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科后》
1. 红狐
大衍朝·睿乾元年。
时跨五月,石榴花遍布京城,满城染了红艳鲜丽。
皇城大理寺。
小吏们应卯之时,边走边议论道:
“哎!听说了吗,文举状元要来我们大理寺任评事之职了。”
“真的假的?这可是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我朝开国一百多年了也就三个,来当评事这点芝麻官?”
“还不是因为昨天荣恩宴上得罪了……”
“得罪了谁?快说快说!”
“等等等!人来了,先看看!昨天状元游街妈的人也太多了!老子愣是挤不进去,背影子边都没瞧见!”
楚惟暮手持狐骨白扇,肩背着两个包袱,踏入大理寺。
见他进来,众人皆目瞪如铜铃:
“怎么长成了这样。”
“噫!这容貌也太过妖艳了!”
“哪还有读书人的样子,比市井象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吁!不生个女儿身真是可惜了这副模样!”
……
楚惟暮听到他们的谈论,嘴角微微扬起,像一只因为被夸奖而更加美艳妖娆的狐狸。
大理寺卿张庭坐在堂上,打量着前来上任的新科状元。
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一双极其精致美艳的狐狸眼,目光流动间宛若万千情丝流转,右眼角还有一颗泪痣,娇媚又悲情,他的唇色薄轻,唇角却略微上扬,似乎时刻带着一抹似有如无的轻薄微笑,真是个妖孽。
张庭把玩着手里的管帽核桃,说:“听说你是因为拒绝了安阳郡主,才被贬到大理寺作评事的?”
楚惟暮眉眼盈盈道:“楚某有龙阳之好,总不能耽误了郡主。”
此话一出,张庭差点被口水呛到。
市井已有传闻,今年的新科状元口无遮拦,昨日荣恩宴上,他当着皇上和长公主的面,直接对安阳郡主说:“楚某什么都好,唯有断袖一癖,郡主容姿绝代,可惜楚某是有心无力啊。”
“咳咳咳!”张庭清了清嗓子,指了指在外面看热闹的小吏们最中央的那个人,朝他招了招手,“元生,进来!”
元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也值得自认倒霉地上了前,拱手行礼道:“寺卿。”
“你带着他熟悉熟悉寺里,再教教规矩。”说完,他起身离堂,走之前还摆摆手,示意众人赶紧下去干活。
元生围着楚惟暮转了一圈,叹道:“都说你艳绝京城,我还不信,今日见了,果然是个美人。”
“不知小官尊姓大名?”楚惟暮手腕微动,手中的白扇也跟着懒懒地晃了几下。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理寺狱丞——元生是也!”元生大胯一开,手掌一摆,做武圣状。
楚惟暮微敛眉眼说:“那就劳烦元生了,楚某初来伊始,还望多指教。”
“甭客气!元生不是个讲究人!”元生凑到他耳边问:“你真是得罪了人才来的大理寺?”
楚惟暮颔首浅笑道:“是啊。”
元生带他朝里走,边走边念叨道:“你说说你啊,逞什么能啊!新科状元打底就是六品官,人家武举那边的状元萧小三爷,被封了吏部司郎中,那可是从五品上的官!你倒好,大理寺评事——从八品下的官,在京城芝麻官都算不上,算个吊啊!”
楚惟暮肩上的包袱动了一下,他干脆把包袱抱了起来,答说:“行好己步,莫看他人路。”
元生转到他身后,看着他两大个包袱问:“你不会是想住在这吧?”
楚惟暮点了点头,眼神装的澄澈又无辜,说:“我没银子了,租不起房,也住不起客栈。”
“你家这么穷啊?!”
楚惟暮停下脚步,回头不回身地说道:“是啊,穷死啦。”
元生被他那眉眼勾得一抖,心里感叹道:幸好他不是个女人身,幸好自己没有龙阳之好!
“后面还剩一件公舍,我先带你过去。”元生带他进了后院,说:“我以为大理寺只有我家穷呢,没想到江南一带那么富庶,居然还会有你们家这样的穷官?”
楚惟暮脚步一顿,须臾,他收了失神,边走边说:“是啊,可能是因为我爹烂赌好嫖吧。”
“啊?”元生没想到他的家世这么惨,瞬间对他美貌的容忍度提高了一点,果然老天给你一样东西,就要拿走另一样。
“评事这官虽然不大,但好歹是官家饭碗,每个月月奉不多,但吃饱饭那是没问题。”元生安慰般地说,“不过啊,现在寺里人手不够,归给各处的公事就多了,评事这边除了案子的审理复核,还要顶了旧案整理建册的职。”
元生带他走进一间单隔窄房,拍了拍手上的灰,说:“就是这里了,虽然小了点,但一个人也够住了。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晚上除外。”
楚惟暮扫了他一眼,瞥了瞥嘴,看来他的断袖之癖已经传遍全京城了。
突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楚惟暮的包裹里跳了出来。
“啊!”元生被那团红色吓得跳起来,“这是什么啊?!”
楚惟暮蹲下来,抱起红狐说:“我养的狐狸,它叫——‘轻别离’。”
那红狐毛色胜血,眼神柔媚,神态婉转,牙齿却凶厉无比,闪着寒光,令人毛骨悚然。
元生实在是不敢接近,边退边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元生边跑边碎碎念道:“狐狸养狐狸……”
“元生!”大理寺卿张庭在半路喊住他,问:“姓楚的那个安置好了?”
元生点头说:“他说没钱住房了,要住到大理寺来。”
“这么穷?”张庭嘟囔道,然后认了个案纸给元生:“光禄寺昨晚有个小吏悬梁了,不是什么要案,让他去跟一下,这个过场就结了。”
“这么快?他才来第一天哎!”
“你有意见?那换你去!”
“不敢不敢,我这就给他送过去!”
“你也跟着去!”
元生:……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嘛!
.
大理寺在皇城西,光禄寺在皇城东,楚惟暮和元生本应走司农司和尚书省那条路,可最近尚书省门口道路在修缮,只好绕走太仆寺和少府监。
半个时辰的路程变成了一个时辰,终于是到了。
光禄寺门楣旷阔,朱红色的门板像是新刷的,不像大理寺那般已经有点发灰发暗。
元生说:“早就听说光禄寺有钱,没想到连门都修的这么阔气。”
楚惟暮右手持扇轻顿着左手的掌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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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禄寺掌朝廷酒醴膳羞之职,祭祀、朝会、宴席的酒水膳食都归他们采买。”
“是个肥差啊!”元生羡慕感叹,又转向楚惟暮说:“你才来京城几个月,怎么对职责这么清楚?”
楚惟暮举着骨扇在耳边绕了绕,边向里走边说:“三省六部,五监九寺,我一清二楚。”
“不愧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元生边说边追上他的脚步,一齐向光禄寺内走去。
他俩一个八品,一个九品,光禄寺卿都懒得应付,随便派了个主簿出来。
“死的叫钱守保,在寺里做银库大使,就一个从九品的官,昨天下午被寺卿骂了几句,谁知道晚上就在家吊死了,这心态啊,确实不行!你说说咱们做下属的,被骂个一两句不也正常吗?”主簿说。
元生点头说:“可不是嘛,我今早还被我们寺卿数落呢!这在人手底下做事,还是要调整好心态。”
楚惟暮看着元生就这么被带跑偏了,无奈地用食指无奈挠了挠太阳穴,说:“钱守保被光禄寺卿责备,是犯了什么错?”
主簿想了想,说:“好像是采买的鸡不行,寺卿定的是东市李家鸡肆,但钱守保竟然偷偷换成了西市的刘家鸡肆。”
楚惟暮说:“为了避免下属收受回扣,光禄寺采买向来都是由寺卿决定店家,这钱守保敢私下更换,胆子挺大。”
元生猜测说:“肯定是钱守保收了贿赂,昨天东窗事发,他怕被追究所以选择了自尽!”
楚惟暮冷眼说:“我朝自先帝以来,加大了对行贿受贿的处罚,确实是令人闻风丧胆。”
元生说:“可不就是,我朝第一贿案都听说过吧?崇德三十二年,江南褚家因为行贿官员被抄家灭门……”
主簿说:“你说的是八年前江南第一富商褚扶砚吧?一家主仆356个人,满门抄斩呐,听说那年西湖难得结了冰,可硬生生被血水热得化冻了。”
身侧的楚惟暮眼角猩红,身体发僵,像一只高度警惕正在防御的狐狸。
元生撞了他胳膊一下,说:“你不就是江南来的吗?你知不知道什么?”
楚惟暮面色恢复如常,唇角又带上往常的笑意:“那时候我才十岁,哪会知道什么。”
元生点头:“也是,那时候我也小了,听传言听得稀稀碎碎的,只知道那一家子惨啊!还是后来,来了大理寺,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行贿受贿。”
楚惟暮转问主簿说:“钱守保家在哪里?我们想去看看。”
“我想想啊,”主簿说,“哦!在永兴坊,东边第一家就是。”
“多谢,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楚惟暮作顿首礼后径直离开了。
主簿在后面说到:“找尸查案的活,怎么让这么漂亮的文生来干。”
“我们新科状元,那双手——写得了诗书,抬得起判笔,断得了刑案!”元生说完,就大步上前向楚惟暮追去。
主簿在后面急得拍脑壳,终于想起来他的名字——“楚惟暮!连中三元的一甲进士状元郎!”
“还是拒绝了向阳郡主求婚的龙阳君。”光禄寺卿从堂后走了出来,“谁不知道向阳郡主背后是长公主,他表面是拒绝了郡主,实际是拒绝了进入长公主一派。
此人不凡,离他远点。”
2. 黑狼
永兴坊离光禄寺只有一条街的距离,楚惟暮和元生半柱香的时间就找到了钱守保家。
元生看着面前朴实无华的宅子,说:“这房子和普通民宅一样,看着也不像是有钱人家啊。”
楚惟暮合扇朝西一指,说:“永兴坊就挨着皇城边上,这里离东宫的朝堂仆寺、军器监、光禄寺都很近,房价、地价都贵的吓人,一般官员可住不起,更何况钱守保才是个从九品官,一年俸禄只有十九两八钱银子。别说在这置宅了,就算在京城最西北角的永阳坊租房——都够呛。”
元生掰着手指头也没算清钱守保的年俸,算了,听楚惟暮的吧,状元肯定不会算错。
楚惟暮用狐骨折扇一推,虚掩的大门缓缓而开,刚过午时,院里却昏暗得很,应该是里边屋檐做的过长,遮住了阳光。
这么怕被人发现啊。
楚惟暮用手腕转着扇子,抬脚朝里面走,边走边说:“屋子用的是红酸枝做的柱,中堂摆的是小叶紫檀制的供案,黄花梨做的桌椅,挂的是德宣二十年江南名家淮之唤做的千里春江夜宴图。”
楚惟暮勾眼看元生,说:“你还觉得这是普通民宅吗?”
元生震惊地张大了嘴:“啊这……这得多少钱啊?”
“比你一辈子的俸禄还高。”楚惟暮疾步向前走去。
元生跟在后面喊道:“那不一定吧!说不定我以后能升大官呢!”
楚惟暮回眸一笑:“那得到二品以上。”
元生顿在原地:……
楚惟暮走到后院,布局倒是简单,只有一个主卧、一间书房和三间客房。
主卧门开着,而钱守保的尸体正挂在中央。
楚惟暮皱眉:“怎么还挂在这?”
元生说:“这案子简单,尸体不用搬回大理寺,等我们查过无异,就可以让家属收尸了。”
楚惟暮眼神嫌弃地看着尸体惨白的面容,折扇一开,赶忙掩住口鼻。
“状元郎再厉害,都是纸上书上功夫,”元生说,“这验尸啊,还是我来吧。”
楚惟暮言笑晏晏地说:“那就劳烦元生了。”
元生把尸体抱下来,楚惟暮围着房间走,这贪了银子,就算换成银票,也得有个藏处啊。
卧房就是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
“死透了没?”
浑厚刚毅又恣意张扬的声音传来,还伴着官靴大步有力的踏声。
听到这声,楚惟暮就知道是谁来了,昨天在恩荣宴上,这个声音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长了这样一幅皮囊,比醉仙坊的姑娘们都生的好,何必还要苦读科考。”
元生本来蹲在地上验尸,听到声音后抬头一看——
只见来人剑眉星目,五官俊美如朗月,身形挺拔如劲松,黑色微卷的长发用沧溟朝月冠束起,后露的部分还扎成了个小辫,他身着一袭黑色立领暗纹长袍,腰带墨色金丝折桂祥纹蹀躞,脚踏银狼图绣黑靴,把高大的身形衬得更加俊挺昂扬,神色高傲狂放到几近放肆,极度的桀骜张扬。
最可怖的是,他身侧有一只半人高的西域黑狼,耳朵直立,牙齿尖利,四肢修长又结实有力,毛色纯黑宛若漆夜,令人见之就寒毛卓竖。
元生吓得差点哭出来,身体直接跌倒在地,不敢动弹。
“死得透透了。”楚惟暮闷声回。
黑狼朝着楚惟暮压了过来,它面目凶恶,龇牙咧嘴,分外可怖,像是要把面前的人生吞活剥了。
它知道,主子厌恶楚惟暮。
楚惟暮昨天就被它这样恐逼过,今日便就习以为常,懒懒地靠在了柱子边。
“萧风。”那人朝着后面的下属喊了一声,后者赶紧把一本黑色名册递给他。
他朱红一划,官员名单再无此人。
接着把名册扔回去给萧风,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了,雷厉风行,来去如风,飓风。
黑狼依旧凶恶地压在楚惟暮身前。
他翻身上马,朝着黑狼喊了一声:“牙璋,回!”
黑狼这才转头,跑着追上了那匹和它毛发颜色相同的黑色温血马。
等他们走了,元生才结结巴巴地问:“他……他他……他是谁啊?”
“萧飒行,萧小三爷啊……”楚惟暮唇角含笑,眼神却冰冷刺骨。
元生惊叹:“武举状元,向阳郡主和兵部尚书萧洛之子?!”
楚惟暮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你昨天不是差点成他小爹了?!”元生赶忙从地上跳起来说,“怪不得他刚刚那么不待见你呢!”
楚惟暮瞟了他一眼,说:“你,要不要先去换一条裤子?”
“嘿嘿嘿,”元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狼!”
楚惟暮说:“那是纯种的西域黑狼,坚韧健壮、心思缜密、聪慧至极,但也是极致的残忍和凶猛,爱憎分明。
狼若回头,不是报恩,就是报仇。”
“听着就害怕,我以后还是绕着走吧。”元生说,“哎!那不就有衣服!”
元生看到角落里的衣柜,冲过去拿了一条裤子:“回去太麻烦了,就在这换了吧。”
楚惟暮不想看,转身走到钱守保旁边,问:“这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元生换了一条上紧下松的扇裤,边拴腰带边走过来,“钱守保不是自缢,是死后悬尸!”
元生走到钱守保的尸体旁边蹲下,扭了扭尸体的脖颈,说:“你看,如果是生前上吊,吊痕这里会有明显的表皮脱落、皮肤出血,但钱守保完全没有,他是死了之后才被人挂上去的。
这是常识,稍微有点经验的都看得出来,全大理寺怕也只有一个人不知道。”
楚惟暮低头,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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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辜地看着元生。
元生也看着他,点头说:“没错,就是你。”
楚惟暮尴尬地挠了挠下巴,说:“科举也不考刑案啊,我看的少。”
“没事!你现在做了评事,有的是案子给你看,多看几个就懂了!”元生说。
楚惟暮挑眉说:“我虽然不懂,但我学得快,我今晚就把那些案卷看了。”
元生不信:“你就狮子大开口吧,那些卷宗装了七八个柜子呢!”
“我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楚惟暮不再和他争辩,改而问道:“那钱守保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不知道,得把尸体带回大理寺开胸破腹之后才能确定。”
元生说罢,就要蹲下去抬尸体,可他的裤子不合身,行动起来很不方便。
楚惟暮说:“你就不能找个合身的裤子?”
元生道:“我也想啊,钱守保那么大个衣柜,就四五条裤子,真够寒酸的!”
楚惟暮听到这话,觉得不对劲,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柜子走去。
只见那木柜两门对外开,下底有个很厚的隔层,楚惟暮敲了敲,空心的,后面挂着一把锁。
楚惟暮拿出扇子,又反应过来不能用,便喊元生:“元生,我没刀,这后面有一把锁,你来帮我开一下。”
“来啦!”元生边走便从腰间拔出佩刀,咔嚓一下,那锁就被砍断了。
“哗啦啦!!!”白花花的雪花纹银从柜子里倒了出来。
“娘啊……”元生呆站在原地。
楚惟暮觉得数目不对,把表面的银子扒开,果然,底部还有一层厚厚的银票。
“这……”元生道,“你也太牛了,你居然真在这里找到了银子!这狗娘养的,是贪了多少啊?!”
“四千五百两银子。”
“这么多?!我这辈子连五百两都没见过!等等,你数这么快?”
一时之间,元生不知道该感叹贪钱太多,还是某人数钱太快。
“不对,”楚惟暮说,“应该更多才对。”
“四千五百两还少啊?”
楚惟暮说:“按照他宅子里的东西来推算,应该远不止这些。要么他藏在了别的地方,要么……他上交给了谁。”
元生赶紧就要去捂他的嘴,但他太白净了,元生觉得自己的手会把他弄脏,又把手收回来了:
“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乱说?!要钱守保上面还有人的话,那不是我们这种小官惹得起的!”
楚惟暮嗤笑了一声,眼神黯然一闪而过:“我烂命一条,有什么好怕的。”
元生一愣,这美人自怜自弃,实在可怜。
呸呸呸!人家是状元,有啥好怜的!肯定是他看错了。
果不其然,楚惟暮的狐狸眼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说:“行了,先回去和寺卿说吧,看看他要怎么办。”
3. 白银
大理寺。
寺卿张庭听闻此事后,赶紧加派了八个人去钱守保家,两个人抬尸,四个人点银子,两个人查屋,没再给楚惟暮和元生安排事情。
楚惟暮便也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问元生说:“案房在哪呢?”
元生不解他要干嘛,但还是指给他说:“最里面那间。”
楚惟暮朝着里面走,元生追上去问:“不去钱守保家了?”
“寺卿派了那么多人去,足够了,我俩何必再去,凑够十人有奖啊?”楚惟暮开玩笑的时候眉眼弯弯,格外娇媚。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案房。
“可是这案子开始是分给你查的,现在却把你踢在外,摆明了想独占功。”元生的声音越说越小。
楚惟暮边翻书卷边说:“四千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起码能连升两级。”
元生急了:“那你还在这看案卷?!”
“不然能怎么办?”楚惟暮脸上挂着懒懒的笑,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也是,”元生泄了气,“胳膊拧不过大腿,大理寺向来寺卿说什么就是什么。”
.
是夜,月光如绸,夜色似缎。
兵部尚书府。
萧飒行大马金刀地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右手持刀切着桌上的驴肉,左手拿肉喂给身侧觅食的牙璋。
萧风走进来报说:“大理寺卿的人还在钱守保家翻箱倒柜地查。”
“那就再等等,看看那群废物能查出什么。”萧飒行说,“楚惟暮也在?”
萧风说:‘’不在,听说去整理大理寺以前的案卷了。”
“被一脚踢开了啊。”萧飒行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又问:“钱家亲眷找到了吗?”
萧风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萧月已经带人把永兴坊挨家挨户地找遍了,都不在。”
“巴掌大的地方,能藏到哪去?!”萧飒行没了耐心,把剩下的驴肉全扔给了牙璋,接过萧风递来的帕子擦手,“既然出京名单里没有,那人肯定还在京城。永兴坊找不到,就去隔壁的安兴坊和崇仁坊查,把万年县五十四坊全部排查完,再不然就接着去长安县查。”
“京城内除了宫城和皇城,就只有长安和万年两个县,你这是要把京城都翻过来啊。”一个中年男人从门外走进来。
萧风赶紧行礼:“尚书大人。”
“爹。”萧飒行喊了一声,“这人我必须得找到,那钱守保一看就是死了才被人挂上去的。”
“找归找,可你也太大张旗鼓了,说到底,这事是归大理寺查办的。”萧洛负手说,“你一个吏部的,等他们查出结果来,记处定罚也就完了。”
萧飒行脑海里闪过楚惟暮那妖孽模样,心里就烦,“大理寺的那帮废物,说不定连是不是自杀都看不出来!”
萧洛不接他的话,反而问萧风:“大理寺是谁在查这个案子?”
萧风答:“楚惟暮。”
“他啊。”萧洛皱眉,看着萧飒行,“你是不是对人家意见很大?”
萧飒行哼了一声,冷笑道:“长成那个鬼样子。”
萧洛说:“你别总是为难人家!郡主是郡主,他是他,荣恩宴上的事情他也没有错,还无辜受牵连遭贬了官。”
萧飒行不说话。
.
楚惟暮终是高看自己了,熬了整整一天一夜,也才近十年的卷宗看完,大衍朝建朝一百五十四年,历经五代皇帝,案子多的一年能有上万件,少的也有几千件。
他从案房里出来,伸了个懒腰,眼角微微有些乌青,给他整个人添上了一股阴骘的柔美。
睿乾帝的话在楚惟暮在脑海中浮现。
“大理寺积弊已深,悬而未决的案子数不胜数,冤假错案更不在少数,这是一个突破口。朕需要一个在朝堂上没有根基的有能之士去查,一则不引人注目,二则无偏帮陷害。楚卿,这次的文武科举进士一共六人,只有你一个非京官之子……”
——“呜噜”!
一声狐狸叫,轻别离站在房梁上朝他扔了一个黄果。
楚惟暮眼疾手快地接住,啃了一口,妈呀,牙都要酸掉了!
“轻别离,这能吃吗?!”
这狐狸,肯定在报复他没给它喂食。
红狐听到有人的脚步声,顺着房檐就溜走了,楚惟暮进了房,侧耳在门边听着。
查钱守保家的人回来了,一个个垂头丧气,还有人骂道:
“妈的,翻了个底朝天,屁都没找到!”
“寺卿知道了,肯定得发大火。”
“这凶手到底是谁啊,竟然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操!”
张庭从厅堂出来,小吏们见他还没回去,顿时面面相觑,抱手行礼结结巴巴地喊:“寺卿大人……”
“自己没本事,还敢在这大吵大叫!”张庭沉声骂道。
“大人,属下知错了!”
“钱守保家里人呢?”
“禀大人,钱守保家里有一妻一妾三女一子,我们在他书房查到一封家书,说是老家有长辈病故,他的妻妾就回乡祭拜了。”小吏答。
“什么时候的事?”
“五天前。”
张庭又问:“钱守保老家是哪里人?”
“是豫州安河人。”
“五天……又是女眷拖儿带女的,走不快,去!赶紧把人给我带回来!”
“是。”
就算是夜幕降临,几个人不敢拖延,赶紧领了马就朝豫州赶去。
楚惟暮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钱守保是前天被训斥继而死于家中,这不过两天时间,哪里能五天前就有所准备。
钱家肯定还有问题!
打更的声音传来,亥时了。
楚惟暮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错过了今日睡觉的时辰。
既然夜里睡不着,干脆再去钱家看看吧。
.
夏季的晚风吹散了白日的炎热,皇城边上也没了叫卖的喧嚣声,安静的落针可听。
钱家被大理寺的人翻了个底朝天,值钱的东西全被搬走了,剩下的全都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
和土匪来过也没什么区别。
无缘无故消失的钱……
无缘无故消失的人……
最有可能的就是钱家有一条秘密通道,能把人和钱往外送。
可在哪呢,大理寺的人查了一天一夜,要有的话应该早就被发现了啊。
楚惟暮朝里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最后来到了卧房。
钱守保的床是紫檀木做的,书桌是乌木制的,都已经被抬走了,只剩下一个不值钱的衣柜,他之所以用了便宜的柜子,应该就是为了不招眼,毕竟那么多银子和银票在里面呢。
等等!灯下黑……
既然已经从柜子里找到了钱,那就不会再查了。
他走到衣柜一侧,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柜身,挺重。
他把狐股白扇插到腰带上,用双掌去推了推柜身。
“咻!”咻!”咻!”
三支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银镖,直冲着楚惟暮的额头飞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
他反手就要去拔腰间的扇,面前却瞬时横一把长剑把三支银镖打落在地!
楚惟暮反倒是被那突如其来的剑吓得一退,脚没站稳,双手本能地去扶住旁边的人。
萧飒行右手持剑,左手胳膊被人死死拽着。
黑狼站在他旁边,威武地看着楚惟暮。
他黑着脸,冷声道:“放手。”
楚惟暮乖乖松了两只爪子。
“没本事还敢自己一个人来,该说你是废物还是蠢货?”
萧飒行拉了拉刚刚被拽过的衣袖,想起他的断袖之癖,赶紧又拍了拍。
那模样,嫌弃得不行。
楚惟暮的狐狸眼底有妖娆的雾气,潋滟的目光瞅了他一眼,白牙咬住嘴角,免得忍不住开口骂人。
此刻的他美的像个妖精,因为被骂和被嫌弃而更加美丽得嚣张的妖精。
.
萧飒行一脚踹翻柜子,又用脚踢了踢面上。
“咚咚咚!”
是空心的,下面有密道。
萧飒行蹲下来,仔细看果然有条缝,他把剑插入缝隙中用力一掰,密道口直接被他用强力打开了,楚惟暮右手执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左上胳膊,机关就在柱子后面,但他没说话。
反正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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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有的是力气。
“萧风,你在外面守着,我下去看看。”萧飒行对萧风说完,又看向楚惟暮:“你……”
楚惟暮没理他,径直朝着密道就走了下去。
萧飒行奇怪地看了萧风一眼,萧风挠挠头小声地说:“生气了……”
“生气,生什么气,怪我救了他吗?莫名其妙。”
黑狼歪着头看他,它也不知道。
萧风无奈地看着自己主子爷:“人家是读书人,不是像咱们耍武弄枪的,骂轻点。”
“细皮嫩肉的模样,矫情。”
密道里的楚惟暮听得一清二楚,咬牙,微笑。
萧风给萧飒行递了根蜡烛,后者接过来就下了密道,朝楚惟暮喊:“走我后面去。”
楚惟暮乖乖的侧过身,给他让了道,萧飒行步子大,走路带风,两三步就跨他前面去了,密道窄,两人交错的时候他的胳膊轻轻刮过了楚惟暮的胸膛。
好硬。
好软。
昏暗的密道里,谁的表情都看不清。
萧飒行皱了皱眉,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大步超前走,步子更急了,但走了几步又慢下来,读书人,跟不上。
萧飒行走在最前面,牙璋跟着最后面,像是一前一后地护着楚惟暮。
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密道突然出现了光亮,尽头——钱守保的一妻一妾三女一子真在里面。
“啊!!!”他们先是见到萧飒行那凶煞模样,后又看到猛恶的黑狼,吓得赶紧缩在角落,小孩子们嗷嗷大哭,大人哭声怕惹怒了人,急忙死死捂住孩子的嘴巴。
旁边有几处堆成小山模样的东西,都用黑布遮着。
“果然在这。”萧飒行用剑鞘掀开一块块布,白雪一般的银子山露了出来。
钱家夫人知道终有这么一天,抖着声音问:“我……我们家老爷呢?”
“死了。”萧飒行说。
钱夫人瞳孔一瞪,又惊又俱。
萧飒行剑往地上一杵,接着说:“想现在死,还是跟我走。”
钱夫人看着面前这个阎罗,跟着孩子哭泣起来,但又不敢哭得太大声,深深叹了口气,说:“走。”
回去的时候牙璋走在前面,钱家人走在中间,他俩跟在后面。
“你吓他们干嘛。”楚惟暮说
萧飒行冷哼一声:“我哪吓他们了,钱守保贪了这么多钱,满门抄斩是逃不掉了。”
满门抄斩……
楚惟暮晃了晃神,没看清脚下的石子,右脚踩上去崴了一下。
“怎么了?”萧飒行回头问。
“没事。”他跟了上去。
走出密道,萧飒行对萧风说:“带他们回去,我待会儿去审,再找人进去把银子搬出来。”
“人、钱都带走啊?”萧风给他递帕子,顺便小声问:“那大理寺能干吗?”
萧飒行擦了手,接着把帕子扔给他,说:“能干干,不能干走人!有本事他们就来老子手上找人要钱!”
“是。”萧风见他耍横,无奈地拿出绳子给秦家人捆了手,又看了眼楚惟暮,这让人家怎么回去交差哦。
可怜哦。
萧飒行转头扫了一眼楚惟暮,只见他右脚肿了一圈,他今天穿的是白布鞋,不然还真看不出来。
他皱了皱眉,说:“你的脚……”
楚惟暮低头去看,有点像只……猪蹄,“崴了一下,没想到肿的这么快。”
“走路都不会吗?!”萧飒行话才出口,就想起了萧风说的,读书人不禁骂,又补了一句:“回去上点药。”
“嗯。”楚惟暮点头。
“评事,你在这啊!让我好找!”元生从外面跑进来,见到牙璋的瞬间定在了原地,不敢动。
“怎么了?”楚惟暮问。
“哦哦,寺卿找你呢。”
“那我先走了。”楚惟暮朝他颔首后,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疼。
元生连忙上前扶他,急的问:“怎么了这是?!”
“崴了一下,没事。”两人边说边往大理寺走。
萧飒行摸着牙璋毛茸茸的头,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冷笑道:“还挺能忍。”
4. 弃市
大理寺。
“什么?人带走了,钱也带走了?”大理寺卿张庭拍桌而起,“吏部凭什么抓人拿钱?!是谁,谁干的?”
楚惟暮轻笑:“萧飒行。”
“兵部尚书萧洛之子?新科武状元?”张庭脸色一下子变了。
楚惟暮眉眼一敛,答:“是。”
“先前是听说这位萧小三爷给派到了吏部,怎么好死不死的偏偏给大理寺先遇到了。”张庭。
“那起码有三万两雪花纹银。”楚惟暮拎着扇尾,温声道。
三万两!
张庭咻地站起来,他升任大理寺卿四年了,可还从来没碰到过这么大的案子!
寺正李泉本只在旁边听着,现下也忍不住上前对张庭说:“寺卿,这可不是小数目,咱们是不是得先把钱和人带回来……”
“萧飒行是什么人?昨儿早朝,皇上对危须之战的将军们论功行赏,萧飒行的大哥二哥分别封了人极将军和鬼刀将军,封完之后圣上就指着萧洛说了句——‘你家萧三顽劣,两个哥哥也压不住,人鬼都怕的,那只能是阎罗了’,你敢去和阎罗要钱?”张庭阴着脸诘问。
李泉又气又怕:“难不成真给他抢了这个功?”
“人、钱拿不回来,功嘛……”张庭用手整理了一下朝服,拿起笏板,接着对楚惟暮说:“你也忙了一夜了,回去休息吧。”
楚惟暮唇角微微上扬,眼眸表面温情地答:“多谢寺卿。”
元生等在外面,见他出来直接朝着后院走了,赶紧追上去问:“天马上亮了,你不去宫里上朝吗?”
“我一个八品小官,上哪门子朝。”楚惟暮边走边扒拉了下扇子,上面沾了个黑点。
“话虽这么说,但大理寺有例外啊,负责大案的官吏是有资格上朝述职的,这次贪污款这么多,你肯定得去啊!”元生说。
“寺卿说了,让我回来休息。”楚惟暮推开门,轻别离正窝在床角的被窝里,昨夜没有暖床的人,它只好把自己缩成一团取暖。
楚惟暮从衣袖里拿出了两个小小的石榴扔给轻别离,是他回来路上看到街边石榴树挂的早果。
“之前查出4500两银子,寺卿就想独占功劳,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最后还是靠你才又找到钱家人和三万两银子,现在又把你踢出去,又翻脸不认人!”
楚惟暮去井边打水洗脸,慢悠悠地说:“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天下人谁不是如此。”
元生气鼓鼓地说:“你倒是想得开!三万两啊,能给你升多少级?!寺卿也太狠心了,给点残羹冷炙也行啊!”
“楚某不吃嗟来之食,更不吃施舍苟且之物。”楚惟暮把洗脸水哗的一泼,进屋里躺下,拉上被子。
元生问:“天都亮了,你还睡得着啊?”
楚惟暮闭上眼睛,说:“我已经一天两夜没合眼了,困啦。”
吃饱了的轻别离也滋溜地跳上床,楚惟暮移了移手,习惯地给它空出胸前的位置,轻别离蜷成一团,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元生看着这一人一狐,无奈地走出去给他们关了门。
.
晨光微显,金乌未醒,东方初显鱼肚白。
卯时正·宣宸殿外。
文官由左掖门按序而入,武官由右掖门排列而进,于殿外等御史核名点差。
纠察文官人数的御史录事周寻点了三遍,愣是没找到人,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兵部尚书前,小声问:“萧尚书,令郎……还没来吗?”
萧洛扫了一眼,说:“没在就是没来。”
周寻急得团团转:“昨日迟到就被罚了一个月月奉,今日再迟到怕就要挨板子了。”
工部尚书王贯生站得近,听到这话便说道:“萧三在塞外野惯了,回京日子太短,还没有脱了野性,萧兄要严加管教啊。”
“我儿性子洒脱,是西域黄沙天养地教出来的豪情,别家想要都还没有!”萧洛这话说得忒霸道忒毒,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工部尚书之子从小就被骂成了窝囊怂货,七尺之年了还连句整话都捋不出来。
周寻怕他俩在这直接吵起来,额头都急出大汗来,幸好此时大监的声音传来,简直就是周寻的救命声
——“宣文武百官入朝!”
殿头宫鸣鞭响,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手持笏板,面色肃然脚步沉稳,井然有序地进入殿中,走到自己的位置定立站好。
宫鸣鞭再响,大监尖利的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跪!————”
“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一叩三拜,声音整齐宏伟,雄壮绕梁。
宇文修祁头戴冕,身穿龙袍,腰系玉带,踏着白玉石阶缓缓步上,到达那巅峰龙椅,转身而坐,俯视着下面的官员,面色平静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
“众卿平身。”皇帝的声音年轻,却不失威严,他刚满22岁,即位不到一年,底下这些人表面拜他,实际却各怀心思,他需要把权力收回到自己手中,但又不能逼得太紧以免有人狗急跳墙。
“谢陛下!”众臣起身站定,唯有丞相尚书令杨明翰独享隆恩有椅可坐。
大监扬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张庭便即刻迈步出班,道:“臣大理寺卿张庭,有本启奏!”
宇文修祁抬眼看着他,道:“说。”
“光禄寺银库大使前日夜间死于家中,大理寺案律查办,发现其借光禄寺酒水肉菜采买之便,私收各类卖家贿赂,金额高达三万余两银子。”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御史大夫段景阖出班道:“启禀圣上,一个区区九品小官竟收受如此巨大的贪款,吏部是如何纠察官员的?!”
吏部尚书沈甫安赶紧出班说:“启禀圣上,臣已经派吏部司郎中萧飒行彻查此人,必定会将其所涉贪款悉数查清!”
听到这,宇文修祁才微微动了动神色,道:“萧三呢?”
站在文官边上的周寻心道:死定了。
“启禀圣上……萧大人,萧大人今日还没来……”
宇文修祁皱眉,沉声问:“告假了?”
周寻心里发毛,“并未……”
宇文修祁抬手捏了捏眉心,众臣皆拿不准他的心思。
丞相尚书令杨明翰从座椅上站起来,说:“启禀圣上,萧飒行封官三日,已有两人未按时早朝,不如……”
宇文修祁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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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不如就随了萧三,以后早朝,他愿来就来,愿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此言一出,百官均已目眦欲裂,震惊不已。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荣啊!甚至可以说是太过放纵了!
皇上对萧家恩宠至此,令人心畏。
“多谢圣上!”萧飒行爽朗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只见他踏步上前,对皇上拱手行礼,亦未跪拜。
宇文修祁见他来了,一直严绷的面色才稍有缓和:“说说吧,查到什么了?”
“禀圣上,钱守保任银库大使八年,一共贪污银款三万七千八百两。”萧飒行道。
宇文修祁负手而立,朝堂之上阒然无声,静如死寂。
良久,宇文修祁道:“吏部事多,九品官考难免顾及不到。”
此话一出,算是给吏部脱了责,沈甫安在心里松了口气。
宇文修祁接着看向光禄寺卿,说:“但是八年,你做寺卿的居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光禄寺卿跪地叩首求饶:“是臣督查有失,请圣上将罪!”
“嗯……”宇文修祁右手扶着龙椅,神色威漠道,“杖责二十,弃西市,后枭首东市,示众三日。”
光禄寺卿跌坐在地,这辈子如履薄冰,却全尸都落不到。
两个小太监赶紧把他拉出殿内。
木仗击打髀肉发出的沉闷声听的人脊背发凉,光禄寺卿凄惨尖锐的叫声顿时传遍宫内,刺破黑夜九霄,清晨的曙光顺着漏下了几缕。
半炷香的时间,太监疾步回来禀报道:“启禀圣上,二十仗已毕,人昏过去了。”
宇文修祁摆两次手,太监接忙去做接着的刑罚。
“此次大理寺有功,是谁查的案?”
张庭道:“回禀圣上,是臣……”
萧飒行看似漫不经心地说:“昨夜在钱家,我倒是见到了楚状元……”
宇文修祁面色一凝:“楚惟暮?”
张庭只好道:“回禀圣上,是臣派了楚惟暮负责此案。”
宇文修祁坐回龙椅,手臂放到扶手上,说:“宣他来。”
.
大理寺。
楚惟暮才睡了一个时辰,元生就破房而入,喊:“评事!皇上传召!快起来!”
轻别离被他吵醒,刷的跳起来,龇牙咧嘴地瞪着他,是谁敢惹狐狸清梦。
楚惟暮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
元生想到他之前荣恩宴上得罪皇家的事,担切地问:“皇上怎么突然找你入宫,不会出什么事吧?!”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钱守保贪污的事。
楚惟暮困顿地揉了揉眼睛,那一瞬间他真想让张庭顶了功劳。
元生看他迷迷糊糊的样子,只好催着帮着他换衣穿鞋,推着他上了宣旨太监的马车。
马车朝宫门口飞奔而去,楚惟暮在车上打瞌睡。
宣旨太监看他混沌模样,赶忙劝道:“状元郎快醒醒吧!今日朝堂上紧的很呢!光禄寺卿已经打了二十仗,现在推去西市斩首了,待会脑袋还要挂到东市三日!”
楚惟暮睁开眼,掀开车帘,街上人影稀疏,只有一些早起的生意人,他们丝毫不知待会儿市集将有血溅头落。
5. 升职
“大理寺评事楚惟暮到——”
“宣。”
楚惟暮走进殿内,百官侧目看着他,或嫌弃、或厌恶、或轻蔑、或妒忌。
但无一例外,眼底都闪过了一丝惊诧。
荣恩宴那日的楚惟暮刚游街回来,头顶金边红绸方翅元帽加右鬓簪花,一袭金丝锦绣大红状元袍,袖有水波纹,领有如意结,胸前麒麟腾,背后云火纹,身骑白马,脚蹬黑靴,是极致的尊荣与华丽,美得嚣张而放肆,像一只祸国殃民的九尾红狐。
而今日的他身着大理寺官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腰间束着一条挂着玉佩的黑色革带,眉眼嘛,矜贵如冠玉之余还是太过妖媚了,特别是那腰肢——真是比姑娘家还细。
相比于荣恩宴,今日的楚惟暮更像是一只骄傲高贵的白狐。
“臣大理寺评事楚惟暮,参见圣上。”楚惟暮拱手行礼。
状元不必下跪,这是大衍朝开朝就定下的规矩。
“楚卿,听说是你在查光禄寺的受贿案。”宇文修祁柔声说,与对其他大臣完全不同。
“是。”楚惟暮答,“三天前钱守保死于家中,次日臣奉令查探,同行狱丞元生发现是死后悬尸而非自缢,后臣于其卧房衣柜内发现贿银4500两,钱宅里的家具价值不菲,臣推测其贪款不止于此。
后寺卿派人搜查钱府,于书房内发现家书,表明其家眷于事发前五日回乡。钱守保死得突然,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安排家眷离京,最有可能的是钱守保怕有朝一日受贿东窗事发,于是提前备下家书,想将查案之人引往他老家禹州去,而给藏匿家眷争取更多的时间。于是昨夜臣再探钱宅,找到了其藏于卧房的秘道,密室里就是钱家家眷和剩下的银子。”
“不错。”宇文修祁指着他说,“你差事办得好,即日便升为大理寺少卿。”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各有所思。
“谢陛下隆恩。”楚惟暮行礼道。
“杀了钱守保的凶手还没查出来,楚卿,这案子你接着跟。”他瞟了一眼萧飒行,说:“萧三,人和钱都在你那,你配合着点。”
“是。”两人应道。
“今日就先到这,退朝。”宇文修祁起身朝殿外走去。
“恭送圣上!”
散朝之后,群臣往宫外走去的时候自然地分成了几派。
工部尚书王贯生跟在杨明翰身后,问:“丞相,今天这事,咱们可是折了光禄寺这支啊。”
“谁让他管不好低下的人,出了这样的事谁还保得了他。”杨明翰冷哼道,“看今天这朝事,陛下对文武这两位状元很是看重。”
王贯生:“陛下刚即位,手上无可用之才,必定想要扶持新人。”
杨明翰瞟了他一眼,说:“陛下看中的人,咱们不能薄待了。”
王贯生立即领会:“是,后日正是犬子生辰,诚邀两位状元郎赴宴。”
杨明翰:“小孩子生日,人就不要请太多了。”
“是。”
.
长公主府。
满园盛开的蓝花楹,在轻风的吹拂下,像一片片幽光微动的蓝紫色云霞,和京城随处可见的石榴花的红鲜灿烂截然不同
宇文芷华和安阳郡主坐在房内染指甲,婢女把包裹在指甲上的树叶拆开,鲜红剔透的颜色已经均匀覆盖在每一只手指上。
安阳郡主伸着手欣赏,甚是满意,“颜色鲜丽,光泽透亮,这掺了血的凤仙花醉果然和普通的不同。”
宇文芷华倒觉得一般,道:“小姨喜欢便常来做,也算不得稀罕物,有的是。”
“也就是你觉得不稀罕,我听说这绝品凤仙花只有西域楼兰能买到,可是赵有敬八百里加急让人买了送来的。”安阳郡主摸着指甲,说:“他还算是有心,不是好东西也不敢拿来孝敬你。”
宇文芷华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蓝花楹,道:“他当礼部侍郎满三年了,如今礼部尚书职位空缺,他跑得勤。”
“他这么些年对你也算忠心,你随便找个机会便让他升了吧。”向阳郡主说。
“小姨说的是,礼部孤倒是不担心,只是吏部的沈甫安……”她瞟了一眼安阳郡主,说,“他自从和小姨和离后,孤用着就不大放心了。”
安阳郡主厌弃地说:“他敢生出异心吗?也不想想当初是把谁提他起来的!”
宇文芷华神色渐冷,道:“今年殿试,文武状元、榜眼、探花一共六人,只有一个是孤的人,小姨还觉得沈甫安做事尽忠吗?”
“贱人!我饶不了他!”安阳郡主厉声骂道,愣是把刚做好的指甲掰断了一根。
婢女来报:“启禀长公主,驸马爷上朝回来了。”
齐文宣走进房内,拱手行礼道:“长公主,安阳郡主。”
“起来吧。”宇文芷华冷冷地看着他,问:“今日朝上如何?”
齐文宣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陛下赐死了光禄寺卿,弃市枭首三日;提了楚惟暮做大理寺少卿。”
“这么快?!他才做了大理寺评事三日,今日就升成了大理寺少卿?!”安阳郡主气得大吼喊,“他恩荣宴上拒绝我求亲之事还恍若昨昔,皇上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皇弟长大了,想要自己的翅膀变硬些,他这是看重状元郎,忍不了一时半刻。”长公主起身走到窗边,拿起一朵掉落的蓝花楹,幽幽说道:“那日他看似是拒绝了小姨,实则是拒绝为孤效力。”
“他是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是全朝文人志士所向,他投效谁,学子墨客们就会偏帮谁。”齐文宣道。
“说到连中三元,你才是我朝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宇文芷华的纤纤玉手一挑,勾起他的下巴,指甲上的凤仙花醉被齐文宣白皙的肤色衬得更加妖娆。
“所以长公主选了臣做驸马。”
“啪!”的一巴掌,齐文宣脸上瞬间便有了指印,他生的宛如璞玉,性子又是儒雅得几近淡漠,即使此刻被打得狼狈,也不失风骨。
他面色如常,不急不慢地继续说道:“文状元是文人墨客所向,武状元即为武官将帅所往,加之萧飒行的父亲萧洛权至兵部尚书,掌管天下兵马,其二兄如今在西域统领着十万骑兵,兵权在萧家,谁得了萧家之助,谁才能握天下权。”
宇文芷华接着抚摸着他的脸颊,说:“孤知道了,下去擦药吧,等会还要去御史台当值。”
“是。”齐文宣行礼退下。
安阳郡主摸着断甲,说:“好好的一个美人儿,你总欺负人家,看着怪可怜的。”
“孤就是想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宇文芷华浅浅一笑,眉眼间却全无笑意,“小姨若是喜欢,孤把他送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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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郡主讪笑道:“他心思太重,我可无福消受。”
再说,世人谁不知道,长公主的驸马碰不得。
宇文芷华不想再谈论齐文宣,便继续说道:“孤已然是得文举状元郎了,但武举状元孤势在必得。”
她走到安阳郡主面前,抚了抚安阳郡主头上的金簪,道:“小姨,萧飒行是从你腹中出来的,你可是他亲生娘亲。”
安阳皱眉道:“可我生了他就丢给萧家了,一直是萧家正妻沈氏养的他。”
“养恩哪有生恩亲,去见见他。”宇文芷华说,“孤后日将在长公主府内设宴,告诉他,孤很想他这个表弟。”
安阳群主见她面色冷凝,语气不容置喙,便只能答道:“是。”
.
皇宫·南书房。
大监来报:“启禀圣上,中书令秦大人到了。”
宇文修祁放下手中的书,道:“宣。”
秦苏名踱步进入,行礼道:“参见圣上。”
大监自觉退下,宇文修祁拍拍身侧的位置,对他道:“来坐。”
“谢圣上。”秦苏名坐到他身侧,轻声在他耳边道:“丞相和长公主均意于后日设宴,意图请状元入席。”
宇文修祁放下书卷,眼神讳莫如深,道:“好啊,苏民,你说萧三会去哪边?”
“无论去哪边,均有利于陛下。”秦苏民柔声道。
宇文修祁唇角难得露出笑容,道:“朕就担心他那倔脾气起来,那边都不去。”
“陛下就不担心咱们的文举状元?”
“楚惟暮可要比萧三懂事的多,他既然在荣恩宴上已经拒绝了皇姐,便定要是赴丞相宴的。”
秦苏民眉梢带笑道::“他比较懂事,所以陛下宠他,不过三日便升了三品。”
宇文修祁抬手勾起他的下颚,温情道:“论说懂事,谁比得上你。”
“臣与陛下是自幼的交情,谁和他比啊。”秦苏民眉目温柔,莞尔笑嫣然。
“是啊,如今这宫里朕敢倾心托付的,为你一人。”宇文修祁沉声一叹,“三省六部、五监九寺,被丞相和皇姐分持得所剩无几了,朕若再拿不回来权柄,只怕这九五之尊也做不了多久。”
秦苏民说:“丞相掌控着尚书省,刑部、工部和九寺,长公主手握户部、吏部、礼部和五监,余下的中书省和门下省权力也已被分空,形同虚设,现在陛下唯一能掌控的就是兵部,好在兵部权重,陛下也不是完全没有倚靠。”
宇文修祁道:“萧洛驻守塞外三十年了,去年年初以十五万兵马败击退了楼兰二十五万军,年末又击败了危须三十万大军,这才让朕有了名头把他调回京。”
秦苏民:“萧家军打了两场胜仗,均以少胜多,可谓是前所未有,萧洛封兵部尚书是实至名归,无人敢置喙。”
“他一举功成,又向来不攀附丞相和皇姐,朕才敢用他。”宇文修祁说,“只是这皇城朝野上,并非一个兵部就够了。”
“所以陛下将文武两位状元推至群臣前……”
“不错,朕就是要告诉满朝文武,朕看重他们,也会重用他们,让丞相和皇姐好好地争一争这两个人,他们将会成为朕刺破掣肘的刀剑。”宇文修祁眸色深沉,看向殿外,道:
“入夏了,京城该要满城风雨。”
6. 灭口
“哟!这评事才新上任几天,就敢迟到!”
“就是!也太不把我们大理寺的差事放在眼里了!”
“这可是新科状元郎,当然不一样咯!”
楚惟暮刚回到大理寺,同僚看到他就开始阴阳怪气道。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评事是被叫到宫里去的!”元生冲上前道,又问楚惟暮:“你没事吧?”楚惟暮摇头,手里把玩着扇子,眉目轻敛地看着他们。
众人半信半疑:
“皇上不是才贬了他的官吗,怎么又给宣到宫里去了?!”
“都没事干了吗?围在这里干嘛!”
张庭从门外进来,沉声道:“楚惟暮今日升任大理寺少卿,”
“啊!!!”众人震惊地张大嘴,紧接着又咽了咽口水……
他们刚才,是在数落新上任的少卿?!
“恭喜少卿!”
“恭喜少卿!”
“恭喜少卿!”
……
一群人赶紧涌上来贺喜。
他们变脸快,楚惟暮更是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柔和展眉轻笑道:“楚某向来恩怨分明,奖罚有度,希望各位能支持楚某,把大理寺的差事办好。”
听这话,众人以为他是个好说话的头儿,赶紧迎合道:“我们一定听少卿的吩咐!”
“刚刚议论我的三个人,罚俸半个月。”楚惟暮把手中的狐骨扇展开,不疾不徐地开口。
下面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还不快去!该罚俸的罚俸,该干活的干活!”张庭沉声道。
“是!”等众人散去,张庭又对楚惟暮道:“你如今奉旨接着查案,便应当以此案为先,大理寺其他的事情本卿会安排好,不会分你的心。”
他这话说的一语双关,一是告诉楚惟暮大理寺的权利他不会分出一点,二是此案他既无利得便也不再会插手,毕竟……已经是一个烫手山芋了。
“多谢寺卿,”楚惟暮嘴角挂着轻笑道,“还有一事要请寺卿应允,我初升少卿寺中无人可用,可否将元生先派给下官?”
张庭瞅了眼元生,一个默默无闻的狱丞。
“好,以后元生就跟着你干。”
“是!”元生在不远处磨洋工,听到这话激动地跑了过来,跳着应道。
张庭嫌弃地点点头,便转身朝堂内走去了。
“少卿!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元生边走边问答,“咱们是不是得去找萧小三爷啊?!”
楚惟暮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眼神狡黠地看着他说:“找他干什么?”
元生被他问得愣了一下,摸着头说:“如今人和钱都在萧小三爷手上,咱们查案……不找他吗?”
“不找,他拿了人和钱,他追那这条线索已经绰绰有余了,我凑什么热闹。”
“可现在只有这条线索啊,不查这个我们查什么啊?”
“查……鸡。”楚惟暮合扇转身,朝着西市去了。
“鸡?!”元生小跑追上他。
“没错,钱守保是因为私自把东市李家鸡肆换成了西市的刘家鸡肆,一定是因为刘家贿价更高,我们就去问问,到底出价几何。”
“少卿聪明!”
大理寺穿过布政坊就到了西市的西北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可今天布政坊东南阙却被围的水泄不通。
元生拉了个小厮问:“请问这里是在干嘛呢?”
小厮被他拉着都没看他,而是点着脚尖往里使劲看,“这你都不知道?醉仙楼新娘在霓裳阁选衣服呢,这说不好就能一睹芳容了呀!”
听到这话,元生对楚惟暮道:“得了,少卿,咱们还是往南门走吧,这一时半会散不开。”
楚惟暮手杵着扇子点头。
“醉仙楼可是京城第一青楼,规格高的嘞,不是官甲名流,根本进不去,所以他们选的新娘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好,听说江南、漠北、塞外、岭南都有他们的分属,就给他们找了各地的美女送来京城。”元生想他初来乍到不知道,便解释说:“这个新娘啊,不是成亲的那种新娘子,而是他们独有的代称——新鲜的女娘,意思就是尚未接客还是完璧之身,自然更稀罕点。”
元生自顾自地接着说:“我朝坊市分区,按理说所有的贸易互换都只能在市内进行,可这布政坊就是个例外,少卿知道为什么吗?”
元生想卖个关子,却楚惟暮道:“因为安阳郡主热衷华冠丽服,因此崇德三十三年,长公主下令将布政坊划给布商绣户独用,织绣出锦衣送往宫内布衣局,他们拣选出好的品类后再重制送往长公主府和郡主府。”
“正是,少卿你后不后悔拒绝郡主?”元生地在他身侧说道。
楚惟暮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长公主权势滔天,郡主是她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楚某一介俗人,无福消受。”
两人才走到西市口,就见周遭的百姓们纷纷捂嘴皱眉,原来是刚过午时三刻,光禄寺卿被斩于集市口。
他头身分离,头被运往东市,身子被运往城外的乱葬岗。
元生想起前两天去光禄寺,他还活生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这才不过两日就身首异处,心里感叹皇城底下讨口饭吃真是不容易。
“走吧。”楚惟暮道。
鸡肆味道重,因此安排在西市边上,一共两户人家,一户姓刘,一户姓王,今日只有王家鸡肆开张,刘家鸡肆却门户紧闭。
“买鸡来我家啊!他家关门两天了,也不知道去哪,鸡屎臭死了!”隔壁王大娘子见他们站在刘家门口,走出门吆喝道。
楚惟暮听此,赶紧上前推门,那门只是轻轻一合,随便一推便敞开了。
“啊!!!!”站在后面的王大娘子见到里面的场景,厉声惊叫跌倒在地。
刘家掌柜头挂躺在账台上,眼睛瞪得铜铃大,惊恐诧然,死不瞑目。
刘家娘子倒在楼梯口,身子被分成了两半,应该是听到声响下楼时被拦腰砍断。
堂中央还躺着一个年轻少年,胸前被砍了四五刀,手里抓住一只刚脱毛的死鸡。
邻居们听到王大娘子的尖叫,都纷纷出门来看,见到刘家惨死无一不目眦惊恐,震撼咂舌。
“这……这怎么……”
“一家三口全死了啊……”
“这也太惨了,老天啊!”
……
楚惟暮折扇一开,遮住口鼻,边朝里走边道:“元生,清场。”
元生拿出腰牌,道:“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楚惟暮走进后院,地面全是凝固了的鸡血,三面鸡舍上百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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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全部被杀,整个刘家无一生口。
“少卿,我已经传信回大理寺了,应该一炷香就会有人手赶来,”元生跟在后面进来,见状叹说:“这是下了不留活口的死令啊。”
楚惟暮打开一个鸡舍,忍着不适伸手捏了捏鸡的脖颈和后腿,紧接着赶紧拿出手帕擦手,说:“刘家鸡肥度有余,而壮不足,达不到宫里的要求。”
元生一惊:“那钱守保怎么敢用他家的鸡?!”
楚惟暮眉眼微敛,没有回答元生的问题,反而沉声道:“刘家已经被灭口了,得去东市的李家看看。”
元生磕巴地说:“李家……李家不会也被……”
“不好说,我先过去看看,你在这等寺里的人来。”
“是。”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大理寺同僚一到,元生便立即赶往东市的李家鸡肆。
不出所料,李家也一模一样,无一活口。
楚惟暮站在后院用井水洗手,见他来,语调闲散却意味深长地说:“一连灭口两家,背后是人不容小觑,你跟着我办案,小心点。”
元生面如土色道:“少卿还是让我时时跟着吧,好歹我还会点拳脚功夫,少卿你才是手无缚鸡之力啊!”
楚惟暮听这话,勾唇一笑道:“是啊,怎么让我一个文官顶了武官的活,那就只能麻烦元生了,我俩定要活着查明此案。”
.
是夜,黑绸覆空,星辰如绣,夏季的晚风吹拂着京城的大街小巷,吹散了白日的炎热和焦躁,只剩下空如流溪的的清凉和惬意。
吏部司。
萧飒行侧身下马,带着牙璋进府,问道:“钱家人审的怎么样了?”
“钱家夫人死活不开口,倒是钱家小妾忍不住先招了,说是半月前有一人曾夜中来过钱府。”萧风回道,“已经让萧月去画像了。”
“嗯,今天有人来找我?”萧飒行大步流星进了堂内,拿起桌上的肉就扔给牙璋,案桌上放肉的官全京城也只有他一个了。
“工部尚书王贯生送了客帖来,说是他儿子后天生辰要在府里设宴。”
“这哪是为他儿子,这是为他主子。”萧飒行一双丹凤眼此刻微微上扬,眼神晦暗不明,像一只静待时机的头狼。
萧风顿了顿,面色有些踌躇地说:“郡主也来了,等了半个时辰,主子你还没有回来,郡主留下话说,让主子赴长公主宴。”
萧飒行眼神顿时变得如刀锋般尖厉,浓眉斜插如鬓,透着阵阵寒意和严冽,良久,他才肃声道:“什么时候?”
萧风答:“也是……后日。”
萧飒行嗤笑一声,这是逼他非选一家。
他把最后一块肉扔给牙璋,神色恢复如常,漫不经心地问:“还有人吗?”
萧风一愣,道:“没有了。”
萧飒行扫了他一眼,萧风赶紧回道:“大理寺少卿没来。”
“我问他了吗?!”萧飒行眼神一眯。
“不是不是,是属下嘴多了。”萧风低头认错。
“人和钱都在吏部,居然不来……”萧飒行起身朝门外走去,牙璋吞了肉连忙跟上去。
“主子你去哪?刚刚尚书还叫人来说让你早点回去!”萧风追出来。
萧飒行长腿一跨顺势上马,面不改色道:“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