她听说姐姐带着外甥进京来找楚国公府麻烦,急急忙忙出来的,只一辆车。虽不情愿,也只得与姐姐外甥挤了挤,两个丫鬟便都坐到了外头的车辕上。 跟着陈祥进京的那几位,一溜儿小跑地跟着。 南阳伯府如今都回了南边的老家,没奈何,王三太太只得带了陈太太陈祥等回了定远侯府。 她在侯府中并不是当家的太太,上头还有婆婆,带了娘家亲戚过来,不能不去说一声。打发了贴身的丫鬟去分别回了老夫人和当家的大嫂,王三太太这才有功夫细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哪?” 陈太太喝了一口茶,才又有了力气,只哭道:“妹妹哪,如今你外甥的委屈,太大了!” 她重重将茶杯摔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喘了气,眼神凶悍,“那贱妇竟敢说什么要休夫的话,更可恨那楚国公府竟如此欺人!” 转头看王三太太,眯着眼道,“妹妹,你知道你姐夫是没用的。如今,只有靠你给姐姐做主了!” 厉声厉色说了半日,一句有用的没有。 知道这长姐素来如此,王三太太只看着陈祥,沉声问道:“祥哥儿,我且问你,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老夫人她见过,那大太太韩氏她也见过,都不是骄横跋扈的人,满京城里,任人如何背后笑话楚国公的不着调,但对这两位丈夫先后为国尽忠的国公夫人,都是十分的敬重。 楚玥未嫁前,京中多好的风评? 这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孩儿,她不相信会无缘无故地做出休夫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儿。 “还能有什么缘故?”陈太太气愤愤道,“不过是那贱妇嫉妒成性,自己生不出,连别人的儿子也容不下!” 王三太太闻言眼皮儿就是一跳。 “你纳妾了?”她问陈祥。 陈祥身子动了动,摇了摇头。 “那……”王三太太压根儿没往养外室上想,皱起眉头,“姐姐,你要让祥哥儿过继?” 轻轻舒了口气,若果真是这样,应是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都是为了子嗣传承。 只转念间,却见陈祥又缓缓摇头。 “那你……” “是我对不住她。”陈祥低声道。 王三太太简直要被这对母子急死了,到底为了什么,半日就是说不出来。 索性不再理会他们,让人叫了跟来的陈家的管家,喝问:“你们太太大爷都说不清楚,你给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管家眼神闪烁,偷瞟陈太太和陈祥。 王三太太便冷笑:“你别看他们,也别想着瞒什么。得罪了楚国公府,这会儿不说清楚,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管家原也是陈太太的陪房,知道王三太太向来比不陈太太有些城府,赶忙跪下,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奶奶只是……嗐,大奶奶知道了大爷外头的小少爷和小小姐,一时气愤,给了大爷一封休书便回了京,太太和大爷,是追来的。” “小少爷小小姐?外头的?”王三太太艰难地重复了两遍,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那对母子。 陈太太眼神闪烁,“那,那不都是为了子嗣么?” 说到子嗣二字,又有了几分底气,只与王三太太诉苦哭道:“妹妹你是不知道,那贱妇有多不贤!她进门几年了,别说小子,连个丫头都没生出来过!我,我不是也着急了吗?” “所以你就让祥哥儿养外室?” 叫王三太太说,这简直是蠢成了猪! 儿媳妇生不出,你哪怕硬压着给塞通房小妾呢,也没人能指摘。便是楚国公府,就算不满也说不出什么。毕竟,无后这一条,可是正经的休妻理由! 可,可这塞外室算什么? 即便是这样,也不至于到了原本的姻亲杀马砸车啊…… 目光一转就瞧见了管家心虚低头,只觉得心里一沉,冷声喝问:“这里边儿必然还有别的缘故,你给我说清楚!” “小少爷和小小姐的年纪……”管家心一横,没敢看陈太太不停地使眼色,“大了些……” 年纪大了些…… 王三太太霍然起身,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指着陈太太和陈祥,“你们,你们……” 骗婚! “你急什么呀?”陈太太从来都认为,这妹妹是继室所出的,天生的不如她。现下被她这样指着,心中很是不悦,嘟嘟哝哝地辩解,“爷们儿家家的多几个女人怎么啦?谁家男人不是这样?哪个正室不是这么过来的?偏偏就她楚国公府的小姐金贵啦?” 这蠢猪竟然还觉得自己没错! 王三太太气得半死,劈头就问到了陈太太脸上:“姐夫养外室了?你须得忍着外室子外室女了?” 怎么不糊涂死! “他敢!”陈太太跳了起来,“我相夫教子的,他敢这样!” “你相夫教子,就教出来一个养外室骗婚的儿子?” “你是不是我妹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眼瞅着姐妹俩竟是要吵了起来,陈祥痛苦地站起来朝着王三太太跪下,红着眼圈道:“姨母,我知道,万事都是我的错。母亲只是心疼我罢了。只是,如今再说这些也无补于事。阿玥……阿玥她竟是不肯回头的,求姨母帮我一帮。” 王太太深深吸了口气,瞧着外甥憔悴的面容,嘴角还带着点儿血丝,显见就是刚刚被揍了。有多少不满,也还是心疼了。 “这事儿,你想叫我怎么帮?”楚玥娘家,那是楚国公府,是几代人里都有为国尽忠丧命沙场的忠义人家!京城里的宗室也好,勋贵也好,在楚家人面前,总也要礼让几分,无非就是顾念着这份尽忠报国的忠义! 这么好的姻亲,不说尽全力亲近,反而往死里得罪! “好孩子,你说,你叫姨母怎么帮你?”王三太太苦笑,“人家连马车都砸了杀了,姨母告诉你,在京城,这份仇怨是不死不休的!” 再无转圜的可能。 楚国公府不追究,便已经是大幸。 狠狠往额头上揉了一揉,王三太太觉得自己不能再面对这对儿母子了,否则,怕是忍不住要大耳瓜子抽他们。 “姨母!”陈祥哀求。 陈家如今不过是在林州那边有些体面声望的人家,到了京城里,什么都不是。 外祖家指望不上,唯一的希望,便是这定远侯府的姨母了。 “成了,你叫我想想。”王三太太疲惫地揉着额头,“先安顿你们住下,旁的事儿,我得理一理。” 让人送了犹自唠叨着楚玥如何不贤的陈太太和陈祥去歇着,王三太太便端了茶,细细思索该当如何。 “太太,不是老奴多嘴,这事儿断然是断然不能瞒着老夫人那里的。” 三太太的乳娘劝道。 王三太太苦笑:“我如何不知道这个呢。” 人家的兄弟姐妹,都是想着法子给亲人做脸。自己怎么就赶上了这么个姐姐? 跟楚国公府结了仇留了怨,陈祥往后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沉吟了片刻,苦逼的王三太太起身去往定远侯老夫人谢氏的松寿堂。 松寿堂里,谢老夫人已经知道了陈家进京进府的事儿,正在与大太太吴氏,二太太小谢氏说话。王三太太站在游廊底下先深深吸了口气,才整理了个笑脸,举步迈上了台阶。 “母亲,大嫂,二嫂。” 定远侯府里三位老爷,都是谢老夫人所出,兄弟之间很是和睦。三太太素来聪明,本本分分地当着个小儿媳妇,与两位妯娌关系也是不错。 落了座,大太太吴氏便笑问:“亲家太□□顿好了?” “已经着人去安顿了。等会儿,姐姐和祥哥儿来给母亲请安。” 谢老夫人便笑了,“自家亲戚,哪里来的这样多的礼呢?千里迢迢进京,一路必是辛苦的,且先歇歇。” 正说着,外头垂首进来个婆子,在大太太吴氏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大太太先还微笑着的脸上立刻变了颜色,视线就朝着王三太太看了过来,迟疑不定地开口:“三弟妹……” 三太太立刻就明白了,这婆子进来必定是说了关于楚国公府的事儿。 居然,传的这么快? 她立刻站起身来,对着谢老夫人福下去,“母亲,媳妇儿有事要说。” 却说楚国公府里,楚桓等人来到荣晖堂,沈老夫人正闭目转着佛珠。听完了如意绘声绘色的描述,睁开眼睛拍了拍如意的手,叹息了一声。再看楚玥,目光里就有着许多的心疼,以及愧疚。 说到底,这门亲事虽是楚玥父亲生前所定,然那年陈家来迎娶,若是她多上心一些,着人去林州好好探访一番,说不定便能发现这里头的不对。 “大丫头,是祖母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死去的父亲啊!” “祖母这是哪里话?”楚玥在老夫人身边长大,闻言上前跪坐在老夫人身前,将脸伏在她的腿上,哽咽道,“叫祖母与母亲为我担心,才是我的不孝。” 沈老夫人抚着她乌黑的发丝,老泪落下。 女孩儿不同于男子,哪怕是她休了丈夫,名声受损也是肯定的。沈老夫人并不惧怕楚玥会影响到国公府其他女孩儿,只担心楚玥此时已经二十几岁,哪里还有好男儿等着来求娶她呢? 长子留下的唯一骨血…… “陈家可恨!”稍一用力,手里的佛珠便散落开来,噼里啪啦落在地上滚来滚去。 “祖母!” 楚玥见她掌心中渗出血色,可见是气得极了,忙过去抓住叫道:“陈家人,与孙女已经毫无干系。日后孙女的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您何必如此?岂不是叫我心里难受?” 况且,出陈家大门前,陈祥被揍了个半死。林州城里如今满是陈祥偷养外室骗婚楚国公府的消息,她倒要看看,从前伪君子被扒下了那层皮后,还有没有脸面再装成端肃清正的模样! “还不够!”沈老夫人冷笑,“只打一顿,岂不是便宜了他?恒之,叫人放出风去,只说陈家,恶了我们楚家!” 陈祥才学有限,少了国公府的帮衬,她倒要看看,他的前程落在哪里。没了前程,那外室还能不能继续做真爱! “祖母放心,也不必刻意去做呢。”如意凑过去笑嘻嘻道,“世子叫人门前砸车杀马的,早就不知道看在了多少人的眼里。只怕这会儿,满京城都要传遍了。我记得那个陈家也还有几个族中人在京中为官吧?不出三日,必有人弹劾陈家。” 她趴在沈老夫人耳朵边感慨,“咱们楚家一向讲道理,哪里能那样的仗势欺人呀。只叫他们陈家的人自己撕自己,才叫热闹呢。” 陈姓族人无辜被弹劾,岂能不恨那陈祥一家子呢? 再与楚国公府交恶,陈祥还想要什么前程,做梦去吧。 如意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 “大奶奶这是唯恐天下不乱!” 赵氏在门口听得简直要气炸了,大步走进荣晖堂,对着如意斥责:“大姑奶奶和世子行事本已不妥,大奶奶不说劝着,反而煽风点火的,这是要做什么?” 如意好生无辜! “我倒要问问你要做什么!” 沈老夫人脸一沉,少有的发怒,“若不会说话,便给我回到你的荣华轩去!” 赵氏眼圈一红,不管不顾地叫道:“姨母,您不能这样偏心!” 她指着跪坐在沈老夫人跟前的楚玥愤愤不平,“大姑奶奶是您的孙女,二丫头三丫头和瑜儿就不是了吗?动辄休夫回家,喊打喊杀的,叫外人怎么看咱们楚家?这样彪悍泼辣的名声传出去,往后叫二丫头她们怎么找人家呢?” 楚玥原本清亮淡然的眼睛,立刻黯淡了下来。 赵氏虽然说得粗俗,但,也是事实。 “是我对不住二妹妹她们。” 她与那几个堂妹年纪小相差不小,尤其是比楚瑜大了十几岁,感情说不上好。但在此事上,她确实有些对不住这三个堂妹。 “无关你的事情。”沈老夫人搂住楚玥,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看着赵氏冷笑,“你以为,阿玥忍气吞声认下这事儿,便是对二丫头她们好了?” 若不是还有几个晚辈两个在场,老夫人很想啐那赵氏一口。 “阿玥,是国公府嫡长女。她被人欺辱至此,楚家若是忍了,往后,又有谁家能高看二丫头她们?” 见赵氏神色间颇为不服气,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二丫头三丫头不过庶出,自然不能和四丫头相提并论。但我得提醒你,阿玥,才是嫡长嫡出。楚瑜的亲事再如何,也越不过她去。” 更何况,楚玥的母亲韩氏什么出身什么教养?你赵氏呢? 这话,沈老夫人又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疲惫地挥了挥手,叫楚玥回去看看病了的韩氏,沈老夫人叫人全都散去。 如意回到自己的住处,进了门,小脸就气鼓鼓的。 “这是怎么了?”分明方才还好好儿的,转眼就变了脸? 如意眯起眼睛看他。 “你……”她一步一步逼近楚桓,目光神色十分的危险,“若是敢养外室敢纳小妾找姨娘,呵呵……” 楚桓觉得有趣,退到床边含笑:“若是,你便如何呢?” 如意眼睛顿时睁大了。 他还真想? 嗷的一生,如意便扑到了楚桓身上,伸出右手朝着那张俊美的天人一般天怒人怨的脸就抓了上去,“你敢!” 楚桓很是配合被扑倒,眼中带着笑,看着这小妮子自己作死骑到了他的腰上,张牙舞爪地喊着:“我挠死你呀!” “我死了,你做寡妇么?” 楚桓伸手扶住她的纤腰,轻轻一捏,叹道,“我又如何忍心呢?” 见如意高高昂起下巴,做出傲娇状,只微笑轻喃:“说不得了,只好一辈子守着你罢了。” 边说着,边探起身子,细细吻住了那红润润的唇瓣。 如意身子一软,控制不住地倒在了他身上…… “你们府里如今怎么样了?” 如意终究也不放心高龄孕妇柔福郡主,隔了两日,回了安远侯府。 柔福郡主如今眼前没了碍眼的人,心情愉悦的很,吃着安远侯特特寻来的名厨做的点心,很是关切地问道。 如意叹了口气,“大伯母病倒了,家里有些乱,大姐姐带着她住到了郊外的别院里。祖母这几日身上也有些不好呢,只强撑着。” 因楚玥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太太韩氏忧心气愤之下,不过一夜之间竟似是苍老了很多。想到她对自己素来慈爱,如意又是一声长叹。 “可惜了大姐姐那样的人物,竟遇到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家。” “我倒很是欣赏你那大姑姐。”柔福郡主放下了点心,示意丫鬟给自己倒了温水,“虽说女子立世比男人要艰难,然生为贵女,又何必委屈自己呢?如你那没了的婆婆一般,才是让我看不上的。” 如意原本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解着一支九连环玩儿,听见这话忙坐直了,追问:“我倒是零七八碎地听说过一些,可总闹不明白,我婆婆贵为公主呢,我那公公瞧着也不是个多硬气的人,怎么就被气死了呀?” 楚桓,好像也并不是很愿意提起嘉和公主呢。 柔福郡主喝了口水,让丫鬟们都出去了,这才慢慢说道:“你也以为她是被气死的?错了,她是把自己给作死的!” 当年,先楚国公楚渊战死,原本只管安享荣华富贵的驸马楚淮袭了爵位。 那会儿的皇帝还不是皇帝,嘉和也只是公主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罢了。真正花团锦簇赫赫扬扬的公主,是贵妃所出的九公主。 楚淮一朝登天,就开始忘乎所以了。跟着表妹赵氏勾勾搭搭,闹到了嘉和公主面前,嘉和公主竟是不能辖制,唯有在公主府内自怨自艾。 “我看不过去,逮了机会将那女人扔到了湖里。要依着我的意思,竟是淹死了也就干净了。” 亲娘诶! 好生凶残! 如意崇拜地瞧着她娘,只觉得老娘和楚桓真不愧是岳母女婿的,出手就是要人命的节奏。 “那怎么,赵氏还活着哪?”反倒是公主死了? “这就是人不同之处了。”柔福郡主叹气。“你那大姑姐楚玥,只是国公府的出身罢了,夫家如此行事,她尚且能果断至此。嘉和……” 眼前竟又浮现了二十年年前嘉和公主冲到了湖边,亲自为那赵氏贱人求情的模样。 摇了摇头,“这人的日子哪,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嘉和亲自为那贱人求情,言语中竟还有指责我如此会离间了他们夫妻情分的意思。我气不过,便撒手不再管她。那时候正是储位之争最要紧的时候,皇帝自顾不暇,亲自教训了一次楚国公,随后嘉和就哭哭啼啼与如今的皇后去告状了。” 如意吸了口气。 原来,自己的亲婆婆,竟是这样的性子? 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将日子过得比一般女人都差,也是没谁了。 “所以这些年了,我都不愿意提她。” 如意叹息,“竟想不到是这样的,所以,她就愁死了自己?” 想一想赵氏啊赵蓉儿啊那种动不动就落泪的女子,如意觉得这是很大的可能。 柔福郡主犹豫了半晌,见屋子里左右也无他人,索性将真相告知了如意,也免得她以后不妨之下提起嘉和公主来,让楚桓沉心。 “嘉和她,是自尽。” 如意下巴险些掉了。 自尽?! 堂堂公主,被丈夫小三逼得自尽么? 不对呀,楚国公虽然风流薄情了些,但她冷眼瞧着,此人自诩多情,有了新欢不忘旧爱的。瞧皇帝舅舅和楚桓的容貌,就知道这嘉和公主必然生得不俗,又有身份压着,楚国公不至于冷淡她不理会吧? “她听了乳嬷嬷的撺掇,竟是以死来……”柔福郡主狠了狠心,终究也没有将邀宠两个字说出口。 然而如意已经明白了,风中凌乱了。 这得是有多奇葩?能拿着自己的命去搏个男人虚情假意的宠爱? “不然你以为,唯一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死了,为何皇帝登基后竟没有追究?”柔福郡主只眼中有着冷色,“懦弱并没有什么,她从出生起就活的战战兢兢。最重要,是她糊涂!” 柔福郡主越说越是气愤,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只气愤愤道:“她自己为了个男人死了,却没想过留下个才四岁的儿子要如何在这世上活下去!糊涂至此,竟让皇帝都没心思去追究楚淮了。” 哪怕,嘉和公主如同别的公主一般嚣张跋扈,甚至学前朝公主养面首呢,只怕柔福郡主都得说一句她过得肆意。这般活着憋憋屈屈,死得糊里糊涂,柔福郡主已经不知道如何去评说了。 难怪,楚桓从未回过那公主府呢。上回还说要带自己去看紫藤,也是不了了之。 或许,在他心里,也是怨恨着这样的娘吧? 自家相公自家疼,如意悄悄在心里将那同情都用在了楚桓身上,决定回去后必须要对他在好一点儿才成。 这边儿说这话,国公府荣晖堂中,定远侯老夫人瞧着面色憔悴的沈老夫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几天陈家母子住在侯府里,也并不是很消停,挤兑的三太太几乎要赶人出去,被她拦了下来。如今的赵家早就没了先前老尚书在世时候的风光,这会儿又得罪了国公府,定远侯府不能落井下石。 倒不是真说谢老夫人有多良善,只是她觉得,为了赵氏母子这样的人,落下个凉薄的名声不值得。左右,不过是走一趟国公府,做出个样子给世人瞧瞧罢了。 “老姐姐啊,按说,我本不当来开这个口。”谢老夫人斟酌着用词,一指三太太,“只是心疼我这儿媳妇。” 不管怎么说,先把自家人摘出来,必须得让楚家的人明白,自己并不是真心要帮着陈家求情,只是迫不得已。 “我这小儿媳,从进了我王家的门起,没一点儿不好的地方。又孝敬,又与妯娌和睦。如今呢,快到了娶媳嫁女的人了,才这么一次求到了我的面前。” 王三太太便含羞忍辱地站了起来,对着沈老夫人深深福了下去,“来的唐突,若是有不到的地方,还请您包容些。” 顿了顿,见沈老夫人没有说话,只得继续道:“陈家的事情,我已经尽知,千错万错,都是家姐和外甥的错。” 她现下也不敢说什么破镜重圆的话,只想叫楚家能抬抬手,放过陈太太和陈祥。不然,这母子俩连老家都不敢回,岂不是要一直赖在她那里? 想到这几天侯府里人不敢明着议论,背地里谁不是看笑话呢? 王三太太觉得心口疼,只能先将姿态放低了说些软和话。 沈老夫人并不是随意迁怒的人,淡淡点头:“的确。” 王三太太一噎,求助地瞧着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无奈,只得开口:“老姐姐,不知道如今,您这里是个什么章程呢?” 叫她说,楚玥那姑娘做的着实是痛快的。但,两家姻亲就真的这么断了不成?况看着楚家摆出的架势,陈祥除非是跌到了烂泥里,否则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老夫人就笑了。 “什么章程?”她转着佛珠,眉眼间一片安和。若不是熟悉的人,定会只将她当做个慈眉善目的普通老封君。 谢老夫人一生在京中,却是深知,这位国公夫人,面慈心冷,能在丈夫与儿子先后离世后撑起恁大的国公府的女人,能使什么善茬子呢? “我的孙女,与陈家已经没有一丝的干系。这样的折辱,我们认了,还要什么章程呢?” 沈老夫人抬起眼帘,目中悍光闪动,竟看得王三太太生生退了一步,捂住了心口。 “三太太,你只回去告诉你那姐姐外甥,做人,不可太过了。” 她端起茶,“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儿,在天上看着呢。” 明明已近夏日,却不知道哪里透进来风吹在了王三太太的身上,竟是有股子冰冷透骨之感。 王三太太冷汗瞬间湿透了薄薄的春衫。 谢老夫人见人家已经端茶送客,不好再留,但目的已经达到,楚家不会误会了自家,这就够了。 当下起身,带着王三太太告辞而去。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谢老夫人沉默半晌,才问道:“老三家的,你姐姐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母亲。”王三太太擦了擦脖颈上的冷汗,咬牙道,“本也是为了亲戚不得不走这一遭。回去后,儿媳妇会尽快安排姐姐他们回林州。” 回林州,对陈祥来说其实是最好的。 只是,陈太太可并不这样认为。 “你居然赶我们走?”她尖声叫嚷,手指头险险地就戳到了王三太太脸上去。 “我明白了。”陈太太冷笑,“京城素来人情凉薄,你是高高在上的侯门夫人,自然看不上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好,好!” 王三太太这几日已经被气得没了脾气,只垂眸掩去了眼中的怒色,淡淡道:“姐姐这话,叫我寒心。为了祥哥儿的事情,我家婆婆六十多的人了,舍着脸面去国公府求人,难道不是为了亲戚情分?两府几十年的交情去替你们求情,姐姐若是还觉得我们凉薄,我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呸!”陈太太从小泼辣,骂道,“别拿着好话儿来糊弄我了。我原本就该知道,你和你那个娘一样,惯会说一套做一套假仁假义了。呵呵,我就不该来求你!” 王三太太脸色顿时变了,猛然抬起眼,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她与陈太太同父异母。陈太太的生母是南阳伯的元配,生陈太太时候难产,挣扎着将女儿生了出来,连一眼都没瞧见就撒手人寰了。南阳伯守过了妻孝,便续了弦。 故而王三太太的年纪,与陈太太只差了两岁多些。 这世间继母虽有不好的,却也有那待继子继女不错的。南阳伯夫人虽未必敢拍着心口说待陈太太比亲生女儿还好,却绝对不差什么。奈何陈太太的外家生怕她被继母磋磨,不知道都教了她什么,竟叫她从小就仇视继母,每每不顺心就撒泼打滚地说被虐待。最后南阳伯夫人冷了心,索性就随她去了。 没了靠谱的女性长辈教养,陈太太是越长越歪。 若不是南阳伯着实惦记这个从出生就没见过生母的大女儿,临死前还拉着几个儿女的手不肯闭眼,王三太太管她死活呢! 陈太太被她眼中怒火吓了一跳,生出几许的心虚。然她向来欺软怕硬,这妹妹从小在自己跟前就腰杆子不直,何必怕她呢? 当下就只冷笑,“怎么,被我说中了吧?你们母女俩一样的虚伪!若非,若非如此,是你该嫁去林州,这侯府的亲事,本该是我的!” 王三太太此时只庆幸自己早早将那些丫鬟们都遣了出去。 不然这话传出去,自己没脸不说,连带着三老爷和几个孩子一并没脸! “你真是好张嘴!”陈太太将本来就淡薄的姐妹情分磨了个精光,王三太太揉揉额头,冷笑,“因你眼界高,父亲亲自为你相看了多少人人家,你都不肯。陈家老夫人的确有求亲之意,你见人家尚书府显赫,生怕这亲事落到我头上,那会儿你怎么做的?” 时隔多年,王三太太心中仍有怨恨。 “尚书府下了帖子给咱们,你怕我去了夺了你的光彩,往我的茶里下了巴豆!”她看着陈太太,怒火中烧,“到了尚书府,又不顾体面地和人家公子来了个偶遇,孤男寡女的,让人不得不娶了你!” 至于如何的偶遇如何的孤男寡女,王三太太没从自己生母那里听说更多。只是记得,那一年陈太太带走了伯府大半的家底,欢欢喜喜地嫁进了尚书府,父母因此险些离心。 “我原也忘了,你这好亲事,不过是父亲花钱买来的。好姐姐,回去吧,不然,这嫁妆银子花完了,人家不认账了,可怎么办呢?” 王三太太忽然发现,这恶毒的话说起来,竟是这般的痛快。 陈太太脸色苍白,颤抖着嘴唇,半晌,才抖着身子扶住了一张椅子,“你,你怎么知道……” 忽然又泪如雨下,猛然朝着王三太太扑过去嘶声大喊:“你今天可算是说了真心话了,你怎么这样的恶毒!” 王三太太不妨,被她一把揪住了头发摇晃,疼得立刻大喊了一声。 外头丫鬟们听见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慌忙忙推开门,就瞧见了两个贵妇居然厮打在了一起。 陈祥原本待在厢房里,对着一封书信发呆,听见响动连忙出来,看清楚屋子里的情形,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又有一股火气上了脑门,冲过去分开了那姐妹俩。再瞧瞧王三太太,衣衫不整鬓发散落,满头的珠翠已经被扯掉,十分的狼狈。小說中文網 “姨母!” 王三太太面色紫胀,气息不稳,好容易喘过一口气,听见陈祥叫自己,一挥手,厉声道:“别叫我,我当不起!来人,陈家太太陈家大爷住的时候够长了,送客!” 29.第二十九章 陈祥面色顿时惨白。 “姨母,请您息怒。”王三太太一身的狼狈,饶是亲子,陈祥也忍不住想抽陈太太一巴掌了。 他是真不明白了,为什么母亲总能将亲戚得罪得透透的呢? “祥哥儿你做什么!”陈太太最怕看见的就是儿子对着别人做小伏低,要不当初为何她那么厌恶楚玥呢?一把推开扶着王三太太的陈祥。尐説φ呅蛧 陈祥火气上涌,皱眉斥道:“母亲,您且消停些吧!” 顿了一顿,涩声劝道:“您这是做什么呢?再如何心焦着急,又怎能将火气撒在姨母身上?岂不是要叫姐妹离心么?” 说罢,转身就跪在了王三太太跟前,含泪道:“姨母,方才林州急信,母亲只是看了心焦才会如此。还望姨母……” 王三太太只觉得身心俱疲,挥了挥手,对陈祥道:“祥哥儿,这话且不必再说了。” 她不想再与这姐姐外甥纠葛下去,索性直言。 “你与楚玥之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见陈祥脸色瞬间便灰暗了下去,王三太太终究还是心里有些不忍的。 “祥哥儿,你若是听姨母一句劝,便回去吧,回林州去。” 此生,若楚国公府还在,便不要进京了。 后边一句,她没有说出口。 陈祥垂着眼,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外室的事情,迟早瞒不住,却总是在自欺欺人,楚玥是大家闺秀,温婉贤淑,哪怕心中一时不喜,只要自己肯好好儿与她赔礼分说,她定是会原谅自己,接纳那两个孩子——毕竟,她始终没有自己的孩子不是么? 为什么呢,她竟决绝至此! “再无转圜……”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闭上眼睛,两行泪水就落了下来。 陈太太也瘫软在了椅子上。 她知道林州来了急信,知道丈夫将自己和儿子骂了个狗血喷头,也知道他们母子两个惹了族里的众怒。但她明白,只要能将楚玥带回去,这些就都不算什么了。那些人所图的,不就是国公府这门姻亲么? “妹妹,二妹妹!”陈太太突然就抓住了王三太太的袖子,一叠声道,“你再去求求楚家,再去求求呀!你带着我去,我去给楚玥磕头,我去给楚家人磕头!都是我们一时鬼迷了心窍,只要楚玥跟我们回去,等回到林州我就把沈依依那贱人送到庵里去,不然,……” 她眼中突然就迸发出了狰狞狠厉的神色,“不然,就是让她暴毙了也可以!只要楚玥回去!” “你!” 王三太太仿佛不认识这个愚蠢的姐姐一般,“你眼里,一条人命竟是这般轻贱?” 想杀就杀么? 那好歹,是她孙子孙女的亲娘! 陈太太笑道:“沈依依算个什么?一个犯官的女儿,若不是我儿,只怕早就进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哪里还能享这十来年的福气呢?还妄想着进陈家的门当姨太太,简直是做梦!阿玥,阿玥多好啊!” 国公府的嫡长女呢! 且瞧着楚家人这么护着的架势,足见多重视她。这越重视越好哇,越重视,往后才好帮衬提拔陈祥呢! 懒得再与这个脑子里是一团浆糊的姐姐多说,王三太太只冷着脸,“我劝你别做白日梦,赶紧带着儿子回林州是正经。再待下去,只怕你们陈家为官的都得挨个被弹劾一遍。到那时候,陈家族人怨声载道,这怒火会落在谁的头上?” “姨母,别说了!”陈祥心中苦痛不已,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横下心,“我们立刻起身,就回林州去。” 如意才不管陈家人如何,此时正欢蹦乱跳地要从马车上往下跳,唬了出门迎接他们的楚玥吓了一跳。 定睛一瞧,就见如意站在车辕上往下一扑,楚桓将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抱在怀里。 这小夫妻俩! 楚玥摇头,眼中闪过笑意,款款上前,柔声道:“怎么这样早?” “我想大伯母和大姐姐了!”如意活泼泼的模样最是讨人喜欢,拉住楚玥的手便问,“大伯母这两天怎么样了?” “这里安静,母亲身子轻省了不少。”楚玥一行说,一行将人带进了别院。 这处别院是韩氏的陪嫁,背靠着落雁山,前边儿有条不宽不窄的河水流过。 青山绿水,花木繁茂,时有鸟鸣啾啾,确实比京城里的喧闹繁华更加适合养病。 大太太韩氏脸色尚好,她经历的事情不算少,心性一贯刚强。刚刚得知女儿竟休夫之时,所有的并非愤怒,而是对女儿的愧疚与心疼。过了这几日,见女儿虽经此大波折,但却没有自怨自艾,倒是反过来安慰她,韩氏心境渐渐放开,病也就好了。 “大伯母呀,您瞧瞧这个桃花糕。”如意带来的东西一一献宝似的拿出来,指着一碟子点心,“这是我院子里的芙蓉特特早起为您做的呢。芙蓉做的点心最是好吃。” “还是你有心了。”韩氏微笑着拈起一块儿,见那桃花糕做成了五瓣的形状,粉白轻红,晶莹可爱,还点缀了不知怎样做出来的粉紫色的花蕊,十分的可爱。 尝了一口,点头笑道,“你那丫鬟果然手巧。这样的点心我竟头一次吃到,不甜腻,清清爽爽的,难得还有一股子桃花的淡淡香气。” 如意颇为自得,内心表示芙蓉丫头的好手艺,完全是从小就极爱甜食的自己给练就出来的。 “你有这样的桃花糕,我也有另一样桃花膏。” 楚玥突然笑道,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那丫鬟连忙从她的卧室里取出一套十二支小小的瓷盒。盒子烧制很是用心,青白色的底子,上边儿绘着十二月花神。 取过一只有着桃花图案的盒子递给如意,楚玥笑道:“你且看看我这桃花膏如何。” 如意狐疑地接过来打开,就闻到一股子细细的甜香。 “这是胭脂?” 楚玥含笑点头。 大抵世间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这些,如意自然也不例外。 挑出了一点儿凑到鼻端,更觉芬芳细腻,又涂在了掌心,仔细瞧了一回,如意就看韩氏:“大伯母您瞧呢?” 韩氏寡居,已经多年不用这些颜色鲜艳的水粉胭脂,但分辨起来却并不含糊,只笑道:“叫我说,这竟比京城里卖的最好的也不差什么。” 如意转了转眼珠儿,“大姐姐,你是想做这胭脂的生意?” “果然是个机灵的。”楚玥再次伸手朝着如意的脸上捏去,被一只手拦住了,一直静静坐在一旁听着三个女人说话的楚桓木着脸,“我的。” 楚玥噗嗤一声笑了,瞪了一眼楚桓:“成,不跟你抢。瞧瞧这护食的模样,跟你小时候养过的黑子一个模样!” 韩氏也撑不住笑了起来,只叫楚玥不要欺负弟弟弟妹。见到楚桓与如意的模样,难免心中又是替女儿叹息,若能有个男子这样待楚玥,她便是立时闭了眼睛,也能放心。 “我在京里,本来就有两家铺面。在林州多年,一直是母亲替我打理。”楚玥说起林州来,面上没有丝毫的异色,就这份儿的从容洒脱,就叫如意佩服之极。 “那大姐姐是要用这两间铺面卖胭脂?” 楚玥便道:“只要一间便好了。南边儿的胭脂水粉一向比北边儿的细腻精致。我开个铺子,也只是为了消磨功夫而已。” “大姐姐这话就错了。”如意笑眯眯地将掌心上的桃花膏轻轻涂在手背上,见那膏晕开后轻盈润泽,颜色轻而不浮,便朝外给楚玥等人看,“瞧,多漂亮呀!女子的钱,从来都是最好赚的。姐姐只管开了铺子,有这样的好东西,还怕银子不滚滚而来么?” 想到了什么,又连忙问楚玥,“大姐姐是只做转手的买卖,还是要做自己的品牌呢?” “品牌?” 如意嘴里蹦出个从没听过的词儿,楚玥细细咀嚼了两遍却是明白了这意思,双手一拍,笑着感慨,“这个词儿,竟是太妥帖不过了!我可不是正要做自己的品牌!” “方子呢,是我自己闲来无事看了几本儿古书,又加了些自己的想头弄出来的。花费了小两年的功夫,只做出了十二色的样品。如今回来了,横竖也没别的事情了,倒是想着趁这个功夫再弄几样新鲜东西出来。”楚玥朝楚桓笑道,“还请阿桓帮我想个品牌的名儿,再写个牌匾,如何?” 楚桓的字铁画银钩,就连皇帝都赞一声好。再加上他本朝战神的名头,楚玥毫不客气地就要沾沾堂弟的光了。 他颔首,目光落在了正低头轻嗅桃花膏的如意身上。今日的她穿了与他相同的青色裙衫,越发显得肤色白皙,眉目如画般清丽。 “便叫做十里红妆,大姐看如何?” 30.第三十章 “十里红妆……” 楚玥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细细咀嚼,竟觉得着实精妙。 “这个名字极好。”楚玥双手一合,“画黛眉,点绛唇,云鬓花颜金步摇,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能够十里红妆觅得良人呢?” “大姐姐……” 如意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楚玥淡淡一笑,“怎么,担心我么?” 如意尴尬,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若说完全的不在意,那是假话。”楚玥抬手掠了掠鬓边的碎发,淡淡道,“刚刚知道他竟在外边养着女人孩子的时候,我恨不能提刀杀了他。只一路回京,我却想明白了。” “有些人,天生的贱骨头。何必浪费心思在这种人身上呢?他既不义,我便无情。往后我只等着看他的结果。” 如意气愤愤道:“大姐姐这样好,那人真是瞎了狗眼!” 楚玥见她总是难掩愤怒,朝着她招招手,“附耳过来。” 如意眨眨眼,很听话。 楚玥便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啊……”如意睁大了眼,这,这这…… 她一寸一寸转过头,十分非常且格外地再次表示了一下对大姐姐楚玥的敬仰之情。 楚玥柔柔一笑,“当初我只想着,冲着他这些年对我的情分,这件事我就烂在肚子里。没想到……呵呵,且看他们日后狗咬狗去吧!” 她是个颇为风雅的女子,既是定了名字,只催着叫楚桓立刻就去写出来。又说在屋子里写了无趣,与韩氏说了两句,只扯了如意,催着楚桓来到了花园子里。 这花园虽比不得京城国公府的宏阔轩朗,却处处透出雅致。尤其园子里引了山间的活水,曲曲折折流过了大半个园子,许多的假山亭榭,也是倚着这活水而建。水边花草丛生,看似无序,却并不显杂乱。 叫人在假山上的一处凉亭里铺了纸笔点了香,另外安放了一个小小的风炉,上头煮着茶。楚玥将楚桓推了上去,只说道:“若写的不好,今天就不放你们回去。” 自己却和如意坐在假山旁边一株花树下,几个生得干净俏丽的丫鬟手脚麻利地摆了香茶细点后便退后,让她们两个自在说话。 如意托着下巴,眼睛里点点星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低头写字的楚桓。一袭青衫,发丝如墨面如玉,剑眉斜斜飞入鬓角,薄唇挺鼻,十分的俊美中带着刀锋般的凛然。纵然因伤病有些消瘦,却丝毫不显病弱。 楚玥故意咳嗽了一声,如意回过神来,“大姐姐!” 假装羞涩捂住了脸。 “在我这个孤零零的人面前这样,可见是故意刺我的心了!”楚玥扳着脸,故作气愤。 “哎呀,我怎么敢呢?”如意抱住楚玥的手臂,讨好地笑道,“大姐姐,饶了我这一回吧!” “叫我饶了你也可,只是……” 楚玥挑挑眉,“先前我只想着弄一间铺子消磨时间。这十里红妆的名字一出来,小打小闹倒是没意思了。不如,你我合伙怎么样?” 合伙? 如意连连摆手,“不好不好。” 楚玥只笑看她。 如意面上红红的,轻声道:“大姐姐有心让我占便宜呢。只是现下我并不缺钱,哪日没银子用了,再找大姐姐疼我。” 胭脂水粉的方子,是楚玥自己看了古书琢磨出来的;铺面,也是楚玥自己曾经的嫁妆。要用人,韩氏手里必然有得用的,这摆明了就是楚玥拉着她送银子,如意又不是那眼里只认得钱的,又怎么肯去沾这个光呢? “难道我是缺银子的?不过也就是弄着玩玩。”楚玥却道,“你先别推辞,我又不是让你干拿红利,自然也得出两股份子的。再一个,既要做大,往后难保没有人来打压。我呀,还得借着你相公的名头替我震着呢。” 如意看看亭子里的楚桓,明明听见了楚玥的话,却连头都没抬,显然不打算插到她们姑嫂两个人的话里来。 想一想也觉得有趣,若是放在上辈子,楚玥妥妥就是个白富美女强人,反观自己,好似从小所有的一切就有人替自己打理好了。哪怕现在的如意姑娘是个身家百万两的小富婆,终究也没一两银子是自己赚来的。 等楚桓转过头来,就见满园繁花中,如意正眉眼弯弯地说着什么,楚玥右手支着下巴,含笑倾听,不时点点头。 如意清丽,楚玥秀雅,□□满园,都不及她们的如花笑靥。 楚桓笑了笑,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平静安好。自己倒了茶,见那二人抬头看过来,便朝着她们举了举杯子。 姑嫂二人顿时笑成了一团,如意嚷道:“滚烫滚烫的茶呢,你倒是当了酒么!” 在别院里玩耍了大半日,天色将晚的时候,如意才依依不舍地与楚玥告别,坐上马车和楚桓回城里。 一路上如意只与楚桓絮絮叨叨说着楚玥如何如何,楚桓听得聒噪,捏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低头在上边啄了一下,轻笑:“这一日便只听见了你大姐姐大姐姐的叫着,莫不是不知道我会吃味儿?” 如意笑意盈盈的眼睛看着他,眸光清亮,如一泓春水。 昏暗的光线中,楚桓便又好似见到了那年春日里,宫中花树上繁花掩映的小小女孩儿。 楚玥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既然已经决定了与如意合伙开铺子,只抛开了一应的琐事,风风火火开始张罗。楚玥喜欢捣鼓花草胭脂,在林州时候与一间眼脂肪的老板顾三娘颇为相熟,因顾三娘几年前没了丈夫,族人里多有虎视眈眈盯着她那份儿制胭脂的手艺的。为着一双儿女,那顾三娘便自己抛头露面做着买卖。从前楚玥对她多有照顾,京城楚国公府的大小姐,在林州那地界,算是个不错的靠山了。 她这一回京城,没有来得及告知顾三娘。闹腾成了这样,不知道有没有人去借机为难顾三娘。 楚玥遣人去了林州,若是顾三娘愿意,楚玥想请了她过来,照应十里红妆。 至于如意,挖空了心思回忆上辈子的那些美容沙龙等,画了不知多少张图样子,又暗搓搓地拿着去问沈老夫人柔福郡主以及萧眉程月如等一干小伙伴,最终才拍板定局,找了工匠去重新收拾铺面。 如意从小金库里拿了三万两银子出来做修缮铺面和本银,楚玥自然不甘落后,也要掏出银子来,被如意死活拦住了,只说让楚玥出胭脂方子,算是技术入股。 沈老夫人见她二人和睦,既觉得有趣,又认为此事能让孙女没工夫想那些糟心事,倒也不错,便凑趣地也出了两万银子交给如意,算是自己也入了股。 如意甩着薄薄的银票,故意嗔怪:“瞧瞧祖母,好生偏心,从前半分不肯出声。如今见了大姐姐要掏银子,就忙不迭拿了体己出来了。我只不平呢!” “你这小猴子!”沈老夫人笑得不行,让丫鬟给自己抚着心口顺气息,指着如意道,“老祖母这里好东西多着呢,就只留给孙女重孙女们。什么时候,你能让我抱上重孙女,我都给你!” “呀!”如意捧住脸,羞羞答答滚进了老夫人的怀里。 林州那边顾三娘来了信,愿意带着孩子来到京城投奔楚玥。 人定了,铺面有条不紊地装缮着。转眼间,就到了端午。 萧眉叫人来给如意下帖子,约了她两日后去游湖。来人特意强调:“郡君说了,定要请了世子夫人去。若是楚世子不放心,不妨也跟着一起。” 如意转转眼珠儿,笑问:“还有谁?” 来的人是萧眉的乳母,也笑了,“郡君便知道瞒不过夫人,还有薛家的大公子。” 薛凛,薛皇后的娘家侄子,承恩公府的世子,如今管着宫中禁军,实打实的高富帅一枚。 两个月前,才与容安王府定下了亲事,正是萧眉的未婚夫。 本朝虽也讲究男女大防,却并不严苛。未婚夫妻见个面,出去游玩一番并不算什么,只要不是私下里暗通曲款就没有人会说道什么。 萧眉不好意思单独与薛凛游湖,自然就要拉上最好的朋友了。 如意从心里觉得这门亲事是真不错的。 皇帝对薛皇后的情分在那里摆着,又有太子与翊王在,只要薛家人脑子没问题,三代内的荣华富贵是跑不掉的。 薛凛人生得高大挺拔,英气十足。与一袭红衣劲装的萧眉站在一起,非常的养眼。 “我还以为,你每日里对着世子,把我们都忘了!”萧眉拉着如意的手抱怨。 如意挑眉,“谁忘了谁?” 明明是这小妮子有了好姻缘,每天窝在王府里自己美吧? 四个人男的俊美英挺女的娇美俏丽,站在湖边,着实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我当是谁挡路,原来是你们。” 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如意和萧眉的悄悄话。 抬头一看,如意就笑了,老熟人老冤家嘛。 对面站着一行人,被簇拥在中间,穿着轻红色抹胸宫裙,外边罩着粉白色罗纱的不是二公主又是谁? 31.第三十一章 “真是晦气,她怎么出来了?”萧眉低声嘟哝。 如意嘴角扬了扬,“听说丽贵妃病了,着实想念女儿呢。” 自从二公主在御花园里跟如意打了一架,招来了皇帝的十板子,又抄了好几个月女四书,痛在身上,伤在脸面。不但这样,还害的亲娘丽贵妃隐隐有些失宠的节奏,亲娘亲弟弟都有些埋怨之语。 虽薛皇后下了噤口令,然而这世间,究竟也没什么事儿能密不透风。 这等丢了面子丢里子的丑事,还是被不少人家都知道了。 二公主含愤忍辱地窝在公主府里数月,不知道扎了如意多少的小人儿。又听说人说楚桓夫妻情分极好,冷面战神竟是化作了绕指柔的,更将如意恨到了十分。 丽贵妃使出浑身解数,又让皇帝宠幸了两回,借着生病的理由,哀求皇帝让她见见女儿。 皇帝早先气二公主不尊重,才禁止她入宫。几个月过去,气消散的差不多了,宠妃相求,又有丽贵妃所出的四皇子也求,便松了口,让二公主进了次宫。如此,二公主才又在京中众人面前出现了。 没想到,端午游湖,竟是碰见了! 二公主上挑的凤眼微微一眯,就瞧见了如意那张千娇百媚的美人脸,眼皮儿就跳动了两下。又见楚桓身着青色锦衫,腰间青金色缕金绣暗纹三镶玉扣带,发束白玉冠,俊美中又带着京中寻常子弟所没有的凛然轩朗,只那衣衫衣料颜色竟与如意一模一样,恨意越发翻涌。 “见了本宫不知行礼?”二公主只冷冷道,吊着眼角只看楚桓。哪怕,楚桓能与她说一句软话,给她一个温柔的眼神,她也能压下这口气。偏偏楚桓连个眼角余光都懒得给她,叫她怎甘心呢? “表哥,这就是你捧在掌心里的人么?竟是这样?” 二公主只含了眼泪说道。她容貌与丽贵妃极肖,都是艳丽无匹的眉眼,平日里张扬,便显出十二分的炫目。这般含了眼泪的柔弱,却并不适合她。 “关你屁事?”楚桓开口。 如意便以捂脸,转头对着萧眉与薛凛细细解释:“其实相公往常并不是这样的,很文雅温和呢。” 萧眉不忍笑,转头默默地将脸藏在了薛凛身后。 而身形高大颀长,英气勃勃瞧着就端肃正直的薛凛却一脸赞同,只点头:“世子乃是真性情。” 丽贵妃二公主这对母女没少仗着帝宠给薛皇后添堵,三皇子这两年又在朝中上蹿下跳的,这是要做什么呢?薛家人又不是傻子,听说那凌家还藏了个命格贵重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孩儿,薛凛目光在二公主身后一个浅黄色的身影上一扫,嘴边便露出了淡淡的讽刺。 二公主心心念念了楚桓这么多年,今儿得了“屁事”二字,又是羞又是气,只珠泪盈盈,未语先流,竟似将从前的嚣张跋扈一扫而空。小說中文網 湖水边,杨柳畔,美丽的女子落泪,叫人瞧着真是心疼极了! “世子这话,太伤了公主的心了!” 二公主身后又转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雪白的瓜子脸,远山眉,含情目,顾盼之间眸光流转,站在美艳的二公主与丽色无双的凌霜华身边儿,虽美貌有所不及,却也另一种的婉转风流韵致。 如意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这少女竟是多日不见了的苏明珠。她什么时候居然跟二公主混到了一起? 苏明珠见她目露诧异,心中便十分得意,笑吟吟道:“自从分了家,我竟还没见过三妹妹呢。便是祖母,每日里也总是念叨着很是想念。” 她这话就很有恶意了。 叫外人听着,就是如意凉薄,从来不去看一眼祖母了。 “我自是比不得二姐姐的呀。”如意完全不在意什么祖母之类的,轻轻叹了口气,“所以说女子嫁做了人妇,便是这一点不好了,不如二姐姐这般自由自在。” “你!”苏明珠脸上立刻通红一片。 其实如意并不是个嘴头儿尖利的,轻易并不会刻薄谁。但对面的二公主和苏明珠显然不在此列,将话刺回去就叫她很痛快。 萧眉手搭在如意肩头,叹息:“你这话就让我很是不敢嫁了。” 顿时,如意就觉得两道寒芒似的目光射在了自己的身上,若有实质,只怕要穿两个窟窿。 讪笑着挣脱萧眉的手,悄悄往楚桓身边儿靠了过去。 二公主就眼睁睁地看着楚桓手臂一展,将那眉眼中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娇娆的狐狸精护在了怀里,再想到那一日,楚桓对自己冷冷冰冰毫无情意,转头却不顾别人目光地抱着狐狸精走了,只觉得心痛如绞。 她深深吸了口气,冷笑:“好一张利口,罢了,你孝与不孝都与旁人无关。” “只是,见到本宫,竟然不知道行礼,还有没有一点儿尊卑?” 她对着楚桓高高昂起了头,有些尖俏的下巴对着楚桓,笑得冷厉。既然决意护着那苏如意,她萧珍又何必把他当做宝?她就要看看,那个永远挺直着了背脊的人会不会为个女人弯腰! “尊卑,不是对着与国有功的将士和宗室亲人说的。” 如意身后传来个冷肃的声音,只叫她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这声音,不是那在朝中被称作冷面阎罗的翊王殿下,又是谁? 如意从小就进出宫苑,在宫里就没有不敢做的事儿,唯一怕的人,不是皇帝不是皇后,却是这个自小就冷着一张脸的二皇子,如今的翊王。 皇后所生二子,长子在当今登基之初就册封了太子。二皇子入朝参政时候,也获封了亲王爵,封号便是“翊”。其中深意,叫人想不明白都不成。 除了这二位嫡皇子外,其余皇子都并未成亲分府,也未封爵。 就这份儿明晃晃的偏心,就算那丽贵妃之流宫中蹦跶再厉害,又有几个人敢说,皇后无宠? 太子性格温润,太子妃平和大度,如意一向与这天下第二尊贵的父亲很是亲近。 至于翊王…… 呵呵,那年被他拎着衣领子从花树上揪下来训了一顿,如意姑娘就对他绕道了! 见到翊王,高高端着架子的二公主脸上也明显慌乱了一下,随即又想到自己并无什么错处,只咬牙强辩:“二皇兄这话我不懂!凭他是谁,天下哪个不是皇家的奴才?难道我一个堂堂的公主,竟受不得他们一个礼么?” 奴才? 如意表示呵呵呵,这话,叫皇帝来,只怕也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说呢。 很该叫皇帝舅舅来听听的。 翊王已经走到了前边儿,一向最讲究仪容冷着脸的王爷千岁,这会儿身边跟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手里却抱了个约莫两三岁的雪团子似的女娃。 “哎呀,迅哥儿!”如意萧眉见了那男孩儿,都是眼睛发光。毕竟,冷冰冰阎王脸的翊王殿下不能欺负,可这小阎王脸的翊王世子么,摸摸捏捏还是很有意思的! 翊王世子,今年不过五岁半的萧迅小公子,端着一张与翊王一模一样的脸,眼中就闪过了慌乱。目光闪烁,脚底下就往翊王挪了过去。 眼见翊王殿下脸色不好,薛凛和楚桓默契地抓住各自的那个,拦下两个要欺负孩子的无良长辈。 翊王冷哼了一声,湖边便如六月落雪,冷气来袭。 他只看二公主,斥道,“身为公主,却无皇室该有的风范,一味豪横横行,四处挑衅树敌。我怎么听说汝阳侯府又被你闹了个人仰马翻?叫我说,那十板子竟没有让你长了丝毫的记性!” 翊王以面冷舌头毒著称,一点儿面子没给二公主留,扒皮扒的很是利落。 二公主面上瞬时变得紫胀,身子气得发抖,指着翊王一时间连撒泼都不会了。汝阳侯府是她夫家,闹腾一下怎么了?就凭那家子老夫人敢在自己没有生下嫡子之前给孟二塞通房,她就砸了侯府也不为过! “二皇兄眼里谁都有,就只没有血亲的妹妹!”二公主犯起混来,连亲爹皇帝都敢指责,何况一个翊王呢?况且她娘她兄弟,包括她在内,都很有些雄心壮志的,自然对皇后一脉没什么好感。见翊王指责自己,便冷笑,“父皇都未说话,只怕还轮不到二皇兄来教训妹妹了。” 就二公主这脾气和一张什么都敢往外喷的嘴,宗室勋贵不知道叫她得罪了去。有丽贵妃和二公主这对蠢货在后头给老四拖后腿,翊王殿下表示其实很是不错的。当下就只带着木着脸,冷冷看了一眼只顾着嘴上痛快的二公主,大步往湖边走去。 走了两步,回头问薛凛:“哪条画舫是你们的?” 这是什么节奏? 如意睁大眼,难道他要蹭光游湖? 薛凛是翊王的亲表弟,笑着一伸手,“表哥,这边。” “走吧。”翊王顿了顿,“孩子都想要上船去看看。” 一行人依次越过二公主等人上了船,竟都没有一个再看二公主一眼。 二公主死死攥住拳头,霍然转身,被身边儿的凌霜华一拉,转头怒目:“你做什么?” “表姐何必在外头与他们一争长短?”凌霜华柔声劝道,“有翊王在,莫非表姐还能占到什么便宜?叫我说,很该吃下这份儿委屈呢。” 凌霜华指了指宫中的方向,“那边儿,有人瞧着呢。” 32.第三十二章 “迅哥儿,这芙蓉糕清甜,姑姑喂你吃呀?”萧眉左手托着一小碟子菱形的糕点,笑眯眯往萧迅探过去。 如意将她挤开,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芙蓉糕又干又腻的,叫迅哥儿怎么咽得下去呢?” 转头又笑的眉眼弯弯,“来,迅哥儿,表姑姑倒水给你喝。” 萧迅小小的脸蛋绷得紧紧的,端端正正坐在两个可怕的长辈中间,偷眼瞧了瞧另一侧被父亲抱在怀里躲过一劫的妹妹,忽然就感到一种叫做羡慕的情绪。 “你们,竟也不知道约束?” 翊王殿下见儿子一脸的苦逼相,僵硬地张着嘴一口芙蓉糕,一口清茶。而两位始作俑者还不知足,不怀好意地往自己怀里一瞟一瞟的。 不由自主的,翊王抱紧了白面团子一般娇娇软软的女儿,只一记冷眼扫过去,如意嗖地一下躲到了萧眉身后。 萧眉挺了挺背,摸了一把缠在手腕子上的软鞭。 眼瞅着这就是要犯上作乱的节奏,薛凛放下手里的茶盏,笑道:“阿眉自小便如此,难得的真性情。虽瞧着活泼了些,却没有半分坏心。” 如意眼睁睁瞧着那高大端肃的青年全然不顾形象,温柔地夸赞着萧眉,只疑惑地转头看萧眉:“你确定,他说的不是别的小妖精么?” 萧眉得意洋洋,抬着下巴,“这就是表哥的好处了,眼睛里就只有我一个。” 她这样的不矜持,让如意嗤之以鼻。 心头儿泛酸,刀子似的小眼神朝着楚桓飞过去。 楚桓微微一笑,长臂探出,将一枚剥好了的荔枝塞进了她的嘴里。 翊王看了看外头,画舫缓缓前行,两岸绿柳野花纷纷后退。忽然就觉得恶心的慌,难道是突然就晕了船? “爹,爹!”小小的女娃儿头一次坐画舫,各处新鲜的很,又见哥哥被两个美丽温柔的人围着喂食,便抓了翊王的束发金冠往他脸上拍着,指萧迅那里啊啊叫。 翊王在薛凛极力忍笑和楚桓的恍若未见里,木着脸将女儿的手从脸上拿下来,袖子里掏出一枚拨浪鼓给她。 如意坏笑,也掏出了一只小小的金铃铛晃了晃,铃铛就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小小的女娃儿见了金光闪闪的东西立刻被吸引,扑腾着往如意那边儿探。 翊王被自家闺女一巴掌一巴掌拍在脸上,虽不疼,也挂不住面子。起身将孩子往如意那边儿一松,皱眉:“好生看着。” 如意欢呼一声,把香软的小姑娘抱到了怀里,捏着铃铛逗她。 清脆的铃声伴着小姑娘脆生生的笑声传出去,就算是一贯冷着脸的翊王,嘴角也不禁扬了扬。回头看了一眼扒在如意怀里够那小铃铛的闺女,转过来只不耐地对楚桓低声道:“不拘什么时候,生个自己的孩子。” 他的女儿,从一出生就被他下定了决心要养成这世间最娇贵最乖巧可爱的孩子,可不能叫跟着那两个丫头一样! 楚桓微笑不语,深邃的凤眼看向如意却是满带着温柔的。 一艘画舫,几位挚友,游游荡荡的,纵然话都不多,却也一番的惬意。 只大凡这惬意,就是要用来被打断的。 转过一道缓缓的弯道,就听见岸边一艘画舫被另一艘华丽的大船逼住了,上边隐隐有着吵闹声,忽然就噗通噗通几声响动,竟还夹杂了几声女子凄厉绝望的尖叫。 又有一道极为熟悉的怒喝声随之传来,“本宫看谁敢救!” 这样的嚣张与跋扈,想叫人忽视都难。 翊王已经站在了画舫梢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大船上跳脚撒泼的红色曼妙身影,脸上已经阴沉一片。 “竟是他们?”薛凛走到翊王身后,凝目看去。他习武之人,目力极好,已经瞧见了那边儿画舫上被如狼似虎的公主护卫压在船头的几个锦衣公子,俱都是京中勋贵子弟,倒霉催的二驸马也在其中,还是被压得最厉害的那个。 又见二公主大步上前,劈手就给了二驸马两个耳光,正指着喝骂什么。虽听不太清楚,却也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好话。 “成何体统!” 翊王压抑着怒火,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二公主得庆幸只是他庶妹,否则他一巴掌能抽死这个丢人现眼玩意儿! 眼瞅着,那二公主打了人还不算,干脆提起了裙摆一脚将本就趴在船上的二驸马揣进了水里。又转头就状若疯狂地喝道:“把这些个勾着驸马狎妓,不干人事儿的东西都给本宫扔到水里,也叫他们知道知道本宫不是泥捏的!” 翊王皱眉,冷声吩咐:“靠过去,下水救人。” “谁敢!” 二公主已经瞧见了他们这艘画舫,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二皇兄!” 翊王懒得理会这个疯子,往后一抬手,就有王府数名护卫跳下了水去。等到三艘船并排靠在了一起,护卫们已经将水里的几个人都救了上来。 不但有两颊肿胀的二驸马,还有三四个穿着曼妙纱衣,却鼻青脸肿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少女,甚至有个护卫手里还捞了把琵琶。 二驸马趴在船头不住地往外吐脏水,好不容易喘过了一口气儿来。那几个少女却没这么好的命,本就被二公主着人狠狠打了一顿,有个当场晕过去的也没能幸免被扔进了湖里,这会儿已经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缓过了劲儿的一个女孩儿,目光呆滞地落在了那气息微弱的少女身上,猛地扑了过去,撕心裂肺地哭叫了一句妹妹,又厥了过去。 “贱人!”二公主怒目骂了一句,抬头傲然看向翊王数人,眼角就瞥见了一直窝在画舫里没出来的楚桓和如意。那个嘻嘻哈哈的女子,正抱着一个女娃朝楚桓递过去,楚桓冷肃的面孔僵硬了一下,却还是接了过来搂在怀里。小女娃也并不怕,揪着他胸前的衣襟,却一只小手反过去拉如意,一对璧人,一个活泼讨喜的孩子,竟然像是一家子一般亲亲密密的。 再低头瞧瞧趴在船上狼狈不堪的二驸马,二公主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似被油煎火烤一样难受。 “表叔,殿下!”就有一个纨绔滚了过来,抱住了翊王的大腿哭诉,“表叔,你要给咱们做主呀!” 翊王眉头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这少年他认得,理国公府的长房嫡孙,襄仪大长公主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重孙。虽不是承爵的,但从小就聪慧,据说才学很是不错,只是喜好风花雪月,时常与京中有名的歌姬唱和来着。 按辈分,这少年还得叫翊王一声表叔。 白净清秀的美少年脸蛋上顶着个巴掌印,一瞧就知道是二公主的手笔。 “表叔哇!”那少年抹了一把脸,哭得撕心裂肺,“咱们哪儿敢勾着表姑夫不上进哪,不过是游湖听曲儿,难道这也犯了王法么?就叫表姑往死里打……” “就打了,怎样?”二公主傲然。 少年秀美的脸蛋上又是红肿又是泪的,打着嗝只捂脸哭泣:“能怎样呢?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我们这些人算得了什么呢?便是一时真的委屈,又怎能与公主争辩?我,我们只能受着啊……” 说罢,竟是摊在了船头,只扯着翊王的袍角,眼泪汪汪求救命。 “瞧瞧,这才叫真性情呀!”萧眉扒着窗户往外看,啧啧摇头赞。她动不动拿鞭子抽个贱人算什么呢?看看人家二公主,直接要命的,连驸马都不通融呢。 管你什么宗室什么勋贵,本宫想揍就揍了,你又能怎样的气势,真是叫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屁个真性情。”如意嗤鼻,“不过是个脑子残了的玩意儿罢了。” 她觉得二公主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 亲弟弟每日里装出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在朝中上蹿下跳,想要争一争什么的谁不知道呢,她这姐姐却是往死里得罪宗室勋贵。就是不知道四皇子知道了,会不会也想痛哭一场呢? 翊王亲手将那少年拉了起来,甚至冷着脸为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裳,少年抽抽搭搭的,简直受宠若惊,“表叔!” 还想抱一抱大腿啊! “二皇兄!”二公主见翊王从没将自己看在眼里,只恼火道,“还请皇兄不要多管闲事!” 翊王静静看她,平素凌厉的脸上破天荒露出了些许笑容,只是怎么看怎么瘆得慌。 “长平,你行事太过了。” 不再理会二公主,只命自己的护卫将几个少年都扶起来,却见二驸马才一起身,只哇的一声喷出了不少的污物,脸色也煞白一片。 “去找块儿船板,将人放平,抬了走,请太医!”薛凛见了知道怕是被什么撞了头了,这样的伤,可大可小。 他就亲眼见过一个禁军训练中撞了头后也是呕吐,并未当回事,没过两天便突然晕厥再没醒来。wWW.xszWω㈧.йêt 环视了一遭儿船上几个面露愤愤的少年,薛凛垂下了眼,二公主这次,只怕要惹下了大祸。 33.第三十三章 汝阳侯府中。 “我的儿啊!” 汝阳侯夫人得知儿子被二公主又是打又是往水里扔,已经是丢了大半条命的时候,唬得几乎要死过去。也顾不得什么体面,扶着大儿媳妇的手,跌跌撞撞就来到了次子的屋子里。 待看到最疼爱的儿子脸色苍白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的模样,汝阳侯夫人蓦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哭嚎,就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若不是大奶奶李氏和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只怕就要摔一跤好的。 “母亲……” 悲催的二驸马费劲地睁开眼,又觉得胸口处翻涌,一开口,便又吐了出来。 “都是你干的好事!”汝阳侯府夫人朝着后边匆匆赶来的汝阳侯悲愤喊道,“若不是你们要什么荣华富贵,怎么会娶这样的儿媳妇进门!“ 当初她就觉得,尚公主虽然荣耀,然对儿子来说,未免有些委屈。公主,金枝玉叶的,骄纵娇宠,哪里适合做儿媳?倒不如挑个本分贤淑的,能叫儿子一心上进后院无忧,这便是好了。 偏偏老夫人和丈夫都听了贱人的挑唆,竟是托了人往皇帝面前去说了不少儿子的好话,叫急着要把二公主送出阁儿的皇帝就赐了婚。 如今瞧着,莫说帮扶帮衬,这就是生生要毁了儿子的架势啊! 汝阳侯皱眉斥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瞧了一眼伏在床头干呕的儿子,只骂道:“不成器的东西,又做了什么,竟叫公主动怒?” “儿子没有……”虽是难受,二驸马还得为自己辩解一句,忍着心头的恶心,“儿子哪里敢惹她生气?” 断断续续的,才说完一段话,“原是几人约好游湖,没想到叫碰到了公主。” “二哥哥何必狡辩呢?” 脆生生声音传来,就见老夫人霍氏扶着两个人的手进来了。说话的,乃是一个穿了绯色衣裙的少女。 这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生得明眸皓齿,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顾盼间神采飞扬,只轻轻瞥了一眼那二驸马,便娇声道:“我都已经问清楚了,分明是二哥哥和人在画舫上叫了歌妓,才惹得了公主气愤呢。” 另一个年约三旬的美妇忙柔声道:“笙儿这孩子心直口快,却没有分毫的坏心思。夫人大度,还请不要见怪。” “一个姑娘家家的,满嘴里胡说些什么!”汝阳侯夫人见她开口便给儿子扣了顶招妓的帽子,登时大怒,只起身指着她骂道,“谁教你这样没规没矩的!” 少女笙儿乃是汝阳侯心爱的表妹所生,虽是庶女,在府中却是受尽宠爱,哪里肯将汝阳侯夫人放在眼中呢? 见嫡母动怒,她心中窃喜,面上却做出伤心之色,含泪道:“母亲教训,女儿不敢不应,只是凡事还要请母亲公正些。” 说罢就看侯府老夫人霍氏,“祖母,孙女儿真的只是为了侯府着想。” 霍氏拍了拍她的手,温言安抚:“好孩子,你的心我知道,你父亲也知道。” 淡淡瞥了一眼侯夫人,“你也是,老二伤了,着人找了大夫来看是要紧的。抱怨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汝阳侯夫人心里恨得不行,闭了闭眼睛,终究是没忍住,只流泪道:“老夫人除了怪罪儿媳,竟没有一句心疼孩子的话吗?” “你这是说我不慈?”霍氏骤然大怒,只看着汝阳侯,用拐杖点着地面,恨声道,“瞧瞧你的好媳妇,当面都敢这样冲撞我。背后,可想而知!” 汝阳侯便怒斥侯夫人。 “父亲快不要生气,想来母亲是关心则乱了。”那庶女连忙劝道。 “夫人向来孝顺,想来是妾身和笙儿一时叫夫人失了分寸,原是妾身过错,请母亲表哥不要怨怪夫人吧!” 小霍氏说着,竟是跪倒在了汝阳侯夫人面前,含着两泡眼泪仰头悲悲切切道:“俗话说,伤在儿身痛在娘身,妾身明白夫人的感受。只是,公主殿下乃是金枝玉叶,咱们一家子的前程与荣华,都在公主身上。无论如何,请夫人慎言吧!” 又是这样! 汝阳侯夫人痛苦地闭上了眼。 当年,是她瞎了眼,竟答应下嫁这么个人渣。那会儿,她父亲乃是一品大员,赫赫扬扬的封疆大吏,多少的好姻缘等着她。偏生,她信了这披着斯文外表的汝阳侯。等到她父亲过世,家道败落,这曾经慈爱的婆婆,恩爱的丈夫,就都露出了本来面目,疏离,冷落,甚至在她怀着次子的时候,不顾她的脸面就将如今的宠妾小霍氏接了进来做贵妾! 如眼前这庶女,就是小霍氏所出了。 这对贱人母女,老的一个抢走了自己的丈夫,小的一个竟野心勃勃要毁了自己的儿子! 汝阳侯夫人一直以为撺掇着老夫人和汝阳侯为次子求娶公主的是小霍氏,前些时候才知道竟是这庶女所为! 儿子被伤成了这样,她也不想再忍耐,反手就抽了那小霍氏一个耳光! “我素来好性儿,倒叫你越发上脸!” 她见小霍氏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心中感到一阵快慰。这么多年她忍气吞声的,也不过就得了这样的结果。这一巴掌下去,就算老夫人与丈夫再不喜欢,又能如何呢?总归如今的日子也就这样,再坏,也坏不到哪里了。 她年轻时候温婉,后汝阳侯与她离心,霍氏更是明晃晃纵着儿子宠妾灭妻,一味抬高自己当了小妾的侄女儿与正室打擂台,侯夫人竟不敢如何,便让人觉得是软弱可欺。这一突然发飙,倒是让那几个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了。 “霍姨娘以下犯上,大姑娘言语不当,送她们回去,闭门思过!”汝阳侯夫人沉声道。 霍氏指着她,颤巍巍:“反了,真是反了!” 所幸侯夫人多年来一直未曾放手中馈,还有些心腹人可用。就有几个粗粗壮壮的婆子上来拉扯着捂脸痛哭的霍姨娘和跳脚就要撒泼的贺笙出去了。 “你!”汝阳侯从未见过妻子如此动怒,就是当年知晓了自己与表妹的事情也只会落泪,并不敢拦着不叫表妹进门。“你这毒妇!” “比不得侯爷你,为了前程连儿子都卖了!” “妇道人家,短见!”汝阳侯被夫人气得转圈,一甩袖子,索性追了小妾去了。霍氏见儿子走了,知道也难发挥,狠狠瞪了一眼侯夫人,竟连孙儿如何也没有问一句,也走了。尛說Φ紋網 侯夫人瞧着两个人凉薄的背影,突然就笑了。 “母亲,这……”二驸马很有孝心的,身上难受,心里更是刀剜似的。他从小就见惯了祖母和父亲的冷漠,霍姨娘母女咄咄逼人,母亲在府中举步维艰,就连大嫂也受到许多的刁难。他原本想着,父亲让自己尚主,那就尚主。有了这样身份尊贵的妻子,他的母亲日子也会过得轻松些。且,大公主他虽没有见过,却与大驸马还有几分的交情,知道大公主温柔和善,她的妹妹,就算传说脾气差了些,又能差到哪里呢?总归得讲究些皇家的体面,不是么? 大婚初时,他影影焯焯知道她心里有人,还想着待她好些,往后就算不能如大哥大嫂那样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总还可以吧? 哪里知道,二公主完全不是脾气差了些而已,简直就是个疯婆子! 她心里有人,拿着那个人跟自己比,对自己不屑一顾。这还罢了,在公主府里,横竖丢脸也没人看见。谁知道她还不足,将手伸到了侯府,听了贺笙的挑拨,每每对母亲斥责,简直就是泼妇! 但,又能如何呢? 譬如今儿遭了无妄之灾,若平常人家的女儿,他都可直接休了。可,那是公主啊! 想着往后暗无天日的日子,二驸马死的心都有了。 “好孩子,你别担心。”母子连心,汝阳侯夫人如何不知道儿子的苦楚呢?她亲手扶了儿子躺下,痛心地抚摸着他脸上的红肿,低声道,“母亲,想法子让你和离。” 金枝玉叶的公主自然是不能休妻的,但若运作好了,和离还是有指望的。 毕竟,本朝的公主,和离的可不止一个。 汝阳侯夫人为了儿子殚精竭虑思索着与公主和离的法子,皇帝瞧着伏地痛哭的二公主,运了半天的气,愣是没能发出火来――实在不是没有火气,而是已经无从发起。 这挨板子抄经书,才放出来几天? “长平,你就如此,容不得自己,容不得你的姐妹们有半点儿的体面?” 忍无可忍的,皇帝憋出来这么一句。 “父皇,这不是女儿的错啊!”二公主也知道自己事儿惹的大发了点儿,开始怒火冲昏了头,现下回过头来一想,挨揍那几个倒霉秧子不是宗室后人就是勋贵子弟,这,这是要犯了众怒啊!“父皇,你要为女儿做主!” “若不是那些人勾着,驸马如何敢与歌姬欢笑呢?我,我的驸马,为何要看别的女人?女儿不答应!” 你不叫看别人,倒是好好儿维护一下夫妻的情分哪! 这话皇帝都懒得说了,教训了多少回,都不带记得。皇帝深深怀疑,到底是不是永城侯府的血脉都这样,脑子里被什么东西啃过。 “依皇后看,这事儿如何了断才好?”皇帝不愿意为这个坑爹女儿再糟心,果断将锅甩给了薛皇后。 站在底下的翊王就挑了挑眉,先顶撞君王:“父皇,这里外不是人的活计,总不能都交给母后!” “你个孽子!”皇帝起身指着翊王骂道,“眼里还有没有半分的君父!” 翊王昂然对皇帝道:“自然是有,儿子直言谏上,有何不对?” 这父子俩仿佛天生不对付,从翊王几岁时候就开始对掐,掐到了如今,薛皇后已经习惯。好在她看得真着,皇帝并不真的气愤儿子如此,反而还有些个……十分享受? 因此,她也不担心。 眼瞅着儿子气得皇帝头顶要冒烟,连忙使眼色,温言对儿子道:“虽有些为难,然到底也要喊我一声母后,你二妹妹的事儿,也是我的职责。” 翊王殿下冷冷哼了一声,然后,顶着无数宫人内监的崇拜眼色,转身就走,背脊挺得笔直,周身布满了直言进谏好儿子好臣子的光环。 薛皇后捏了捏眉心,转头又劝皇帝不要动怒,只有些疲惫地看了一眼犹在哭泣的二公主,叹道:“无论如何,这次是长平行事太过了。” 二公主霍然抬头,含泪问道:“母后这话我竟不服!若是大姐夫出门狎妓,母后可还是这个说法吗?” 薛皇后瞧着她,也不动怒,只问:“孩子,你可见你大姐姐给她的婆家没脸?可见她动辄打骂训斥大驸马?” “那是她没有底气,没有依仗!” 二公主连许贤妃所出的三公主都不大放在眼里,何况一个低级嫔妃所出的大公主呢?只抽泣着冷笑,“她的母亲到死才不过是个贵人,如何和我的母妃相比呢?” 这话一出口,就被得知二公主又惹了事端,匆匆赶到凤仪宫来的丽贵妃和四皇子听到了。 丽贵妃还好,四皇子却是一股怒火冲到头顶。这要不是他亲姐姐,他宰了的心都有了! “父皇息怒!”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凤仪宫的四皇子噗通就跪在了地上,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几乎要哭了,“二皇姐有口无心。” “有口无心?”皇帝笑了,阴测测的。 大公主的生母确实只是个低品级的嫔妃,当初还是有了身孕,才封了个贵人。皇帝早就忘了那个女子的容颜,但还记得,大公主出生时候是逆生,那女人明明已经挣扎了一天一夜气息微弱,却还哭喊着求人保住她的孩子。 这些往事,二公主统统没赶上过,却说起来头头是道,闭着眼也能猜出来是谁告诉她的。 “既你总觉得朕一碗水不能端平,对你不公,那就公平些吧。”皇帝一眼就瞧见了正施施然进来的丽贵妃,待她风摆杨柳弯腰行下礼去,才冷笑,“来人,传朕旨意,丽贵妃将为丽贵人,即日起搬出麟趾宫正殿,赐居偏殿。” 晴天霹雳打在了丽贵妃头上,一个没站稳,就跌坐在了地上。 34.第三十四章 “贬成了贵人?” 如意听了这消息大为惊讶。昨儿游湖捧上那么大的热闹,知道皇帝舅舅心情定是好不了,自觉善良且善解人意的故意姑娘就没跟着进宫去凑热闹。 今儿才用过了早膳,三公主就从里出来给她讲八卦了。 狠狠地叉了一块儿水蜜桃子塞进了嘴里,三公主用力点头,“可不是么,连哭都没能哭出一声儿,就叫送回了麟趾宫,父皇还叫她闭门思过呢。” 如意默默地为被亲闺女坑惨了的丽贵人点了根蜡烛,只是还纳罕,“莫非二公主就没得了什么惩治?” 连襄仪大长公主的心尖尖重孙子都打了呢。 “被父皇亲自一巴掌抽到了脸上。”三公主放下精致的小银叉子,优雅地擦了擦嘴,“她还不服气呢,要不是母后劝着,只怕又是一顿板子。” 薛皇后对二公主当然没什么慈母心,但面子情分总要做一下。况且,一个公主总是被打板子,这事情也是好说不好听不是?二公主底下还有俩公主没出阁呢。 “到底是皇后娘娘仁德呀。”如意似模似样点头感慨。 “只是这次二皇姐也连累了母后。”提起这个三公主就忍不住为皇后抱屈,与如意愤愤不平道,“今儿,母后一早就要出宫,带着二皇姐亲往理国公府负荆请罪去了。” 一国的皇后呢,母仪天下,自己两个儿子都争气,满朝里谁不称赞一声皇后贤德呢?如今却为了个不识好歹的二公主折腰! 三公主想想就为薛皇后抱不平了。 不过要叫如意说,这才是薛皇后的聪明之处。二公主嚣张地光天化日之下殴打宗室勋贵子弟,皇后亲子翊王殿下解围相救,皇后娘娘不念旧怨帮着二公主走动,叫人提起来,哪儿能不感慨一声薛皇后胸襟宽广仁厚呢? 反观丽贵妃,好好儿地从瑶华宫里待着,就被亲闺女坑的连降数级。最悲催其实还是四皇子,虽然都是庶出的,可这生母是贵妃,还是贵人,差别可大了去了。 就算是亲娘亲弟弟,被二公主这么坑,只怕也不能善了哪。 果然就不能善了。 此刻瑶华宫里正热闹,二公主一向自认是个要脸面的人,哪里肯跟着皇后去什么负荆请罪呢? 只在瑶华宫里哭着喊着不依,定要丽贵人去向皇帝求情,“从小父皇就疼我,不过是昨儿一时气愤了才听了皇后的话。我是什么样的身份?若是真的去请什么罪,往后还怎么见人呢?“ 丽贵人昨儿一回到瑶华宫,就一头栽到了地上晕厥过去。等醒了,人都被移到了偏殿里。这会儿,正病病恹恹的歪在床上,往日里明媚娇艳的脸上十分憔悴,头发胡乱挽着,发间连一件儿首饰都没戴,只用一条抹额嘞着,瞧着就是一副佳人落魄的凄惨模样。 她心里窝气,身上乏累,很是难过。偏生二公主还不肯叫她清净一下,在偏殿里又是哭又是喊,甚至说到激动处,竟然还扑到了床边伸手摇了摇丽贵人,“母妃,您说句话呀!” 说句话? 丽贵人忍着头上传来的晕眩感,再瞧瞧满脸都是骄纵狰狞之色的二公主,想到这些年凭着帝宠好容易才爬到了贵妃的位置,原想着,但凭自己这身份,也能叫儿子有些底气。如今,全都叫这没脑子的女儿给败坏了! “我说……”丽贵人艰难坐直了身子,伸出手颤巍巍指着门,“你给我滚!” 二公主哭闹声戛然而止。 她娇嫩的脸蛋上还带着昨儿被皇帝一巴掌拍出来的指痕,看向丽贵人的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母妃……” 听得这一声母妃,丽贵人更是心头如绞。如今她只是个贵人,按照宫规,连这句母妃都当不起了! “滚,你这个丢人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丽贵人没忍住,给了二公主重重的一巴掌。 二公主又挨了一下子,几乎要崩溃了,她何曾受过这些呢?从小丽贵人对她耳提面命,都是她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别人跟她比,那都是地上的泥沼,唯有她一个天上的白云的。 丽贵人打完了人,只气喘吁吁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好几个心腹的宫人哭着上前顺气的顺气,倒茶的倒茶。 喝了一口水,将一口恶气狠狠吐了出去,丽贵人垂眸就瞧见了宫人手里端着的素瓷茶盏,想她入宫便受宠,没几年就爬上了贵妃的位置,何时用过这样粗糙的茶具呢?再瞧瞧这偏殿里的一应摆设用品,与瑶华宫正殿里美轮美奂富贵华丽根本就不能比。这些,都是拜她女儿所赐! 越想,越是悲从中来,突然就伏在床上痛哭了起来,直叫二公主捂着脸目瞪口呆起来。 “母妃,母妃!”二公主到底还不算蠢到底,知道如今亲娘落魄都是因自己,心中愧疚,面上讪讪,含着眼泪,难得露出了愧疚之色。 四皇子匆匆走进来,就瞧见丽贵人哭得撕心裂肺的,二公主又在一旁手足无措,顿时一股火气就压抑不住了。大步走过去一把推开了二公主,怒道:“二皇姐,你折腾够了没有!” 二公主一怔,随即缓过神来,跳脚了,“你竟然敢跟我动手!我是你亲姐姐!” “亲姐姐,就这么坑我和母妃?”四皇子扶了丽贵人起来,示意宫人给她擦擦眼泪,只压低了声音,却更带了怒气,“母妃在宫里本是风光无限的贵妃,除了母后和贤妃娘娘,后宫再无人能与母妃相提并论。如今呢?若不是你再三生事,母妃又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从贵人到贵妃,差别不是一星半点,跌落下来,再想爬回去……四皇子揉了揉眉心,觉得这事儿有点儿痴人说梦。 当年的丽贵妃,年轻娇艳貌美无双。如今,终究是年华逝去。后宫里从来不缺年轻娇嫩的女人,很快,就会有人取代她在皇帝心中的位置。到时候,年老色衰的丽贵人又算什么呢?他这个四皇子,又算什么呢? 闭了闭眼睛,四皇子恢复了平静,对二公主苦口婆心劝道:“母后不是说今日带你出宫往理国公府去?二皇姐为何还不往凤仪宫去?” 叫四皇子说,薛皇后就算再有私心,这件事情上也是十分对得住二公主了。以皇后之尊为二公主出头折腰的,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嫡母能做到? 当然,赶上二公主这等糟心便宜女儿的,也没谁就是了。 纵然是二公主会丢些颜面,却又算得了什么? 但凡有点儿脑子,二公主都该赶紧着去皇后那里求庇护才是。 偏生,二公主脑子虽有,却从来都是摆设。听见弟弟也这样教训自己,只瞪了一双很是美丽张扬的凤目道:“你,这是要将亲姐姐的脸面往地上踩么?理国公府里有襄仪姑祖母,那又怎么样呢?我也是公主呀!” 我爹还是当下的皇帝呢! 后边一句话,二公主识相地没说出来。因为四皇子的脸上,已经乌云密布了。 忍了又忍,还是将火气压了下去。四皇子深知自己的皇姐,炮仗脾气,发起疯来自己也不是对手。 “二皇姐不去便不去吧。”见二公主眼中透出喜色,只淡淡道,“只是若往后被人弹劾,不要后悔。且……” “若不走这一遭,怕是二皇姐还要准备着,再找一次驸马了。” 不但二公主,就连丽贵人都愣住了,蓦然尖声道:“你说汝阳侯府要休妻?他们怎么敢!” “他们不敢休妻。”四皇子疲惫地吐出一口气,“但,只要二皇姐被弹劾,又有襄仪姑祖母等人施压,和离还是能做到的。毕竟……” 在丽贵人和二公主惊异的眼光里,他缓缓说道,“……今日一早我遣人打听过了,二姐夫被皇姐打得重伤,尚未醒来。”wWW.xszWω㈧.йêt 这样的情势下,汝阳侯府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摆足了委屈的姿态,和离是十拿九稳的。 “他必然是装的!”二公主霍然起身,愤怒道,“不过两个耳光,怎么可能重伤!” 来回走了两步,目光中透出狠厉,“这样的主意再没有别人,必是他那个娘出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二皇姐,父皇为了护住你,护住你的姻缘,连母妃的位份都降了。若不去,你可对得起父皇这份苦心,可对得起母妃的牺牲?” 二公主踌躇了。 平心而论,她虽然对楚桓念念不忘,然而到了如今,也明白无论如何这辈子是跟楚桓无缘的了。作为公主,她虽不怕和离,但是,要再找任打任骂好欺负,人又长得不错出身也不错的驸马,恐怕有点儿难度。 “好,我去!”二公主想起被皇帝亲自抽的那一巴掌,只觉得脸颊上还泛着疼,捂着脸哭道,“我就去凤仪宫里找皇后。” 疾步就往外跑。 丽贵人一把抓住四皇子的手,喘了口气,“远儿,你说,皇上降了我的位份,只是为了你二皇姐的权宜之计?” 她充满希望地看着儿子,四皇子心下叹息,却还是点了点头。 丽贵人浑身泄了力气一般倒在了床上,嘴里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 既然只是权宜之计,那她总还能回到贵妃位上的! 她就知道,与皇帝这么多年的情分,不是假的! 35.第三十五章 得知薛皇后亲自带了二公主往理国公府里去,汝阳侯夫人就知道,这一回,儿子是和离无望了。 果不其然,虽汝阳侯府没那个地位也叫皇后来走一圈儿,帝后却各有赏赐给二驸马及侯夫人,又有四皇子亲自上门看望。没过几日,皇帝又在大朝上狠狠夸赞了一回二驸马的亲哥哥贺容。 “无妨。”强自压抑心中酸楚,侯夫人只安慰还躺在床上的二驸马,“我便不信,以长平公主的性子,从此后就老老实实!” 二驸马面色苍白,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儿子知道的。” 皇帝算是给足了汝阳侯府面子,尤其他大哥,竟被皇帝补进了詹事府,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二驸马苦中作乐地想着。 “毒妇!” 一声怒吼,汝阳侯如同一阵风似的蹿进了屋子,大步走到床前,也不看虚弱的儿子,只指着侯夫人怒骂,“怪不得你突然发作,原来是想着害玉娘!” 玉娘,就是他那心爱的表妹姨娘小霍氏的闺名了。 “好好儿的,侯爷这是什么意思?”侯夫人气得身子发抖。 她与他早没了半分的情分,只为了两个儿子罢了,但也不见得就愿意无端端招来这样的指责。尤其前边儿她叫霍姨娘母女两个禁足,就再没理会过了,汝阳侯突然跑来发疯,很显然就是又听了谁的指责了。 “什么意思?”汝阳侯的手指头几乎要戳到了侯夫人的鼻子上,原本还算英俊的脸上都是狰狞,“你这些年鹌鹑似的窝着,突然就针对了玉娘,所为何来?不过是知道她如今又有了身孕,想要害本侯子嗣!” 身孕? 侯夫人突然抬起眼,直直盯着汝阳侯,“你说,霍姨娘有孕?” 汝阳侯冷笑:“莫要装模作样了!我从未想到,你心肠竟如此歹毒!” 他也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人了,膝下只有二子一女。自贺笙出生后,侯府里已经十几年没响起过婴儿的啼哭声了。初时他一心扑在霍姨娘身上,也并未在意。贺笙渐渐大了,才觉得这膝下太过空虚。尤其,他那两个儿子都是正室所出,心爱的霍姨娘,却只有个女儿,往后,若他有个什么,没个儿子傍身,霍姨娘可怎么办呢? 汝阳侯觉得自己是个十分有良心的男人了,为了给霍姨娘个儿子,十天有九天里都歇在小霍氏的屋子里。就这样,也还是没有。 后来老夫人也觉得如此不大好,一股脑给他塞了三四个通房过去。 汝阳侯虽觉有些对不住霍姨娘,然为了子嗣大计,也还是去睡了睡那些个丫头。本想着,无论哪个生了儿子,就放到霍姨娘跟前去养活哪。 谁知道一连多年没有音信,汝阳侯也就歇了这份儿心思。 哪里知道,就霍姨娘被禁足了两三天后,今日早起晕了过去,请了大夫来瞧,竟是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 瞧着含着眼泪哭泣却嘴角又挂满了甜蜜笑容的霍姨娘,汝阳侯就觉得这一颗心哪,终究是热乎的。 “玉娘,为了本侯子嗣,长吃素斋,寺里庵里的许愿了多少回,好容易有了孩子,你竟忍心害她!“ 想到柔弱无依的表妹伏在自己怀中,一面诉说着对这个孩子到来的殷殷期待,一面又吞吞吐吐疑惑着为何这次夫人格外地发作她,汝阳侯便就认定了必是妻子早就知道了表妹身孕的事情,借着禁足来磋磨人呢。 安抚了惶惶的妾室,剩下的自然要来正室这里摆一摆自己的明察秋毫。只跳着脚将侯夫人骂了一通,留下一句“既如此不贤,往后这家也不必再管了!” 便甩了袖子走了,颇有些来去如风。 “母亲……”二驸马统统没插上一句话,见侯夫人面色平静,莫说伤感,连愤怒都没有,不禁就有些担心了。当然,他并不担心霍姨娘肚子里不知道是男是女的那块儿肉,就算是个男胎,又怎么样呢?他大哥如今正得了皇帝的青眼,进了詹事府。詹事府,那可是太子的班底啊。 皇后太子地位稳如磐石,大哥前途坦荡,且他连小侄子都有了两个,一个尚未出生的幼弟,那真是半分威胁也没有。 “且看着吧。” 侯夫人便淡淡道,只是脸上神色很有些古怪。 汝阳侯府里这一回被二公主打脸又伤人,到底有帝后安抚,京中人提起来,无非就是心中感叹一句二驸马可怜可惜而已。二公主倒是叫人弹劾了两回,然而人家那亲妈都因此被降成了贵人,且皇帝又将二公主原本的封邑八百降到了五百,姿态做的足足,表示哪怕是皇帝亲闺女,做出这样霸道横行的事儿,也并不包庇。二公主,这回是真的丢了面子又伤了元气。 回了公主府后,二公主很是消停了一段时日。 如意没看二公主的笑话,她如今正忙着。 京城地处北方,进了六月,天气就大热起来,七月更是干热难当,偶尔有雨水,也必要闷热上一两日。别人都还好,唯有这柔福郡主本就是不耐热的人,又怀着身子,不敢吃冷东西,只能每日里在屋子里摆上几只冰盆儿借些凉气。若光是这些也没什么,让如意揪心的是,还没到孕晚期,柔福郡主的腿脚,都已经浮肿了起来。 哪怕在她前世那样的时候,高龄的产妇也多有许多的危险,更何况此时呢? 因此安远侯这一家子都十分的担心,如意往娘家跑动更加勤快了。 幸而,郡主身体底子不错,精神胃口也都好,能让人稍稍放下心来。 “如今家里的事儿都交给了青竹的娘,她是我的奶姐姐,一向妥帖的。”柔福郡主与如意抱怨,“若你大哥早些娶妻生子,这会儿哪里用我费这个心力。” 如意捧着一盅碧绿色晶莹剔透的东西喂柔福郡主,“当初不是您满京城的闺秀们一一品度就是没找到个十全十美的?” 大抵这做母亲的人都是如此,看自己孩子千好万好,无论找女婿还是娶儿媳,看人家的总有些不足。 柔福郡主慢吞吞咽下一口温凉的翡翠膏,只觉得入口弹性十足,软滑清甜,很对胃口。 “这是芙蓉丫头的手笔?” 如意笑道:“还亏了我家大姐姐指点。” “你大姐姐,还在别院里?” 如意摇头,叹道:“前几天搬到了城里一处宅子。您知道我们那府里,祖母和大伯母当然是好的,就相公和我也去了几回接大姐姐呢。只是她说现下忙着十里红妆,还是更便宜些。” 楚玥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赵氏对自己归京一事多有抱怨,也就不愿意在国公府里吃人家的挂落。沈老夫人和韩氏都体谅她,遣了多多的人去护卫,又有顾三娘带着儿女从林州赶到京城,也与楚玥住在一处,老夫人大太太也都甚是放心。 “她是个有志气的孩子。” 若不是年纪不对,楚玥又嫁过人休过夫,柔福郡主都要感慨一声,自己儿子无福遇到这样刚强聪慧的女子了。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就见柔福郡主的大丫鬟走进来一个,低声回道:“三太太二姑娘来了。” 柔福郡主和如意对视了一眼,这俩人做什么来了? 疑惑间三太太带着苏明珠已经走了进来,许是热的,两个人额间都渗着汗珠儿,才一进来,就明显都长长出了一口气的模样。 “还是嫂子这里舒坦。”三太太好歹对着柔福郡主福了福身子,站直了就满脸的笑,“屋子里能摆上这么多的冰,竟是凉快得很。哪里像我们家里,地方小不说,人又多,今年连用冰都不敢,只母亲那里每日摆上一盆。” 柔福郡主懒得理会她这样的酸话,倒是如意起身让了座,笑吟吟地赞美了一句,“这都是三婶子的孝心呀!” “三妹妹若也有这个孝心,不妨多往祖母那里使使。”苏明珠见如意穿了月白色绣梨花照水纹的罗裙,上边儿是湖色半臂纱襦,露出一小段白皙如玉的手臂,头发高高挽起,只插了一根碧水似的玉簪,全身没一丝儿金碧辉煌,叫人看了只觉得清清爽爽,眉眼间都是舒朗的惬意,可见日子过得十分舒心的。 苏明珠心里就如同浸在了一缸子醋里,凭什么,都是苏家女孩儿,就叫苏如意得了楚国公世子那样人物非凡的夫婿呢? 明明,她的年纪才更大些啊! “弟妹带着二丫头过来,莫不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柔福郡主端起茶杯,垂眸淡淡问道。 三太太拍了拍一脸愤愤不平的苏明珠的手,只笑道:“哪里就能为这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来叨扰嫂子呢?” 说着,拍了拍手,从外头走进来两个窈窕多姿的美貌女孩儿,都是十七八岁上下的年纪,一个瓜子脸,大大的眼睛,腰肢纤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环过来。另一个鹅卵脸蛋,皮肤雪白雪白的,叫人靠近了说话都不敢,恐怕会吹化了她那雪堆一般的肌肤。 柔福郡主的脸,沉了下来。 三太太恍若未见,目光只在柔福郡主因孕有些臃肿的身子上转了转,流露出十分的幸灾乐祸。 “母亲听说郡主如今身上着实沉重,便特特挑了这两个丫鬟来服侍您。”她捏着帕子压了压嘴角,“毕竟,您腹中是咱们侯府的金娃娃呢,无论如何,该当仔细一些。” 36.第三十六章 “这是老夫人的意思?” 柔福郡主淡淡问道。 三太太掩着嘴角,抑制不住心中的幸灾乐祸,点了点头。 自从分了家,三老爷虽然没有休妻,却再没有进过她的屋子,就只歇在书房里。老夫人对她也甚是冷淡疏远,再没了从前在侯府中一口一个好儿媳的模样。她也不得当家,分家的银子都握在了老夫人手里。她堂堂的明媒正娶的三太太,成了个空有名分的摆设。 老夫人心疼儿子,特意在满府的丫鬟里挑了两个容貌性情都好的遣去了书房,据说其中一个还认得几个字。每每想起,三太太心里就如同浸了一坛子老醋,却不敢表示出丝毫的不满,生怕再被提起休妻一事。不但如此,她自知三老爷是认真的恼了她,一时难以回转的,只能先抱紧了老夫人的大腿才是。 因此,前两天老夫人又从人牙子手里买了这两个绝色的丫鬟给安远侯,让她给柔福郡主送来,她虽心中暗骂老夫人狡诈,却也不得不来。 柔福郡主忽然就笑了,没有意料中的发怒。 “老夫人真是一番慈爱的心肠。” 如意忽闪着眼睛做出一派的纯良,点点头附和自家亲娘:“祖母慈和,数十年如一日。” 这位老夫人从安远侯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致力于为他和侯府的二老爷往房里塞丫鬟,而且人家还不是塞那种空有美貌的。什么燕瘦环肥,温顺的活泼的各有特色,大有“总有一款适合您”的架势。只可惜,两个继子竟不能体谅她这些殷殷的心意。 二老爷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只温柔地叫人滚了。安远侯却颇有些祖上武将出身的风范,直接找人牙子来将那些温柔美貌窈窕可爱且又眉目含情的丫鬟们都卖了,据说还是卖到了冰天雪地的关外。这样的行事,简直让老夫人心痛的难以言表。 姚老夫人给晚辈送丫鬟的性子,至今未曾生疏。 “嫂子说的是。只是这俩丫头……”三太太挑起两道细细的眉毛,“嫂子只好生使唤就是了。” 柔福郡主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两个丫鬟上前。 “过来,叫我好好儿瞧瞧。” 两个人风摆杨柳一般走上前来,齐齐地行下礼去:“奴婢见过夫人。” 如意好整以暇地托着腮,细细打量那两个少女,颜色不用说极好,更难得是一举一动都流露出来的风情,只顾盼间眸光流转,水润润的眸子似乎就能将人的心神勾了去,眉宇之间都是野心。 “我瞧着,这两个丫头眼生的很哪。”如意闲闲道,“不是咱们家里的家生子吧?” 谁家的丫鬟,照着瘦马的模样找呢? 三太太脸上笑容一顿,苏明珠便曼声道:“当然不是,分家后我们那边儿人手不够,祖母特特采买了不少的丫鬟回来。这两个是里头的尖儿了,这才更是祖母的慈爱之心不是?” 她斜眼看如意,“三妹妹说是不是呢?” 如意早就习惯了她莫名其妙的敌意。叫如意说,明珠姑娘就是心比天高的典型了,虽不至于命比纸薄,但总归是不安现状气人有笑人无。 “怎么回事?” 安远侯后边跟着个孝顺女婿,才一会府就听说三房的人来了,大步来到上房,就瞧见了三太太和苏明珠,眉头就是一皱。他是真烦这母女俩,只没想到之前闹成了那样,这俩人还敢上门。 两个正跪在地上的美貌婢女见到安远侯和楚桓,顿时都是眼睛一亮。 她们被送来之前,老夫人都告诉她们了,安远侯府里如今就只有两个男主子,一个侯爷,一个世子。世子尚未成亲,房里连个通房都没有放呢,侯爷夫人如今正有孕,也不好服侍侯爷。送她们来,就是来伺候这父子两个的。 “无论哪个,都用心的服侍。他们舒坦欢喜了,我自然有重赏给你们。” 眼前这位风度翩翩儒雅俊美的中年,怕就是侯爷了吧? 那后边儿那个天神一般的男子,是世子? 三太太见到安远侯,着实没什么底气,讪笑着就起了身来问好。至于苏明珠,看见楚桓就能想到当初挨的那一脚,只满心的愤恨。被三太太扯了一把,才垂头站了起来,敷衍地福了福身子。 “父亲呀,你瞧祖母多慈爱!”如意跑过去抱住安远侯的手臂,下巴点了点那两个含羞带怯的丫鬟,“特特送了人来服侍娘呢。” 安远侯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少女身上,二人脸上晕红一片,更添了几分丽色与风情。 “既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就留下吧。” 安远侯点头道。 柔福郡主似笑非笑一挑眉。 三太太惊喜,原想着这事儿不好办,谁都知道安远侯夫妻两个一向插不进别人,尤其柔福身份尊贵性格彪悍,谁敢在她头上动土呢?只没想到,安远侯竟是都没犹豫一下,就收下了? 带着些怜悯看向柔福郡主,三太太终于觉得内心平衡了。说得再深情又如何呢? 男人,始终就不可能只一个女人的。年轻貌美时候纵然会甜言蜜语哄一哄,等到了人老珠黄了,还不是就露出了本性? “大哥如此说,我就好回去与母亲交代了。” 她笑吟吟道。 安远侯没理会她,大马金刀坐在了上首,如意特狗腿地亲手倒了冰凉的桂花酸梅汤给自己的老爹,见楚桓含笑看自己,忙又叫人去倒了温热的茶来给他。 “前两天你身边的青竹不是还说,二门外头的三等丫头不凑手?我瞅着这两个就不错,一个拨入菁厕洒扫,一个去倒夜香吧。” 不但三太太苏明珠,就连如意都被她爹的奇思妙想给惊呆了。 怪不得她娘不急! 那两个少女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倒,倒夜香? 她们是过来伺候男人,叫男人欢心的,去倒夜香算怎么回事? 难道这侯爷眼神不好,就没见到她们姐妹的花容玉貌么? “侯爷……”瓜子脸的少女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娇美如花的芙蓉面,眼睛里含着泪,似有仰慕,又似有哀怨,“侯爷若是嫌弃我们姐妹粗糙,就……” “掌嘴。” 安远侯是个文雅的人,从来不会跟女孩子多说什么。外头奔进来两个小厮,抓住那女孩儿的头发,对着那白皙细嫩的脸蛋就抽了下去。 如意就听见极为清脆的一声响,身上一颤,捂住了脸表示自己很胆小来着。 那少女,虽只挨了两下子,然脸颊已经红肿一片,嘴角渗出了血丝,整个人委顿在地,张了张嘴,就吐出了一口带着牙齿的血色,却连哭都不敢了。 小厮很懂事,打完了这个多嘴的,没等安远侯吩咐,直接将那缩在一旁的鹅卵脸也抽了一通,然后才垂着手,恭恭敬敬退了下去。wWW.xszWω㈧.йêt “服侍我?”安远侯将手里杯子掷到了地上,“我瞅着,老夫人这是无事闲了。” 老姚氏膈应了他多年,从前看在她对老侯爷尽心,也并没有敢太给自己和老二使绊子的份儿上,安远侯不介意让她在侯府里当着老封君。分了家,老姚氏似乎是要撕破了脸了,竟然敢公然往侯府里送瘦马? 又向着三太太冷声喝道:“所谓长舌妇人,就是你了!” 三太太被自己的大伯子指了鼻子骂,哪里还有脸呢?只捂着眼睛哭道:“我知大哥不待见我……” “知道,以后就不要登门!” 安远侯叫了小厮进来,“送客!” 苏明珠叫道:“大伯这是做什么?我们也不过是奉了祖母的话来的!” “就是哇大哥,这里头没我什么事儿啊!”三太太转头朝着柔福郡主苦口婆心,“大嫂莫非就这么看着?都是一家子人呢,怎么能……” 怎么能赶人出去呢? “罢了,你们自己回去吧,将这两个丫头带回去,就跟老夫人说,我母亲就要回京。到时候,找她老人家好好儿说话。” 柔福郡主轻声道。 “外祖母要回来?”如意讶然。 她的外祖母,是当朝的大长公主,皇帝也要叫一声姑母的。且与一般的宗室贵女不同,那真是位跨马冲锋提枪杀敌的响当当的巾帼英雄。如意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见过这位外祖母了,记忆中,外祖母是能一手将自己抛上天再接住的人物。 姚老夫人那等只会在内宅里耍些阴私的手段,还真入不了这外祖母的眼。毕竟,任何的阴谋诡计,在绝对武力面前,那都是白给呀! 苏明珠不知道,三太太却见识过那位长公主的战斗力,柔福这样的三五个加起来也不如那一位!若是知道了老夫人没事儿给闺女添堵,回京后还不拆了自己家?三太太吓得哆哆嗦嗦,带着苏明珠落荒而逃,赶回去给姚老夫人报讯儿了。 “娘,外祖母什么时候到啊?”如意抱住柔福郡主手臂,急急切切地问。她被赐婚实在太过突然,长公主领军驻守西海沿子,无旨不能擅自回京,却遣人一路护送了十几车的东西给她添妆。单是这份慈心,就叫如意感动了。 柔福郡主摸了摸她的脸,浅笑:“大约这小东西出生后就能到京了。若是赶得及,说不定能在满月前回来。” 如意一声欢呼,楚桓极为精雅的脸上亦是摆出了欣喜之色,心中却暗暗皱眉。眼见如意在意的人太多,分给他的心思,是不是就少了些呢? 37.第三十七章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楚桓如往常一般将手揽在如意的腰间,但明显的心不在焉。 “这是怎么了?”如意在他耳朵上捏了一下。 楚桓不语,将头偏向了车外,轻叹了一声。 “到底是怎么了呀?” 如意觉得挺好奇,方才在侯府里还好好儿的呢,怎么转眼间就颓然了呢? “身上不舒服么?” “想喝酸梅汤。”楚桓抿了抿薄唇,“要冰镇过的。” 老泰山进了门就被如意亲手奉上了酸梅汤,他就只有丫鬟端来的一盅温水,差别太大了。 如意偏过头偷偷地笑。 楚桓忍了忍,没忍住,伸手把她的脸扳了过来和自己面对面,“笑什么?嗯?” “你不是身体还没有大好么?”如意耐心与他解释,“等你好了,我亲手熬酸梅汤给你喝好不好?” 楚桓在她下巴上勾了一下,嘴角终于扬了起来。 回到了府里先去见过了沈老夫人。 夏日天长,明明天色还没有黑下来,沈老夫人却已经歇下了,只打发了大丫鬟翡翠出来告诉如意也回去歇着就是了。 “翡翠姐姐,祖母这是怎么了?”如意挺好奇的。沈老夫人身子骨甚是旺健,平常用过了晚膳,也要在萱草堂周遭儿走上一走,然后去小佛堂里念过一段经书才会歇下的。今儿怎么这样早呢? 翡翠闻言面上颇有不悦之色,回头看了一眼老夫人的屋子,见光线仍旧甚是昏暗,很明显老夫人还不叫点灯呢。心下更是觉得憋得慌,见如意发问,只拉了拉她的袖子,往院子外头抬了抬下巴,示意去外头说。 如意看了一眼楚桓,与翡翠一起走了出来,来到了荷花池子边。 “相公先回去?”如意见翡翠总是有些惧怕楚桓的模样,便对楚桓说道。 楚桓没言语,只自己去了一侧的水榭中。 如意对着翡翠摊了摊手,翡翠噗嗤一声便笑了,轻声道:“世子对大奶奶真是好。” 她虽是丫鬟,年纪却比如意没大多少,且从小长在了沈老夫人身边,自然也有几分的体面。如意素来喜欢她爽快忠心,翡翠也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位大奶奶,二人倒是很有些话题。 翡翠便带着几分恼火,将沈老夫人不快的缘由说了一番。 如意听了,觉得很有些无语了。 要说这事情,也不大,原是因楚瑜和赵蓉儿而起的。 这几日接连的燥热,,日头西斜后,闷在屋子里一整天的各房主子便都出来散淡一番。 楚瑜前段日子一直被拘在学里学女红做功课,因近日天热,沈老夫人便也叫三个女先生也歇了,也是叫几个女孩子别中了暑气的意思。 本来就是坐不住的性子,趁着天气稍微凉快了些,楚瑜便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往园子里来游逛。其实正是新荷初绽的时节,园子里的荷花池中连着水榭,圆叶清荷,脉脉幽香,瞧着既舒畅,又借着水气儿比别处多了几分凉爽。 这样的好地方,人自然就多了些。 楚瑜才进了水榭,就发现赵蓉儿已经在那里了,正倚着水榭的栏杆掰着一块儿点心喂鱼,雾紫色的轻纱外衫仿佛将她拢在了一团轻烟中,比起从前总是柔柔弱弱未语泪先流的模样,竟是生生的多了几分仙气儿。 赵蓉儿仿佛才沐浴过不久,一头秀发就那么披散在肩头,只上边挑起了一半的头发松松挽着,发间插着一支打造极为精致的木芙蓉式样的玉钗,花蕊俱是细细的金丝。楚瑜眼尖,一眼就瞧出了这是采蝶轩才出了不久的夏日时新样式,前些天她瞧见了荣国公送了赵氏一支,磨了好几天,都没能让赵氏给了自己呢。怎么今儿,赵蓉儿头上倒戴上了? 难道这是母亲给她的? 楚瑜是个不饶人的性子,自以为必是母亲疼爱娘家侄女,又将好东西偷偷塞了给她,当下怒从心中起,走过去就将赵蓉儿一推,大声喝问她钗子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偷了自己母亲来。 赵蓉儿冷不防被她这一下子直接就推到了地上,夏季衣衫轻薄,赵蓉儿白嫩的手臂就被搓破了,渗出血丝来。 当着好几个丫鬟,赵蓉儿又是气又是羞又是疼的,忍不住就哭了。还不敢与楚瑜翻脸,毕竟她姑妈赵氏如今最疼爱的就是楚瑜了。 只好细声细气解释:“这是前几天才买来的,表妹不要误会。” 楚瑜哪里肯听,指着赵蓉儿鼻子便嘲笑道:“你买的?你知道这钗子多少银子?” 采蝶轩的头面呢,哪怕只一根玉钗,没有数百两银子,也难以拿下。就连楚瑜自己想要一支,也得与赵氏磨上多少回。 “你一个没了父母的孤女,不是接到国公府来养着,怕是饭都吃不饱,有银子买这些?” 赵蓉儿其实与年轻时候的赵氏眉眼气质都很是相似,一眼瞧去,都是那种雪为肌骨花为肠的柔媚女子。听到楚瑜这样不加掩饰的嘲讽,哪里受到了呢?只泪盈盈拼命摇头,“真的是我自己的。姑母对我恩重如山,同为赵氏女,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表妹不要冤枉了我!” 说到最后,竟然罕见地强硬了。 楚瑜见她敢还嘴,自然更加生气,也不理会丫鬟们阻拦,冲上前就给了赵蓉儿一个耳光,又用手拉扯着赵蓉儿,只叫着:“咱们去见祖母,见母亲!” 只这一拉扯,楚瑜才又发现,赵蓉儿身上的衣料竟然是上好的暮云纱。暮云纱来自江南,清凉而不轻薄,正是夏日里最舒服的衣料了,楚瑜只小时候也有过用暮云纱做的衣裳,但这料子因织造工序繁琐,故而价格极贵的。不是勋贵官宦人家,根本买不到。这下子楚瑜更加嫉恨了,她今年都没有这样好的衣裳呢!她记起来了,入夏前有个外省进京的官儿来送礼,里边就有两匹暮云纱不是?wWW.xszWω㈧.йêt 越发相信这些都是赵氏偷偷给了赵蓉儿的,楚瑜眼圈都红了,扯着的手就更用力。 赵蓉儿哪里肯被楚瑜这样拉走?她的袖子被楚瑜死死攥住往外拖,还有一缕秀发也一并被拉扯着,疼得眼泪直流,拼命挣扎。 僵持间,那衣裳袖子就刺啦一声,被楚瑜扯了下来,衣襟也被扯开了些,露出了里边粉色的里衣。偏生,一样来园子里消暑的楚柯楚杉等人闻声赶了来,赵蓉儿这副狼狈的模样,就叫表哥表弟都看了去,更是羞愤不已,默默垂泪。 楚瑜也没成想会这样,咬了咬嘴唇,就恶人先告了一状,只拉着楚柯说是赵蓉儿偷了他们母亲的玉钗衣料,如今叫她发现了还不承认。 其时水榭里已经围了一层人,闻言都不免对赵蓉儿有些不屑。赵蓉儿雾蒙蒙的眼睛缓缓扫过人群,忽然就翻身跳下了荷花池。 楚柯顾不得想是不是赵蓉儿真偷了东西,连忙就叫人下水去救人。奈何水榭里除了楚瑜就是丫鬟们,哪里有会洑水的呢? 万般无奈,楚柯拉着楚杉一同跳了下去,兄弟俩好不容易将已然晕厥过去的赵蓉儿拉上了水榭。 许是运气不好,赵蓉儿跳下去的时候额角正巧就碰在了一块儿假山石头上,撞出了个口子,流出的鲜血将衣裳染得通红。那惹祸的玉钗,也不见了踪影。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已经是闹大了。楚柯就算想为楚瑜遮掩,也是不可能。 后边儿的事情,都是在荣华轩那边解决的。 “只听说国公爷气坏了,狠狠打了四姑娘两个耳光,骂她心思恶毒,还将她关了起来,说是没他的话,不叫出来的。”翡翠叹道,“老夫人听说,当时便有些不悦,晚膳都没用,只说胸口发闷,就睡下了。” 如意听得津津有味,不免好奇,“那玉钗呢?” 但凡长了点儿脑子的,也不会做出偷了东西,还大剌剌穿在身上戴在头上到处招摇的。 “剩下的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那钗子可能是碎了罢,横竖是没捞上来。至于表姑娘的衣料,压根就不是什么暮云纱,只是外头锦绣坊里卖的才从南边来的新料子,叫什么来着?” 如意都有些目瞪口呆了。楚瑜这姑娘,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做事完全凭冲动,不过脑子?赵蓉儿也是可怜,无端端遭了这么个罪。 翡翠八卦了一遭后,见天色差不多了,与如意福了福身子,“奴婢去瞧瞧小厨房里炖着的燕窝粥,若老夫人饿了也可用点儿。大奶奶和世子爷也早些回去歇着。” 又对着水榭中的楚桓福了福,一径去了。 此时日头已经落山,西边天际却依旧横亘着火烧似的流云,,零星的几颗星星露了出来,一闪一闪的。荷花池子里,楚桓朝着如意招了招手。 如意摇头,很是调皮地跳到了池边一块儿石头上。晚风起,将她身上的裙摆吹动起来,扫去了许多的暑气。 她的眼睛盯着池子里的几株重瓣红莲,见那荷叶碧绿如翡,花瓣深粉重重叠叠,摇曳在风中着实可爱,便一时兴起,想要跳过去采上一朵插在屋子里。 四下里看了看,提起裙摆约在了腰间,露出了两条白生生的小腿。 水榭里的楚桓站了起来。 如意朝他笑了一下,往另一块儿石头跳了过去。 一块儿又一块儿的,很快到了最外侧的红莲边。她尽量伸长了手臂,往前一勾,便将荷花摘了下来,朝着楚桓挥了挥手,又放到面前轻嗅。 暮色四合中,清丽娇美的女孩儿如同落下凡尘的仙子,眉眼弯弯间,便能拂去人心中的燥热与焦躁。 如意纤腰一扭,想要跳回去岸边。奈何,这些湖石本就不平整,又在水中,自是难免湿滑,如意姑娘只顾得表现一下自己轻盈敏捷的身手,竟没注意。但觉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朝着后边倒去。 “啊!” 预想中的狼狈落水没有到来。她的腰间被一双温热的手臂紧紧搂住,随即眼前一花,已经到了岸上。 有惊无险! 还没来得及吐出一口气,下巴就被楚桓抬了起来,轻轻啄了一下。 “哎呀这是在外边!”如意推开楚桓,脸色红红。 楚桓拉住她的手,往回便走,“回去教训你!” 如意:救命! 38.第三十八章 “姑母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赵氏坐在床前,柔声安慰着倚坐在床头默默流泪的赵蓉儿,伸手将银红色的香纱被向上掖了掖,“其实你表妹,你又有什么不知道呢?就是个爆炭似的性子,凡事抓尖抢上的,其实统没有一点儿坏心思的。” 见赵蓉儿眼泪依旧止不住,便笑了,“瞧你这孩子,莫非还要与妹妹计较么?” 赵蓉儿含着眼泪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好了,姑母知道你表妹行事不够稳妥的。”赵氏见赵蓉儿面色苍白,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额头上老大一块儿青紫,说不出的可怜。到底是亲侄女,虽不如楚瑜亲密,却也心疼。朝后边一抬手,丫鬟青竹便端了一只锦盒上前,赵氏接过来打开,里边儿是一套新打制的金镶红宝石头面,“瑜儿害你碎了一支钗子,这是姑母给你的。” 将锦盒塞在了赵蓉儿的手里。 赵蓉儿被火烧了似的缩回手,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姑母,蓉儿不要。” 顿了一顿,“这太贵重了。蓉儿那支钗子本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只是上次出去瞧见了觉得式样还好,才买了来的。” “既给了你,就收下吧。” 一直默不作声坐在外间的荣国公很是和蔼地插了一句。 赵蓉儿垂头不语,赵氏便将锦盒交给了她的丫鬟,又殷殷地嘱咐了两句,才与荣国公出来。 “蓉儿这孩子,就是太软弱良善了。” 走在国公府花园里,荣国公就叹了口气,“楚瑜就被惯得不成样子!” 赵氏转头瞥了他一眼。她的眼睛形状与赵蓉儿一般无二,都是外眼角稍稍下垂的,这样的眼睛,含着水雾,天生便带了三分的媚态与娇柔。只不过现下赵氏正为刚刚到手没几天就散了出去的那套头面心疼,听了这话便立了眼睛。 “难道表哥没有惯她?”她将手里的帕子轻轻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儿,哼道,“当初是谁说的,这是咱们的小女儿呢,合该金尊玉贵地养起来的?” “我只说了一句,你倒往哪里扯?”荣国公皱眉,“楚瑜那是尊贵?那是跋扈了!你瞧瞧阿玥,那一言一行才是国公府小姐该有的风范。” 提到楚玥,赵氏的脸色沉了下来,不满道:“表哥说的我倒是不赞同,瑜儿就算骄纵些,可到底这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至于大姑娘,不是我说,难道坐地休夫倒成了风仪气度?若真如此,我倒是希望瑜儿不必有这个风范呢。” 楚玥休夫一事在京城里也是传的沸沸扬扬的,虽则提起来都说是那陈家骗婚胆大包天,但对楚玥却也很有些流言,无非是说她仗着出身行事太过强硬霸道云云。 “真是慈母多败儿!”荣国公甩了袖子就走。 赵氏一怔,连忙追过去保住他的手臂,蹙起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表哥去哪里?” “我去荣晖堂瞧瞧母亲。”荣国公将她的手挪开,“楚瑜惹了这么大的乱子,能瞒过母亲去?这会儿必定是生气的,我去请罪!” 说完,也不理会面上变色的赵氏,一径走了。 赵氏怔怔地瞧着他的背影,手死死攥着帕子,关节处都泛出了白色。 “太太。”青竹在她身后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那边儿……” 赵蓉儿在国公府里是借住,因知道沈老夫人对赵家的人都有些芥蒂,赵氏给她安排的院子与荣晖堂一西一东,在一条线上,却相隔颇远。方才荣国公说是去荣晖堂,那方向却是往斜对过儿的聆水阁去的。虽然园中各处相通,绕上一绕总能到荣晖堂,但也没有故意绕远的道理呀。很明显,这人哪,必然是去了聆水阁了! 聆水阁一带几处精致的小院子里,住的都是荣国公的姬妾,尤其是新来的两个不知道是什么人送的姐妹花儿,生得妖妖娆娆的,勾得荣国公近来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架势。 “闭嘴!”赵氏没好气地斥责了一句,“我还没瞎呢!” 抿了抿嘴,终究还是没追上去。 正要转身离开,就见花墙一侧转过来两个人,正是楚桓和如意。 顶头捧上,如意好歹还做了做样子,笑着唤了一句太太,楚桓就完全无视了赵氏。 “这是从亲家府上回来了?”赵氏皮笑肉不笑,“亲家……郡主可好?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热的天气了,怀着双身子就是受罪,可得精心些。” 如意听她说的不伦不类的,也不接这个话茬儿,朝她身后瞧了瞧,微笑着问道:“太太可是去了赵家表妹那里?听说她落水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大碍?” “她好着呢。”收了那么贵重一副头面,只怕比她那碎了的什么钗子强出多少倍去! 赵氏搂着心口,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这丫头呀,性子最好不过,又宽和又善良。方才这还劝我,说瑜儿不是故意的,叫我和老爷不要罚她表妹。” 如意睁大眼睛,好奇:“这么说,表妹落水还与四妹妹有关系?” 赵氏一噎。 “没,只不过有些小姑娘家的口角罢了。” “那就好。”如意如释重负,“听太太方才的话,竟是吓了我一跳呢。” 赵氏支吾了两句,指了一事,连忙带着青竹急匆匆往荣华轩就走。 走到了半路,又担心楚瑜,拐去了楚瑜的住处。进了院子就瞧见游廊底下跪着一溜儿,想都不用想,赵氏就知道这必然是楚瑜又拿着这些小丫鬟们撒气了。 揉了揉眉心,赵氏叫人都起来散了,自己走进了正房。 屋子里也没点灯,楚瑜正趴在床上哭着,她的两个丫鬟一个站在床头一个站在床尾,正不知道怎么安慰劝解。见到赵氏,都屈膝福了福。 示意二人出去,赵氏走到床边,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父亲教训你一顿,你还委屈了?” “父亲怎么向着外人呢?”楚瑜抹了一把眼泪,坐了起来。虽则光线昏暗,赵氏还是能看清楚她的一双眼睛都哭肿了。 “你这孩子……”赵氏心疼不已地摸着楚瑜的脸,“今天本就是你的不对!别说蓉儿是你的表姐,就算是别人,那也不能说动手就动手啊。荷花池子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底下又都是淤泥,掉进去多险哪?你父亲也是急你不懂事。这不是么,方才还跟我去了蓉儿那里。若真心向着外人,能这么样儿?” 楚瑜撅了撅嘴,不说话了。 “好了,叫娘瞧瞧你的脸。” 楚瑜侧过脸,露出来的细嫩的左脸上一只通红的掌痕。可见,荣国公打人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小說中文網 “怎么不抹药?”赵氏急了,心中暗暗恼火荣国公的严苛,“女孩儿家家的,可别落下什么疤痕。” 一叠声叫了人进来,命青竹:“去,我前儿才得了的那罐子珍珠粉给拿来。” 青竹领命去了。又有丫鬟送了水让楚瑜净面。 “可真是前世欠了你的!”赵氏见女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便叹了口气,疲惫地说道,“你推了蓉儿一把倒是痛快了,你娘我得拿着还没上头的新头面去安抚人家。” 她带着东西过去,可没想到赵蓉儿一定会收下呀! “她居然还有脸收?”楚瑜顿时跳了起来,“明明就是她偷了您的玉钗!” “快别说了,我叫青竹去看了,那钗子好好儿地收着呢。你呀,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再不改改,我看你怎么嫁出去!” 楚瑜急了,“别扯到我身上来!赵蓉儿戴着的那支明明就跟你的一样!” “那也是假的呀。”赵氏不以为然,“她说了,那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那衣裳怎么说?” 赵氏被楚瑜追问的烦了,拍了她一下子,斥道,“成了,怎么倒还没玩没了了?我跟你说,如今你父亲对你可是不满,你后边儿给我安分些!” 楚瑜气咻咻转过脸,不说话。 “听到没有?”赵氏声音大了点儿,“不许出院子大门。” 楚瑜想到后边儿禁足的事情,总算蔫了,恹恹地应了一下,仰面就倒在了床上。 39.第三十九章 “你说什么?”姚老夫人原本倚靠在床上,嘞着一条深青色的抹额,身上搭着葱绿色的夹纱被,一副病病歪歪的模样。听到从侯府回来的柳氏回话,竟一下子坐直了,“谁要回来?” “是大嫂的娘家呀!”柳氏捏捏帕子,“大长公主要回京了。听大嫂跟三丫头说,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儿了。” 姚老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柔福郡主面前,她好歹还能端一端婆婆的款儿,只要不太过分,便是郡主,那也得让她几分。毕竟,孝道的大义在那里摆着。柔福再霸道,也不会愿意背上不孝的名声,哪怕是为了她的三个孩子,也得忍一忍。 但她娘可不行啊! 安悦大长公主,那是先帝的妹妹,当今皇帝的姑妈。身份尊贵不说,性格更是火爆非常,那真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那俩丫头呢?”姚老夫人急急问道。 柳氏心中有些惴惴,偷眼瞧了一眼姚老夫人的脸色,陪笑道:“没敢留下,媳妇带了回来。如今在外头候着,母亲您瞧……” 她生怕老夫人一句“给老三使唤”,就把小妖精塞给了三老爷,颇为不安。 姚老夫人没注意到她,只松了口气。这若是大长公主知道了自己敢在柔福孕中送人给她添堵,回京后,十有八、九能拆了自己! 又觉得在柳氏跟前很有些失了面子,只一手支着额头,做出疲惫状,“我知道了。那俩丫头……” 沉吟了一下,柳氏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算了,发卖了吧。”那两个虽然绝色,然都是从那等腌臜地方出来的,说是清倌儿,谁又知道真假呢?且一看眉眼,便能瞧出来不是安分的,可不能给儿子。 柳氏松了口气,立刻眉开眼笑福了福,“是,媳妇这就去办。” 说着,领了苏明珠出来。 又见苏明珠从侯府出来后就一直沉默,脸色也不大好,拍了拍她的手,“这是怎么了?这半日折腾的,是不是中了暑气?回头,叫人往你屋子里再多送两盆冰。” 苏明珠烦躁地错开了脸,干巴巴道:“我没事。” “那到底怎么了?”苏明珠是头一个孩子,柳氏拿着她当心尖子疼的。只略一思索,恍然大悟,“是不是觉得在侯府受了气?” 苏明珠不语。 她从来都自视甚高。没分家时候,她一直以侯府的千金自居。不但庶出的姐姐苏明荷,就连苏如意也并不被她看在眼中的。谁知道不过分了家,她就从云端跌落了下来。曾经和她千好万好的手帕交们不说避她如蛇蝎,起码聚会时候很少再来邀请她了。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叫她真正伤心的是,她的亲事好像就此僵住了。 从前好歹还有些人家上门来试探的,如今竟是无人过问了。她叫人去打听过了,不知道是从何处传来的流言,说她不敬长辈,一家子吃住在侯府里,却对柔福郡主极为不尊重,甚至暗地里去诅咒人家没出世的孩子,这才叫安远侯忍不下去,分了家的。 苏明珠委屈死了。 不就是一时冲动下说的一句话而已,怎么就能扯上那么多呢?再说,她们三房也得到了教训啊,一下子分了家,如今她连侯府的姑娘都不算了,只是个五品官的女儿! “知道你委屈,娘又何尝不是?”柳氏叹口气,挥挥手叫人将那两个绝色丫鬟带走,一边走一边对苏明珠低声道,“但势比人强,咱们如今落魄,也只能低头罢了。” 苏明珠将手里一块儿上好的丝绸帕子拧成了麻花,咬牙道:“我就只是不服!” 若她有大长公主那样的外祖母,有郡主做娘,若她父亲才是侯爷,谁敢这样对她?她自问容貌才情都不比苏如意差,凭什么只差在出身上,如今她们两个就一天一地的差别呢? “苏如意到底哪里比别人强了?”苏明珠手指甲几乎都要刺进了掌心,含了眼泪愤愤道,“从小就不学无术,爬墙上树的,琴棋书画就没有一样能拿出手的。女先生夸我的时候,她还被罚板子打手心呢!” “那又怎么样呢?”柳氏叹息,“她有一对好父母,这就是比人强的地方了。” 她也很是无奈,别说苏明珠,她又何尝服气?但这就是命。 “你呀,往后被总是跟大房那边儿拧着了,跟郡主还有你三妹妹说些软和话,兴许就能哄回来了。跟她们交好,总有你的好处的。” “就和苏明荷一样低声下气就差给她们当奴才了?” 苏明荷是三老爷的庶长女,生母是个通房,生了女儿后就血崩死了。柳氏对这个敢抢在自己前边生出孩子的女人恨得咬牙切齿,纵然人已经死了,她又岂会善待一个庶女? 原本,这嫡母不喜庶女也是人之常情,哪家的庶女受点磋磨也是难免。但柳氏是个心狠的,那年竟说有些发热的苏明荷是装病躲懒不肯给她请安,罚了苏明荷去院子里跪着,还不叫穿厚衣裳。其时天下着大雪,苏明荷才不过七八岁,本来又生着病,若不是后来苏明荷的乳娘拼着被卖掉跑去向柔福郡主求救,只怕苏明荷小小的人儿就得被活活冻死。 因此事,安远侯抽了三老爷一顿板子,只说他不慈,三老爷转头就把苏明荷托给了柔福郡主。 苏明荷这才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她感激安远侯夫妻的情意,时常做些衣袜香囊等物送给安远侯夫妻,对如意也是十分的亲近,从小悉心照顾。若说起来,她倒像是大房的亲女儿了。 提起苏明荷,柳氏也恨得不行,却还是忍下恨意,劝苏明珠:“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瞧她前些年做了那么多的水磨工夫,哄得你大伯父和郡主欢喜,不就得了门好亲事?还有那份儿嫁妆,也一点儿不像个庶女了。娘说这个,只是叫你长点心,别总是跟那边儿拧着呀。好处多着呢。” 苏明珠冷笑,“嫁给一个微末的小官,也叫好亲事?” 当年安远侯为苏明荷选定的是个外地的举子,春闱后中了进士。与苏家结亲后,安远侯稍稍运作了一下,便外放到了一个平安富庶的地方做知县。听人说这两年官声不错,想来再有一二年便会升迁了。 当然,这样的人,苏明珠才不会放在眼里。 “再升迁,也不过是五六品而已。想着当个一二品的大员,这辈子只怕都没什么指望!若是让我嫁给这样的废物,我倒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柳氏险些一个耳光抽过去。 她的丈夫,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五品的闲职而已! “娘,我苏明珠要嫁,就定要嫁的比苏如意更好!”苏明珠眼中闪着泪花儿,却又带着一种叫柳氏有些心惊的光亮,“总有一天,我得叫她来嫉妒我!” 柳氏一怔。 回过神来,心中便是一沉,连忙追问:“你这孩子,难道和谁有了首尾不成?” “你说什么呢!”苏明珠气得面色紫胀,“我是你女儿不是啊,怎么就这样说我呢?” 说着哭了起来。 “好,没有就好。”柳氏松了口气。她有点儿后悔当初在苏明珠亲事上的好高骛远了,也担心万一苏明珠着急了,真做出什么没脸的事儿来,那简直是要了她的命。哄了几句,见苏明珠不哭了,试探着问道:“那你方才说的,莫非是看中了哪家的人?” 苏明珠吸了口气,随手从花径一侧扯了一朵花儿下来在掌心揉着,花汁儿将她细白的掌心染得通红。沉默了一会儿,才站定了脚步,定定看着柳氏,“娘,知不知道四皇子?” 四皇子? 柳氏有点发懵。京城里谁不知道四皇子呢,柳氏没见过,但也知道这是从前的丽贵妃如今的丽贵人所出的皇子,听说生得极为出众,且温雅翩翩,是个难得的少年郎。只是,再好,与自家有什么关系? 别说现如今,就是从前没分家时候,苏明珠也不够身份去攀附个皇子呀。 “那是皇子,咱们……” “正妃不行,那侧妃呢?”苏明珠漂亮的桃花眼眯了起来,“也是上玉牒那种,也是正经的皇室妇!” 柳氏呆愣了一会儿,晃了晃脑袋,才终于明白过来苏明珠说的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只母女两个,并没有他人,才放了心。低声喝道:“你发疯了不成?侧妃,那也是妾!” 她这辈子最厌恶痛恨的就是那些个勾着别人丈夫心魂的下贱妾室,她的女儿倒想去给人家做妾吗? “谁,是谁撺掇了你?” 苏明珠是个养在闺中的女孩儿,哪里有什么机会结识皇子?猛然间的,突然提起了四皇子,必然是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柳氏此刻就想着找出那个人,往死里打! 她的女儿她最清楚,若真是动了这个心思,往后认准了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苏明珠先还以为柳氏会欣喜若狂,但此时见了她满脸的愤怒厌恶,就有些个惧怕了。柳氏往苏明珠跟前逼近了一步,伸手就在她手臂上拧了一把,“死丫头,你倒是说呀,是谁在你耳边胡咧咧了?” 她太过愤怒,推搡着苏明珠,“还是说,你跟那四皇子见过?” “就只见过一次!”柳氏方才那一拧很是下了点儿力气,苏明珠痛呼一声,见她又伸手朝着自己过来,连忙后退了两步哭道,“真的就只见过一次,只说了两句话,统没有一点儿分外的话!” “你!”柳氏眼前发黑,身子摇摇欲坠,缓过一口气来,颤声问道,“是四皇子说了,要纳你做侧妃?” 苏明珠红了脸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 这下儿,柳氏险些堆在地上。 敢情,还是她女儿上赶着要去倒贴人家! “是二公主说的,如今四皇子还没有正妃呢,府里也并没有能上台面的女人。二公主原也听过我的名儿,正是喜欢我,才愿意叫我给她做个弟妹的。” 苏明珠擦了擦眼泪,想到传闻中嚣张跋扈的二公主对她却和颜悦色,甚至还拉着她的手连声说着投缘的话,又想到四皇子虽不及楚桓俊美,然一身的天家气度,贵气非常,脸颊越发灿若桃花。 若不是二公主与驸马那场争端,说不定她早就被二公主带着去见丽贵妃了。二公主说了,贵妃最喜欢的,就是她这样真性情的女孩子呀! 柳氏闭了闭眼睛,着实后悔从前太过好高骛远了。她是想高嫁女儿,但从来没想着叫女儿往高门去做妾!就三老爷这个五品官的后院,还各种乌烟瘴气呢,更何况皇子的? 难得心思清明了一次的柳氏发了狠,指着苏明珠:“你现下就给我回屋去,往后,没有我的话不许出家门一步!否则叫我知道了,绝饶不了你!” 苏明珠大惊,捂着脸哭道:“莫非你就见不得我好吗?” 四皇子是皇帝的儿子,比楚桓那个皇帝的外甥不强多了么?哪怕是侧妃呢,往后苏如意见到她,也只有弯腰的呀! “滚回去!等明儿,我就叫你父亲给你看一门亲事,早早嫁了你就完了!”柳氏也是泪流满面,只说不出的后悔。“什么皇子公主的我也没听见,知道不!” 苏明珠愣了片刻,哇的一声,哭着跑了。 柳氏稳了稳心神,只觉得头晕的要不得,连忙就扶住了路边一株花树,捂着心口大口喘气。终于就没撑住,软软倒了下去。远处收拾花园子的两个粗使仆妇见了,慌忙跑过来,连声喊叫,三老爷这府里就是一阵人仰马翻…… 夏夜,凉风习习,燥热了一整日,才终于有了些许叫人喘气的功夫。 如意伏在床上,呜呜咽咽,回过头来,汗湿的碎发黏在脸上,那小模样说不出的可怜可爱……也叫人忍不住就更想多欺负一会儿。 “你,你太坏了!”如意含泪指控,“往后,我不想理你!” 楚桓半靠在床边,手里把玩着那支被如意辣手摧花的重瓣红莲,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笑,“是么?” 手里的花儿轻轻拂上了如意还泛着粉色的肌肤,惹得她一阵轻颤。 “不理我?”楚桓的手缓缓移动,轻柔的花瓣扫过背脊,叫如意痒的很,竭力想躲开那只作恶的手。偏偏,身体深处又有个冲动不停地支配着她,叫她努力迎合上去。 终于楚桓见她被逼出了眼泪,放下了花将她抱在怀里,抹去她眼中闪烁的泪花儿,“很难受?” 废话! 如意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抽噎了一声。 每次都撩拨得人欲罢不能,他又不能嘿嘿嘿,简直是恶劣恶毒恶行! “你什么时候能大好了呢?”如意将脸埋入他的胸口。 楚桓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许笑!”如意美丽的小脸蛋上红得能滴出血来,抬头狠狠地瞪了楚桓一眼,“再笑真的不理你!” 楚桓将人搂的紧了些,哑着嗓子道:“并没有笑你。我只是,太欢喜了。” 没有什么,能比她将欢笑,羞涩全都展现给他看,更让他欢喜的了。 忽然就涌起一股冲动,楚桓将衣衫不整的如意拉了起来,“带你去看个美景。” “嗯?”如意纳罕,大半夜的,往哪里去看美景? 楚桓也不叫人进来,亲自取了衣裳给如意穿了,自己亦换了身深青色夏衫,领着如意便出了房门,往花园走去。 此时已经近午夜,偌大的园子中只有夏虫的各种叫声。晚风袭来,如意舒服地哼了一声。 楚桓带着她一路到了府邸的西北角,走到围墙处才站住。 “这是要做什么?”如意纳罕。 楚桓不语,突然就揽着她的腰,飞身而起,等如意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国公府后边的小巷子里。 怎么,怎么还改了风格呀? 莫不是要去行侠仗义? 如意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楚桓,朦胧的月色下衬得她的男人竟有一种飘逸出尘之感。 楚桓微微一笑,抱住她一路飞上飞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一处极大极幽静的府邸后门。 没等如意问,便如方才一般飞身翻进了墙。 如意这样纯良的姑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内心竟有些小小的欢呼雀跃了。她隐隐猜到了这是哪里,便只瞧着楚桓行事。仦說Ф忟網 这处府邸许是多年没有住过人,月色下看来虽然打理得很是整齐,却不带半分人气儿。 他们进来的地方正处在后花园里,草木繁茂,花香阵阵,细听之下,还有泠泠的水声。 许是长久无人,园中各种虫鸣啾啾,花树间点点光亮,竟还有飞来飞去的萤火虫! 有人来了,这些虫子稍稍散开,不过转眼间又聚拢过来。 “太美了!”如意张着嘴感慨。 “转过去。” “啊?”如意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转过了身。 不知道楚桓要做什么,忍不住就偷偷回头。 却见楚桓正含笑看着她,双掌半拢半合横在胸前。那虚拢着的手掌中间,竟有一团萤火虫上下翻飞,却始终飞不出他的掌心。 然后,就在如意惊喜的目光中,楚桓双臂一振,那萤火虫四散开来,萦绕在二人周围。 荧光点点,月色溶溶,如意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醉了。 40 第四十章 “我小的时候很是淘气,时常晚上到这后花园子里来藏着,看乳娘还有丫鬟们四处找我却找不到,我便很是欢喜。”楚桓靠在一株合欢树上,将如意抱在怀中,叫她靠在自己胸前。随手捏住一只萤火虫放在她眼前晃了晃,“那会儿,我只三四岁吧。” “你不怕么?”三四岁的时候,便敢自己一个人躲到花园里来? 如意没想到过平日里总是端着一副高冷架子的美人小时候能淘气如斯,但转念一想,或许那个时候,是楚桓童年中短暂的一段有亮色的日子吧? 不禁大为心疼,暗暗在心中诅咒了一番荣国公和赵氏,双手便环抱住了他精悍的腰,“你告诉了我这个巧宗儿,往后若是你不见了,我便知道往哪里来寻你了。” “真是个傻姑娘。”楚桓失笑,抚着她柔顺的长发,“我今年二十四岁都过了,又怎么会再做小时候的蠢事?” 现下想想,也未必就是乳娘找不到他吧?只为了叫他开心罢了。 “怎么是蠢事呢?”如意抬头看他,可惜个子娇小了些,只瞧见他线条优美的下巴。“我小时候,也喜欢躲猫猫,还时常爬到树上去藏着。有一次大哥二哥怎么都找不到我,正着急呢,二哥一抬头,就瞧见了我正趴在树上笑,便吓唬我说树上有蛇,我手软了,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二哥吓坏了,自己当了垫子把我接住。要不是他被我砸的险些出血,就逃不开爹娘一顿好打了。” “你们兄妹感情很好。” 如意笑得甜极了,“是呀,大哥二哥从小就疼我呢。” 楚桓抿了抿嘴角,忽然就将她抱了起来,飞身上了树。将满脸惊诧的如意安顿在低处一根树枝上,自己下去了,却朝着她张开双臂,“跳下来,我接着你。” 如意:“……” 咱能不这么幼稚么? 她现下深深怀疑,如果她说小时候还被外祖母扔起来又接住,那下一刻会不会也得被世子爷抛到半空去? 低头看去,楚桓的脸上在斑驳的树影下并看不清楚,如意却很清楚,他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也清楚,哪怕是在光线昏暗的夜里,他也会接住她。 闭上眼,她低低欢叫了一声,一跃而下。 意料之中的,被楚桓接住,牢牢抱在了怀里。 “记不记得,从前,我便这样接住过你?”楚桓炽热的气息撒在如意耳边,声音中带着让她忍不住都想退却的暗哑。 只是,“什么时候?” 如意显然已经忘了。 楚桓摇了摇头,捏了捏她的下巴,“等你自己想起来罢。” 看看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去。” 被牵着往墙外走的如意简直要挠心挠肺了,话说到了一半,会憋死人的呀! 不管这一路上如意怎么追问,楚桓都闭口不提到底何时他就抱过了人家。问多了,便在她耳边笑道:“夜深人静,话多了招来巡夜的,我便将你丢在路上。” 如意扁扁嘴,终于闭上了嘴,只暗下决心一定要追问出来。 回到了国公府后巷的时候,楚桓皱起了眉,脚步也慢了下来。 “怎么了?”如意在他怀里都要睡着了,迷迷瞪瞪问道。只一睁开眼,就愣住了。 已经近午夜,怎么国公府里到有些灯火通明的架势? 隐隐约约的,夜色中还有人声传来。 楚桓眯了眯眼,抱着她跳了进去。如意想下来自己走,以免被人碰见,楚桓没答应,捡着僻静处一路回到了两个人的住处。 他们这里倒是黑漆漆的,似乎并没有人发现两个主子已经出去转了一圈回来。 才将如意塞到了床上,外边就有人拍门。 小院子里这才亮起了灯,有丫鬟去开门,片刻后门口便传来了方嬷嬷的声音:“世子,老夫人请您往荣晖堂去一趟。” “知道了。”楚桓应了一声。 “我也去吧?”如意听方嬷嬷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不知道是气愤还是难过,竟还带着些许的哭腔。这样个老成持重的人,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会这样?wWW.xszWω㈧.йêt 难道是沈老夫人病了? 楚桓沉吟了一下,便点了头。二人出去,就见方嬷嬷正在游廊底下来回来去地踱步,神色极为焦急。 “方嬷嬷,可是祖母那里有什么不妥?” 如意忙问。 见如意身上穿戴整齐,显然也要一同过去,方嬷嬷一愣,强笑了笑,“回大奶奶,老夫人……并无不妥,只是有些急事要世子过去说一说。” 言下之意,大奶奶便不要过去了。 “她和我一起过去。”楚桓声音没有什么情绪,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方嬷嬷怔忡了一下,忙跟上了楚桓和如意的脚步。 此时的荣晖堂里,真正的灯火通明,院子里站着起码十几二十个的仆妇丫鬟,皆是屏息凝神恭敬而立,有些听到楚桓等人脚步声的,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又赶紧低了下去,仿佛在竭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如意纳罕,只是一上了台阶,还未进去,便听见里边有低低的哭声传来。 方嬷嬷叹了口气,打起帘子,楚桓先进去了。方嬷嬷便在如意耳边轻声道:“大奶奶,只不要言语。” 如意知道必然有什么大事儿了,这是方嬷嬷好心提醒她,便点了点头。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一进了屋子,如意还是有种淡淡的懵逼感觉。 荣晖堂的正厅里,一个丫鬟仆妇都没有了。 沈老夫人只穿着浅灰色寝衣,头发只挽着光秃秃的发髻,一点儿珠翠也无,显然是匆忙忙起来的。她老泪纵横,平日里的精气神竟似乎是一下子都没了,整个人显出一派颓然的老态。 赵氏倒在一张椅子上,面色似金纸,眼睛紧紧闭着。方氏正流着泪替她揉心口顺气。 楚柯站在一旁,面色铁青,按着几欲跳脚的楚瑜。 正中的地上,却是跪着荣国公和赵蓉儿。 赵蓉儿额头上老大一块儿青紫,身上只穿着雪白的中衣,跪在那里呜呜咽咽,纤弱无依的模样叫人看了便忍不住要心生怜惜。 这俩人…… 如意眼皮儿一跳,心里只想着,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真的不会吧? 这会儿她倒有点儿后悔要跟过来了。没别的,太尴尬了呀! “恒之,恒之……”沈老夫人一见了楚桓,泪水更是滚滚落下,捶着胸口哭道,“我对不住楚家列祖列宗哪,我对不起你过世的祖父,对不住哪!” 她一生好强,心性比一般女子刚硬的多。丈夫长子先后战死沙场,她忍着悲恸撑起了整个荣国公府,哪怕到了如今,京城里的人提起荣国公府老夫人,谁不能敬佩?偏偏,刚强的人多被亲人打脸。 “我要强了一辈子啊!”她悲痛的难以自持,平日里的端庄慈爱已经全然没了踪影,指着荣国公骂道,“究竟是哪辈子不修,赶上了如今这个孽障啊!” 荣国公的老脸在楚桓如意进来的时候便已经变得紫胀。他没想到,沈老夫人竟然叫了儿子儿媳过来,竟没有给他留一丝儿的体面。 “祖母。”楚桓过去握住了沈老夫人的手,问道,“怎么回事?” 如意默默无言地走到了沈老夫人身后,缩在了那里一声不吭。 “他,你那没脸的爹!”沈老夫人咬牙切齿,“你问问他,问问他都干了什么好事!” 大半夜的,和那个赵蓉儿一起,被几个巡夜的婆子从假山洞子里揪了出来当贼人打! “母亲……” “你甭叫我!”荣国公一开口,就被沈老夫人喝止了,“我没有你这样无耻的儿子!” 赵氏这会儿缓过了一口气,睁开眼就瞧见了跪在地上那两个人,一股子怒火难以压抑,挥开了方氏,扑过去对着赵蓉儿劈手就是一个耳光子,哭道:“我将你接到府里来养活,就是叫你做这个的吗?” 勾引自己的姑父! 赵氏心疼得都要碎了。她这辈子,将荣国公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从十几岁进了荣国公府来的一刻起,一颗心就系在了他的身上。哪怕知道他是驸马,知道他的妻子是世间最高贵的公主,哪怕知道自己这辈子怕是没有什么机会风风光光地嫁给他当妻子,那也愿意陪在他身边。她这样的爱着这个男人,他怎么能这样对自己呢? “表哥,你……”你辜负了我的一颗心哪! 荣国公见她悲伤至此,动了动嘴唇,旁边的赵蓉儿却已经哭倒在了地上。 “姑母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她满头的青丝披散在肩头,衬得身形越发的清瘦,委顿在地上,叫人看了心生不忍。楚柯叹口气,一把没拉住,就叫楚瑜冲了出去。 “贱人!”楚瑜抓住了赵蓉儿的头发骂道,“你还有脸哭?我说呢,你一个没了爹娘寄人篱下的哪里来的银子去买簪子买暮云纱,原来是这么来的!” 她这话说得恶毒,竟好像赵蓉儿是用令人不齿的法子换来这些东西的。 赵蓉儿头皮被她扯得疼痛不已,眼泪滚滚而落,哀声叫着:“表妹你误会了!快松手,松手呀!” 她哭着,迷离的泪眼求助地看向荣国公。 先赵氏扑过来的时候荣国公还有些愧疚,只不动不说,见楚瑜居然也来打人,顿时怒了,起身一把推开了楚瑜,将赵蓉儿解救了出来。楚瑜什么性子?哪里就肯这么放手呢?抬脚就往赵蓉儿身上踹了过去。 赵蓉儿正被荣国公抱在了身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身子往下一软,好像是站立不住模样,软倒在了地上。楚瑜蹦着高踹的这一脚,就结结实实地踢在了荣国公的身上。 荣国公痛的大叫一声弯下了腰,捂住了小腹。166阅读网 41 第四十一章 却说楚瑜跳着脚想踹赵蓉儿,却一脚踹在了荣国公的小腹上。荣国公大叫一声,疼得弯下了腰。 赵氏连忙扑上去扶住了,见荣国公脸色已经煞白得没个人样儿了,大吃一惊,回头对着楚瑜斥道:“你疯了不成?这是你父亲!” 楚瑜也吓了一跳,她明明是奔着赵蓉儿下手的,谁能想到踢到了自己亲爹呢? 听见赵氏骂她,又觉得委屈。她这是为了谁?还不是替她抱不平么? 心里憋了气,索性转过头一声不吭。楚柯过来将她往后拉了拉,挡住了。 这变故谁也没想到,一时间正厅里静了一下,唯有赵蓉儿低低的啜泣声。 到底是自己儿子,见荣国公疼的已经说不出话来,满头上都落了汗,沈老夫人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疲惫地叫楚柯:“扶了你父亲到里边儿去,等天亮了再给他找个大夫瞧瞧。” 赵氏搀扶着荣国公,只觉得他身上薄薄的夏衫已经透出了汗水,着实太过担心:“母亲,现下就去请大夫吧。我瞧着,表哥这不大好呀!” “你想这家丑被人知道?”沈老夫人冷冷看着她。 赵氏一怔,虽觉面子与荣国公比起来简直轻于鸿毛,然沈老夫人积威之下,也并不敢反驳,只缓缓地摇了摇头。 楚柯过来将荣国公整个人架在了自己的肩头,荣国公这些年养尊处优,虽然身形依旧挺拔,却也终归是有些中年人的体态了。而楚柯在楚家三兄弟里,却是最为清瘦的一个。 半扶半架着荣国公,走得颇为吃力。 楚桓恍若未见。 沈老夫人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候目光如电,盯着赵蓉儿,喝道:“说,把你们这点儿腌臜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 见赵蓉儿眼珠子不停转动,眼神闪烁不定,便冷笑:“你也莫要跟我说什么清清白白的话。事到如今,谁也不是傻子。” “必定是这不成器的东西狐媚了表哥。”赵氏哭得连手帕都已经湿了,哽咽道,“母亲,必是这样的!” “你闭嘴!” 被沈老夫人喝止,赵氏不敢再说话,满腔的委屈惶恐化作了愤怒,怒视赵蓉儿。 许是事情暴露的太突然,赵蓉儿一时被吓得懵了,便只会哭。这会儿知道狡辩无用,反倒平静了下来。她抬起了朦胧的泪眼,对着沈老夫人和赵氏磕了个头,哀哀怨怨开口了。 “老夫人,姑母,蓉儿知道,我叫你们失望了。” 沈老夫人眯了眯眼,赵氏却捏着帕子呆住了。 这话,为何如此熟悉? “蓉儿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是错的,只是想叫老夫人知道,想叫姑母知道,蓉儿并非淫邪无耻之人,只是……情不自禁。” “好一个情不自禁!”楚瑜便冷笑了。她本来就口无遮拦,气愤之下自然更没什么好话,“你记性还真大呢,来了我们家里时候就喜欢往二哥跟前晃荡,大哥回家后又围着大哥转,动不动伤春悲秋对着花儿哭对着月亮流泪的,转眼就对着我爹情不自禁了?你好大的脸!” 赵蓉儿花朵一般的人哪里就经得住这话呢? 两行清泪滚滚落下,神色凄苦绝望。 “我只是寄人篱下,有感而发。表妹何必来揭我的苦楚?” 赵氏听不下去了,走过去揪住赵蓉儿的头发,让她巴掌大的小脸仰了起来,直直地等着她,颤声问道:“有感而发?从你父母没了,我就把你接到国公府里,叫你和这府中小姐们一样锦衣玉食地过着日子,统没有半分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居然这样说?白眼狼!” 赵蓉儿却流着泪笑了。 “白眼狼?姑母,谁都可以说蓉儿,唯有姑母不该这样说。你将我接来,我感激你呢。可是后来呢,你要我做什么?” 赵氏脸色一变,劈手一个耳光,“闭嘴!” “你怕了,你害怕了是不是?”赵蓉儿疯狂大笑起来,“你叫我去勾引大表哥!是你对我说的,只要有了肌肤之亲,就能叫我嫁给大表哥,当这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她转头含泪看着楚桓,又歉然看着如意,“表嫂,你莫要怪我。蓉儿也是无奈,寄人篱下,便是一口水也要靠着姑母的,蓉儿没有办法。大表哥……是个好人。” “我自然知道。”如意正色道。“我不想听你什么身不由己的话。若你自己没这份儿心思,谁又能逼迫你?听说从前赵家的日子也颇为过得去,哪怕不进国公府,你也不至于穷死饿死,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给自己的丑行找个借口罢了。况且……” 她看着赵蓉儿骤然发白的脸色,冷笑:“纵使之前是太太叫你往相公身边跑,难道也是她叫你往她的丈夫身边凑了?” 说身不由己,骗鬼呢吧? “是,她自然不会叫我往姑父身边走。”赵蓉儿涩然道,“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还是你们,将我推到了姑父的身边啊。” 若不是那一次,楚枫讥讽她烟视媚行矫揉造作,她怎么会跑去找赵氏哭诉?若不是赵氏非但不安慰她,反而将她痛骂赶走,她又怎么会在花园中哭泣遇到荣国公? “就那一次,他突然出现,温柔地安慰我,叫我不要哭。他背对着太阳,整个人儿就像会发光一样。”回忆起往事赵蓉儿似乎很是甜蜜,嘴角都露出了由衷的笑容,“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这样一个温和善良的男人,才是我想要的。他如父如兄,会包容我会宽慰我,哪怕自己并不喜乐,也不会拿着我来发脾气……姑母,你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对不对?” 如意捂住胸口,回头便干呕了一声。 实在太想吐了。赵蓉儿就差说一句把荣国公当天神,自己当小猫小狗了。 大抵,古往今来的三儿们,都是这样的论调吧? 再瞧瞧屋子里其他人,也被赵蓉儿恶心得够呛,方氏一张漂亮的脸蛋胀得通红,神色尴尬不已。若不是碍于身份,说不定也得跟楚瑜似的给赵蓉儿两巴掌了。 “够了。”沈老夫人不想再听赵蓉儿所谓的情不自禁。眼前这一幕,叫她想起了多少年前,赵氏跪在自己身前,求着自己成全的时候。 赵氏怔怔地看着赵蓉儿,完全被这一番话打击的呆住了。平心而论,她是真的疼爱赵蓉儿啊! 不说与楚瑜比肩,但对自己亲侄女,又能差到哪里去? 赵蓉儿自来了后,日子过得比府里几个庶出的姑娘还要滋润,不过是一次烦躁里的斥责,怎么就,就招来了她这样的恨? “姑母……”赵蓉儿仰起脸,娇若芙蓉的脸上泪迹斑斑,“蓉儿不敢求别的,只求姑母原谅蓉儿的一时糊涂吧。” 她将额头抵在了地上,十足的谦卑。 赵氏怔怔地看着她,原谅?叫她原谅一个背着自己勾引丈夫的侄女么?怎么原谅?原谅之后呢,是不是,要…… 她再看赵蓉儿年轻细嫩的模样,忽然就觉得心里冷了。她生了三个孩子,无论儿子女儿,眉眼都不如这赵蓉儿与自己相似。也正是这样,她对这侄女总是带着一种格外的亲近。可现下,她却看到了赵蓉儿柔弱背后的野心。当年的她能吸引了荣国公,如今的赵蓉儿自然也能。 “蓉儿,我给你个机会。”赵氏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里从未这样清明,竭力稳住心神,低声道,“明儿,我叫人送你出府。” 赵蓉儿身上一颤,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姑母我……” “你听我说!”赵氏忽然厉声道,“我会给你在外地找个好人家,你放心,今日的事情绝不会传出出去。到时候,我全副嫁妆给你陪送,你只好好儿去过日子,往后,不许再回京城!听见没有!” “娘!” 楚瑜急了,“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您怎么还这样?叫我说,打个半死撵出去才是!” 方氏在她耳边轻轻劝道:“四妹妹,母亲自有道理的。”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把赵蓉儿悄悄送走嫁到外地去,也是眼前最好的法子了。撵出去?狗急跳墙之下谁知道赵蓉儿会不会满京城里宣扬和荣国公那点儿说不得的丑事?到时候丢人的可就不止荣国公一个人,整个儿楚家的人谁的脸上也没有光彩。 见楚瑜愤愤不平,便在她耳边小声道:“好妹妹,忍一忍,叫她这样的人连累了你的名声,不值得。” “我不!” 赵蓉儿却不肯。 用脚想,她也知道赵氏这是恨透了自己,什么陪送了往外地去过好日子,赵氏莫非还能给自己找什么好人家?见过了国公府的富贵繁华,又有几个愿意往外头去过仅仅衣食无忧的日子呢?且,真的由着赵氏将自己送走,万一只是她的一时妥协之计,反过头就把自己弄死,只怕都没有人能知道! 她膝行向前,抱住了赵氏的大腿,仰面哭道:“蓉儿心里只有他了,不愿,也不能去嫁给别人!我,我不敢奢求如同姑母一般陪在他身边,只远远地看着,还不行么?姑母,你一向疼爱我,就成全了我吧,蓉儿给你磕头了!” 说着一个接一个地磕下头去,不过片刻间,就满头满脸的鲜血。 殷红的血色,衬着她惨白的面孔,在烛光下看来,生生将赵氏吓得退了好几步,捂住了嘴。 “姨母,绣月知道对不起表嫂,可绣月管不住自己的心呀!表哥与我心意相通,我只想能陪在表哥身边就好。绣月绝不会到表嫂跟前去碍眼,只求姨母给绣月个容身之所,难道也不行吗” 耳边似乎就响起了当年她求着沈老夫人的声音。 这一幕,何其的熟悉! 难道这就是报应? 赵氏喉头一甜,哇的一声,便喷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都委顿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等再恢复神智,她就见自己已经躺在了荣华轩卧房的床上,外头天都亮了。 方氏和楚瑜都守在床边,神色都很乏累。 “我怎么回来了?”赵氏一惊,倏然就坐了起来。又觉得头晕倒了下去。想起晕倒前那一幕,只流了眼泪,颤声问道:“赵蓉儿呢?” 她真是怕。 当年老夫人能不忍心送走自己,万一这时候再留下她呢? “哭闹了一场,被大哥一句话就说得老实了。” 楚瑜嘴一撇,不屑道,“满嘴里嚷着什么真爱的,大哥只说了一句,问她是往外省嫁人,还是把国公府的荷花池子当归宿。” 赵氏张了张嘴,“你大哥竟是这样说的?” 楚瑜点头。 “赵蓉儿听了连哭都没再哭了。我也是瞎了眼,大哥哥大婚的时候我还领着她给大嫂找不自在。没想到这回是大哥出面帮了咱们。” 楚瑜想起赵蓉儿当时目瞪口呆的模样就觉得满心说不出的痛快,“娘,这回我不用禁足了吧?” “你这孩子!”赵氏不想理会这没脑子的闺女。都什么时候了,满脑子里怎么还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呢? “不说她了,你父亲如何了?”赵氏还是惦记着荣国公,她不看楚瑜,只问方氏。 方氏面上一红,“还在老夫人那边,二爷看着呢。” 荣国公伤的地方有点儿尴尬,方氏不好说什么。从荣晖堂出来的时候,楚柯悄悄告诉她还捂着伤处打滚呢,又不能就请大夫,疼的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了。 “我去瞧瞧他。”赵氏挣扎着就要起来。 楚瑜撅起嘴,“您怎么还想着他呢?就算是赵蓉儿那贱人勾引他,他自己也要立得住呀。有妇之夫呢。” 叫楚瑜说,赵蓉儿是个贱人,她那父亲也不是什么好的呀!但凡好了,能跟个内侄女牵扯不清么? 不过她脑子一向不够用,完全没想到她娘当初也是这么攀附上了荣国公的。 “你给我出去!” 赵氏被气得眼前发黑,指着门口颤巍巍骂道,“女孩儿家家的满口里胡沁什么!” 楚瑜无端被骂,好生委屈,又觉得一番心意完全被亲娘辜负了,跺了跺脚,抹着眼泪跑了。 方氏知道赵氏的性子,此时更不敢出声,只默默缩在了一旁。 赵氏还想着去见荣国公,一叠声叫丫鬟们抬了软轿过来,方氏只得苦劝:“老夫人叫您天亮后在过去呢。这会儿只怕父亲也睡了,你过去,岂不是还得惊起他老人家?” 赵氏也觉得疲惫,只好强忍着躺下。一时又是咬牙切齿暗恨赵蓉儿和荣国公的无耻,一时又琢磨着外边哪个省有那穷亲戚或是旧相识,一时又想若将赵蓉儿送去个富庶之地未免便宜了她,晕晕乎乎,便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天都亮了。床边的方氏换成了楚柯。 “你父亲呢!”赵氏一把抓住楚柯。荣国公再不好,也是她丈夫呀,她心里可只有这一个! 楚柯面色有点儿古怪,咳嗽一声,“已经找人来看了,大夫说没大事。” 荣国公伤的地方有点儿尴尬,也不知道是楚瑜那一脚踢得太高,还是力气太大,荣国公就那么抱着肚子哎呦呦地疼了一宿,怜香惜玉都顾不上了。 天亮后也没敢去请太医,只捡了城里一个有名望的老大夫请了来。据说是,伤到了命根子,往后怎么样还不好说,老大夫只开了方子叫吃着药看看。 赵氏不明端的,听说无大事,便放下了心,又想到荣国公如此薄情,忍不住就拉着楚柯哭了:“我的命怎么这样苦?一颗心从来没有为自己想着的时候,赵蓉儿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也就罢了,原是我没看清楚。只你父亲,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如意不知道赵氏哭天抹泪地感叹遇人不淑,她向来熬不得夜,回了住处后睡得天昏地暗。至于说荣国公和赵蓉儿那点儿破事,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牢牢扒在楚桓身上,叫相公与自己一起补眠才是正经呢! 许是知道她夜间疲惫,也没有丫鬟来叫她起来。等她睡够了,外边日头升起了老高,屋子里被照的亮堂堂的。 楚桓已经不见了踪影。 听到如意醒来的声音,水晶帘子一动,木槿板着一张美人脸走了进来。斜睨了如意一眼,将手里的水盆放下,哼了一声,气咻咻又出去了。 “她这是怎么了?”如意诧异地问着后边进来的海棠。 “还敢问呢?”海棠递给如意一件儿湖色纱衣,“昨儿夜里,和姑爷出府去了?” 如意吐了吐舌头,心虚。166阅读网 42 第四十二章 如意坐在月洞窗边儿上,将视线放在窗外的一丛翠竹上边,安安静静地当着一个忧郁的美丽花瓶。 “大奶奶,我新做了果子酪,尝一尝可好?”芙蓉捧着一只碧玉雕的薄胎荷叶碗放在了如意面前。翠绿的碗里,是细细碎碎的冰屑,冰屑上边铺着一层雪白的酪子,再上边儿,是切成了花样的各色果子。大热天里,瞧着便让人很是垂涎了。 如意难得没有扑过去,幽幽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子背对着芙蓉。 芙蓉立起身子,朝着一旁抿嘴笑的海棠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了,点心果子什么都上了,这位小姑奶奶还是不肯开颜呢。顺带着,又瞪了一眼旁边的木槿。 另一侧,年纪略小些的含笑已经抱着肚子无声地笑倒在了床边,指着木槿浑身颤抖不已。 木槿绷着脸,却不难看出很有些手足无措。怎么,明明是自己要兴师问罪的呀,小姑奶奶怎么倒生了气? “好啦,别闹了。”还是海棠看不过去了,过去劝如意,“木槿呢,只是担心世子半夜带你出去不安全罢了。她呀,想着你好歹会带着她呢,哪儿承想一转眼你们连影子都没了。咱们木槿自愧技不如人,心里不给劲呢。大奶奶瞧着她忠心,饶过她这一遭儿吧!” 话音一落,木槿就哼了一声,愤愤道:“并没有担心!” 如意转过身,直直地瞧着木槿,霎时间眼里就蒙上了水雾,幽怨地问:“真的不担心么?” 大有一种你敢说不,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木槿见她装模作样,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扬起了下巴,表示自己很不会被小姑娘的眼泪打动。 如意叹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她抹了抹眼睛,“这就是功高震主恃宠而骄呀!” 抱过了那只碧玉碗,舀了一大勺子冰酪子塞进了嘴里,还不忘抽搭一声。 四个丫头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 正热闹着,楚桓从外头进来了。 见到他,海棠等立刻正了颜色,垂首行礼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你回来了?”如意放下了冰碗,“一大早去了哪里?” 楚桓抓住她的手,“热。” 如意哎呀一声,没有拦住,眼睁睁见他将自己手里的冰酪吃了下去,怒道:“这个凉,知不知道你身子不能吃寒凉的!” 放下碗,站起身双手叉着腰,伸出手指头就点在了楚桓的额头上,“你的身子如今是本姑娘的,敢不爱惜?反了你不成!” 她生就一张明媚昳丽的容貌,脸上红扑扑地横眉立目,就如同发了威的小老虎一般,气呼呼的模样着实撩人。 楚桓失笑,举起两只手,“是,是相公我错了。往后,再不敢了。” “再有一回,试试的!”如意哼道。 楚桓好声好气地应道:“必不敢了。” 这小丫头插科打诨似的,无非就是怕他为昨晚的事情沉心吧? 果然,就见如意偷偷窥了自己好几次,终于是忍不住了,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个,你那么早起来做什么去了呀?“ 楚桓朝她勾了勾手指,如意就往前探了探,被楚桓捏住了尖尖的小下巴。 “去了荣晖堂。” 如意犹豫了一下,将手覆在楚桓的上边,“祖母怎么样了?” “受了些气恼,又半夜里折腾了,早起来就头上发沉,说是眼涩声堵,身上不大好。请了太医来看,刚吃了药睡下。” 沈老夫人被荣国公与赵蓉儿这等丑事气得狠了,又是懊恼当年自己一时的心软留下了今日的祸端,又是气恨荣国公的不知尊重,又是念叨着英年早逝的长子,一夜未曾睡下。年迈之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半夜里就发了热,又咬牙不肯叫方嬷嬷去请大夫,苦苦挨了半宿,方嬷嬷看着实在有些不好,不管不顾请了楚桓过去,这才算请来了太医。 又听说楚瑜那一脚踢得力气太大,荣国公伤的有点儿重,心下更是难受。还是楚桓劝着喝了药后,才昏昏沉沉地勉强睡了过去。 外头又有人来回说,被关在柴房里的赵蓉儿不知道发了什么邪,又是磕头又是撞墙,哭闹着要见荣国公。 “她还敢作妖呀?” 如意觉得赵蓉儿这人看着明明是一副挺聪明的样子,怎么内里这么蠢呢? 沈老夫人和楚桓既然没有立刻就送她去死一死,悄没声息地出府,保住一条命就算完了。见什么荣国公呢? 难道昨儿还没看出来,那人也不是个能让人靠得住呀。 楚桓腕子一翻,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我叫人把她送到荣华轩去了。” 如意悄悄为楚桓点了个赞。 赵氏养了亲侄女这么久,被她反过来就咬了一口,恐怕已经将赵蓉儿恨到了骨子里。赵蓉儿能有个好下场的? “然后呢?” 然后? 楚桓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然后……赵氏将赵蓉儿留下了。” “噗……”如意正喝了一口茶,一时不妨,就喷了出去。 她听见了什么?将赵蓉儿留下? “你小瞧了赵蓉儿。” 楚桓面色不变,随手用自己的素帕替如意擦了擦。“赵蓉儿,那是个狠人。” 如意琢磨了半天,也没找出个合适的话来说。 “可,可到底为什么呢?”如意磕磕巴巴地问,“难道太太就不觉得……” “恶心?”楚桓好心地替如意补充。 如意点头。若是她和赵氏易地而处,不管对荣国公有没有情,赵蓉儿这样的贱人都得叫她滚呀!不弄死,已经很对得起那点子血脉情分了! 楚桓捏捏她的手心,不欲叫她听见赵氏姑侄两个那点儿龌龊的交易。“你累不累?咱们往翊王府去逛逛?” 听听这话,翊王府都成了随便逛逛的地儿了。 “那就,走着?”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儿,想必还有的闹腾呢,如意巴不得避出去。况且翊王妃又被诊出了身孕,害喜很是严重,翊王特特从江南招来了几个名厨,现下这翊王府里的点心小吃,那是地道的不得了。 小夫妻俩人换了衣裳,坐车就往翊王府去吃大户。 只是,这在王府后花园里,抱着翊王大腿嚎哭的少年,是哪个? 眉清目秀的少年哭得凄凄惨惨,几乎就要叫如意以为是翊王做了什么天怒人怨始乱终弃的事儿来了。 翊王两道斜飞入鬓的浓眉紧紧皱在了一起,眉心处都出来了一个川字,试着抬了抬腿,少年抱得太紧了些,没能动弹。 正脑门子冒火,只差一脚踹出去,抬眼就瞧见了目瞪口呆的如意和好整以暇的楚桓。 “过来,把这东西搬出去。” 被东西了的少年程五立刻抽噎了一声,张开嘴,眼瞅着又有要继续嚎的架势。 “收声!” 如意见翊王额头上青筋都要蹦出来了,示意带着自己和楚桓进来的王府大总管:“掏块儿帕子,堵了他的嘴。” 大总管擦了擦汗。 他要是敢,早就替自家王爷堵了不是?但不成啊,襄仪大长公主那不是好惹的。把最疼爱的小孙子托付到了王爷跟前,王爷……王爷也只好忍让一些吧。 “老奴替夫人瞧瞧厨房去。” 大总管一溜烟儿绊着脚跑了。 程五见没了堵嘴的危险,一双水润润的眼睛就斜着飞了如意一眼,“表姑太狠的心!” 楚桓冷冷哼了一声,“你叫她什么?” 程五是个很敏感的小少年来着,立刻从里边儿听出了危险。从柔福郡主那边儿论,他确实得唤如意一声表姑。现下么……“表婶,是表婶好狠的心呀!” “得了,五哥儿既然叫我一声表婶,那就对表婶说说,这是怎么了?”如意格外得意自己的相公有气势,捏着小手帕狐假虎威,“跟表婶说说,表婶替你做主。”Www.XSZWω8.ΝΕt 程五小少年立刻爬了起来,抹了把基本看不出来的泪痕,哀怨地看了一眼翊王,“表叔,表叔他竟对我……” 如意眼皮儿一抖,眼瞅着翊王从后边就给了程五一脚,怒道:“有话说话!” 他是真忍不住了。 二公主揍了这倒霉的程五几个耳光,他那个皇帝的爹要安抚襄仪大长公主。 安抚便安抚罢,谁知道竟把这程五扔给了自己呢?襄仪大长公主也很打蛇随棍上,特特请了他过去,殷切嘱托,只说将这不成器的孙儿托付给了他,请他随意管教。 翊王对自己的儿子都没那么大的耐心好么! 虽不耐,但翊王也知道,这程五人虽纨绔了些,本质却不错,并不是那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的。好意将他带在了身边几日,却见这位风花雪月样样通,说起正事来就立刻缩了。 翊王秉承着教不严师之惰的道理,做了个决定,将程五小少年打包送到了京西大营演武堂调校。 别人含着金汤匙出生,程五那就是抱着金碗出来的。理国公府长房嫡孙,襄仪大长公主最心爱孙儿,从小锦绣堆绮罗丛长大的,哪里愿意去演武堂吃那个苦呢?尤其听说进了演武堂,只许带一个服侍的小厮,丫鬟什么的是不许的,凡事都得自己动手,早晚修文,白日习武,小少年立刻不干了。 跑去跟长辈哭求,他曾祖母祖母亲娘,抱着他狠狠哭了一通,末了叫人捆了他送到了翊王府。 程五心里苦,知道这遭儿大概是逃不了了,使出了杀手锏,抱住翊王大腿痛陈自己如何崇拜翊王表叔,又委婉表示了身娇体贵的自己真的只是一朵小小的娇花儿,经不得演武堂那般的摧残。奈何他表叔如传闻,冷心冷情,这样美丽的少年哭成了一团,都没叫他眨一下眼睛。 小少年心里苦涩,若不是有楚桓那座冰山在,真想抱住如意表婶哭一哭自己将到来的悲惨命运呀!166阅读网 43 第四十三章 “这个水晶荷叶糕清甜爽口,福儿来吃一口。”如意抱着翊王府的小郡主,将一块儿透明弹滑的点心喂到了她的嘴里,见这小丫头吃得眉眼弯弯,顿时就觉得一颗心都化成了水儿似的。 这小丫头是皇帝隔辈儿人里的头一个女孩儿,且格外会出生,她一落地,干旱了两三年的京城就落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皇帝喜欢得什么似的,亲自赐了名字叫萧福儿,才周岁,便封了郡主。 “太香啦!”如意在小姑娘的脸蛋儿上一连香了好几口。见小姑娘扑腾着还指着水晶糕喊姑姑,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儿。 “别纵着她吃太多的甜食。好容易长出来的一口白牙,吃坏了怎么好?”翊王妃倚在水榭中的锦榻上,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与温雅敦厚的太子妃不同,翊王妃出身江南望族,典型的水乡女子。如意一直觉得,若说她见过的一干女子中有谁能称一句人间绝色的,那就非翊王妃莫属了。 夏日的风吹进水榭,还带着些暑热的气息。翊王妃穿着宽宽大大的浅碧色软罗纱,整个儿人都似拢在了一片柔润的江南水云中。虽腹部已经微微隆起,面颊也比从前丰润了,却依然带着说不出的慵懒妩媚。 “你母妃不叫吃了呀。”如意用头顶在了萧福儿软乎乎的肚子上蹭了蹭,将笑个不停的小姑娘交给乳娘抱了下去。 “这么喜欢孩子,自己生几个去。”翊王妃见如意扒着脖子往萧福儿远去的方向探头,不禁含笑调侃了一句。 “以后肯定会的啊。”如意丝毫不害臊,凑到了翊王妃身边儿,打量着她的肚子,满眼的羡慕,“这个是男还是女呀?” “谁知道呢。”翊王妃抚着肚子,抱怨道,“之前迅儿和福儿都没这般折腾。唯有这个,从不到两个月就开始害喜,到现下了还不肯消停呢。”小說中文網 话虽是这样说,眼睛里的光彩却是瞒不了人。她一向喜欢如意的活泼讨喜,便微笑,“你摸摸看。” 如意睁大眼,做坏事儿似的左右看了看。水榭里只还有几个侍女站在角落里,都垂着头忍笑。翊王殿下和她的美人相公拖着程五小娇花不知道去了哪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将手放到了翊王妃的肚子上。 摸了半天,也没觉得有动静。 讪讪放下了手,翊王妃笑前仰后合的。 “以后我有了孩子,也不叫你摸到!”如意被笑急了,愤愤不平。 “好了好了,都成了亲的人,怎么还这样孩子气呢?”翊王妃感叹,“这日子过得真是快,我成亲那会儿你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如今竟也跟我说生孩子的话了。还有三皇妹,你们俩从小就好,等她大婚后有了公主府,你们更好亲近了。” “三表姐要赐婚了?”如意这段时候又是十里红妆,又是往安远侯府跑,有月余没见过安阳公主了。放在从前,安阳公主早就跑出宫来找她了。原来是要赐婚了? “怪不得呢,贤妃娘娘还不得把她看得牢牢的呀?” 天家公主也愁嫁,拜二公主所赐,三公主的婚事行情这两年是一路下跌,叫许贤妃急的不成。虽然有个当皇帝的亲爹老子可以赐婚,但也得你情我愿不是? “不知道是要下降哪家?” 翊王妃喝了口水,“听说,就是贤妃娘娘的娘家侄子。” 许家? 许贤妃父亲如今是从三品的国子监祭酒,一兄一弟俱都走上了仕途,再加上出了一位皇妃,这些年许家也算是慢慢起来了。 只不过京城比较有出息的少年子弟里,似乎也并没有听说过有姓许的。 “之前父皇就有为三皇妹赐婚的念头了,只是听母后说,尚未定好哪家。你也知道,有二皇妹珠玉在前的,三皇妹的亲事上,总有那么点儿波折。” 翊王妃放下了手里的杯子,“那位,还觉着自己是公主里头第一人呢。没得叫人厌恶!” 她容貌温婉娇柔,性子却是直爽,不喜便不喜,从来都是直接摆在了脸上的。 “她又怎么了?”如意纳罕,“给表嫂找不自在了?不怕翊王殿下抽死她么?” 翊王有多爱重这位王妃,傻子都知道。二公主敢跟太子妃面前放肆叫板,却从来没见过她去惹翊王妃呀。 翊王妃便冷笑,手覆上了小腹,“人家这次可是当了一回善解人意的亲妹子。瞧着我这臃肿身子不堪入目的模样,好心好意送了四个宫女过来,说是替我分忧,服侍我家王爷呢。” “这般,太过了!”如意皱眉。别看翊王在外一副冷面阎罗的模样,在王府里却全都化作了绕指柔,对翊王妃疼爱的不得了,什么侧妃侍妾一概皆无,就这么守着正妃过日子。说起来,谁不羡慕翊王妃的好运道呢? 人家夫妻和睦,皇帝皇后都没说什么,一个妹妹竟然要插手来管一管了? 的确叫人厌恶! “她这是讨好翊王表哥呢。”如意哼了一声,“如今丽贵人落魄,四皇子也不似从前受宠,着急了。” “若是这般,更叫人不齿。” 可以说,丽贵人落得今日的下场,全都是拜二公主所赐。这段日子听说二公主窝在公主府里,一次也没有进宫。没空关心亲娘亲弟弟,却急急忙忙要来讨好本就不对付的翊王,这样的作为,心性之凉薄可见一斑,恐怕连丽贵人都得寒心。 “那四个人呢?”如意才不会担心有美人来给翊王妃添堵。 “叫我家王爷给扔回了公主府,一个耳光抽在了她的脸上。” 翊王爷从来不信奉什么不打女人的鬼话。二公主若是肯好好说两句软话,哪怕进步了翊王府的门,也不会叫翊王追着往她的公主府里去叫她没脸。 “我听说,这几天在公主府里骂我是妒妇呢。” 如意气坏了,站起来在水榭里团团转圈,愤然道:“表哥还是揍得她太轻了!” 翊王妃摇摇头,叹息,“我倒不至于与一个蠢货计较,只是恼她自己不尊重,却伤了大皇妹三皇妹的体面。” 大公主还好说,三公主赶在要许人家的坎儿上,多糟心? 薛皇后之前召见了好几家的女眷,虽未明说,然给三公主选婿的意思也是很明显了,险些叫人家几个当家的主母吓得白了脸。三公主自己倒是没什么,然而许贤妃却在薛皇后面前好一通哭。 “许家,是三皇妹的外祖家。虽不是勋贵,但人口简单。听说要尚主那孩子,在国子监里头念书,也算是家学渊源了。往后不愁前程,三皇妹嫁过去,又有自己的公主府,日子总不会错。” 话虽这样说,不过如意总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未必就是三公主想要的。从小一起长大,没有人比如意更了解三公主的性子了。若不是她自己看重的人,就算大婚后不起波澜,怕也只会相敬如宾。 这样的日子说不上不好,只是终究……叫她自己说,她不会喜欢这样的日子。 “找个日子,我进宫去瞧瞧她。” 翊王妃点头,“前儿我在母后处见了三皇妹,她倒是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还说呢,你是个没良心的,成了亲后满眼里都只剩了楚家表弟。” 这会儿,被翊王妃小小的插了一刀的三公主正坐在麟趾宫的正殿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里的扇子,看许贤妃指挥着宫女抬出了好几箱子的东西,都是这些年皇帝皇后赏赐给麟趾宫的珍玩字画。 “母妃这些,往后都给你压箱底。还有一些皇上这些年送我的孤本字画等,不说价值连城,起码外头寻不到。”许贤妃摸着三公主的头发,柔声道,“你表哥虽不是什么出彩的人物,但好在本分老实。他喜欢念书,文雅得很,这些东西,你们成亲后一同赏玩,也融洽些。” “你舅母的性子我最是知道,泥捏的一般,无论如何不敢做出为难你的事情来。” 三公主老神在在,嗯嗯了两声,仿佛就没将贤妃的话听进去。 许贤妃也并不在意,叫她说,女儿下降给娘家侄子,也是委屈了些。侄子虽好,现下终究还是白身。她的位份在宫中仅仅低于薛皇后,然而三公主的亲事,却远远不及前两位公主了。 “母妃,您留着就好。我大婚,自会有礼部按旨承办,这些东西不会少的。五皇弟还小呢,您都留给他。” 许贤妃所出的五皇子,今年八岁了,因是早产,从小身子骨便不大好,也并没有如别的皇子那样五岁起就住到皇子的宫里去,只随着许贤妃住在麟趾宫里。三公主心疼这个病弱的弟弟,并不将这些东西放在眼中。 “我出去逛逛,大热的天,屋子里坐不住了。” 三公主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许贤妃在后边唤之不及,笑着摇了摇头。 只一出了麟趾宫,三公主脸上的笑容便敛了去,明媚的杏核大眼中带了几分黯然。 “殿下。”跟在三公主身后的宫女见她神情黯淡,只觉得心疼,大着胆子道,“您为何不对娘娘说呢?” 三公主转头看她,蹙眉,“你说什么?” 那宫女见四下无人,便含泪道:“奴婢服侍您这么多年,您的心事,奴婢看在眼里。您对薛……” “闭嘴!”三公主猛然斥道。见那宫女落泪,水濛濛的眼睛里却都是对自己的心疼,便也只觉得心头似乎有把刀子搅动一般的疼痛。166阅读网 44 第四十四章 “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你那表兄呀?”如意进宫来寻三公主,两个人坐在御花园的秋千上,一前一后地荡着。 三公主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无所谓地笑了笑,“喜不喜欢的,又哪里重要了?” 贤妃看中的那个表兄,是她大舅舅的长子。与她不能说青梅竹马,却也从小见过不少回。正如贤妃所说,那是个本分的读书人,斯斯文文的。 “怎么不重要了?”如意皱眉,很是敏锐地觉察到了三公主果然对这门婚事并不热心。“过一辈子呢,总要两情相悦才好。” 三公主偏过头看了她半晌,就噗嗤笑了,“我说一句你别恼,你与你家那位醋坛子,成亲前面儿都没见过,谈得上两情相悦么?盲婚哑嫁的,如今过得不是一样很好?” 那会儿么…… 如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眉眼间颇为得意,昂起头骄傲地说道,“什么盲婚哑嫁?祖母都告诉我了,相公早就倾心于我了呢。” 三公主失笑,“那你呢?你总归连他一面都没见过吧?” “其实是见过的。”如意挠了挠额头,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说过,我很小时候在宫里,就见过他了。只是,我忘了。” 即使忘了,那也是见过呀,怎么是盲婚哑嫁呢?再说当初,她接到赐婚的圣旨,也并没有排斥。楚桓是大盛的战神呢,如意姑娘很有几分英雄情结的。 三公主隔着秋千架揉了揉如意的头,“就知道你是个见色忘友的。” “你别跟我打岔。”如意皱眉,“说你呢。” 三公主坐在秋千上一摊手,“我又有什么可说的?我这样的身份,无论是下降谁家,难道还有人能叫我不自在么?再者,如我母妃所说,亲舅舅家里,还能叫我吃亏受委屈不成?他们也没那胆子,我也不是平白受气的性子呀。只要不像二皇姐那样非要往不舒坦了作,日子自然过得好的。” “可你从前不是说,你喜欢更英武些的男人么?” 三公主跳下了秋千,眯起眼睛,抬脚就将草地上一块儿小小的石头踢了出去,回头笑道:“不如往后我养几个英武的面首?” “呸!”如意也蹦了下去掐着三公主的脖子,“快给我说呸呸呸!” 两个人又如小时候那般滚做了一团。 忽然,如意就觉得三公主安静了下来。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远远的一队禁军正在巡逻。为首的一个玄色盔甲,腰悬长剑,正是禁军中专管戍卫宫中的薛凛。就算相隔甚远,也能感觉到他十分的英气中带着不可直视的冷厉。 三公主怔怔地看着那个颀长的身影转过了一道缓坡,便再看不见了。转过头,就见如意正皱眉盯着自己。 “你……”如意太过清楚三公主这般神色是什么意思了,那是一个女子见到了心爱的人,才会有的光芒。 她竟从不知道,三公主竟是心中有人,更没想到,这人,会是薛凛! 薛凛是薛皇后最器重的侄子,薛家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子弟。年轻俊美,能为出众,听她大哥苏云卿说,这薛凛文才也很是不错的,是个难得的文武全才。 三公主喜欢他,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但,薛凛知道么? 如意想到薛凛前不久才与容安王府的萧眉定亲,两个人感情十分的融洽。三公主这一番心意,注定是要付诸流水的。 三公主心事被看穿,勉强扯动嘴角,“我常年在宫中,见到一两个模样长得俊的,难道还不许我动动春心了?” 如意不说话,就静静看着她虽是笑着,眼底却慢慢地蒙上了一层水雾,嘴上却犹自倔强,“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又不要同情。往后我出了宫,自然能见到更多好的,到时候谁还记得他一个小小的统领?” 默默上前一步将三公主抱住,如意轻声道:“莫要这样说,喜欢一个人并没有什么过错的。这样的话,辱的是你的未来的夫婿,也辱了你自己。我认得的安阳公主,才不会这样。” 夏日衣衫轻薄,不过片刻,她便觉察到了肩头被热热的东西浸透。想要转头看,却被三公主死死按住头,只在她耳畔闷闷地带着哭腔道,“别动,叫我哭一回。” 看看四周,也并没有别人,就连服侍三公主的宫女们都被遣开,如意便索性站在那里抱住三公主,手在她的后背安慰地轻拍。 三公主看上去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其实极为好强。她一番心事,从未对别人说过。薛凛与容安王府的萧眉定下亲事,她得知的时候心里如同被挖去了一块儿,空落落的。 只就那一次失态后,外面儿上便再也看不出来。 此时倚靠在如意的肩头,强自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竟是再难自制,又不愿哭出声音叫人知道。然而正是这般的无声哽咽,才叫人更加心疼。 如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你怎么就喜欢了他呢?”良久,如意低声叹道。 薛凛出色,的确是婚嫁的好人选。然而从前,三公主也从未表现出任何对他有心的意思啊。 若有,许贤妃未必不会去向薛皇后提一提。 “我哪里知道为什么呢。”三公主哭了一通,觉得心里敞亮了不少,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倒是比平时张牙舞爪的模样看着可人多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别这么看我。我又不是二皇姐,你只放心,他既然订了亲,我就不会做什么叫他为难的事情出来。再说,萧眉那丫头……” 三公主咬了咬嘴唇,“咱们都是一块儿长大的,我知道她从小就追在薛凛后边喊表哥的。他们的情分本就极好,如今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再如何,也不会如二皇姐那样平白惹了人笑话去。” 到底为何会喜欢上薛凛?三公主说不出来,或许,就是因为见到他对穿着男装挥舞长鞭的萧眉总是包容含笑吧? 无论如何,她知道这辈子注定就是与薛凛无缘的。不能嫁给心中那人,那嫁给谁不一样呢? “许家的表哥很好,我往后,会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不叫母妃为我有半分担忧的。” 三公主狠狠揉去眼角的泪光,高高昂起头,“往后,表哥念书,我就红.袖添香,做一对儿神仙眷侣,叫你们都羡慕!” “你这样说,我倒是放了心。”如意叹道,“只是,添香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公主您从小见了书本,那都是要装病的么。” “不许说这个!”三公主猛然一扭如意的手臂,又哭又笑的,“再说,我就急了!” 如意连连求饶。这一日,她和三公主两个在御花园里好一通的祸害,摘了薛皇后最喜欢的好容易才开一次花儿的名品莲花,钓了皇帝命人好生照看的锦鲤来烤着吃,回到麟趾宫打破了许贤妃心爱的瓷瓶等等。最后,忍无可忍的皇帝跳着脚命人叫了楚桓来,喊着“把那个败家的丫头带走”。 “你说,怎么会这样呢?”晚间,如意伏在楚桓的身上,很是难过。 萧眉是她的至交好友,三公主更是她从小一同长大的伙伴。这两个人,无论谁受伤,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楚桓抬起她的小脸,很是不解她的纠结。 在他看来,薛凛跟萧眉青梅竹马早就有了情愫,人家俩人心意相通,与三公主有个屁干系?薛凛这样的俊杰,有几个爱慕者再正常不过。只要不影响到薛凛萧眉两个,管她公主还是什么人伤心不伤心呢? “只盼着她能想开吧。” “安阳心地磊落,不会叫自己钻牛角尖的。”楚桓如此安慰如意,见她依旧连连叹息,将人压住,好好儿地教训了一番,如意才嘟哝了两句,沉沉睡去。 夜色深沉。 荣华轩的厢房里,赵蓉儿看着眼前的一碗药汁,好半日不能动弹。 “这是……”她抬眼,惶恐地看着送药来的仆妇。 那仆妇挑了挑眉,居高临下看着赵蓉儿,不屑道:“这是太太赏了给你的。” 赵氏已经决定留下了赵蓉儿,往后,赵蓉儿自然就不会再是什么客居的表姑娘,只是个荣国公身边儿不知道会不会有名分的女人罢了。这仆妇是赵氏心腹,如何会再将赵蓉儿放在眼里? “太太说了,姑娘说的话,她一句都不会再相信。只若姑娘有这份心思,就将这药喝了。等个好日子,太太自然安排了你和国公爷的好事。若是不愿意喝,太太也不勉强,还叫姑娘收拾了东西送出去。” 赵蓉儿看着药,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颤声艰难问道:“这,是什么药?” “姑娘心知肚明,何必叫人说明白呢?”那仆妇笑了,“太太只说也不必避讳您,只直说了,这就是绝子汤。” “不!”赵蓉儿一把将那药扫了下去,猛然起身咬牙道,“她竟是这般狠心吗?” 绝子汤,都不是避子汤! 赵氏,这是多恨自己? 赵蓉儿心里冰凉,死死咬住下唇,片刻间便渗出了血色。 “瞧您这话说的。”仆妇哼了一声,“难道不是您自己说的,后边白姨娘花姨娘都是娇娆的,既勾着国公的心思,又生儿育女的。庶出子女多了,也难免叫国公爷将给二爷三爷和四姑娘的宠爱分去。您愿意替自己的姑母解忧呢?” “太太说了,想留下,就请您喝了这药。不喝,就请立刻走人。” 赵蓉儿晃了晃身子,看着洒了一地的黑色药汁,仿佛用尽了身上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我喝!”166阅读网 45 第四十五章 赵蓉儿浑身发冷,看着那仆妇又叫人端了一碗药进来。 “姑娘,请吧。” 药汁乌黑黑的,瞧着便是极为苦涩。赵蓉儿抖着手,两行热泪涔涔而下。 仆妇见她哭得伤心,越发不耐烦,只皱起眉头冷笑:“您这可是做什么呢?愿不愿意的,原本就是您自己一句话的事儿。又想着安享这里的富贵,又不愿意受一丝儿的委屈,只是你也想一想,天底下可有那样的好事?叫我说,咱们太太够仁慈的了。换到别人家里,你做出这样丢人现眼忘恩负义的事儿,早都扒下衣裳赶出去了,谁还管你的死活?” 不过才一天一夜的功夫,赵蓉儿原本柔美的脸上已经是憔悴不堪了,时常雾蒙蒙看人的眼睛也哭得红肿起来,烂桃子一般。这模样,别说没有了从前梨花带雨的楚楚可人,便是有,在这粗使的仆妇跟前,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而已。 耳畔那仆妇一句比一句尖酸的话刺得赵蓉儿几乎要无地自容,流着泪一把捧起那药碗,将乌漆墨黑的药汁一饮而尽,哭道:“这总成了吧?” “姑娘果然是个识相的人。”仆妇收拾了药碗,“等着吧,我这就去回了太太。先得恭喜姑娘了,往后也是咱们半个主子了。” 一径出了屋子。 隐隐约约的,赵蓉儿就听见了有小丫鬟惊讶的声音:“她还真喝了呀?” “可不是么,这女人心真是狠。倒也对,没点儿狠心,又怎么会去勾引自己的姑父呢。” “唉,从前就算是客居,那也是表小姐,多尊贵呀。往后可怎么叫呢?” “有些人天生贱皮子,放着好好儿的主子不当,愿意当奴几,谁能拦得住?” …… 赵蓉儿脸色木然,死死地扣住掌心,长指甲将掌心刺得疼痛无比。她脸上挂着眼泪,嘴里还泛着药汁的苦涩,也不知道为了留在国公府里,就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却说正房里,楚瑜跳脚将那仆妇送来给赵氏看的药碗摔了个粉碎,对着赵氏尖声叫道:“您疯了么,做什么要留下她?” 赵氏病歪歪地倚在床上,大热天的,额头上还勒着一条抹额,叫那仆妇出去了,才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以为我想?可你瞧瞧……” 她一指那碗的碎渣,“宁可喝下绝子汤,也要扒着你父亲呢。送出去,送到哪里,不都得成祸患?” 就冲着这份狠劲儿,赵氏也还真不敢将赵蓉儿强行送走。哪怕送走了,凭着这股子心性,焉知他日得了机会不会再回来? 还不如就这样放在眼皮子底下,叫她看着呢。况且赵蓉儿有句话说得对,就算送走了她,难道往后荣国公就再不会有别的小妖精了?花姨娘白姨娘的不都是现成的例子么? 那两个从进了府,生生将荣国公夺走了,还生下了下贱的庶子庶女的,叫她流了多少的眼泪? 与其他日荣国公再弄进那不知底细的女人,倒不如留下赵蓉儿。赵蓉儿如今在府里名声已经臭了,顶着勾引姑父的恶名,谅她往后也翻不起浪来。一碗汤药在叫她不能生儿育女,赵氏这么想想倒也觉得放心,且还有些隐隐的痛快。等叫赵蓉儿过了明路,还不是她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 “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啊!” 楚瑜却丝毫不想体谅赵氏这份儿不得已,她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脚底下踩上了药碗的碎渣子也不躲避,幸而穿着的是木底的绣鞋,倒也不会受伤。 “赵蓉儿这不要脸的!”她哇哇叫着,若是赵蓉儿在她面前,楚瑜能撕碎了她的嘴脸。从前的表姐变成了庶母,这叫楚瑜说,岂止不要脸呢,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呀!往后她出门去,怎么见人? 赵氏招手叫楚瑜到自己身边,伸手抚着她娇俏的面孔,叹口气,“娘不避讳你处置,就是要叫你瞧瞧呢。你也大了,日后出了阁,难免就会遇到这样的事儿。别总是火急火燎的,你得有点儿心计才行!” 楚瑜觉得好笑,“娘,您真觉得这是有心计哪?” 她撇撇嘴,“往后,谁敢这样抢我的夫君,我只如大哥说的,一顿板子打死了干净。我就不信了,真有那不要命的来。” “傻孩子。”赵氏板了脸,“别听楚桓的。若是你日后的夫君执意要纳侧呢,难道你也一顿板子去打死?” “那你就给我寻个不敢要小老婆的。”楚瑜飞快地说,“你不总是说么,我是国公府的千金呢,谁敢轻易得罪我?真有那大胆子的,不是还有大姐姐的例子么,大不了我休夫。” 其实要按着她的心性来,倒是宁可阉了那样的男人。叫他有心看花无力采的,那多痛快? 只是怕说出来刺激亲娘罢了。 饶是这样的话,赵氏听了也哎呦了一声,倒在床上,气喘吁吁指着楚瑜:“你这死丫头,都学了些什么哪?” 又骂楚玥,“她自己不贤良,闹什么休夫,丢人现眼的也就算了,还带的你们也跟着学。我早就说过,那就是个祸害呀!” “不学大姐姐痛快过日子,难道学你?”楚瑜被糊涂的赵氏气得够呛。她就算不及楚玥聪明,也知道赵蓉儿就是条毒蛇,留下她,指不定往后多少的事儿呢,偏偏赵氏就不肯听劝。 心中烦躁,也不管赵氏哭哭啼啼抱怨,转身就跑出了正房。目光落在透出昏暗光线的厢房里,犹豫一下,走过去在窗前重重吐了一口,昂然而去。 赵氏怨天尤人了一夜,次日早上起来,还是强打着精神梳洗了一回,捡了一身浅色衣裙穿了,捂着心口,叫青竹青萝扶着,去了荣晖堂。 一面,是想着看看荣国公,也叫他看看,他伤着了,最心疼最难过的还是她呀。 另一面,也是要去跟沈老夫人说一说赵蓉儿的事情,她可没有胆子私自就做主留下人。 沈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听着她含泪诉说自己的无奈。 “我心里也难过得不行,只是表哥到底也喜欢了一场,又叫人抓了个正着。那孩子也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到了柴房的柱子上,险些就没了。我想着,表哥身边许久没新人了,既然……既然他们俩有了这事儿,索性就……” “我知道了。”沈老夫人疲倦地挥挥手,“你院子里的事儿,我不管。愿意留下,你就留下,只一句,将来不管怎么着,你别后悔就是了。”仦說Ф忟網 赵氏大喜,擦了擦眼角泪花,“我也都是为了表哥,哪怕一颗心里疼的慌,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沈老夫人闭上眼,“走吧,别叫我再瞧见你了,累得慌。” “那……表哥呢?”赵氏连忙问,见沈老夫人睁开眼,忙垂下头,不安地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要不,让表哥回荣华轩养着?” “愿意带回去,就抬走吧。” 赵氏惊喜,“是,多谢母亲!” 欢欢喜喜地往后边去看荣国公。 “表哥……” 只才一进了屋子,迎面就被一只茶杯砸在了额头,赵氏惊叫一声,捂着头蹲了下去。指缝间,就渗了血色出来。 “表,表哥啊……”赵氏疼的眼泪都下来了,透过水雾就瞧见了荣国公正满脸狰狞地看着她,厉声地喝问:“楚瑜呢!” 就楚瑜那一脚,就叫他那说不得的地方疼了一天一宿,昨儿后半夜才好了些。荣国公从前疼爱楚瑜,盖因觉得她是自己的真爱表妹生出来的小女儿,又有赵氏一直在他耳边说着楚瑜如何如何的天真烂漫,讨喜乖巧。 他也知道楚瑜被骄纵得没边儿,但无论怎样都是他唯一的嫡女,他也愿意宠着些。可自己都这么慈爱了,楚瑜那丫头怎么就敢一脚揣在了自己身上呢? 简直是大逆不道! 更叫他惊恐的是,昨儿他起夜,竟然发现,那个地方似乎是不大对劲! 无论他是用手划拉,还是对着荣晖堂里最美貌的丫鬟翡翠闭着眼睛幻想,那处,就是不肯立起来! 想到昨日大夫来诊视过后,却不肯在自己跟前说病情,只敷衍了两句便与楚柯出去说话了,荣国公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莫非,他不行了? 他才过不惑,怎么能呢! 荣国公满心悲愤,若不是行动间那地方还疼痛难忍,他早就自己过去狠狠教训楚瑜了。 “表哥,你这是怎么了啊!”荣国公多温柔多情的人哪,赵氏连他一句重话都不曾挨过,更遑论动手了。 荣国公气咻咻趴在床上,一指赵氏,“你过来!” 赵氏不明所以,用帕子捂着额头伤处,小心翼翼上前去靠近床前,“表哥,我接你荣华轩吧?回头,叫瑜儿往那边跟你请罪!”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