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哥哥太能忍了怎么办》 1、太浓了 《春夜失格》 文/元宝星 文学城独家首发 2024-11-04 林知睿以为自己不会这么快回国。 至少还得再漂泊个四五年才回来。 回来…… 面对他。 * 一架自巴黎戴高乐直飞上海浦东的国际航班准时降落。 飞机还在滑行时,林知睿就接到了邹诚电话,说自己已经到地下停车场了。 邹诚是林知睿继父,十二岁时她妈妈林韵再婚。 一晃十年过去了。 这是自四年前出国留学,林知睿第一次回国。 大四快毕业时,林总让她回来报考国内的研究生,她不愿意,母女俩为此吵过好几次。 为此,家里还断了她生活费,想逼她回国。 林知睿硬气,没开口问林总要过一分钱。 她问继父邹诚要钱。 邹诚偷偷换了外币给林知睿汇过去,有同事正好出差去法国,就人肉带过去。 这么维持了一段时间,终究被林总发现。 于是邹诚的生活费也断了。 林知睿只能自力更生。 顽强了一段时间后,某天林知睿正在火车上,接到了邹诚电话。 因为这个电话,她不得不在下一个火车站下车,遗憾地结束这趟横跨法国、瑞士、奥地利,最终目的地捷克,还没开始就夭折的旅行。 浦东机场很大,林知睿绕了两圈才找到b2。 林知睿一出现,停在不远处的车里下来道瘦高身影。 邹诚快步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行李,温和地问:“累了吧?” 邹诚是大学讲师,长相斯文,气质儒雅。 “还行,”林知睿抬手揉了揉脖子,“两杯红酒三部电影四顿机餐而已啦。” 因为回来得急,她只买到经济舱。 林大小姐全身都写着“疲惫”二字。 邹诚笑着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林知睿上了车才发现车里还有人。 一个应该躺在病房里、她为此急匆匆赶回来看望的病人。 邹诚上车后,猜到林知睿在想什么,解释道:“你妈妈前几天刚做完手术,原本还要再住几天院,知道你今天回来,才提前……” 副驾驶上的林韵打断邹诚:“走吧。” 车开出机场,看到停车费用时,林知睿默默算了算。 这是等了两个小时了…… 她这才重新看向前面座椅上的人。 林韵林总,她的亲妈,一言不合断自己生活费,让她独自在外艰辛讨生活。 在别人眼里,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在林知睿眼里,却是残酷,独裁,专制的女暴君。 可女暴君刚动完手术没多久就出院,只为了第一时间给女儿接机,奉行效率至上的人,提前了两个小时等候。 她甚至还特地喷了自己最喜欢的香水。 林知睿动了动腰,身体往前探,下巴抵在靠背上,软软叫一声:“妈妈……” “你抽烟了?”林韵突然偏头看过来。 “什么?”林知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林韵看向她的目光锐利,“你在国外是不是学会抽烟了?” 林韵长得明艳大气,气场超强。 林知睿更像父亲江奕,典型的江南美人,五官精致,肤白如瓷,但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完美复刻了林韵。 不同的是,林韵的目光总带着令人胆颤的审视,而林知睿的眼睛里,像是落入了星光,不用说话,光是拿这双眼睛瞧人,就让人心里不由怦怦直跳。 总之就是很会投胎,身上全是父母的优点。 此时林韵看着女儿的目光里,不止审视,还有失望。 林知睿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褪去,她往后坐回去,没吭声。 “说话。”林韵语气严厉。 “我没抽烟。”林知睿说。 “没抽烟?怎么嘴里一股薄荷味?”林韵冷哼,“你吃口香糖不就为了掩盖烟味吗?” “我吃口香糖是为了掩盖抽烟,那我要是刷了牙,您不得认为我抽……” “林知睿!” “好了好了,”邹诚出来打圆场,“不就是吃口香糖么,怎么就扯上抽烟了?再说了,就算抽,只要控制好量,也没什么。” “没什么?”林韵冲着邹诚说,“你告诉我,抽烟的好处是什么?是嫌身上不难闻,还是怕自己命太短?” “话不是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林韵拿手指了指邹诚,再往后指林知睿,说起另一件让她心梗的事,“要不是你偷偷给她转钱,她就不会在外面浪费这么多时间,不会错过考研!” 当初林知睿不听她的劝,一心要出国念书,现在大学毕业了,既不愿意在国外继续深造,也不想回来。 问她毕业后有什么计划,她永远就那两个字—— 再说吧。 得过且过,不思进取。 对于一路名校,各种光环加身,现在又是上市公司老总的林韵来说,简直无法容忍。 邹诚脾气好,无论林韵怎么冲他发脾气,他都耐着性子哄,红灯车停时,也没避讳林知睿,握住林韵的手,放在手里安抚地捏着。 林韵抽了两下,没抽出来,也就任他去了。 她别过头看着车窗外,不咸不淡道:“你们俩合起伙来骗我,这件事我记一辈子。” 林总话虽说得狠绝,态度明显好了很多。 林知睿心里松了口气。 她不打算再念书,暂时也没定下来的想法。 林总说她不在乎自己的未来,但她恰恰是因为在乎,才没轻易做决定。 她才二十二岁,还很年轻,有很多地方没去过,有很多事没做过,单薄的见识和人生阅历不足以让她做出“人生规划”这么重要的决定。 但她的这些想法,父母不一定能理解。 她理解父母的这种不理解。 好在邹诚把林总哄好了。 回国第一天,她不想因为这些事和她闹僵。 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林知睿累极了,她缩着肩膀,后背完全陷在皮椅里,头歪靠着,透过车窗望着不断闪退的街景。 四年的时间,当然会有变化,但还不足以翻天覆地,还是那些高耸入云的大楼,交通四通八达,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哦,好像外卖员比四年前多了很多。 林知睿半眯着眼睛,又困又累,手下意识往口袋里摸。 口袋里有半包烟,打火机上飞机时扔了。 她捏了捏,轻微的窸窣声掩盖在胎噪中。 她刚才确实没抽烟,只是单纯地吃了片口香糖。 林知睿没什么烟瘾,情绪不好时偶尔会抽一根。 她在法国的闺蜜说别人抽烟就是抽烟,而她抽烟是在向世人展示女人抽烟可以有多美。 青色冉冉的烟雾,是滤镜,是高光,是迷死个人。 她经常抽的是一款女士烟。 细细长长,抽完嘴里会残留一点薄荷味。 她第一次看见有人抽这烟,是十八岁那年。 捏碎爆珠,薄荷混合着尼古丁被吸进口腔。 青色升腾的烟雾中,是怪异又令人难忘的味道。 当时没意识到是在吸二手烟,想的是—— 从他嘴里出来的东西又被她吸进了肺腑中,短暂地停留在她身体里。 * 为了给林知睿接风洗尘,邹诚特意定了她爱吃的火锅店。 环境清幽的小包厢内,服务员将菜品上全,火锅滋滋翻滚,连空气里都漂浮着麻辣因子。 “看看,还想吃什么,我再点。”邹诚问。 “我想吃虾滑。”林知睿说。 邹诚马上下单。 看到那盘端上来的虾滑,林韵眉心紧蹙。 她向来不爱吃虾和扇贝一类,觉得腥气重。 林韵放下筷子,对邹诚说:“你给明远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哪儿了。” 林总嘴里的人是当年邹诚和林韵结婚时,邹诚那边带过来孩子。 余明远的身份有点特殊。 他十二岁时跟着母亲余听澜改嫁,邹诚成为了他的继父; 三年后余听澜邹诚离婚,原本他和邹诚再无关系,但是他妈妈一走了之,把他丢给了邹诚,于是他就只能跟着没有血缘也没有法律关系的邹诚生活; 再过了一年,也就是他十六岁那年,他又跟着邹诚来到了林家。 也就是说,一家子人,没一个和他有血缘和法律关系。 “别等了,先吃吧,”邹诚举杯,笑着说,“来,我先敬睿睿一杯,欢迎回家!” 林知睿回敬,“谢谢邹叔。” 父女俩其乐融融。 林韵没和他们凑热闹,她拿起手机,“你不问我问。” 不等林韵打电话,对方先一步打给了邹诚。 邹诚接起电话,说了没几句就点开了免提。 “我开免提了,你直接说吧。” 在得知电话那端的人是谁后,林知睿刚夹的虾丸掉进锅里,激起一滴辣油溅在手背上,疼得她皱眉。 包间里响起平缓沉稳的声音。 “林姨,公司临时有事,不用等我。” “再忙也要吃饭,”林韵说,“你公司离这里又不远。” “我爸说您出院了?我刚和主刀医生打过电话,他说您坚持一定要出院。林姨,您还在术后观察期,怎么能提前出院呢?” 林韵无所谓道:“小手术而已,要不是你们拦着,我早出院了。” “这样吧,周末我陪您去我同学医院再做个检查。” “再说吧,公司里压着很多事……” 两人聊完,邹诚打算挂电话,电话那端突然叫了声。 “爸。” 邹诚顿了顿,“还有事?” 对面一时寂静。 邹诚想到什么,主动问:“要和睿睿说话吗?她去卫生间了,一会儿我让她给你打过来?” “不用了……刚才忘了跟您说,少喝点酒。” “没喝酒,我开车呢,睿睿喝了点rio。” 一阵短暂的沉默,余明远说了个“好”,然后挂了电话。 打完电话,又过了会儿,林知睿才回来。 她才捞了个丸子还没吃,就感受到旁边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视线。 林知睿偏头问:“怎么了?” “没事,”林韵收回视线,“吃你的。” “哦……” 林知睿一边觉得莫名其妙,一边又觉得林总刚才那眼神似乎是在批判她—— 你看,隔了层肚皮的都知道心疼我,你这个亲生的只知道吃吃吃。 虽然余明远不是从林总肚子里出来的,但林知睿知道林总很喜欢她这个继子。 林总是聪明人,所以也喜欢聪明人。 余明远初中才从北方城市搬来上海。 两地教材区别很大,听说他刚上初一时成绩还是垫底的,但三年后,他就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华二尖子班,后来又考进了交大。 你以为他是考不上清北吗? 不,他考交大,是因为交大是林总的母校。 马屁精。 林知睿心虚低头,亲自给林总夹菜。 “妈妈,多吃点,刚开完刀要补补身体。” 林韵看着碗里的虾滑:“……” 吃完回家的路上,林知睿困得睁不开眼睛。 她被倒时差狠狠裹挟了。 回到家,洗完澡直接躺床上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 这个时间点,林韵和邹诚早已出门。 所以听到楼下的动静,她以为是许阿姨。 许阿姨是林家保姆,她一出生,她就在林家做事了,对林知睿来说,许阿姨就是自己的长辈。 四年没回来,林知睿很想她。 林知睿下楼,悄悄走到厨房外,然后突然拉开厨房门—— “surprise!你最爱的睿睿回来啦!” 看到厨房里的身影,林知睿懵了一下。 不是许阿姨。 厨房里的人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衬衫下摆一丝不苟地塞进西装裤,袖子挽起折了几折。 气质介于正式和休闲之间。 就像他这人的长相,五官英俊到深刻,但挽起袖子在厨房里时,又说不出的温良贤德。 光从背影她就意识到,他比四年前更加高大结实了。 听到动静,余明远放下鸡蛋,转过身。 他人高,俯视看人时,眉眼掩在背光的阴影中看不真切。 他的目光扫过来,很淡很轻的一眼,随即便转回身,同时开口:“换了衣服下来吃饭。” 林知睿下意识低头看了看。 昨天实在太困,洗完澡她顺手穿了件衣服就睡了,宽大的黑色t恤松松垮垮,露出半个肩膀,下摆刚遮到腿根,露在外面的四肢笔直纤长。 怎么,这样穿碍他眼了? 可是她觉得很好看啊! 林知睿冲他背影翻了个白眼,不咸不淡地说:“怎么,现在国内吃个早饭需要穿正装?” 余明远没说话,把打好的鸡蛋放入油锅中。 噼里啪啦的油锅声。 林知睿离开了厨房。 往楼上走时她才后知后觉。 哦,她没穿bra。 * 林知睿换好衣服下楼。 餐桌上摆了一叠素馅儿的小包子,煎好的培根,金黄的炒鸡蛋。 余明远将一碗放了紫菜和开洋的小馄饨放在林知睿面前。 吃之前她数了数,一共二十二个。 两人面对面坐着吃早点,谁也没开口。 吃完林知睿擦擦嘴就上楼了。 踩上第一个台阶时身后传来余明远的声音。 “林知睿。” 林知睿当做没听见,继续往楼上走。 “林知睿。”他又叫她一声。 “林知睿。”又一声。 林知睿终于停住脚步。 她没转身,懒懒地应:“干吗?” 等了很久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抱歉……” “又不是什么大事,工作重要,”林知睿淡淡地说,“再说你也不爱吃火锅。” 林知睿以为,他是为昨天没来给自己接风洗尘道歉。 两人的口味天差地别。 林知睿喜欢吃火锅烧烤这些重口味的东西,而余明远吃口清淡,少油少盐,吃得那叫健康。 余明远刚来家里时,许阿姨就曾为怎么兼顾两个孩子的口味伤脑筋过。 后来自然是余明远妥协。 小时候的林知睿就是个小阎王,一不顺心就闹脾气,谁都要摇摇头说一句被宠坏了,更别说余明远跟着父亲入赘林家,身份尴尬,本就处处让着她。 但无论怎么妥协,迁就,不适应就是不适应,不喜欢依然不喜欢。 林知睿想,她走的这几年,他终于不用再忍受有关自己的一切了。 余明远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站起身,动作有点急躁,身后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声响。 “我好困,先睡去了。” 不等他走过来,林知睿打了个哈欠,朝他摆摆手,往楼上走去。 回到房间,林知睿躺上床。 说着困的人却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房间很干净,连天花板都一尘不染。 房间里她的东西都在原位,衣橱里甚至还挂着她的高中校服…… 什么都没变。 就好像她只是出去玩了四天又回来了。 但事实上,什么都变了。 就像余明远刚才叫她名字时的语气。 就像…… 他们是世俗意义上,客套疏离的继兄继妹。 胡思乱想时,林知睿听到走廊上响起脚步声,脚步声在经过她房间时似乎停顿了一下,快得像是她的幻觉。 隔壁房间的门被打开,再关上。 很快她又听到一墙之隔传淋浴器的“哗哗”声,吹风机的“呜呜”声音,电动牙刷的“嗡嗡”声…… 林知睿伴着这些声音再次入睡。 浅表的睡眠,容易做混乱的梦。 梦里的白衬衫变成了白色t恤,料子薄,出了汗粘在身上,透出清晰的腹肌轮廓。 少年的肌肉薄削而紧实。 夜色中一道寂寂的影子,指尖的星火随着夜风明灭。 青色袅袅的烟雾中,看不清他的脸。 她深深地呼吸,尼古丁和薄荷同时冲进鼻腔,再争先恐后地往胸肺里钻。 太浓了。 她快要无法呼吸了。 只能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想问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却听见自己说—— “余明远。” “哥哥,好哥哥,你教我接吻吧?” 2、热死了 父母离异后,林知睿跟着林总搬到了外公留下的一处房子。 位于上海市区老弄堂里的一栋小洋房。 浅弄堂,只有六幢房子,都是接近一百年历史的老洋房。 林家在弄堂最后一幢,独栋独院。 夏天外墙爬满碧绿的爬山虎,秋天墙根铺满厚厚一层梧桐叶。 这一片原先是法租界,走出弄堂就是著名的长乐路,成排的法国梧桐一直延伸到马路尽头,街边开着小资情调很浓的咖啡店和买手店。 小学毕业的暑假,林知睿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余明远。 他从学校过来,作为这届新生第一,刚刚接受了学校领导的接见慰问。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白衣黑裤的校服。 高瘦,白净,戴一副细边框的眼镜。 除了身高,林知睿觉得余明远不像北方人。 暮色四合,光线透过梧桐叶,稀疏斑驳。 林知睿看着眼前的人,在淡金色的光线中,静寂清峻,像远山浅雾中皑皑不化的雪山。 司机往车下搬行李,少年礼貌地道谢,等司机转身离开,抽出张纸巾擦拭行李箱拉杆。 有点装的洁癖。 这是林知睿对他的第一印象。 “看什么呢?”林韵朝她招手,“过来叫人。” “先进去吧,”邹诚笑着说,“睿睿怕热。” 盛夏的上海完全就是个大蒸笼。 闷热潮湿,黏黏糊糊。 林知睿怕热。 一到夏天,家里空调温度打得很低。 她总说没有空调自己就会死,发明空调的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后来没有空调,她也没有死。 余明远拿报纸给她扇风时,她说哥哥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林知睿叫邹诚叔叔,叫余明远哥哥。 她很快就接受了邹诚父子搬过来一起住。 至少林韵和邹诚是这么认为的。 余明远一开始也这么觉得。 直到那天,他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突降暴雨,忘了带钥匙,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 林韵、邹诚和许阿姨都不在。 他浑身湿透,站在廊下,望着铁门外,街对面的梧桐树叶在暴风雨中肆虐飘零。 半个小时后,听到屋里座机的电话铃响,然后是林知睿的声音,“没回来,伐晓得,又不是十三点,肯定在哪里躲雨的呀……” 不太纯正的上海话,普通话混着方言,是这一代上海小孩的通病。 打完电话,又过了几分钟,门被打开。 林知睿站在门后,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之色,她说:“余明远,你怎么还不滚出我家。” 十二岁的林知睿是护食儿的小狗。 谁抢她的东西,她就扑上去咬。 明面上不敢咬,那就暗地里撕咬。 她护的是大家对她的宠爱。 邹诚是长辈,只会给予她宠爱,所以她能接受邹诚,余明远不能,他仅仅比她大四岁,和她一个辈分。 他只会和她争抢她妈妈、许阿姨,还有其他人的关注和宠爱,更何况他那么优秀,轻易就能盖住她的光芒。 他才住进来没几天,她就不止一次在饭桌上听她妈妈提进了华二尖子班,就等于清北预备,每一次总要提上一句,让他多帮助妹妹的学习。 谁要他帮。 小孩子的嫉妒来得毫无道理却又汹涌澎湃。 自从那次下雨,她故意不给他开门后,背着大人,私底下她对他的不满和厌恶愈加明显。 当着大人们的面,一口一个“哥哥”,亲亲密密,不知道的以为两人是亲兄妹。 但背地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的房间她想进就进,他的东西她想用就用,他喜欢的东西她偷偷扔掉,他不喜欢的她偏要他接受。 她吃着甜筒,冰激凌融化在手指上,她抬手擦在他深色的校裤上,然后仰着脸,天真地说哥哥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 余明远不和她计较。 毕竟是比她大四岁的高中生,她再作再闹,在他眼里都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更何况还是他妹妹。 他沉默又大度地承受着她的讨厌和针对。 被妹妹讨厌,却还要帮妹妹复习功课。 林韵对林知睿的学习要求很高。 林知睿在一所著名的民办初中,她本身不差,但周围的同学家长都太卷了,除了卷成绩,连会多少乐器拿过多少奖项都要卷。 小升初的暑假,林知睿不是在上补习班就是在去补习班的路上。 开学后,某次林知睿终于崩溃爆发后,林韵才收敛一点。 但林总妥协的底线是外面不学就在家里学。 邹诚提议让余明远给妹妹补习,毕竟是自己哥哥,睿睿不会那么抵触。 林知睿确实没那么抵触,她只会在余明远教功课时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一次次用他的洁癖挑战他的底线。 大概是忍得太多,在妹妹面前,他渐渐不再洁癖。 不过时好时坏。 比如没有包装的食物他不吃,但妹妹亲手剥的橘子,他会放进嘴里;比如他不喜欢与人有肢体触碰,但妹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会把人抱到床上,替她盖上小毯子,将含在她嘴角的一簇发丝勾出来…… 欺负归欺负,讨厌归讨厌,林知睿不得不承认,余明远教得不错。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会摆烂,会发脾气,会因为一次考试不理想而迁怒他。 “睿睿——”许阿姨在门外叫她吃晚饭。 林知睿说我不吃,今天不吃明天也不吃,她要把数学最后一题做错的自己饿死。 许阿姨劝了半天劝不动,叹着气下楼。 没多久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林知睿吼:“我说了不吃!” 门被推开的同时,一本习题册“唰”地飞过去,被人眼明手快地接在怀里。 小臂被书皮划出一道很浅的口子,余明远没去管,只微微皱眉,“怎么知道是我?” “许阿姨才不会这么没礼貌随便进我房间!”林知睿口气很冲地说。 余明远走过去,将习题册放回书桌上。 林知睿想将桌上的试卷塞回抽屉,试卷被他抬手摁住。 “你干吗!”她抬头,恶狠狠地瞪人。 余明远没在意她恶劣的态度,他抽走被她压住的数学卷子,认真看起来。 他看的明明是卷子,但林知睿却有种自己被扒光了袒露在他眼前的羞耻感。 此时的余明远已是准交大学生。 父母长辈眼里,聪明优秀,堪称完美。 就在不久前,查到他高考分数后,就连一向不待见他的林知睿,也对他产生过短暂的仰慕。 余明远高考完,接着就是林知睿的中考。 余明远将卷子放下,不发一语。 这让林知睿心里像吊了个酒瓶。 酒瓶子左右晃荡。 “咚咚咚”地撞击着她所剩无多的自信心。 这次数学没考好让她受到了打击,但远没有被余明远鄙视让她更觉得难受、羞愤,无地自容。 “这道题,”余明远终于出声,指着最后那道数学题,“题干错了,少给了一个条件。” 林知睿抬头,才发现两人离得很近。 余明远的眉眼轮廓,因此看得很清晰。 明亮的台灯,让他的肌肤有一种温凉暖玉的质感。 她突然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抿了抿嘴角说:“就算题目出错,我也没做对。” “既然题目出错,”他从笔袋里拿出支红笔,将试卷上老师打的“x”划掉,然后在旁边打上“√”,对上林知睿怔愣的目光,认真地说,“那么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都不算错。” 他的声音细腻柔和,听在耳朵里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感到莫名的舒服。 “只有负负得正,哪有错错得对的?你老是说这种话哄我。”林知睿话虽这么说,语调却明显轻快起来。 他没有反驳,抬手拨了拨她肩头几簇乱发,哄着她说:“回来路过王家沙,给你买了蟹壳黄,下楼吃还是我给你拿上来?” 生气归生气,讨厌归讨厌,不得不说,她的这位继兄哄人很有一套。 他是她迄今为止见过情绪最稳定的人,无论她怎么作闹、不讲理,最后都被包裹进他那片深沉平静的汪洋之中。 翻不起风浪。 可后来经历的那些事,让林知睿明白—— 如果题目一开始就错了,无论自己再努力解题,都得不到正确答案。 中考出分后,林韵宣布全家去国外度假。 本该很高兴的事,却在出发前的晚上,家里闹起来。 闹的是林知睿和林总。 为了要不要出国。 不是出国度假,而是出国留学。 比起林韵的严格和独裁,林知睿从小就喜欢黏着爸爸江奕。 江奕是个画家,才华横溢,在圈子里很有名。 他性格豁达,自由又浪漫。 林知睿知道她爸爸这些年在法国,她曾经和林韵谈过,初中毕业后想去法国找他,和他一起生活。 林韵自然不同意。 林知睿坚持认为她有选择和谁生活的权利。 母女俩为此冷战,整整一个月不说话。 后来林韵改口,说她想要高中出国,就必须在中考考出令自己满意的成绩,证明她不是为了逃避中考才出去。 林知睿做到了,她的中考考分很高。 可林韵反悔了。 林韵没给女儿办出国,也没跟她沟通就直接填报了中考志愿。 母女俩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当林知睿说出“我要是爸爸也会和你离婚”,脸上结结实实挨了林韵一巴掌。 被打的林知睿哭得很凶,许阿姨把她抱在怀里,心疼地叫“囡囡”。 最后没办法,度假是去不成了。 邹诚让余明远先带林知睿离开,希望母女俩都能冷静冷静。 余明远叫了辆车带着妹妹离开。 下车后,林知睿抹着眼泪跟在余明远身后。 穿过陌生的马路,走进昏暗的楼道,直到站在一扇铁门前,她才抽抽搭搭地问这是哪里。 余明远告诉她,这是他之前住的地方,在邹诚和林韵结婚前,他们父子俩就住这里。 没有电梯的老房子,一梯四户,家里只有最简单的家具和电器,好在前些天邹诚朋友借住过,房子里没什么怪味。 但余明远还是开窗通风,并把可能引起林知睿反感的东西全都收起来。 林知睿屈膝坐在客厅沙发上,目光无神。 余明远走过去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水壶我在消毒,先喝这个。” 林知睿接过水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瓶身冒着丝丝寒气,她把瓶子垫在下颌和膝盖之间。 恹恹地说:“我要热死了。” 我要热死了,我要渴死了,我要累死了,我要痛死了,夸张手法被她运用得炉火纯青。 “空调开了,但得通风,”余明远解释,“先忍忍。” “我们为什么要住这里?”林知睿问,“为什么不住酒店?” “你有钱吗?”余明远问。 “我当然……”林知睿垂下头。 她有钱,光是这些年的压岁钱就不少,存在林韵给她开的账户上,由林韵管理。 “你没有吗?”她理所当然地问,“你应该有钱的吧?” “我有钱,”余明远瞥她一眼,“但我不乱花钱。” “可是……” 余明远不和她探讨为什么不住酒店,他只告诉她:“两个房间,一间有空调,一间没……” “我选有空调的!”林知睿手举得高高的,生怕举慢一秒就和空调失之交臂。 林知睿从小被宠坏了,闹脾气时跟林总都不落下风,什么扎心窝子的话都往外倒,但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脸还肿着呢就把刚才的事抛在脑后,开始找余明远的不痛快。 什么被单有味道枕头不干净空调不制冷,连楼下草丛里此起彼伏的青蛙叫也要怪在余明远身上。 许阿姨一急起来就叫林知睿“小祖宗”。 余明远过去不理解,她怎么就担得起“祖宗”这样的辈分了? 现在他明白了,明白这位比祖宗还难伺候。 洗澡水的温度要适宜,水流不能过大,沐浴乳和洗发水的味道不喜欢不用,牙膏牙刷勉勉强强接受了,又说塑料拖鞋硌脚,要软软的棉拖鞋。 好不容易把小祖宗哄上床,转而抱怨床垫太硬不舒服。 “就是不舒服,平躺侧躺趴着都试过了,怎么睡都不舒服。” 林知睿给许阿姨打电话抱怨自己受的委屈,许阿姨听完让余明远接电话,让他给林知睿床上多铺两条厚被子。 余明远只好把自己房间的被子抱过来铺她床上。 “那你晚上盖什么?”她没什么诚意地关心了一句。 余明远没说话,他站在床边,看她认真地试了试床垫的柔软程度。 她还是不满意,嘀嘀咕咕地说这里这么破怎么住人,说他小气巴拉,连酒店都舍不得让她住。 余明远突然叫她名字,“林知睿。” “干吗?” “叫哥哥,”余明远看着她,“林知睿,叫我哥哥。” “什么?”她抬头看他。 “我不是没脾气,”余明远俯下身,一片阴影落在她脸上,“但我永远不会对妹妹发脾气。” 他的口气听着挺正常,但也仅仅只是听着。 圣人也会被她磨得有火气。 他让她叫,她就得叫吗? 他以为这样就能吓唬她? 她当然不会如他所愿。 她只会气势汹汹地说:“余明远你想得美,我才不叫你哥哥,我现在不叫,以后也不叫,我这辈子都不会叫你一声哥哥!” 她话说得掷地有声,但仅仅一个小时后就食言了。 空调在发出一阵怪响后彻底停止了运转。 老公寓的夜晚酷热难熬。 就算开了窗,也无一丝凉风。 林知睿不得不半夜敲开隔壁房门,顶着一脑门的汗,委屈巴巴地说余明远我要热死了。 大晚上的没法修空调。 最后没办法,余明远拿报纸临时折了个扇形,手动给快要热死的妹妹扇风。 房间里只开了盏床头小灯,余明远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林知睿侧躺在床上,尽量挨近床沿,让微弱的风能更多地吹拂到自己身上。 炎热的没有空调的盛夏夜晚,只有余明远手里那一点凉风。 昏沉间,她半眯着眼睛,看着床边的人。 他穿着简单的白t和黑色短裤,双腿岔开,斜靠在椅子里。 看着清瘦,其实体格高大,四肢匀长得过分。 昏暗的光线在他眉眼处投下一片阴影,从林知睿的视线看过去,从眉骨、鼻尖到下颚、脖颈和锁骨的线条,如蜿蜒嶙峋的山脊。 清隽而深刻。 余明远扇得很认真。 凉风习习,但林知睿却觉得热。 心里的热很快蔓延到了脑子。 于是她脑子一热,开了口—— “哥哥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林知睿本以为只在这里将就一晚上,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间老破小里度过整个暑假。 邹诚没能成功调和母女间的矛盾,华二的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母女俩彻底决裂。 林知睿说什么都不肯回家,余明远也只能留下陪她。 于是那个暑假,邻居们经常看见从菜场回来的余明远,两手提着塑料袋。 一楼的刘奶奶每回都要问上一句。 “小余啊,又给妹妹做什么好吃的?” 楼上的关阿姨说:“我看小余每天买的菜都不重样,看来妹妹的嘴叼着呢?” 余明远笑笑不说话。 嘴叼吗? 其实也就两样不吃—— 这样不吃,那样不吃。 余明远觉得,自己将来要有孩子,大概也就宠成这样。 “余明远你会不会做鱼啊,这么多刺。” “这个菜炒得好老,不好吃。” “我不吃速冻的东西你拿走。” 余明远的厨艺在这两个月里被迫快速成长。 他的这个妹妹除了嘴叼,身体更娇贵。 余明远找人修好了空调,但毕竟是老古董了,修好了也没法把温度打下来。 他只好又给她买了个空调扇。 老房子电压不稳,开了这两个大功率的电器就不敢再开其他的。 最闷热的几天,余明远只能在林知睿房间打地铺睡。 林知睿睡相奇差,一米五的双人床,她能和时针似地转上一圈,被子被踢到地上。 晨起温度低,没盖被子,怕冷地蜷缩成团,一头长发顺着床沿垂下来。 余明远第一次在林知睿的“一帘幽梦”里醒来时差点没被吓死。 后来习惯了。 习惯醒来时脸上有她柔软的发,习惯她最爱的洗发水味道,习惯每晚醒过来,把人抱到床中间盖上毯子…… 林知睿在老破小里住了两月,也渐渐习惯。 习惯永远打不冷的空调,习惯隔壁什么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习惯只有自己和余明远两个人的生活。 就连生日也是和余明远过的。 生日那天早上,邹诚和许阿姨相继打来了电话,林总那儿一天没反应。 “林知睿。” 黄昏时分,林知睿趴在阳台上,听到身后余明远的声音,只轻轻“嗯”了声算作回应。 “吃饭了。” “不吃。” 余明远没再劝,他走到她身边,同她一样看落日西沉。 “今天的虾很新鲜,我包了虾肉馄饨,没放葱姜,放了紫菜和小开洋,确实比上回的鲜……” 安静的阳台上突兀地响起某种声音。 是从林知睿肚子发出来的。 余明远眼里含笑离开阳台时,让她记得关上阳台的门,有蚊子。 对于吃惯好东西的林知睿来说,余明远的厨艺非常一般,但他包的鲜虾馄饨一绝。 馄饨皮薄,隐隐透出淡红色的虾肉,不大不小,每一只都圆滚滚,放了紫菜和开洋的馄饨汤很鲜。 但余明远只给她包了十六个。 林知睿眼巴巴地瞧着他,还想再吃两个。 “只有十六个,”余明远看着林知睿的目光深长,他说,“十六岁生日快乐,睿睿。” 睿睿是小名,也是亲昵时的爱称。 亲昵这个词,林知睿本以为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和余明远之间,但当她听他第一次这么喊自己时,又确确实实从中感受到了亲昵。 哪怕后来余明远贴着她耳朵,用低沉至极的嗓音叫过其他更亲昵的称呼,她还是觉得这声“睿睿”最挠心窝。 晚上十二点,生日就快过去时,林总终于有了动静,她给女儿发了一条很长的消息,全面分析了留在国内读高中的好处。 林知睿一目三行,在看到最后一句话时突然红了眼眶。 林韵说十六年前的今天,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决定未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和你分开。 母女俩一个比一个犟,却又彼此深爱。 因为监护人不同意,林知睿自然没能去成法国。 这件事毕竟是林韵毁约在线,为了弥补对女儿的亏欠,她主动提出高中三年不给她报任何补习班,又给她买了两个超贵的单反镜头,这场母女间的战争才算结束。 补习班可以不报,但补习从没停过,只不过是把补习班搬回了家。 家里的学霸高材生,可是顶配的资源。 余明远上了大学后就住校了,为了给林知睿补课,周末来回奔波,有时不得不推了学校活动。 林知睿从小被宠坏不假,但知好歹,余明远给她补习时,认认真真,虚心求教。 余明远偶尔对她严厉,布置的练习题多了点,她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什么“我的好哥哥”,“我最亲爱的哥哥”,“我天底下顶顶好的哥哥”。 她一口一个甜腻腻娇滴滴的“哥哥”,余明远不为所动,板着脸,一脸严肃。 她亲手剥了葡萄皮,捏着果肉喂他嘴里。 他含着满嘴酸甜,说那就少做一半。 到底心软,舍不得,那一半最后也不了了之。 林知睿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叫余明远哥哥的。 哥哥不是长辈,但年龄比自己大,他会像长辈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又能站在同辈的立场,理解甚至陪她一起参与某些奇思异想。 哥哥两个字,蕴含了照顾、保护和陪伴等等含义。 虽然余明远只是她的继兄,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一直都做得很好,比亲哥哥还要好。 于是哥哥的含义里又多了份依赖。 等林知睿发现自己依赖余明远时,她已经吃过一碗十七个的鲜虾馄饨。 高三那年,林知睿没再吵着要去法国留学。 林知睿作天作地不假,但性格里的要强不服输像极了林总。 高中最后一年,林知睿果然加了把劲,自己加不够,连带着余明远也被迫跟着加。 除开每周末回家,平时余明远在学校,两人也天天打电话或视频教学。 余明远光凭自己就撑起了一个补习学校,经常语数外齐上阵。 林知睿高中三年,他陪着念了三年。 一个大学生,平时关注的不是学校各种有趣的活动,不是和谁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而是收集关注各种高考信息。 “老高,”余明远叫住同学,“上次和你说的事怎么样了?” “哦,要到了,整理好我一会儿发你。” 被叫老高的同学,姐姐是江苏当地一所重点高中的数学老师,不久前余明远托对方帮忙整理当地学校的高三卷子。 老高忍不住问:“上回我就想问了,你妹不是参加上海高考吗?要我们省的卷子干吗?这俩又不是一个赛道的。” 不仅赛道不同,也不是一个难度级别的。 经常有人吐槽,上海卷最后的大题,不过是人家江苏卷的选择题难度。 “提前让她先适应一下。”余明远说。 老高:“适应什么?” 余明远笑了下,“适应被摁着摩擦的滋味。” “余神,”老高突然表情凝重,“你老实告诉我,你其实超恨你妹吧?” 余明远眼底笑意渐深,点点头深表认同。 所谓恨之深责之切。 最后余明远在两百张试卷中精简提炼了十张,他自己全部做了一遍,再拿回去给林知睿做。 果然,林知睿被摩擦了。 但摩擦得好像有点狠。 不可一世的林家小阎王,做第一张时还算淡定,只比平时多花了半小时,做第二张时开始臭脸,做到第三张…… 余明远看着卷子评价道:“错误率有点高。” “啪”地一声,笔被用力拍在桌上。 余明远抬头看向怒火中烧的人。 这下被摩擦的变成了他自己。 “你故意拿这么难的卷子羞辱我?” “难吗?”余明远故作轻松,“还好吧……” “想看我出丑丢人还不容易?”林知睿抬手快速抹了下眼角,“你直接把竞赛题拿来不就行了?” “不是你说学校里的卷子没难度,外面的习题册也没挑战性吗?”余明远好脾气地解释,“这些卷子我做过,难度有,但你能做。” “是啊,”林知睿开始频繁抹眼角,“很有挑战性,非常有挑战性,我挑战失败,现在你满意了?” “我满意什么?”余明远抽了张纸巾,“你倒是说说看,我想对你做什么?” 他给她擦眼泪,可怎么也擦不完。 妹妹的眼泪是断线珍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小珍珠们落在他手背上,滑入卫衣袖口。 腕间的皮肤一片冰凉凉,湿漉漉。 他只是觉得林知睿太骄傲了。 骄兵必败,他想给她一点小小的挫折教育。 “你想做什么?”她抽抽搭搭地说,“你不就是想搞我。” 空气有一瞬的凝固。 唯有林知睿的抽泣声断断续续。 不知过了多久,余明远才出声,声音又冷又沉,“林知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说什么?”她泪眼朦胧,委屈又愤恨地看着他,“说你想搞我……” “林知睿,”余明远打断她,“别说了。” “你能搞,我不能说……嘶,余明远你弄疼我了!”林知睿打开他钳住自己手腕的手。 余明远将沾着妹妹泪水的纸巾捏在手心,他站起身,沉默地收拾书桌上的东西,平静地赶人。 “很晚了,回去吧。” “不回去,我今天非把这十张卷子全做完!” 余明远把卷子塞她怀里,一脸冷漠,“去吧,做完来找我要答案。” “我要在你房间做,”林知睿把卷子拍回桌上,“而且你要陪着我做,我做不完你也别想睡!” “林知睿!!”余明远没收住,几乎是朝她吼,“胡说八道什么!” 林知睿被震住了,泪珠子还挂在眼角,怔愣不解地看着突然暴走的哥哥。 “林知睿……”余明远闭上眼睛,缓了缓声,“离开我的房间。” 林知睿不仅没离开,反而站起身,仰着脖子,目光自下而上地在他脸上巡视。 “你很奇怪,你在……生气吗?” 更准确的形容是恼羞成怒。 “我没有生气。” “那你解释一下,”林知睿看进哥哥眼睛里,不让他避开自己,她一字一字地问他,“在我提到‘搞’和‘做’时,你在联想什么?” 3、不是错 他是她继兄,就算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也是她哥哥。 不能搞,也不能对她做什么。 他能联想什么呢? 哪怕只是有一丁点这种念头,对她来说都是种冒犯。 可林知睿想了。 她在想,为什么余明远是哥哥,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呢? 可往深了去想,她又想不明白,不明白除了哥哥他还能是谁。 * 高考结束估完分,林知睿又骄傲起来。 这个分绝对能上她的目标大学。 一放暑假,余明远宿舍的人组织去漂流,林知睿跟着一起去了。 余明远宿舍四个人,其中一个带了女朋友,女朋友带了闺蜜,再加上林知睿,一行七个人。 林总给他们弄了辆商务车,七人座,余明远和另一个舍友轮流开。 在路上吃了个午饭,下午赶到目的地。 漂流的地方在山里,环境幽静,水流清澈,有几处落差不小,冲下来时很刺激。 大部分时间,小划艇慢悠悠地漂在溪流上。 林知睿和余明远的划艇在最后,前方不时传来舍友们的嬉闹声。 看到林知睿脱防晒衣,余明远阻止道:“穿着,小心晒伤。” “都湿了,贴在身上不舒服。” 她把脱下的防晒衣随手扔给余明远。 “哥,”林知睿撑着下巴,目光落在余明远脸上,“你和沈非哥女朋友的同学很熟吗?” “人家没名字吗?”余明远纠正她。 “怎么,”林知睿挑眉,“你很介意我这么叫她?” 余明远看了妹妹一眼,“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谁知道你什么意思。”林知睿偏头,赌气不看他。 刚才从将近三米的落差下来,他们的划艇整个没入水中,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湿了。 脱了防晒衣,林知睿身上只剩下无袖短t。 深色的,就算湿了也不会透出里面。 但料子轻薄,紧贴在身上,隐隐约约地勾勒出少女纤柔凹凸的曲线。 余明远收回目光,垂下眼皮。 划艇不大,刚好面对面坐两个人。 腿贴着腿,膝盖抵着膝盖。 余明远垂落的视线中是妹妹白皙的脚背。 林知睿的脚生得漂亮,三十六码的脚,脚趾细长,脚背白皙,隐约可见青色细细的静脉。 余明远轻叹声气,再次别开眼。 溪流变窄,不时遇到凸起的岩石和树杈。 “加上这次,我和沈非女朋友的同学就见过两次,上一次是沈非生日。” “我和她不熟,没加过微信,也没留过电话,你要看我手机吗?” “你加没加她微信关我什么事?”林知睿扬声,“还有你告诉我这些干吗,我又不在意。” 余明远看着用嗓门掩盖心虚的妹妹,轻声说:“嗯,你不在意,是我在意。” “你?”林知睿转回头,“你在意什么?” “在意你。” 林知睿愣住,以为听错了。 但余明远很快又重复了一遍,“我在意你。” “你……”林知睿无意识舔了舔下唇,也跟着重复了一遍,“在意我?” “林知睿,你是我妹妹,你是喜欢还是讨厌,高兴还是难受,我当然会在意。除了父母,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在乎你的人。” 原来是在乎妹妹…… 林知睿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划艇拉手,小声咕哝:“你排我爸前面,他要是在乎我就不会离开我了。” 余明远笑了笑。 “所以你觉得比起你,我会和沈非女朋友的同学更熟悉吗?” “人家有名字,”林知睿小声说,“叫陆芷”。 余明远看着妹妹被晒得泛红的脸颊,问:“所以现在还生我气吗?” “谁生气啦……” “小心——”余明远眼疾手快地挡开横刺过来的一根树杈,手背被划了一道口子。 林知睿看到后叫起来:“哥哥你流血了!” “没事,”余明远收回手,“没流血,皮都没破。” “你给我看……” 她作势要拉他手,被他摁了回去。 “小心翻船。” “这水又不深,翻了就翻了,”林知睿强硬地拽过哥哥的手,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破了点皮,水里脏,不会感染吧?” “哪儿那么容易就感染了。”余明远才扬起嘴角,笑容突然凝固。 林知睿张开五指,一点点挤进他的五指间,用力握住,喃喃着感慨。 “哥你手好大啊,我的和你一比,简直像小朋友的手。” 她又用力握了几下。 男生的指骨宽大结实,指缝被夹得酸疼。 她由衷评价:“我感觉你能把我手指夹断。” 哥哥当然不会把她的手指夹断。 要说夹,也是后来,她实在难耐,夹哥哥的手纾解…… “林知睿,”余明远强硬地抽回手,脸色不太好看,“坐好,这里水流急。” 林知睿看得出她哥生气了,不敢再闹。 兄妹俩是最后上岸的。 “余神,这儿!”其他人朝他们打招呼。 林知睿挥了挥手。 “等等,”余明远拉住妹妹,“穿好衣服。” 林知睿瞥了眼余明远手里的防晒服,摇头拒绝,“不穿,热。” 余明远不再劝,他亲自给她穿。 防晒服的拉链被拉到脖子处,那架势恨不得把她脸都给遮住。 回去的路上,陆芷细心地发现余明远的手背受伤了,她从包里拿出创可贴递给他。 “给我吧,”林知睿伸手截胡,冲陆芷笑笑,“我哥洁癖,不喜欢碰别人东西。” 这会儿沈非开车,女朋友坐副驾驶,两个室友坐中间排,最后那排依次坐了林知睿、余明远和陆芷。 “哦,好。”陆芷瞥了眼余明远,见他没有反应,才把创可贴交给林知睿。 林知睿很自然地拉起余明远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撕开创可贴包装,动作轻柔地贴上去。 “还是陆芷姐细心,我都忘了你手有伤。” 余明远正给林总发消息报平安,听到林知睿的话,淡笑着说:“你当然不记得,你对我什么时候有过良心?” “你说这种话才没有良心,”林知睿反手指了指自己,“我对你还不够好啊?” “是挺好的,”前面沈非笑着说,“余神大学三年没参加社团学生会,没谈恋爱,教室宿舍两点一线,直到现在依然是没被污染的清清白白一男大,都是咱妹妹的功劳。” “什么意思啊?”沈非女朋友问,“为什么因为妹妹连恋爱都不谈?” “因为余神要忙着陪咱妹妹高考啊!”另一个室友说,“说他再念了一回高中都不为过。” “我经常听见余神和咱妹妹打电话,妹妹要是哪次考试没考好,这电话能从下午打到晚上。你们是不知道余神哄人多离谱,我简直无法想象,能从他嘴里说出那些话。” “怎么个离谱?”陆芷好奇地问。 室友学着余明远的口吻,“睿睿,别难受了,是哥哥的错,哥哥没教好,哥哥为这次考试负所有责任,好不好?” 沈非女朋友震惊道:“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啊!”室友说,“你们不知道,我那几天做梦都是余神在对我说‘哥哥错了”。 一车人哄笑起来。 “不是,”林知睿扯了下余明远衣袖,窘迫道,“你是这么和我打电话的?” “要不然呢?”余明远对于舍友的调侃不但没生气,反而隐隐露出笑意,“你哭那么惨,我不把责任推自己身上,不哄着你,还能怎么办?” 林知睿回忆了一下。 余明远好像确实那么哄过自己,只是当时听着挺正常,没想太多,此时从别人嘴里听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感觉不像是在哄妹妹,而是女朋友…… 漂流挺好玩,可游玩归来的林知睿却闷闷不乐,并且这种情绪延续了很久。 作为人生只有一次的高三暑假,除了和余明远出去了一次,她没约朋友出去狂欢,也没像往常趁着林总心情好买她喜欢的、华而不实的东西。 许阿姨还发现,她胃口变差了。 林总出差回来,一眼就看出女儿瘦了。 邹诚这段时间不在上海,余明远放假后找了份兼职,为了上班方便住在了之前的老房子。 林韵只好自己找女儿谈。 林知睿自然什么都不肯说,倒是林韵告诉了她一件事。 第二天,林知睿见到了父亲江奕。 父女俩坐在咖啡厅里。 十二岁到十八岁,作为父亲,江奕在女儿的世界里缺失了六年。 虽然这其中有各种原因,他刚到法国开展事业不顺利,一直忙于工作,刚离婚那段时间,林韵阻碍他们父女见面。 但无论因为什么,江奕对女儿都深感愧疚。 两人聊了很久。 林知睿哭了,可江奕知道,女儿的眼泪并非因为自己这个父亲而流。 不能和林韵说的那些话,林知睿全都告诉了江奕。 他不甘地压下嫉妒,宽慰:“是他没有眼光。” “爸爸,”林知睿小心翼翼地问,“您不生气吗?” “当然生气啊,”江奕无奈地说,“他让我的宝贝伤心难过,我能不生气吗?” “但他是……” “他是谁不重要,”江奕打断女儿的话,柔声道,“睿睿,喜欢一个人没有错,更不应感到羞愧和害怕。” “可是……” “但如果,”江奕看着女儿满含泪水的眼睛,“你想逃,爸爸永远会为你留好那条撤退的路。” 林知睿没想过要逃。 她的性格,父母家族给她的底气,让她在遇到任何事时,不会选择逃避。 哪怕横冲直撞的结果注定损失惨重。 可余明远没有给她横冲直撞的机会。 在感觉到她有一点苗头后,他就先逃了。 字面意义的“逃”,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连夜离开了林家。 “我想再试试。”林知睿说。 “好,”江奕心疼道,“无论什么结果,爸爸都会等。” 林知睿生日那天,余明远回来了。 这是继上次漂流,又过了一个月,两人的再次见面。 吃过晚饭,大人们在外面客厅聊天,林知睿走进厨房,反手将门关上。 余明远没回头,但洗手的动作明显一顿。 “为什么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林知睿已经尽量克制了,但说这句话时声音还是发抖的。 回答她的只有水流的冲刷声。 林知睿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余明远身后,垂眸看着他被水打湿的袖口。 “如果你是因为我的年龄……过了今晚我就满十八了。” “哥,”她侧过身,手搭上他手腕,轻声问,“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余明远垂眸,沉默地看着她把自己的衬衫袖口一点点挽上去。 “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要不理我,更不要离开我,好吗?” 她的手搭在他手臂上,温热的肌肤相贴。 从语气到表情,处处都在展示着楚楚可怜。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眼尾随即泛红,嗓音里是压不住的哭腔,“你不要我了吗?” 水还开着,哗哗地流,被许阿姨看见必定要心疼。 她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也令人心疼。 因为得不到回应,她终于松开他手时,却被他反手握住。 那样重的力道,像是要把她的手捏断。 她忍着疼,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哥……” 余明远动了动喉头,声音像是从胸肺里被压出来那般沉重,“林知睿。” “林知睿。” “林知睿……”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是她的名字,也是他此刻唯一能对她说的。 “我收回那天说的话。”林知睿突然说。 余明远没反应过来,脑子空白了一下。 “你说什么?” 林知睿深吸一口气,把眼泪强行憋回去,迎着余明远的目光,认真地说:“余明远,我不说喜欢你了,也不要做你女朋友了。” 那次他们去漂流,在得知有女生,且有不少女生喜欢并且觊觎余明远后,林知睿意识到自己对他有着不正常的占有欲。 一开始她把这种占有欲归于“兄控”。 但那天晚上,他们喝了点酒,稀里糊涂地,她睡在了余明远房间。 清晨醒过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他身边,鬼使神差地,她仰起脖子,吻了下他的喉结。 从她想要吻他那一刻开始,她就再也没法骗自己,对继兄存有什么样的非分之想。 过去那些年,她对他奇怪的感觉,终于有了解释。 她信任他,依赖他,喜欢和他在一起,不止因为他是哥哥,或者说,从来都不是因为他们是兄妹。 在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的一瞬间,所有一切都将被颠覆,谁也无法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事。 但她没有害怕和退缩,她大胆热烈地告诉了他自己的想法。 她说我喜欢你,不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是想做你女朋友,想亲你的喜欢。 在她说出自己真实想法的那天,他落荒而逃。 胆小鬼。 林知睿每晚都哭着骂余明远。 “睿睿,”余明远抬手擦她眼角泪渍,“是哥哥不好,不该让你……有那种错误的认知。” 林知睿摇头,“不,不是错误。” 余明远动作一顿。 “你不敢回应我,是怕我对你不够真心,怕我只是玩玩对吗?”林知睿说,“余明远,如果你不相信我,两年后,等我到了法定年龄,我们就结婚。” 余明远:“……” 两人的交谈最终在许阿姨来到厨房后停止。 但只是暂停,余明远知道,林知睿不会让这件事轻易结束。 六年的相处,他对她足够了解。 她对他,确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喜欢。 对于青春期叛逆的林知睿来说,一个对她无微不至,哄着她宠着她的兄长,她绝对忍受不了有一天,他会对她之外的别人好。 她要所有人都爱她,围着她转。 被宠坏的自私鬼。 但林知睿会变成这样,也有他的添砖加瓦。 现在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余明远晚上不打算住下,林知睿为此发了脾气,邹诚又劝了劝,他才留下。 晚上洗完澡,林知睿来找余明远,刚打开房门,看见隔壁的门同时打开。 余明远看到她,愣了下。 “你去哪里?” “下楼拿个东西,”余明远怕吵到林韵他们,压低声音解释,“马上就回来了。” 当余明远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后,林知睿也跟着下了楼。 “抱歉,这么晚还扰你。”小洋房外的梧桐树下站着人。 余明远走过去。 对方把东西交给他,“晚上我们部门聚餐,李老师走得急忘了拿图纸,我明天不上班,麻烦你帮我带给他。” “好。” “等等——” 余明远停下脚步,“还有事吗?” 陆芷往前走了两步,站在路灯下。 余明远的暑期实习是沈非介绍的,去了才知道陆芷也在那家单位,不过两人不在同一个部门,平时遇不到。 今晚陆芷她们部门聚餐,她喝了点酒,没喝醉,脸颊绯红,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意。 “也没什么事,”陆芷抬头,看着余明远的脸,她的脸更红了,“只是听说你今天请假了。” “嗯,今天我妹妹生日” 余明远轻手轻脚上楼,在快走到某个房间时放慢脚步,最后停在那道门前。 他不自觉地屏住气息,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他站在门口听了很久,什么也没听到。 静悄悄一片,就好像房间里根本没有人。 余明远回到自己房间。 他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他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何心情。 刚才下楼去见陆芷时,林知睿分明有话要说。 她要和自己说什么呢? 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吗? 如果她再次“表白”,他已经想好了一箩筐的话来打消她的念头。 可是她没有,她很安静,安静到诡异。 而在这样的诡异里,反倒滋生出了令人不安的恐慌。 林知睿太不对劲了。 余明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与此同时,房间的门被打开。 林知睿站在门后,穿着睡衣,长发垂在胸前,半张脸隐匿在走廊的背光中。 要是背后再打束绿幽幽的光可以拍鬼片了。 在余明远下床前,她已经朝他走过来了。 “睿睿……” 林知睿没说话,她沉默地爬上床,沉默地掀开毯子,沉默地躺在他身边。 余明远没有赶她下去,他温声问:“怎么了” 林知睿命令道:“你躺下。” 余明远低头看着她,良久,抬手捏了下眉心,满是疲惫和无奈。 “林知睿,你知道自己在干吗么?大半夜跑来我房间,你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 “别总是教训我,”林知睿打断道,“我讨厌你这样。” 林知睿讨厌的东西太多了,其中就包含了刚来家里的继兄。 这么多年,余明远用一副真挚滚烫的心肝,一点一点地把自己从她的黑名单里拉出来。 对他来说,她叫自己的每一声哥哥都珍贵无比。 余明远不是邹诚亲生的。 他不知道自己生父是谁,母亲余听澜在他十二岁时嫁给邹诚,两人结婚三年又离婚,余听澜跟着新男友离开,把儿子丢给邹诚。 江奕虽然也六年不联系林知睿,但他更多的是因为愧疚,不敢面对女儿,而且其中也有林韵的原因。 但是余听澜……那是真的狠心。 把儿子就这么丢给血缘和法律都没有关系的邹诚一走了之,至今杳无音讯。 好在邹诚人不错,一直把余明远当亲儿子,林韵也把他当一家人看待。 还有林知睿。 家人和来自家人的温暖。 余明远比任何人都渴望这些,所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他都会守护着。 父母兄妹,他牢牢地抓住,也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去破坏。 如果破坏的人是妹妹,他不会生气,也不会怪她,他只会耐心地劝解,加倍地疼爱她,直到她明白她不该产生那些不正常的念头。 余明远按照妹妹的要求躺下来。 他们面对面,枕在同一个枕头上。 林知睿乌黑的长发铺在枕头上,有一半被他压在脸侧,软软的,痒痒的。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她慢悠悠地说,“我十八岁了,余明远。” 余明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就听见她说:“我刚才看到你和陆芷接吻了。” 林知睿伸出一根手指,指腹轻轻按在哥哥的唇上。 余明远没来得及躲开。 她的指尖有淡淡的润肤乳味道。 她抬眸,看进他眼睛里,“哥,你把舌头伸进她嘴里了吗?” “林知睿,”余明远抓住她手腕,眉眼压得很沉,“别说这种话。” 他没有否认。 林知睿一秒落泪,“那我应该说什么?我说什么你才愿意回应我?” “回应你什么?”余明远克制低吼,“你让我回应你什么啊林知睿!” “说你也喜欢我啊!”她也朝他吼,好像谁的声音大谁就是对的。 余明远叹息道:“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我不要这种喜欢!”林知睿哭出声,“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林知睿!”余明远情急之下捂住她的嘴,“你想把大家都吵醒吗!” 林知睿发不了声,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委屈又不甘地看着他。 余明远看着伤心到哭泣的妹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求你,别哭了,好吗?”他把手放开,转而揉她哭肿的眼尾。 林知睿哭了很久,直到哭累,哭声渐渐停止。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林知睿偶尔抽泣的声音。 余明远独自站在阳台。 林知睿下床,走到落地窗前。 盛夏的深夜依然酷热难当,才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出汗了,白色t恤粘在身上。 他侧身靠着阳台栏杆,融在夜色中的身影高大挺拔。 手指间一点猩红忽明忽暗,青色烟雾从他指尖缓缓飘起。 林知睿拉开落地窗,走到余明远身边。 她偏头看了他很久,直到哭过的眼眶发酸发涩到又要落泪才问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邹叔和妈妈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 “为什么抽烟呢?” “我抽得很少。” “你喜欢抽烟?” “不喜欢。”余明远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喜欢她吗?” “谁?” “陆芷。” “不喜欢。”更干脆了。 才扬起来的心情忽地又坠落到底。 不喜欢却和她接吻。 所以,不喜欢也能接吻。 林知睿深深地呼吸,满世界都是尼古丁和薄荷的味道。 她突然意识到,从他嘴里出来的东西此时正在自己嘴里,口腔里,身体里。 不知道会不会在哪一处留下痕迹。 可她更希望留在自己口腔和身体里的是他的舌头。 真变态啊,林知睿想。 烟味越来越浓。 她忍着咳嗽,少女柔软的身体慢慢靠近他。 在他低头看过来时,垫起脚尖,吻上去。 “余明远。” “哥哥,好哥哥,你教我接吻吧?” 林知睿怕热,她总嚷嚷没有空调会死。 可事实上没有空调她不会死,因为余明远会为她扇风。 但没有余明远她会死。 真正的死是心如死灰,全身冰冷,寒意渗透骨髓百骸。 死得透透的。 “林知睿。” “你是我妹妹,我永远不会和你接吻。” * 林知睿睡睡醒醒,再起来快中午了。 依然和睡前一样,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四年前,林知睿放弃交大,跟着父亲江奕去了法国。 这一次林韵没有阻止。 她会同意,一来是江奕说服了她,二来是那段时间林知睿的情绪不太好。 林韵怕自己一味阻止,女儿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 十八岁遥远的像一场梦,梦里的人年轻自负又冲动,喜欢冒险,追逐刺激。 直到被当头棒喝,才如梦初醒地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 曾经的孤注一掷只感动了自己,最后还难堪地以逃离收场。 好在都过去了。 看余明远刚才的态度,应该也不想再提过去那些糟心事了。 起床后,林知睿去隔壁房间转了一圈。 房间里没有人,床上连被褥都没有,看来余明远只是洗了个澡就离开了。 林知睿下楼看到许阿姨。 这是四年来林知睿第一次回家,许阿姨见到她很激动。 “阿拉睿睿哪能噶好看额啦!”许阿姨用手比了下,“四年前你还没我高呢,现在都比我高大半个头了!外国人吃的东西到底热量高蹿个头,我这么看着,越来越像你爸爸了……” 许阿姨意识到说了什么,没再往下说,尴尬地转移话题,问她饿不饿,午饭想吃什么。 林知睿说不饿,哥哥做了早餐,她吃了很多。 许阿姨惊讶道:“明远回来了?” 林知睿不解地问:“他平时不回来吗?” “不是不回来,”许阿姨说,“明远已经搬出去住了。” “什么时候的事?” 许阿姨回忆了一下,“大四刚开学吧,好像你出国念书没多久。” 既然早就搬出去了,今天早上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么自然地做早餐,回房间洗澡。 就像他一直住在这里。 就在林知睿想不通时,许阿姨接了个电话。 电话是余明远打来的。 “冰箱里的东西我看到了,我以为是睿睿叫的外卖,她说是你做的我才知道你回来过了。睿睿醒了,就在我旁边,要我把电话给她吗?那行,你忙吧。” 许阿姨挂了电话,对林智睿说:“明远说他昨晚通宵加班,今天一早还要回公司,所以就近回来这里洗澡换身衣服。” 林知睿“哦”了声。 合情合理的解释。 除了…… 通宵加班的人下班后还去菜市场逛了一圈。 特地买了鲜虾,费时费力地手工捣成虾泥,只为做一碗鲜虾小馄饨。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正好二十二个。 “睿睿,”许阿姨突然想到什么,“如果我没记错……” “什么?” 许阿姨:“今天是你生日吧?” 4、都怪我 晚餐许阿姨烧了一大桌菜,邹诚订了蛋糕。 林韵和余明远前后脚到家,两人在停车时遇到。 “你们公司最近在谈的那个项目不错,如果能谈下来……” “回家了就别谈工作了,”邹诚端菜时看到一同进门的两人,不满道,“马上吃饭了。” 许阿姨晚上没留下吃晚饭,最近孙子来她这里过暑假,她还得回去照顾小孙子。 餐桌上四个人。 林韵和余明远还在聊他公司最近投标的某个项目。 余明远大学毕业后,先在市设计院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拉了个几个同学出来单干。 从刚开始承接一些小项目到近两年手握了几个重量级的项目。 林韵虽不涉足建筑业,但她认识的人多,人脉广,消息灵通,一有机会就给余明远介绍行业内的人认识。 邹诚则一直在和林知睿聊。 一家四口,算得上其乐融融。 谁都没提林知睿在国外四年发生的事,就像她只是短暂地旅行后回来,一切都不曾改变。 吃完饭,切蛋糕,有林知睿在,气氛总能热热闹闹的。 她往林韵脸上抹奶油时说:“我最亲爱的林总,感谢您这么多年的培养,让我成为今年最优秀的人。” “那明年就不优秀了吗?”邹诚好奇地问。 “明年轮到二十三岁的林知睿优秀了呀,林知睿说,“我越老越帅、最最亲爱的邹叔,感谢您这么多年对我的关爱,让我成为今年最幸福的人。” “来来来,往我脸上抹!使劲抹!” 林知睿娇纵是娇纵,但这张嘴是真的甜,哄得邹诚心花怒放,就是现在把他头摁蛋糕里也甘之如饴。 “马屁精,”林韵笑着说,“就只感谢我和你邹叔,不感谢你哥吗?你初中高中加一块儿六年,不都是你哥帮你复习?要说培养,真正培养关爱你最多的人是明远。” 林知睿脸上笑容褪去,淡淡道:“那我最后不也没去交大吗?” “你没去是你自己的问题,和明远无关,”林韵瞪她一眼,“林知睿,我可没教你过河拆桥。” 确实是过河拆桥,不过拆桥的人不是她。 当年她想和他更近一步,可他残忍地把那座她费劲搭起来的桥给拆了。 她掉进河里,差点淹死。 好在现在总算爬上岸了。 林知睿手指沾了点奶油,往余明远身边靠过去时说:“哥,妈妈要我感谢你。” 余明远垂下眼皮,目光很轻地落在她指尖。 新鲜动物奶油,没一会儿就化了,黏糊糊的纯白裹在她柔嫩指尖。 不知道尝起来怎么样。 “不用谢,应该的。”余明远说。 余明远难得开玩笑,邹诚和林韵笑起来。 林知睿没笑,她背对着另外两人,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将奶油用力蹭在他衬衫上,看他微微蹙起眉峰,眼底荡开一抹恶劣的笑意。 “哥,”她说,“我替十八岁的林知睿谢谢你,谢谢你作为哥哥,对我这个妹妹的关爱。” 余明远不说话,他只挖了勺奶油放进嘴里。 清淡的奶油香味在口腔中萦绕。 “明远,现在睿睿也回国了,你什么时候搬回家住?”趁着一家都在,林韵又提起了让余明远搬回来的事。 余明远大四搬出去,前两年他在公司附近买了房子后就彻底住外面了。 他一个人住,工作又忙,林韵总担心他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余明远没说话。 “那里离公司近,他上下班方便。”邹诚说。 “不是有车吗?”林韵说,“从家里开车到他公司不远。” “开车累,上海的早高峰又那么堵。” “不是有司机吗?” “路上多耽误时间。” “我说邹诚,”林韵瞪了邹诚一眼,“不帮着劝就算了,捣什么乱呢?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孤寡老人。” 邹诚笑着说:“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们娘俩聊,我和睿睿泡茶喝去。” 余明远叫住邹诚,“爸,这么晚别喝茶了。” “没事儿,我天天喝,”邹诚突然反应过来,“哦,你是怕睿睿喝了茶睡不着?” 林知睿从小就对茶多酚咖啡因这类提神的东西很敏感,喝了不仅睡不着,还特别兴奋,心跳会加速。 当年高考期间,她为了晚上复习喝过几次咖啡,每次喝完心率就会过快。 余明远知道后就不允许她再喝了。 邹诚:“那我去弄点果汁吧。” 邹诚给家里两位女士弄了复合果汁,自己则拿出茶具,和儿子两人泡茶喝。 四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林韵希望余明远搬回来,但余明远始终没松口,她也就不再提,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听张局说你和他侄女最近没怎么联系?” 余明远倒着茶,眼也没抬地“嗯”了声。 “什么侄女?”邹诚一脸莫名。 “前段时间我给明远介绍了个人。”林韵简单解释。 “相亲对象?”。 “是啊。” “张局?是规划局的张局吗?” “嗯,”林韵点头,“他侄女去年刚回国,现在在外交部翻译司工作,比明远小两岁,我见过,长得很漂亮。” “条件倒是不错,”邹诚饶有兴致地问儿子,“谈得怎么样了?” 余明远给自己和邹诚面前的茶杯分别倒上茶,不疾不徐地说:“翻译司挺忙的,经常出差,大部分时候都和国内有时差,他们工作时也不能带手机……” “那不行,”林韵打断余明远,皱眉摇头,“忙一点没什么,但两个人不能长时间不沟通,就算在一起了最后也会慢慢疏远。如果是这样,我看还是算了吧。” 邹诚跟着点头。 “那许总的女儿呢?上回吃饭,你们不是加微信了吗?”林韵又问。 “许总的女儿?”余明远想了想,迟疑道,“我以为许小姐有男朋友了。” “没有吧?许总那天不是极力张罗你们吗?” 余明远打开手机,翻出朋友圈里的某张照片发给了林韵,并解释道:“那就是这张照片让我误会了。” 林韵看着许总女儿依偎在某个有点眼熟的男明星身边,是不是男朋友不一定,但许总女儿眼里的爱意做不了假。 于是许总女儿在林韵这里翻篇了。 林韵陆续提了几个人,余明远都一一回复。 余明远只是提了提对方的情况,什么表态都没有,却被林韵自己全都否决了。 聊到后来,林总的脸色不太好看,瞥见身边人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 “林知睿,你笑什么?” 随着林韵的话,另外两人同时看向林知睿。 突然成为关注点,林知睿笑容僵在嘴角。 林知睿摊手,一脸无辜相,“我……不可以笑吗?” “可以笑,”林韵说,“但在我为你哥的事情烦心时,你笑得没心没肺合适吗?” 不同于刚才憋着偷笑,林知睿直接笑出声。 “林知睿!”林总发飙,“你哥所有的相亲对象都黄了,你很高兴是吧?” “说明远的事呢,你冲睿睿发什么火?”邹诚拧眉。 “妈妈,”林知睿努力忍住笑,“你确定那些相亲对象都黄了,高兴的是我吗?” 她说着话往某个人身上瞥了眼。 “不是你难道还是我和你邹叔?”林韵说,“从小你就爱欺负明远,你以为我不知道?” “好吧好吧,”林知睿无奈道,“哥哥相亲对象全都吹了哥哥没有女朋友,都怪我,行了吧?” 林知睿回着林总的话,眼神却瞟向另一个人,没想到对方也正在看她。 没看错的话,他是在笑吧? 有人替他挡枪了,能不笑么? 林韵倒是没想到她认怂得这么快,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她叹了声气道:“你哥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能耐,怎么可能到现在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有。” 林知睿一开始没在意林总这句话。 琢磨了会儿,品出味儿来了。 林知睿看着林韵,眼尾眯了眯。 “什么意思?我的什么能耐?” “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 林韵明显不愿多说。 邹诚暗道不妙,张罗道:“挺晚了,明天还得上班,明远,你今晚喝酒了,我给你叫个代驾?” 余明远:“我自己叫就行。” “我到底什么能耐?说清楚,”林知睿不依不饶,“别说话说一半,我有什么让你觉得说不出口和丢脸的吗?” “林知睿,别得寸进尺。” 林韵的脸色变了。 “那你说啊!” 邹诚心头一跳,赶紧去安抚林韵。 “好了好了,今天是睿睿生日……” “你让我说什么?”林韵推开邹诚,一巴掌拍在桌上,茶具被震得东倒西歪,“说我那次给你打电话,法国半夜的时候,可接电话的是个男人,一听声音就是被电话吵醒的吗!” “小韵……” “林知睿!”林韵拿手指着女儿,“你觉得这种事情不丢脸,值得大肆宣扬?” “这种事情……”林知睿直视盛怒的林韵,冷声问,“怎么就丢脸了?” 客厅里一片寂静。 余明远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是代驾师傅打来的电话。 他摁掉电话,取消订单,但还是按照这笔订单的金额转给了对方。 那年法国薪资改革,到处闹罢工,巴黎是示威游行的中心,林韵担心女儿,半夜给她打电话。 电话通了,但接电话的人不是女儿,而是一个讲法语的年轻男人。 这件事林韵没和任何人说过,包括邹诚。 在教育女儿上,林韵既希望她成为优秀完美的人,可失败的婚姻又让她对女儿有着很深的愧欠。 所以她同意她去法国留学,就算在这期间她一次都没回过国,她也没逼她回来。 可她没想到自己的纵容,换来的却是女儿的放纵。 林知睿一毕业,林韵就断了她生活费,想要以此逼她回国,也有这件事有关。 “你可以解释,”林韵说,“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会想知道的。”林知睿说。 “林知睿!!!” “林姨,”余明远走过来,站在母女俩中间,挡住林韵的视线,“换药的时间到了,先去换药吧。” “啊,对对对,是该换药了。”邹诚趁机上前把林韵拉走了。 林韵和邹诚上楼后,余明远才转过身。 林知睿低头坐着,面前是切了一半的蛋糕。 “祝睿睿永远开心快乐”只剩下了“开心快乐”。 四个字,对比现在的情形,突兀又讽刺。 “林知睿……” “和你没关系,”林知睿嘴角勾起一丝嘲弄,“这件事她迟早会问。” 她其实不知道林韵那天打来过电话。 那一天实在是太混乱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真实的“暴动”。 那些人冲进商店,超市和别人家里。 到处充斥着哭喊和尖叫。 林知睿和几个同学躲在家里,不敢下楼,不敢出门,连窗都不敢打开。 直到晚上,街上的混乱才渐渐平息。 林韵打来电话时,林知睿在卫生间。 因为一天没吃东西,低血糖犯了,差点晕过去,在卫生间里缓了很久。 同学们为了安全呆在同一个房间,听到电话响,不知到谁顺手拿起来接了。 如果林韵当时,或者哪怕事后来问她怎么会有男生半夜接她手机,她会向她解释那天发生的事。 可林韵没问,她想当然地把事情往不好的方面臆断。 骄傲如林知睿,她可以因为囊中羞涩,给来巴黎装逼的小网红当一天兼职摄影师,但永远不会低下头颅,对判罚不公的人澄清自己无罪。 余明远没有离开,他在她身边坐下。 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还和过去一样,每次自己和林总吵架,他总会在事态升级前巧妙地化解。 她受了委屈闷闷不乐,沉默地陪在她身边。 “你是不是也那样想?”林知睿突然开口。 “想什么?”余明远问。 “你在想,”林知睿轻声说,“林知睿,你私生活可真混乱。” 5、马屁精 余明远几乎是下意识否认。 “不,我不会这么去想你。” “是吗?” “当然。” “就算我永远不说那天发生了什么,你也愿意相信我吗?” “你是我妹妹,”余明远伸手,温柔地替妹妹夹耳边的碎发,“我非常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 虽然不是她最期待的答案,但依然令她感动。 没有什么比一个人无条件信任你更珍贵了。 林知睿由衷道:“谢谢。” “我是你哥,睿睿,”余明远说,“你完全可以信任我,依赖我,而不是把我往外推。” “我什么时候把你往外推了?” “没有吗?”余明远看着她,“那为什么没来找我?” 林总断她生活费那段时间,林知睿找邹诚求助,一次都没找过余明远。 其实找余明远帮忙更妥当。 他经济独立,不用怕被林总发现,而且但凡她提出来,他都能满足她。 但她从没向他开过口,不仅如此,之前的四年,她也从未主动联系过他。 两人的交流仅止于逢年过节给家里打电话,当着父母的面,客套简单地问候。 林知睿垂下眼皮,“我只是觉得没必要麻烦你。” “你说这种话,”余明远叹气,“是觉得我的心是石头做的,不会痛是吗?” 林知睿抬头看他一眼,又匆忙低下。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年她向他表白,被拒绝后赌气离开,那时她确实恨他,恨他无情地浇灭她满腔炙热的爱意。 她想报复他,让他后悔、歉疚,这一辈子为此不安。 回头想想,那时的自己太年轻,想法太偏执。 怕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哥哥被人夺走,急于将他据为己有,所以才会产生畸形的爱恋。 从始至终都是她在无理取闹,他什么也没做错,却要承受这么多年她的冷暴力。 “哥,”她凑过去,嗓音柔柔,“我最最最亲爱的哥哥,会给我在生日做鲜虾馄饨的哥哥,因为有你,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妹妹。” 她对林韵用了一个“最”,对邹诚用了两个。 而对他是三个。 积压在内心四年之久的怨念和委屈,仅仅只是听她叫一声哥,便被抹平得干干净净。 林知睿骄傲时是真骄傲,没骨气时也是真的没骨气。 不仅说话软,人也软,抱着他手臂来回摇晃。 撒娇卖乖,恨不得钻进你心里去。 余明远没被她抱住的另只手,在她脑门上不轻不重弹了一下。 “马屁精。” 林马屁精除了当年对哥哥进行过长达四年惨无人道的冷暴力外,基本和谁都没隔夜的仇。 当天晚上,林知睿编辑了一大段感人肺腑的文字发给林总。 林总当时没有任何反应,第二天林知睿起床,林总已经为心爱的女儿准备了她最爱吃的早点,还给她发了个很大的红包。 邹诚遛狗回来,看见林知睿抱着林韵,在她脸上亲了又亲,还一口一个“我的好妈妈”。 林韵被她缠得无法,脸是板着的,眼底里却浸满了笑意。 昨晚余明远没回去,住在了原先的房间。 早上四个人一同吃早餐。 邹诚问林知睿:“接下去什么打算?” 当年林知睿说不去交大就不去了,林总怕出事,没敢硬把她留下,作为条件,林知睿答应林总念金融。 但她从小喜欢画画摄影,更是受江奕影响,大学四年不务正业,摄影却玩了个半专业。 林知睿:“我朋友搞了个摄影工作室,想让我过去帮忙。” 林韵停下动作,“朋友?谁?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种朋友?” 林知睿耸耸肩,随口道:“我的朋友,你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林韵瞪直眼睛,“你……” 邹诚拉住林韵,“先听睿睿往下说。” 余明远:“工作室在哪里?过去方便吗?” “有点距离,”林知睿说,“在江月路。” “那开车得一个多小时。”邹诚说。 “她没有驾照。”余明远说。 “有件事我想和你们商量,”林知睿放下筷子,“我打算在工作室附近租房。” “我不同意。”林韵说。 餐桌上安静下来。 “我不是要搬走,只是偶尔晚了住而已。” “是啊,太晚回来不安全。”邹诚附和。 “我保证,”林知睿表情认真,“真是只是偶尔住,不是要搬走。” “我不同意你去工作室。” “为什么?” “林知睿,你对你的未来有过规划吗?就不说长远的了,说说现在吧,现在你对自己的学业和职业有过任何思考吗?” “有啊。” “不要告诉我你用你二十二年的人生阅历,思考出的结果是去一个或许连营业执照都没有,给人拍拍写真集的小作坊?” “怎么就小作坊了?”林知睿怒极反笑,“您能别仗着四十七年的人生阅历随意贬低别人的事业吗?” “怎么又吵起来了。”邹诚头都大了。 这母女俩就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没几句话就要吵起来。 “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林韵的脸色很难看,“念了四年大学,错过国内研究生报名,就为了去照相馆给人拍照?” 林知睿嘟哝:“是摄影工作室。” 林韵的手指狠狠戳她脑门上,“林知睿!” 林知睿缩了缩脖子。 “林姨,医生说您情绪不能太激动。” “是啊,有什么事好好说嘛,你动什么手啊!”邹诚说。 林韵看看余明远,再看看邹诚,冷笑一声。 “我连碰都没碰着她一下,你们就急着护了啊!我算是明白了,她变得这么任性骄纵,全是你们父子俩的功劳!” “妈妈你别妄自菲薄,我是你生的,你的遗传基因功不可没。” “你再说一遍!” 一顿早餐,变成了辩论赛。 拉锯了很久,最后达成一致。 林知睿可以去摄影工作室,也可以在那附近租房,但她必须参加秋季研究生报名。 邹诚说房子他来找,林知睿一个小姑娘独自住,周围环境和小区安保不能随意。 但他找了几套都不满意,知道余明远有朋友做房地产,就把找房子的事交给了他。 在余明远找房子期间,林知睿朋友那个摄影工作室还在装修,趁有时间她去学了驾照。 天天一大早天没亮就出去练车。 余明远知道她下午才有空,上午忙完公司的事连午饭都没顾上吃,直接开车接她去看房子。 回到家,没看见人,许阿姨说睿睿出去跑步了。 林知睿是在法国留学时养成的跑步习惯。 运动既能增强体魄,还能让人拥有充沛的精力去工作和学习。 林知睿穿着专业的跑步服,戴着白色遮阳帽,在城市道路上专门划出来的跑道上跑步。 林知睿从来都不是柔弱无骨的人,她肌肉线条流畅,跑步姿势专业,步子迈得大,尤显得一双腿长得逆天。 下一个路口红灯,她慢慢降下速度。 后面有个同样穿着跑步服的男人随之停下,最后两人并肩走在一起。 “明天有个半马业余赛,有兴趣吗?” “明天啊?明天不行,我要去学车,下周就小路考了,最近得天天练车。” “我朋友在远郊有个赛车场,下午我带你去练练?” “我现在的技术只配在驾校称王称霸。” “那就等你考完……” 两人边聊边停在斑马线前,等着过马路。 林知睿的目光漫无目地扫过前面街道。 忽然,视线被定在某道身影上。 沿街的梧桐连绵成阴,阳光穿透宽大的叶子,在街道上投下斑驳光影。 他从公司过来,身上穿着衬衫西裤,单手插袋。 挺拔修长地站在光影里,有种老上海电影画报的质感。 经过他身边的行人总忍不住看上一眼。 林知睿觉得他应该看见自己了。 隔着车水马龙,遥遥相望。 直到红灯跳转绿灯,她穿过马路,走向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余明远迈步走过去,“随便转转。” “哦。” “今天不上班吗?”林知睿问。 “下午请假了。”余明远说。 余明远虽和妹妹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看着她旁边的跑步男。 跑步男感应到了,笑着伸出手,“你好,夏晖。” 余明远忽视了对方伸出的手,看向林知睿。 “热不热?” 夏晖愣了愣,尴尬地收回手。 不知是晒的还是热的,她脸颊泛红,露在外面的肌肤上覆着一层薄汗。 “原以为下过雨会好一点,”林知睿抱怨,“上海太热了。” 余明远从口袋里拿出包湿巾纸,打开抽出一张,林知睿伸手去接却扑了个空。 余明远亲自给她擦了擦脸和脖子。 薄荷味的凉感湿巾纸,擦在皮肤上凉丝丝。 林知睿觉得有些过于凉了,被擦过的地方不禁浮起一层小小的颤栗。 “继续跑还是回家?”余明远问。 “不跑了,我想回家吹空调了。” “好。” 林知睿和夏晖道别后和余明远一起回了家。 跨进家门前,余明远把人拦住,不让她直接进去,他自己先进去拿了毛巾出来。 “先把汗擦干,屋里开了空调,你现在毛细血孔都打开了,直接进去容易感冒。” “哦。” 林知睿伸展开双臂,仰起脖子,但等了半天没等到余明远有所动作,于是问:“你不帮我擦吗?” “我是你的手幻化的人形吗?”余明远把毛巾甩她肩上,转身进屋,“自己擦。” 林知睿拿着毛巾,冲着门喊:“余左手,能不能帮我拿瓶水啊,我要渴死啦!” 洗完澡换好衣服林知睿下楼。 许阿姨在准备午饭,余明远给她打下手。 林知睿走进厨房,“聊什么呢?” “在说上回你妈妈住院,隔壁张、汪两家来探病的事……别动,小心割到手。” 许阿姨看见林知睿拿起削皮刀赶紧叫住。 许阿姨今天中午打算做捏茄子,很适合夏天吃的开胃小菜。 洗干净的紫皮茄子一根根放在篮子里。 “我会弄这个。” 林知睿搬了张小板凳坐下,开始削茄子皮。 削皮刀锋利,她稍一用力就连皮带肉削下一大块,看得许阿姨直心疼。 许阿姨:“别在这里捣乱了,出去坐着等吃饭就行。” 余明远放下正在处理的虾,洗干净手,来到林知睿身边。 “让她弄吧,也该学学了,”余明远低头看了一会儿,“别太用力,再削下去,三分之一都被你削没了。” 林知睿刚要反驳哪有三分之一,手背就被人按住。 他站在她身后,弯下腰,双手从她身后环向前,同时握住她两只手,控制她使用削皮刀。 “也不能太轻皮容易断,这个力道差不多。”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因为注意力在茄子上,没发觉自己靠她有多近,她的鬓角发丝被他呼出的气息拂动,搔在他面颊上。 “有感觉了吗?” “感觉……什么感觉?” 林知睿感觉自己的脸烧起来了,热意蔓延到心口,连带着心错乱地跳了两下。 余明远垂眸,目光落在妹妹发红的耳朵上,只一秒便移开。 “当然是用削皮刀的力度。” 林知睿低垂着脑袋,小声回。 “感觉不够深刻。” “自己慢慢找感觉。” 余明远直起身,走回到水池边。 许阿姨又唠唠叨叨地说起了周围这些邻居的事,提到夏家孙子,突然换了种口气。 余明远随口问:“夏家孙子怎么了?” “夏家那孙子比睿睿大两岁,睿睿读初三时他高二,那么小就谈女朋友,还把人家小姑娘肚子搞大了。女方父母吵到夏家,要他们家负责,当时据说双方签了字据,夏家承诺两人成年后就结婚。” “那结婚了吗?”林知睿问。 “结什么婚?”许阿姨直摇头,“这些年,找上门来要求负责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许阿姨郑重地对林知睿说:“你可别和这种人接触啊,离他越远越好。” 吃完饭,余明远开车带林知睿去看房。 一上车,余明远就看到林知睿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你直接告诉我夏晖是个人渣不就得了,绕那么大个圈子不累吗?” 6、别碰我 “绕什么圈子?” “余明远,我二十二了,不是三岁。” 余明远笑了下。 “你看出他对我有意思了?” 林知睿看到她哥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 沉默片刻,余明远问:“所以你回应了吗?” 这人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和夏晖是一次夜跑认识的,得知是邻居后两人互加了微信。 夏晖确实一直在约她。 “当然没有,”林知睿翻了个白眼,“我们才认识多久,你想什么呢!” 余明远不再说什么,开车上路。 路上两人没再说话,更没提夏晖。 林知睿偏头看窗外生闷气。 他通过许阿姨的嘴提醒,不,应该是警告她远离夏晖。 她可以理解为这是他作为哥哥的关心。 可她并不认可这种方式。 他总是这样,从不当面告诉她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人要远离,因为他怕和她起冲突,怕妹妹生气迁怒自己,怕父母长辈责怪他。 所以他在暗地里破坏。 夏晖是这样,过去的很多事也是如此。 他给外人的形象,一直是无条件宠爱着妹妹的好哥哥。 可林知睿很清楚,他有多喜欢对她的事指手画脚,横加干涉。 到了地方,余明远把车停进车位,没熄火,车里依然打着空调。 他解开安全带,侧过身面对她,过了很久才开口:“我不是阻止你交朋友。” “他不是朋友,我已经把他微信拉黑了。” 余明远点点头,表示满意。 林知睿突然转过身,直直地看进他眼睛里。 “我不喜欢你做这些事。” 就好像她有多么愚蠢,连一个居心不良的人渣都看不清。 可就算没有他的“提醒”,她也不会和一个只是在跑步时认识的人有什么发展。 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她,觉得她骄傲自负又愚蠢。 余明远低声道:“对不起。” 加上她刚回国,两人见第一面时他说的那句“抱歉”,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对她道歉。 她已经分不清他究竟是在为此刻干涉她交朋友,还是四年前他拒绝她而愧疚了。 可无论因为什么,她都不想去深究。 都过去了,他不用说抱歉,她也不想听。 林知睿拉开车门下车,余明远跟着下车。 余明远选了几套符合要求的房子,在带林知睿去看房之前,他已经全都看过,现在带她去看的是他自己最满意的。 不管林知睿对余明远意见有多大,对他挑房子的眼光是非常认可的。 果然是建筑师,屋内的软硬装潢很符合她的喜好。 “考虑到你一个人住,两室的空间够用了,小区周边的配套成熟,覆盖了医院商场和地铁。” “只有两个房间吗?” “一个主卧,一个工作室,”余明远问,“还有其他需求吗?” “万一我有朋友来住呢?” 余明远沉默了一下。 “那再去看看其他几套?” “不用了,就这里吧,”林知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舒展开双臂,歪头冲余明远眨了眨眼睛,“反正那几套房子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最后还是会选这里。” 余明远张了张嘴,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这套房子里的家电齐全,也都很新,但余明远还是换了全新的。 包括浴室里的淋浴喷头,智能马桶垫,地毯也全换了。 林知睿说他太夸张,她又不像他是个洁癖。 余明远没解释,发了几篇吐槽出租屋的帖子给她,什么淋浴喷头不出水打开看发现里面被黄黄的东西堵住了…… 看过帖子,林知睿没再阻止余明远发挥他的洁癖。 房子准备好,林知睿也开始在朋友工作室工作。 工作室虽然刚起步,但这个朋友和很多明星有过合作,在圈子里小有名气,所以林知睿的工作很快就被排满了。 白天拍片,晚上修图,每天都熬到很晚。 工作的半个月里,她一直住在江月路的房子,没再回过家。 邹诚来过两次,带了许阿姨特地给她煲的汤,但两次都没见着她人,把东西放进冰箱后打电话嘱咐她多注意身体。 林总和余明远没来过,但余明远会每天给她打电话,就算她忙着不接,他也会发消息。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无非问吃没吃饭,到没到家。 她一开始只是敷衍两句,通常连着几个消息都是“嗯”“哦”“好”,后来大概是习惯了,慢慢的话多起来。 哪天遇上不顺心的事还会主动给他打电话抱怨。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工作室步入正轨,这天接到某个大单,大家嚷嚷着要去庆祝。 在众人讨论去哪里high时,林知睿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林老师,你不去吗?”有人问。 “我不去了,还得回去修片。”林知睿背上相机包和其他东西。 “啊啊啊你不去就没意思了啊!” “就是就是。” “你得给大家一个喝醉了表白的机会啊!” 林知睿笑着说:“真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说完林知睿就离开了。 林知睿不是有意扫兴,她和工作室的同事一直相处得很好,只是她手里有个急活儿,明天就要交稿,她酒量很一般,怕喝酒误事。 回到家随便点了个外卖吃完,林知睿就一头扎进工作中。 没想到快十一点时,几个同事突然过来了。 他们在酒吧high完,依然没尽兴,又想起林知睿没参加,干脆带着酒来找她。 “林老师我们不打扰你工作,喏,给你带了咖啡,提神醒脑。” “哇,林老师你家装修得好好看!” “这沙发一看就很贵,弹性这么好,地毯也好舒服……”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知睿也不好赶人。 她无奈摇头,“好吧,再给我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林知睿赶完工作,合上电脑,叫的烧烤小龙虾外卖正好也到了。 喝到兴头上,有人提议让老板艾瑞克一起过来,被林知睿阻止了。 “林老师你和老板不是好友吗?让他过来没事吧?” “这么晚了叫人家过来不太好吧?” “艾瑞克不会在乎这些。” 但林知睿还是拒绝了,“不行,我暂时没有接待公司高层的打算。” 众人笑起来,嬉闹中也就没人再提这件事。 同事们离开时已经凌晨三点。 他们临走前简单帮她收拾了一下。 林知睿喝得晕乎乎的,匆匆洗了个澡就钻进卧室睡觉。 第二天林知睿醒过来,发现没有想象中难受,她酒量一般,又很久没喝酒了,原以为宿醉醒来会难受。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喝醉,是和余明远表白失败后。 那天她在便利店里买了几瓶小瓶装的洋酒。 她独自坐在滨江大道。 夜晚的外滩,游人如织,热闹繁华,江对岸的陆家嘴恢弘气派,灯光璀璨。 没人发现她一个人蹲在路边哭。 她不知道余明远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她其实没怎么醉,借着酒劲打他的那一巴掌是故意的。 后来捧住他的脸亲上去时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了。 她当然没亲到他的脸,他不会允许她这么做。 他背着她走在步行街上时,她张嘴在他后脖上狠狠咬了一口。 她恶声恶气地说:“余明远你不让我亲,那我就咬你。” 咸涩的泪水不断落在被咬破的伤口上。 余明远因为疼痛收紧了抓着她腿的手臂。 他始终一声不吭,用无尽的沉默抵御她的愤怒和不甘。 没人知道她去法国的真正原因,没人知道十八岁那年她疯狂炙热的爱情,也没人知道,那场她为他宿醉的酒,醒来后有多难受。 四年了,是时候该醒了。 林知睿从床上坐起来,瞥见床头柜上的水杯,还有拆开了的解酒药。 她不记得昨晚自己吃解酒药了…… 打开卧室的门,一眼就看到阳台上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余明打完电话回到客厅,林知睿已经坐在餐桌上吃早餐了。 他在她对面坐下,回了几条工作上的消息。 林知睿随口问:“今天不上班吗?” 余明远放下手机,“请了半天假。” “有事吗?”问完她才意识到,这半天假多数是为自己请的。 余明远倒了杯温水放在林知睿面前,温声问:“头还疼吗?” 林知睿摇摇头,“不疼,我喝酒头不疼。” “是吗?”余明远不置可否。 “是啊,不吃解酒药也没关系,”林知睿低着头,心虚道,“一点点头晕而已。”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来你这里的吗?”余明远突然问。 “不是早上吗?” 录指纹时余明远把自己的也录进去了。 林知睿知道这一定是林总对他下达的命令。 想搬出去可以,但必须在林总监视之下。 林知睿没阻止,反正以她哥哥的自觉和君子做派,就算他能随时随地进这道门,也不会做任何逾矩的事。 当初她主动献吻他都无动于衷,现在更不可能半夜偷溜到她房间对她欲行不轨。 余明远拿起手机点了两下,翻转屏幕给她看,“你在凌晨四点给我打的电话。” “我给你打电话了?”林知睿惊讶道,“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也许是不小心摁到的?” 余明远给她找台阶下,但这并不能安慰到她,她不记得给他打过电话就说明她昨晚断片了! 她、断、片、了! 断片意味着她可能对他说了或者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四年前还能当她年少不懂事,一时昏了头,连乱/伦的事也敢做。 但四年之后,她已经是个成熟冷静有自制力的成年人了,可以泰然自若地和他同桌吃饭闲聊。 然而昨天晚上,她很可能将自己伪装的潇洒和满不在乎统统推翻! 在他眼里又变回四年前那个无理取闹,撒泼打滚着要和他在一起的烦人妹妹! 林知睿强装镇定,眼神却出卖了她,一顿早饭,不知偷偷瞄了他几回。 最后余明远不忍心,告诉她昨晚她什么出格的事也没做,给他打完电话就睡着了,解酒药还是他把她叫醒吃的。 “我当然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我又没喝多。”她这么说。 余明远没拆穿她。 “学校看得怎么样?”余明远问,“决定好交大了吗?” 林知睿没说话,低头吃东西。 “还有四个月,复习时间紧张了点,但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林知睿还是不说话。 “当然,”余明远看着她,“也不是非要交大,上海有很多优秀的考研专业。” 林知睿的头垂得更低了。 “时间确实紧张……其实非全日制也有好专业,mba也能学到……” “我不念mba。”林知睿终于开口。 “嗯,那就不念。” “我也不念非全日制。” “好。” “我没打算考研。” “……”余明远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林知睿放下筷子,抬起头。 她目光清澈,语调平缓。 “我不是在和你们赌气,这是我经过深思熟悉后的决定;我喜欢摄影,我想从事与此相关的工作,未来也许我会再回学校,但继续深造,也只会为了我热爱的东西,这就是我的决定。” 余明远敛起神色。 “既然你经过了深思熟虑,那么可以告诉我,这段时间……起码两年之内你的计划吗?” 林知睿笑着摇头,“我没有计划。” 是的,她没有计划。 她不像林总和余明远,会将很多事情提前规划好,他们不允许自己的项目或者人生有任何偏差。 但她喜欢走一步看一步。 她现在走的这一步就是不考研,在艾瑞克的工作室里多学点经验。 林知睿有着和林韵同样的韧性和好胜心,有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她身上流淌着江奕的血脉,有着自由洒脱、不羁又浪漫的因子。 余明远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和林韵一样,希望林知睿能考研,最好是交大,毕竟当年她放弃交大去法国和他有莫大的干系。 但他同样尊重她的决定,不会勉强她去做不喜欢的事。 吃完饭,余明远挽着袖子洗涮时,林知睿靠在冰箱门上,小口小口地喝酸奶。 林知睿默默地想,如果没有中间分离的这四年,他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会搬出去住吗? 会在时间紧张的早晨给她做完早餐再去上班吗? 他们……会变得这么沉默吗? “昨晚来了很多人吗?” “啊?”林知睿回过神,“嗯,工作室的同事过来聚聚。” “穿过的拖鞋我扔了,买了一次性的,明天快递就到了。” 除了拖鞋,刚才开冰箱时,林知睿发现冰箱里自己买的啤酒和rio全都换成了矿泉水和不含气泡的果汁饮品。 “哦。” 林知睿已经习惯了她哥的洁癖和良好的饮食习惯,反正花他的钱,她没什么意见。 水流的“哗哗”声突然停止。 林知睿看着她哥把洗干净的碗筷放进消毒柜,然后再次响起水声。 他开始洗手,标准的五步洗手法,完全可以给幼儿园小朋友做洗手教学视频。 余明远洗完手,拿纸巾擦干,他没有离开水池,而是弯了点腰,手臂撑在水池边沿。 这个动作让他从脖子到后背陷下去一块,两边肩胛骨微微隆起,衬衫绷紧,肩膀宽阔如山脊。 “我说过不会阻止你交朋友,”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更温和的措辞,最后直起身,转过来面向她,“但我依然认为,你不应该在半夜时和一群人在私密的空间中相处,更何况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喝了酒。” 听懂他话里意思后,林知睿回过神。 “首先,这群人是我的同事,其次,这个私密的空间是我的家,最后——”她明显不快道,“我认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在我睡着时没得到我的允许就进入我的私密空间,才是一种威胁!”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林知睿将手里的酸奶捏扁重重扔进垃圾桶。 她离开厨房,在房间里晃了圈,看到床头柜上的解酒药又烦躁地离开了房间。 余明远从厨房出来时,林知睿正坐在沙发上,双手环膝,低头看着地毯发呆。 余明远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林知睿,不要说气话,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形式上的威胁。” 她说:“但你会羞辱我。” 余明远捏了捏眉心,“我没有。” “你有!”她大声控诉,“我接触夏晖是我没脑子识人不清,我晚上请人到家里喝酒是我放浪不检点,你敢说你不是这么想我的吗?” 余明远半站起身,去茶几上抽了两张纸巾想给妹妹擦眼泪,被她一把挡开了。 “别哭了,一会儿头又疼了。” 林知睿喝酒不头疼,但哭完,特别是大哭一场后头会疼,一刺一刺的疼,疼的厉害时只能吃芬必得缓解。 “听话。” 余明远管不了那么多,手臂环过林知睿肩膀,把她夹在自己怀里,强制给她擦眼泪。 林知睿怎么肯屈服? 两人在沙发上扭作一团,等到余明远发觉不对劲时,林知睿已经翻身跨坐在他腿上,手掌抵在他胸前。 她头发凌乱,红着眼圈控诉:“你别碰我!” “林知睿……” “也别和我说话!” 林知睿在气头上,她此刻唯一的念头是制服余明远,不管以何种方式。 她要让他知道,她不允许他威胁她,羞辱她,对她高高在上地审判。 所以她没有发现,自己光滑的大腿正摩擦着哥哥深色的西裤…… 余明远常年健身,刚才的打闹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连呼吸都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可此时此刻,他呼吸粗重,胸膛不断起伏,大腿肌肉更是因为过分紧绷而变得麻木。 他缓了一口气,尽量冷静地说:“林知睿,从我腿上下去。” 7、疼死了 怎么说呢? 林知睿对余明远的感情是复杂的。 她一开始恨他的出现,什么都要跟她抢,处处比她出风头,连林总养的萨摩耶也更喜欢围着他转。 但后来她又依赖上他。 从讨厌到习惯最后依赖的过程中,她虽叫他“哥”,但事实上她从没将他当做真正的兄长。 相遇那年她十二岁,已经有了性别意识,在班里女生们对某某男生好帅的谈论中,对异性的美丑有了自己的标准。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第一眼看见余明远时她的不自在和后来的百般挑衅,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的样貌。 她没想到,这个即将成为她哥哥的人,比学校里最帅的男生还要帅。 她感到好奇、兴奋,她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去试探他对自己的看法。 他也会觉得她漂亮吗?会因为每天见到她而高兴吗?对他来说,自己是特别的人吗? 何止是特别? 那段时间余明远把她宠上了天,哪怕她要吃他的肉也绝无二话,眼睛眨也不眨地割下身上最嫩的一块亲手喂到她嘴边。 怎能不沉溺? 英俊优秀的哥哥,只对她温柔细致,宠爱有加,拿一副真挚滚烫的心滋养着她。 那些年,林知睿迷失其中不可自拔。 直到某一天,她突然发现,他对自己的好不是永恒的,未来某一天,他会渐渐疏远她,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赋予他的女朋友,他的妻子。 当林知睿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平等地嫉妒每一个试图靠近并夺走余明远的“陆芷”。 她贪得无厌,她想要将他占为己有。 哪怕这么做是乱/伦。 “林知睿,从我腿上下去。” 余明远警告完,林知睿没有任何反应。 她垂着脑袋,长发盖住了脸,看不清表情。 原本抵在他胸口的手无力般下滑,身体随之前倾,将额头抵在了他胸口。 “哥,我头疼,”她说,“我要疼死了。” 余明远没有讽刺她“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他喂妹妹吃了芬必得,再把她抱到床上, 余明远站在床边,垂眸看着难受的妹妹。 她疼得连话都不想说,鬓角被冷汗打湿,脸色苍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哥……”她在难受中唤他。 “嗯?” “你要走了吗?” 他低声问:“你要我走吗?” 她不说话,脸埋在蓬松的枕头里疼得哼哼。 房间里响起一道很轻的叹气声。 余明远挂掉助理电话,俯下身,双手撑在床沿,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轻声说:“我陪一会儿?” 林知睿扭了两下,让出点空间,闷声说:“那你靠过来一点。” 余明远坐在床头。 “再近一点。” “还要再近。” 最后余明远半躺半靠在床头,林知睿抓过他一条手臂,侧头枕在上面。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衬衫包裹下温热紧实的小臂肌肉,强有力的脉搏跳动,还有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她怎么会以为自己只是出去玩了四天呢? 是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当初她离开时,他身上有着未褪去的少年青涩和青年人才刚显露的锋芒。 那时他就已经让她移不开目光了,更何况现在的他,完全成为了一个成熟稳重,非常有魅力的男性。 可这个人是她的兄长。 在他眼里,她只是妹妹。 林知睿,四年了,一千多天的逃避该结束了。 药效起来后,林知睿的头疼好多了,余明远见她没事了才离开。 后来几天两人没再见过面。 余明远每天的电话消息也没之前频繁。 林知睿从邹诚那里打听到,余明远去了北京出差。 工作室最近招了两个美院的实习生专门修片,盛夏的午后太阳毒辣,出不了外景。 下午就成了林知睿的空闲时间。 这天邹诚在工作室附近的大学开交流会,结束后约林知睿出来喝咖啡。 阳光暴晒下,热浪滚滚,路上人迹罕至。 两人坐在咖啡厅。 林知睿不喝咖啡,点了杯黑加仑,用吸管小口小口地喝。 邹诚刚提到余明远去北京出差,儿子的电话就打来了。 父子俩聊了几句,被林知睿一个喷嚏打断。 余明远停下话头,问邹诚是不是和睿睿在一起。 “嗯,在呢,你等等——” 邹诚把手机递给林知睿,却被她摆手拒绝。 邹诚只好收回手机,刚贴回耳边就听电话那头的余明远说:“爸,你把电话给她,我和她说点事。” “你哥找你。”邹诚把手机重新递过去。 林知睿无奈接过,懒洋洋开口:“嗯?” 电话那头余明远轻笑一声,“嗯什么?” 林知睿莫名其妙,“什么嗯什么?” “没喝咖啡吧?”余明远问。 “没喝。” “今天回家吗?” “不回,晚上有个夜景的拍摄。” “晚上几点?” “七点。”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 安静中,林知睿听到远远飘来的古筝曲。 她主动问:“你在外面吗?” “嗯,有个应酬。” 林知睿总算明白余明远奇怪在哪儿了。 “你喝酒了?喝醉了吗?” “当然没有,”余明远笑起来,“我酒量还算不错。” 虽然没醉,但几个分包老板挨个敬酒,他喝了不少。 此时站在包厢外的长廊上,低头看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锦鲤,听着包房里传来的古筝曲,嘴边的笑窝无意识地深陷。 刚才看到穿着汉服弹古筝的女生,余明远就想起林知睿来。 林知睿学过古筝,小学四年级就考完了十级,她画画也很出色,素描水彩国画的考级证书摆满了林总的书房,初中第一次拿摄影奖项,高中代表市里参加数学竞赛。 你看,她虽然被宠坏了,但她聪明努力又上进,她值得被所有人宠爱。 也值得被奖励。 喝酒带来的一点晕眩感,其实挺舒服,他轻声问:“想要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林知睿吐槽道:“又不是去国外出差,能带什么?” “上次你说喜欢林姨新买的包,这里离skp很近,想要什么颜色?” 林知睿脱口而出:“哪有人去北京出差带香奈儿的包回来当特产的?上海没有吗?” 余明远好脾气道:“那回上海买?” “还说没喝醉?”林知睿乐了,“你现在回去继续喝,除了香奈儿我兴许还能拥有一匹马。” 余明远笑着问:“那匹马不会叫爱马仕吧?” “真聪明。” 林知睿对名牌没什么执念,家里有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摆放林总的包包。 林总告诉她,奢侈品和车一样,更多的是身份和实力的具象化展示,用来给人镀金的。 就像上战场时身披的铠甲,铠甲越威武,越精良,获胜的概率才越大。 那是林总的战场不是她的,她喜欢透过相机取景框去看更纯粹的世界。 她的父母和家庭,教给她更多的是精神层次的富足。 可是他的哥哥,却想用金钱对她进行弥补。 富贵不能淫啊林知睿。 林知睿:“我能对你提点小小的要求吗?” “什么要求?”他放轻呼吸,认真地聆听。 “我不要林总的包,”被黑加仑汁水浸染过的嗓子酸酸甜甜,“我要别的款式。” 就让富贵淫死我吧!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很久,直到邹诚的手机电量发出警告。 邹诚拿回手机后欣慰道:“看到你们兄妹俩和好我就放心了。” 林知睿怔了怔,“和好?” 邹诚突然变得严肃,“你以为我和你妈妈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 林知睿避开邹诚的目光,咽了咽口水,“我们之间的……什么事?” “睿睿,明远是真心把你当妹妹,他经历过的那些事,让他比别人更在乎亲情,在乎你。所以无论他曾经对你做过什么,出发点是好的。” “我知道,你高考那年突然要去法国,除了你爸爸之外,也有明远的原因。” 林知睿的心随着邹诚这几句话高高扬起又重重掉落! 邹诚知道了? 所以林总也知道了? 知道她爱上自己的兄长,知道他明明对她只是兄妹之情却上赶着死缠烂打。 知道她因为羞愤和伤心一走四年…… 林知睿手脚冰冷,嘴唇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邹叔,我……” “在同意你去法国前,你父母谈过话,你妈妈这才知道你有了喜欢的人,但对方没有接受你,”邹诚满脸心疼,“你爸爸说你很痛苦,你尝试过很多方法排解,可最终都失败了,所以你才决定离开。” “那段时间你和明远你们之间非常不正常,你对他的敌意太明显了,明远对你似乎也有很深的愧疚。我和你妈妈猜测,应该是明远发现了什么,然后找到那个男孩,迫使你们无法在一起。” 在父母眼里,余明远把林知睿当亲妹妹疼爱,她当时才高中毕业,刚满十八岁,他怎么能允许那些“夏晖”靠近诱骗自己的妹妹呢? “我能理解你,才刚萌芽的初恋就这么被哥哥亲手斩断,所以这四年你对他那么冷淡,甚至不闻不问。” 林知睿发冷的手脚渐渐回温。 她暗地里长长舒出一口气,佯装大度道:“都过去了,我早就原谅他了。” “是啊,都过去了,你们都长大了,很多事情的看法比过去成熟,能互相体谅对方。”邹诚欣慰道,“你们能和好,我和你妈妈就放心了。” “邹叔,”林知睿回过味儿来,“您今天来找我,又赶上我哥打电话,合着唱的是出双簧?” “不至于不至于,”邹诚笑了笑,“明远打来电话纯粹是个意外,我今天其实是找你聊别的事。” “开解完我和哥的心结,您不会还要继续开解我和林总的吧?” 邹诚笑起来,“我又不是老娘舅。” 林知睿竖起大拇指。 “您比老娘舅厉害,调解家庭矛盾一流。” 邹诚笑出声。 “邹叔,您找我到底什么事?” 邹诚收起笑容,没有马上开口,他端起咖啡喝了几口,喝完又沉默了一阵才说:“你爸爸给我打电话了……” 邹诚话音未落,林知睿的脸色就变了。 8、太可笑 邹诚试探地叫她:“睿睿……” 林知睿不咸不淡地问:“他说什么了?” “他想和你聊聊。” 林知睿没说话。 “他找过你妈妈,但他们似乎谈得不愉快。” 何止是不愉快。 林知睿觉得他们肯定大吵了一架。 “你想见他吗?”邹诚小心翼翼道,“如果你不愿意单独和他见面,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林知睿抬头,错愕道:“他回国了?” “嗯。” 又是长久的沉默。 “睿睿?” “邹叔,”林知睿低声说,“我不想见他。” 当年她有多想去法国和江奕一起生活,现在就有多后悔当初的决定。 她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她深爱的、崇拜的,她的艺术家父亲,会让她见识到那么不堪的一面。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但她永远不会忘了那天,她推开画室的门,所看到的一切。 那是林知睿刚到法国过的第一个圣诞节。 圣诞夜,学校组织了盛大的节日派对,在得知有人会在派对上对自己高调表白后她临时决定不参加。 那天她去了老佛爷,给家人买了很多礼物。 原本没想给余明远买,但柜姐左手一条藏青波尔卡圆点,右手天蓝佩斯利花纹,不停说好看。 最后两条都拿下。 她给江奕带了瓶红酒,打算晚上找个有情调的餐厅和她爸小酌一杯。 江奕在特伦纳有间画廊。 林知睿抱着红酒,走在化雪后湿泞的街道上。 巴黎的冬天很冷,她穿着厚厚的冬装,边走边给她爸爸发消息,说自己正在过来,让他为自己准备一杯热的苹果酒驱寒。 画廊的门关着,林知睿给江奕打电话,打了两个他都没接,她绕到画廊后门,她知道打扫卫生的阿姨有时会忘了关后门。 后门果然开着。 林知睿走进画廊,偌大的展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开灯。 节前画廊会提前结束营业,父女俩打算过几天去瑞士滑雪,她爸爸说会带她去当初他和林总度蜜月的小镇。 林知睿为此满心期待,买了一整套昂贵的滑雪装备。 楼上传来一阵动静。 林知睿熟门熟路地上楼。 画廊的一楼是展厅,二楼是江奕的工作室。 一到二楼,林知睿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什么植物燃烧后的臭味。 林知睿站在工作室外,握住门把的手突然顿住。 她终于想起曾经在哪里闻到过这种味道。 在意识到这是什么后,她僵在了原地,彻骨的寒意瞬间蔓延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里的血液才慢慢回流,在她试着挪动脚转身时,面前的门毫无征兆地被打开。 林知睿在开门的刹那看到了门后的情形。 其实听到里面的声音时她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可她的想象远远没有现实看到的冲击巨大。 她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是模糊一片。 林知睿逃也似地离开了画廊。 那瓶红酒不知道砸碎在了那里,她在巴黎街头不断跑,不断跑。 身后的画廊张着血盆大口,她只要跑慢一点就会被吞噬。 直到再也跑不动,最后蹲在路边,吐了个昏天暗地。 有人路过看到,好心地问询她有没有事。 她除了摇头,没法开口说一个字。 她双手环住自己,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哭泣,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她是那样的伤心难过,这么多年她参照父亲江奕构建的内心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圣诞夜,林知睿在父亲画廊的工作室外闻到了大/麻的味道,她会知道这是大/麻,是因为她曾差点被吸high的流浪汉攻击。 那时她吓坏了,江奕推了大大小小工作陪了她很久,她才缓过来。 这件事林知睿一直不敢告诉林总,怕她知道后不同意让她继续留在法国。 林知睿怎么会想到,有一天他的父亲会吸食这种自己女儿最厌恶痛恨的东西! 而工作室里的那一幕,更是让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些赤裸的男女是幻觉,那些交/媾的身体是幻觉,那些放浪的叫喊是幻觉。 逃离画廊后,林知睿没回家。 她不知道自己跑掉后,江奕有没有找她,她把手机关机,随便找了家酒店开了间房。 后半夜她发起高烧,人烧得迷迷糊糊,第二天超时没退房,才被酒店人员发现。 她被送去了医院,她当时烧得人都不清醒了,医生怕出事,让她叫家人过来。 她不可能找江奕,于是只能给国内打电话。 林韵一接到电话就和邹诚赶到了巴黎,他们在医院照顾了林知睿两天。 她出院后,重新给她安排了新的住处。 林知睿以为发生这样的事,林总肯定要逼自己回国,但事实上林总只字未提回国的事,也没提画廊发生的事。 那几天林知睿受到了林总无微不至的照顾。 事情刚发生时,林知睿觉得天都塌了,但她并非脆弱的人,巨大的震惊过后,她接受了现实,接受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接受她的父亲。 她从小崇拜仰慕追随着他脚步的人,有着那样难堪罪恶的一面。 但接受不代表原谅。 确实有不少创作者吸食那种东西,在亢奋和飘飘然中获得所谓的灵感,他们说艺术即疯狂。 可在林知睿这里不行。 这些东西太……恶心了。 “他说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你就不愿再见他,这次回国,他没有别的要求,只想和你见一面,”邹诚说,“当然,我和你妈妈尊重你的意愿,如果你不想见他,那就不见。” 正如邹诚所说,当林知睿撞破江奕工作室的淫/乱后,她再也没见过他。 一开始是江奕自己感到羞愧,没脸来见女儿,后来是林知睿拒绝见他,她在电话里告诉他—— “如果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有一个人流血,也许是你,也许是我。” 怕林知睿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江奕一直不敢来见她。 这次他回国再次提出见她一面,是想着在国内,她有林韵他们陪着,不会做出什么傻事。 早在来找她之前,邹诚就猜到她不会同意,林韵甚至都不打算告诉她。 邹诚叹了声气,站起身,“回工作室还是回家?我送你。” 林知睿坐着没动。 林知睿望向窗外强烈刺目的阳光,看久了眼前一阵阵发晕。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股晕眩恶心的感觉。 邹诚发现她脸色很差,嘴唇发白。 “睿睿?”邹诚叫她一声。 “邹叔,他住哪个酒店?” 江奕没住酒店,住在朋友那里。 林知睿在约定的时间过去,那个朋友不在,给他们留出单独相处的时间。 她独自前来,没让林韵和邹诚陪同。 江奕开门见到女儿,笑容淡淡地和她打招呼,“来了。” 江奕朋友家在远郊,林知睿自己开车过来。 她刚拿驾照没多久,车借的艾瑞克的。 从江奕那离开后,她开在回去的路上。 因为走错路口,不知怎么开进了条狭窄的断头路。 林知睿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开出去,她还算淡定,拿出手机各种搜自救之法。 在看完几个“窄路掉头只需掌握3点”、“小路掉头?菜鸟司机可以这样做”的视频后,林知睿信心满满。 一顿猛操作,结果不仅没能成功掉头,后轮的一只轮胎更是陷进了路边。 天色渐暗,四周连个求助的人都没有。 林知睿决定放弃挣扎,寻求救援。 求救电话还未拨出去,屏幕上跳出个名字。 林知睿匆匆接通电话,一声“哥”喊得委屈巴巴。 余明远来的比林知睿以为的快。 在天完全暗下来前,一辆卡宴闪着车灯出现在路口。 停好车,余明远下车,借着车灯的光查看林知睿车的情况。 林知睿蹲在他身边,紧张地问:“怎么样,能开出来吗?” 余明远用手机灯照着陷进去的车胎,“谁的车?” “我老板的。” “到底行不行?”林知睿追问。 “现在太晚了,”余明远环顾四周,“就算能倒出去,你也开不了。” 林知睿为自己辩解,“我能开,来时也是我自己开的。” “现在是晚上,”余明远不容置疑道,“你先坐我车回去,明天我让人把车开回来。” 这种情况下,只能是余明远说什么事什么。 林知睿拍了张车的照片发给艾瑞克说明了情况,对方毫不在意,只让她注意安全。 “哥……” 余明远的手腕被拉住,他停下脚步,没等转过身,林知睿突然从身后抱住他。 “林知睿……”余明远愣住了,刚抬起手,后背衬衫上渗透的冰凉让他停下了所有动作。 郊外风大,吹起田边麦浪。 带走了轻微的压抑哭声。 余明远终于还是抬起手,没有推开她,而是轻轻覆在她手背上。 “哥……”她彻底埋进他后背衬衫中,哭声隐忍压抑,“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江奕这次来是向林知睿告别的。 他参加了某个西北援助项目,项目周期很长,如果没什么特殊事情,他大概就会一直留在那里。 江奕并没有向她解释,四年前她在画廊撞见的不堪,因为没什么好解释的,林知睿看到的就是事情的全貌。 他一点也不无辜,在那之后,他因为被举报,受到了法律的判罚。 作为小有名气的艺术家,受到了无数舆论的谴责。 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并且未来也将为此受到深远的影响。 “睿睿,我这次来找你,是想亲口告诉你一件事,”江奕顿了顿,似有犹豫,但最终还是告诉了她真相,“当年我和你妈妈离婚,是因为我……出轨了。” 林知睿对林总的感情呈现两个极端,要好时蜜里调油,那么大个人了还会搂着林总撒娇,关系恶劣时又恨不得扑林总身上咬下一块肉。 林知睿对林总矛盾的感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父母离异造成的。 江奕在女儿面前的“形象”塑造的太完美了。 在她眼里,她爸爸那么好的人,他那么爱她妈妈,怎么可能会舍得离开她们呢? 所以他们离婚,肯定是她妈妈的原因,她爸爸一定是因为无法忍受她的强势霸道才离开。 就算四年前,她撞见父亲那么不堪的一面,也没有对此有过怀疑。 她从没没想过父母离婚的原因竟然是这样。 太可笑了。 可笑到她觉得这些年的自己完全就是个傻子,愚蠢至极。 当她冲她妈妈吼“我要是爸爸也会和你离婚”时,她妈妈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如果她是林韵,她大概会直接掐死自己这个没心没肺的狗东西吧。 父女俩见面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江奕在说话,林知睿只是安静地倾听,除了在听到父母离婚的真正原因时表情变了下之外,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她离开,也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她站起身准备走时,江奕跟着站起来。 他没有挽回她,和刚才见到她第一眼时一样,笑容淡淡地问一声,“走了?” 林知睿没回头,也没道别,如来时一样沉默地离开。 林知睿曾想过,会不会再过四年,或者十年,她就能忘了那件事,然后原谅她爸爸,多年后两人也许还能冰释前嫌。 可江奕彻底抹杀了这一可能性。 但也正因此,林知睿心里反倒卸下了某些沉重的东西—— 她不用再逼着自己去原谅他了。 林知睿甚至觉得江奕是故意的…… 这些年,林知睿一直活在痛苦中,她太爱江奕了,那件事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始终无法相信那是真实发生的事。 她曾一度陷入对自我的否认,她否认自己亲眼看到的,否认相信事实,继而开始否认自己。 为此,她接受过心理治疗,当然看心理医生的事林知睿没告诉林总他们。 然而在得知父亲出轨后,那代表着最后一丝微弱希望的吊绳彻底绷断,没有东西拽住后,林知睿直直往下掉。 耳边没有呼啸的风声,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真正的心死是悄无声息的。 坠无可坠,她安静地躺在了地上。 可是心死了为什么还会痛呢? 迟钝了四年的心脏裂开一道细小的裂纹,被埋藏起来的疼痛一股脑地从裂纹中喷涌而出,将她淹没得彻底。 从过去阴影中走出来的代价,是她失去了曾经最爱的人。 她终于可以脚踏实地,一步步继续往前走了。 林知睿的脸被捧起。 余明远俯视着她,指腹上全是冰凉的泪水,车灯冷白的色调照在她脸上,哭泣的苍白的脸,那么脆弱,却也那么美丽。 逆光中,林知睿看不太清他的脸,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望着自己的那道目光,仿若穿透时光,划破她眼前的迷障。 林知睿好似又站到了画廊的那道门前。 前路是深渊,她往后退,后背抵上他胸怀。 “林知睿……”余明远收紧双臂将她拥进怀里,慢慢俯身,轻声唤她,“睿睿,我的睿睿。” 9、哥不走 厚重的云层散开,天边高挂一轮玄月。 旷野的风很大,吹在身上凉爽舒适。 林知睿坐上余明远的车。 余明远先给妹妹系上安全带,再抽了几张纸巾,温柔细致地替她把眼泪擦干。 指腹最后停在她泛红的眼尾,轻缓揉摁。 林知睿脸皮薄,是生理意义上的薄,还没怎么哭眼周一圈就先红了。 余明远替她揉,将眼尾的肿胀揉开,揉得她眼角发涩,又掉一串生理性盐水。 边擦边揉,揉进也疼进了骨子里。 “我想通了。”林知睿抽了抽鼻子,嗓音带着哭后的低哑哽咽。 “想通什么?” “哥,”她伸手,拽住他衣袖,抬眸看他,“我们和好吧?” 手从眼尾一路往下,他两指捏住她尖尖下巴,小幅度往上抬了抬。 “我们什么时候不好了吗?” “我是说……”她低头,避开他视线,表情有些不自在,“我承认我生你气,过去四年故意不联系你,冷着你。” 回国后,她也打算继续秉持着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兄妹。 可她现在不想这么做了。 余明远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等她说下去。 “我练车的教练告诉我,开车时要往前看,遇到情况可以看一下反光镜,但不能一直往后看,容易出事,”她重新抬起头,昏暗的车厢里,她的眼睛又清又亮,“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吧。” 林知睿没意识到她这话不像兄妹和好,更像情侣复合。 “我已经没有爸爸了,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所以……”她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蹭着,“哥哥,我的好哥哥,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妹妹,只做你的妹妹,你永远的妹妹。” 在得到一个永不回应自己感情的余明远,和拥有一个永远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哥哥之间,这一次她坚定地选择了后者。 余明远把车倒出小路,开上主路,后面一路畅通无阻。 下了高速,回到市里,两人找地方吃晚饭。 吃完余明远把人送到江月路。 林知睿下车前,余明远说:“车钥匙给我,明天我让人把车开回来。” 林知睿把钥匙交给他,“开回哪儿?” 余明远抬眸瞥她一眼,“你老板家?” “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林知睿想了想说,“要不开到工作室去吧?” 她不像在撒谎。 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老板家的地址。 余明远收下钥匙,“好。” “等等——”余明远叫住正要开车门下车的妹妹,转身从后座上拿东西。 林知睿跟着回头看了眼,看到了山茶花的黑色拎袋。 “不是说回了上海再买……” 她看到他哥把香奈儿的拎袋放在边上,拿起被它压住的某样东西。 林知睿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愣住。 “黄……桃罐头?” “嗯,”余明远把黄桃罐头给她,“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这家的黄桃罐头吗?” 在黄桃罐头里,她确实最喜欢这个牌子,但在礼物里,她有更多更喜欢的。 比如香奈儿的包包。 “谢谢。”良好的教养,让她在收到礼物时即使再失望也不忘道谢。 余明远伸手揉了揉她发顶。 “好好睡一觉,有条件的话可以煮上两个鸡蛋,揉揉眼睛。” 她抱着玻璃瓶装的黄桃罐头,赌气地说:“我不会煮鸡蛋,也不会揉眼睛,就让它们明天变成两个大核桃吧。” “是,你不会,”余明远眼里划过一点笑意,“你只会对我生气。” “我没有……”她小声辩驳。 却毫无说服力。 说不再对他生气的是她,说我们和好的是她,说永远做你好妹妹的也是她,结果现在因为一瓶黄桃罐头就朝他甩脸色。 “好吧,对不起,”她抱紧怀里的罐头,“我很喜欢你从遥远的北京带回来的五百克的黄桃罐头,今晚我也会煮两个鸡蛋敷我的眼睛,不让它们变异成任何坚果形态。” 余明远笑起来,“懂事的孩子理应被奖励。” “奖励两瓶黄桃罐头吗?” 余明远没回答,他再次朝后座探身。 林知睿看着他手里的香奈儿拎袋,犹豫着问:“里面装的不会也是罐头吧?如果是,能不能换个口味的,荔枝也行。” “当然不是。”余明远笑着将拎袋放她腿上。 没什么分量,应该不是罐头。 林知睿低头瞧了眼,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又翘了翘。 在感受到一道含笑的目光看过来时,她及时收住嘴角笑意,抬起头,装作不在乎地问:“什么时候买的?” 按照时间推算,他应该是飞机刚落地就给自己打电话,得知自己被困住后就直接过来了。 “那天和你打完电话去了skp。” 所以从北京带回来的礼物不只是黄桃罐头,还有她最近喜欢上的包包。 刚才在江奕那里,她是真的很伤心,那种什么东西从心上剥离的撕裂之痛是真切存在的。 现在她抱着黄桃罐头和香奈儿包包的快乐也是真实的。 而这一刻的快乐是余明远带给她的,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更加觉得自己的决定很明智。 她曾经因为赌气对他冷暴力四年,他不说她也知道,因为自己的疏远冷漠他有多难过伤心。 她的报复成功了,可同样的,她也失去了被他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四年时光。 没有谁赢了。 甚至是她损失更惨重一些。 她林知睿拿得起放得下,从此时此刻开始,她决定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统统放下,回到她原本的位置上—— 做余明远的妹妹,没有血缘,胜似有血缘的亲妹妹。 林知睿说到做到,言行一致,只要她打定主意要做什么,那真是全身心全方位地全情投入。 周末邹诚叫两个孩子回家吃饭,林知睿一口一个“哥”叫不停。 “这个葡萄超级甜,哥你要吃吗?我给你剥一个吧?” 被紫色葡萄汁染色的指尖,掐住葡萄顶端的小裂口将皮往下撕拉。 和削茄子时连皮带肉削下去三分之一不同,剥葡萄皮她擅长,小小一个葡萄,亏得她剥得干干净净一点皮没有。 去了皮的葡萄果肉不再紧致,被她手指夹得软烂,抵在他淡色唇边,挤进嘴里。 她期待地问:“好吃吗?” 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和软烂湿滑的果肉一起滑入喉道,回味是玫瑰的清香。 他嗓子被泡得发腻,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嗯,很甜。” “是吧?我也觉得好吃,林总客户送的,好东西。” 她给自己也剥了一颗,放进嘴里,抿了抿指尖的汁水。 余明远别过眼,从桌上抽一张纸巾,拉过她的手,擦拭快要流到她手腕的甜蜜汁水。 晚上一家四口打牌。 林总和余明远两个高智商,什么牌都算得清清楚楚,邹诚和林知睿连着输。 和这两人打牌脑力消耗太大,林知睿率先撑不住,回了房间睡觉。 楼下,邹诚在厨房收拾茶具。 余明远整理纸牌,把打乱的纸牌,重新拆分成两副装回去。 即使知道听不见,林韵还是压低了些声音。 “听说江奕这次参加的项目任务很繁重,几乎是封闭式的,以后不一定能见着面,”林韵说,“林知睿还是不愿意原谅他。” 项目再忙也不至于真连面都见不到,江奕把话说那么绝,可能也是想逼林知睿做出决定—— 重新拥有或者永远失去。 余明远将同花色放在一堆,再把每一个花色分成两组顺子,边理边低头道:“这是她的决定” 林知睿的态度很明确,她可以忘了四年前,至于他出轨的事,她没资格替林韵原谅,但也仅止于此。 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的未来再也不会有交集。 “我知道,但要从心里真正忘掉自己的父亲并没有那么容易,她会急于寻求另一种情感寄托去弥补缺失掉的那部分,”林韵叹了声气,“你看她,分离焦虑症又犯了,那时候是因为她外婆一个劲粘着你,现在也是……她啊,恨不得长在你身上,恨不得是你生的她。” 中考之后,因为出国留学的事,林知睿和林韵大吵了一架,整个暑假和余明远在那套八十平空调打不冷的老破小里度过。 那段在艰苦中相依相伴的革命友谊,让两个人暂时消除隔阂。 特别是林知睿,在余明远无微不至的照顾中放下成见,开始试着接受他。 但林知睿真正接受余明远,是她外婆去世那年。 林知睿外公去世后,外婆就一直住在爷爷的老家无锡,林韵经常带女儿回无锡看老人,寒暑假会住上一段时间。 偏偏那次暑假林知睿没回无锡老人就出事了。 外婆走的时候没什么痛苦,但是林知睿很后悔。 外婆走的前一天给她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来,她却和她抱怨林总,抱怨这个抱怨那个,没有好好陪她说一会儿话,问问她,院子里去年自己栽的花开得好不好。 葬礼时邹诚和余明远也去了。 余明远听邹诚提过一点林家的背景,直到亲眼看见,才终于明白,林知睿骄纵跋扈的底气打哪儿来。 林知睿的外婆出生于上海的名门望族,从小弹钢琴学马术,留洋回来后成为当时国内首批女性小语种翻译。 外婆是沪上千金,外公是知名大学校长,林知睿在这样的家族中被教养,被呵护,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灵堂里人不多,但个个都大有来头。 余明远跟在邹诚和林韵身后,不断被一个个更高级别的头衔震惊到。 林知睿坐在灵堂角落,安静地折金元宝。 折完一筐,又折一筐。 送走最后一批吊唁的人已是入夜。 余明远将外套搭在她肩上,看着她眼底的乌青发愁,劝道:“去休息一会儿吧?” 林知睿没应声。 余明远在她身侧蹲下,握住她的手,“听话。” 她的手冰凉。 从早上五点到现在,已经接近十七个小时。 除了吃饭上厕所,林知睿就坐在这里。 折完元宝折别的,手上和身上,沾满了锡箔粉。 这里原本坐了很多人,大家一起折,边折边轻声聊几句。 现在人都走光了。 林韵和邹诚还有几个亲眷在外面谈明天下葬的安排。 灵堂里只剩下两个人。 余明远问:“饿不饿?” 她还是不说话。 “林姨他们还有事,让我们先回去。” 她依然没反应,好像没听见余明远在说话,也听不见看不见别的,只一遍遍机械地折着锡箔。 “林知睿,”余明远抓住她两只手,将她转向自己,轻声说,“别再折了。” 林知睿低垂着脑袋,含糊咕哝。 “什么?”余明远问。 “不够,”林知睿说,“不够……” “什么不够?” 林知睿偏头,看向竹筐里的元宝,再抬起头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子便不断滴落在他手背上。 “我不够好,所以他们都要走,对吗?” 余明远来不及多想,一把将人拥进怀里,温热的手掌不断搓揉着她单薄僵直的后背。 他将她往自己怀里摁,恨不得将她摁进身体里,恨不得她是他生的。 “哥不走,哥向你保证,永远不会离开你。” 回到酒店,余明远盯着林知睿洗了澡,给她吹干长发,在她干涩的眼周涂上护肤霜,再柔柔地呼气吹干。 余明远拍拍她脑袋,“好了,你可以休息了,明天五点我会准时叫你起床。” 她央求道:“能再早一点吗?我想早点去陪外婆。” “不行,”他断然拒绝,“你需要保证充足的睡眠,你情绪波动太大,会撑不住的。” “我情绪波动不大……我今天一天没有表情变化。” “但你哭了。” 哭得很伤心,把他的衣服和心都哭湿透了。 “那我明天不哭了。” “我们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余明远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带到床边,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马上闭眼睡觉,等你再次睁开眼,我就带你去见外婆。” 她期待地问:“第二个呢?” 余明远让她躺下,给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温柔道:“我在这里,守着你睡觉,等你醒了,我们就去见外婆。” “我选第三个,”她掀开被子一角,往边上让出一个身位,她说,“我要你陪我一起睡。” 10、要不要 父亲和外婆的相继离开让林知睿异常痛苦。 是余明远那句“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给了她安慰,成为了她当时的救命稻草。 林知睿把对其他亲人的感情寄托在了余明远身上。 而余明远又何尝不是呢? 他先是被亲生父亲抛弃,再被亲生母亲抛弃,从小在血缘亲情上极度贫瘠。 如果余明远是林知睿的救命稻草,那她就是他唯一的救赎。 两个人的成长环境、性格脾气甚至是信仰全都截然不同,就像两条没有交集的轨道,各自运行着摇摇摆摆的破旧列车。 但事实上,两人的底色何其相似—— 他们都是被“丢下”的可怜小孩。 在即将进入暗无天日的隧道前,他们相遇,碰撞,破碎。 他们最终融合成了一条轨道。 行驶在漆黑冰冷、没有尽头的幽长隧道中。 * 第二天林知睿起了个大早去晨跑。 跑完一圈,折回家门前的马路,远远地看见站在弄堂口的人。 余明远穿着浅色居家服,站在梧桐树下,淡金色的晨光勾勒出清隽细致的轮廓,目光穿过马路望着她时,有种寂静的柔软。 林知睿不由朝他走过去。 “怎么起这么早呀?” “早上空气好,出来走走,”余明远提议,“要一起吗?” 两人走在清晨的街道上,大清早的阳光不晒,洒在皮肤上温暖舒适。 路上少有车经过,也没什么人,梧桐连绵成阴,他们走在树下的人行道,耳畔此起彼伏悦耳的鸟叫声。 两人谁也没说话,默默地走了一段。 “哥,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林知睿先沉不住气,主动开口。 余明远算准她跑步回来的时间等在家门口,分明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在家里同她说。 前方路口的红灯亮了,两人停下来。 余明远:“我想和你确认一件事。” 林知睿偏头看他,“什么事?” “那天你说……”余明远顿了顿,“你只做我的妹妹,是什么意思?” 她露出不解的神情,“字面意思呀。” 余明远看着她,显然需要她进一步解释。 于是她说:“只做你妹妹的意思是——除了妹妹这个身份,我不要其他身份了。” “比如什么身份?” “比如你姐?” 余明远“啧”了声,“你想的倒是挺美。” “我就是打个比方,”林知睿笑嘻嘻地说,“再说姐姐也只是平辈而已……” “怎么,”余明远挑眉,“你还想大我一辈?” “哎呀,怎么可能,”林知睿抓着他胳臂来回晃,“哥哥,我最尊敬爱戴的哥哥,就是你大我一辈儿也不能我大你一辈儿啊!” 大她一辈儿? 叔叔伯伯,还是爸爸? 余明远心头一滞。 他想什么呢…… 林知睿的跑步服轻薄贴身,紧裹着年轻活力的身体,她刚跑步完,心跳跳得很快,身上温度高,肌肤呈现健康自然的薄粉。 是跳动的,炙热的,嫩粉色的林知睿。 余明远抽出被她抱着的手,不大自在地别过脸,抬头看向马路对面树杈上的两只雀。 它们紧紧依偎,低头互相梳理对方肚子下的羽毛,那样的亲昵,分不清是亲人还是爱人。 但人不是鸟。 亲人和爱人,就算转变,也只能从爱人升华成亲人,这样的感情为人所称道、赞扬。 反之则是乱/伦,是罪孽。 “所以这段时间你对我,是基于正常妹妹对哥哥的感情?” 自从林知睿回国,对待他的态度两极分化太厉害,一开始对他爱答不理,就差把他当空气,后来又黏糊糊地缠过来。 林韵说她是因为江奕的事,分离焦虑症犯了拿他当慰藉。 也许是的。 但余明远觉得有必要搞清楚,她对自己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他不希望四年前的事再重蹈覆辙。 “正常,很正常,比你以为的还要正常!”林知睿笃定道,“放心吧哥。” “我没有不放心,我只是……” “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林知睿打断他。 一想到过去的事,她依然会难受,毕竟那是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但比起过去,她更在乎现在和将来。 林知睿平静坦然地告诉余明远—— “你之前和我说了两次抱歉,其实该道歉的人是我,十八岁的我幼稚、冲动又自私,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没有考虑我们的家人,自以为真爱无敌,非要缠着你逼迫你。你不爱我,我就恨你,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你身上。” “睿睿……” “对不起,哥,我向你道歉,为当年我口不择言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也为后来四年我那样不公平地对待你道歉。” 亲口说出这些话,承认自己做错了,并不容易,对于王林知睿来说更不容易。 余明远心里的石头落下,同时又不可避免地感到心疼,“真的长大了啊。” “我二十二啦,”林知睿笑着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了。” 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 从不离口的“哥哥”,到我不要你做我哥我要你做我男朋友,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 林知睿想,好在还能回去,好在余明远还留在原地,愿意再让她做回他的妹妹。 她不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但也并非得过且过,她既有林韵的果敢迫力,也有江奕的浪漫洒脱。 如果现在的余明远只接受和自己做兄妹,那他们就做兄妹。 她为自己过去对他造成的伤害道歉,但她绝对不会为爱情道歉。 是的,她爱他。 从确定自己对他的感情后,就没否定过。 林知睿愿意静待。 静待佳音。 解开心结后,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 当然是纯粹的兄妹亲情。 由于工作性质,林知睿的生活作息不规律,三餐不定,经常熬夜。 余明远工作也忙,但为了妹妹的健康,会尽量会抽出时间照顾她。 除了经常隔空提醒她按时吃饭,隔三差五还会亲自过来给她做饭,做完饭顺便再洗涮整理。 林知睿觉得自己花钱请的钟点工根本没法和余明远比,光是免费这一点就赢麻了。 后来她就真没再找钟点工。 余明远不过来做饭,她就随便吃一点白人餐,要是想吃什么就发消息告诉他,点起菜来驾轻就熟。 后来发展到平时在外边餐馆里吃到什么好吃的,随手拍张照发过去,跟着再发一条嗲不死人的语音—— “亲爱的哥哥,周末可以做这个吗~” 林知睿在家除了简单洗几件内衣裤,家务活基本都留给她哥。 “哥,你不累吗?” 又是一个周末,吃完饭林知睿半躺在沙发上翻一本摄影杂质,翻着翻着眼睛就越过杂志,看向在客厅里拖地的身影。 有自动扫地机,但余明远更喜欢自己动手,家里的角角落落全都不放过,地板拖得能反光。 林知睿的视线里,她哥弯着腰,两条腿又长又直,动作幅度带起衣服下摆,露出腰侧冷白肌肤。 宜家宜室宜草…… 他继续手上动作,不咸不淡道:“是挺累的,要不然接下去的交给你干?” 林知睿假装没听见,看向厨房问:“哥你煮什么呢,好香啊……” 余明远低头笑了笑。 他煮了苹果汤,加了山药薏米枸杞和红枣。 煮好后,他盛了一碗给林知睿。 余明远看向妹妹手心捂着的地方,“去医院看看吧?” 入秋这两天,早晚温差大,林知睿跑外景穿少了,吃了几口冷风,当天胃就开始不舒服,没疼到去医院的程度,自己泡了点冲剂吃。 “老毛病了,过两天就好了。” “老毛病?”余明远拧眉,“有多老?” 林知睿想了想,“刚到巴黎那个时候吧。” 法国不是美食荒漠,但没有许阿姨的法国是林知睿的食物荒漠,什么法式羊排法式蜗牛法式甜品全部都失去了它们在国内时的光芒。 无论是食物,天气还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她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 从逃离画廊的那天晚上起,她更是丧失了当初留在那里的信念。 纵然如此,她也不愿回来。 余明远浅浅叹一声气,伸手揉妹妹因为忍痛蹙起的眉心,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心口的酸疼。 说林知睿是他养大的也不为过,可没想到让她吃了那么多苦的人也是自己。 他不是个称职的兄长。 “你不应该忍着。”余明远说。 “我没有忍着呀,”林知睿放下碗,握住她哥的手,牵着缓缓往下移,“没关系的,真的只是一点点疼,你帮我揉揉就好了。” 隔着细腻的睡衣布料,宽大的掌心带着体温熨帖在她抽疼的部位。 她按着他的手,轻轻揉一揉,再按一按。 疼痛被缓解,她舒服地眯着眼睛享受。 余明远任劳任怨地给林知睿揉了很久肚子,直到她在沙发上睡着。 秋季日照短,五点不到,太阳已渐西沉。 客厅里没开灯,光线只余阳台上的一小片。 大半个客厅沉浸在灰暗中。 林知睿睡得无声无息,就算睡着了,手依然抓着他的手不放。 余明远试着抽了一下,没抽出来,反被她拉高后连着小臂一起压在脸下。 他怕弄醒妹妹,任由她将自己的手当成枕头,压得发麻也不敢动一下。 他只好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将两人手机调成静音,透过落地窗,看着天空中绯色的晚霞。 什么也不做,只是安静地陪伴。 余明远欣赏落日晚霞时,林知睿在做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现实世界的延伸。 林知睿觉得这个梦有点熟悉,因为梦的前半段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那年她大胆地向自己的哥哥表白,她要和他谈恋爱,要他做自己男朋友,问他可不可以亲亲自己。 哥哥被吓坏了,他先是严厉地斥责了她,然后躲得远远的。 她不甘心,为了逼他答应自己,做过很多事。 其中就包括引诱。 引诱自己的哥哥。 十八岁的她,自信于自己的脸蛋和身材足以诱惑任何男性。 哥哥也是男人,也一定会经不住诱惑。 可结果是她失败得彻底。 无论是故意在他面前穿着性感,还是半夜爬上他的床,他始终不为所动,冰冷绝情地像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的矿石。 十八岁的林知睿觉得此生最大的挫败来自于余明远,也来自于她自己是个缺乏魅力的人。 她整日郁郁寡欢,神色哀伤。 帮许阿姨收衣服时,林知睿不小心打碎了阳台上的花,她站在凳子上,望着碎了一地的花瓶碎片发呆。 听到动静的余明远来到阳台,他让林知睿站在凳子上千万不要动,然后绕过一地碎片走过去。 他先将她怀里的一堆衣服抱走放在一边,随后手臂一伸,单手将她从凳子上抱下来,他没把她放在地上,而是抱着她绕过一地狼藉,将她放在远离碎片的柔软地毯上。 他放下她,收回手,转身离开。 现实到这里本该结束,可梦里还在继续。 梦里林知睿赤着脚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余明远。 她仰起下巴问他:“哥,我新买的胸衣好看吗?” 梦里的林知睿看到梦里的余明远,在接过那堆衣服时,目光在她的黑色胸衣上停顿了片刻。 也许时间比片刻还要长一些。 总之超出了一个哥哥应该有的界限。 她转到他面前,脚尖踩在他脚背上,手臂勾缠他脖子,将自己大半个身体挂在他身上。 “我买了一套,”她凑到他耳边,怕被梦外的人听见,压低声音,柔柔问,“另一件我穿着呢,要看吗?” 梦里的余明远看到了妹妹新买的全套黑色内/衣。 一件在衣篓里,另一条穿在她身上。 黑色半镂空,有着繁复漂亮的花纹。 后来她身上那条也被他扔进了衣篓,终于凑成了完整的一套。 梦里的林知睿侧躺在沙发上,被哥哥拥在身前。 她大口呼吸,无法忍受般叠叫着—— “余明远……” “哥……” “我要死了。” 林知睿有件无法向人启齿的事。 在亲眼目睹那场淫/乱之后,她丧失了性趣。 无论是欣赏美妙的异性躯体,还是剧情和颜值都很出色的小电影们,都无法调动她的身体。 每当她有这些念头,脑中的画面就会自动切换成画廊工作室的那一幕。 太恶心了。 她简直想吐。 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体验身体的欢愉,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醒后,她久久无法回神。 等她意识到梦里发生了什么,她的身体先于大脑有所行动。 她的手犹豫着、颤抖着、也渴望着不断往下探。 房间漆黑一片,柔软的被子,被她的手背拱起一小块弧度。 她闭上眼睛,回忆着梦里余明远的吻,和他强健有力的手臂。 梦里的余明远不说话,但和淡然沉静的表情不同,他的手臂的存在感很强。 林知睿好似要起火。 身体某一处和心脏同样滚烫。 梦里的人教她如何才能更快乐,他说:“要不要哥哥?要不要?” 淋淋的汗水浸透衣衫,她虚软无力,只能紧紧攀附。 余明远一个激灵醒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靠在沙发边上睡着了。 他的手还压在妹妹脸下,手心里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谁的汗。 两个人就这么一躺一坐。 谁也没动,也没开灯。 等到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余明远发现林知睿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她的眼珠子漆亮,出了汗,鬓角的发丝凌乱地粘在脸上,压在脸和他的手掌之间。 余明远觉得妹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但他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她只是睡懵了而已,余明远安慰自己,而不是饿极了的狼崽子想要一口吞了他…… 她大概是做梦了,不知梦到什么,气息微喘,声音带着哑意在黑暗中叫他,“哥……” “嗯?” “你知道做/爱的感觉吗?” 10-20 第11章 亵渎他 林知睿醒来时, 发现自己躺在卧室床上,时间是第二天的早上。 她做了个梦中梦。 先是梦到夹着余明远的手臂磨自己,“醒”过来后问他知不知道做/爱的感觉。 梦里的余明远卡住她脖子, 把她压在沙发上, 告诉她问别人不如亲自感受一下。 这是不正常的,她已经决定退回到妹妹的身份,不该在梦里如此亵渎他。 她的哥哥, 在别人眼中克己复礼, 斯文禁欲,他不可能像她梦里那般,用铁箍般的手臂紧紧抱住她, 捏开她的嘴, 强势地把舌头伸进去,更不会坚硬如铁,就算她哭个不停也继续蛮横进攻。 不不不,不能再想了。 林知睿用力晃了晃脑袋。 她现在的思想很危险, 再没有节制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她哥面前暴露出来。 两人好不容易恢复兄妹关系,不能因为几个春梦就给破坏了。 林知睿, 你是个成年人, 你要控制你的欲望,而不是色令智昏,天天想着怎么干自己的哥哥…… 林知睿冷静分析了一下, 可能是两人近期频繁见面, 偶尔还会有肢体接触,才会导致自己突然出现井喷的欲望。 她决定暂时冷却关系, 放缓步骤。 林知睿叹气,“维护一段健康的兄妹关系可真不容易……” 余明远推开门,看见坐在床上唉声叹气的妹妹,“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起来吃早餐。” 林知睿重新躺倒,拉高被子盖住头,在被子里哀嚎,“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余明远走过去,笑着拍了拍被子。 “一大早说什么死不死的?” 余明远扒拉了几下,没能成功扒拉下蒙住妹妹的被子。 他站在床边,双手抱胸。 “所以你选择的死法是把自己活活闷死?要我形容一下窒息死亡的人的面部特征吗?” “听上去有点难受。” 林知睿“哗啦”一声掀开被子。 入秋只是一瞬间,她还穿着夏天的睡衣,睡裤松垮垮,随着刚才的扭动,腰身往下褪,露出内里黑色蕾丝一角。 余明远偏头,移开视线。 “胃疼也难受,赶紧起来吃东西。” “我胃不疼了,”林知睿坐在床上,蔫蔫地说,“我现在头疼。” “头疼?”余明远俯下身,仔细看妹妹的脸,“怎么会头疼?” 林知睿望着已经洗漱完,干净清爽,英俊逼人的哥哥,深深地叹息。 “我脑子的东西太多了。” 余明远笑起来,顺势敲了她脑袋一下,“都装了什么?” 你,不,严谨地说是和你有关的黄色废料,万字□□文! “如果你在烦恼工作,我确实觉得你的工作内容停让人头疼,”余明远敛起神色,“凌晨上山拍日出,下雨天让你在室外拍摄……” 余明远顿了顿,尽量客观阐述自己的立场。 “林知睿,这是你的工作,也是你喜欢的东西,我不会劝你放弃,如果我是你的老板或者粉丝,我希望你能创作出更优秀的作品。可我是你哥,对我来说,你做任何事,工作也好,爱好也好,都不能建立在损害你的身体上。” 林知睿心虚,“不是因为工作……” “那是为了什么头疼?” “你不懂,”林知睿懊恼地重复,“你不懂。” “我是不懂,”余明远耐心道,“但你可以告诉我,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和你一起分析、研究,探讨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一起研究?研究什么? 哪个体位更舒服吗? 老天乃,林知睿快哭了,能不能让她停止再想这些! 最后余明远自然没能从妹妹脑袋里挖出什么来。 兄妹两人坐在一起吃早餐。 养胃的山药粥熬得绵密,搭配爽口小菜,林知睿一口气吃了不少。 余明远先吃完,看手机刷新闻,等着林知睿吃完再收拾。 林知睿从碗里抬头,看了他很久,突然问:“你怎么不戴眼镜了?” 余明远的近视度数不深,但他因为人高,一直坐教室最后排,为了看黑板更清楚才戴眼镜,不需要看书或者运动时就不戴。 过去他们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学习,所以林知睿的印象中,他很多时候都戴着眼镜。 少年总是穿着宽松的家居服,洗完澡后额前发自然垂落,浅浅擦着眼镜边框,衬得眉眼淡如云烟。 偶尔对视,林知睿心跳不由加速,心底里灼灼地发烫。 林知睿第一眼见到余明远,就认为眼镜是他的加分项。 如果余明远的脸加身材是满分十分,那么戴着眼镜的余明远就是十一分。 这次回来后,林知睿没见过他戴眼镜。 余明远也不抬道:“不戴也看得清。” “那你过去怎么经常戴?” 余明远的手顿了顿,掀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林知睿说,“随口问问。” 余明远放下手机,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柔和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直到妹妹吞咽下最后一口由自己亲手熬制的浓稠白粥,他才淡淡开口:“吃完了吗?” “嗯。” “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我可以知道,你和你们工作室的老板是怎么认识的吗?” 林知睿擦嘴的动作顿住,她略带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余明远学她口气,“随口问问。” 刚才林知睿的那句“随口问问”,就真的只是闲来无聊想到就问,不是非要得到答案。 但很明显,余明远的“随口问问”可不随便。 他有备而来。 她要是撒谎,他马上能知道。 就像以前读书时,她考试成绩波动太大,邹诚的关心只是关心,不会刨根问底,林韵的关心是场世纪大战,爱恨交织。 而余明远的关心是让她无所遁形的审判。 余明远坐在审判席上,一一念出她的罪状。 她必须认罪,改过自新,将成绩下滑的原因当场扼杀。 他房间书桌的抽屉里,至今还收着让她上头到考试周还在熬夜看的小说,和学校里男生们给她的告白情书。 她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也知道这些东西严重影响了她,但她还是因为被干涉和剥夺自由而怨恨过他。 直到现在,她依然反感他这种带着说教意味的关心。 “你见过艾瑞克啦?”林知睿状似随意地问,“是上次还车的时候吗?我以为你会让别人把车开回来。” 余明远理所当然地说:“在我不确定车里有你留下的物品时,我不会让人进到车里” “车里没贵重物品。” “不一定是贵重物品,”余明远说,“林知睿,别扯开话题,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也没什么特别的,”林知睿拿过旁边的酸奶,插上吸管,边喝边说,“我到巴黎第二年受了点伤,到了医院才发现没拿现金……” “让我猜猜,”余明远手肘撑在桌上,五指交错抵着下巴,眼皮半垂,目光落在妹妹嘴边沾上的白色酸奶渍上,“是他帮助的你,对吗?” “是啊,艾瑞克帮我付了医药费,还送我回家,啊,你别误会,”林知睿赶紧打补丁,“我伤了腿,走路不方便,是我请求他送我回家的。” “我知道,”余明远说,“关于这件事,我已向他致谢,感谢他的慷慨和热心。但是……” 林知睿因为这个“但是”浑身一颤。 果然,就听余明远接着说:“我也表达了我的不满。” “什么……不满?” “不满他的妹妹教唆我妹妹去危险的地方,不满出事后他没有正确处理,不满他试图对我隐瞒这件事。”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林知睿不由坐直身体,认真地解释。 “我当时就是和室友去了酒吧玩,酒吧那种地方嘛你懂的,有人嘴贱了几句就吵起来了,但是没动手,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腿。艾瑞克是我室友哥哥,他接到电话才来医院。 酒吧是我同意去的,并没人逼我,作为当事人没有第一时间报警也是我自己欠考虑,至于你说他瞒着你,我想两年多前的事,正常人是不会突然提及的。” 林知睿看着高调外向的一个人,其实朋友并不多,她不喜欢花费过多的精力去维系一段注定不会长久的关系。 小学的好朋友到了初中渐行渐远,初中的到了高中不再联系,大学和工作后也是一样。 轨迹一旦不同,只会越走越远。 既然没法走到尽头,何必浪费彼此时间? 在这点上,林知睿和余明远其实很像。 两人的朋友缘都很淡。 这么多年维系最长的关系好像就只有亲情。 离开江奕后,林知睿在外租房,菲欧娜是她当时的室友,一个漂亮热情的法国姑娘。 第一眼见到林知睿,菲欧娜就很喜欢她,就算林知睿总是以冷淡回报她的热情,她也没有气馁,表现出了顽强的搭讪意志。 菲欧娜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有志者事竟成”。 酒吧是菲欧娜带林知睿去的,那段时间菲欧娜失恋,她拉着林知睿的手满含热泪地说只有拥有八块腹肌的帅哥才能治愈自己失恋的痛苦。 “酒吧?什么样的酒吧?”余明远的音调重了些,“有成人表演的酒吧吗?” “……”林知睿没想到她哥突然问这个,支支吾吾道,“也不是只有男的,也有女的……” “我当然知道有女性表演者,可是林知睿,”余明远说,“我现在是在和你讨论表演者的性别吗?” 当然不是在讨论,而是讨伐。 就像当初被他发现自己看言情小说,他说我不是在和你讨论这世上是否有真爱,而是你不该在高三,把大量的时间花在这些上,你竟然还翻墙去某网站看什么“车”。 林知睿没什么气势地说:“我当时已经二十岁了,无论国内还是法国的规定,我都被允许进入这些场所。” 余明远纠正她,“是十九岁。” “好吧,是十九岁,十九岁也符合规定。” 余明远瞧她一眼,就算什么也不说,林知睿也知道他什么意思。 这是符不符合规定的问题吗? “我就去过这么一次,我发誓!”林知睿终于放下被她捏得扁扁的酸奶盒,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而且我已经受到了惩罚,我的腿在大理石桌角上划了条很长的口子,受伤后的整一个月我都没法正常走路。” 她的话让他神色缓和不少,但他依然板着脸,没打算结束这场讨伐。 “当时你一个人在外留学,身边没有父母,他作为一位有判断能力的成年人,最正确的做法是在医院里看到受伤的你后及时报警,而不是让酒吧里那些人,在对你们进行言语攻击甚至可能有猥亵意图后,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林知睿抿着嘴,规规矩矩地坐着不敢出声。 餐桌对面的人从桌上抽了张纸巾,半站起身,上半身越过餐桌。 柔软轻薄的纸巾压在林知睿嘴角。 余明远垂眸,替妹妹擦去嘴角的酸奶渍。 “如果你想说这件事过去了,没有再谈论的必要,那么我们可以谈一谈此刻正在发生的事。” “什么正在发生的事?” 林知睿感觉到嘴角上的力道在加重。 她抬眸,目光所及是哥哥淡色柔软的唇,嘴角向下,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他说:“谈谈艾瑞克追过你的事。” 艾瑞克喜欢林知睿这件事,一开始就连菲欧娜也不知道,只觉得他每天绕那么远的路接自己室友上下学,真是一位绅士。 第一周确实只是接送上下学,第二周开始他约林知睿共进晚餐,第三周约她去看画展。 接触了一个月,在他表现出要追林知睿的倾向后,她很干脆地拒绝了他。 艾瑞克表示接受她的决定,但他不会放弃。 兄妹俩似乎共同信奉“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 如果是别的追求者,为避免麻烦,林知睿早就与对方断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余地。 但她依然保持着和艾瑞克的联系,一来是对方从没有骚扰过自己,两人的相处始终在朋友的范畴内。 再者,艾瑞克在国外摄影圈很有名,算得上大佬级别的人物。 这些年林知睿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说他是她师傅,引领她进入摄影圈也不为过。 至于他是为了她才回国开摄影工作室,更是无稽之谈。 她这次回国很突然,艾瑞克并不知道这件事,在上海开摄影工作室是他很早就有的想法。 当他向自己递出橄榄枝时,她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她没有工作经验,也无任何名气,没有理由放弃这样的机会。 林知睿说:“因为我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没有说的必要?”余明远强调,“他是你的老板……” 余明远的话被林知睿打断。 “艾瑞克是我现在的老板,和他曾经追求过我没有冲突。” 艾瑞克是喜欢过她,也追过她,但这些年,两个人亦师亦友,彼此欣赏,早已超越了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 看到妹妹脸上露出的一丝不快,余明远声音放柔,尽量心平气和地和她沟通。 “他是你的追求者,也是你的老板,对你来说,他是上位者。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利用职务之便达到他的目的。” “哥,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不能没有根据就这么说,”林知睿不喜欢她哥这种主观的评价,她语气不免加重,“我和艾瑞克认识很久了,如果他想对我做什么,不可能等到现在。而且我有分辨能力……啊!” 林知睿吃痛叫了声,“你弄疼我了!” “抱歉,”余明远收回手,坐回座位上,将刚才擦过妹妹嘴的纸巾捏在手心里,缓慢地捻着,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继续说,我听着。” “我不想说了,”她别开脸不看他,“也不想听你再说了。” 对林知睿来说,艾瑞克不仅是老板也是朋友。 即使余明远用词还算温和,但听在她耳朵里,就像他完全看不上她交的朋友,并且讽刺她没有脑子,引狼入室。 林知睿赌气不说话,余明远看着她,良久才站起身,收拾完餐桌走进厨房。 这是林知睿回国后两人的第一次争吵。 其实过去他们很少吵架,特别是林知睿十八岁之前。 倒不是没有吵架的缘由,而是余明远脾气好,无论林知睿怎么作怎么闹,无法无天,他都受着耐着宠着。 就算被逼急了,也不过是捧住她哭得梨花带泪的脸,恨恨又心痛地问她“你想怎么样,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她不想怎么样,当时的她就是纯作,恶劣地想要探知余明远对自己的底线。 林知睿曾以为,无论自己怎么胡闹,余明远都会纵容自己,可后来证明她错了。 再深的感情,也终究是有底线的。 十八岁那年,他们吵得很凶,还动了手。 余明远把她双手反剪在身后,不让她触碰自己,手动不了,她就张嘴咬,咬他的脖子,咬他的肩膀,咬出一个又一个血迹斑斑的牙印。 每一口重得都像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 她恨死他了。 最后两人精疲力尽,衣衫凌乱地躺在地上。 余明远用半个身体的重量压着她,下颚抵在她头顶,将她整个人控制住。 他还是像过去一样问她:“你想怎么样,林知睿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爱你,”她悲恸大哭,“我要你也爱我!” 余明远不可能爱她。 她终于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绝不和妹妹乱/伦。 余明远态度越决绝,林知睿就越要逼着他和自己在一起。 但这次他没有向她妥协。 无论她怎么闹腾,翻云覆雨,他都没能让她得逞。 好在这一切发生时,余明远已经搬到了过去的老房子里,林知睿再疯,也没把事情闹回家。 所剩无几的理智告诉她,一旦自己爱上余明远的事被家里知道,她得不到余明远是肯定的,林韵和邹诚的感情很可能会受到他们的影响。 后来再闹了几回,余明远始终没有动摇后,林知睿最终放弃了。 她远走法国,是逃离,也是疗伤。 就这样结束了轰轰烈烈又惨淡又不堪的初恋。 有时候林知睿觉得余明远很矛盾。 他不接受自己的表白,明确表示不会对她有任何除了兄妹之外的感情,她接受了,并且愿意和他以兄妹相处。 可她回国这段时间,又是夏晖又是艾瑞克,他对她身边的异性高度关注,并且不遗余力地告诉她,他们都有着这样那样的危险,她不应该靠近他们。 林知睿的父母都是独生子女,她没有什么堂兄表兄,她就只有余明远这么一个哥哥。 她没有与其他兄长相处的经验,她不确定余明远对她这方面的在意,是否属于一个哥哥正常的行为…… 林知睿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正在洗碗的哥哥。 四年的变化看脸不明显,余明远的骨相偏年轻,肤色又白,是被时光眷顾的令人羡慕的长相。 但从背后看,宽阔平直的肩膀,细窄紧实的腰线,笔直的长腿…… 林知睿不禁感慨,她的哥哥如今已是一位成熟而有魅力的男性。 可惜这位脸和身材绝佳的男性,她只能远观不能亵渎。 他是她兄长,从小护着她宠着她,比亲哥哥还好,她对他的思想再龌龊,也决不能那样想他,不能玷污他对她纯洁的兄妹之情。 他不许她靠近他们,是怀疑他们心怀不轨,担心她被骗。 天底下所有的好哥哥都会这么保护妹妹。 “哥。” 林知睿趿着软毛拖鞋走到余明远身后。 “嗯?”余明远在水流声中应声。 林知睿先是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后背上,感觉到他身体僵了僵,她小幅度蹭了蹭才软声开口。 “我刚才说不想听你说话是气话。” 余明远的身体很快就放松下来,他继续清洗碗筷,淡声说:“我知道。” 她胡乱摇两下头,再仰起脖子,目光里是他理得干净的发尾。 她才发现她哥连发尾都这么好看,每一根头发丝都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她着迷地看着,“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后悔什么?” 她再蹭蹭脸,“后悔失去你。” 流水冲刷着躺在水池里的碗筷,白色骨瓷泛着莹润的光泽。 这是他特地请一个懂瓷器的朋友推荐的。 朋友说这套碗碟的好不在精美的花纹,而是触手冬暖夏凉,像捧着一块温润暖玉。朋友说这套拿来送礼绝对够面子,他笑笑说不送人,家用。 池子里溅起水花,被弄湿的衬衫冷冰冰地贴着腰腹。 他关上水,抽两张厨房纸擦手。 林知睿随着他的转身站直。 余明远很高,靠他太近,林知睿只能尽量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从余明远的角度看过去,她下颚到脖颈的弧度堪称完美,一头黑发凌乱地散开在肩头,有几缕顽固地粘在雪白的脖颈里。 她用黑漆漆的一双眸子看他。 目光清澈,坦荡。 “我不想再和你吵架了,不想因为吵架分开,更不想因此失去你。” 余明远用微凉的手捧住妹妹的脸,目光里满是怜爱与疼惜。 “你从没有失去过我。” “有吧,”她尴尬地笑,“因为想让你做男朋友而失去过一段时间的哥哥。” 余明远没说话,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是真的后悔啦,”林知睿缓缓抬手,双手压在余明远手背上,“男朋友找谁不行?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可是哥哥只有一个,失去了就再没有了。” “四年了,这笔账我终于算清了,”她握紧他的手,微笑着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永远都是我的哥哥,我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哥哥。” 余明远缓缓低头,直到和妹妹额头相抵。 他说:“嗯,我永远都是你哥。” * 兄妹俩终于解开心结,本该高兴的林知睿又被另一个事困扰—— 怎么去除自己脑子里那些对哥哥少儿不宜的念头。 林知睿顶着时差给菲欧娜打电话,对方正在和第十三任男朋友约会,林知睿用“我的一个朋友”作为开场白征询好友意见。 菲欧娜:“你知道我最喜欢的一句中文是什么吗?” 林知睿说:“有志者事竟成?” “不不不,”菲欧娜说,“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告诉你那位朋友,一个更帅身材更好的男人能让她在三秒钟之内迅速忘了她的暗恋对象!” 啊,智者菲欧娜。 菲欧娜的话让林知睿醍醐灌顶! 是啊,忘掉一段感情多难啊,但是转移就很简单了! 但很快新的问题来了,她要到哪里去找又高又帅性格又好的男人呢? 她要是以余明远的标准,找在他标准之上,或者接近他标准的,那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没想到机会很快就降临了。 林知睿见到姚樊是一周之后。 这天她在余明远公司附近办事,正好下班时间,两人约了一起吃饭。 韩式烤肉店门口站满了等位的人,林知睿坐在等位区,把刚修好从店里拿回来的两个镜头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她手里捧着平板低头认真修图,客户等着要,她必须尽快完成。 “是林知睿吗?” 林知睿闻声抬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面前,对方冲她友善地笑。 “姚樊,你哥朋友。” “我好像听过你名字,”林知睿思索着,“你是我哥合伙人吧?” 姚樊眨眨眼,“不是‘好像听过’,是记忆深刻吧?” 姚樊,要饭。 听过名字基本都过目不忘。 林知睿没有否认,也没有客套两句其实你的名字很好听,她收起平板,往姚樊身后看了眼。 “我哥呢?” “他停车呢,今天周五,商场里全是人,停车位不好找,怕你等着急让我先上来找你。” 姚樊不仅不会斤斤计较,反而和林知睿说了很多从小到大因为自己名字的辛酸史。 姚樊坦然豁达,幽默风趣,不禁让林知睿多看了他两眼。 这人应该是下了班和余明远一起过来的,浅蓝竖条纹衬衫,烟灰色西裤,搭配的鞋子,手表和身上的香水都相得益彰。 品味不错。 因为没有座位,两人靠在商场的扶手上聊天,聊了没多久就叫到了他们的号。 服务员把两人带到靠角落的桌子,离大厅远,没那么吵。 “我哥怎么还没来?” 坐下后,林知睿看了眼手机。 姚樊打开手机扫码点单。 “不用等他,我们先点,你喜欢吃什么……” 余明远过来时,菜陆陆续续在上了。 他脱了外套,在林知睿旁边坐下,含笑问两人:“怎么相认的?” 姚樊笑着说:“你们兄妹俩很像啊,我一眼就认出她了。” “像吗?”林知睿凑过来比对 。 幅度大了点,兄妹俩的脸几乎贴在一起。 他刚从室外进来,身上凉意未散,而她被木炭烤得全身暖洋洋,冷热相贴,有种怪异的爽。 “姚樊哥你要不要再好好看看,我和我哥哪里像了?” “像啊,”姚樊表情认真,“不是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吗?” 林知睿朝姚樊比了个大拇哥。 “姚樊哥我愿称你为古希腊掌管马屁的神。” 姚樊大笑起来。 身边的暖意消失,余明远怔愣了两秒才回神,他叹着气让妹妹好好说话,文明用语。 姚樊嘲笑他老土,连网络梗都不知道。 三个人边吃边聊,林知睿去上厕所时,姚樊站起身,亲自给余明远倒茶。 倒完坐下,举起自己的茶杯和他的碰了碰。 “明远,我们认识也快四年了吧?” 余明远大学毕业后在国企干了一年,后来离开,和另一个同学投资创办了自己的公司。 公司刚步入正轨,合伙人突然撤资,还带走了公司好几个设计师。 一朝回到解放前,余明远带着剩下的人重头再来,两年多的拼搏努力,终于迎来了曙光。 姚樊是当时没走的人之一,并在公司资金困难时雪中送炭,现在是公司副总兼设计部总监。 两人既是合伙人也是朋友。 余明远没喝姚樊倒的茶,他目光淡淡,口气也淡淡。 “先说事情,再谈交情。” 姚樊早已习惯这人的公私分明,不打算和他绕圈子,直言道:“放心,不是公事,是私事。” 余明远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姚樊,心里好似有了什么预感。 果然,不等他开口问,就听姚樊说—— “我过去不理解,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个妹控呢?现在我理解了,”姚樊朝林知睿空着的座位深看一眼,了然道,“我要是你,我也得控。” 第12章 想什么 姚樊和林知睿认识不超过两个小时。 但他能列举出她身上好几个优点。 长得漂亮, 身材好,说话有趣,会画画会摄影, 但凡和艺术搭点边的话题她的观点都很独到。 还有她的眼睛特别漂亮。 但这些优点不足以涵盖林知睿这个人。 她就像一块独一无二的天然宝石, 有着未经雕琢纯粹的美好。 无论是谁,只是看上一眼就会被她深深吸引。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就像人们常说的“天赋”。 有人天生就美好。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妹妹太漂亮了确实让人担心, ”姚樊说,“但你放心,以后有我在, 我一定会保护好咱妹妹。” “我的妹妹, ”余明远握着茶杯,手腕转了转,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为什么要你保护?” 姚樊没料到余明远会这么说, 一时吃不准他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姚樊尴尬地笑了笑,“怎么?多一个人不好吗?” 余明远把茶杯搁在桌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 多年并肩作战的了解,姚樊能感觉到余明远对自己的戒备。 “姚樊, ”余明远说, “我们认识四年了吧?” 姚樊笑了下,“这不是我刚才的台词么?” 余明远往后靠坐在椅背上,眯了眯眼睛, “姚樊……” 余明远待要说什么, 林知睿回来了,两人只好结束谈话。 三个人继续扯闲篇。 服务员端来石锅拌饭, 余明远让放在自己面前,他拆开拌饭酱淋在饭上,再放了点餐前小菜,搅拌均匀后盛了一碗给林知睿。 姚樊把自己的空碗伸到他面前,“我的呢?” 余明远给姚樊盛上一碗就没剩下多少了。 姚樊要再点一份,余明远却说不用,一份就够了。 姚樊很快就知道他为什么说一份够了。 看得出来林知睿很喜欢吃,但奈何胃口小,什么都吃,什么都只吃一点,一碗拌饭吃了三分之一就吃不下了。 这边她刚放下勺子拿起水杯喝水,那边余明远很自然地把她的碗端走。 碗里还有林知睿夹的两片烤肉没吃,余明远丝毫不介意,坦然自若地吃妹妹的剩饭。 可姚樊心里却总觉得不对劲。 他记得小时候,只有他奶奶吃过自己的剩饭,连他父母都没吃过。 更别说余明远这人还有点洁癖。 但姚樊很快说服了自己。 余明远虽然现在事业有成,独挡一面,可他年少时住在林家,身份尴尬,可以说是寄人篱下。 出于感激也好,为了自己的将来牢牢依附林家也好,他对林知睿百般讨好也没什么奇怪。 三个人吃完饭,林知睿下单了奶茶。 余明远去车库开车,她和姚樊去拿奶茶。 拿好奶茶,两人等在停车场出口。 不知道聊到了什么,两人笑起来。 特别是林知睿,笑得前俯后仰,没个形象。 黑色卡宴从地库开上来,停在出口。 车窗缓缓降下。 林知睿背对着和姚樊聊天,还是经姚樊提醒,她才发现余明远的车到了。 “姚樊哥,那我先走了。” 姚樊家离这里很近,散个步就到了,没让余明远送。 “好,”姚樊朝她挥挥手,不忘提醒,“下周见,睿睿。” “下周见。” 林知睿上车后,又在车里和姚樊挥手告别。 依依不舍。 车窗上升,起步离开。 姚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后视镜中。 余明远收回目光,装作不经意地问:“下周末有什么事吗?” 林知睿正低头插吸管,没听清。 “周末什么?” “我听见你约了姚樊下周末见。” “噗嗤”一声,吸管贯穿塑封紧致的薄膜,直插到底,林知睿搅动两下鲜嫩汁水,低头深吸一口,嚼着小料,含糊道,“姚樊哥约我去徒步。” “徒步?去哪里徒步?你们两个人吗?” “安吉山里,”林知睿说,“当然不止我们两个人,十多个人吧,还有领队。” “安吉挺远的能一天来回吗?” “来回不了,得在那里住一天。” 前方红灯,车停下。 余明远刹车踩得有点硬,林知睿的身体不由往前冲了一下。 她紧张地看向前方,发现离前车距离足够远,才放下心。 “吓死我了,你急刹车我还以为要撞了。” 对面转弯道上的车开过,灯光闪过挡风玻璃,映出余明远的侧脸。 淡眉冷眼,像覆了层寒霜。 “林知睿,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你和姚樊认识仅仅四个小时。” 后面的话他不说她也能猜到。 认识才几个小时就约人出游,还在外过夜。 像话吗? 但林知睿故意问:“所以呢?” “你了解他吗?知道他脾气怎么样,性格怎么样,人品怎么样吗?” 她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那你……” “可你和姚樊哥认识四年了呀,”林知睿打断道,“我是不了解他,可我了解你,你认定的朋友,我放一百二十个心。” 妹妹的话让余明远沉默。 绿灯亮起,车流慢慢往前挪动。 周五的市中心,晚上九点多,路上依然车流如织。 两旁大楼林立,霓虹闪烁。 余明远轻声说:“我不仅了解他,也了解男人。” 了解男人的劣根性。 “而且我以前确实不知道,他会和一个才见了一面的人相约出游,竟然还……”他顿了顿,冷冷吐出两个字,“过夜。” “有什么问题吗?”林知睿反问,“谁规定才见过一面就不能一起出去玩?那相亲呢?不都是见过一面,感觉不错就继续约下次见面?” “所以你对他感觉不错?” “你会不会抓重点啊!”林知睿气急,“我的意思是,有了第一面才会有第二面第三面,你老纠结第一面组撒啦!” 余明远皱眉,“这么激动干吗?” 连上海话都飙出来了。 林知睿是地地道道上海小囡,但她不怎么会说上海话,平时开口都是普通话,偶尔急了才会冒两句。 余明远挺喜欢听林知睿说上海话,就算骂人也拖着上扬的尾调,娇娇嗲嗲地像在撒娇,让人讨厌不起来。 形容上海小姑娘最常见的是“作”。 他过去不理解什么样才是“作”,后来在林知睿身上体验了个够。 作天作地作哥哥,要把哥哥作死了。 “谁激动了?”林知睿转开脸嘟哝,“明明是你敏感。” “好,你不激动,我也不敏感,”余明远说,“我们好好说话。” “我……”林知睿顿了顿,想起不久前才承诺过要好好做兄妹,把“我不想和你说话”咽回去,改口道,“好吧,你想聊什么?” “聊你的感觉。” “什么感觉?” 终于从地面开上高架,余明远油门重踩。 黑色卡宴于夜色中疾驰,发动机的转速轰鸣,沉闷又浮躁。 一如他此刻心情。 余明远从后视镜里凝视了妹妹一眼。 “你对姚樊的感觉。” 第13章 关心你(二章合一) “感觉不错。” “具体一点, 哪方面不错?” “长得帅,说话逗,人也不错, 和我一样喜欢吃重口味, ”林知睿掰着手指头,“这么看,姚樊哥哪方面都不错!” “别的先不论, ”余明远蹙眉, “人不错你是怎么得出的结论?你跟他很熟吗?” “我不熟,但他跟你熟啊,你的朋友我信得过。” 问题又抛了回去, 还闭环了。 余明远太阳穴跳了两下, 他说:“你和他不行。” “什么?”林知睿转过头,没听懂她哥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下周末,安吉徒步,”余明远说, “我和你们一起去。” 林知睿怔了下,“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安吉?” “不行?” “不是……”林知睿无语,“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啊?” 余明远看她一眼,“你说我担心什么?” “我觉得你多虑了。” “最好是。” 林知睿觉得她哥想太多。 先不说徒步是集体活动, 那么多人在一起, 晚上也是单独的房间。 就说她早已成年,和异性约会是很正常的事,哪怕发生点什么也无可厚非。 夏晖就不说了, 人品确实有问题, 艾瑞克作为她的老板公私分明一点也对。 可姚樊是他的朋友,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可她哥还是各种反对,不惜拿出“我会不知道男人都在想什么吗”这一套。 他不也是男人吗? 那他又在想什么? 车往长乐路开。 明天周末,两人和家里说好了回去住。 再聊下去大概率又要吵起来,于是关于姚樊的话题就此打住,默契地没再提。 林知睿抱着奶茶,小口地喝着。 又一个红灯,车停下,余明远安静地看了妹妹一会儿才柔声问:“喝的什么?” “果茶,”林知睿强调,“没有茶底的。” 余明远点点头,又说:“偶尔喝一杯奶茶没事,但别晚上喝。” “我已经很久不喝了。” 余明远蹙眉问:“喝了很难受吗?” 林知睿的身体对咖啡因和茶多酚这些提神醒脑的东西很敏感,喝了心跳会加快。 林知睿没解释,只随意“嗯”了声。 她不知道余明远是否还记得过去的事。 高三最后冲刺,她为了多刷题喝咖啡熬夜。 那天喝了一大杯美式,喝完没多久心脏就跳得厉害,呼吸也开始不正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余明远问她怎么了,她说不知道,就是心跳快。 他问有多快,她想也没想抓着他的手就往心口摁。 快入夏的天气,洗完澡她只穿了真丝睡衣,顺滑轻薄的质地裹着生涩尖尖的小青梅。 男生宽大温热的手掌按下去,触碰到小尖尖的一刹那,她身体瞬间紧绷,后背躬起。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两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余明远的手触电般收回,转身拿起桌上卷子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手忙脚乱地收拾,她才回过神她哥刚才摸到了什么…… 当然让她决定以后不喝奶茶的原因并非这个。 高考后,刻苦黑暗的那段时期也随之结束。 交大的大门已经为她敞开,未来对她来说一片璀璨光明。 林知睿和林总是一类人,争强好胜,喜欢挑战,高考的结束也意味着没了挑战,没有挑战就没有意义。 人生不能没有意义。 喜欢上余明远,并且让他也喜欢自己,是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是因为陆芷产生的嫉妒,是为了证明自己对他有多重要,可能也有挑战高难度的成分在。 反正当时她昏了头,怎么样都要得到他。 魔怔到以为他不喜欢她,是因为自己身材不好。 十八岁的少女,高挑纤细,四肢匀称。 可她还是不满意,懊恼自己哪里都小小的。 他当然不喜欢,谁会喜欢干瘪的小孩儿? 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喝奶茶有用,她整日饭也不吃,抱着奶茶喝个不停。 每天洗澡,期待地在浴室量一量有没有效果。 哪里会有效果呢? 就算天天浸在奶茶里,也不会出现奇迹。 那段时间真是喝奶茶喝怕了。 后来回想,都怕自己喝出心脏病来。 回忆太难堪,后来她就再没碰过奶茶。 “在想什么?”余明远问。 林知睿手里捧着果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喝了,歪头看着车窗外不说话。 和姚樊倒是有说有笑。 “在想……”林知睿拖长尾音,“过去的自己真傻。” 余明远笑了笑。 “哥,”林知睿说,“你说人为什么总是会犯傻呢?” “犯傻总比犯错好,”余明远说,“犯傻顶多惹人笑一笑,可是犯错,犯了严重的错,伤人伤己,害人害己。” “哥哥。” “嗯?” “你犯过最严重的错是什么?有没有因为犯错,伤害过谁?” 余明远久久没说话。 车外的灯光在他眼里一闪而过,最后归于一片灰暗的沉寂。 余明远淡声道:“挺多的。” 林知睿来了兴趣,“真的?我不信,你怎么可能犯错啊!还很多!” 她无法想象,一向谨言慎行,克己复礼的余明远会犯错。 在她的印象中,他不曾出过一丁点的错。 他对身边的人礼貌,耐心,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正确无比。 余明远淡声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哥,”她看着身边穿着得体、事业有成,还英俊得不可思议的哥哥,掩饰不住强烈的好奇心,问道,“能告诉我你都犯过什么错吗?” 但她的哥哥,温柔又强势地拒绝了她。 他说:“不能。 林知睿对余明远犯错的好奇,一直持续到停好车,她拉开车门下车,站在家门口。 她突然抓住余明远准备指纹开锁的手腕。 “怎么了?”余明远问。 “哥,”林知睿抬头,看进他眼睛里,“你告诉我吧,你到底犯过什么错?” 余明远任由妹妹握着自己的手,低头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声气,“为什么这么想知道?” “因为……”林知睿顿了顿。 因为你曾说过兄妹相爱是犯错,你不能犯错,所以你能犯别的错,为什么不能犯爱上妹妹的错呢? “因为我好奇啊,”林知睿随口道,“我想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究竟会犯什么样的错。” “我……” “两个人站在门口不进来干吗呢?”门被打开,邹诚站在门口,看着家门口的兄妹俩,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试探着问,“吵架了?” “怎么可能?”林知睿拉起余明远的手在邹诚面前晃了晃,“你看我们像是吵架的样子吗?” “我看挺像,”林韵的声音从邹诚身后传来,“光吵架还不够,你还打算上手。” “林总,”林知睿无语道,“你可别污蔑我,我和哥怎么可能动手啊!” “不可能动手?”林韵质问,“从小到大你少欺负你哥了?我就问你,以前明远手上、肩上和脸上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她挠的、咬的、砸的。 至于为什么要弄伤他,在林韵看来,他们兄妹不和,不和的主要原因是林知睿。 自从余明远来到林家,女儿就一直看他不顺眼,各种作弄欺负,然而林韵不知道的是,林知睿确实有段时间针对过余明远,他身上的这些伤也确实是她所为。 但那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喜欢。 喜欢到着了魔。 那段时间,她是真的很疯。 他不让她伤自己,她就伤他。 指甲抠进他手臂里,牙尖刺破他皮肤,手边抓到什么就往他身上扔。 她把自己和他都弄得狼狈不堪,精疲力尽。 当时的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才能逼他也喜欢自己,只能用这么极端又疯狂的方式。 “妈妈——”林知睿松开余明远的手,挽住林韵,转移话题,“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林韵斜了女儿一眼,看她一副心虚的模样,没再提过去的事。 “你妈妈说有点不舒服,”邹诚说,“我们正打算去医院。” “不舒服?”林知睿紧张地看着林韵,“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伤口疼吗?” “伤口早就不疼了。”林韵说。 余明远:“和医院联系过了吗?” “还没有,”邹诚说,“你妈妈的意思是去附近的社区医院先看看。” “那怎么行?”林知睿摇头,“社区医院没那么多检查设备。” “我只是有点发烧,验个血吃点药就行了,社区医院又近又方便,”林韵不耐烦道,“要不是你们回来,我们都已经配好药回来了。” “万一不止是发烧呢?” “哎呦,你别咒我成吗?” “妈妈这不是迷信,不是我说你没问题就没问题,你的身体不舒服是客观事实,只有医生和检查结果才能判断你到底是不是发烧。” 母女俩正争辩,余明远打完电话,对邹诚说:“医院我联系好了,还是之前那个病房。” “好,哥你去开车,我替妈妈收拾东西。” “谁说我要住院了?”林韵叫停兄妹俩,“你们自说自话干什么呢?” 邹诚拉住林韵,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就让他们送你去吧,要不然大家今晚都睡不好。” 晚上车少,一路畅通无阻开到医院。 余明远事先联系过,医院里也有林韵的历史病历,医生很快开了检查单,连夜做检查。 有两份报告等的时间比较久,邹诚照顾林韵在病房里睡下,兄妹俩等报告。 一番折腾,已经半夜,医院大楼里寂静一片。 两人坐在取报告的长廊上。 夜深,温度悄然下降。 林知睿不自觉地裹紧身上外套,放在腿上的手被余明远握住,再将她的手拉过来,塞进自己外套口袋里。 在做这一切时,余明远的目光始终落在前面出报告的显示器上。 林知睿身体动了动,然后偏头,轻轻靠在了他肩膀上,低声唤他。 “哥。” “嗯?” “我有点害怕,”林知睿放在哥哥口袋里的手被用力握紧,让她稍稍安定了些,“妈妈会没事的对吗?” 余明远低头,下颚安抚般轻轻摩挲妹妹的额头,“当然。” “可我还是害怕,我总是忍不住会想,万一哪一天她离开我……我该怎么办,”她眼角渐渐湿润,“哥,你说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已经没有爸爸了,如果林韵再出事,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 “你不需要想这些,”余明远转过身,将妹妹眼角的泪痕擦干,再把她揽进怀里,轻声细语地哄着,“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也不用想,也不用担心。” “可我控制不住,”林知睿趴在哥哥胸口,泪水夺眶而出,“我总是不懂得珍惜,说离开就离开,四年一次都没回来。妈妈工作那么忙,还要抽空飞过来见我,可我每次都会和她吵架,气头上还说过让她别再来巴黎。我这么任性,这么不懂事,怎么会是妈妈的女儿呢?如果你是她生的,她一定会很高兴吧?” 余明远往后退开一点,捏住林知睿下巴将她头抬起来,不悦道:“胡说八道什么?” “不是吗?”林知睿抽泣着说,“你们很多方面都很像,聪明理智优秀,你们才像母子,妈妈她肯定很希望你是她亲生的。” “你一定要说这种话吗?”余明远抬起手背,擦她眼泪,愠怒道,“每次你这么说,有想过我的心情吗?” “难道你不希望是妈妈亲生的吗?”林知睿说,“你明明那么爱她,比起我,你更像她的孩子。” “可我也爱你。” 林知睿停住哭泣,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人。 “你说什么?” “我爱我的妹妹,”余明远没有回避妹妹质询的眼神,他认真地说,“所以我不会想做林姨的亲生儿子,不会夺走原本属于你一丝一毫的爱,更不希望因为我让你受到任何委屈和伤害。” 她忍不住问:“那你更爱谁?” 他不假思索地答:“你。” “作为妹妹吗?” 余明远将人再次拥进怀里,用力地抱住。 “林知睿,你是我的妹妹,作为哥哥,我会永远爱你。” “爸爸也说过他永远会爱我。” 余明远捧住妹妹的脸,她满脸泪痕,伤心不已,他叹出长长一口气,“林知睿,你应该剖开我的心看看。” 他低头,和她额头相抵,哑声说:“你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你要看看吗?看看它被你划烂成什么样子了?” 林知睿不说话,她被闷在他怀里,呼吸有些困难,但她不想推开他。 她被他的味道,他的体温,被他整个人充斥着,填满着,好像全世界的伤痛都被隔绝在了他的怀抱之外。 沉默一阵,林知睿伸手,同样环抱住余明远。 虽然不是她想要的,可这样浓烈的兄妹情,依然让她无比动容。 “我也会永远爱你,”她同样真挚道,“作为你的妹妹。” 林韵的大部分检查报告都出来了,指标显示都正常,大家才松了口气。 但林韵还是被要求在医院多观察两天,原本无论邹诚和余明远说什么她都不愿意住院,但一看到林知睿眼角挂的泪珠子就不再坚持。 邹诚把两人送出病房。 “折腾大半夜了,你送睿睿回去吧。” 余明远看着眼皮都快睁不开的林知睿,冲邹诚点了下头。 “我先送她回去。” “你也别过来了,这里有我在,尽管放心。” 两个孩子工作都忙,特别是余明远,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加班通宵是常事,难得周末可以休息两天,因为长辈的事没能休息好。 “知道了,赶紧回去吧。” 离开医院,余明远没回长乐路,直接开车去了自己那套房子,那里离医院近。 二十多分钟的车程,林知睿已经睡熟了。 车停在地下车库,余明远没有熄火,车里打着暖空调,他降下点车窗,让车里保持空气流通。 余明远没有叫醒妹妹,就这么安静地等了半个小时,林知睿才醒。 发现自己在车里睡着了,她揉着眼睛问:“怎么不叫我?” 余明远伸手理了理她鬓角睡乱的长发,柔声说:“你睡得很好。” 林知睿睡眠浅,入睡难,特别是高考那段时间,压力大到失眠,医生开了助眠的药,但怕影响复习她不敢吃。 可睡不着实在太难受了,那段时间她的脾气变得很差,就连许阿姨都被她气哭过两回,只有坐在车上时,她才会迷迷糊糊地睡一会儿。 于是她一睡不着,余明远就开着车,带着她在家附近的马路上一圈圈地开。 从天色昏沉到繁星点点,看她睡着了,他就靠边停车,怕手机灯光影响,他不看手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我已经很久没失眠了,”林知睿也想起了过去的事,她笑了笑,“我现在一沾枕头就睡,如果实在睡不着,就喝一点酒,不用多,一小杯就能睡得很好。” 林知睿没有告诉哥哥,当年她发现自己父亲吸食大麻还和一群人□□后,失眠的情况变得很严重。 安眠药根本没用,也没人大晚上开车把她晃睡着,她只能借助酒精,酗酒虽然不好,但酒精能暂时麻痹她的精神,让她不至于那么痛苦。 其实林总说得没错,抽烟喝酒,她确实在国外染上了很多坏习惯。 在医院等报告时,她真的很想抽一根,但当他握住她的手,她就不那么想抽了。 这是林知睿第一次来余明远这里。 寸土寸金的市区,一套大平层的公寓。 林知睿不可谓不惊讶。 “这两年你赚了多少啊?” 林知睿相信,余明远买这套房子时不会向林总他们伸手要钱。 余明远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 一双新的灰绒女士拖鞋被整齐地放在林知睿脚下,她听见他的声音自下而上,带着几分失落,“我以为你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 余明远半蹲在妹妹面前,抬起头,看着她。 “不在乎也不关心我的工作和生活。” 自从林知睿回国,两人见面次数不少,即使不见面电话也不断,可林知睿很少问起他的事。 她知道他和人合伙开公司,却连他公司在哪里都不知道,她知道他事业有成,却不知他设计的建筑得过什么奖,她知道他买房子了,可却一次都没来过。 “听起来好可怜呀,”林知睿捧住哥哥的脸,从善如流地问,“那……我关心关心你?” 余明远笑着问:“关心我什么?” “关心——”林知睿说,“你为什么拒绝张局的侄女,许总的女儿?” 余明远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 “怎么突然问这个?” 林知睿理所当然道:“我是你妹妹,不应该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吗?” 余明远拉开妹妹的手,站起身,随口回了句“不合适”。 “真的不合适吗?” 林总给余明远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看似都是因为各种原因他们才没相处下去,可林知睿很清楚,只要她哥愿意,哪怕对方有再多的缺点,再不合适,他也会尽可能地让两人变得“合适”。 “林总介绍的条件肯定不错,而且听说一个比一个漂亮,”林知睿低着头,边换鞋边说,“你不是喜欢漂亮的吗?” 当年的陆芷就很漂亮,所以即使他不喜欢她,也愿意和她接吻。 林知睿在法国生活了四年,法国人热情奔放,她见过太多被荷尔蒙控制,激情上头的了。 就像余明远自己所说的,男人的劣根性。 即使没多少感情,仅仅因为颜值和身材也能在一起。 余明远也是男人,他了解男人,他更是男人。 他也会有男人的劣根性。 “我喜欢漂亮的,不代表就得喜欢她们。” 林知睿抬头,怔怔地看着哥哥。 他没有否认自己是颜控,可他却说不喜欢漂亮的她们。 林知睿表示不理解这其中的逻辑。 她问:“那你喜欢哪种漂亮的?” “这个问题……”余明远顿了顿。 他再次俯下身,替妹妹把左右穿反的拖鞋脱掉,再亲自给她穿好。 林知睿的脚生的细窄,适合穿高跟鞋,但余明远舍不得她穿,不想让她的脚被磨得脚后跟发红破皮。 她握住妹妹漂亮的脚,像对待圣物的虔诚教徒,将它们放进柔软的毛绒拖鞋里。 “我们下次再聊,你现在需要休息。” 这是林知睿第一次过来,因为太晚,她没能好好参观。 余明远安排她睡主卧,自己则抱着没晒过的被褥去了次卧。 第二天林知睿九点多醒过来,余明远已经从外面买好早餐回来,还顺便去了趟医院。 吃完早餐,林知睿和林总视频通话,确认她真的没事后,又去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得有点长,错过了午饭,差点又要错过晚饭,最后还是余明远怕妹妹睡死在自己床上才不得不把她叫醒。 吃完晚饭,余明远去了趟公司。 林知睿白天睡太多,晚上毫无睡意,在哥哥家里闲逛,从这个房间逛到那个房间。 家里的装修风格和余明远本很人像,简约却又不失品味。 除了卧室和书房,其中有个房间被锁了。 林知睿好奇心作祟,翻箱倒柜找钥匙想打开看看被她哥锁起来的房间里到底有什么。 但余明远那么细心的人,就算一个人住,也把钥匙藏起来了,林知睿遍寻不着只好放弃。 她又回到卧室,平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不知过了多久,翻了个身,整个人深埋在了枕头里。 她很深、很深地吸了一口气。 全是余明远的味道。 昨晚她太累,一躺上床就睡着了,今天一天又睡得浑浑噩噩,此时才意识到,她现在躺在谁的床上,闻着谁的枕头。 余明远有轻微的洁癖,所以他身上总是很干净,衣服干净,人干净,味道也干净。 有时她故意和他撒娇,钻他怀里,就是想闻他身上的味道。 干净的、像阳光一样好闻的余明远。 她的哥哥。 林知睿侧过身,手伸到枕头下,将一半 枕头向上抬起,盖住自己的脸。 她的另一只手则缓缓向下…… 手被夹住,像过去梦里无数次。 枕头很快被额间薄汗沾湿。 她张开嘴,很深地呼吸。 抖得厉害时,她下意识咬住柔软的枕头,极力控制着,不让某些声音从喉咙里溢出来。 诞液从嘴角溢出,沾湿洁白的枕套。 她埋在枕头里,眼睛被蒙住,耳朵也被蒙住。 所以她没听见门外响起指纹开锁的声音,没听见客厅里响起的动静,没听见……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第14章 窥视它 林知睿重新洗澡换衣服, 正准备给夜不归宿的哥哥打电话,对方的电话先一步打来了。 余明远说今晚要加班,会很晚回来, 叮嘱她早点休息, 空调别开太低。 知妹莫若哥。 林知睿把空调温度调高,挂了电话,全身无力地躺上床。 她累极了。 刚才的自娱自乐持续了很久。 先是余明远的手, 骨指分明, 略有薄茧,在国外时林知睿总不时想起那双手,或是握着笔改作业, 或是挑起她耳边发丝, 或是与她五指交叉相握,再一点点收紧…… 后来是他的唇舌,柔软又刚毅。 最后时林知睿意识有点混乱了,不是手也不是舌, 有着和枕头一样的气味。 她被这样东西包围,攻陷,她在滚烫中翻涌,出了很多很多的汗。 寂静的房间里, 呜呜咽咽的低泣伴随着愉悦上扬的音调从喉咙里一点点挤出来。 事后林知睿才意识到, 自己在哥哥的家里,在哥哥的床上,闻着哥哥枕过的枕头在做什么。 她连门都没反锁, 万一那个时候余明远回来了呢? 但她又忍不住会想, 要是他真的看到妹妹在做什么,他会有什么反应? 是会骂她不知检点, 还是问她…… 要不要哥哥帮忙? “哎呦卧槽!”姚樊被眼前的身影吓得立在原地,待看清是谁,无语道,“余总,周末大半夜来公司视察卫生吗?” 余明远将手里烟头摁熄在烟灰缸。 为了散烟味,他把茶水间的窗全打开了。 夜色勾勒着窗前沉默的身影,额前发被深夜的风吹得有些散乱。 余明远冷淡地瞥了眼姚樊。 “你怎么来了?” “和几个朋友在附近聚会,顺道过来拿点资料,省得明天去住建部开会前还得再过来一趟。” 余明远点了下头,没说破什么。 他们公司离新天地很近,姚樊身上,酒味和混杂的香水味都很明显。 “你呢?”姚樊问,“过来加班吗?” 余明远没说话,但姚樊觉得他应该不是过来加班的,刚才经过办公室时,里面黑漆漆的连灯都没开。 姚樊看了眼烟灰缸,“怎么抽这么多?” 余明远平时不抽烟,一般都是加班狠了,连轴几天转没休息才熬不住抽两根。 余明远望着窗外,淡声说:“和你一样在附近,上来拿点东西。” “然后觉得公司茶水间窗外的风景不错,所以站在这里边抽烟边吹着冷风看夜景?” 余明远没笑,连点反应都没有。 姚樊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说了句不相干的。 “如果不是因为我知道你和睿睿没有血缘关系,上回见到她,我还真会把她当你亲妹妹。” 闻言,余明远回头看了姚樊一眼。 “你们两个挺像的,不对,不能说是长相,应该是感觉,”姚樊说,“你和睿睿虽然性格不同,她活泼外向你沉稳内敛,但内核相似,行为举止,甚至是说话时看人的眼神也很像。” “姚樊。”余明远不轻不重地叫了声。 姚樊意识到自己刚才随意评论了他和林知睿,赶紧解释:“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没什么意思,你别放心上。” 他话音刚落,却听余明远说:“你们还没熟到叫这么亲切吧?” 姚樊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 “你妹妹就是我妹妹,亲切一点应该的,也许未来我们还能更亲一点……” “姚樊,”余明远打断姚樊,语气明显变重,“别拿林知睿开玩笑。” 看余明远的样子不像是玩笑,姚樊敛起神色,尴尬道:“抱歉。” 怎么说呢,余明远是非常好的合作伙伴,也是好上司好同事。 即使对待做错事的员工也从不会大声指责,他会同对方一起找出原因,加以修正弥补,并提醒对方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 但脾气温和不代表没脾气,性格好也不是好说话。 姚樊锦曾亲眼见证,他是怎么把当初背叛他的合伙人新开的公司干倒的。 这些年犹豫过想要走的人,他从不挽留,而坚定留下的人,他开足了工资也给足了职业上升通道。 所以虽然他谦和有礼,没什么老总的架子,但他要是面无表情、目光沉冷地瞥上谁一眼,能让人心里直打鼓。 两人“拿完东西”一起离开公司。 姚樊喝酒了,余明远问:“要送你回去吗?” “不用,我让我朋友来接了。” “好。” 坐电梯下去时,余明远突然问姚樊:“能请教一件事吗?” “当然,”姚樊来了精神,“能等到你向我请教问题的这一天,不容易。” 同样是建筑设计出身,一个交大本科,一个留洋海龟,但实际工作中,余明远在专业上的能力远超姚樊和其他人。 有时候姚樊他们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拿到余明远这里,总能迎刃而解。 他曾经看过余明远独立设计的作品,但凡拿去参赛,大奖随便拿。 但他只是让它在电脑文件夹里吃灰尘。 因为那是艺术,是风月,不能带来经济创收。 作为公司老总,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带着愿意跟他的人赚钱。 专业出色,为人低调,却又野心勃勃。 别说女人了,就连男人也欣赏这样的人。 这也是姚樊当初为什么会愿意留在公司跟着他重新打拼的原因。 余明远在说完这句话后就再没开口,反倒把姚樊的好奇心给完全吊了起来。 姚樊忍不住问:“到底什么事啊?” 直到他们走出电梯,往停车场走去,姚樊看到朋友的车到了,才听见余明远再次开口。 “你有没有窥见过身边人的秘密,一个完全出乎了你认知的秘密。” “秘密?什么样的秘密?” 余明远再次沉默。 他后悔了,他不该和姚樊提什么秘密。 不仅仅是姚樊,除了自己之外,他不能告诉任何人今晚他在自己卧室门外听到的所有一切。 那些夹杂着难耐与愉快的低吟浅唱,是禁忌之门里诱人的歌声,引诱着人打开它,窥伺它。 当你真的打开,就会被永生囚困其中。 他知道自己不能被这些声音困住,可他控制不住让它们自动在他眼前铺开一场盛大的画面。 他被这些陌生而又旖旎的画面和声音包围。 他无比清醒,不能任由它们出现在脑子里。 他应该马上离开,可他的脚被无形的钉子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没什么,”余明远闭了闭眼睛,“没什么秘密。” “哎对了,你妹和你说了吗?”姚樊想起什么,“我和她约了下周末去安吉山里徒步。” “嗯,说了。” “原本想叫上你一起的,可惜你下周末去北京。” 公司现在最大的项目在北京,这大半年,余明远隔三差五就要去一次。 余明远没说话。 “那行,我先走了。”姚樊打了声招呼后就上了朋友的车。 余明远就这么站在地库,直到姚樊朋友的车消失在地库,他又站了很久才开车离开。 余明远回来时,林知睿已经睡了。 房间里悄无声息。 走进浴室,看见洗衣篮里的睡衣,余明远将篮子拿起来,打算拿到外面,方便明天家政阿姨过来洗。 视线不经意扫过,捕捉到深色睡衣下的粉色一角。 很淡的粉色,像冬天哈气取暖时,指尖被暖意熏染的那抹粉。 余明远的喉结滚了一下,又滚了一下。 他缓缓闭上眼睛,眼前并非是黑暗。 伴随着空灵的吟唱,盛大的画面拉开序幕。 画面中雪白的手背,淡粉的手指,压在粉色蕾丝上,顺时针揉一揉,再按一按…… 林知睿睡眼惺忪地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客厅里站着一动不动的身影。 “什么时候回来的?干吗站在那里?” 余明远的目光移开那抹粉,声音低哑道:“刚回来。” 林知睿打了个哈欠,“现在几点了?” “一点。” “才一点,那我没睡多久,”林知睿走向余明远,低头看向他手里,“你拿着什么?” “衣服。” 余明远把自己手里的衣服扔进洗衣篓里,黑色的西服外套盖住了一切。 他把东西放到阳台,走回来时问:“饿不饿?” “不饿,”林知睿盘腿坐在沙发上,边打哈欠边说,“我晚上不吃东西。” “困就去睡,坐在这里干吗?” 林知睿摇头。 余明远走到沙发前,将原本就整齐叠放在沙发上的小毯子展开,盖在妹妹腿上。 他微微俯身,直到和她视线齐平,看着她打哈欠打出来的眼角那片湿润。 “有话要和我说?” 林知睿还是摇头,她伸手,抓在他小手臂上,仰起头问:“你饿不饿,我做东西给你吃?” 余明远笑了笑,“你要做什么给我吃?” “我的拿手菜,”林知睿说,“三明治。” 快要凌晨两点了。 林知睿给余明远做了块简易三明治,吐司里只夹了鸡蛋和芝士片,被余明远沿着吐司斜角切成三角形的两半。 说着晚上不吃东西的林知睿把自己的那一半吃了个精光。 吃完三明治是彻底不困了。 林知睿依然坐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看电视,遥控器摁来摁去,没挑到喜欢看的节目。 余明远整理完厨房,走到客厅,看着失眠的妹妹,问:“要不要看电影?” 电影是林知睿挑的,一部乏善可陈的喜剧片,很适合助眠。 小时候大年夜家里守岁,一家四口刚开始玩纸牌打游戏很有精神,接近午夜,才感到疲倦。 林知睿是最没用的一个,其他人还在聊着天看春晚,她坐在沙发上打瞌睡。 让她回房间睡觉,她却说守夜就要一家人整整齐齐。 余明远拿来平板,和她一起看电影。 同样看喜剧片,看着看着她就困意来袭。 怕她冷,余明远用小毯子把她裹起来,抱在怀里,邹诚走过他们身边,他提醒对方放轻脚步声,邹诚无声笑笑,再将电视的声音调低。 十一点五十分,外边开始响起淅淅沥沥的爆竹声,在八分钟后达到了顶峰。 余明远捂住妹妹的耳朵,将她藏在怀里,不让任何年岁烦忧打扰到她。 他的妹妹,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从漂亮的小姑娘长成漂亮的大姑娘。 姚樊说你妹妹太美好了。 她当然美好,美好到无论她做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都不会苛责她。 电影看到一半林知睿就歪着身子,无骨鸡爪似地靠在了余明远肩膀上。 都说喜剧的内核是悲剧,当最后感人的桥段出现时,林知睿已经躺在沙发上,头枕着余明远的大腿。 电影里的男女主声泪俱下,电影的气氛达到了高潮,而林知睿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困了?” 余明远看着屏幕,手握着妹妹纤柔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替她揉摁着。 为了看清电视屏幕,他戴了眼镜,屏幕上的光亮划过镜片,衬得镜片后的眼睛有几分冷沉,连带着整个人都有种冷霜清绝之感。 林知睿觉得,什么电影都没余明远好看。 客厅里开了空调,温度适宜,不冷。 林知睿身上盖着余明远的一件家居服,浅灰色薄羊绒,柔软地像只小兔子。 她强撑着说:“看完吧。” 她虽然没闭眼,但脑子早就不转了,木然地看着画面,听着声音,眼皮耷拉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 但她就是知道,她哥此时的心思也不在电影上。 于是她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曾经问过我的一个问题。” 她慢吞吞地问:“我问你什么了?” “你问我——”肩膀上的手指骤然收紧,疼痛令林知睿清醒了两分,还没等她娇气地让哥哥轻一点,就听她哥说,“做/爱是什么感觉。” 第15章 不合适 林知睿曾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因为这句话是她在梦中问余明远的。 并且在问完后, 余明远身体力行地告诉了她答案。 可这不是梦,因为肩膀上的疼痛实实在在。 所以当时她半梦半醒间真的问出了口! 林知睿彻底清醒了,她挣扎着爬起来。 “哥……” 余明远把人摁回自己腿上, 手离开林知睿的肩膀, 缓缓移到她下颚,拇指用了点力抵住妹妹柔软唇珠,不让她说话。 “我知道你好奇, ”他缓缓开口, 声调平和,就像在和她讨论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从小就有旺盛的好奇心, 好奇为什么你的头发比我长得快, 好奇世界上为什么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好奇死亡,好奇新生,那是十二岁的你, 而二十二岁的你开始好奇‘性’,和‘做/爱’。” 开始尝试着取悦自己,用枕头,用手指, 或许还用过一些专业的工具。 余明远的手指缓缓摩挲, 安抚似地揉了揉妹妹可爱的唇珠,丰沛的湿润贴着他干燥的指腹纹路。 湿湿的,黏黏的, 闻起来应该有着三明治的清香。 “我知道, 作为和你年龄相差不大的异性,不该和你谈论这些话题, 可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和你谈谈。”余明远的声音很耐听,有种让人安定的沉稳,“我能理解,你这个年龄,对这些东西好奇无可厚非,谈论甚至尝试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可是林知睿,有些事我有必要提醒你。” 余明远终于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妹妹。 她仰面朝上,长发凌乱,目光像小兔子的眼睛,羞怯、紧张,红彤彤的。 一句梦话被他听见,就够让她难堪了,要是让她知道,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站在卧室门外听见了什么,她大概要羞愤而死。 “我希望你能郑重地选择你的尝试对象,在完全了解对方后,再决定是否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而不是因为一时的好感、冲动和好奇就轻易去尝试。” “你知道你有多珍贵吗?”余明远捧住妹妹的脸,轻声说,“我希望你获得快乐,但我绝对不想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林知睿一脸茫然,“你到底想说什么?” “睿睿,”余明远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巡视,声音带着低沉的蛊惑,“姚樊不适合你。” 林知睿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以为我想和姚樊体验做/爱的感觉?” 余明远没说话,在所有想法出现前,大脑最先跳出来的是对她嘴里的“我想和姚樊体验做/爱”感到极度不爽。 “哥你想什么呢!”林知睿翻身坐起来,“我怎么可能和一个才刚认识的人做/爱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姚樊哥约我去徒步,是因为我说想去山里采风,知道他下周末去安吉徒步才问可不可以一起去的。是我主动要去,你能不能别脑补这么多?” 余明远沉默一阵,“可你说对他感觉不错。” 就连在梦里都在问做/爱是什么感觉。 像渴望了很久,迫不及待地想要身体力行。 林知睿忍不住大了声,“感觉不错也不能一上来就做/爱啊!” 余明远沉着脸提醒妹妹,“别把这些挂嘴边。” 林知睿反驳:“不是你先提的吗?不是你在怀疑我想和姚樊做/爱吗?你能说为什么我不能说?” “我不想和你吵架,林知睿,别耍小孩子脾气,”余明远去拉妹妹的手,被她甩开,他不顾她的反抗,用力拉过来攥在手心里,“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也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你不是也去徒步吗?你还在担心什么?” “所以我说了和徒步没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 余明远没说话。 “你是不是想说和人有关?”林知睿说,“夏晖不行,艾瑞克不行,姚樊也不行?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合适?” 余明远依然沉默。 他心里其实并没有一个标准,去定义哪种男人才适合和妹妹做/爱。 对于她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或者未来和她相伴一生的丈夫,他也从没去设想过。 他只是觉得,起码这些人不行。 林知睿看着沉默的哥哥,“要不你给我介绍一个?你介绍的总归满意了吧?” 余明远冷着脸说:“如果有适合的,我会的。” “是吗?”林知睿哼声,“那我是不是还得先谢谢你?啊,不用谢吧,你是我哥,给妹妹介绍男朋友天经地义。我应该替你未来的妹夫谢谢你,谢谢你帮他找到一个这么好的女朋友。哦,还有,我热心的哥哥,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满足颜值高身材好器大活好这三个优点就行。” 余明远抬手捏了捏眉心,同时叹气,“你想气死我吗?” “我哪里气你了,我在谢你啊!” 余明远被她气笑了,懒得和她吵,把电视机一关,命令道:“睡觉去。” 林知睿僵着没动。 “听见没有?”余明远说,“明天不上班了?” “你总是这样,”林知睿抬起头,刚才的强势不再,垮着脸,委屈道,“我根本什么都没做,也从没有过你臆断的那些,可你却把我架在道德的十字架上狠狠批判一顿。我一反抗,一为自己争辩,你就单方面结束话题,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余明远低头看着妹妹,沉默不语地看了很久才重新坐下来,侧过身面对她,“好,那你说。” 她口气很冲道:“说什么?” 余明远好脾气地说:“你的反抗和争辩。” “我想说的只有一句,”林知睿说,“我根本没想过和姚樊或者任何人做/爱。” 她这话半真半假。 她确实没想过和姚樊做点什么,可她想过和余明远做。 只要单独相处,她无时无刻不想扑倒他。 过去她幻想过最多的姿势是骑/乘。 他身上什么也没穿,只在脖子上系着她从欧洲带回来的波点领带,领带的另一端攥在她手里,这样的画面会让她有征服余明远的快/感。 后来有一阵,她喜欢两个人都站着。 他们站在穿衣镜前,他从后面抱着她,他们可以在镜子中清晰地看见彼此的表情。 她一定会很喜欢他的表情,会忍不住回头亲吻他,主动将舌头伸/进他嘴里,湿漉漉的两条舌互相纠缠,她还要舔他嘴角边的小酒窝。 那些高难度的动作她也想过,只是缺乏经验,想象力不够丰富,反而没有前面两种朴实无华的姿势深得她心。 “未来我会找男朋友,但你放心,是那种见过一面二面……好几面,足够了解对方之后才确定关系的男朋友。” 这是余明远所希望看到的,他的妹妹,能找到一个各方面合适,真正疼爱她的男朋友。 林知睿倾身,伸手勾住余明远脖子。 “找个人做/爱,享受做/爱的快乐是很容易的,我随时可以这么做。” 余明远的眸色发沉,“林知睿……” “如果我想做,四年前我就这么做了,”林知睿说,“我没做,不是因为我没找到,法国人热情而浪漫,我甚至可以天天不重样。可是正如你说的那样,我知道自己有多珍贵,我的身体,我的爱情,我的精神世界,它们无比珍贵。哥哥,你应该相信我,我会将它们交给值得的人。” 其实四年前她已经找到了,可是他连和她接吻都不愿意,更何况是做/爱呢? 她虽任性,但人家实在不愿意,她做不出逼良为娼的事。 这事儿讲究你情我愿,灵肉合一。 强扭的瓜不甜。 妹妹的话并未让余明远彻底放心。 林知睿是谁? 她的脑子里永远装着你无法理解的东西。 她不在乎谁的眼光,只要是她想做的,没什么能阻止她。 她今天能跟你说“你应该相信我”,也许明天就把某个男人带到他面前,告诉他她爱对方。 除了提醒和劝告,他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的妹妹林知睿,让他心疼更让他头疼。 “还看电影吗?”余明远问。 林知睿不解地问:“这么难看的电影,你是怎么看下来的?” “难看吗?” “当然难看啊,”林知睿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身边的人,“我有时真觉得你挺奇怪的,你拥有那么高的智商,学习最复杂的建筑学,妈妈说你做生意也很厉害,可是你却看无聊透顶的垃圾电影,为什么?” 余明远笑起来,“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浪费时间看这些?” 他们用了余明远的账号,刚才挑片子时,她发现历史观看记录里几乎全是这种类型的喜剧电影。 乏善可陈,味同嚼蜡。 “可能就是因为它们无聊吧,无聊到不用动脑子,”余明远自嘲地笑了笑,“我偶尔也想要放松一下。” “所以你放松的方式就是看这些?” “嗯。” “天呐,我的哥哥,”林知睿表情夸张,“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生活过成这样?” 作为一个高质量男性,平时放松的方式竟然是在家里看评分连5都没有的喜剧电影? “我的妹妹,”余明远笑着问,“你想对我的生活发表什么高见?” “我觉得妈妈说的很对。” “什么很对?” “你应该找个女朋友。” 第16章 亲生的 深更半夜, 电视机关了,客厅里只剩下沙发旁边的一盏落地氛围灯。 灯光堪堪笼罩着沙发上的两人。 兄妹两个,从哥哥劝妹妹不要随便找个人做/爱, 到妹妹劝哥哥应该找个女朋友陪伴。 “是女朋友, 不是相亲对象,”林知睿补充,“那种能和你聊到一块儿, 和你产生精神共鸣, 至少要让你觉得和她在一起比看喜剧电影更令人愉快和放松的人。” 林知睿都快被自己感动了。 她曾那么热烈地爱过他,即使现在也依然爱着,可她希望他幸福, 不是自己, 也能有别人带给他爱情的美好。 “谢谢,我会考虑。”余明远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善良的林知睿很快又变成了嫉妒的林知睿。 因为她的哥哥真的在考虑找一个女朋友。 啊,林知睿,你很快就能有一个嫂子了。 “我去睡了。”林知睿颓然起身, 往房间走。 余明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轻声说:“好,晚安。” “晚安。” 晚安…… 希望在梦里可以再和你做/爱。 我的哥哥。 第二天林知睿去医院看林韵,威逼利诱下, 邹诚才告诉她, 她妈妈这次确实是发烧,可是在检查中发现,有扩散的可能性。 听到“扩散”两个字, 林知睿的脚都软了, 好在邹诚及时扶住了她。 余明远从车里拿了林知睿的外套过来,看到父亲和妹妹在走廊尽头, 赶紧走过去,从邹诚怀里把林知睿接到自己怀里。 余明远低头看着妹妹眼中的泪,“怎么了?” 邹诚叹了声气不说话。 林知睿抓住余明远手臂,泪珠子哗啦啦往下掉。 林韵是胃癌早期,发现得早,她选择做了创伤面最小,恢复最快的微创,术后效果很好。 这次发烧来医院,余明远坚持让林韵做了全身检查,发现某个指标有点高,医生说是不是扩散还要再做进一步检查。 为了不让林韵发现,余明远把林知睿带离病房。 林知睿没再哭,她安静地听着余明远说话,听他叙述医生的诊断,治疗方案,和林韵这种情况的生命年限。 林知睿完全不知道这些。 在她以为她妈妈断她生活费是想逼她回来考研时,她妈妈却在承受病痛的折磨。 她只是希望女儿能回到身边,陪伴左右。 余明远抽了张纸巾擦妹妹的眼泪。 “不想上去看林姨了?” 她眼睛都哭肿了,沾湿的睫毛一簇簇粘在一起。 “我应该早点回来,不,是根本不该去巴黎,”林知睿抽泣着忏悔,“我总是在惹她生气,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从不考虑她的想法,当初因为她和爸爸离婚,对她说过那么多过分的话。” “这些不是你的错,”余明远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窝,“别哭了。” “我太失败了,我不是好女儿,也不是好妹妹,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考过那么好的学校,我能拍出最好的作品。我骄傲自负,我以为我无所不能,可其实我什么都做不好。” 她过去信任崇拜江奕,可江奕做的事成为了她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接受不了也无法原谅他。 除了恨江奕她也恨林韵,一直以来她都把父亲的堕落归咎于父母离婚,把错推到林韵身上。 余明远心疼地搓着她后背,“别说了……” 他的林知睿,他的妹妹,怎样才能令她不再伤心流泪呢? 他能设计出巍峨大楼,却无法抚平妹妹心中的忧伤。 林知睿趴在余明远怀里哭了很久。 妹妹的眼睛是不会干涸的深潭,咸涩的眼泪不仅流淌在她脸上也淌过了他心里。 他们在无人的楼道间,没有缝隙地抱在一起。 余明远明知道两人的举动太过亲密,但他没有阻止。 因为妹妹太伤心了,她把他当做唯一能倾诉的人和紧紧抓住的救命稻草。 别说抱一抱,揉一揉,哄一哄,只要她不伤心,要他怎么做都可以。 所以当林知睿被泪水沾湿的唇缓缓贴上来时,他没有第一时间推开。 温软触碰上来的一刹那,他才如遭雷击,猛地推开了她。 被推开的林知睿也有些懵,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做出刚才的行为。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我知道,”他主动把她抱回来,轻拍着后背安抚,“你只是太伤心了,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她刚才确实哭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忘了怎么垫起脚尖贴过去的,也忘了有没有碰到他的唇。 他及时推开了,应该是没亲到。 这让她觉得庆幸的同时又难免有些遗憾。 她哥的唇一看就很好亲,又薄又软。 可惜他不让她亲,严防死守着自己的唇。 还是梦里的余明远好,不仅任由她吸吮嚼磨他的两片薄唇,还会主动张嘴,邀请她把舌头伸进去搅弄。 “我好多了,我们回去吧。”林知睿擦了擦眼睛。 “睿睿。”余明远叫住妹妹。 “嗯?”林知睿停住脚步。 楼梯间里的感应灯早就熄灭了,昏暗的视线里,她看不见余明远的脸和表情,但从他的声音里能听出他在担心。 “哥,”林知睿不禁为刚才的事感到难堪,她不好意思道,“我保证,不会再发生刚才的事了,你能忘了吗?” “你没有错,”余明远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低声说,“如果有错,也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 这句话林知睿四年前就听余明远说过了。 其实不止是他们之间的感情,过去很多事,不管是谁的错,到最后余明远总会揽到自己身上。 要不是林韵清楚自己女儿的德性,余明远这么多年不知要受多少委屈,背多少锅。 余明远总是在迁就她,维护她,照顾她,但在做这些时他的身份是哥哥。 如果他不再是哥哥,那么他对她的好也就不复存在。 人不能太贪心。 她贪恋余明远对自己的好,就不能一味地强求他放弃兄长的身份。 余明远还想说什么,但他最终没说出口。 两人回到病房,除了林知睿哭成核桃的两只眼睛藏不住,其他一切都被深深埋藏起来。 她带着棒球帽,长发散在两边,遮住半张脸,难得安静地陪着,端茶倒水切水果服务周到。 邹诚笑着说:“到底自己在外面住了一段时间,动手能力提升不少。” “动手能力是提升了,”林韵看了眼女儿外套里明显大了很多的卫衣,皱眉道,“不知道家里是不是乱得连脚都踩不进,连件正常的衣服都找不着。” 林韵并不知道,周五从医院离开后,林知睿一直住在余明远那里。 她临时住过去,没带换洗衣物,内衣裤是余明远买的一次性的,打底的卫衣和运动裤是余明远的,衣服裤子都长了一大截,只好被她卷起来。 “周医生说等最后一个报告出来,您烧退了就可以出院了。”余明远说。 “烧早 就退了,报告就不能回去等吗?” “能回去等,也就能在这里等,”邹诚坚持道,“你才开完刀没多久,发烧可能引发感染,检查清楚确保没问题了再出院。” “我哪有这么多时间浪费在医院里……” 被余明远一打岔,林韵也就没再纠结林知睿完全不合身的衣服,和父子俩据理力争要出院。 她默默坐在一旁,看着林韵。 她的妈妈还很年轻,无论是年龄还是样貌。 林韵是林家独生女,父母地位出众,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见识过很多别人一辈子无法触及的人物,她是上市公司总裁,受到同行尊敬和下属爱戴。 林知睿希望她的妈妈永远如这般年轻漂亮,永远是高悬天空的璀璨星辰,永远不会消失。 晚上检查报告出来,医生说问题不大,二次指标在可控范围内,定期随访就行。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在得知林韵的病情后,林知睿一改往日和她妈妈针尖对麦芒的态度,变成了贴心小棉袄。 工作再忙,一日三餐都会给林韵打电话,叮嘱她按时吃饭吃药,下了班天天回长乐路。 邹诚出差不在,她死皮赖脸地要和林韵一起睡,把林韵都快粘烦了。 因为林韵的事,林知睿没什么心情,原本和姚樊约的两天一晚的徒步也取消了。 余明远周五晚上就飞去了北京。 为了弥补,林知睿约了姚樊吃饭。 他们约在人民广场附近的一家川菜馆。 姚樊找的地方,他显然经常来这家店,刚坐下没几分钟,就点好了菜,又自来熟地去收银台旁边的立式饮料柜里拿了两瓶饮料。 林知睿接过姚樊手里的软装饮料,眼睛亮起来,“雪菲力?” 姚樊笑着说:“这可是属于上海小孩的共同记忆。” 林知睿插上吸管喝了一口,“还是老味道。” “别喝太多,”姚樊说,“留着肚子吃好东西。” 这家店的店面不大,没有包厢,只有大厅,十几张桌子,有大有小,他们靠窗坐在两人桌。 周末店里生意很好,座无虚席,上菜速度倒是挺快。 “等等——”姚樊叫住拿着筷子蠢蠢欲动的林知睿,“国际惯例,手机先吃。” 姚樊拍完照片,发了朋友圈。 林知睿看过姚樊朋友圈,光看外表还真看不出,他是那种一天要发十几条朋友圈的人。 姚樊点的都是经典川菜,对于被法棍和千层面统治了四年的林知睿来说,好吃到舔盘子。 两人边吃边聊。 姚樊是地地道道上海人,两人岁数差得不大,除了从小就喝的饮料,有很多共同的记忆。 这些只属于同一代人的记忆很快就拉近了彼此距离。 姚樊和余明远是同龄人,但林知睿觉得和他在一起,更轻松自在,不用顾虑说的哪一句话会不小心触碰对方敏感的神经。 聊开之后,能聊的话题就多起来。 姚樊:“我过去不知道你和你哥不是亲生的。” 林知睿:“我哥没说吗?” “哪儿敢问啊?”姚樊说,“他办公室的柜子里,除了档案资料就是家人的照片,除了你们一家四口的合照最多的就是你的照片,从小到大,什么年龄段都有。我们办公室的小姑娘都说他妹控,怎么有人敢上来就问‘余总你妹不是亲生的吧’?” 林知睿笑出声。 “那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说的。” “嗯?”林知睿愣了下,“他自己说的?什么时候?” “有一年圣诞节,公司组织聚餐,”姚樊回忆着,“那天饭桌上没客户,都是自己公司的人,大家都喝了不少,他那天状态不太对,没人敬酒自己灌自己,喝了不少。 你哥旁边坐的是财务部的大姐,也不知道两人聊什么,几乎聊了一晚上。后来大姐偷偷告诉我们,那天你哥问她最多的就是——为什么妹妹不跟自己亲。 大姐安慰你哥,兄妹从一个娘胎里出来,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怎么能不亲,你哥就叹气,说怪不得了,毕竟不是亲生的。” 有一年圣诞节…… 林知睿把时间轴慢慢往前推。 关于圣诞节,她印象最深的就是—— 刚到法国留学的第一年圣诞夜,她撞破了江奕的那些事。 第17章 约会去 林知睿对姚樊那些话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只是和刚才相比,后面她显然有点心不在焉。 姚樊有点后悔,当着人妹妹的面, 说你哥逢人就问“为什么我妹妹和我不亲”, 要他是林知睿,心里也会不舒服。 于是他找补道:“上回吃饭,我觉得你们兄妹挺好, 反倒比亲生兄妹要亲近得多。” “是吗?”林知睿放下筷子, 表情认真道,“我们看上去很亲吗?” “嗯,”, 姚樊扫了眼桌上的盘子, 突然想到什么,再次抬眸,看向林知睿的眼神透出几分意味不明,“毕竟就算是亲哥, 也不一定愿意吃妹妹的剩饭。” 林知睿:“为什么不吃?” “……”姚樊张了张嘴,林知睿过于坦然的反应反倒让姚樊不知道该怎么说。 “哥哥不愿意吃自己妹妹的剩饭,”林知睿追问,“是大部分还是小部分?” 姚樊实话实说:“至少我没见过。” “你没见过, ”听姚樊这么说, 林知睿似乎松了口气,“看来你身边的样本太少了。” 她这么说也没错。 他们这一代大都是独生子女,他的同学朋友有兄弟姐妹的是少数, 和他们的兄弟姐妹同桌吃饭更是少之又少, 样本确实少。 “可是……”姚樊顿了顿没往下说。 “可是什么?” 姚樊摇头,“没什么。” 他最终还是没说, 即使他没去做过调研,没有数据支持,但“大部分人哪怕是父母子女也不会吃对方剩饭”这一观点应该是共识。 但没有不代表不存在,每一种关系都有不同的相处方式。 姚樊想,吃妹妹剩饭的哥哥奇怪但也合理。 两人吃完饭,走在去停车场的路上。 姚樊问:“其实刚才吃饭时你一直憋着,想问我为什么叫姚樊吧?” “不,”林知睿摇了摇头,“上回吃饭就憋着了。” 姚樊笑起来,笑完一本正经地说:“猜猜?猜对了有奖励。” 林知睿果然认真思考起来,末了,试探着问:“你爸姓姚,你妈姓樊?” “我靠!”姚樊朝她竖起大拇指,“猜得真准!” 林知睿笑出声。 姚樊打开手机,点了两下,林知睿的手机跟着响了,姚樊发了个链接过来。 她点开,是某个摄影展的介绍。 “就在旁边的巴黎春天,”姚樊自然地说,“看完我们去外滩喝下午茶,正好可以看黄浦江日落。” 姚樊的安排很完美,这个摄影展也是林知睿一直想去看的。 她刚要点头,手机上跳出余明远的名字。 接通电话,不等林知睿说话,电话那头的余明远先问道:“在外面吗?” “对啊,在外面,”林知睿问,“怎么啦?” 余明远告诉林知睿,他的医生同学告诉他,林韵最近一次的检查,指标又偏高了。 “可是妈妈现在吃的药有副作用,吃了晚上入睡困难,加大剂量,我怕影响她睡眠。” “嗯,我知道,”余明远说,“我在北京这里,有人介绍了仁安堂的一位中医,我把林姨最近一段时间的检查报告给他看了,他开了个方子,能缓解林姨的失眠。” “真的吗?太好了。” “但我这边不方便直接配了药拿回来,”余明远说,“我问了医院,上海的龙华也可以按方抓药。” “好呀,你把方子发过来,我现在就去。” “我在龙华的公众号上预约了互联网医院,还在等医生接诊,等接诊了,可以直接抄方开药,可以邮寄也可以自己去拿。” 林知睿和余明远打电话时低着头,没看路,没注意停车场到了。 即将走过头时,姚樊抬手,指尖轻轻搭在她后背,林知睿的脚步顺着他的力道调转回来。 姚樊的手只触碰了一瞬就拿开了,但林知睿停住了脚步。 她举着手机,茫然地看着姚樊。 发现妹妹不说话,余明远在电话里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 “我直接去拿吧,”在挂电话前,林知睿问,“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晚上。” 挂了电话,林知睿抱歉地看向姚樊。 不等她开口,姚樊主动说:“我送你去?” “不用了……” 姚樊晃了下手机,“你哥给我发消息了,让我把你送过去。” 林知睿惊讶道:“我哥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 姚樊勾唇很淡地笑了笑,“可能看见我朋友圈了吧。” 刚才他发到朋友圈的那张照片,林知睿没出镜,只是正好拍到了她半个手背。 照片上的手,手指细长,皮肤细腻,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手。 已经有眼尖的在评论里揶揄他在苍蝇小馆约会,独树一帜。 不过半只手,余明远就认出自己妹妹,看来两人确实很亲。 车停在医院门口。 林知睿婉拒了姚樊的陪同。 两人道别后,她下车走进医院。 刚到医院没多久,余明远就发来了消息。 他在线配好了药,她可以直接去拿。 周末的医院大厅里全是人,林知睿站在人流中一时无措。 远在北京的余明远好似预料到了她的状况,发来了医院公众号上下载的流程图。 林知睿按照流程图的指示在自助机上刷了二维码取号,然后去拿药的窗口排队。 拿药窗口外排了好几个队伍,林知睿找到自己的队伍排好,跟着队伍慢慢挪动。 百无聊赖间她又想起了刚才的事。 姚樊的手刚碰到自己后背时,她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他拿开手,后背上的触感才变得真实,然后一点点放大,直至蔓延全身。 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从身体到心里都在抵触这样的触碰。 江奕那件事对她的影响还在延续。 心理医生曾经告诉她,她越是在乎就越过不去,只有她慢慢放下,才能恢复正常。 但这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和异性正常接触…… 日子徐徐而过。 林韵的病情一直悬在林知睿心头。 好在她家林总虽然倔,但在邹诚和余明远的耳提面命下,老老实实去医院随访做检查,一顿不拉地吃药,气色日渐好起来。 林知睿才稍稍放下了心。 林知睿回国没多久,除了一次高中同学聚会,没怎么和过去的朋友联系,如今联系最对的朋友就是姚樊了。 姚樊爱玩,也会玩,他带林知睿去的新奇有趣的地方,是土生土长的林知睿都不知道的。 无论是吃还是玩,两人都很投契,但两个人始终没有再进一步。 某次姚樊试图挨近林知睿耳边说话,而她很明显表现出反感后,他就再没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 两人的关系在朋友阶段止步不前。 姚樊曾隐晦地表达过自己不急,完全尊重她的意思。 林知睿觉得和姚樊在一起很舒服,觉得他是个很好的吃饭看展分享生活的搭子。 即使未来两人当不成恋人,做朋友也不错。 这天两人约了一起去看开心麻花的话剧。 林知睿先结束工作,打车来公司找姚樊。 看到大楼旁边有家咖啡店,她进去拍了张墙上的菜单发给姚樊。 会议室门打开,陆续出来几个人。 姚樊整理东西时,手机亮了下。 他低头看消息,身边的同事看到他对着手机的表情,“呦”了声,暧昧道:“下了班约会去?” 姚樊笑着敷衍了句“没有”。 “还说没有,”同事下巴努了努他手机,“我都看见女朋友问你吃什么了。” “真的不是……” 姚樊正和同事说话,没反应过来,手比大脑更快地点开了刚收到的一条语音消息。 一道女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 “火腿三明治没有了也,要不要点其他的?” 会议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聊事情。 同事拍了拍姚樊肩膀,“还说不是女朋友?” 另一位女同事揶揄道:“姚总,女朋友声音很好听嘛。” “又换人了?声音听着不像上回那个……” 姚樊没理同事们的调侃,他抬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偷偷看向会议桌最前方的人。 姚樊见对方只是低头和身边的助理说话,并没有在意自己这边,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收回视线,直接点开语音,用轻快的语调回复对方—— “那就和你点一样的吧。” 姚樊收拾完东西,和同事边聊边离开会议室,没看到一道目光沉沉地落在他后背。 话剧七点半开始,时间有点尴尬,他们打算看完了再去吃饭。 于是林知睿在咖啡店里买了点吃的,两人路上垫一口。 看完话剧,林知睿和姚樊吃完饭才回家。 回到家发现客厅里亮着灯,但没看见人。 今天吃的串串,在车上时她就口渴了。 她往厨房走去,快走到时,听到里面传来谈话声。 邹诚和余明远在厨房。 两人的声音刻意压低着,听不清谈话内容。 听到动静,厨房里的两人停下谈话,同时朝门外看过来。 林知睿先开口:“我来倒水。” 然后又说:“啊,我忘了包里有一瓶,别浪费了。” 说完就离开了。 回房间后林知睿洗了个澡。 洗完没来得及吹干头发,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她原本身上随意穿了件宽松T恤,准备开门前,想了想,又去换了套长袖长裤的睡衣。 林知睿看着门外西装笔挺的人。 他身形高大,肩膀宽阔,几乎挡住了走廊里的灯光,逆光中棱角更加分明,光是站着就很有压迫感。 “找我有事?” 余明远瞥了眼她散乱在肩头的湿发,皱了皱眉,“怎么不吹头发?” “很快就干了。” 林知睿转身回房间,余明远跟着走进来。 这处老洋房是林知睿外公留下来的,没有重新翻修,维持着老房子原本的面貌。 复古却不过时,处处展示中西合璧的精美。 林知睿的房间采光最好,即便是秋冬,白日里阳光穿透窗台,落在窗前的乌木书桌上,在做作业的她侧脸和发丝边缘镀上层淡金色柔和的光晕。 余明远走到书桌前,站在林知睿身后,语气里带着点责备,“怎么开着窗,等着感冒吗?” 在林知睿去拿挂在椅背上的干毛巾时,余明远先一步拿在手里,俯身替她擦头发。 余明远过去给她擦过不止一次头发,可谓经验丰富。 他先将她一头长发从后背和肩膀上拢在一起,全部抓在手里,再用毛巾包裹住。 他动作轻柔细致,头皮被轻微扯动间,让她感到一阵酥酥痒痒。 她记起某一个梦。 梦里他扯着她头发,动作不重,只扯得她微微偏头看他。 而他则用绝对压制着她的姿态,俯身看她。 目光深重,声音低沉,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哥哥草得舒不舒服?” 第18章 花心吗 林知睿心里一荡, 两个字毫无预兆地脱口而出。 余明远没听清,问道:“什么舒服?” 要死,没想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林知睿瞬间坐直身体, 揉了揉发红的脸。 “没、没什么。” 林知睿的头发密实, 顺滑如丝绸。 余明远生怕弄断一根,小心翼翼地擦拭。 林知睿努力平复心绪,闭上眼睛, 享受着哥哥的服务,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听身后的人问。 “今天和姚樊出去了?” “嗯,去看了话剧。” “我记得你们上周也去看过。” “上周?上周没去看话剧, 去玩了密室, ”林知睿说,“上上周去看了话剧,观众可以参与的沉浸式话剧,体验感超棒, 五星推荐。” “还有吗?” “什么还有?” “还和他一起去过哪里,玩了什么?就你们们两个人吗?”余明远补充道,“别多心,不想说可以不说, 我只是随便问问。” 余明远的语气稀松平常, 只是关心一下妹妹和朋友相处的境况。 但那只是他自己那么以为。 因为林知睿就不会问她哥,你和谁去过哪些地方,是单独去还是另有他人? 就算再亲密的兄妹都不会这么问。 只有一种关系才问—— 情侣。 “姚樊哥说……” 林知睿仰头, 努力去看身后的人。 余明远垂眸, 目光隐匿在眼睫下。 “他说什么?” “他说哥哥不会吃妹妹的剩饭。” 余明远没说话,他缓缓抬起手, 指腹轻轻擦去她耳后的一滴水渍。 耳后敏感,酥痒顺着神经末梢迅速传至身上每一处毛孔。 林知睿的身体为之一颤,五指不由收紧,抓住椅子边缘。 “那他有没有说,哥哥可不可以——”余明远顿了顿,在林知睿瞪大的眼睛里俯下身,眉目清晰地倒映在她眼眸中,“给妹妹擦头发?” 两人的呼吸突然交缠,林知睿咽了口口水,眼睫轻颤,吞吞吐吐道,“可、可以……的吧?” 余明远笑了。 可林知睿觉得他并不高兴。 他笑着说:“他没资格定义兄妹之间该怎么相处。” 他这话没什么不对,姚樊是独生子,连兄弟姐妹都没有,堂的表的不可能天天在一块儿,他的这个结论确实缺乏事实依据。 但他也不用这么充满了……敌视? 林知睿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她说:“其实我一直记着你说的那些话。” “什么话?” “你说我不够了解姚樊哥,对他的评价不客观,”林知睿认真道,“所以我觉得多接触接触很有必要。” 余明远面无表情地看着妹妹,“所以这段时间你们接触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目前我接触下来,觉得之前对他的评价还算客观。” 余明远冷笑一声,“长得帅,说话逗,人也不错?” 这是林知睿第一次见姚樊时对他的评价。 “对呀对呀,”林知睿点头,“再加上一样——很会玩。” “那你想和他继续发展下去吗?” 他们都很清楚,这个继续发展下去的目标是指什么。 林知睿没想到她哥会问得这么直白,犹犹豫豫地说:“暂时……先做朋友吧?” 林知睿觉得这个“暂时”可能会被无限拉长。 因为她依然无法接受姚樊的触碰。 只要他贴得自己近一点,她心里就会冒出反感,这和姚樊本人没关系,只和他性别有关。 自从撞见江奕的事,她一度失去了和异□□流的能力,后来在心理医生的干预下才转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能正常和异性说话,相处,共同学习工作。 但依然无法接受肢体上的接触。 林知睿抬眸。 余明远站在自己身后,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从玻璃窗的反光中看到他隐隐卓卓的身影。 他手里拿着毛巾,擦完一簇头发,就撩起另一簇,手指不经意碰到她的耳朵和脖颈,留下短暂的温热触感。 她只对他的触碰不反感。 可他偏偏是她不能触碰的人。 深夜,从窗外望出去漆黑一片。 唯有室内亮着暖橘的灯光,青柠味的洗发水萦绕鼻尖。 林知睿打了个哈欠,有了困意。 “哥,别擦了,一会儿就干了,你早点去休息吧。” 她才刚动了动,就被余明远压住肩膀又摁了回去,“别动,不知道自己头发多长?” 林知睿的睡衣领子和后背被长发弄湿,深深浅浅的一小片。 她随手撩起肩头散落的一簇半干长发轻喃,“要不我去剪了吧?” 余明远从她手里拿走头发,珍惜地包裹在毛巾里,“舍得吗?” “不舍得,”林知睿叹气,“可是吹头发好烦哦。” “记得吗,你小时候也说过这话,”余明远很轻地笑了下,“那时你喜欢一个男明星,知道对方的理想型是短发女生后就吵着要去剪短。” 林知睿努力回忆了一下,她记得这件事,但已经不记得那个男明星是谁了。 “后来你又迷上另一个,还好对方的理想型是长发。” “我这么……”林知睿迟疑,“花心吗?” “嗯,”余明远客观评价,“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换一个。” 林知睿从小就是三分钟热度,没什么事能让她坚持很久,哪怕她当初再喜欢。 即使对方长得帅,说话逗,人不错也会玩。 终究也不会长久。 林知睿为了反驳自己的花心人设,试图举几个自己“长情”的例子。 但她绞尽脑汁,最终放弃。 因为她唯一能举的例子,当事人就在身后。 难道她说,我十八岁时想亲你,我现在二十二了依然想亲你,还不够长情? “刚才回来时我看你和邹叔在厨房,”林知睿岔开话题,“是和妈妈的病情有关吗?” “不是,别多想,”怕林知睿不信,余明远直接告诉她,“我跟爸在说明天去香港的事。” 林知睿“啊”了一声,“怎么突然去香港啊?” 林知睿的关注点全在余明远明天要走这件事上,没意识到这件事为什么两人要在厨房间压低声音说。 “嗯,过去处理点事情。” “那假期前能回来吗?” 他们之前说好,国庆假期全家一起出去玩。 林知睿饶有兴致地看攻略找酒店,最后定了一家在金华武义山上的度假村。 打开酒店房间的窗户就能看见缥缈层叠的山峦,还可以泡温泉,吃野味。 为此她推了工作室的假期集体出游。 余明远没回答。 “晚一点也行,反正有七天假期,可以推迟两天出发,只是假期结束从浙江回上海,路上可能会堵。” 余明远依然沉默。 林知睿扬起脑袋,视线颠倒着望向身后的人,固执道:“你告诉我一个具体时间,我好定酒店。” 余明远终于停下手里动作,垂眸看她。 他什么都不说,但林知睿懂了。 “你去不了了?”林知睿坐直身体,回头看他,突然明白过来,“你整个假期都在香港?” 余明远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他说:“我会尽量赶回来,酒店你先定,不用考虑我。还有到了那里别乱跑,有事给我打电话。” “你在香港,要是真有事,给你打电话有什么用?” 林知睿习惯把什么都摆脸上,光听语气,就能知道她是高兴还是生气。 这是气得不轻。 余明远转动椅子,将人转过来面对自己。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椅子靠手上,看着妹妹垂落的眼皮,薄薄一层,缀着纤长浓密的睫毛。 “回来给你带礼物?” “不要。” “一匹漂亮的小马,好吗?” “我不会自己买吗?”林知睿嘟哝,“谁要你买包。” “那想要什么,我带回来。” “都说了不要,什么都不要,”林知睿抬手推了余明远一下,没推动,赌气地把脸撇开。 余明远低头看着妹妹。 长假不能陪她,是他先食言,她作一点无可厚非,他也愿意哄她。 其实他后面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凑,原本今晚在公司开完会就直接去机场了,但他还是挤出时间回家一趟。 “这样吧,”余明远站起身,瞥了眼手表,“想到了要什么就告诉我。” 直到余明远离开,楼下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林知睿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书桌上擦过头发的毛巾。 父母的事让她明白亲情有多可贵。 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 所以她压抑克制自己的感情,只期望和他再续兄妹情。 临时有事去香港不是他的错,不能陪她去度假也非他本意,她应该理解并在他临行前像正常的妹妹,抱怨两句,然后向他撒娇要礼物。 可终究还是会难过,难过他们只能是兄妹。 那些无法说出口的话,最终成为伤人的沉默。 余明远果然没能在放假前回来。 他去香港那天和林知睿不欢而散,他给她打过几个电话,她接是接了,但没聊几句就挂了。 发消息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也兴致缺缺只说“随便”。 不知道是不是她对他态度冷淡,去了香港两天后,余明远也开始不怎么联系她了。 有时连着几天一个电话和消息都没有。 他不联系她,她自然不会主动找他。 时间来到长假,一家三口假期第二天出发。 从上海到武义开车四个多小时,路程有点长,除了中途下来某个服务区休息了一会儿,全程邹诚开车。 林韵坐在副驾刷剧,林知睿躺在后排睡觉。 为了假期能安心出去玩,放假前一周她忙疯了,几乎没怎么休息,就是这次出来,也带着电脑准备随时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朦胧中,林知睿听见余明远的声音。 邹诚在和余明远打电话,车载蓝牙里,除了余明远的声音还有风声。 他似乎在一个风很大的地方,风声都快掩盖了他的声音。 他在电话里说自己查了他们定的酒店,在半山腰,风景很漂亮,酒店餐厅的菜看上去很合口味。 他说合口味,没说合谁的口味。 邹诚:“我看评价了,据说水煮黄牛肉是招牌,睿睿爱吃。” 林韵:“要是赶得急就过来吧,我们定了三天的房间。” 林知睿转了个身,面朝外,看着车载屏幕上“明远”两个字,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虽然他肯定知道她也在车上。 余明远说他要在香港继续留几天,回上海的时间不确定,但肯定要过了长假之后。 林知睿又翻回去面对椅背,并在余明远提起她,想和她说几句话时装作睡着了没听见。 她不愿和他说话,却在他挂了电话后,心里愈加烦闷,手指一下下抠皮椅上的缝隙,把皮椅硬生生抠出一个洞。 酒店在山上,整座山都被这家酒店式名宿“圈”了起来,不是入住酒店的客人不允许进入。 邹诚报了房间号,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开车上山。 山路崎岖,路窄弯道又多,只能同时过一辆车,在某个胳膊肘弯时,对面下山的车开得快,避让不急,两辆车碰了一下。 撞得不严重,人也都没事,但一边的反光镜被撞掉了,车被拖下山去修理,三个人只好坐酒店的观光电瓶车上山。 酒店在山上,去附近的景点玩必须开车。 林知睿他们没了车,原本以为只能在酒店里窝三天,没想到会遇到熟人。 姚樊这次来武义不是徒步,也是看中了这处山上的酒店风景好,过来躺平两天的。 早上在酒店唯一的餐厅遇到,得知他们没车,姚樊自荐当司机。 姚樊是余明远的合伙人,邹诚和林韵都知道他,只是没见过,这次遇到,也算缘分。 白天姚樊开车带大家出去玩,晚上回来一起吃饭。 每天邹诚都要和姚樊喝两杯,喝完酒喝茶。 吹着山里的自然风,头上是明亮的繁星,很是惬意。 邹诚这几天发了很多朋友圈,照片里经常出现姚樊,于是余明远也知道他们偶遇了。 刚开始余明远会在邹诚发的动态下点赞评论,后来大概是忙,一连发了几个动态都没见他点赞。 晚上邹诚和姚樊在餐厅里喝民宿老板的自酿酒,林韵和林知睿泡在房间泡温泉。 这里的温泉是活水,从山顶上的温泉池里引下来,流入一个个套房的小池中。 邹诚和姚樊今晚喝了很久,最后邹诚喝多了,姚樊送他回房间。 姚樊帮着林韵把脚步蹒跚的邹诚扶回房,打算离开时,听见后院里的水流声。 木栅栏围起来的庭院,地灯的光映照了一方小小的室外温泉池。 林知睿在泡温泉。 她背对着姚樊,手臂交叠趴在池沿,歪着脑袋,下巴搁在手臂上。 她不知道姚樊在看她,枕着手臂昏昏欲睡。 这里不是日式温泉,她是穿着泳衣的,但身体大部分都浸在池子里,只露雪白的肩背,长发挽起在脑后,脖颈纤长。 温泉池里的水在地灯的映照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月光女神。 这是姚樊看到林知睿时闪现在脑子里的词。 姚樊没醉,但喝了不少,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偷窥”,可是双脚怎么也移不开。 不仅如此,他脑袋一热,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酒精作祟,脑子不够清醒,姚樊鬼使神差地把照片发到了朋友圈,洗完澡清醒了一点才想起来,赶紧把照片删了。 好在大半夜发的,没多少人看见。 * 泡温泉促进血液循环,有助睡眠。 睡眠质量太好,林知睿一大早就醒了。 她穿着酒店里准备的浴衣,只披了件外套就离开了房间。 清晨山里雾气缭绕,大部分人还没起来。 山林里 只有她一个人。 踩着台阶在附近转悠,随手拍拍景色。 为了近距离拍在树叉上休憩的鸟,她踩空了一步差点摔倒,好在身后有人扶了一把。 她刚要说“谢谢”,转身看到对方,眼睛逐渐瞪大,惊讶到说不出话。 对方不说话,把她扶正站好,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替她穿上。 林知睿终于回过神,讷讷地问:“你不是在香港吗?” 余明远垂眸,慢条斯理地扣扣子,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在自己的衣服里。 这么做的时候,一眼也没看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昨晚吗?怎么没和我们说?”林知睿疑惑道,“订到房间了吗?听说假期这里的房间全定完了。” 虽然两人还在闹别扭,但骤然看到余明远出现在这里,她想着他是为了履行对自己的承诺而赶过来,那些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 余明远没说话,他站在下面几级台阶,比林知睿站得矮,只能抬头仰视她,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和被露水打湿的鬓角的发丝。 “你刚到吗?妈妈他们知道你来了吗?” 余明远抬手,将她垂落在鬓角的一簇发丝勾至耳后,然后他没收回手,手指停留在她耳边。 修长的指骨一点点穿插进浓密潮湿的乌发中。 “哥……”随着头发被扯住,头皮上传来细微的疼痒,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再出口时,声音有点发颤,“怎么了啊……” “你答应过我什么?”余明远的声音比清晨山里的空气更清冷,冒着丝丝寒气。 林知睿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余明远的目光压下来,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像万年不化的冰雪冷峰。 “你说你的身体和你的爱情一样珍贵无比,我应该相信你,你会将它们交给值得的人。” “林知睿,你就这么想和他做吗?” 第19章 很舒服(二章合一) 邹诚刚找好位置坐下, 就看见两个身影走进餐厅,他朝两人招了下手。 两人走近,邹诚惊讶道:“你说要过来, 我以为要下午呢。” 余明远先一步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 示意林知睿坐下,但后者直接视无视,越过他走到对面坐下。 余明远的动作只停顿了一瞬, 在邹诚的注视下, 若无其事地坐下,淡声解释:“正好有航班。” 林韵这两天起的晚,早餐都是送到客房吃, 现下只有他们三个人, 不时闲聊几句。 邹诚问余明远香港的事办得怎么样,余明远回了句“还算顺利”后就没再说什么。 邹诚想到什么说:“对了,我们在这里遇到了姚樊,这两天多亏了他, 不然没车去哪里都不方便。” 余明远朝林知睿的方向扫了眼。 “嗯,我知道。” 邹诚饶有兴致地说起这两天的行程,提了好几次姚樊。 不难听出来,他和林韵对他的印象都不错。 林知睿在吃一碗牛肉面, 面条劲道, 她要在嘴里嚼很久才咽下去,牛肉也是,吃到牛筋, 嚼两下嚼不动, 拿张纸巾偷偷吐掉。 她一口牙生得整齐漂亮,就是咬合力差, 硬点的东西就咬不动,嘴也小,吃东西喝奶喝水都要小口小口地咽。 不仅如此,鸡鸭的皮是要去掉的,河鱼刺多不吃,菜杆老一点不吃,香菇芹菜有怪味道不吃。 许阿姨的脑子里只有一份菜单—— 阿拉睿睿爱吃的。 余明远小时候在北方长大,不管在家还是饭店,周围人吃饭都随意,就算后来到了上海,大部分人也没什么讲究。 直到遇见林知睿—— 精致、精细着长大的小作精。 一开始余明远无法理解,觉得她被家里宠坏了,并且再这么宠下去,对她并非好事。 可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那个给她去鸡鸭皮,给她挑鱼刺,熟悉她所有喜好的人。 这么多年,他发自内心地宠她,提供给她任何她所需要的经济和情绪价值。 他不介意把她宠坏。 可这里的“坏”,不代表她可以随意践踏自己的身体和感情。 刚才两人大吵一架。 林知睿是主要输出方,言辞激烈,情绪激动,恨不得扑上去咬余明远两口。 她指责他思想龌龊,别说她根本不知道姚樊拍了自己泡温泉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就算她知道,难道一张照片他就能得出她和姚樊睡了吗? 她大声质问他,在他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总是在这种男女问题上对自己的妹妹如此怀疑和苛责。 不等余明远再说什么,林知睿就生着气跑开了,被余明远追到后,一个要跑,一个死命箍在怀里,闹了好久。 直到林知睿力气用尽才罢休,还被余明远拉到了餐厅。 余明远将水杯端到林知睿面前,轻声说:“喝点水。” 林知睿连看都没看一眼,端起手边的柠檬水喝了一大口。 柠檬水是冰水,早上山里温度低,她嘴唇贴到杯口时就冷得牙齿打颤,才喝一口,感觉整个喉咙都冰住了。 但她正和余明远赌气,再难受也只能装作无事发生。 “原本要去古镇玩,但你林阿姨这两天爬山爬累了,今天我们就在酒店里休息,不出去了,”邹诚提议道,“正巧你来了,你和睿睿,你们两个去吧。” “我不去。”林知睿拒绝得干脆。 她语气听着不算好,连邹诚也发现异样了。 “怎么了?”邹诚担心道,“哪里不舒服吗?” “有点感冒。”余明远替她解释。 “感冒?吃药了吗?”邹诚问。 林知睿瞪了余明远一眼,冷冷地说:“可能是昨晚泡温泉,又运动量大,一冷一热受凉了。” 她刻意加重了“运动量大”几个字。 果然余明远停下筷子,目光复杂地朝她看过来。 “那就别出去了,在酒店好好休息,”邹诚说,“明天回上海,要还是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 当着邹诚的面,林知睿不好发作,只能点头说好。 吃完早餐,两人陪着余明远去前台咨询有没有空房间,得到的答案自然是没有。 “这样吧,反正我们定的是套房,两个房间,我跟你林阿姨一间,睿睿一间,客厅里有张沙发,一会儿让客房给你加床被子。” “不用了,”余明远说,“我住姚樊那里。” 姚樊住的也是套房,他一个人住,另一间房间空着。 邹诚点头,“这样最好。” 姚樊打开门,先看到林知睿,眼里顿时浮上笑意,“不是说你要睡懒觉,下午出发吗?” 不等林知睿答话,一道冷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出发去哪?” “去古……”姚樊这才看到站在林知睿身后的人,看到对方,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我们全家都在这里度假,”余明远神色漠然,“你说我为什么会来?” 姚樊听他话里语气,不由怔了怔,但他很快回过神,笑着说:“那正好,人多玩起来热闹。” 余明远视线越过姚樊,落在他身后。 “房间定完了,不介意我住一晚吧?” “当然不介意。”姚樊往边上让了让,方便余明远推着行李箱进去。 “姚樊哥,我来和你说一声,”余明远走进房间后,林知睿对姚樊说,“我下午不去古镇了。” “没事儿,”姚樊俯下身,和她视线齐平,目光在她脸上巡视,“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林知睿勉强笑了笑,“还行,就是有点累。” “嗯,那就不出门,好好休息。” 林知睿离开后,姚樊关上房门,转身回头,看着房间里的人。 余明远的外套穿在林知睿身上,此时身上只穿了件白衬衫,低着头,正慢条斯理地解袖扣。 袖扣是他十八岁生日时林知睿送的礼物。 卡地亚的纯天然白贝母袖扣,灯光下会泛起温润的光泽。 温润,就像余明远给人的感觉。 他将袖扣摘下,小心地放进公文包内侧袋中,然后将衬衫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流畅结实的小臂肌肉。 做完这些,余明远抬眸,对上姚樊的目光。 在姚樊的注视中,他一步步走过去,“有时间吗,谈谈?” 林知睿也不知道余明远是怎么看出她感冒的,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才感觉鼻子确实有点塞住。 感冒而已,用不着吃药,她灌了两杯热水钻进被子里睡回笼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连午饭都没吃,睡到下午一点多尿急才起来。 听到门外有说话声,走出去看到在庭院里打电话的身影。 林韵和邹诚出去散步了,不在房间。 余明远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边听着电话那头助理的汇报,边用眼睛示意她去穿衣服。 林知睿穿着酒店提供的浴衣,赤着脚,散着头发,在空调间里睡久了,脸和眼睛都是红的。 余明远言简意赅地说完工作上的事就挂了电话,他快步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通往庭院的落地门阻隔外面的风。 “饿不饿?”看到林知睿穿好衣服出来,余明远说,“想吃什么,我让他们送过来。” 林知睿摇了摇头,摇到一半,看清他的脸,瞪直了眼睛,惊呼道:“你脸怎么了?” 余明远的嘴角破了,不严重,只是伤口结痂变深后看着有点触目惊心。 余明远没避开,任由她目光落在伤口上,随口解释:“不小心撞了一下。” “余明远你当我傻啊!撞哪能撞成这样!你还不如说是强吻被咬的!” 忘了两人还在闹脾气,林知睿垫起脚尖,伸手碰了下余明远嘴角。 他虽没躲,但骤然抿紧的唇令她的心顿时揪在一起,“很疼吗?” “不疼,”他拿开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指腹柔柔搓她手背,“感冒好一点了吗?” “我没事,”林知睿犹豫着问,“你和姚樊起冲突了?” 余明远没说话。 “不如我直接去看看姚樊的战损情况?” 林知睿说着就要往外走,刚跨出半步就被拽了回来。 “真的没有,”余明远说,“我只是和他聊了两句,没有冲突,更没有动手。” “那你们谈什么了?” 余明远低头看着她,“你说呢?” “我说?”林知睿白他一眼,“我说你们怎么可能好好谈?你们肯定打架了啊!” “你也知道我和他不可能好好谈,”余明远口气不免加重,“知道我会生气,对吗?” “你生气就生气,”林知睿甩开余明远的手,“关我什么事。” 林知睿的手好巧不巧打在余明远受伤的嘴角,她一时气血上涌,没收劲儿,余明远因她这一下疼得“嘶”了声。 “哥——”林知睿慌了神,赶紧去查看余明远的脸。 嘴角的血痂被蹭掉,又开始流血。 余明远随手抽了张纸巾摁在伤口处,疼得脸都白了,也不忘安慰妹妹。 “没事,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啊!”林知睿红着眼睛,哽声道,“我让前台送药过来。” 前台很快把药送过来。 余明远坐在沙发上,他人高,林知睿只能侧跪在沙发上,身体贴着他肩膀,手上尽可能轻地替他擦药。 药膏冰冰凉凉,很好的缓解了伤口的灼痛。 余明远的眉头逐渐松开。 他垂眸看了她良久,轻声说:“我自己来吧。” “别和我说话。” 她口气不善,动作却轻柔至极。 为了能让药膏干得快一点,边抹边呵气吹。 余明远没再说话,在林知睿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唇角。 无论她和他吵得多凶,说过多绝情的话,她总是在乎他的,在得知自己和姚樊“动手”后,一句都没问过姚樊伤得怎么样。 胳膊肘到底是向里拐的。 抹完药,林知睿扔了棉签,洗干净手,没再管余明远,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回房间后躺上床,一把扯高被子蒙住头。 没多久,房间门被打开,脚步声停在床边。 床沿一边下陷。 余明远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隔着被子她甚至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真切。 无声无息,却又令人无法忽视。 就像这么多年,余明远之于林知睿的存在。 一秒,两秒,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最后还是林知睿先沉不住气,拉开被子,看向床边的人。 余明远这才开口:“怎么不睡了?” 林知睿想说你盯着我要我怎么睡啊。 但现在睡觉不是关键,除非是和他睡不纯洁的觉。 林知睿拉回跑偏的心思,她依然躺在床上,黑色柔软的发铺满了一整个雪白的枕头。 她软软道:“余明远,好哥哥,我向你道歉。 就算余明远不说,林知睿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和姚樊起冲突。 她可以不在乎那张在温泉池里的偷拍照,再说昨晚姚樊喝酒了,她不确定他是否是在清醒下做的,所以她只当不知道这件事。 可作为哥哥的余明远不可能当这件事不存在。 他昨晚看到姚樊在朋友圈发的照片,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人。 姚樊很快就删了这条动态,这就更让余明远确信,这张照片的来源并非光明正大。 很可能是在林知睿不知情的状态下偷拍的。 林知睿能理解余明远为什么昨天还在香港,今天一早就出现在了武义的山上。 在他看来,姚樊能偷拍妹妹的照片,也能偷着做别的事。 姚樊是他的朋友,是他把他带到了林知睿的生活里,如果因为姚樊,林知睿受到任何伤害,他难辞其咎。 他为了保护她,警告姚樊,言辞激烈一点无可厚非,可姚樊有错在先,不但不认错,反而把余明远打伤。 余明远处处以她为重,事事为她考虑,还被姚樊打伤。 可她呢,她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如果她是余明远,早就对她寒心了。 “我不知道姚樊是那种人,”林知睿越内疚,就越觉得姚樊可恶,“你揍他了吗?揍得狠吗?他伤得比你重吧?” “我没有碰他,”余明远说,“我的伤也不是他弄的。” “你还在帮他说话?”林知睿从床上霍然坐起来,“不是姚樊弄伤的你,难不成是你自残?你为什么还要帮着他说话!” “我没帮他说话……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什么也不说了。” “不行,我要去找他说清楚!” 余明远把妹妹摁回床上,“他已经离开了。” “离开?” “嗯,”余明远说,“他已经退房了。” “心虚了吧他。” 林知睿拿起手机要给姚樊打电话,被余明远把手机抽走。 “该谈的我已经和他谈过了,照片他也删了,如果你一开始有所顾虑没有和他撕破脸,以后也不打算拿这件事做文章,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可是……” “当然,我很支持你追究下去。” “也不是要追究,”林知睿抿着唇,忿忿道,“可他弄伤你了。” 余明远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从在姚樊的朋友圈看到那张照片起积压在心里的阴郁消散不少。 他温声道:“一点小伤而已,我没放心上。” 林知睿瞧她哥,不像是为了安抚她故意这么说,不仅如此,看着心情好像还不错,于是也就不再执着找姚樊算账了。 她嘀咕着:“算他跑的快。” “所以你现在可以安心躺下来了吗?” “我都躺一天了,”林知睿动了动胳臂,“不想躺了,哥,我们去古镇吧?” 余明远一落地,就在机场租了车。 余明远把林知睿裹得严严实实后出了门。 来到古镇后,两人挤在热热闹闹的人群里。 林知睿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都要停下来,挂着单反相机一路拍。 从老街的这头走到那头,拍了不少照片。 而余明远手上也挂了不少。 各种小吃和小玩意儿。 两人逛完古镇夜景才回来。 林韵已经睡下了,邹诚在客厅看书,看到两人回来,笑着说:“怎么出去玩了一趟,感冒都看着好多了。” “本来就没事,”林知睿把大包小包东西放下,“我先去洗澡了。” 林知睿拿了衣服去洗澡后,邹诚放下书,看了眼余明远嘴角的伤口,“没事吧?” “没事。” 余明远没有解释伤口的由来,邹诚也没问。 他站起身,走到儿子身边,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什么也没说,往卧室走去。 走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转身问:“晚上住哪儿?我听说小姚有事先回上海了。” 姚樊退房,按理说有空房可以入住了,但余明远看着沙发说:“已经让前台送了床被子过来。” “好。”邹诚没再说什么,回了房间。 林知睿洗完澡出来,看到余明远坐在沙发上看工作邮件,他身后的沙发上铺了被子和枕头。 林知睿往窗外看了眼,心下一动,突然问:“哥,你要泡温泉吗?” 已经很晚了,而且余明远一看就有很多工作要处理,她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会回应。 “好,”余明远的视线从电脑上移开,落在她身上,“要一起吗?” 林知睿摇头,“我不想泡了。” 余明远低头,继续看电脑,“那我也不泡了。” 林知睿已经连着泡两个晚上了,原本没想再泡,可一想到他哥刚来就陪她在古镇暴走大半天,明天一早又要离开,连个温泉都没好好泡,有些心疼他。 于是改口道:“我陪你泡吧,你喝什么,我去拿。” 林知睿拿了两瓶荔枝味的气泡水,她喜欢在温泉里泡得浑身热乎乎时喝一口冰的。 套房自带的温泉池不大,两个成年人坐进去,空间就更小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 水有浮力,林知睿的腿随着浮力在水面上下晃荡,时不时蹭到余明远身上。 “好好坐着,别动来动去。” 在不知道第几次她的腿心蹭到他膝盖时,余明远出声提醒。 “我没动呀,”林知睿试着将自己的脚往下踩,“可它不听我的话……” 事与愿违,她越往下踩,越控制不住。 最后两只脚都踩在了余明远胸口。 柔嫩的脚心下是硬邦邦的胸肌。 林知睿怔了怔,等回过神,慌乱中胳臂撑着池壁要站起来,却被余明远扣住了脚踝。 他警告道:“瞎动什么?” “我又不是故意的,有本事你别让我动啊!” 余明远一只手就完全握住了她两只脚踝,将它们从水面上拉下去,牢牢夹在自己小腿间。 “老实了没有?” 林知睿试着动了动,她哥的腿铜墙铁壁似的,她被夹着,一动都动不了,只好瞪了他一眼说:“老实了,老实得不得了。” 余明远笑着把饮料递给她,林知睿接过小口小口地喝。 夜色渐深,四周幽静。 泡了会儿林知睿就有点发困,睡意朦胧中,她感觉有人在捏自己的小腿。 用拇指摁,用虎口撸,从脚腕到膝盖,从下至上,力度适中。 今天在古镇废腿,这么按一按很舒服。 余明远看着快要睡着的妹妹,轻声问:“回去睡觉吧?” 林知睿努力摇了摇头,祈求道:“哥你再帮我按按腿,很舒服。” 余明远只好继续给她按。 林知睿哪儿都生得好,四肢纤长匀称,小腿上的肌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皮肤柔嫩有弹性。 “哥……” 林知睿睁开眼睛,看着水气缭绕中的余明远。 他身上起了点汗,在氤氲水汽中,脸颊微红,眉眼看着比平时更深邃生动。 她不禁想,他动了情,是不是也是这样…… 但很快,腿上的异样让她皱起眉。 “哥,你要在我腿上玩‘你写我猜’吗?也不是不行,就是有点痒,你别那样摸。” 夜色浓重,温泉池里水汽缭绕,热气蒸腾。 林知睿感觉到她哥的手顿了顿,然后放开了她的腿。 他站起身,离开温泉池。 余明远拿起浴衣披在身上,再把妹妹的拿下来递给她。 “很晚了,睡吧?” 泡完温泉,两人又洗了澡。 余明远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套房的沙发就是张普通沙发,两人座的长度。 以余明远的身高睡在上面很憋屈,腿根本伸不直。 林知睿已经走到房间门口了又退回来,站在沙发前,将沙发上的被子枕头抱在怀里。 余明远从浴室出来看到,皱眉问:“做什么呢?” “这沙发根本睡不了人,”林知睿吃力地抱着东西往房间走,“打地铺都比睡这舒服。” 余明远跟着她进房间,看到她把东西放在床上。 林知睿把被子展开铺好,再把枕头放在另一边床尾,拍了拍蓬松的枕头说:“怎么样,你妹妹亲自铺的床,还满意吗?” 余明远的目光从床移到林知睿身上,他站在门边,和她隔着一段距离,平静地说:“我不可能睡这里。” “为什么?” “女大避父,林知睿。” “你是父吗?” “长兄如父。” “得了吧余明远,”林知睿没好气地说,“这又不是数学推导公式,怎么就推导出你不能睡床上了?” “不推导我也不能睡。” “爱睡不睡。” 林知睿不再和他争辩,往床上一躺,钻进自己被子里,还把灯关了。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唯有从客厅泄入的一丝灯光。 余明远的身形就处在这半明半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余明远走到床边,抱起床上自己的被子。 躲在被子里的林知睿不由屏住呼吸,直到确定他把东西放在床边地上,吊到嗓子眼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林知睿无声地笑了笑。 如果她一开始就让他打地铺,那他就会回到沙发上,可如果她要他睡床上,他便退而求其次地选择打地铺。 她哥一边防着她靠近,一边又不敢防太过,怕伤了兄妹情。 余明远最终在林知睿房间里打地铺。 黑暗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 林知睿试探着喊了声,“哥?” 没人回应她。 她又不死心地喊他,“余明远。” 这次黑暗中传来了余明远低低的一声回应。 “哥,”林知睿说,“我睡不着。” “不舒服?” “不是……”沉默一阵,林知睿说,“没什么,你睡吧。” 她说完翻了个身,躺了没多久又翻过来,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回。 “林知睿,”余明远叹了声气,“三秒内告诉我你想要干吗。” 她只花了半秒就告诉了他—— “我想和你睡。” 第20章 太变态(二章合一) “我睡不着, 失眠,哥你知道我会失眠吧?” 余明远当然知道。 她高考那时候压力大就失眠过,医生开过安眠成分的药, 她怕影响考试不敢吃。 他大半夜开车带着她, 绕着家附近的马路一圈圈地开,直到她在车上睡着。 山上肯定是没法开车的。 “你别想歪,”林知睿解释, “我这个睡是名词, 不是动词,是结果,不是过程。” 余明远闭了闭眼睛, 长长叹了声气。 她还不如不解释。 “哥……”见她哥没反应, 林知睿试探着说,“你给我五分钟,我在你身边睡着后,你就把我抱回床上。” 余明远想问, 怎么她躺他身边就一定能睡着吗? 但他没问,因为他很清楚,她那里有各种撒娇卖乖的答案等着他。 余明远迟迟没有答应,林知睿没有气馁, 她干脆坐起来, 探出半个身体,看向床下模糊的身影。 “哥哥?明远哥哥?林知睿最爱最爱的余明远哥哥?” 林知睿的技能其实很匮乏。 长久以来,无非是撒泼打滚和撒娇。 这么多年, 什么puls版本他没见识过? 早就免疫了。 “林知睿, ”黑暗中他睁开眼睛,偏头, 看向床上的人,他的目光隐匿在暗色中,良久,半是无奈半是妥协地说,“很晚了,快睡吧。” 可只要她一声“哥哥”,他便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林知睿立马掀开被子下床,麻溜地钻进他被窝里乖乖躺好。 余明远抬手给她后背掖了掖被子,又把枕头让了一半给她。 林知睿伸手圈住余明远腰,脸贴在他胸口。 余明远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后背,“不想睡就回床上去。” “哦……” 她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 她才爬上她哥的床,不想马上就被赶下去,于是放开他的腰,转而抱住他手臂,头枕在他肩膀上。 “林知睿?” “就抱一则手呀,哪能噶小气啦!”林知睿忍不住开上海腔,脑门顶在他肩头胡乱地蹭,耍赖道,“就要抱就要抱,除非你把我手砍下来!” “要不你把我手砍下来拿回床上去抱?” “那我要你下半身。” “林知睿!” “你别吼,你要把妈妈他们吵醒吗?” 在余明远爆发前,林知睿识相地放开他。 但她依然挨得他很近,下巴抵在他肩头,抬眸就能看见他模糊的侧脸轮廓。 他们是这样的近。 她真想亲亲他,摸摸他,爱爱他。 “哥,”她轻声说,声音里难掩苦涩,“我是真的失眠,你就让我和你一起睡吧,我保证不碰你,用我最最珍贵的身体和爱情保证。” “别动不动把这些放嘴上。”余明远说。 “好,我不说,”林知睿央求,“那你也别赶我好吗?” 余明远没说话,但也没赶她回床上。 黑暗中,两人沉默着,耳边唯有彼此的呼吸。 “林知睿……” 余明远叫她时,她已经昏昏欲睡,反应慢两拍地应了声。 等了很久,没等到身边的人再说话,她睁开眼睛,发现他正看着她。 房间里很暗,可林知睿却能看清他的眼睛。 余明远眼里的东西令她心里莫名发慌。 她颤颤巍巍开口叫他,“哥……” “林知睿,”他幽幽地问,“谁家的哥哥成年了还会和妹妹睡觉?” “很多吧……” “谁?告诉我他们是谁?” “世上这么多人,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不和妹妹睡觉的哥哥,也有和妹妹睡觉的哥哥,”林小声总结,“我们就是会一起睡觉的兄妹呀。” “会一起睡觉的兄妹,”余明远复述妹妹的话,然后低头,目光深深地望着她,“怎么睡?” “啊?”林知睿被他问懵了。 “你想和我怎么睡,林知睿?”不等林知睿回答,他又说,“你知道成年男女睡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吗?” 如果刚才林知睿还不明白余明远的意思,那么他现在这句话“成年男女睡一起”的意图就很明确了。 林知睿彻底睡不着了,她口干舌燥,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她不知道她哥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 她没有深究,也没法静下心去思考。 她脑子里只剩下他的那—— 你想和我怎么睡?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余明远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拇指指腹揉搓她微张的唇角,“睡觉是动词。” 睡觉是动词,还是大动干戈的那种动词。 他们打着地铺,雪白的被子铺在床边。 余明远把人抱坐在怀里,之前在温泉池里被他抓住的一双脚此刻被架在他手臂上,绷直的脚背随着某种节奏甩动。 林知睿双手勾着余明远脖子,只为不让自己在剧烈的颠簸中摔下去。 她断断续续啜泣,叫他。 “哥……哥……” 余明远又深又重的呼吸打在她耳边,他咬着她车欠车欠的耳垂,低声问:“是这么睡吗,嗯?” “妈妈、妈妈他们会发现。” 林知睿的整个重量都在他身上。 他从下至上,每一下都到了底。 自由落体使得他们更深。 他全身月几肉紧绷,咬着牙说:“发现什么,发现我在睡你吗?” 林知睿说不出话来,她要被淹没了。 全是水,她身上的,还有他身上的。 到处都泥泞一片。 要不是林韵和邹诚就睡在隔壁房间,她知道他绝对不会只是这样。 余明远把她放倒,压下来时,没有急着进去。 他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 “你尝过自己吗睿睿?” “尝……什么?” 林知睿的脑子一片混乱,整个人还没从刚才的余韵中出来。 余明远不说话,他埋首而下。 他在品尝她。 像贫穷的孩子第一次剥开用金纸包裹着的榛仁夹心巧克力。 先伸 出舌尖,将沾了少许巧克力酱的糖纸舔干净,再吃掉外面一层巧克力,接着是中间入口即化的威化。 榛仁留到最后,舍不得一口吃掉,于是含在嘴里,包裹在舌间,用力吸吮出甜蜜的滋味。 最后才意犹未尽地嚼碎,混合着甜津津的唾液一同吞下。 林知睿像搁浅的鱼,仰着脖子,无助地呼吸。 腹部的痉挛持续了很久,她试图坐起来时,发现全身无处不在酸痛。 “哥,”她哼哼两声,“我动不了了。” 他再次压下,在她的抽气中,缓慢地推进,颇为替她着想道:“没关系,我来动就好。” 这一躺一动就是一晚上。 林知睿平着躺,趴着躺,侧着躺。 她哥则配合她调换契合的姿势—— 大操大动。 林知睿是被林韵叫醒的。 她睁开眼睛看到林韵,从迷茫到清醒,她突然想到什么,惊恐地往身边看。 好在她身边没有人。 冷静下来,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往床下看,除了她的拖鞋什么也没有。 她下意识问:“我哥呢?” “沙发到底睡得不舒服,明远很早就醒了,”林韵说,“一大早和你邹叔在山上逛了一圈,刚才回来看到你睡着,他们先去餐厅吃早餐了。” “他昨晚……睡在沙发上吗?” “不然呢?”林韵说,“不睡在沙发上睡温泉池里?” 林知睿扒拉两下睡毛糙的头发,冷静地回忆。 她确定昨晚余明远在自己房间里打地铺,也记得自己耍赖跟他睡了。 但两人躺在一起之后发生的不过是一场梦。 林知睿不是第一次梦见她哥,也不止一次在梦里和他睡。 动词的睡。 但还是第一次,被梦里的余明远草得受不了了要逃。 好变态啊…… 这是林知睿在餐厅看见她哥时的第一念头。 她坐在他对面,看他吃沙拉里的小番茄,就会想起梦里他吃她的那两颗,嘴里含着一颗,另一颗夹在指骨间不断搓揉拧弄。 他端起杯子喝水,喉结滚动,她又觉得他吞咽的不是水,而是她喷出来的东西…… 啊,林知睿,你太变态了。 不仅梦到和哥哥滚床单,大白天还要对他进行各种性幻想。 林知睿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现在很有必要下载一首清心咒来听,大悲咒也行,助她得以脱离苦海。 不,是欲海。 “做什么呢?” 手上的筷子被轻轻碰了一下,林知睿睁开眼睛,看到余明远质询的目光,无精打采地摇摇头。 余明远还想和她说什么,被一旁邹诚的问话带走了。 林知睿看着他哥。 看,他连问都是问“做什么”,而不是“干什么”,这人斯文到连“干”这个字都不会说出口。 现实中又怎么可能把自己妹妹的腿折成一百八十度后压住狠狠地干呢? “怎么了,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和邹诚说完话,余明远问妹妹。 林知睿恹恹地说:“确实没睡好。” “你昨晚不是……”他顿了顿,没往下说。 昨晚林知睿躺在他身边没多久就睡着了,她睡着后,他把人抱回床上,自己则回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他几乎一晚没睡,凌晨起来,去她房间看了眼。 被子也不好好盖,用腿胡乱夹着。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 他把被子从她腿里抽出来盖好,擦去她额间细密的汗,看她重新睡安稳了才离开。 吃完早餐他们就退房了。 邹诚的车修好了,余明远把车还掉,四个人从金华开回上海。 长假结束的最后一天,路上返程的车多,几个高速出口都堵了。 原本四个多小时的路程,从导航上看,因为拥堵,计划要开七到八个小时才能到上海。 余明远开了五个小时候,他们到服务区休息,吃了个简餐,然后换邹诚开。 从白天开到日落,天色渐暗,路上车尾灯接连成一串,犹如长龙。 车里开着音乐,邹诚和林韵偶尔聊几句话。 坐了一天的车,林知睿早就撑不住,侧身蜷缩着躺在后座,脑袋枕在余明远腿上,身上盖着他外套。 怕刹车惯性下她滚下去,余明远手扶在她肩头固定。 他看了会儿手机,突然福至心灵地低下头,视线越过手机往下,看到他妹妹正睁大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注视了几秒,余明远放下手机,曲起手指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压低声音问:“看什么?” 林知睿把“当然是看你”咽回去,伸出手,碰了碰他袖口,“还戴着呢?” 余明远看了眼袖扣,“嗯”了声。 当年这枚万把块的袖扣作为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送,算得上奢侈,但如今已不太配他的身份了。 不过林知睿不会这么提醒他,如果可以,她希望他身上属于自己的东西越多越好。 就像幼儿园小朋友在私人物品上贴自己的名字,以此告诉别人这是我的。 最好连他的内裤都是她挑选的。 她哥冷白皮,身材好,穿什么样的款式和颜色都好看。 她饶有兴致地问:“我还送过你什么?” “不多。” “怎么可能?”林知睿反驳,“我记得送过你钱包,香水,墨镜还有手机。” 光手机就送了好几部,反正每年出新款,都是两人各一部。 余明远在来林家前没这么奢侈,家庭条件不允许是一方面,他自己本身的物欲就低,东西能用顺手就行,不会刻意追求最新款。 林知睿不一样,富贵金银窝里长大,从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什么东西差一点,家里人生怕委屈了她。 两个人的生活环境,家庭背景,个人经历和认知有着很大的区别,所以他们对金钱的价值观不一样很正常。 余明远不会谴责林知睿奢靡无度的生活,他尊重别人的生活方式,他也没有因为生活在林家而被同化。 可奇怪的是,不追求外在,物欲低,一枚袖扣戴七八年的余明远,却舍不得林知睿去年买的外套今年还在穿。 但凡她开口说一声喜欢,他恨不得全都摆在她眼前。 林知睿的脑袋左右挪了挪,让自己在他腿上躺得更舒服,她半张脸压在他深色西装裤上,斜着眼睛觑他。 “说起来,你都没送过我什么。” 余明远没有细数自己买给她的各种奢侈品包包,没把长长的为她购买的基金列表念给她听,也没告诉她,他买的所有人生意外保险的受益人都是她。 他只是如她所愿地问:“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呢? 她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却也是他永远给不了的。 “我想要一个工作室。”林知睿说。 “工作室?”副驾驶的林韵听到,回过头,看向躺着的女儿,“什么工作室?” 林知睿装死不说话。 “问你话呢。” 林知睿小声道:“没说工作室,你听错了。” “林知睿我还没聋呢,你刚才不是跟明远说你想要个工作室吗?”林韵一连串问,“什么意思?你要开工作室?那考研呢?不考了?你前不久不还和我说复习得挺好的?你骗我?” 感觉到林知睿在往自己怀里缩,余明远没说话,目光沉浸在车内的昏暗中,拇指和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她的耳垂。 邹诚为林知睿说话,说考研和开工作室不冲突,即便睿睿为了开工作室不准备考研,我们也应该支持她。 林韵怎么可能同意她放弃考研,当场就撂了狠话,说她如果不考研,不念书,也就别想着什么工作室了。 回到上海,邹诚把余明远送到他公司楼下,出发去香港时,他把车停在了公司,现在要把车开回去。 原本跟着邹诚他们一起回家淮的林知睿突然也要下车,说要坐余明远的车回去。 兄妹俩上了车,余明远没有马上开车,在车里安静地坐了几分钟,他打开置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透明文件袋。 文件袋的资料上是“考研复习大纲”的字样。 “你那几个专业的考研录取分都不低,我从留校交大的同学那里弄了点复习资料。” 林知睿的目光从文件袋移到他脸上。 余明远的眼里划过一点淡淡的笑意,“看来那顿饭白请了。” 林知睿没笑,她有些难过。 十几岁的林知睿迫于年龄小,受监护人监管而无法随心所欲地做一些事,可原来二十几岁的林知睿也没法随心所欲。 她不再受任何人监管,但她逐渐成熟的心智让她懂得了珍惜身边的人,有了在乎的人,有了牵绊的事,就没法再随心所欲。 如果她不知道她妈妈得了胃癌,刚才在车上,她会誓死捍卫自己选择过怎样人生的权利。 可没有如果。 余明远了解林知睿,知道她在纠结什么,所以在车上时,他没有开口为她说话。 余明远没把文件袋给她,放了回去。 一路上,林知睿默不作声。 直到车拐进小区大门,她才像是后知后觉,看着窗外,皱眉道:“干吗带我来你这儿?” 余明远把车停在车位,边熄火边说:“不是还没吃饭吗?” 他们刚才在高速服务站里简单吃了点东西,林知睿此时饿倒是不饿,但是馋了。 余明远工作忙,大部分时间都在单位度过,回家不过是睡个觉,冰箱里没什么食材,所以刚才在路上趁着红灯停着下单了点东西到家。 时间刚刚好,他们刚到家,外卖也正巧到。 余明远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东西道了声谢就钻进了厨房。 一只只鲜虾去壳剥开,取出虾肉,再挑去虾线,放入绞肉机和一点生粉,打成泥状。 要不是时间有点晚了,他更喜欢手工绞打,这样打出来的虾泥更有嚼劲。 馄饨皮薄厚适中,很快一只只饱满的鲜虾馄饨整齐地排列在案板上。 晚上怕吃了不消化,余明远只煮了一半,另一半用保鲜袋装起来放进了冷冻室。 余明远的动作迅速,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很快摆上桌。 两人坐在餐桌前吃馄饨,新鲜手工虾肉馄饨,林知睿一吃一个不吱声。 吃完眼巴巴地瞅着余明远,后者只得从自己碗里舀了几只给她。 林知睿:“干吗这么麻烦,买速冻的不一样吃?” “速冻的在冰箱里,”余明远说,“我多做了些,一会儿你拿回去,水烧开扔进去就行。” 末了,迟疑地问:“这总会吧?” 林知睿白他一眼。 吃完馄饨,林知睿朝她哥翘起大拇指。 “您堪为天下哥哥们的表率。” 余明远不吃她马屁,把自己的碗筷放在她面前,“我做饭,你洗碗,去吧,妹妹们的好榜样。” 林知睿洗好碗,软骨头似地倒在沙发上。 虽然没开车,但坐了一天的车,她也累。 余明远看见后说:“起来。” 林知睿趴在沙发上,整张脸埋在抱枕里,声音发闷,“肩膀疼,腰也疼,你让我躺一会儿嘛。” “快起来,”余明远走向沙发,“我送你回去。” 她以为他今天会留她住下,不过即使住下两人也是分开睡两个房间,她哥既不会在她床边打地铺,也不会爬上她的床搂着她睡。 “等我再躺……十分钟,不,五分钟,”林知睿有气无力道,“五分钟一到我就起来。” 余明远坐到沙发上,拿出手机。 五分钟时间到,林知睿侧过身,拽住他一只手,拉到自己耳边,“哥你再给我捏个五分钟的耳朵吧。” 林知睿很喜欢别人给自己捏耳朵,虽然有点变态,但她觉得很舒服,医生也说揉揉耳垂有助于睡眠。 过去余明远没少给她捏耳朵,捏的多了,就有了经验,知道她耳朵哪里更敏感,用多少力度,她才会更舒服。 林知睿舒服得眯起眼睛。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他可以再捏捏别的。 青春期时的遗憾不再,时间一到,不用拼命喝奶茶,该有的都会有,有时她洗完澡站在镜子前,会忍不住感慨自己完美得像是科技的产物。 于是她不得不替她哥惋惜,惋惜他不能像在她梦里那样,捏一捏,揉一揉,吸一吸。 余明远当然不可能揉捏和吸自己的妹妹,时间一到,他就把人从沙发上拽起来送她回去。 林知睿没有强行留下,反正留下也不能乱搞,还不如回去。 关上门,躲在被窝里,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因为明天一早就要到工作室,林知睿回了江月路的房子。 下车前,余明远把那袋“速冻馄饨”给她,她抱着馄饨,却迟迟没下车。 余明远问:“还有事?” 林知睿抬了抬下巴示意,“是不是还有东西要给我?” “什么东西?”余明远环视车里一圈,“你落什么在车里了?” “资料啊,”林知睿说,“那些考研的复习资料不是给我准备的吗?” 余明远沉默一阵,“我以为……” “我说想要一个工作室,”她低垂着脑袋说,“也没说不考研了。” “但你之前说,就算继续深造,也只会为了你的热爱。” “都说之前了,”林知睿颇有些怨怼地看了她哥一眼,“之前你们也没告诉我林总的身体情况。” “所以,”余明远顿了顿,“你决定要考交大的研究生?” 林知睿没说话。 说“决定”还太早,她顶多有这么一种打算,再想一想再看一看。 “林知睿,”林知睿的下巴被抬起来,被迫和他对视,“我要你认真地回答我,是不是真的打算考研?” 他的表情很认真,甚至是凝重。 因为他们都明白,一旦她选择考研,林韵会为她挑选金融相关专业,等她毕业,或者继续读博深造,或者和林韵一样,涉足商场。 是否考研,也许会成她将来是商人还是艺术家的关键。 “我先看看啦,”林知睿自己打开置物柜,拿出文件袋,和馄饨一起抱在怀里后拉开车门,下车前她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摸了管药膏出来给余明远,“伤口别忘了擦药。” “好。”余明远接过药膏。 林知睿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很久,余明远低头看向手里的药膏。 药膏已经打开用过,铝制管身凹进去一块。 余明远的拇指就按在凹处,慢慢地来回抚摸,就好像上面还残留着妹妹的体温。 大楼某一层,某个窗户亮起灯光。 又过了很久,黑色卡宴才离开。 20-30 第21章 不正常(二章合一) 长假上来, 没有任何过渡,林知睿再次进入忙碌的工作节奏中。 工作室才起步,专职摄影师目前只有两位, 除了林知睿, 还有一位男摄影师。 因为没有专业的修图师,拍好的原片,她只能自己修。 白天拍, 晚上修, 时间排得满满当当。 这天又忙到很晚,工作室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敞开式的办公区域, 只有她工位上的灯亮着。 有人从独立办公室出来, 径直走到她身边,屈指在她桌面上敲了两下。 林知睿连头都没抬道:“再见。” “工作是做不完的,走吧,我送你回去。” “别捣乱, ”林知睿不耐烦道,“你已经浪费了我两分钟时间了。” “你这样让我这个老板情何以堪?” “成语用的不错,”林知睿不吝夸赞,“比菲欧娜好。” “谢谢, 我喜欢这个评价。” 最终, 林知睿在老板的软磨硬泡下提前结束了加班。 两人都没吃饭,艾瑞克提议去吃他认为上海最好吃的汉堡。 入夜的上海热闹浮华,灯火璀璨。 到了目的地, 周围车库没有空位, 只好沿街停车。 两人在侍应生的带领下,在一张两人桌边坐下。 林知睿打量了下四周, 问艾瑞克:“你别告诉我这是一家伪装成酒吧的汉堡店?” 艾瑞克笑着说:“这当然是一家正儿八经的酒吧。” 艾瑞克告诉林知睿,这家餐吧的汉堡比酒的销量高,她果然看到大部分桌上都点了汉堡。 侍应生送来餐前酒,林知睿摆摆手。 “请帮我换成气泡水,谢谢。” “你不喝酒,是不是意味着我不用开车?” “你也不能喝,”林知睿请侍应生把艾瑞克的也换成无酒精的饮料,不忘提醒他,“别忘了后天约了嘉和谈合作。” 嘉和是家经纪公司,旗下有骆嘉言等几个小有名气的艺人,这次他们换摄影工作室,搞了个竞标,艾瑞克的工作室被选中。 双方约了后天谈具体的合作,这两天他们一直在忙着研究合约。 “好吧,”艾瑞克妥协,“但我要桃子味的气泡水,谢谢。” 艾瑞克点了两份招牌套餐,等待的过程中,两人聊起林知睿要开摄影工作室的事情。 艾瑞克提了很多建议,他甚至主动提出,免费把现在工作室的闲置区域租借给她,同时她也可以随意使用工作室的器械。 林知睿始终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发现她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艾瑞克反应过来,他问:“你不想开工作室了?” 林知睿皱眉,“我还在考虑。” “为什么要考虑?”艾瑞克不解道,“场地和器械我可以帮你解决,你不必为成本考虑。有了属于自己的工作室,才有机会展现你个人的摄影风格。” “没那么简单,”林知睿用吸管搅弄玻璃杯里的透明液体,窸窣的声音,像她内心烦躁的回音,她低声说,“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要考虑。” 还有她的家人们。 话题到这里自然而然终结。 艾瑞克是个老外,地地道道的老外思维,林知睿需要考虑的“其他”属于她的隐私,他无权过问和干涉。 汉堡上来后,两人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的吃全上海最好吃的汉堡。 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店里进来几个打扮光鲜的职场精英,一路说说笑笑,其中一人看见林知睿时目光停顿了一下。 姚樊和同行的人打了声招呼,然后走了过去。 他走近时,林知睿抬头看到了他,表情有一瞬的惊讶。 姚樊第一时间没有看她,他看了坐她对面的艾瑞克一眼,才看向她,笑着打招呼。 “真巧啊。” 林知睿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姚樊的视线再次投向艾瑞克,他用英文开场,在艾瑞克用标准的中文回复后,他切回中文。 “我和几个朋友过来坐坐,”他礼貌询问,“一起吗?” 艾瑞克看向林知睿,意思是一切听从女士的决定。 林知睿毫不犹豫地拒绝。 姚樊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显出任何不快,微笑着祝他们今晚过得愉快。 姚樊离开后,艾瑞克说:“你似乎对这位先生很不客气。” “我为什么要对他客气?” “我以为他是你朋友。” “之前是,现在不是了。” 自从姚樊把余明远打伤后,两人没再见过。 在余明远的劝阻下,她没找姚樊当面对质。 姚樊在她这里已经出局了。 当初她有过找姚樊当男朋友的念头,但现在,连朋友关系,她也不愿再维系。 这段时间,姚樊经常给她发消息,约她出来。 他越当做无事发生,林知睿对他的感官就越差。 艾瑞克不再问,他抬头,遥遥看向某一桌。 正巧姚樊也在往他们这里看,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眼神交汇了一下,姚樊隔空敬了艾瑞克一杯,艾瑞克用气泡水回敬了一下。 艾瑞克中肯地评价:“他是位绅士。” “你知道一句话吗?” “什么话?” “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知道这句话,”艾瑞克摆弄起自己的知识储备,“你的意思是这位先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温和亲切,他其实是个虚伪的小人。” 林知睿笑着说:“那倒也没有这么夸张。” “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其实……” “其实什么?” 艾瑞克看着林知睿,最终摇头。 “没什么。” 饭吃到一半,艾瑞克接到电话,他的车因为临时停在路边,挡住了别的车,对方车主让他过去挪车。 艾瑞克去挪车后,姚樊就来到了他们这桌。 “不介意我坐吧?”因为刚才林知睿的态度,姚樊老老实实征询她的意见。 林知睿没说好,但也没拒绝。 姚樊当她默认,坐下后,也不拐弯抹角,直白地问:“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 林知睿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他不可能感受不到。 林知睿不说话。 她不习惯撒谎,但她答应了余明远不追究。 “我一直觉得我们挺聊得来的,口味相似,还很多共同爱好,”姚樊自顾自分析起来,“应该是武义之后吧,我觉得你好像在故意冷淡我。” 林知睿:“没有吧。”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但……”姚樊凑过来,放低姿态,“虽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我向你道歉,好吗?” “不知道错哪里还道歉,那你人倒是怪好的嘞,”林知睿冷哼,“实属没必要哈。” “哎呦,好妹妹,”姚樊被林知睿的小脾气弄得没法,讨饶道,“你要你姚樊哥怎么样才肯原谅我啊?” “你又没做错,要我原谅什么?”林知睿说着站起身。 姚樊也跟着站起来,“去哪儿啊?” “上厕所。” 姚樊看着林知睿离开的背影。 怎么说呢? 他不否认对林知睿有好感,见到她的第一眼甚至可以用“惊艳”来形容。 他不是没见过漂亮的,他的那些前任们,一个赛一个的漂亮、身材好,脾气也没林知睿大。 但林知睿太特别了。 她娇气傲慢,却也天真烂漫,像童话故事中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公主,是姚樊情窦初开时幻想过的未来女朋友。 男人天然会对她产生好奇和征服欲。 林知睿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姚樊。 看样子他是专程在这里等她。 姚樊的表情很认真,“我们谈谈?”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林知睿连装都不装了,满脸的不耐烦。 卫生间进进出出的人多,姚樊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被林知睿拒绝了。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最后林知睿撂下这句话后离开了酒吧。 姚樊在路边追上了林知睿。 艾瑞克的车就在不远处,他已经看到她了,站在车旁朝她挥手。 “林知睿——”怕林知睿跑了,姚樊情急之下拽住她,她只是蹙了下眉,姚樊就松开了,双手举起,“抱歉。” 林知睿停下脚步,“你到底要干吗?” 姚樊说:“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两人这段时间的相处,虽然没说破,但在姚樊看来,林知睿分明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按他原来的想法,因为是余明远的妹妹,他不能用过去“合则来不合则分”的态度对她,他决定以“结婚为目的”和人好好地谈,等谈了一段时间,再安排双方父母见面。 姚樊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前不久家里还在催婚,没想到就遇到了林知睿,各方面条件适合,又是自己喜欢的。 可没想到,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他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这几天也说服自己放下,只是今天碰到她,突然就很想问个清楚。 “林知睿,”姚樊说,“我是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原不原谅两说,你至少得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吧?” 姚樊一开始以为,林知睿是介意他的“过去”,但过去两人相处时,他不是没提过前任,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并非计较这些的人。 “我和你哥是朋友,就算我们成不了,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能每回遇到都这样吧?” 姚樊说完,林知睿没吭声。 “那行,你不用说,我来猜,要是我猜对了,你点个头这总行吧?”姚樊只好妥协。 林知睿没有反应,却也没急着离开。 姚樊斟酌了一会儿后问:“事情发生在武义?” 林知睿点头。 姚樊心里一凉。 “你……知道我偷拍你了?” 他不是没想到,只是存着侥幸心理,觉得一张照片而已,还是隔着一段距离的背影,林知睿应该不会计较。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的错,”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姚樊心里反倒一松,“我跟你坦白,除了拍照,那天晚上我脑袋一热,把照片发了朋友圈,但我很快就删了,没什么人看见。” 林知睿没说什么,显然是知道他发朋友圈。 “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那天晚上我喝多了……” “我不在乎什么照片,”林知睿打断姚樊的解释,从今晚两人碰面后,第一次直视他,“可你不该伤他。” “谁?我伤谁了?”瞧林知睿的表情,事情好像不简单,姚樊急了,“哎呦,睿睿妹妹,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姚樊你有意思没意思,到现在还装什么?” 姚樊一脸委屈,“我装什么了我?” “你敢说我哥脸上的伤不是你打的?” “你哥?”姚樊一下子没听明白,“你说你哥怎么了?他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受的伤?” 林知睿没想到,直到现在姚樊还死不承认,不仅演技惊人,脸皮也是真的厚。 她不想和这人再争执,转身离开。 姚樊愣了一下马上追上去。 艾瑞克原本倚在车旁,看到林知睿冷着张脸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又看见一脸着急的姚樊追过来。 “这位先生,”艾瑞克往林知睿身前站了站,将她大半个身体挡在自己身后,礼貌又警惕地看着姚樊,“别吓着睿。” “放心,”姚樊平举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只想和她谈谈。” 艾瑞克看了眼姚樊,然后用法语问了林知睿一句,林知睿也用法语回了他,艾瑞克这才往旁边让了一步。 他看着姚樊说:“已经很晚了,希望这个谈话不会太久。” 姚樊点了点头,他其实是不希望有第三人在场的,但他知道,下回林知睿不一定还会给他机会解释。 他往前一步,目光越过艾瑞克,看向林知睿。 “你刚才的意思是你哥受伤了,而打他的人是我?” “不是你,他脸上的伤哪儿来的?” “我没看到他的伤,”姚樊解释,“从武义回来后我就去深圳出差了,今天才回上海,晚上和几个朋友约了出来聚聚。你说是我打伤他的,可我为什么要打他?” “还能为什么?”林知睿忍着厌恶说,“试问有哪个哥哥会容忍别人偷拍自己妹妹?他找你谈,让你删照片,可你却把他打伤。你觉得我会和一个打伤我哥的人继续相处吗?” “不对,”姚樊说,“你说得不对。” “什么不对?”林知睿冷笑,“是他没找你谈,还是你没打他?” “如果你是指在武义的那次,他确实找我谈过,但我们谈的是公司的事。” 林知睿无语道:“你觉得我会信吗?” “事实就是如此,”姚樊说,“公司在深圳的项目出了点事,我离开武义当天就去深圳了。” “那你告诉我,我哥脸上的伤哪来的?不是你打的,难不成是他自己砸了自己一拳?” 姚樊沉默一阵后说:“如果答案只能从这两个里选,那他就是自己砸了自己一拳。” “到底是你傻还是我傻?”林知睿说,“还是你认为我哥有病,自己揍自己?” “我没这么说,”姚樊说,“你哥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我确实没和他动过手,更没有打伤他,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根本就没有什么误会,事实还不够清楚吗?”林知睿对姚樊的厌恶到达了顶峰。 她没想到,姚樊面对事实还在咬死不认。 “这样,”姚樊拿出手机,“我现在给你哥打电话,我们当面对质。” “够了,我不想再和你谈这件事。” 看着艾瑞克的车开走,姚樊这回没再追。 艾瑞克把林知睿送到小区楼下。 “谢谢。” 下车前,艾瑞克叫住林知睿。 他看着有些踌躇,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 艾瑞克和他妹妹一样,都是热情开朗的人。 他们藏不住话,也瞒不了事,喜欢就直接表白,不喜欢也会当面告知。 和林知睿的性格很像,所以他们才会成为朋友。 难得看到艾瑞克支支吾吾,林知睿主动问:“怎么了?你想和我说什么?” 艾瑞克:“我不知道怎么说。” “如果中文无法表达,可以用法语啊。” 艾瑞克的中文说得很好,但偶尔还是无法精准地用词,林知睿以为是因为语言原因,让他难以开口。 “不,和语言没有关系,”艾瑞克说,“只是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应该告知你。” 林知睿警觉起来,“什么事?” 艾瑞克轻摇头,“准确来说不是事,而是我的感觉。” “感觉?什么感觉?” “睿,”艾瑞克看着林知睿,“ 我刚才听见了你和那位先生的对话,也明白了为什么你说之前你们是朋友现在却不是了。” “艾瑞克,”林知睿说,“这件事和你没……” “不,睿,”艾瑞克打断她,“我想说的是,我似乎认同那位先生的话。” 林知睿不明白为什么艾瑞克会在意姚樊的事,但她还是耐心地问:“你认同他的什么话?” “我觉得,”艾瑞克顿了顿,“他说你哥哥故意砸自己一拳,也许是对的。” 艾瑞克反复强调,这只是他的感觉。 林知睿无法理解。 艾瑞克根本不认识姚樊,他没必要为他说话,可他和余明远没有利益冲突,更没必要故意抹黑他。 除此之外,艾瑞克还告诉了她一件事。 那次她去见江奕,问艾瑞克借了车,车技不行,把车开进了狭窄的断头路,后来不得不打电话向余明远求助。 最后那辆车是余明远从郊区开回来的。 艾瑞克说,那天余明远来还车,非常客气地给他带了礼物,还告诉他,自己不小心把驾驶座的坐垫弄脏了,所以他换了新的。 不仅是坐垫,艾瑞克发现驾驶位上的整个座椅皮套也全部被换掉了,还有脚垫和方向盘套。 他的第一直觉不是奇怪,而是不正常。 对,是不正常。 因为弄脏一点坐垫就把整个座椅皮套连带地垫和方向盘套全部换光不正常,把他的车里里外外洗得一尘不染不正常,在自己每每提到“林知睿”时对方的表情…… 不正常。 他可以把这种不正常理解为,一位哥哥对妹妹的过度保护,但这里的“过度”,是否已经超越了正常兄妹的关系呢? 艾瑞克不明白,林知睿则是感到了疑惑。 因为她根本没有把坐垫弄脏。 她开始回忆余明远受伤的那天。 他说自己只是和姚樊聊了两句,没有冲突,更没有动手,也说他的伤不是姚樊弄的,他还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希望她去找姚樊对质。 现在仔细想想,他好像确实没承认过脸上的伤是姚樊造成的,只是当时事实很清楚,她根本不作其他猜想。 可事实真的清楚吗? 还是有人将这件事变得“清楚”呢? 余明远最近很忙,做建筑行当就没有不忙的时候。 深圳和北京的两个项目今年同时启动,他就更忙了,恨不得一天当两天用,动不动就通宵。 今天又忙到半夜。 连着两天没回家了,他打算今天回趟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余明远走到地下车库,拿出车钥匙,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卡宴闪了闪灯。 他朝自己的车走过去,拉开车门时突然身形一顿,在他转身时,旁边停着的车同时打开车门。 林知睿从车上下来。 余明远:“睿睿?” 林知睿越过车,走到余明远面前。 余明远回过神,“这么晚过来有事吗?” “我在附近办点事,想着把车停你们公司楼下,走过去近一点,哥你怎么这么晚才下班?” 她神色和语气都很自然,余明远放下疑心,但还是忍不住往她身后看。 她开的是艾瑞克那辆车。 林知睿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哥,”她往前两步,抬起手,“药在擦吗?” 余明远抓住妹妹手腕,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自己的唇时拿离。 他垂眸看她,目光半隐,“早就好了。” “那个姚樊太可恶了,”林知睿皱眉,义愤填膺道,“这种人,你怎么还能忍受和他一起工作呢?” 余明远很轻地捏了两下妹妹的手心才松开,笑容清清淡淡,“没那么严重。” “你现在回哪里?”余明远问。 林知睿指了指自己开来的车。 “把车给艾瑞克送回去。” 余明远状似随意地问:“开回公司吗?” “不是,他明天一早要用车,开回他家。” 林知睿说完,四周的气压明显低了几分。 余明远的表情不变,但她能感觉到她哥的不悦,抿着的唇线和微向下的嘴角,好似在隐忍着什么。 但当他抬眸看过来时,依然是如沐春风般的温和。 他说:“哥替你去还车,好吗?” 林知睿刚上高一时,被同校的某个高三男生骚扰。 那人会在学校的偏僻处躲着故意吓她,总对她说些不三不四的话,给她发带有恶意的短信。 林知睿当面警告过他,他不仅没收敛,反而越来越过分。 她不想把精力浪费在一个神经病身上,直接无视了对方。 但有一次,余明远在她手机里看到了那些恶意满满的短信。 他没有犹豫,第一时间报警。 在余明远的强硬要求下,警察数次找到对方父母,终于让对方出面调解。 调解的当天,那个男生没有来,只来了他的父母,他们名为道歉,实际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在为自己儿子开脱。 他们说他成绩很好,各方面都很优秀,只是性格内向,说男孩子喜欢漂亮小姑娘想和她亲近很正常,说故意吓她和发那些短信只是开玩笑。 当时林韵和邹诚在国外旅游,林知睿这边的家长只有余明远。 她哥当时沉默地听完了对方的话,什么也没说,也没接受对方提出的调解方案。 第二次调解时,余明远没让林知睿去,他说哥替你去。 那天从派出所回来,余明远心情不错。 他简单说了调解过程,并把录下来的那个男生的道歉声明放给她听。 直到第二天去上学,林知睿才听说,那个男生因为猥亵女童被抓起来了。 他那年虽然才高三,但因为休学过一年,实际已经满十八岁,到了量刑的年龄。 得知儿子可能面临的处罚,他父母双双瘫在派出所里,哭天喊地,说他儿子的人生彻底毁了。 那个被猥亵的女童,是男生的亲妹妹。 第22章 审判你(二章合一) 艾瑞克也有个亲妹妹, 两人虽然经常斗嘴揭短,但林知睿知道,这兄妹俩的关系很好。 林知睿曾经很羡慕他们, 羡慕他们是同父同母, 身上留着相同血液真正的兄妹。 因为这层血缘关系,无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闹得有多不可开交, 他们永远都是亲密不可分的亲人。 不像自己和余明远, 会因为各种原因,争吵疏远,最后决裂, 成为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有时候她希望余明远是她亲哥, 如此她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消耗着他对她的包容。 即便他们真的决裂,发狠着说老死不相往来,最后还是得回到同一个家,坐在同一张桌上, 吃同一个锅里的饭。 他们是打断了胳臂还连着筋的亲人。 可她也同样不希望他是她亲哥,在精神上她无比贪婪地想要他作为哥哥的包容和疼爱,但她也渴望着和他在身体上有更多的纠缠羁绊。 他是她青春期最强烈的悸动,是她第一个想要与之亲吻拥抱的异性, 是她探索身体, 获得愉悦的启蒙对象。 按照某种说法,她应该尊他一声“余老师”。 余明远朝她伸出手,“把钥匙给我吧。” “什么钥匙?” “车钥匙, ”余明远说, “太晚了,你开我的车直接回家, 我帮你把车送过去。” 林知睿看着眼前的人,他口气平静,神色自然,所表达出的意思无非是心疼妹妹,不想让她送完车,还要再打车回家。 但在这一刻,看着余明远的眼睛,林知睿却感到了庆幸。 庆幸菲欧娜此刻在巴黎,而不是上海。 “不用了,把车还回去后,我有点事找艾瑞克聊。” “什么事?” “工作上的事。” “工作?”余明远收回手,看着她,微眯起眼睛,“为什么他约你在深夜谈工作?” “你不也一样加班到现在吗?”林知睿朝转身,挥了挥手,“那我先走……” “不准去!” 林知睿的手被拽住! 余明远的手劲很大,她的手腕都被勒疼了。 她没喊疼,没让他放手,只用沉静的目光看着他。 抓住她是一时情急,余明远很快就后悔了。 他匆忙松开手,表情交织着后悔和焦灼。 他缓了一口气才开口:“我的意思是……无论是不是谈工作,你都不该在深夜独自前往一个单身男人的住所。” “不应该去单身男人的住所?”林知睿顿了顿,问他,“是不是也不该开单身男人的车?如果开了,那就把坐过的坐垫,摸过的方向盘套,甚至是踩过的脚垫全部换掉?” 余明远没料到林知睿会和他说这些,有片刻的怔愣,但他很快恢复如常,面对妹妹的控诉,表情平静得看不出一丝异样。 “那天开到车,我看到坐垫上的污迹,不确定是原本就有的还是你弄上去的。我没想那么多,一个坐垫而已,换了就换了,正巧汽修店搞活动,单换一个坐垫和换全套差不了多少钱。”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完全站得住脚。 但林知睿问:“所以这次如果你去还车,不会再把那些东西换成全新的了,对吗?” 余明远笑了笑,“当然。” 林知睿打开手机,将屏幕对着他。 “那你怎么解释,当初被你换下来的坐垫上根本没有任何污迹?” 车的正常保养余明远当然去4s店,但偶尔车有小问题,换个雨刮器,调整下胎压什么的会去离家近的汽修店。 在艾瑞克告诉林知睿,余明远将他车里的东西全换掉后,林知睿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何种目的,关注了这家汽修店的公众号。 她发现这家店会把顾客换下来的内饰做二次售卖,并在其中发现了艾瑞克的那个坐垫。 余明远说一块坐垫而已,换就换了,可艾瑞克的车不便宜,林知睿大概能估算出他为此花费了多少。 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再者,即使真的有污迹,也有的是办法弄干净。 面对妹妹的证据,余明远没作解释,他的手依然向前伸着,语气也依然温和耐心。 “把钥匙给我,我先帮你把车送回去。”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但林知睿不让他回避。 “林知睿,”余明远垂下手,很轻地叹了声气,“你要我说什么呢?我只是换了块坐垫,我不知道自己需要解释什么。” “哥,”林知睿的眼圈渐渐泛红,“你不觉得你做这些很不正常吗?不觉得你……不正常吗?” 余明远确实不觉得自己不正常。 他现在只后悔不该把换下的东西留在汽修店,应该亲眼看见它们被销毁再离开。 他并不在乎被林知睿看见,但他介意这些她坐过触碰过的东西再次出现在陌生男人的车上。 余明远握住妹妹的肩膀,俯下身,有些难以理解地看着妹妹湿润的眼眶。 “你为了这件事专程在这里等我,故意告诉我半夜要去见你单身的老板,现在还这么伤心难过。我不明白,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为什么让你这么在意?” “好,只是换了一个坐垫而已,只是一件小事,我不用在意,”林知睿用手背擦了下眼角,力道太大,眼尾被擦出一片血色,她红着眼,忍着哭腔,一字一字地问,“那姚樊呢?为什么要让我误会是他打伤了你?” 她没有说“骗”,是因为他从始至终没说过脸上的伤是姚樊打的。可当时那样的情景,无论是谁都会认为他和姚樊动手了。 而他那些回避的、模棱两可的解释也只会被认为是在息事宁人。 他没有骗她,只是给她设下一个圈套,诱使她一步步往里钻,看到他为她准备的“事实”。 他声音低下去,“姚樊……”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没有。”回答很干脆,干脆到有恃无恐。 “余明远!” “姚樊的问题一直都不是他有没有打过我,而是他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拍下那种照片,”余明远敛起神色,严肃地看着她,“你知道吗?他发了朋友圈,那条动态下有人问他,在温泉里做是不是更刺激。” 林知睿能感觉到他在隐忍,他抓在她肩头的手指在不断收紧。 这是林知睿第一次见到余明远冷厉的一面。 “林知睿,你觉得当我看到这张照片和下面这些评论时,我应该怎么做?” 他应该狠狠揍姚樊一顿。 可然后呢? 照片已经删了,朋友圈和评论也没了,姚樊会诚恳地向林知睿道歉。 她当然会生气,但从结果来看,这张只有一个背影的照片没有对她造成影响,况且姚樊道歉了,所以她会原谅他。 可姚樊不值得原谅。 因为当他拍下这张照片时,不可能仅仅带着欣赏的目光。她不是风景,她不止出现在照片里。 她在姚樊的脑子里是鲜活的。 有声音,有表情,会配合他摆出各种他要求的姿势。 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 余明远不会把这些告诉林知睿,他的妹妹不应该受到这些恶心东西的影响。 他会帮她清理掉一切。 林知睿:“所以这就是你自己砸自己一拳的原因?” 即使知道事实如此,她依然无法相信。 别说砸伤流血,就是平时不小心咬到舌头都是一阵钻心的痛,怎么会有人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呢? 余明远没有直接回答林知睿的问题,他握住她的手,将之拉到自己嘴角边,轻轻按了上去。 “你给我的药膏,我一直在擦,你看,是不是好多了?” 因为要说话和吃东西,嘴角的伤很难好,晚上结了痂,白天又崩开,反反复复。 每当伤口崩开,余明远就拿出她给的药膏,但他只是看着它,并不涂抹,等着伤口自愈。 伤口当然要好得慢一些。 妹妹的内疚才会久一些。 林知睿想要收回手,却被余明远抓得更紧。 她拧着手腕,咬牙道:“放手……” 余明远不可能放手,他深深地看着她,目光里不断闪过失望和心痛。 “你打算为了一个偷拍你的人和我置气?” “你别在这里偷换概念,”林知睿的挣扎在她哥面前不堪一击,她被他牢牢攥住手和肩,无法挣脱,更无法逃离,只能回以不甘示弱的眼神和语言,“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姚樊,不是那些被换掉的车坐垫,而是你对我的欺骗!” 他知道她在乎他,心疼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无条件站在他这边,所以他故意把自己弄伤,故意让她误会是姚樊打伤的他,从而让她讨厌姚樊,自动终结两人的关系。 他演了这么一出大戏,如果不是她质问,他永远不会告诉她实情。 而他现在,却反过来质问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外人生他的气。 生气,伤心,失望,泪水控制不住从眼眶掉落,林知睿哭着控诉。 “你明明知道我最恨别人骗我,你明明知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明明、你明明……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我道歉,”余明远将妹妹的手抵在额头,他闭上眼睛,软声哀求,“我错了,我错了睿睿,我不该骗你,你能原谅我吗?” “不,你不会知道错的,你的道歉没有半分真心,”林知睿突然情绪爆发,她不顾一切地朝他吼,“当初你骗了我,骗了所有人,那个人根本没有猥亵自己的妹妹,没有!” “没做过并不代表他没想过。” 这是在看完某部电影后,余明远对男主角的评价。 这是一部日本电影,电影的剧情是年轻的小三和已婚男人双双殉情,最后警察调查出他们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凶手是男主,也就是出轨男的儿子。 林知睿看完电影后刷影评,看到了一条奇怪的评论,她当成笑话念给余明远听。 “哥你看这条评论,评论说男主杀死自己的父亲不是因为他背弃家庭,抛家弃子,而是因为他爱自己的母亲。他杀掉父亲是为了独占母亲,天哪,这也太逆天了,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林知睿看完了整部电影,电影里确实出现过几个奇怪的镜头—— 比如男主盯着父母的结婚照看很久,比如男主杀了父亲后将他的婚戒取下戴在自己手上,还有最后男主被抓,母亲来探监,他微笑着让母亲好好活下去等他出来。 但这些行为也可以被认为是他珍惜原本和睦的家庭,从而怨恨破坏这一切的父亲和小三。 因为是日本电影,各种深层次和颠覆三观的解读都有,林知睿也就当乐子看看,可她没想到,余明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思想是无法被审判的。”当时林知睿是这么反驳她哥的。 “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他脑子里始终有这样的念头,就一定会暴露出来。你看,他不是把他父亲杀掉了吗?”余明远说,“只是因为他被发现了,所以没有达到最终目的,但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 林知睿不赞同她哥的话,电影在男主被抓后就结束了,如果有第二部,或许会应证他的说法。 但电影没有第二部,就算有也不一定是他认为的那个结局。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林知睿不会因为几个评论改变自己对电影的看法,也不会审判别人没做过的事,但他尊重余明远的观点。 她从小所受到的教育,让她敢于表达自己,也愿意接受其他人奇特的、不主流的观点。 无需赘言,余明远知道她这句话什么意思。 当年那个骚扰林知睿的高三男生,因涉嫌猥亵自己八岁的妹妹被拘留。 警察在他的电脑和手机里发现了很多他拍的妹妹的照片,这些照片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手机内存。 还有他在网上观看和下载某些视频的记录,其中有一些和恋童相关的痕迹。 林知睿在对方得到应有的惩罚后就不再关注这件事,听说那个男生留了案底,没有参加当年 的高考,因为这件丑闻,全家搬离了上海。 刚回国那阵,林知睿参加了场高中同学聚会,有人提到了这位曾经的“风云学长”,一提到这个人大家都来了兴致。 所谓的“风云”,除了当时他的成绩拔尖,是师生们眼里的天之骄子,还因为他当年“猥亵幼童”的事闹得很大。 林家的运作下,几乎没人知道当年林知睿的事,大部分传言内容都是他对自己妹妹做的那些令人发指的事。 在一声声鄙夷唾骂和少数的惋惜声中,有人说自己曾经看到过那些照片,其实并没有外界传的那么夸张,照片很普通,只凭照片很难说拍照的人存有何种心思。 大家不信,那位同学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找出了照片。 照片里拍的都是同一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模样,扎着羊角辫,笑得纯真可爱。 这位同学说得没错,都是很正常的生活照,最露骨的也就是小女孩穿着泳衣在泳池里学游泳的几张。 从林知睿专业的角度来看,这些照片并没有偷拍的痕迹。 她一张张仔细地翻看,越看越感到疑惑。 照片里的小女孩面对镜头笑得纯净无邪,对拍照的人丝毫不设防,单从这些照片来看,确实无法判断拍照的人是出于何种心理对她举起了镜头。 林知睿自问—— 你能从照片里看出她被猥亵了吗? 答案是她不知道。 当年这些事是林总和余明远出面处理的,他们有意避着她,没有和她说太多,所以她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更确凿的证据。 但如果只是单纯凭这些照片,她没能从中感受到一丝阴暗,反而是…… 一位哥哥,对在自己身边慢慢长大的小妹妹的关爱。 据说当年在那人的电脑里发现了与猥亵幼童相关的搜索和观看记录。 其实很多人或多或少都看过小电影,就连她也曾好奇地打开过。 这些视频中难免会夹杂着些特殊的性癖。 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三观尽毁,她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即关掉了。 但如果有人查她的上网记录,发现她“看”过这些视频,是否也能以此推论出她是变态,是恋童癖呢? 林知睿开始重新审视当年的事。 她不得不怀疑,当年那个男生到底有没有猥亵自己的亲妹妹,还是说这只是他的一个还没有实施的念头? 只不过是有人故意将他的念头暴露出来,再加上种种可疑迹象,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事实上做过那些事。 而那个暴露他想法的人很可能是…… “没做过并不代表他没想过。” 余明远再一次对她说了这句话。 在他看来,姚樊偷拍她时,脑子里就已经有了侵犯她的念头。 念头一旦形成,就有很大的概率付诸行动。 他不仅审判了别人的思想,也同样让她深信不疑他们是错的,他们会对她造成伤害。 她要做的是听他的话,离他们远远地。 “论迹不论心,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没有资格审判他们。” “那你又凭什么替他们讨说法?” “我不是在替他们讨什么说话,”林知睿说,“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欺骗我!” 今天的林知睿一直在翻旧账,把那些本该被深埋起来的污秽和肮脏重新挖出来,摊开在他们面前。 如果可以,余明远希望她脑子里从没有过任何有关这些事的记忆。 他不想提起那些,但他深知,林知睿有多固执,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一定会探究到底。 “我没有骗你,也没有骗任何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事,法律和道德会同时审判他。” “那你呢?”林知睿看着眼前的人,“谁来审判你?” “现在已经很晚了,即使你要审判我,也不用急于一时,”余明远握住妹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前拉,“吃过晚饭了吗?怎么穿这么少,外套在车里吗?我去拿……算了,你先上我车,我把空调打起来。” 林知睿一把甩开余明远的手。 她往后退了两步,在余明远不解的注视中,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 余明远没有开车追上来,林知睿的车技很一般,开车时不能分心。 但林知睿把车停好,坐电梯上楼,电梯门一打开就看见了立在家门口的身影。 林知睿看到余明远的那一刻,突然感到很烦躁,她觉得无形中,有一片无法摆脱的阴影笼罩在自己头顶。 余明远能用指纹开锁进去,但他没这么做。 他在门口,等待着她“自投罗网”。 林知睿没有像刚才那样气愤得转身离开。 她知道无论她跑到哪里,他都能很快找到。 余明远在公司连熬了两天,眼底透着疲惫。 他走到妹妹面前,将臂弯里的大衣展开披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圈在属于自己的温暖中。 他温和地问:“在这里还是进去和我谈?” 当初余明远为妹妹挑选这里的房子,一是地理位置好,离工作室近,二是这里属于高端楼盘,住户的普遍素质较高。 楼道里安安静静。 林知睿不想在深夜打扰邻居们。 余明远跟着妹妹进门。 他关上门,打开客厅的灯,把妹妹脱得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摆好。 林知睿没管余明远,走进卧室抱着睡衣出来,自顾自进浴室洗澡。 等她洗完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 余明远招呼她过来。 “现在太晚了,怕你吃了不消化,只蒸了碗蛋羹。” 林知睿站着没动。 余明远主动走过去,牵起妹妹的手。 林知睿一有抽回的意图,就被他用力抓住。 他不顾她的抗拒,半强制地把她带到餐桌旁坐下,贴心地把鸡蛋羹吹凉端到她面前。 林知睿不吃东西,也不说话,垂头坐着,摆明了不想和他交流。 余明远坐在她对面,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沉默一阵,淡淡道:“把东西吃了,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林知睿抬起头。 “你知道我最想知道什么吗?” 余明远看着她,等待着她后面的话。 林知睿:“你到底爱不爱我?” 余明远怔了怔,“你说什么?” “开车回来的一路上,我站在你的立场,想找理由去合理化你的所作所为,”林知睿摇摇头,“我找不到。除非你爱我,否则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不允许任何男性出现在我身边,就连他们在脑子里幻想我也会让你不悦,你不惜用欺骗、自虐的方式迫使我离开他们,”林知睿一点点攥紧手指,睡裤被抓出一片皱褶,她任由泪水汹涌而出,在视线模糊中问他,“余明远,告诉我,你爱我吗?” “我爱你。” 在林知睿对这三个字有所反应前,被余明远下一句话全部打碎。 “你是我妹妹,林知睿,我当然爱你。” “那你发誓,你用我的生命起誓,说你对我只有哥哥对妹妹的爱!” 余明远抽了两张纸巾递给林知睿,她没接,他只好站起身,绕过餐桌走到她身边,亲自替她擦眼泪。 “四年了……余明远,四年了啊,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为什么啊……” 林知睿泣不成声。 他提醒她不该和夏晖艾瑞克走太近,他挑拨自己和姚樊的关系。 他厌恶每一个她身边的异性,就连她坐过的坐垫也必须换掉! 他如此厌恶他们,可他却说他这么做,只因他是她哥哥,是哥哥对妹妹的爱。 多么称职的哥哥。 他比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还要对她好万倍。 她应该感激他,而不是违背人伦地爱上他,缠着他要亲要草。 这些年,只有她一个人在发疯,痛苦,陷在过去里出不来,而他不得不承受着这一切。 只有她像个神经病。 可她真的是个神经病吗? 难道不是他的行为,他不正常的占有欲让她产生的“错觉”吗? 难道他就一点错没有吗! 余明远一遍遍地替林知睿擦眼泪。 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 从始至终,他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些人的缺点显而易见,他明知他们有问题,会对她造成伤害,难道要放任他们继续留在她身边吗? 但妹妹哭了,她看起来那么伤心。 那一定是他的错。 他半蹲在她面前,轻声说:“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林知睿哭得不能自已,她双手攀上余明远的脖子,用力勾住。 余明远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 他像抱孩子一样,把她抱在身前,手掌心温柔地轻拍她后背。 不知哭了多久,林知睿终于哭累了,渐渐停止了哭声。 她趴在他怀里,侧脸贴在他脖颈里,气若游丝,抽抽搭搭地说—— “余明远,没有哪个哥哥会这样抱着自己妹妹的。” 第23章 是笑话(二章合一) 他们亲密得犹如爱人。 他抱着她, 搂着她,就算他低头吮去她眼角泪渍,她也不会觉得惊讶。 但即便如此, 对他来说, 如此亲密的行为也能归类于哥哥对妹妹的关爱。 简直是笑话。 这世上哪有他们这样的兄妹? 余明远没有反驳她的话,也没有因此放开她,他的手臂甚至往上抬了抬, 将她抱得更紧。 林知睿直起上半身, 捧住余明远的脸。 她穿奶白色睡衣,软滑轻薄的丝绸,冷光灯下, 像一捧干净微凉的雪, 手捏重一点都怕把她弄碎了,烫化了。 他暗暗地、深深地嗅着。 他是那样地熟悉她身上的味道。 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准确地从上百种沐浴乳中找出她用的那一款。 余明远垂眸看着她。 他的妹妹,眼睛和鼻尖都哭红了, 看上去可怜兮兮。 她也确实可怜。 被严防死守着,不让任何异性靠近,唯一被允许留在她身边的人,永远不会和她相爱。 她用哭哑的声音问他:“我现在亲你, 你会躲开吗?” “林知睿, ”他看着她,目光里的情绪淡到几乎没有,“就算我不躲开, 也不代表任何意义。” 我们可以接吻, 但我们不能相爱。 瞧啊,他为了自己的妹妹, 为了照顾妹妹的心情, 满足妹妹的需求,连亲吻都愿意献出去。 然后呢? 如果她得寸进尺,他是不是也愿意把自己的身体献出去? 就像献祭,不是为了爱,而是忠诚。 哥哥对妹妹忠诚的、高于一切的爱。 林知睿收紧手臂,慢慢俯下身,将唇轻轻贴在余明远唇上。 他果然没有躲开,却也没有任何回应。 像一块石头,沉默而冰冷。 林知睿试探着伸出舌尖,在他紧闭的唇缝上来回舔了舔,然后拨开他柔软的两片唇。 可无论她的舌头怎么在他牙齿外剐蹭,怎么用力吸吮他的唇,他都没有丝毫松动,铜墙铁壁般阻止着她的进入。 泪水再次落下,沾湿两人的唇。 滑入彼此咽喉,是同样苦涩的味道。 她手往下伸,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眼里终于出现了波动,“林知睿!” “你不敢让我碰,因为你有反应,对吗!” 余明远的温柔不再,隐忍殆尽。 他抱着她大步往卧室走,将她扔上床,拿过一旁的被子把她裹住。 林知睿挣扎着从被子里出来。 “余明远你口是心非,你明明……” “够了!”余明远低吼一声。 林知睿被吓住了。 余明远双手按住她肩,将她固定在床上。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光线,他的眼睛在一片模糊中深黑如墨。 “你想证明什么?证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会不会有正常的生理反应吗?” 余明远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声音比夜色还要沉,听得林知睿心里发颤。 “我告诉你,我不会对你有这样的反应。我是人,不是禽兽,对自己的妹妹有一丁点那种念头就该死!你问我为什么要骗你,对,那个猥亵自己妹妹的人渣当年被抓时确实没下手,可你知不知道,他们搬走后不久,他喂他妹妹吃了安眠药,拍了照片和视频发到了网上!” 林知睿不再挣扎,震惊又茫然地看着她哥。 她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余明远俯下身,将额头抵上她的。 “我再次请求你的原谅,别再和我闹了,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我道歉,但我求你了,别再像四年前那样离开了。” 他呼吸深重,带着胸腔的共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肺上挤出来的,带着血泪。 林知睿一直以为余明远不在乎自己的离开。 当年得知她要去法国留学,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更没有挽留。 四年来,她不主动联系,他似乎也毫不在意。 “为什么这些话你四年前不说?” 余明远没回答,只深深叹了一声气。 其实他不说,她也知道。 当时她失心疯一样缠着他,逼着他和自己在一起,如果他当时开口要她留下,只会让她更坚定地误入歧途。 分隔两地其实对两人都好,距离会让她慢慢淡去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可让他没料到的,是前一刻还对自己疯狂示爱的人,去了法国后单方面断了联系。 他这才开始着急,可已经于事无补。 整整四年,她一次都没回国,决绝到残忍。 她因为撞见江奕不堪的一幕,痛苦难受的那段时期,他恨不得把马上去巴黎把人带回来,她出国留学的四年,无数次对着微信聊天界面失神。 他不想见她,不想听她说话吗? 不,他想得要命。 可他不能。 林知睿是什么样的人? 她决定了离开,她不想见的人,任你怎么求饶、低声下气都没用,只会让她愈发厌恶你远离你。 他和林知睿之间,难说谁对谁错。 她激进,他同样也激进,当年两人都没给对方留退路。 最后她远走他乡四年未归,和他的处理方式有莫大的关系。 所以这一次,他想要好好处理两人之间的问题,绝对不能再像四年前,让她带着怨恨离开。 林知睿翻了个身,背对着余明远,将自己蜷缩起来,闭上眼睛,一串泪珠滑落在枕边。 她说:“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说完这句话后,林知睿不再开口。 她躺在床上,小声的啜泣过后,很快就没了声音。 月光无法倾泻进房中,但借助着适应能力,余明远仍然能在黑暗中看清林知睿的轮廓。 她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安静地仿佛不存在。 四年前,林知睿去法国留学没多久,余明远正式搬出了林家。 他搬到了过去的那套老房子里,上回常住这里,还是林知睿中考结束那次。 空调早已换了新的,不会再半夜突然罢工。 她嫌弃太硬的床垫和会发出声响的沙发,他也全都换了新的。 冰箱里永远会有他亲手包的鲜虾馄饨。 他想,如果林知睿下次回来,他就把她带到这里。 然后关起来。 等到林知睿睡着,余明远才离开。 他坐在车里,没有发动车,从储物柜里翻出包不知何时的烟,打火机打了十几次才点着。 烟可能过期了,一股子烧枯叶草的味道,只吸了一口就夹在指间,望着或明或暗的火星子。 余明远十二岁之前生活在北方,除了十岁时跟着姥爷去了次北京之外,从没离开过出生的小城,后来姥爷去世,余听澜带着他来到上海。 刚来上海时很不习惯。 最不习惯的是天气,上海只有两个季节,夏天和冬天。 和北方就算气温再高只要躲在阴凉处就不会感到热不同,上海的夏天躲在哪里也没用,吹着风扇,汗仍旧滴滴答答地从额角往下淌,热到人晚上睡不着。 冬天的冷和北方也不一样,没有暖气,在室内得穿羽绒服,抱热水袋,晚上钻进被窝的一刹那冷得牙齿打颤。 到了上海没多久,余听澜就和邹诚结婚了。 邹诚对他们母子很好,他是大学老师,为人正直,脾气温和,夏天会给他在冰箱冰半个西瓜,冬天往他被子里塞热水袋。 余明远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亲生父亲,就算姥爷把他照顾得再好,他的童年也因为缺少父亲而残缺不全。 邹诚的出现,让父亲这个词有了具象化,弥补了他缺少的亲情。 生活平淡却充实,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可三年后,余听澜和邹诚离了婚。 当时正值余明远中考,余听澜完全不顾儿子的感受,为了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单方面提出了离婚,并且在某个晚上匆匆收拾东西离开,再也没回来。 先是亲生父亲,再是亲生母亲,余明远被一次又一次地抛弃。 没人知道他有多渴望亲情,渴望不离不弃的家人。 邹诚,林韵和林知睿,他们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在他心里,他把邹诚和林韵当成至亲长辈。 但再亲厚,他和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没有真正的父母那般亲密。 但林知睿不同。 他认识林知睿时,她才十二岁。 从十二岁到十八岁,他们一直在一起。 她在他身边一点点长大,是他辛勤耕耘、用心浇灌着长大的妹妹。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是属于他,也只属于他的,那就是林知睿。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那就是成为林知睿的哥哥。 他当然爱她,从邹诚说“她是你妹妹”的那一刻,他就很爱很爱她了。 爱情怎么能和亲情比呢? 兄长这个身份,让他能留在她身边,成为她永远的依靠。 即使他们争吵,冷战,哭闹,到最后她还是要回到他的身边,做他的妹妹。 永远不会抛弃他的妹妹。 那天两人吵了一架后,林知睿就没再见过余明远。 大概知道她在气头上,不会接他电话,他就给她发消息,一日三回嘘寒问暖。 天冷了给她点不含咖啡因的热饮,加班晚了回到家,经常能看到挂在门把手上的保温袋,打开后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手工鲜虾馄饨。 每次她都故意避开他回长乐路,虽然成功躲过了人,但躲不过东西。 今天是小香包包,明天是小马吊坠,后天是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手工小雕塑,她每次回去总有礼物等着她。 就连许阿姨都忍不住打趣,说明远赚那点钱全花在给妹妹买礼物上了。 余明远的姿态摆得要多低有多低,只要林知睿开口,要他怎么样都行。 可这回林知睿铁了心,无论他怎么哄,都不肯松口。 她拒绝和他见面,不接他电话,选择性回他消息。 余明远也不着急,细水长流,和风细雨地哄着。 就这么哄着哄着,年底将至,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上海的冬天是物理攻击,穿再多也挡不住潮湿的寒气往皮肤里钻。 术后三个月,林知睿陪林总去医院复查。 余明远一早打了招呼,他在医院的那位同学,从做检查到找主治医生看报告,全程陪同着林韵她们。 检查结束,林韵为了感激,请那位同学吃饭,同学盛情难却地答应了。 到了饭店,推开包房门,林知睿看见她哥坐在里面。 余明远站起身迎上前。 他从林韵手里自然地接过手提包,再顺势揽着林知睿的肩往里走,低头问她:“冷不冷?” 林知睿别开脸,避开他说话时热热的气息,却避不开他毛衣上干净清爽的味道。 “菜我随便点了几道,你们看看,还要加点什么?” 把林知睿带到自己旁边的位置坐下,余明远把两本菜单放到林韵和同学面前。 同学客气道:“我都可以,让妹妹点吧。” 余明远把菜单推挡了回去,笑着说:“她爱吃的我已经点了。” “这样啊。”同学点点头,接过菜单。 林韵做了半天检查,没什么胃口,没加菜,同学象征性地加了道点心。 一顿饭吃得还算轻松。 余明远的这位高中同学很健谈,说了很多医院里的事,对于医生这个职业,也分享了自己的看法。 从林韵生病住院到开刀,余明远这位同学帮了很多忙,林韵本就觉得他沉稳可靠,今天深入接触,对他好感颇深。 她有意无意提到女朋友的话题,在得知同学目前单身后,林总的目光不时瞟到林知睿身上。 就这么来回几次,连林知睿都察觉到了。 但林韵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余明远有意无意提及了其他高中同学,聊得最多的是高中的班长。 林韵从两人的交谈中隐约听出来,这位医生同学和那位班长之间关系不简单。 而班长年底就要回国,也在同学的医院工作。 林韵不再提有关女朋友的话题,和同学聊起了别的。 余明远端起手边的茶,浅浅地喝一口。 他放下茶杯,余光中,发现身边的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地三鲜不错,给你盛一点拌饭吃?” 余明远迎着妹妹的目光,泰然自若地端起她的碗。 余明远的五官生得好看,但林知睿最喜欢她哥的眼睛,眼皮半垂时,细密的眼睫让眼尾显得更加狭长,细细薄薄的很好看。 她曾经在梦里,一遍遍地啄吻这双眼睛,她甚至变态地想舔舔他的眼珠,尝尝它们是咸的还是甜的。 林知睿很喜欢舔,就像小婴儿,什么东西都喜欢往嘴里塞,用最直接的方式去感受这样东西的大小、硬度和味道。 林知睿很想舔舔她哥。 感受他的大小、硬度和味道。 她想要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她到底存的什么样的心思。 余明远把拌匀了地三鲜汤汁的饭放在林知睿面前,又倾身端起茶壶给她续茶。 两人靠得近,林知睿的侧脸缓缓蹭过他胸口柔软的羊绒,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的味道。 他确实是一个挑不出任何错的好哥哥,可是这个好哥哥暗地里搅黄了她的临时相亲。 他还勾引她,用她最喜欢的那件深色毛衣。 她猜,穿在毛衣里面的衬衫袖口上一定戴着她送的那枚袖扣。 他勾她简直驾轻就熟。 如果是在她的梦里,她一定会好好反击。 她会撕烂他身上的毛衣,和他玩骑马的游戏,不是骑在他身上要他背,而是坐在他腹肌上,要他撞。 林知睿喝了一大口茶也没能浇灭心底里的那团火,因着脑子里的画面,脸颊和耳朵泛红。 余明远第一个发现了她的不正常。 “怎么没喝酒也脸红?” “有点热。” 余明远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 “是有点烫,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当着其他人的面,林知睿忍着没躲开。 “要不回医院做个检查吧?”同学说。 “我就是觉得热,没事。”林知睿说。 林韵:“但你看着不太对劲。” “这里确实挺闷的,”余明远站起身,“我陪她出去走走。” 林韵点点头,“去吧。” 林知睿只好站起身随着余明远离开包房。 一离开包房,余明远把外套给林知睿穿上。 林知睿就像个提线木偶,由着他抬起她的手臂套袖子,把拉链拉到顶,再把她夹在外套里的长发一点点理出来。 外面天寒地冻,两人没出去。 余明远把人带到楼下大厅点菜区,那里一大排全是鱼缸,里面养着各种鱼虾蟹。 水泵在鱼缸里工作,吐出一连串白色泡泡,对未来一无所知的生鲜们在狭小的空间里游动。 狭小的鱼缸是它们赖以生存的地方,离开这里它们马上就会因为缺氧缺水而死,可留在这里,等待着它们的只会是案板和利刃。 这里的生鲜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也没有。 因为她是他的妹妹,所以只能是妹妹。 离开他抑或留下来,她都得不到除了妹妹之外的爱。 余明远站在林知睿身后。 鱼缸玻璃上倒映着妹妹的脸。 “你上次说想开工作室,有具体想法了吗?” 林知睿没回头,冷淡道:“没有。” “如果真的想开工作室,家里我去说。” 余明远想像过去那样揉她发顶,在玻璃反光中看到林知睿往边上躲了一下。 余明远的手落了空,失神了两秒才收回。 “我了解了一下,在上海开个人摄影工作室的证照办起来不难,最大的成本无非是房租和器材,这些……” 林知睿回头,“和你有什么关系?” 余明远沉声反问:“你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知睿短促地笑了下,讥讽道:“你有钱有时间了解这些,怎么不去找个女朋友?” 余明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余明远,到底是你忘了还是我失忆?”林知睿脸上的笑容消失,“我说过不原谅你吧?” 余明远不说话。 两人不是没吵过架,最狠的一次她离家四年,整整四年不和他联系,但就算那时,她也只是因为伤心而远走他乡,从没把“他不爱她”当成是他的过错。 但在姚樊这件事上,她认为他错了,无论他怎么道歉怎么哄,都不打算原谅他。 余明远低声,近乎是哀求般说:“林知睿,一个月了。” “一个月就要原谅你吗?” “那需要多久?” 林知睿咬了咬牙,“根本就不是时间的问题!” 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对她有着多么严重的控制欲! 还把这种不正常的控制欲美化成哥哥对妹妹的保护! 就像今天,林知睿已经预料到,今天将会是自己和他那位医生同学的最后一次见面。 就算林总后面还有撮合两人的念头,也一定会被余明远粉碎的干净。 令林知睿陷入深深痛苦的,是余明远像恋人一般疯狂地阻止任何男人靠近她,觊觎她,触碰她,他把她囚困于他打造的精美牢笼中。 在她彻底爱上他时,他却残忍地说—— 我们是兄妹,永远不能像恋人一样相爱。 看两人一直不回来,林韵出来找他们。 余明远看了眼正朝他们走过来的林韵。 “别在这里和我吵。” 林知睿挥开他的手,冷笑,“你害怕了?” “林姨还病着。” 林知睿摇摇头。 “你不是怕影响她病情,而是怕她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如果妈妈和邹叔知道,他们会……” “他们会什么?”余明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里透露着怜悯,“林知睿?” 林知睿怔愣了一下。 余明远不再理她,朝林韵那边走过去。 “林姨,外面冷,怎么出来了?” “小沈医院里有急事先回去了,他让我和你说一声。” “好,我知道了。” 林韵看向女儿,“林知睿你饭还吃吗?” “她就没吃几口,”余明远说,“我点了份小馄饨,一会儿让她再吃点。” 林韵:“那就回去吧。” 三个人回到包房。 没多久,余明远点的小馄饨送了过来。 林知睿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余明远劝道:“再吃一点,你今天没吃什么。” “胃口不好吗?”林韵看着女儿,“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明远你下午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我真的没事,不用去医院。” 余明远把小馄饨往她面前推了推。 “那就再吃一点。” 林知睿只能再塞了几口。 看她吃得差不多了,余明远才满意。 他抽了张纸巾给她,她当做没看见,自己抽了张。 余明远也不恼,放下纸巾,看向对面的林韵。 “林姨。” “嗯?” “姚樊把股权转让了。” 林知睿愣住了。 她试图解析余明远突然抛出这个信息意味着什么。 对比林知睿的震惊,林韵看上去平静得多,她像是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微点了下头,冷静地分析:“那时候公司在紧要关头需要增资,才让他的股份占比这么高。现在公司一切平稳,他的存在就成为了威胁。他转让了多少?” “全部。” 林韵稍稍有些惊讶,但似乎也在预想范围内。 一直没说话的林知睿终于开口问:“什么时候的事?” 余明远平静地回:“半个月前。” “为什么这么突然?”林知睿不解道,“他没有理由转让全部的股权吧?” “这是他个人的意愿,”余明远平声说,“而且也符合公司目前的发展需求。” “可是……”林知睿还是无法理解。 适当收回投资资金,回流现金很正常,但显然余明远的公司发展前景非常好,余明远带的设计团队刚在国际上获得设计类大奖,姚樊现在转让出全部的股权,等于和公司再无关系。 “你怎么开始关心起这些了?”林韵笑着说,“担心你哥吗?放心,你哥拿得出这笔钱。” 她当然知道他拿得出这笔钱,姚樊转让全部股权也确实有可能是他的个人意愿。 她只是不希望这件事和自己扯上关系。 “没有,我只是问问。” 就在林知睿觉得起码在工作上,他哥会公事公办时,就听林韵说—— “林知睿,你以后别和姚樊见面了。” 第24章 自由了 不是建议, 而是通知。 愣了两秒,林知睿才问:“什么意思?” 林韵开口前先看了眼余明远,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 才继续说:“他偷拍你照片发朋友圈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原本我觉得他和你……” 林韵顿了顿,抬手揉了揉额角,失望道:“我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自从生病后, 林韵渐渐把重心从工作移到了家庭, 对她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一双儿女,担心他们的事业,他们的婚姻。 余明远她倒是不担心, 她相信他对自己的未来有清晰的规划, 她唯操心林知睿。 说好听点是随性,可在林韵看来就是得过且过,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 林韵说服自己不去在意女儿在巴黎留学的那些事,但她现在回来了, 她不会再让她像过去一样胡来。 林知睿没想到余明远会把这件事告诉林韵。 她猛地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余明远好似并没注意到她的视线,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和妹妹面前的杯子续茶。 林知睿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垂眸低声说:“他已经删照片也道歉了。” “所以我没亲自去找他, ”林韵压着火气, “他喜欢你,偷偷拍张你的照片,我可以理解, 但他把照片发到朋友圈是什么意思?让看到照片的人觉得你是个轻浮随便的人吗?” 林知睿无话可说。 这件事姚樊确实做错了没得洗, 如果不是余明远告诉她,她根本不知道那条动态下的评论有多么污言秽语, 事后他也没有公开澄清。 所以当时姚樊向她道歉,请求她原谅时她没答应。 但…… 林知睿抿了抿唇,“可你知道余明远又做了什么吗?” “林知睿,”林韵的语气不由加重,“我现在在和你谈姚樊的问题,你别转移话题。” “可是他……” “明远做了什么都不会有姚樊过分,”林知睿的话被林韵打断,她用看穿一切的目光看着林知睿,“你不就是想说明远故意弄伤自己,骗你是姚樊打伤的吗?” “你……”林知睿一脸震惊地看向余明远,然后再看向她妈妈,“都知道了?” 林韵:“是,我知道了。” 林知睿大声控诉:“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难道你不觉得他很过分吗?不,不是过分,简直是无耻!” “林知睿!”林韵愠怒道,“你在说什么东西!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我在说什么?”林知睿指着一直不出声的余明远,“你应该问他都做了什么!” “那你告诉我,明远不那么做,你会拒绝和姚樊来往吗?你会听你哥的话和他断了吗?我还不了解你吗林知睿?”林韵将手中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脸色铁青,“你甚至没想过把这件事告诉我!” 林知睿高一被同校高三的男生骚扰,虽然事情解决了,但林韵心里始终有所愧疚。 她自责于忙于事业,疏忽了女儿。 后来林知睿无意撞见江奕那些事,林韵更加觉得他们做父母的太失败,让女儿的人生蒙受这么大的阴影。 所以在知道姚樊偷拍女儿后,林韵非常紧张,她怕女儿受到伤害,姚樊也好,别的人也好,但凡有一点苗头她都会担心不已。 好在这件事余明远及时解决了,就像当年一样,因为有他在,林知睿才没有受到更大的无法挽回的伤害。 他向她坦诚自己骗了林知睿,也准备收回姚樊那里的股权,让他没有机会再接触林知睿。 余明远固然手段不光彩,但他实实在在保护了林知睿,从结果上来说,林韵认可甚至是心疼他为林知睿付出的一切。 别说余明远和林知睿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就是亲生的兄妹,有哪个哥哥能比余明远做得更好? 余明远做得越好,林韵便越觉得女儿不懂感恩,不仅如此,还以怨报德。 “一码归一码,姚樊是有错,可难道余明远做的就对吗?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偏偏选择用欺骗的方式!如果我没发现,你们是不是打算骗我一辈子?”林知睿怒极反笑,“姚樊一定觉得我很可笑,没有任何缘由,我突然对他爱答不理,冷嘲热讽。” “欺骗者却值得赞扬,”林知睿失望地看着林韵,心酸地笑了一下,“妈妈,你以前不是这么教我的。” 林韵脸上一阵青白,呐呐开口:“睿睿……” 林知睿站起身,拿起外套,转身离开。 余明远紧跟着站起身,动作太急,面前茶杯被撞倒,茶水染湿了深色的桌布和毛衣。 他目光紧紧盯着林知睿离开的背影,“林姨,我叫辆车送你回去。” “你别管我了,”林韵说,“快去看看你妹妹。” “衣服,衣服别忘了!” 余明远拿起外套追了出去。 余明远追到林知睿时,她站在餐厅前打车。 这里是医院附近,热闹的街区,很难打到车。 林知睿打开手机线上叫车,叫车软件显示前面还有十几个订单正在排队。 她烦躁地关上手机。 余明远默不作声地站在她身旁,替她挡着寒风。 在路边等了十分钟,冻得林知睿瑟瑟发抖,终于有一辆空车过来,她连忙招手,司机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接了其他单,没有停下,从她面前快速开过。 这一刻,林知睿的情绪终于再也绷不住,泪水唰一下夺眶而出。 她冲着余明远说:“你高兴了?满意了?” 所以他才会说,你以为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他们只会站在他这边,永远站在他这边。 林知睿委屈极了,明明是他欺骗了她,明明是他做错了,可为什么大家都认为他没做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余明远最见不得她哭,可她偏偏最爱哭,一点小痛小痒要哭,没有空调要哭,考试没考好也哭。 从小到大,他不知给她擦过多少眼泪,总也擦不完。 余明远要去搂她,被她用力推开,“别碰我!” “好,我不碰你,”余明远左右看了看来往的车,不动声色地把林知睿挡在里侧,手臂虚虚抬起,把她圈在自己怀里,“这里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 林知睿抹掉眼泪,气呼呼地说:“我不用你送。” “那我陪你在这里等车?” “我说不用,不用你管,”林知睿伸手推了余明远一把,“你听不懂吗?” 她这话不像是气话,这段时间压在心里许久,终于忍受不住爆发出来。 “别耍小孩子脾气,”余明远只往后退了半步就站定了,他看着眼前的人,目光沉沉,“十年了林知睿,你现在告诉我,要我别管你?” 十年前,余明远第一次来到林家。 在来之前邹诚向他介绍了林公馆的过去,向他例数林家几代人的事迹,余明远这才知道自己即将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但他最喜欢听邹诚讲林知睿,那个即将成为他妹妹的小姑娘。 邹诚对林知睿的评价是“典型的上海小姑娘”。 那时余明远在已经上海生活了三年,就读的初中大部分都是上海本地学生。 但紧张的学习和他本身的性格原因,让他对上海小姑娘没什么具体的概念。 为了和这位未来的妹妹和平相处,他提前做了功课,上网查“上海小姑娘”的特点,得到的无非是什么被父母宠爱,又嗲又作。 他摇摇头,实在无法理解什么样的嗲和作能让它成为一个城市女生的标签。 但没多久,林知睿就让他深刻地体会到了。 前一秒颐指气使地问他为什么还不滚出她家,后一秒因为疑似老鼠的东西窜过,吓得花容失色,扑到他怀里抱着不放,一口一个“好哥哥”“我老老好的哥哥”,要他陪着回房间。 喜欢吃的东西娇娇嗲嗲地让他把自己那份让给她,不喜欢吃的东西娇娇嗲嗲地要他帮忙解决。 成绩退步了,哭哭啼啼要哥哥教,和林韵吵完架,气呼呼跑到他房间,委屈的眼泪只在他面前流。 难受了伤心了,不管是不是他惹的,反正最后都要他哄。 他十八岁,她送他一万多的男士袖扣,是他收过最贵重的礼物。 有一年他姥爷迁坟,她吵着要去,他只好带她一起回老家,没想到在家里一点小事就闹脾气的小姑娘,那次懂事乖巧,一点麻烦都没给他找。 他成为她哥哥十年,她叫了他哥哥十年,他也管了她十年。 林知睿早就长在他心上了,还是最柔软的心尖,掐一下就疼得他要死要活,痛不欲生。 “对啊,十年了啊,”林知睿冷声道,“哥哥的角色你扮演得过瘾了吧?从现在开始……” 大概是心有所触,她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强忍着酸楚把眼泪憋回去。 “你姓余,我姓林,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在一个户口簿上,你对我没有法律上的责任和义务,至于道德上,十年,已经足够了。” “你自由了余明远。” 自由了,不用再用“林知睿哥哥”的枷锁囚困住自己。 第25章 不委屈(三章合一) 林知睿今天哭了两场, 有一场是在室外的寒风里,果不其然,头又开始疼。 她最后拦下路过的出租车独自离开, 回到江月路的房子里, 头痛欲裂,就像有电钻在不停地往里钻。 她吞了粒芬必得,吃完药, 睡了一觉起来才好受一点。 她打开手机, 林韵和邹诚都打来过电话。 艾瑞克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去看房子,说有个地方特别适合做摄影工作室。 林知睿一个电话和消息都没回,她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面对任何人。 余明远在她人生中占据了太多太多的篇幅。 她成年之前和后来的整个少女时期, 都镌刻着“余明远”这三个字。 她讨厌他, 憎恶他,她也依赖他,爱恋他。 她就像她的头发,修修剪剪时没有任何感觉, 长时间不修剪还会觉得闷热恼人,可一旦连根拔去,又疼得她心脏收紧,全身都在疼。 林知睿将微信里唯一的置顶取消。 不拔掉又能如何呢? 发尾已发白, 再染色也难掩底色的灰白, 与其眼睁睁看着它彻底枯槁掉落,不如现在就拔掉,至少还能留有一个还算美好的回忆。 林知睿向艾瑞克请了两天假。 在这两天里, 她想了很多。 从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余明远穿着校服从车上下来, 到四年前看到他和陆芷接吻。 她叫他哥哥,他却从不叫她妹妹, 总是连名带姓地叫“林知睿”,哄她时会叫“睿睿”,难得一声“小祖宗”,道尽了作为哥哥的心酸苦楚。 他们在一起十年,不是十天,也不是十个月。 即使中间的四年,他们不曾说过一次话,见过一次面,但每一天,她都会思念他。 他们不打电话,但她往家里打电话时,会分心去辨别所有和他有关的声音,他和许阿姨的交谈,他走过的脚步声。 他们不发消息,但她一点小事就往家族群里发,今天吃了什么,明天去玩什么,细碎唠叨,就怕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其实很想知道,他们分开的四年,他有没有想她,有没有像她一样,白天过得再充实有趣,夜深人静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满脑子全是对方。 说“放你自由”的是她,可一想到“余明远”三个字,想到未来他们不再亲密,他会把对她的所有偏爱给另一个人,林知睿的心就密密实实地疼起来。 话说得那样狠,说完躲起来自艾自怜。 她也不想这么没用,可她控制不住。 两天的时间,她足不出户,从难受得哭个不停,到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用两天时间,说服、安慰自己。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个四年不够,那就两个,三个。 时间能战胜一切。 也许明天她就能遇到一个更好的张明远,李明远。 休假完,林知睿回到工作室,同事们看到她都很惊讶,才两天没见,她瘦了很多。 林知睿心情不好就掉秤,吃再多也补不回来,在家难受的这两天,全当减肥了。 中午艾瑞克来找她,问她有没有时间去看房子,林知睿自然同意。 她现在需要多找点事分散注意力。 林知睿最终决定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工作室。 她喜欢摄影,喜欢纯粹的艺术创作,纯粹的灵感迸发。 纯粹的喜欢。 连着看了几套房子林知睿都不太满意,最后一套位于市中心老城区,临街的店铺,房子虽老了点,但旁边紧邻上海有名的两条小资一条街。 近年来因为自媒体的盛行,每天有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来这里感受老上海的“腔调”。 深秋初冬,店门前的人行道上落满红黄相间的梧桐叶,傍晚时分,成群的鸽子飞过,落日的火烧云一路蔓延至尽头。 “就算没工作,天天坐在这里看外面的街也能看一整天。” 这是林知睿在看见这间店铺时的感觉。 艾瑞克笑着说:“就知道你会喜欢。” 林知睿从内到外,都散发着矫情的小布尔乔亚气质,却一点也不惹人嫌。 矫情,但不小家子气。 小资的时候小资,接地气的时候接地气。 她就像分明的四季,每一个季节,都有着让人爱上她的特质。 谁会不喜欢林知睿呢? 人人都爱林知睿。 所以艾瑞克特别能理解她那位哥哥,对一切靠近她、觊觎她的男人有着天生的抵触心理。 在签协议前,艾瑞克提醒林知睿是否需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毕竟这里的房租不便宜,而且最少租期是两年,那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我很喜欢这里,”林知睿毫不犹豫地说,“这里的商铺很少有空置出租的时候,错过了就没有了。” 艾瑞克点点头,“反正开工作室最大的支出就是房租,其他花不了多少钱。” 签完合同,两人离开中介。 艾瑞克说:“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用租工作室,我那里反正也空着。” 不租工作室,确实能节约成本,但在她有能力办到一件事时,她不喜欢走捷径,更不希望依附任何人。 除了摄影工作室,艾瑞克还会承接一些国外的艺术展出和重量级的展览,光是保证金就是笔巨资,为了补上保证金的窟窿,他需要和经纪公司合作,给明星投资的拍摄费用非常可观。 她离开后,艾瑞克可以找适合拍这类照片的摄影师,不像她,被小网红diss“清高的小摄影家”。 所以她没有接受艾瑞克的提议,白嫖他的资源,她不想占谁的便宜。 其实她也不是谁的便宜都不占。 这么多年,她只占一个人的便宜,占起来没完。 从初一到高三,占了他整整六年补课老师的便宜,有些不动脑子的抄写作业,干脆直接丢给他做,做完还要怪他不会模仿她的字迹。 她心血来潮,从来不考虑这东西的季节性,张口就来,夏天要吃酒酿,冬天要吃冰沙,大半夜作妖,非要他去买吴江路的小杨生煎。 手工鲜虾馄饨,不知道吃了他多少碗。 “想什么呢?”艾瑞克及时拽了下,林知睿才没在红灯时冲出斑马线。 艾瑞克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睿,我觉得你最近有点奇怪。” 何止是有点奇怪,是很奇怪。 除了看到最后那间工作室,她脸上露出过惊喜的表情外,整整一天,艾瑞克没在她脸上见过任何表情。 这很不正常。 因为从他认识她开始,她就是非常典型的喜怒无常,喜形于色的人。 这并非贬义,而是褒义。 林知睿是一个非常真实的人,她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她是那么自由而美丽。 上帝创造了两个人。 一个是像他这样的普通人,另一个是林知睿。 林知睿摇了摇头,沟通欲望为零。 她感到十分懊恼。 两天四十八小时,她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和余明远拗断这件事,可只要一静下来,或者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经意就会让她想起和他有关的点点滴滴。 “不会是因为我上次提到了你哥哥的事吧?”艾瑞克说,“我很抱歉,我当时只是不太理解他的做法。但其实每个人有自己的思考方式,我想,也许在他看来,那些事并不代表任何特殊含义。” 不代表任何特殊含义。 林知睿琢磨着这几个字。 艾瑞克的用词非常谨慎,他尽量照顾着林知睿作为妹妹的感受,毕竟要是谁扬言艾瑞克是个严重妹控,他的妹妹菲欧娜很可能会一拳打歪那人的鼻子。 然而妹控不是什么十恶不赦。 变态才是。 “当然不是,”林知睿勉强挤出笑,“我只是担心我把钱全花完了,可能要流落街头。” 正式工作之前,林知睿没赚过什么钱,从小衣食无忧长大,最困难的也就是林总断她生活费那段时期,林总不给她汇外汇,那时她通过同行的介绍给国内的小网红做旅游跟拍赚生活费。 她手里其实有点钱,但她喜欢的东西太烧钱,这些年七七八八花了不少,所剩下的刚才全都一次性付出去了。 艾瑞克看出她在强颜欢笑,只是他一眼看穿,她真正在意的并非钱。 但他没有说破。 “啊,不知道为什么,”艾瑞克说,“我还挺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林知睿瞪圆眼睛,“什么意思?”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艾瑞克一本正经地说,“等你什么时候流落街头,我就把你捡回去,然后……” “然后我们就做好姐妹。” “做什么都行,”艾瑞克笑起来,“睿,我很喜欢你,嗨,你先别打断我,听我说完。” 林知睿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你一定不知道你有多特别,人们对你总会留下深刻的印象,会产生‘你这么美好,如果只属于我就好了’的念头。这听上去很自私,但不可否认,我曾经这么想过。” 后来艾瑞克在不断被拒绝中慢慢接受现实。 如果不能独有,不如退而求其次,尽可能地离她近一点。 朋友,同事,老师…… 还有这么多能和她产生交集的身份。 或许这些身份才会让他们走得更长久。 “所以,睿,我觉得我可以理解你那位哥哥。” “那你能理解他拒绝我的求爱吗?” 艾瑞克“啊”了声,满脸震惊。 “我不明白,你说的求爱是指……” 林知睿坦诚:“我单恋他已经快五年了。” 除了江奕,这是林知睿第一次和人谈起自己喜欢余明远。 她和艾瑞克聊了很多,关于四年前自己的疯狂,痛苦和逃离。 现在她依然痛苦。 但她决定不再逃避。 林知睿觉得,生活就像一个大漏斗,随着时间,一点点被某些人,某些事和某些感情装满,盛满之后,漏斗就会被倒过来,让沙子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租下工作室后,林知睿正式离职。 离职那天,大家组织聚餐欢送她。 热热闹闹地吃完烤肉,一群年轻的文艺工作者又来到了KTV一展歌喉,喝了酒后,大家都放开了撒欢。 没想到,往常看着一本正经的老板,一旦玩起来这么疯,最后喝醉了抱着话筒唱“I’ll never get over you walking away”“Tonight i wanna cry”时动情得像十八岁的男孩。 Ill never get over you walkin away 我始终还是不能适应你的离去 i ve never been the kind to ever let my feelings show 我从未像这样让我的情绪毫无顾忌的流露 and I thought that bein strong meant never losin your self control 因为我一直认为一个坚强的人决不会丧失对自己情绪的控制 but i m just drunk enough to let go of my pain 但我已经喝了许多酒试图摆脱痛苦 To hell with my pride, let it fall like rain From my eyes 还管得上什么自尊,就让泪像雨水一样从涌出来吧 Tonight I wanna cry 今晚我只想哭一场 …… 临近年关,林知睿开始忙起来。 林知睿租的工作室过去是一家咖啡馆,内部结构需要调整。楼下需要改造成展示和接待区域,楼上则是她的私人空间,包括工作室、冲洗室和休息区。 预算有限,她不打算在装修上投入太多钱。 开工作室的事她暂时没告诉家里,找装修公司,买材料,验收都是她一个人在弄。 为了省钱,她全副武装,戴着防毒面具刷墙刷到腰酸背痛时又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和余明远闹掰了,从他们公司里随便找个人,都足够把她这小小工作室装修出朵花来。 她会毫不手软地花他的钱,占他的便宜。 可惜没有如果。 他们已经一拍两散。 果然是一拍两散,那天吵完架,林知睿没再主动找过余明远,后者也很安静,没有电话,没有消息,不再像过去,低声下气地来哄人。 有天她不小心拨错电话打给了余明远,电话那头只“嘟”了一声就被她按掉了。她拿着手机,心里莫名忐忑,琢磨着他一会儿打回来要怎么解释,可没想到,他根本没回电话过来。 说不清当时是何种心情,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吐不出又咽不下,闷闷的难受。 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月,把最后一笔资金划给装修队后,林知睿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工作室。 时间有限,装修得有些潦草,但目前为止,她挺满意。 林知睿噔噔噔地踩着木质楼梯跑到二楼。 二楼楼层矮,身高一米七的林知睿站直了都有些吃力,她走到窗边把一整排窗全都打开。 寒风一股脑往里钻,她冷得缩紧脖子,拉高围巾,冻得脸都白了,却仍然趴在窗外眺望。 开始装修她才知道,这里有很多问题。 空间小,地段不如隔壁两条街区,二层的楼顶没有隔热层,夏天被太阳晒一天,热得要命,周围政府在拆除违规建筑,大兴土木的声音总是很吵。 但她不后悔。 这是她的第一个私人工作室。 工作台的配套桌椅,小尺寸的双人沙发,角落的氛围灯,都是她专程去宜家花时间挑的。 窗台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多肉们,是之前工作室的同事们送的。 落日熔金,风吹过树梢枝叶,将光影斑投在玻璃窗上。 一室安静。 林知睿拿起手机和今天的落日自拍了一张,晚霞映着半个天空,枯黄的光线,让她的五官呈现出一种神秘又高级的质感。 她把照片发朋友圈,配图文字—— To hell with all the rules, Im gonna do whatever I please. 去他妈的规矩,我高兴干嘛就干嘛。 嘚瑟挨雷劈。 林知睿深深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挑了个良辰吉日,打算偷偷放个小鞭炮,庆祝工作室正式成立那天,被突然告知这一片临街店铺属于违规建筑,在政府的拆除名单内。 林知睿和艾瑞克找到租房中介,对方拿出协议,在一堆密密麻麻的条款里找出一条—— 因拆除拆建自然灾害等原因导致无法使用房屋的出租房无需任何形式的赔偿。 两人在中介谈了半天,最终对方只同意把押金还给他们。 林知睿看着对方微信转过来的一万多块钱,忍不住笑起来。 艾瑞克哑然,“你不会气傻了吧?” 林知睿点了收款后将手机放回外套口袋,望着天边一团浓黑乌云,舒出长长一口气。 “我说怎么最近老是右眼皮跳得厉害,原来应在这里了。”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睿,你这是迷信,”艾瑞克话锋一转,“走,带你去去晦气。” 两人从静安寺出来,在附近的久光吃了点东西,吃完瑞克把林知睿送了回去。 下车前,林知睿不忘提醒。 “别忘了把拍摄的地址发给我。” 现在除了微信钱包里的一万多块钱,林知睿没有任何积蓄,她在江月路租的房子,当初只交了半年房租,下个月就到期了,这一万多块钱都不够房租钱。 她当然可以退了房子回家里,但当初独立生活的大话言犹在耳,才半年时间就混不下去灰溜溜地回家啃老,实在太窝囊。 林知睿打算再怎么着也得熬过一年,到时候再找个理由搬回家。 为了凑房租和生活费,林知睿不得不向前老板艾瑞克寻求帮助。 她才刚离职就回艾瑞克那里不合适,艾瑞克私下给她介绍了点活儿。 明天嘉和的签约艺人有个活动,现场需要找专业的摄影师抓拍活动现场。 这种活儿过去林知睿是绝对不会接的,一来她适合拍静物,对动态的、复杂的场景并不擅长,再者,平时还好,一遇到事,她那个作劲儿,嗲劲儿,恐怕比那些办活动的明星网红还要厉害。 艾瑞克犹豫片刻,劝说道:“睿,其实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就算你回到我那里,也可以宣称只是租用工作室而已。” “我不委屈啊,”林知睿说,“我只是比较辛苦而已。” 还能开玩笑,看来心理状态还行。 艾瑞克笑起来,“要不我借你钱吧,收利息,怎么样?” “谢谢,但我暂时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林知睿说,“你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除了刚才退回来的押金,我身上有几张信用卡,实在不行就刷了分期。” 她这么说,艾瑞克也就不再劝。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劝不动。 林知睿这人吧,外表太有迷惑性。 就好比什锦包子,外皮白白嫩嫩,轻轻掐一下就能留个手印,随你搓圆捏扁,娇嫩得不行。 可掰开那层包子皮,里面裹着满满当当的什锦馅儿,每一口味蕾的感受和层次感都不同。 可能上一口是甜的,下一口就是辣的,再一口也许会咬到钉子,磕你一嘴的鲜血淋漓。 人人都爱林知睿,人人都想将她占为己有。 可谁也掌控不了她,只能遗憾又不甘地留在她身边。 林知睿手上有几张额度很高的信用卡,但都不是她的名字,除了一张境外卡是林总的附属卡之外,其余的都是余明远的附属卡。 什么银行的都有,当时给她时,他的说辞是怕某张银行卡有问题,多备几张以防万一。 她现在的情况就是“万一”,可她不会用他的卡,也不会问他要钱。 总不能自己刚说完“我不用你管”,回头就刷人家的卡吧? 船到桥头自然直。 林知睿没有多余时间自爱自怜,她把从静安寺求来的平安福放进钱包,化了个简单的妆,背着器材就出门了。 活动在一家市中心的主题咖啡店举办,除了林知睿,今天还有一位主办方请来的摄影师。 他们两人到了后,负责统筹的工作人员和他们讲了今天活动的大致流程和要求。 他们最主要的工作是抓拍活动现场的照片。 林知睿来了活动现场才知道这是个线下的二次元活动,嘉和的艺人作为特别嘉宾出席。 下午一点的活动,十二点不到就开始陆陆续续来人。 活动正式开始前,林知睿和另一个摄影师在一旁调试相机。 和林知睿今天一起工作的是位男摄影师,三十出头的模样,一来就让林知睿喊他“斌哥”。 得知她第一次拍摄这种活动,说自己经验丰富,会多带带她。 门口一阵小小的喧闹,林知睿顺着声音看过去,几个女生结伴走进咖啡馆。 几个女生cos的是某部漫画的人物,穿着cos服,背着可爱的背包,说话时会瞪大眼睛,眼睛里亮晶晶的。 林知睿看着这群可爱的女生,忽然想起些过去的事。 林知睿从小就喜欢画画,国画,素描,动漫,江奕从不限定她画什么,为了画画作业完不成也不会说她,反而告诉她生活本就是张大画布,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于是课本和试卷上,常常有她的随手涂鸦,被林总教育过几次都改不掉。 到了高中,林知睿不得不收敛心思,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但偶尔还是会在她试卷的角落里看到她创作的痕迹。 她画的最多的是各种简笔的漫画人物,都是当年的大热漫画,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只画一个人。 穿校服戴领带的余明远,穿体恤短裤抱篮球的余明远,坐在书桌边转笔思考的余明远…… 余明远看见后什么也没说。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林知睿在试卷背面的艺术创作—— 年轻的男人洗完澡,半裸着上半身,擦着头发从尚且冒着热气的浴室出来。 林知睿的画功很好,寥寥几笔就画出了精髓,比如没擦干仍在往下滴水的额前发,匀称流畅的腹肌人鱼线,没来得及系好、松松垮垮的运动短裤…… 做题时走神画的,不算精细,粗粗看也难以分辨她画的是谁,除了在画的旁边,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三个字—— 余明远。 后来这张试卷被锁到了余明远书桌的抽屉里,和林知睿那些玩物丧志的小说漫画还有男生们写给她的情书放在一块儿。 然而少女昳丽的梦却无法被关住。 它们不再出现在试卷和画笔中,它们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的梦中。 两人的房间在一起,靠近林知睿床头的那面墙正挨着余明远房间的浴室。 老洋房的隔音没那么好,夜深人静时,隔壁房间发出的声音能听得一清二楚。 过去林知睿不觉得什么,复习紧张时,她经常熬到凌晨一两点才睡,她睡觉时隔壁余明远房间早就悄无声息了。 那段时间高考在即,为了能有好的考试状态,林知睿的复习强度没之前厉害。 难得可以早点休息,她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阵,突然听见一墙之隔的动静。 先是浴室的开门关门声,没多久响起淋浴房玻璃门的推拉声,然后是断断续续的水声。 林知睿闭着眼睛,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某个画面。 余明远很高,老洋房的楼层矮,浴室的莲蓬头差不多快到他头顶,他最近常常跑工地现场,对于一个洁癖来说戴完安全帽肯定会洗头。 林知睿的幻想清晰又逼真。 浴室里的余明远,周围被热气缭绕,身上的肌肤呈现细腻红润的光泽,闭着眼睛,手指插在发缝间,手背和头发上是绵密的白色泡沫。 他们用的同一款洗发水,清爽的青柠味道。 洗完头发,他会从哪里开始洗呢? 水声停了,他在抹沐浴乳吗? 青柠的味道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每一处吗? 他会…… 自己抚慰吗? 五月的上海,还没正式进入夏季,晚上有些凉意。 林知睿出了一身薄汗,浸透身上的睡衣,呼吸急促而紊乱。 水流的冲刷声终于停止,淋浴房的门被拉开。 林知睿闭上眼睛,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青柠的热气充盈着她的鼻息。 林知睿将滚烫的脸埋在枕头里,像迷路的幼崽第一次外出探险,害怕、无助又亢奋。 最后她压着嗓子,含糊的类似哭腔的声音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哥……” 余明远并不知道在自己深夜洗澡时,隔壁房间的妹妹在什么。 但他很快发现了另一件事。 一开始衬衫丢了时余明远没在意,许阿姨说可能和邹诚的搞混了,她再找找,许阿姨说没找到时他也没放在心上。 后来他发现衣柜里的衣服,隔一段时间就会少一件,还是那段时间他经常穿的衣物。 没多久余明远就抓到了“小偷”。 他把小偷堵在自己房间,人赃俱获。 他的T恤就穿在她身上。 对她来说,他的衣服太大,领口露着一大片锁骨。 余明远别开眼,并将脑海中妹妹那双白皙修长的腿一并剔除出去。 他问她为什么穿他衣服,她解释说睡衣没干,拿他的衣服当睡衣先穿着。 她确实拿他的衣服当睡衣穿。 贴身穿,穿着睡觉。 余明远转过身,不再看只穿了他的T恤,几乎真空的妹妹,口气生硬地要求她马上去换自己的衣服。 林知睿说他小气,他严肃地说这不是小不小气的问题。 她接着问那是什么问题,他就说不出话来了,但她知道他很生气,气到耳根红得滴血。 余明远为林知睿找了很多理由。 在试卷背面画他,写他的名字,是因为高考在即,她压力大,偷他的衣服穿,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觉得好玩。 他们是兄妹,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包容她,无论她要什么,他也都会满足。 林知睿也这么想。 直到她高考结束,她十八岁生日那天。 她来到他房间,爬上他床,她说—— “哥哥你教我接吻吧。” * 林知睿举起相机,抓拍了好几张照片。 她正低头将拍的照片放大看细节,身边的人突然凑过来。 斌哥看了眼林知睿拍的照片,眼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几分嘲弄。 “就这种身材穿短裙露大腿,谁TM要看啊!头发也丑,搞得跟荧光棒似的,碍眼。” 林知睿调参数的动作一顿,偏头瞥了斌哥一眼。 斌哥没察觉到林知睿的目光,还在继续说着:“参加这种活动,光活动入场券就要好几百,还有这些服饰道具。虽说丑吧,也要大几百,甚至上千,你说这些学生又没收入,还不是问爸妈要钱?家里有这种孩子,家长真是倒了大霉了……” 林知睿面无表情地叫了声,“斌哥。” “怎么说?”斌哥被林知睿这声“斌哥”叫得通体舒畅,“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哥。” 平时和他一起工作的男摄影师居多,女摄影师本就少,还是个颜值这么高的。 而林知睿一看就是那种没什么社会经验、乖乖的女孩子。 林知睿再次举起照相机对准刚才那群女生,同时冷冷地撂下句:“你碍着我眼了。” 斌哥:“……” 活动正式开始,咖啡店里满满当当全是人。 先是几个专业cos的表演,表演虽稍显稚嫩,但大家都很努力。 这是林知睿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很快就被现场感染,她既是工作人员,也是观众,遇到熟悉的动漫歌曲,会忍不住跟着唱几句,会被很被搞笑的表演逗笑。 气氛烘托得差不多,就到了今天活动最重要的环节。 在主持人介绍完今天的特别嘉宾后,现场响起一阵欢呼声,所有人同时高喊一个名字。 林知睿对这个骆嘉言不熟,只知道她是嘉和旗下的艺人,听说之前是个网红,模特出道,上半年他的一个综艺小爆,人气也随之高涨。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中骆嘉言终于出现。 他配合今天的主题cos了一位动漫人物,白衣银发,妆容精致,一出场就很惊艳。 周围的惊叫声快把林知睿的耳朵震聋了。 骆嘉言唱了首动漫主题曲,玩了两个互动小游戏,最后离开前和粉丝合照留影环节。 骆嘉言离开舞台后,他的助理让主办方找摄影师过来补拍点活动花絮。 斌哥正热火朝天地给几个长腿美女拍照,于是林知睿被叫了过去。 骆嘉言在临时辟出来的化妆间里卸妆。 林知睿到时,舞台妆已经卸得差不多,银色假发摘了,换上了自己的衣服,重新画了个素颜妆。 林知睿按照骆嘉言的助理要求,拍了几张骆嘉言的“素颜”。 拍完,助理对林知睿说:“这几张照片今天要发微博用,麻烦先把原图发给我。” 林知睿:“好,我回去后发。” “我们马上就要用。” 林知睿只好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从相机里把照片导出来。 她今天拍了很多照片,导数据的时间有点长,正无聊地等着,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她下意识回头,看到张精致漂亮的脸。 骆嘉言看着电脑屏幕上不断刷新的照片,看了一阵,视线从屏幕移到林知睿脸上。 他笑起来时,嘴角边有颗梨涡。 “下周我有个活动,你愿意来跟拍吗?” 第26章 诚恳点(二章合一) 嘉和签的是艾瑞克的工作室, 原本嘉和的艺人出席活动,优先找工作室的摄影师,但骆嘉言下周的活动在北京, 加上路上来回时间, 前前后后差不多要一周。 艾瑞克工作室的摄影师没这么长的档期,骆嘉言提出要求后,艾瑞克那边说会尽量协调。 活动就在下周, 骆嘉言这边等不及, 打算私下自己找。 对林知睿来说,愿不愿意的只和酬劳有关。 很快助理就和她谈妥了酬劳。 林知睿拿出身份证,助理当场就给她买了去北京的机票。 林知睿加了助理和骆嘉言的微信。 第一次加明星微信, 回去的地铁上, 她饶有兴致地打开对方的朋友圈。 骆嘉言的人设是富二代公子哥,和家里人闹翻了来娱乐圈闯荡,看他朋友圈,一股子老钱风还挺正。 周末林知睿被叫回家吃饭。 余明远没回来。 邹诚说他最近在赶项目进度, 都快在公司安家了。 赶项目进度是一方面,姚樊离开后,他的那块工作暂时没人接替,余明远势必要多费心力。 林知睿一点也不同情他。 吃饭时, 林韵又提到了给余明远相亲的事。 林韵和邹诚商量等春节放假, 安排余明远和她朋友的女儿见见,对方和林知睿同龄,正在念研究生, 听说还要往上念博士。 林总喜欢聪明好学的人, 学历虽然不代表一切,但也能说明一部分, 林总朋友的女儿,家庭条件肯定不差,至于长相,相信林总绝对不会委屈了他。 聪明,漂亮,出生好,年纪比他小,是他喜欢的“妹妹”。 林知睿想,她很快就要有嫂子了。 “睿睿,怎么不吃啊?”邹诚看出林知睿的心不在焉,关心道,“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知睿反应慢一拍地回道:“发生什么事了?” “是你邹叔在问你,”林韵目光锐利地看着女儿,“从回家到现在,你的魂儿就没在这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还是林总的眼睛凶,林知睿无所遁形。 “也没什么,就是最近投资失败亏了点钱。” 林知睿说的话一半真一半假。 林韵虽然怀疑,但还是问:“投资了什么?” “房地产。” “房地产?” 林知睿补救道:“买了只地产股。” 邹诚笑着说:“我们睿睿真厉害,还懂股票。” “你没听她说亏了啊?”林韵戳她脑门,“现在这种行情你买什么地产股?” 林知睿辩解:“我又不知道会跌那么厉害,我也是看它涨势不错才 买,谁知道之前涨得好好的,一天时间就跌停,直接被套牢。” 林知睿的委屈不像是假的,林韵的态度缓和下来,“既然在乎亏钱,就别玩股票,就算要玩,买之前先问问你哥。” 林知睿很想问林总你不知道我和他闹掰了啊? 但转念一想,在林总看来,她不过是在闹小脾气,这么久过去肯定早消气了。 一个外人怎么跟疼爱她的父母和哥哥比? 林知睿随口问:“他也炒股吗?” “明远高一就接触股票了,当时用的还是我的账户,”邹诚说,“我给他时在账户里放了五千块钱,高三时他办了银行卡申请了自己的股票账户,就把账户还给我了。” 邹诚神秘兮兮地问林知睿:“要不要猜猜看,明远把账号还给我时,账户里有多少钱?” 不用说,肯定多了很多钱。 有时候林知睿不得不承认,余明远是这么多年,她遇到的人之中最聪明的一个。 但有时聪明反被聪明误。 “五……万?” 邹诚笑而不语。 林知睿惊讶道:“不会是十万吧?” 邹诚鼓励道:“再往大胆了猜猜?” “还是您直接说出来吓死我吧。” “吓死倒也没这么夸张,”邹诚举起手,伸出五根手指,笑着说,“他把账户还给我时,里面有五十万。” 五十万。 也就是说,余明远从高一开始,仅仅用三年时间,就将五千块翻了一百倍。 这在牛市不算什么,在牛市人人都是股神。 但那几年A股处于熊市,不亏钱持平就已经很好了,赚钱的凤毛麟角。 “股市嘛,九亏一平一赚,我当时也没想着他会赚钱,反正账户里就五千块,就当让他积累经验了。” 林知睿忍不住问:“他……怎么做到的?” “他买的好几只股票连续涨停板,好像还中了几只新股,”邹诚说,“当然,明远的眼光确实好,判断也准。” 林韵感慨道:“他学什么建筑啊……” 林总金融专业出身,余明远高考填志愿时她曾旁敲侧击,想让他也学金融。 按照余明远对林韵的“言听计从”,林知睿以为他肯定会选金融系,没想到,他后来选择了建筑系。 他高三就申请了自己的股票账户,现在过去七八年了,不知道账户里累积了多少资产。 “所以股票的事,你真可以多问问明远。”邹诚说。 林知睿垂着脑袋不说话。 她连租个房子都能被骗光家底,而某人十六岁时就用五千块赚了五十万。 人比人气死人。 如果这世界上没有余明远就好了。 但如果…… 这世界上只有余明远就好了。 周一,林知睿随骆嘉言的团队去了北京。 骆嘉言受邀出席北京某电影节开幕式。 他前几天的通告全都围绕电影节,电影节结束后他们还要在北京多留两天,为骆嘉言拍几组具有北京特色的照片。 林知睿第一次跟拍,很多规矩不太懂,刚开始犯了点小错,骆嘉言不但没计较,还亲自叮嘱团队的人不要给她太大压力。 林知睿的适应能力很强,跟了一场,第二场她就适应多了。 那场活动,她拍的几张特写,骆嘉言和公司都很满意,直接用在了当天公司买的热搜上。 合作了两天,林知睿和骆嘉言的助理也混熟了,助理姓宋,大家都叫她宋宋。 宋宋从咖啡店出来,打开车门上车,将其中一杯咖啡递给林知睿,“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先喝点热的。” 林知睿婉拒,“谢谢,我不喝咖啡。” “忘了你不喝含咖啡因的饮料了,”宋宋又拿出另一杯,“柠檬茶,没有咖啡因。” 其实林知睿也不怎么能喝茶,她接过杯子说了声谢谢。 宋宋喝了口咖啡说:“不好意思啊,司机突然病倒,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顶替的,我又不会开车,只能请你帮忙了。” 公司给骆嘉言安排的司机今早突然腹痛去了医院。 新的司机没这么快安排好,宋宋虽然有驾照,但是个本本族,只好请林知睿先帮忙开两天。 林知睿拿到驾照没多久,北京的交通又复杂,开车时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又要跟拍又要开车,这一天把她累得够呛。 傍晚十分,她和宋宋在活动现场外等骆嘉言,两个人差点在车里等睡着,宋宋下车去买了咖啡。 林知睿慢慢喝着柠檬茶,听宋宋说一些娱乐圈的八卦,听着听着,头歪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林知睿醒来时,骆嘉言已经在车上了。 他坐在后排,戴着耳塞看手机,发现她醒了,摘下一侧耳塞,朝她微微笑了笑。 “抱歉,等久了吧?” 这话应该是林知睿说的,没想到骆嘉言会先说。 原来十分钟前骆嘉言结束活动回到车里,看见林知睿睡着了,没让宋宋叫醒她,一直坐在车里等她醒。 “没有,是我睡着了。”让身为明星的骆嘉言等了自己这么久,她到底不好意思。 骆嘉言温和地说:“托你的福,我也休息了一会。” 回到酒店,把骆嘉言送进房间,宋宋来到林知睿房间和她对了下明天的行程和拍摄方案。 谈完工作,宋宋离开没多久,有人敲门。 林知睿以为是宋宋,打开门,却看见骆嘉言站在门外。 骆嘉言拿起手里漂亮的纸袋晃了晃。 “主办方送的伴手礼,宋宋也有,这份是你的。” 林知睿接过,“谢谢。” 骆嘉言:“今天活动的照片我能先看看吗?” “还在相机里,”林知睿说,“等我导出来发你。” “不用这么麻烦,”骆嘉言看着林知睿,目光隐有深意,“直接在你相机里看吧?” 林知睿看着门外长相帅气的男人。 余明远也有这样一颗小梨涡,可是他很少笑,所以她难得看见它。 小小的一个深潭,凹下去时会有阴影。 在林知睿的某些梦里,经常能看见。 她会忍不住伸出一截舌尖,舔得那一小片肌肤湿漉漉,潮叽叽,再反复地嘬,直到嘬出好看的玫瑰色。 爱欲一体,有爱必有欲。 爱一个人就必定会对他产生欲望。 他洗澡时的水声,残留着他味道的衬衫,他吞咽时滚动的喉结,他抓住她手腕时手臂上爆起的青筋…… 这些都是林知睿的欲望来源。 “会不会打扰到你?”骆嘉言依然站在门口,礼貌又期待地询问。 要在她相机里看,就要进她的房间。 林知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转身回了房间,骆嘉言准备跟进来时,却见她拿着相机折返回来。 林知睿把相机交给骆嘉言,没什么表情地说:“你拿回去看吧。” 骆嘉言大概没料到林知睿会是这个态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接过相机,在林知睿准备关门时,伸手挡了下。 “还有事吗?”林知睿微微蹙眉。 骆嘉言看着她,直白地问:“你很在意我进去吗?” “不应该在意吗?”林知睿说,“你好像没什么理由非要进我房间吧?” 骆嘉言笑笑,“林老师,不用对我这么防备。” “骆老师,”林知睿说,“有什么事明天说吧,我要休息了。” 骆嘉言瞧她那一脸不耐烦不像是装的,没再坚持,说了声晚安就离开了。 在担任骆嘉言的跟拍前,林知睿压根不认识他,她平时不追星,更何况骆嘉言只是近两年才稍稍有了点名气的网红。 除了一个综艺,没有其他出圈的作品,也就是长得不错,有很多颜值粉,再加上挺会做人,嘉和才会向他倾斜资源。 不可否认,他确实长得很帅,五官放大了看依然很精致,但在林知睿这里也不过如此。 要说标致,余明远不比他差,还是纯天然一点微调都没有的。 至于身材就更不用说了,国内这些偶像明星有多少坚持健身的? 骆嘉言能像余明远一样,单手抱着她走三层楼都不带喘的吗? 她不傻,从来到北京,自己的房间被安排在骆嘉言同一层,而宋宋在另一层时她就有所感觉。 在北京的三天里,骆嘉言忙着参加活动,平时两人交流不多,但在有限的接触中,林知睿能感觉到骆嘉言时不时地在关注自己。 这种关注不算刻意,但依然令她感到不适。 今晚,他终于敲开了她的门。 她对骆嘉言没有半分想法,也不会因为可能被一个男明星看上而沾沾自喜。 林知睿不禁感慨,余明远真是以一己之力将她挑男人的眼光拔到了空前高度,就算是骆嘉言这样的明星也入不了她的眼。 林知睿洗完澡躺在床上,脸上敷着面膜,双腿抬高做着踩自行车的动作。 手机点了免提放在耳边。 她第一次出差,林韵不放心,自己拉不下脸问,让邹诚给她打电话。 林知睿在家里时恨不得连喝的水都要吹凉了送到她嘴边,现在离开了家,一个人在外讨生活,反倒没那么矫情。 电话里只挑好的说,吃得好睡得好天气好,工作轻松同事友好。 说得多了连她自己都快要信了。 “北京这两天降温,可能还会下雪,在室外工作要多穿衣服,围巾帽子手套也别忘了戴。” 邹诚不厌其烦地嘱咐。 “知道了,”林知睿问,“邹叔,你帮我问问妈妈,想要什么礼物?” 不等邹诚回应,林韵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你告诉她,我什么都不要,让她别把感冒带回来就行。” “你妈妈……” “我听见了,”林知睿笑着说,“她要两盒板蓝根冲剂。” 邹诚也跟着笑起来,又聊了几句,邹诚突然问:“对了,明远联系你了吗?” 林知睿放下脚,坐起来,收起笑意,“联系我干吗?” 邹诚:“明远这两天在北京出差。” 第二天林知睿差点睡过头,不是因为纠结骆嘉言的事,当然也不是因为知道了余明远在北京。 昨天宋宋那杯柠檬茶对她造成了一点入睡的困难。 林知睿不会去思考,既然余明远在北京为什么不和自己联系,她不想知道也不会去问,更不可能主动联系他。 他在不在北京,和她没有关系。 北京那么大,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不提前约好,哪儿那么容易碰到。 骆嘉言的官方活动已经全部结束,今明两天的时间,他们会在北京各处景点拍几套造型,公司希望多拍点骆嘉言私下游玩的花絮照。 两天的时间,他们先后去了798艺术中心,东交民巷,什刹海,天坛故宫,还有些隐藏在繁闹中的小胡同,他们也一一跑到了。 这两天林知睿没睡好,再加上一直在外面奔波,到底有点撑不住,好在新的司机到了,不用她再开车。 最后一天,林知睿喝了两杯冰咖啡续命。 拍完,天色都暗了,司机把他们送到餐厅。 骆嘉言请吃饭,林知睿原本不想去,但不好意思让司机师傅单独送她回酒店,只好跟着一起去。 骆嘉言定的是家私房菜馆,车在胡同里穿行了十多分钟后停在了一栋四合院外。 这家私房菜每天定桌供应,需要提前预定,听说在政商圈里很有名。 侍应生将他们迎进院内。 一进院过去是个戏楼,现在被改造成了茶室,有真人表演者弹奏古筝或琵琶等乐器,琴声悠扬动听。 二进院的四合院是餐厅,基本保留了老北京的韵味。 院子里种着两棵柿子树,叶子掉得差不多了,树梢上挂着黄橙橙的小柿子惹人怜爱。 有一说一,林知睿觉得骆嘉言的品味不错。 骆嘉言定的包间在东厢房,八人桌,他们三个人坐,空间很大。 骆嘉言问:“喝点什么?” 这家私房菜馆不点菜,每天上的菜品按照人数由厨房制定,但酒水饮料可以自己选择。 “骆老师,你要喝酒?” 宋宋作为骆嘉言的助理,负责他的衣食住行,艺人平时喝点酒没什么,但一来他们远在异地有诸多不方便,再者有林知睿这个外人在,还是要维持好形象。 其实这两天相处下来,宋宋觉得林知睿人不错,拍照技术也好,但她毕竟不是嘉和的工作人员,万一骆嘉言酒后有什么失态的地方被传出去,公司肯定会怪到她头上。 “喝点啤酒吧?”骆嘉言看着林知睿,微笑着问,“林老师,能喝一点吧?” 林知睿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脸色微冷:“喝不了。” “这样啊,”骆嘉言又说,“他们家的小米酒不错,据说是自己酿的,度数很低,要不我们尝尝?” 林知睿放下茶杯,依然坚持,“不喝。” 被连番拒绝,骆嘉言尴尬地笑了下,“好,那就喝点果汁。” 一旁宋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突然福至心灵—— 骆嘉言对林知睿有意思。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宋宋在娱乐园呆的时间不短,林知睿的条件,不比现在那些小花们差。 除了颜值,她的品味也可圈可点,这次北京行程,几组反响最好的照片就是林知睿的构思。 还有昨天他们去美术馆,林知睿介绍起那些作品非常专业。 唯一让宋宋不理解的,是骆嘉言似乎有点着急,对林知睿的那点心思表现得太过明显。 宋宋观察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是不知道她对骆嘉言爱答不理的态度,是不是在欲擒故纵。 最后宋宋摇摇头,林知睿再漂亮也是个素人,被光鲜亮丽的明星追求,那简直是降维打击,谁能抵挡得住? 骆嘉言点了啤酒和小米酒,他和宋宋喝,林知睿喝果汁。 东厢房的窗口对着四方庭院,院子里晚上亮了灯,配着花草和那两棵柿子树,很有氛围。 吃到一半,宋宋看着窗外惊喜道:“呀,下雪了!” 林知睿偏头,果然看见窗外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从有记忆以来,林知睿就没怎么见过上海下雪,其实北京也不常下。 看到下雪,三个人都很兴奋。 在宋宋站在窗边,拿出手机拍照时,圆形的拱门外,侍应生带着几位西装革履的客人进来。 他们在院子里驻足,欣赏了一会儿雪景才往正房的商务厅走去。 宋宋回到座位上,林知睿才有机会看清院子里的全貌。 此时正房的门已经关上,于是她没看见那群人之中,有个自己无比熟悉的身影。 许是明天就要回上海,没有了工作的压力,骆嘉言和宋宋不知不觉喝了不少。 啤酒和小米酒混着喝,多少有点威力。 宋宋脚步虚晃地去了卫生间。 包间里只剩下骆嘉言和林知睿。 骆嘉言站起身,端起茶壶,朝林知睿走去。 没等他过来,林知睿先一步拉开椅子站起身,“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骆嘉言放下茶壶,“正好,我也去一趟。” 两人相继离开包间,走在去厕所的长廊上。 骆嘉言:“林老师好像不太愿意和我独处。” 林知睿:“没有吧。” “有。” “哦。” 骆嘉言笑出声,“林老师您说话好直接。” “谢谢,”林知睿说,“骆老师也很诚恳。” 林知睿的手臂突然被骆嘉言拉住,她被迫停下脚步,不等她甩开,骆嘉言已经放开了。 “林老师,不如我们再诚恳一点?” 卫生间就在不远处,他们的旁边是间吸烟室,里面灯亮着,但没闻到烟味,应该没有人。 林知睿出来的急,没穿外套,被夹雪的冷风吹得脑袋疼。 她揉了两下额角,叹了声气。 “骆老师,再诚恳点就要掏心掏肺了,我和你不合适这么血淋淋吧?” 骆嘉言被她逗笑。 “我发现你这人挺好玩的。” “谢谢。” 骆嘉言看着她,带着微醺醉意的眼睛里,那点心思不言而喻。 “我原先只是觉得你长得漂亮,后来发现你很聪明,没想到还这么幽默。” “骆老师,不是说好要诚恳一点的吗?” “那我就掏心窝子地和林老师说一句,”骆嘉言笑了下,而后收敛神色,认真道,“林知睿,我其实第一眼就对你……” 吸烟室的门被打开,骆嘉言的话被打断。 两人循着动静望过去,背光中只看到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看不清眉眼,廊下的灯光在他白衬衫上笼上层淡淡金光,冷冽又矜贵。 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听见他们刚才的对话,万一被传出去…… 骆嘉言有些紧张。 “你们怎么也出来了?”宋宋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廊下的两人,“骆老师,男厕所在另一边,这里只有女厕所。” “知道了。” 看到林知睿也转身离开,宋宋问:“林老师,不上厕所了?” “嗯,不想上了。” 三个人回到东厢房的包间没多久,正房最大的商务厅的门被打开,有人在附近找了圈,最后来到吸烟室,看到站在门口的人,笑着迎上前。 “余总,大家都等着给您敬酒呢……” 宋宋喝多了,骆嘉言和林知睿一起把她扶上车,他们离开时,雪已经停了,正房里推杯换盏正热闹着。 到了酒店,林知睿帮着宋宋简单洗漱后把她弄上了床。 回到自己房间,累了一天,林知睿把外套一脱,把自己扔上了床。 头疼得厉害,心脏跳得也很快。 躺了没多久,她就受不了地坐起来,难受地捂着心口,打开手机下单买了点药。 买完药,她又迷迷糊糊地躺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 她以为是药到了,起床去开门。 确实是药,只是送药的不是外卖小哥。 林知睿看到门外的人,手比脑子更快一步地要关门。 男人宽大的手掌抵在门上,阻止她关门。 第27章 亲亲我 “你干嘛啊……” 林知睿才开口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身体直直地往后倒,惊呼声还没出口,整个人就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林知睿吃了药, 洗了澡, 半倚靠在枕头上,小口小口地喝水。 “多喝点。” 林知睿刚把喝光的杯子放下,另一杯水又出现在手里。 她苦哈哈地说:“喝不下了。” 余明远没理她, 开始吹凉第三杯开水。 她今天喝了两大杯咖啡, 所以心脏才会不舒服,必须把体内残留的咖啡排掉。 “多喝水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林知睿说, “完全没有科学依据。” “嗯, 确实解决不了,”余明远放下杯子,转而去拿她放在一旁的外套,“走吧, 去医院。” 还是喝水吧。 林知睿只能继续喝,边喝边偷偷瞄余明远。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余明远斜她一眼,反问:“你说呢?” 恐怕余明远到北京的第一天,林总就把她住的酒店发给他了。 只是没想到, 他没有第一时间来找她。 要不是他们今天在私房菜馆遇到, 他是不是根本不会过来? 刚才在私房菜馆,他们认出了彼此,却又装作不认识。 所以, 他听到骆嘉言和自己说的那些话了? 他听出对方的意思了吗? 听出来了又是怎么想的? 他不问她不会主动说。 他要是问…… 她也不说。 林知睿小声嘀咕:“可是我没告诉林总他们房间号啊……” 余明远看着床上生着病, 柔弱不能自理的妹妹,“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知睿下意识警惕起来, “告诉你什么?” “你开工作室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 余明远看着她不说话。 其实她知道瞒不过他。 他们冷战的这段时间,他不可能真的对她不闻不问,她为了装修的事忙前忙后,但凡他来找过她就会发现。 既然知道她开工作室,肯定也知道她现在是个穷光蛋,为了赚点钱跑到北京跟拍。 林知睿的脑袋越垂越低,余明远再次重复问:“为什么不来找我?” 得知几十万打水漂时都没怎么伤心的人,此时因为余明远这句话,心底里的酸楚咕嘟咕嘟直往外冒。 “告诉你,你能帮我把钱要回来吗?还是让时光倒流,阻止我签那份租房合同?” 她知道这件事和他没关系,是她蠢没看清条款,也没有事先了解那块区域的拆迁政策,胆子肥到敢把所有积蓄都投进去。 现在亏了,被骗了,怪不了任何人。 这几天在北京吃的苦受的罪是她自作自受。 可她还是委屈啊! 开工作室是她的梦想,自己当初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难受。 她没法和任何人说,只能自己默默消化。 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吵架,如果不是为了脱离他的羽翼,她就不会那么急着想要证明自己。 林知睿觉得自己特别可笑,以为自己用力踩下的每一步都是在离开他,然而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 余明远始终在深刻影响着她。 余明远没说话,抽了张纸巾,走到床边。 手刚伸过去,林知睿别过脸,不让他碰。 余明远的手顿了顿,下一刻另只手捏住她下颚,将她脸用力转过来。 “林知睿,我的那些信用卡呢?不是可以取现吗?” “信用卡不用还吗?” “需要你还吗?” 她嘴硬道:“我花的钱,凭什么要你还!” “所以你宁愿吃苦也不愿意花我的钱?”他手往下移,手指半圈着她细长的脖颈,俯下身,目光深沉又痛心地看着她,“林知睿,你想和我划清界限我阻止不了你,我能忍受暂时不见你,不联系你。但发生了这种事,你竟然还想着要瞒我?甚至一个人跑来这里!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什么工作室,摄影跟拍,你一样也别想做!” “你凭什么管我!” “把眼泪收回去,再掉一颗,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余明远!!!” 林知睿跳起来咬他手臂时,他没躲,甚至放任她抱着他手臂,期待般看着她狠狠咬下去,尖利的牙齿刺破皮肤,扎进血肉。 她咬得最狠的时候,他也不过是蹙了蹙眉。 直到口腔里一股血腥味,林知睿的理智才回笼。 她放开他的手,低头看自己的两排牙印。 牙印子很深,虎牙的位置磕破了皮,流了血,其他地方也咬出了青紫。 余明远却仿佛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将衬衫放下遮住伤口,抬起手,用指腹轻柔地擦她眼角泪渍。 他温柔地说:“别哭了,一会儿又说头疼。” 林知睿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他手臂上,白衬衫上很快就渗透出了血渍。 她颤声问:“你不疼吗?” 余明远不咸不淡道:“你咬之前不知道我会疼?” “那你为什么不躲?” 余明远看着她,很轻地叹了声气。 “躲得了吗?我躲得了吗林知睿?” 他当然躲得了她的牙,他是躲不了她。 躲得了一刻,躲不了一辈子。 从她成为他妹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永远是退让的那一方。 林知睿哭着说:“你道歉,余明远你道歉……” “对不起。” 林知睿抓住他衬衫袖子,泪水决堤,“不够。” 余明远抱住哭得快要背过气的妹妹,来“抓”她时的汹涌怒意早已烟消云散,心口唯剩酸胀一片。 “我向你道歉,”余明远不断收紧双臂,“哥错了,不该骗你,不该对你说那些话,你想怎么审判我都可以,好吗?我把姚樊的股权还给他好不好?” 要他道歉的是她,现在他几近哀求,甚至为了她愿意向姚樊低头,她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 “卖就卖了……又不是没给他钱。” “只要你肯原谅我,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余明远闭上眼睛,这段时间以来的不安和焦躁总算褪去,悬浮着的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林知睿又下单买了消毒药品。 大半夜的,酒店的送餐机器人连着来了两回。 林知睿给余明远消毒,仔仔细细抹上碘伏后,捧着他的手臂,又低头吹了好一会儿,恨不得再亲两下。 最后还是余明远主动收回手。 已经很晚了,余明远安排她睡下。 他住在离这里半个小时车程的另一家酒店。 余明远准备离开时,床上传来林知睿的声音。 “我们算是和好了吗?” 余明远重新放下外套,走回到床边,俯下身,双手撑在她枕头两侧。 房间里只留了盏阅读灯,略显昏暗的视线中,他们看着彼此。 余明远轻声问:“既然和好了,叫我什么?” 林知睿抿了抿嘴角,不吭声。 他身上有很淡的酒味,不难闻。 她现在不想叫他什么,她只想亲他,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唇贴上去。 她今天没喝酒,但她现在很想尝尝。 余明远垂眸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说:“睡吧。” 林知睿闭上眼睛,又睁开,突然伸出双手勾住他。 余明远没准备,被她扯得压在了她身上。 他挣了一下,没挣动。 两人靠得很近,呼吸近在咫尺。 林知睿呼出的气息,热热的,潮潮的,带着她喜欢的水蜜桃牙膏味。 余明远的脸和脖子要被妹妹的呼吸灼烫了。 林知睿也没好到哪里去。 哥哥沉沉的身体压在身上,她动弹不得,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比喝了咖啡跳得更厉害。 “哥……”薄唇轻启,她恳求着他,“和好了就亲亲我吧。” 余明远不可能亲她。 林知睿还小时,他就知道要避嫌,妹妹的房间不能随便进,妹妹的衣物不能随便碰,妹妹的手不能随便牵。 可林知睿从不避嫌,受伤了要他呼,累了要他抱,哭了要他擦眼泪,不开心了捧住他的手张嘴就咬。 十八岁的妹妹更是半夜跑到他房间要亲他,要把湿滑的舌头伸进他嘴里。 余明远什么反应也没有,眼里漆黑一片。 但他的呼吸滚烫。 “哥……”林知睿的声音和她软薄红润的唇都在发抖。 余明远的呼吸很轻,目光却很深。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她从来不怕余明远,可他此时的目光太深邃,呼吸太灼热,心跳太快了。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撞击着彼此的耳膜。 她害怕地闭上眼睛。 余明远看着身下的妹妹,她的身体在轻微颤抖,眼睫上还挂着晶莹,像她养的小多肉,吹不得风,耐不了寒,多浇水少浇水都不行,娇弱可爱得磨人。 他的妹妹,他的林知睿。 耳边的呼吸逐渐变得紊乱。 林知睿抓在余明远衣领上的手指不断攥紧,眼睫战战兢兢,终于滑落两颗晶莹泪珠。 可余明远依然什么都没做。 就在林知睿打算松手时,额上传来一点柔软的触感,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轻柔地擦过她的肌肤。 余明远亲了亲妹妹的额头,在林知睿睁开眼睛前,他的手覆了上来,盖住她的眼睛。 “睡吧,林知睿,睡吧。” 林知睿不知道余明远昨晚什么时候走的,她吃了药,一夜无梦,睡得很沉。 下午的飞机,骆嘉言和宋宋昨天说要睡到中午才起来。 林知睿起得早,起床后觉得精神不错,打车去了附近的特产超市,排队结账时看到收银员旁边摆着的东西。 “请问这个卖吗?”林知睿问收银员。 临近年底,所有的项目都停工了。 余明远这次来北京,没什么事,主要是和北京项目部的人提前吃个年夜饭,第二天就回上海。 原本上午的飞机,得知林知睿下午走,临时改签了同一班飞机。 林知睿跟拍的工作已经结束,也就没必要和骆嘉言他们一起,和宋宋发了个消息后,她坐着余明远的车走了。 办理好托运,过了安检,两人去贵宾厅休息。 离登机还有一会儿,林知睿找了个沙发坐,拿出平板,戴上耳塞,开始心无旁骛地修图。 宋宋拿着大包小包走进贵宾厅,视线在里面扫了一圈,想给自家艺人找个不被注意的角落,没想到看见了林知睿。 她正要上前打招呼,就看见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朝林知睿走过去。 男人走到她面前,朝她弯腰俯身,不知说了什么,林知睿的表情像是不大乐意,男人轻扯了下西裤,直接蹲下身,将林知睿手里的平板拿走放在一边,又去摘她耳机。 “我让他们煮了碗面,吃完再继续,好吗?” 林知睿伸手去拿平板,“不吃。” 余明远将平板推远,林知睿没够着,气呼呼地瞪他,“组撒啦,这些东西我弄完马上要发掉的呀。” “先吃东西。”余明远站起身,同时将人从沙发上拉起来。 “说了不吃,你烦不烦……” “林老师?” “宋宋?骆老师?” 不等林知睿介绍, 骆嘉言往前走了两步,朝余明远伸出手,脸上挂着微笑。 “您好,骆嘉言。” 余明远回握,“余明远。” 慢了一拍的宋宋也走了过来。 宋宋打量着余明远。 刚才远远看着就觉得帅,现在近距离看,还是超出了宋宋的意料。 帅就算了,品味和气质也很好,刚才握手时,宋宋不经意间低头,瞥见对方手腕上那块江诗丹顿。 得知两人是兄妹,宋宋恍然大悟,说怪不得长这么帅,原来是家族遗传。 林知睿没点破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余明远更不会说。 林知睿虽然和宋宋他们在一起工作了五天,但只是工作,没什么深交,打过招呼后,大家并没有坐在一起。 怕被认出来,骆嘉言坐在贵宾室的角落,宋宋给他买咖啡去了。 林知睿被余明远拉到桌子旁吃面,吃了没几口就推开了,余明远没再勉强她,拿过她的碗吃剩下的。 余明远吃面时,她就拿着他剥好的沃柑,一瓣瓣机械地往嘴里塞。 直到两侧脸被余明远捏住,嘴巴被迫张开。 林知睿惊愕地瞪大眼睛,任由她哥把手伸进自己嘴里,把刚塞进去的一瓣橘子抠出来,然后再抠出一瓣。 余明远用纸巾把妹妹嘴里的橘子包起来,又抽了张擦她嘴角晶莹的诞水,责备道:“吃东西就吃东西,别一心二用,也不怕噎着。” “那你也不能直接把手伸我嘴里,”林知睿瞧了瞧四周,一脸羞愤,“我不要面子的啊!” “要面子的人一天到晚就会哭鼻子?” 林知睿看着哥哥嘴角边的笑窝,心里被狠狠勾了一下。 她凑过去,挨近他,轻声问:“你觉得那个骆嘉言帅吗?” 余明远不动声色地垂眸看她。 她眼睛里亮晶晶的,像在分享隐秘的少女心事。 “昨晚他向我表白了。” 第28章 谈恋爱(二章合一) 从小到大, 林知睿获得过很多喜爱。 骄傲和自信是一点点捧出来的。 江奕觉得没什么不好,她的女儿那么漂亮,那么美好, 当然会有很多人喜欢她, 可林韵看不惯这些,她警告女儿不能和男同学交往过密,不能接受他们表白, 不能早恋。 余明远不像江奕和林奕那么极端, 他认为只要对方没有坏心思,妹妹可以和男同学接触。 他们可以一起上下学,周末去图书馆学习, 假日约着出去玩。 可现实是—— 每一个靠近妹妹的人都有坏心思。 放学路上, 斯斯文文的学霸男同学想在过马路时牵她的手;周末,篮球队的学长约她去酒吧;更别说那些表白时堵住她,动手动脚的男生们。 “哥,你昨晚也听见了对吗?”林知睿看着他, 故意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余明远没说话,端起手边的杯子。 “哎呀,你说话呀?” 林知睿抓住他手腕, 杯子里的水被晃出来, 弄湿了手表。 可他只庆幸是温水,没有烫着妹妹的手,也没有弄花妹妹心血来潮贴在手腕上的纹身贴。 一朵小小的太阳花。 余明远放下杯子, “你想接受他的表白?” “暂时没有, 还在考虑。” “考虑什么?” “毕竟是谈恋爱,当然要好好考虑。” 余明远看着她, “你想谈恋爱?” “对啊,”林知睿拿起他刚才喝水的杯子,抿嘴喝了一小口,满脸娇羞的模样,“你不是知道嘛……” 他确实知道,如果不是他的“阻挠”,她现在恐怕已经和姚樊谈上了。 余明远垂眸,看着玻璃水杯的边沿,沾上的红色唇膏。 她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红润的双唇一张一合。 “你说我观察多久比较好?一周,一个月,还是再长一点?不过他是明星,我们见面机会不多,恐怕没什么机会了解彼此。” “林知睿。” “嗯?” “你知道谈恋爱要做什么吗?” “谈恋爱就做谈恋爱的事呗……” 林知睿还想喝水,杯子却被余明远拿走。 她看着她哥拿起水杯,杯沿抵上他的唇。 他的唇就贴在她的唇印上。 温热的柠檬水顺着唇缝流入口腔,男人的喉结连续滚动,尽数喝下。 余明远放下杯子时,杯子上林知睿的唇印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而他原本淡色的唇却好似艳丽了几分。 “谈恋爱就不只是把手伸嘴里,舌头也会伸进来,”他看着他,缓慢又轻声地说,“你们会接吻,会做/爱,他会把你弄疼,会让你怀孕,生孩子很疼,林知睿,你最怕疼了。” 林知睿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哥。 她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 这已经不是下不下流了。 而是他作为哥哥,怎么能和自己的妹妹说这样的话呢? 说出这番话的余明远是变态。 可当这个变态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将她耳边散乱的发丝勾至耳后,她听见自己问他:“那哥哥会让我疼吗?” 做/爱的疼还是生孩子的疼? 余明远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良久,沉声叫她。 “林知睿。” “是你先问我的,可你却生气了,”林知睿当然知道他生气了,“你就只会吓唬我,你以为我还是被你三两句话就唬住的小女生吗?” “不是小女生,”余明远理完她鬓角的发,顺手捏了捏她脸,“成年人更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林知睿拍开余明远的手,学他伸手捏他的脸,边捏边不满地哼哼。 “别老是用这种口吻和我说话。” “什么样的口吻?” “高高在上,长辈教育孩子的口吻。” “长兄如父。” “老这么说烦不烦啊!”林知睿瞪他,“我已经有俩爹了,您就别上赶着当三了行么?” “所以这位不是小女生的成年人,”余明远笑了笑,“刚点的冰激凌不如退了吧?” 林知睿一把摁住哥哥向服务员示意的手,变脸比翻书快,讨好道:“长兄如父的哥哥,冰激凌和这件事没有一丁点关系,请不要滥杀无辜。” 贵宾室里很安静,他们为了不打扰别人,说话声音尽量放轻,两人凑得很近,除了交头接耳,偶尔还有肢体接触。 当然大部分是林知睿锤她哥一下,拧她哥一下。 不知道的,都以为这是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没想到林老师和哥哥关系这么好,”宋宋羡慕道,“我哥别说陪我吃饭聊天,我要是像林老师一样挨他那么近,早被他嫌弃地踹开了。” “骆老师您说什么?”骆嘉言说了句什么,宋宋没听清。 骆嘉言看着不远处那对兄妹,嘴角勾了勾,意味不明道:“亲的哪儿有这样的。” “亲的也、也有这样的吧?” 骆嘉言问:“你看到他手上的表了吗?” “看到了,”宋宋说,“江诗丹顿的S系列。” “有一个戴价值七十万表的亲哥,”骆嘉言说,“需要接三万块的跟拍吗?” 宋宋明白骆嘉言什么意思。 她认同他的话,余明远看起来就不一般,不光是表,他的形象气质和谈吐比七十万的表更让人信服。 如果林知睿真是他妹妹,有钱人家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吃得了那种苦。 “可既然是那种关系,”宋宋疑惑道,“怎么还舍得让她这么辛苦?” “其实昨天晚上我看见他了。” “你看见谁了?”宋宋问完反应过来,“你是说昨天在私房菜馆看见林老师哥哥了?” “不止是私房菜馆。”骆嘉言欲言又止。 不止私房菜馆那就是…… 宋宋瞪大眼睛,“你是说……” “我昨晚看他进林知睿房间时,那表情可没现在这么温和。” 宋宋分析着,“看来两人之前闹不开心了,林老师大概是赌气跑出来的,但还是没能逃出人家的五指山。” 几天的相处中,宋宋能感觉到林知睿的见识很不一般,绝对不是普通家庭能培养出来的。 但宋宋也知道,有些家庭为了跻身名流,跃升阶层,从小就教子女网球骑马高尔夫,将他们往上流名媛的方向培养,希冀将来能把子女和家庭送进真正的富商阶层中。 林知睿那么漂亮,这样一张脸,怎么能浪费呢? 不过,要是林知睿所谓的哥哥真是金主,宋宋还真分不清他们俩,到底是谁占了谁便宜。 年轻英俊绅士,吃完冰激凌用湿巾帮你把你手指一根根擦干净的金主,就是倒贴她也愿意! 等待登机的队伍很长,排队时,林知睿犯了困。 余明远只好一手提着两人的包,另只手牵住人,没什么气势地责备妹妹:“好好站着。” 林知睿连打了两个哈欠,眼泪水都打出来了,余明远越是警告,她越轻骨头似地把半边身体都倚靠在他身上。 余明远只好伸手揽住她肩,搂着她防止摔。 她下巴抵在他胸口,闻着他大衣上,她从小就熟悉的味道。 说不清楚是什么味道,不是洗衣液,也不是香水,清清淡淡,独属于余明远的味道。 时间会抹平创伤,磨平棱角,洗涤人心,但时间会让记忆中的味道更加清晰、纯粹。 可是这么好闻的哥哥很快就要有嫂子了。 看上回林总的意思,今年春节大概要给余明远安排个十场八场的相亲。 那么多优秀漂亮的,总有入得了他眼的吧? 一想到这事,林知睿就心里闷痛。 “闻什么?狗鼻子?”余明远压低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她感受着他说话时胸膛中的震颤,双手环到他后腰,变本加厉地搂住,并埋头在他怀里很深低吸了一大口。 “还是小时候好。”她想闻就闻,想抱就抱。 余明远笑起来,“又动什么歪脑筋呢?” 林知睿摇头,又点头,埋在他怀里,闷声说:“歪,确实歪,都歪到太平洋去了。”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没什么……” 她想的那些东西怎么好叫他知道呢? 总不能告诉他,我想解开你大衣,扯开里面衬衫,然后亲亲你结实的胸肌吧? 她有罪,大庭广众之下对长兄如父的哥哥满脑子废料,想和他做的事只有困觉,困觉和困觉。 骆嘉言和宋宋坐商务舱,可以优先登机。 经过时,过来和两人打招呼。 “余先生,”宋宋和余明远商量,“林老师是不是不太舒服?要不我和她换个座位,让林老师坐商务舱吧?” 林知睿是经济舱,余明远临时改签也是经济舱,也就两个小时的航程,两人并不在意。 但商务舱空间大,肯定更舒服些。 没想到林知睿说:“不用了。” 余明远没劝林知睿去坐商务舱,连声客套的感谢都没说,表情很淡地朝他瞥了眼。 “那好吧,”骆嘉言微笑着朝两人挥手,“上海见。” “上海见,林老师。” 骆嘉言和宋宋离开后,林知睿发现余明远一直在看自己,于是忍不住问:“看什么呀?” 余明远的目光中有不解,“你不想和他坐一起吗?” 她下意识反问:“我干嘛想和他坐一起?” “你不是正在考虑他吗?” “我……”林知睿顿了顿,发现自己露馅了,于是找补道,“就是因为在考虑中,所以才不能那么快就有回应。” “这是不是就叫欲情故纵?” “能不能对你妹妹有点正确的认知?”林知睿说,“你看我像是需要耍这种手段的人吗?结果怎么样还不都是我一句话的事。” 余明远点了点头,“挺有信心。” 她当然有信心,从小到大,她唯一没有怀疑过的就是自己的魅力,喜欢上她就像说话呼吸一样容易。 她唯一遭受过的打击只有他。 在他身上,她体会过容貌焦虑,身材焦虑,智商焦虑,甚至因为自己的声音不够磁性好听而焦虑过。 好在她现在不会再焦虑了。 过去她觉得,喜欢余明远是人生的全部,只要他愿意和自己在一起,她可以为他改变自己,抛弃一切。 那是十八岁的林知睿可怜又浅薄的认知,但她不会否认和唾弃十八岁的自己,正是因为有过那样的经历,才让她明白,失去自我的人生有多么无妄和可怕。 上了飞机,余明远把两人的东西放到行李架上,林知睿坐在座位上,目光所及是她哥紧致的腰身,和西装裤包裹下那双笔直修长的腿。 林知睿舔了下突然干燥的唇。 她想,十八岁的自己太傻了,她哥不被她吓到才怪,现在的她想明白了—— 当不成男朋友,能睡也行,睡完翻脸也不怕,反正还有个兄妹兜底。 横竖她不吃亏。 飞机上的两个小时林知睿一路睡了过去。 飞机降落上海,滑行时,听到余明远给助理打电话,她才醒过来。 余明远挂了电话,轻声问怀里的人,“要不要喝点水?” 林知睿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问:“你还要回公司吗?” 今天虽然是周六,但年底这段时间,对余明远来说已经没有工作日和周末之分了。 公司里大部分人也都在岗,只为了在放假前能赶完工程进度。 他刚才给助理打电话,让他把车停在离他们最近的航站楼停车场。 “我先把你送回去。”余明远说。 周围已经有人解开安全扣,飞机还没停下,余明远没让林知睿解开,知道她“手贱”,干脆握住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她手指玩。 林知睿窝在哥哥怀里,恹恹地说:“我不想回家。” 余明远问:“为什么?” “不想听林总唠叨。” 既然余明远知道她租工作室被骗的事,家里一定也知道了,她都能想象林总质问她为什么要瞒着他们时的表情。 余明远低头,下颚轻缓地蹭了蹭她发顶,笑了下,“我没告诉他们你开工作室的事。” “嗯?”林知睿抬头,“你没说吗?” “你不是说钱是买股票亏的吗?”余明远说,“那就当是亏在股市了吧。” 林知睿松了口气,“谢谢。” “比起感谢,”余明远说,“我更希望得到你的承诺。” “什么……承诺?” “林知睿,”余明远牵着妹妹的手,将它拉到靠近她心脏的位置,“请你摸着你的良心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不可以骗我,遇到任何困难和危险,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商务舱的乘客先下机,林知睿是个磨磨蹭蹭的性子,飞机上大部分人下机了他们才下来,没想到一走出廊桥,会看见骆嘉言和宋宋。 两人明显是在等他们。 宋宋推了辆小车过来。 “余先生,把东西放推车上吧?” “嗯,”余明远把东西放上去,同时把推车接到自己手中,“我来吧。” “哦,好。” 宋宋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推着车的余明远背影。 帅气多金绅士,这样的金主,到底是因为哪方面的缺陷才要包养人啊! 余明远和骆嘉言走在前面,不时交谈两句。 林知睿跟在旁边低头玩手机,怕摔跤,一只手勾着余明远手臂,半个身体靠在他身上。 骆嘉言的视线从两人紧靠在一起的身体上移开,收回视线时不经意对上余明远的目光。 他怔愣了一下,随即回神,微笑着说:“今年春节档有我参演的电影上映,虽然是配角,但是我第一次拍电影。” 余明远淡声说:“恭喜。” “谢谢,”骆嘉言偏了点头,对林知睿说,“我有首映的票,要来看吗?” 感受到身边人的视线,原本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又回去了,林知睿笑得眉眼弯弯,“好呀,谢谢。” “好,到时我让宋宋把票发给你。” “我们有内部票,首映时我们骆老师和主演们都会出席,有采访和互动环节,我可以给你们留前排的座位,”宋宋说,“林老师可以带家里人一起来看,父母和哥哥,四张票够吗?” “够了,谢谢。” 林知睿这么干脆的回答倒是出乎宋宋的意料,她和骆嘉言对视一眼,发现他和自己一样困惑。 林知睿并没有否认余明远哥哥的身份,而且会和父母一同出席,说明她的父母不介意他们之间的关系。 看来还真如他们所猜测的,林知睿是被家里定向培养后送到余明远身边的。 拿好行李,走出接机大厅,骆嘉言被闻讯而来的十多个粉丝围堵住。 林知睿和余明远没有停留,离开了机场。 助理接上两人,先送林知睿回长乐路。 林知睿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刚坐上车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余明远让助理把音乐关了,把空调温度打高。 林知睿靠在余明远肩头,睡得无知无觉。 余明远回完几个重要消息,收起手机,调整了下姿势,好让林知睿在自己怀里靠得更舒服。 车里很安静,不知什么时候,余明远也闭上了眼睛,两人头抵着头。 林知睿先醒,她一动,余明远也醒了。 他身上衬衫被她脑袋压皱了,奔波一天,几缕碎发搭在额前,刚睡醒,眼里残留着倦意,和平时的严肃端正相比,多了份少见的颓懒。 两人靠得很近,林知睿能清晰地看见她哥眉尾里藏着的那颗小痣。 真好看,真想亲呀…… 快到家时余明远反悔了。 他没去公司,陪林知睿回了家。 林韵在公司,许阿姨去买菜了,只有邹诚在。 一回到家,林知睿就打开行李箱,呼啦啦地抱出来一大堆东西。 邹诚看着堆满了茶几和沙发的东西,笑着问:“怎么买这么多?” “特产啊!”林知睿一一分配着。 “这些让林总带到公司去,这些邹叔你带去学校,还有这些是给许阿姨买的。” 邹诚问:“怎么没有明远的份儿?” 余明远刚才接了个电话,上楼去工作了。 “邹叔,他刚和我一起从北京回来,我干吗给他带北京特产?” 邹诚笑着说:“你平时买礼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哥,这回你没给他带我还觉得好奇,倒是忘了他也在北京。” 趁着邹诚把特产收起来的时候,林知睿悄悄提了个礼盒上楼。 “有问题的地方我标注出来了,你和设计部的人再审核一下,改好定完稿走OA流程点到我这里,其他的事等我明天回来再说……”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余明远简单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林知睿走到书桌前,将手里的礼盒哐当一下放在余明远面前。 余明远看了看桌上东西,再抬眸看她。 “什么?” “还能是什么?”林知睿说,“特产啊!” 余明远有点惊讶道:“我也有吗?” “本来没有的,”林知睿懒散地斜靠在桌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刮着礼盒,礼盒边缘尖尖的角划得指腹刺刺麻麻,“买的东西多,特产店送的。” 余明远没有拆穿她,当着她的面拆礼物。 礼盒包装得挺好,一层裹着一层。 最后一层打开,余明远从里面拿出来两瓶黄桃罐头。 “两千克的大瓶装从北京人肉背回来,”林知勾了勾嘴角,得意道,“你妹妹对你好吧?” 买特产时,林知睿看到黄桃罐头,她想买两瓶,店员却说罐头不卖,在店里消费一定金额免费送,为了这两瓶黄桃罐头,她硬生生买了一行李箱的特产。 余明远说:“所以我应该怎么感谢送我两千克大瓶装黄桃罐头的妹妹呢?” 虽然这两瓶罐头是满减送的,虽然搬行李推行李的人是他。 “是两瓶两瓶!”林知睿纠正。 余明远笑起来,“对,两瓶。” “兄妹之间说什么感谢啊,”林知睿笑嘻嘻地说,“哥,我昨天刷到那款新出的青蛙双肩包了,好可爱呀~” 约好周末去国金买包后,林知睿心满意足地下楼。 “邹叔,晚上我们出去吃吧?” “说得太晚了,你许阿姨已经买菜去了。” “菜放着明天烧也一样,”林知睿说,“你给林总打电话,让她下了班直接去餐厅。” 邹诚笑着问:“有什么高兴的事庆祝吗?” 林知睿朝邹诚伸出三根手指。 “这趟活儿我赚了三万!” “我们睿睿真了不起,”邹诚比林知睿还高兴,眉眼都要笑飞了,“真是我的好大儿!” 林知睿笑起来,“您的好大儿十六岁就能用五千赚五十万呢!” 邹诚一脸嫌弃,“那他也没请我吃一顿。” “凡是讲究个顺序,他是哥哥,又比我出社会早,应该他先请。这么着吧,咱们就按赚的钱来算饭资。就拿……百分之十出来,怎么样?” 邹诚点头,“就这么办。”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余明远在二楼就听见楼下的笑声了。 邹诚朝他招招手,“来,好大儿,今晚花五万块请我们吃什么?” 余明远:“……” 最后挑来挑去,一家人去吃了日料。 他们三个先到餐厅,林韵路上堵,晚到了一会儿。 这家日料店过去他们经常来,林知睿爱吃他家的雪蟹,很新鲜,带一点淡淡的清甜。 余明远那时刚来林家不久,林韵为了表示欢迎,周末带全家出去聚餐。 林知睿提议吃日料,因为她知道余明远没吃过,想看他出丑。 没想到最后出丑的竟然是她自己。 她因为看他剥雪蟹看得入神,打翻了饮料,弄湿了自己的漂亮裙子。 林知睿郁闷至极,可晚上躺在床上,脑海里挥之不去全是余明远那双手。 她不明白,怎么会有男生的手那么好看。 余明远将蟹腿上的肉仔细从壳里剥离出来,稍许沾了点醋,他手刚从醋碟子里抬起来,身边的人就低头将蟹腿肉叼了去。 林韵看见,皱眉道:“没长手啊?” 邹诚笑着说:“明远在,她不就是没手吗?” 林知睿不但没收敛,反而没皮没脸地把一盆雪蟹腿都放在余明远面前。 余明远毫无怨言,继续给她剥。 他愿意宠她,一个蟹腿从十二岁剥到二十二岁。 “等你哥有了女朋友,我们一起吃饭,你也当着别人的面让你哥给你剥?”林韵训道,“像什么样子!” “就明远能有女朋友?”邹诚接口道,“我们睿睿就不能有男朋友?明远不剥,就让男朋友剥,她一样可以当甩手掌柜,被男朋友宠着。” 余明远剥蟹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邹诚身上,“爸,别在她面前说这些。” 第29章 不结婚(二章合一) “睿睿十二岁时, 我开玩笑说以后让她男朋友给她剥蟹,你说她还小,以学习为重, 让我别说这些话, ”邹诚开玩笑说,“怎么她现在二十二了,我还不能说吗?” “当什么甩手掌柜?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非要麻烦别人?谁家的小孩不是父母宝贝着的, 怎么她林知睿的男朋友就非得跟仆人似地照顾她?”林韵把矛头对准林知睿, “还有,我把话说在前头,你谈恋爱就谈恋爱, 要是觉得不错早点带来家里也行, 但只有一点……” 因为这“一点”,其余三人同时看向林韵。 林韵用手指戳了下女儿脑袋,警告道:“你别给我找个金发碧眼的回来。” “您不让我和外国人谈恋爱?”林韵的这个要求着实出乎了林知睿的意料,“原来您这么保守的吗?” “这和保不保守没关系, ”林韵说,“林知睿,我对你的要求不高,就两样, 一个是考研, 另一个就是呆在我身边,哪儿也别想去。” 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这幅字就挂在林知睿外公生前的房间里。 林韵是看着父亲这幅亲笔题字长大的, 她理应最理解也最支持儿女们的“飞跃”。 可林韵永远忘不了, 父亲临走前,在病床上拉着她的手说的那句话—— 如果当年你能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林韵离开无锡, 在上海独自求学,后来又在上海成家立业,无锡离得再近,工作忙起来也要隔好几个月才能回去。 作为家里独女,父母在家日夜思念,却为了不打扰女儿的生活,从不主动要她回来团聚。 直到父母相继因病去世,回过头看,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 林韵父母后悔了,林韵更后悔。 所以她不想让林知睿走自己的老路,因为没能陪在父母身边而留下终身遗憾。 当年她舍不得女儿去留学,现在更不可能让她远嫁。 “好端端地说这些干吗,”邹诚说,“睿睿,给你妈妈去外面拿点甜点?” 餐厅的甜点是自助式的,就在外面大厅里。 “好。” 林知睿离开后,林韵也跟着出去了。 包房里只剩下邹诚和余明远。 剥完雪蟹腿,余明远又开始给妹妹剥牡丹虾。 牡丹虾生冷,怕她吃多了不舒服,他故意挑了几只小的,剥好沾上芥末和日式酱油,放在她的碗碟里。 邹诚沉默地看着他做完,将一卷干净的毛巾递过去。 “谢谢。”余明远接过毛巾,把手擦干净。 邹诚亲自给他倒茶,掀起眼皮打量他一眼,又马上移开,“和好了?” 余明远端茶杯的动作一顿。 邹诚:“年底这么忙,还特地去趟北京,看来这次吵得挺凶。” 姚樊的事,出于某种考虑,余明远告诉了林韵,但没和邹诚说. 邹诚是前段时间才了解到前因后果的。 其实在武义那晚,他看到姚樊发的那条朋友圈了,也一眼认出了照片里的人是林知睿。 看到那些评论时,他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他不确定姚樊发这张照片是否得到了林知睿的允许,毕竟他们两代人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不同,邹诚怕是自己太敏感了。 直到第二天看到余明远嘴角的伤,再得知姚樊突然离开,他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多想。 而他也和林知睿一样,一开始认为是姚樊打伤了余明远,后来姚樊转让股份,和余明远彻底散伙,似乎也顺理成章。 直到前不久,姚樊突然联系了他。 姚樊说他联系不上林知睿,她把他的微信和手机号都拉黑了,他请邹诚帮自己转告林知睿,那天晚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邹诚也是才知道,在武义时姚樊和余明远没有动手,也没有打伤他。 那张温泉池的照片姚樊删了,不是因为余明远请求他删,而是他用压低自己的股权转让“逼”他删。 余明远沉默一阵,缓缓开口:“爸……” “明远,”邹诚平时总是温和的神情不再,他看着儿子,目光里难掩责怪,“姚樊那件事,我就当你是为了睿睿好,可我问你,她开工作室被骗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余明远不说话,也不解释。 开工作室是林知睿的一意孤行,她会喜欢那种环境的工作室,冲动下签约也不奇怪,最后政府拆违也非人力可控。 正如林知睿想的那样,她哥就算一个电话不打、一条消息不发,对她的一举一动也必定了若指掌。 她为了开工作室不惜投入所有资金,为此连装修也亲力亲为,因为怀疑装修队偷工减料,差点闹起来。 这些他全都知道。 他冷眼旁观,看着妹妹付出了诸多心血和期待的工作室最后化为泡影。 这件事从头到尾和他无关。 他不过是在妹妹和中介签约时,就已经知道这一片地区在拆违规划内。 余明远并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是为了让吃不了苦也耐不了劳的妹妹,能心甘情愿回到自己身边,寻求自己的帮助。 他当然知道梦想破灭的妹妹会有多伤心,可那样的伤心不会很久,因为他会给她准备更好的工作室。 空间更大,地段更好,只要她愿意,那里的所有墙面都可以由她涂成喜欢的颜色。 一个店铺而已,没了就没了,他可以给她更多更好的。 可是妹妹不能没有哥哥。 她离开他在法国的那四年,是他所能接受的极限。 她说余明远我放你自由,可他不需要自由。 他只要他的妹妹。 他的林知睿。 只是没想到结果并没有如余明远期待的那样,甚至脱离了他的掌控。 吃不了苦耐不了劳的妹妹,不仅没有回到自己身边,反而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确实是因为林知睿才去的北京。 只是那个骆嘉言…… 邹诚:“这次你打算怎么做?花钱买黑料还是再揍自己一拳?” 余明远看着邹诚。 “睿睿这次去北京跟拍,我听她刚才吃饭时提了好几次他的名字,好像挺喜欢的。” “她不会喜欢他,”余明远眸色黯了一瞬,连着声音也低了几度,“林知睿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邹诚问:“喜不喜欢重要吗?” 无论林知睿对他们是欣赏、感激还是喜欢,余明远都不允许他们留在她身边。 余明远沉默不语。 邹诚看着眼前的人,他有很多话要问他,有很多事情要他解释,但最终他只问他一句。 “明远,你告诉我,你对睿睿到底……” “爸,”余明远打断邹诚的问话,目光平静地说,“林知睿是我妹妹,永远都是妹妹。” * 北京回来后,林知睿在家当了两天衣食无忧的小公主,又回到了江月路。 家里虽好,但就是太好了,她怕自己忘了忆苦思甜的劲儿,影响对 工作的热情。 骆嘉言的照片全部整理好后,林知睿打包发走了,第二天,嘉和的工作人员联系她,请她一起参加选片会。 没想到嘉和这么麻烦,一个艺人的活动跟拍还要开什么选片会,不过林知睿还是秉持着良好的专业素养前去参加。 选片会开了将近一个小时,当场修图,调整色调又搞了一个小时,林知睿忙得头昏脑涨时,眼前出现一杯饮料。 “宋宋说你喜欢喝柠檬茶。” “谢谢。”林知睿接过。 骆嘉言看了眼电脑被放大了好几倍连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的自己,摸了下自己的脸。 “我的肌肤最近状态不太行。” 林知睿吸着柠檬茶,看了眼屏幕,实话实说:“还行,比大部分人好,毕竟你们天天都得上妆,保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我今天没上妆,”骆嘉言突然凑过来,靠得林知睿很近,目光直直地看进她眼睛里,“你觉得怎么样?” 林知睿并没有因为骆嘉言突如其来的靠近而惊慌失措,她认真地看了看他的肌肤。 “挺好的,就是有点点干,要注意保湿。” 骆嘉言就这么近距离看了她一会儿后笑起来,“林知睿,你怎么这么可爱?” “为什么要说我可爱?”林知睿打趣道,“难道我不漂亮吗?” “漂亮,很漂亮,”骆嘉言的表情突然认真起来,“有没有兴趣签我们嘉和?” 骆嘉言一副俨然嘉和主人的语气,不禁让林知睿想起看过的小道消息。 嘉和的老总是国内知名女演员汪怡,几年前她结婚熄影,退居幕后,创办了嘉和。 听说骆嘉言就是因为搭上了王怡这条线才能签嘉和。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嘉和目前签的女艺人不多,资源相对集中,以你的外貌条件,不用怎么砸资源,也很快就能红。” 骆嘉言很认真地劝,像是真的想签下她。 林知睿点了点头,“听起来挺让人心动的。” “心动不如行动,趁我现在在嘉和有点说话的分量,先把你签进来,我的要求不高,签约费分我三成就够了。” 两人同时笑起来。 林知睿:“艺人是高危职业,我可做不来,我就只会拍拍照,修修片,哎对了,你们缺男艺人吗?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个,绝对偶像标准,我的要求不高,签约费分我一成就行。” “那位余先生吗?” “当然不是,”林知睿一脸惊讶,“你怎么会觉得他适合当爱豆啊!他连最基本的‘微笑’这个表情都做起来很勉强好不好!” “可他长得很帅,”骆嘉言说,“现在有不少人吃他这款。” 想象着她哥在舞台上又蹦又跳,跳完一个转身朝台下抛飞吻的诡异画面,林知睿受不了地连连摆手。 “不不不,他不行,肯定不行。” “怎么,”骆嘉言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知睿,“舍不得让男朋友抛头露面啊?” “哪来的男朋友,他是我……”林知睿顿了顿,她看向骆嘉言,突然明白过来,“所以你那个时候就没信他是我哥?” “也不是完全不信,”骆嘉言坦诚,“只是有那么一点怀疑。” “你认为我们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林知睿说,“不对啊,如果你怀疑我们是情侣,你也不至于当时怀疑了却没问吧?” 骆嘉言并不避讳被她知道,笑了笑说:“你怎么那么聪明呢?” 不是兄妹,不是情侣,那就是情人。 包那个养的情人。 林知睿没因骆嘉言的无端揣测生气,她反而因此有些沾沾自喜。 余明远铁了心只和自己做兄妹,可事实上,在外人眼里他哪里像个哥哥呢? 是披着哥哥皮的情人呀。 林知睿:“如果我说不是呢?” “如果你说不是,”骆嘉言将林知睿的电脑合上,将她连椅子转到自己面前,俯下身,双手撑在椅子靠手上,“我就继续在北京那天晚上没说完的话。” 林知睿脚尖点地,用力往后蹬,椅子往后移开,和骆嘉言拉开距离。 她冷下声,“没这个必要吧,骆老师?” “你不是说做人要真诚一点吗?”骆嘉言一拉,椅子又重新滑到他面前,“林老师?” “有些话放在心里就好了,说出来就不尊重人了,”林知睿说,“就像你心里腹诽我是被我哥包养的情人,但你没说,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所以我没怪你,骆老师。” “我怎么不尊重你了?”骆嘉言再一次将椅子往自己面前拉近,看着故作镇定的林知睿,嘴角勾了点笑意,“喜欢你,爱慕你,对你表白,就是不尊重你吗?” 林知睿的手抵在骆嘉言胸口,不容分说地将他往后推,神色冷了下来。 “你现在的举动就挺不尊重我。” 刚才有那么一瞬,她觉得骆嘉言的唇就要碰到自己了。 和暧昧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侵略。 骆嘉言在试探她的底线,如果她刚才有一瞬间的脸红娇羞,也许他的唇已经落下了。 然后攻城略池,一网打尽。 或许在北京时,他故意安排自己的房间和他在同一楼层,当时就已经想对她做什么了。 一个帅气温柔的男明星,对素人女生来说确实是降维打击,别说正儿八经地表白示爱,就算他什么也不说,只玩暧昧,女生也会趋之若鹜。 再加上这个女生还有个有钱的情人。 被金主包养的小情儿,哪有什么三观? 背着金主,用他的钱养小明星小白脸的多了去了。 就像骆嘉言跟的汪怡,据说也是某位富商的情人,富商出钱出人脉为汪怡开经纪公司,她用富商的钱和人脉养骆嘉言。 他现在如法炮制,还想再钓一个富商情人。 为钱,为资源,他总归是有利可图。 人和钱,他大概全都想要。 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怕撑着。 “对不起,”骆嘉言抬起手,放开椅子,往后退了一步,他没想到林知睿会是这样的反应,有些挫败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你什么意思与我无关,”林知睿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照片我晚一点会发过来。” “林知睿……” “哦,对了,”林知睿手握在门把手上,转过身对骆嘉言说,“你要的那几张额外的照片,我会邮件发给你,微信和电话我就拉黑了哈。” 从嘉和出来,林知睿坐电梯下楼。 余明远刚才发来消息,说他正好在附近办事,过来接她。 看到林知睿,黑色卡宴上的人下车,快步走到她身边。 她手一伸,什么也不用说,余明远默契地接过她手里的所有东西。 “你到多久了?”林知睿问。 “刚到,”余明远把妹妹的东西放到后座上,再把原本后座上的一袋东西拿到前面递给她,“还热着,先垫一垫。” “什么?”林知睿还没打开袋子就闻到了香味,“海棠糕?是以前那家的吗?” 中考那年暑假,林知睿因为出国留学和林总大吵一架,和余明远在老公房里住了两个月。 林知睿很喜欢吃那边一家店的海棠糕,后来不在那住了,也会时不时地过去买。 林知睿咬一口焦脆的底,里面是细腻的豆沙馅儿,她一口气吃了半个才舍得开口。 “这么多年,那家店还开着呀?你不是说在附近办事吗,什么时候跑那里去了?” “有种东西叫外卖。”余明远说。 “外卖?你和人谈生意请人家吃海棠糕,还点的外卖?”林知睿朝他哥竖起大拇指,“搞怀旧啊余明远同志,这是什么新赛道吗?” 他当然不会请人吃什么海棠糕,外卖也是他算好时间后直接送来这里的。 但他没告诉她,只提醒她:“吃一个就够了,太甜了,别吃太多。晚饭想吃什么?” “你不回公司吗?”林知睿看了眼时间,“现在还早,今天不加班?” 余明远笑着说:“就这么希望你哥加班啊?” “对啊,不加班怎么挣钱,不挣钱怎么养我?” 林知睿的口气特别理所当然,就好像余明远谈生意,做项目,天天加班,全都是在为她打拼。 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她的。 见过霸道的,没见过像她这么霸道的。 “所以我把你养到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林知睿现在住的房子,房租快到期了,嘉和那边的钱还没结清,她原先想和中介商量晚两天付,当时租房合同是余明远签的,没想到中介直接联系了余明远。 “我不是没钱,就是要再等两天,”前方红灯,车正好停下,林知睿侧过身,将自己啃了一半的海棠糕喂到余明远嘴边,“你吃吃看,是不是还和以前味道一样?” 余明远低头,在妹妹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红豆软糯甜腻,却也不及林知睿的嘴甜。 “让我们大胆地猜一猜,林知睿的好哥哥,帮她付了多久的房租呀?三个月,半年还是一年呢?还是说,他大手一挥,豪气地直接把房子买下了呢?房产证上‘林知睿’三个字没写错吧?” 余明远低笑道:“想得倒是挺美。” “我当然想得美,我还……” “你还什么?” 林知睿把我还经常想着和你里滚在一起这样那样咽回去,恬不知耻地说:“我还想你养我一辈子呢。” 余明远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好”。 “好?好什么?” 他余光瞥她一眼,不似刚才玩笑,语气认真地说:“养你一辈子。” 林知睿突然想起骆嘉言误会余明远是自己金主的事,问道:“给名分吗?既然养一辈子,总要给个名分吧?” “名分?”余明远蹙眉,“你是我妹妹,还需要什么名分?” “谁养妹妹一辈子的?”林知睿反驳,“妹妹大了总要谈恋爱结婚,有自己的家庭,你难道要养我老公和孩子,养我们一家吗?” 余明远皱眉,“老公和孩子?” “对啊,而且我将来打算生两个,兴致来了也许会生三个,”林知睿边满嘴跑火车,边偷偷观察她哥的反应,“难道到时候你要养我们一大家子啊?” 余明远不说话,像是真的在思考养她一大家子的可能性。 “你不仅要养我,还要养我老公和我们的三个孩子,”林知睿变本加厉道,“我的孩子们长大后,你还要养他们的孩子……” 余明远叫停,“林知睿。” “啊?” 余明远只是叫了她一声,没再开口。 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下文,她忍不住问:“当然我也可以不结婚不生孩子,这样你的负担会轻一点。可是哥哥,你舍得我这辈子没有老公没有孩子,孤孤单单地一个人过吗?” 余明远沉默一阵,低声说:“我陪你。” “可是你会结婚生孩子呀,”林知睿佯装失落地直叹气,“今年春节,妈妈不是替你安排了好几场相亲吗?搞不好你和谁看对眼,明年结婚,后年抱娃……” “林知睿,”余明远打断妹妹,“别做这种假设。” “这不是假设,”林知睿说,“就算不是今年,也会是明年,后年,大后年,你总要结婚生孩子的呀。” 余明远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亲生父亲,亲生母亲为了自己的人生抛弃了他。 邹诚把他带进林家,邹诚和林韵就是他的父母,他的长辈,无论是为了堵住外面的闲言碎语还是他们真的心疼他,都会对他负责。 他们希望余明远能有一个美满的婚姻和家庭。 “没有什么是一定会发生的,除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是我妹妹,”余明远说,“你不需要任何别的身份,只要你是我妹妹,我就会照顾你、陪伴你一辈子。” “‘哥哥妹妹’和‘一辈子’是没法划上等号的,”林知睿低垂着脑袋,徒然感伤起来,“这道题给的条件就是错的。” 他总是要结婚的,她也总会有嫂子。 他现在爱她疼她,等他有了女朋友,有了老婆,他还会把她这个妹妹排在第一位吗? 哥哥和嫂子才会一辈子在一起。 “那就不结婚。” 车缓缓停下,林知睿抬头,怔愣地看着她哥。 “那就不结婚,”余明远拉起妹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指骨,最后停在无名指上,他轻声却坚定地说,“这不是假设,也不是一道选择题。” “林知睿,我不结婚。” 第30章 重要的(二章合一) 余明远口口声声说为了妹妹可以一辈子不结婚, 可他只给她交了三个月的房租,似乎多交一个月都是对“兄妹”两字的亵渎。 也就是说,三个月后, 要么她有钱付房租, 要么她舔着脸去问他哥要钱付房租。 好在艾瑞克时不时地给她找点活儿,有些曾经合作过的公司,因为认可她的摄影技术, 也会主动来找她。 渐渐地她在圈子里有了点微弱的小人气。 继北京跟拍之后, 骆嘉言找过她两回,林知睿说到做到,发完照片就把他的联系方式全删了。 他只能通过宋宋联系她, 想请她继续当自己的跟拍, 被林知睿拒绝了。 她知道网上的消息真真假假,他和汪怡的关系到底如何,他过去傍过多少富婆,这些她不了解, 所以她不做评价。 她唯一了解的是骆嘉言这个人。 回北京的前一晚,他们在私房菜馆吃饭,骆嘉言无意间提到明天回上海后,他正好要去徐汇办事, 可以顺路送她回去。 林知睿当时就觉得奇怪, 她从没说过自己住哪里,他又是怎么知道顺路的呢? 后来她才回忆起来,在她接下北京跟拍的工作后, 宋宋要了她身份证买机票。 当时骆嘉言就在旁边, 还夸她身份证上的照片好看,不像他拍得像个牢监犯。 他当时应该看到自己身份证上的地址了。 如果他去搜过, 就会知道她的户口所在地在市中心的某栋小洋房里。 能住在这种地方的都不是普通人。 所以一到北京,他就把她和自己的房间安排在同一楼层,平时嘘寒问暖,小意温柔。 本以为轻易就能拿捏她,没想到看上的“小富婆”是别人的小情儿。 小情儿就更好了。 他包养你,你包养我,讲什么三观? 给钱爽快就行。 林知睿承认自己脾气不好,但她的无理取闹仅限于面对余明远的时候。 林家书香门第,她外公外婆是著名大学的教授校长,受人尊重,现在很多高位上的有不少曾是他们的学生;而她父亲那边,江家除了江奕,搞艺术的不少,说出名字一个比一个有名。 林知睿的骄纵,是家境滋养出来的,她可以脾气坏,可以是被人宠坏的小公主,她眼高于顶,肆意随性。 但同时,父母长辈把她教得很好,余明远把她教得很好,她尊重每一个人,不滥情不滥交,不挥霍青春,不会为了想要的东西,往别人的床上一躺走捷径。 所以在得知骆嘉言的心思后,她不会再和他有任何接触。 “林知睿,起来。” 余明远站在卧室门口,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人,眉头皱成了川字。 “我太累了,”林知睿抱着被子,有气无力地说,“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我快要死了。” 林知睿今天在共青森林公园取景,走了一天的路,结束后实在走不动了,在公园门口给余明远打电话让他来接。 原本余明远要带她去外面吃饭,餐厅还没到,她已经睡着了。 他只好把车开回家,途中叫了食材外卖。 他拎着一袋新鲜食材进厨房时,她还躺在沙发上,等他忙完出来,她已经转移到他床上去了。 余明远走到床边,把被妹妹夹在腿里的被子往外抽,“不是刚才嚷嚷着饿吗,饭做好了快起来。” “比起吃饭,我现在更想睡觉,”林知睿双腿用力夹紧哥哥的被子,“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十分钟,不,十五分钟后再叫我。” 余明远不和她讨价还价,“一秒都不行,起来。” 林知睿嫌他吵,把头埋进蓬松的枕头里。 余明远去枕头里挖人。 “哎呀~余明远哥哥,我的好哥哥,你就让我睡一会儿嘛……” 余明远越拽她,她越往里拱,恨不得整个人都埋到枕头底下。 “林知睿,”余明远把枕头夺过来扔到床尾,“别耍赖。” “啊啊啊——” 没了枕头的“保护”,林知睿一阵惨叫,被她哥连被子带人抱起来。 余明远拥着人,无奈道:“你想睡觉也行,但不能在这里。” “死洁癖,”林知睿大喊,“我睡一下怎么啦,我脱了衣服上床的!”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僵了一下,林知睿心下一动,纤柔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勾住他脖子。 她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呼出的热气直往他衣领里钻,“为了上你的床,我连打底裤都脱了,现在就穿一条小内内,是我最喜欢的粉色蕾丝边……” “林知睿。” “啊?” 余明远咬牙,“不想被扔下去就闭嘴。” 林知睿永远不会闭嘴,她一口咬在余明远侧边脖子上。 不重,但脖颈的皮肉嫩,余明远被她那两颗尖尖的虎牙磨得皱紧了眉,恨不得把她扔回床,让她跪趴着,把屁股撅高后,好好抽她一顿。 哪个好人家的妹妹,会告诉哥哥自己穿的内裤是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 余明远把人扔回床上,把她脱在穿衣凳上的衣物也扔过去。 “五分钟后不出来,后果自负。” 林知睿踩着四分五十九秒的点来到客厅。 餐桌上摆好了饭菜,余明远在给她盛汤。 山药筒骨鸡枞汤,他撇去她不爱吃的鸡枞,挑细细的铁棍山药,和骨头上只有薄薄一层肉的筒骨。 林知睿没再作妖,乖乖坐下吃饭。 三菜一汤,有晕有素,余明远还蒸了两个红心小红薯,冒着清甜的香气。 林知睿最近一段时间跑在外面,三餐不定,吃的都是外卖预制,这顿丰盛的家常菜,深得她心。 余明远给她剥虾,剥得干干净净后沾一点鲜酱油放在她碗里,随口问:“工作室的事就这么放下了?” “还能怎么样呢?”林知睿似乎已经从失败中走出来了,语气还算轻松地说,“我还年轻,有大把的机会,这次不行就下次,我总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倒霉吧?算了算了,就当破财消灾了。” 难得听到她说这么一套官方说辞,余明远眼底蕴着一丝浅淡笑意,“胡说八道什么,哪里来的灾。” “无灾无难,”林知睿说,“我就是运气有一点点不好啦,哥我跟你说哦,我从今年年初开始就不顺,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余明远回应,她主动说:“我属狗,今年鸡年,鸡犬不宁,生肖犯冲。” 余明远:“你哪儿学来的迷信?” “这不是迷信,哦,对了!” 林知睿放下筷子,走到沙发前,从背包里翻出钱包,钱包里有个黄纸叠着的三角包。 她冲他晃了晃,“我上次去静安寺拜拜的时候求了个福,你钱包呢?” “在外套口袋里。” 林知睿走向玄关,余明远的深色大衣就挂在玄关的衣架上。 “我求了两个,你的是平安福,我的是招财福。” “咱们家里可没人信这个,”余明远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表情蓦地一变,下意识叫她的名字,“林知睿……” “嗯?” 林知睿已经从大衣里翻到了她哥的钱包,是那只林总为了配货,让林知睿去挑的黑色短款钱夹,那只配套的小马还在她双肩包上挂着。 钱包已经有些年头了,但他用起来应该很小心,除了皮质光泽没新的那么亮,包上几乎没有裂口和划痕。 林知睿打开钱包,打算把平安福塞在最内侧,然后她就看见了钱包里夹着的一张照片。 她拿出照片。 是张证件照,照片上的小女孩看着四五岁的模样,冲着镜头笑的眉眼弯弯,嘴角边有一个很明显的梨涡。 梨涡是显性基因。 林韵和江奕没有,所以林知睿也没有。 余明远笑起来时会有一点。 她盯着手里的照片看了很久。 余明远站起身,朝她走过来。 林知睿回头,对上她哥的眼睛,“她是谁?为什么你的钱包里有她的照片?” 余明远表情不太自然地开口:“林知睿……” “你先别说话,让我猜一下,”林知睿捂着心口,幽怨地看着她哥,“她也有梨涡,她是不是你的亲妹妹?你们因为某种原因从小分隔两地,但是你很想念她,所以从小到大你才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你把我当成她,我是她的替身,你把对她的好全都倾注在了我身上,对吗?” 余明远看着把自己说委屈了的妹妹,有点哭笑不得,“你的思维能不能不要发散得这么快?” “好吧,我把思维收回来一点,”林知睿说,“你告诉我,这张照片放在钱包里多久了?” 余明远老实说:“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林知睿算了算,“那就是十月份?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在香港?” 余明远从林知睿手里拿走照片,走到客厅的储物柜前,拉开抽屉将照片放进去。 林知睿站在原地,看着余明远的背影。 她不敢走过去,不敢离他太近,不敢听他后面要说的话。 她怕他说“其实我在香港有一个家,这是我的女儿”。 林知睿突然腿软,她手撑在旁边鞋柜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艰难地开口叫他,“哥……” 余明远放好照片,走到林知睿面前,拉起她的手走向餐桌。 他让林知睿坐下,知道她剩下的那半碗饭是肯定吃不掉了,把饭倒进自己碗里,剥了个小红薯放在她碗里,哄道:“吃完我们再谈好吗?” “我吃不下,”林知睿摇头,“除非你先告诉我她是谁。” 余明远捏了捏她的脸,温柔又残忍地说:“林知睿,别跟我讨价还价,赶紧吃饭。” 林知睿拍开他的手,恨声道:“你不说,我就不吃,今天不吃,明天也不吃,我以后都不吃饭了。” 她是铁了心要知道,大概真能做出绝食的事,余明远只能妥协。 他放下筷子,拿纸巾擦干净手,打开手机。 不多时,林知睿的手机响了一下。 她打开,余明远给她发了张照片。 照片里有两个人,刚才证件照上的小女孩和一个女人,女人看着和林总年纪相仿,虽然戴着墨镜,但能看出长得很美。 林知睿曾经陪余明远回过一次北方的老家,在他姥爷家的照片墙上看到过这个女人。 林知睿低头看着照片,看了很久。 她没有说话,余明远也没有。 沉默在偌大的客厅里悄悄蔓延。 直到—— 吧嗒吧嗒,林知睿的眼泪一颗颗落在手机屏幕上。 在余明远站起来前,林知睿先一步起身,她走到他身后,伸出双臂,将他揽进自己怀里,很紧很紧地抱住他。 “哥……”她哭着说,“你别说了,一个字也别说了,我不要你说了。” “刚才不是还用绝食威胁吗?”余明远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林知睿手背,“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但现在坐到你的位置上,好吗?” 林知睿摇头,收紧手臂,将余明远抱得更紧。 “我不想听了,她们是谁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你什么都不用告诉我。” 余明远叹了声气,他没有推开妹妹,侧了点头,用脸颊蹭妹妹温软的鬓发。 他低声问:“都知道了?” 不知道也猜到了。 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余明远的母亲余听澜。 当年余听澜未婚先孕,生下孩子后把他丢给年迈的父母照顾,父母去世后,她才不得不把他带在身边。 仅仅三年,又把儿子丢给没有血缘关系的邹诚。 林知睿长这么大,接触过很多人,有喜欢的也有讨厌的。 她不认识余听澜,甚至没见过她,可每每听见“余听澜”三个字就让她感到生理性厌恶。 林知睿和林总的关系再剑拔弩张,在外头受了委屈,也知道要回家找林总求安慰。 可是她哥不能。 不仅没感受过一丝母爱,还一直在被抛弃。 从一给地方搬到另一个。 她为她哥心疼,特别特别心疼。 她越是心疼他,就越憎恶余听澜。 “她在香港,你去找她了?”林知睿埋在他肩窝里,声音闷闷的。 她说了不让他说,但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她遇到了一点事。” “什么事?” 余明远捏着她细细软软的手指。 “不太好的事。” “她遇到了不太好的事,解决不了就想起你了?”林知睿嗤之以鼻,“凭什么啊!” 余明远没说话。 “她问你要钱?”林知睿把哥哥的脸转过来,和他面对面,“你给她了?” 余明远拉下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依然沉默。 “好吧,”一想到他哥过去的经历,林知睿心里就忍不住酸涩难当,她妥协道,“如果她要钱,可以给她,但只有这么一次。以后你不许去香港,也不能再和她联系。” 林知睿的要求很没有道理,余听澜是余明远的亲生母亲,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对方的血,他们是母子,是至亲,她怎么能要求一个儿子断绝和母亲间的关系呢? “好。”但余明远答应得没有一丝犹豫。 妹妹的要求很过分,霸道地要自己斩断和亲生母亲的联系,但余明远欣然接受。 因为他知道,她只是心疼自己,为自己感到不值,更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诚然他并没有妹妹所认为的委屈和伤害,但他还是很高兴她能这么想。 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她能再自责愧疚一点,最好因为太过可怜他,再也不离开他。 “真的?”林知睿扫她哥两眼,“你现在答应地好好的,谁知道会不会偷偷跑去香港?” “通行证和护照在书房的抽屉里,”余明远捏了捏林知睿的脸,“你可以随时检查我的出入境记录。” 林知睿撇嘴道:“那也不能保证她不来上海找你。” “我向你保证,”余明远说,“就算她来上海我也不会见她。” 血缘是什么呢? 余明远想,血缘什么也不是。 因为即使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说丢下就丢下,说离开就离开,没有任何牵绊不舍。 他和林知睿没有血缘关系,但她长在他心尖上,经他日日夜夜、勤勤恳恳的心血浇灌,最终长成了他的心头肉。 重要的不是血缘关系。 是林知睿。 林知睿吃甜糯的小红薯时,余明远缓缓说起了他去香港的事。 和邹诚离婚后,余听澜跟当时的男友,也是现在的丈夫去了香港定居。 去年,男人被检查出脑子里有个肿瘤,为了治病,花了很多钱,最后还是没能熬过来。 男人早些年和家里决裂,早已不相往来,余听澜什么都不懂,后事就拖着一直没处理。 无奈之下,余听澜只好给余明远打电话。 丈夫的遗体在医院里停了三天,直到余明远过去才处理后事。 丈夫死后,余听澜继承了一笔可观的保险金,房子也留给了她,在生活上没太大问题,最大的问题是丈夫留下的孩子。 余明远不认为余听澜能独自抚养孩子,但这和他没有关系。 “孩子据说是他们领养的,”余明远平静地说,“五岁,刚上幼儿园,照片是回来那天我在出租车上捡到的。” 那天他们从陵园出来,出租车先送余听澜回家,再送他去机场,下车时,余明远发现了座位上的照片。 得知余明远和照片上的小女孩没有关系,林知睿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拧着眉说:“可你们长得很像,她嘴角边也有梨涡。说不定孩子就是她生的,怕你一气之下不帮她才骗你说是领养的。” 余明远瞥她一眼,很有些无奈。 “你不该学摄影,应该学编剧。” “我这是合理猜测,”林知睿说,“难道你就没怀疑过吗?” “没有。” “如果真就是你亲妹妹呢?”林知睿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打算怎么办,”余明远平静又冷漠地说,“她们和我们没关系。” 他说的是“我们”,不是“我”。 谁和谁才是一伙儿的,他早把阵营划分得清清楚楚。 可林知睿并没因此感到高兴。 她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对方可能是余明远亲妹妹这一点上。 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感。 也许因为这个小女孩,她在余明远那里的 “唯一性”将被打破。 她不再是他唯一的妹妹,也就不能独占他作为兄长所有的疼爱和特殊对待。 他可以不爱她,但不能有其他的妹妹。 “怎么可能没关系呢?”林知睿的难受显而易见,难受到她觉得小红薯也不甜了,无意识地将红薯捣成了红薯泥,“也许有一天她需要你的照顾,如果她想搬来和你一起住呢?” “如果你现在停止这些根本不存在的想象,吃完饭,我们还有时间去国金,去问问sales适合你尺码的鞋子到了没有。” “这不是什么想象,我在和你讨论一件发生概率很高的事,”林知睿神情严肃,她放下筷子,把面前的碗往前推了推,“好了我吃完了,我们走吧,没有尺码就换另一个款式……” 余明远把妹妹捣成泥的红薯吃完才出门。 今天他们的运气很好,不仅林知睿喜欢的鞋子有她的尺码,还有适合余明远的尺码。 她用他的卡大方地刷了两双,同款同色系。 柜姐说很多人这样买着当情侣鞋穿,林知睿心情不错,又在他们家买了两条羊绒围巾,同样是男女同款,她给自己挑了条温柔的渐变奶咖色,给她哥挑了黑拼灰的气质款。 心满意足地离开店,两人又去吃gelato。 大冬天,店外排的队伍却很长,他们排在人群中,随着队伍慢慢往前挪。 人太多,店员拿着点单的机器给排队的人提前点单。 “您好先生,需要哪种口味?” “薄荷黑巧、开心果和日本柚的三拼。” “好的,您可以直接扫码付款。” 余明远打开手机付款,接过店员给的小票,回头,发现林知睿正在看自己,表情古怪。 余明远:“怎么了?” 林知睿摇摇头,垂下眼帘不说话。 余明远低头去看妹妹的脸,“累了?” 林知睿将余明远的身体转过去,不让他看自己,额头抵在他后背上,沉默许久才低低叫他。 “哥。” “嗯?”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口味?” 这家店林知睿来的不多,冰激凌甜品和饭菜不同,在一起生活久了多少能知道对方的喜好,很多在一起多年的情侣都不一定知道对方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冰激凌。 他们分开了整整四年,可就连这些细枝末节,余明远都记得很清楚。 余明远笑了下,“我是你哥,当然知道。” “那如果不是呢?”林知睿抬起头,下颚抵在他手臂外侧,仰起脸问,“如果我不是你妹妹,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灯光在林知睿的眼睫下投下层淡灰阴影,脖颈里围着黑色的细羊绒围巾,男士款,是出门时他亲手给她戴上的。 妹妹被裹在一团绒毛里,整个人都是柔软的。 她不是妹妹,还会对她好吗? 可她不是妹妹,又怎会出现在他生命中呢? 这个假设不成立,所以没有答案。 “那我换个问法,”林知睿不死心,又问,“如果我是你高中或者大学的女同学,我向你表白,你会答应吗?” 在放弃追问他有没有另外一个妹妹后,她开始纠结她自己这个妹妹的身份。 这是道开放型题。 如果他说不会,她的妹妹下一秒就能用泪水淹死她自己,但如果他说会,他都能想象她的下一句话—— 所以如果我不是你妹妹,就能做你女朋友。 “如果你同样在十八岁向我告白,”余明远说,“我会告诉你,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学习才是第一位的。” 林知睿笑起来,“十八岁不算早恋了。” “十八岁依然不够成熟。” “那好,我换一下,如果我是你同事……” 余明远打断她,“林知睿。” 林知睿看向余明远。 他目光深邃静默,那样冷的一道目光,却让她心里好似被烫了一下。 “林知睿,我不敢,”他说,“我不敢做这些假设。” 30-40 第31章 对不起 最近一段时间, 林知睿经常来余明远这里蹭饭,她偷偷去客厅的橱柜里翻过,那张从他钱包里翻出来的照片已经不在那了, 不知道被她哥收哪去了。 当然她不会问, 她不想在她哥面前提起和余听澜有关的一切。 但有时候不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 林知睿经常看见,她哥手机响了, 但他不接, 有时甚至只看了一眼就摁掉,如果再响干脆关机。 余明远虽不至于是个工作狂,可作为成功人士, 手机不离身是标配, 随时需要回复工作上的消息,直接关机的举动实在太怪异。 她问过一次,他只说是骚扰电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心里总隐隐觉得不安。 在余明远这无从下手,林知睿只好转移目标。 邹诚成为了她的新目标。 她观察了几天, 没发现邹诚身上有什么异样。 直到一次,她陪父母去逛超市,邹诚接了个电话。 邹诚看到来电号码的表情引起了林知睿的注意。 他拿着电话去旁边接,林知睿悄悄跟过去。 三人从超市回来。 许阿姨过来帮他们拎东西, 林韵偏头看向厨房方向, 问许阿姨:“明远回来了?” 许阿姨还没回答,她们身边刮过一阵风。 只看见林知睿急匆匆跑进了厨房。 正在起油锅的余明远回头看到林知睿,皱眉道:“别过来, 出去等。” 林知睿只好退出去, 站在厨房外。 余明远还是不放心,把厨房的玻璃门拉上。 合上锅盖, 调了小火,余明远脱下围裙,洗干净了手才拉开厨房门。 林知睿还和刚才一样站在外面。 林知睿第一句话就问:“你车呢?” 刚才邹诚停车时没看到余明远的车。 “早上碰了一下,送去修了。” “你被撞了?”林知睿拽过他手,紧张地查看他身上各处,“没事吧?撞得严重吗?” “不严重,我没被撞,”余明远抓住妹妹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是我没看到红灯,追尾别人。” “怎么会?”林知睿讶异,“你开车那么稳。” “想事情,有点走神。” 其实林知睿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走神。 许阿姨和林韵理完东西,往厨房走来。 余明远放开林知睿的手,低声嘱咐:“别跟爸妈说,他们会担心,就说我车送去保养了。” 林知睿瞪他,“你怎么不和我说是保养 ?” 余明远笑了下,伸手揉了揉妹妹发顶。 “我答应过你,不对你隐瞒任何事。” 自从自导自演被姚樊揍,差点和妹妹决裂后,两人就互相摸着良心答应不再欺骗隐瞒对方。 “可是你……”林知睿的话随着许阿姨她们来到厨房没再往下说。 有余明远帮忙,许阿姨的晚饭做的很快。 吃完饭,邹诚和余明远收拾厨房。 收拾完,邹诚和林韵出去散步遛狗。 余明远离开前给林韵他们切了点水果,因为林知睿今天住这里,特地剥了小半个柚子。 他剥得小心,剥出一个个黄澄澄完整的果肉。 准备离开,在玄关穿外套时,听见楼梯“噔噔噔”的一串脚步声,然后就看见妹妹穿戴整齐地从二楼迅速跑下来,冲到他面前。 林知睿:“我和你一块儿走!” 她冲势太猛,他扶了她一下。 “不住家里吗?” “我和爸妈说过了,”林知睿催促着他离开,“走吧走吧。” 在路口打了辆车,余明远想先送妹妹回去,林知睿却说去他那里。 一上车,林知睿就闭上了眼睛休息。 余明远几次想和她说什么,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只好作罢。 到了余明远住的小区门口,林知睿比他先一步下车。 余明远只好让司机先离开。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家,余明远打开玄关的灯,不等他拉开鞋柜拿拖鞋,林知睿直接蹬掉鞋,赤着脚往里走。 她直奔卧室,目的明确。 拉开衣橱,她看到衣橱里她哥几件常穿的衬衫不见了,旁边则竖着行李箱。 有什么漂浮不定的东西终于落地,然而她的心也同时沉到了底。 余明远站在门口,看着妹妹站在衣橱前的背影。 房间里开着半扇窗,晚风吹动窗帘,像翻飞的波浪,室内温度被冷风吹低了好几度。 余明远关了窗,走到妹妹身后。 “怎么了?有什么东西落我这里了?” 林知睿背对着他,沉默无语。 余明远没再问,目光越过她,看向行李箱。 余明远的手搭在林知睿肩上,将她转过身面对自己,再拢了拢她身上外套。 她的头垂得很低,整个人的气压更低。 像是正在酝酿蓄势待发的云团风暴。 “到底怎么了?” 林知睿闷声问:“又要出差吗?” 余明远垂眸看她,良久才说:“不算。” 她又问:“去多久?” “算不准。” 她抬头看他一眼,有什么话就要呼之欲出,最后却咬着牙,不甘不愿地别过脸。 林知睿不再问,余明远也没说话。 沉默一阵,两人突然同时开口。 “我回……” “还回……” 林知睿的话被堵了回去,余明远率先问出口:“还回去吗?” 问完又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说——”林知睿慢吞吞道,“我没拿换洗的衣服。” 余明远笑了下,“穿我的?” 她仰起脑袋,表情认真,“内裤也穿你的?” 话音刚落,她脑门上就挨了一下。 “林知睿你想什么呢。” 林知睿洗完澡,身上穿着余明远的衬衫,这个长度被她穿成了连衣裙,洗过吹干的一头长发蓬松地垂在肩头。 她走到阳台,站在落地窗边,望着洗衣机前的人。 兄妹俩分别在两个浴室洗的澡,余明远先洗好,林知睿吹头发时,他开始洗两人的衣服。 洗衣机是静音型的,只有轻微的滚动声。 余明远身上穿着卫衣和家居裤,阳台没开灯,只有客厅里透出来的一点光亮。 他落在枯黄光线中的身影,说不出的清峻。 “嘀”地一声,洗衣机发出工作完成的提示音,余明远蹲下身,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来。 他在洗衣机的镜面中看到林知睿的身影,回过头,目光里来不及掩饰惊讶和慌乱。 “在这里站多久了?” 林知睿眯了眯眼睛,“你发了多久的呆,我就站了多久。” 余明远很快收拾好情绪,目光扫过她光溜溜的一双腿,眉心微蹙,“怎么不穿裤子?” “太大了,”林知睿用手比了一下,“裤腿长了这么多,我要是穿着走路,不就成了行走的扫地机器人了?” “不会挽起来穿?” “你怎么不说直接剪了呢?”林知睿朝她哥翻白眼,“又不是只有裤腿长,腰身也大啊!” 其实也没大多少,毕竟她哥那把窄腰她从小眼馋到大。 “那就穿自己的。”余明远翻篮子里的衣物。 林知睿嫌弃道:“才洗好烘干的,我不习惯马上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余明远垂眸。 两条白皙修长在眼前晃,避无可避。 他闭了闭眼,“林知睿……” 林知睿看向空空如也的洗衣篮。 “我内衣内裤呢?” 不等她哥回答,她心有所感地抬头,和晾衣绳上前后飘荡的她的小内内打了个照面。 林知睿:“……” 余明远自然也发现了她的目光,难得露出点不自在的神色,语气还算平静,“洗了。” 其他衣物放洗衣机里洗了,所以…… 林知睿吸气,“我内裤你手洗的?” 余明远:“……” 就非得说出来? “不手洗,”余明远想当然地说,“我给你扔洗衣机里和这些一块儿洗?” “那你放着我自己洗啊!” “又没多少,顺手和我的一起洗了。” “可是哪有哥哥给妹妹洗内裤的啊!”林知睿顿了顿,突然捂住脸,嚷嚷道,“你还把我们两个人内裤放在一起洗!!!” “林知睿,闭嘴,”余明远这里是一梯一户,楼层又高,不会有人听见她那些话,但余明远还是沉了声,“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给你洗……” 余明远实在没法说出这个没有任何褒贬意义的名词。 他深吸一口气。 林知睿以为他要骂自己,肩膀缩了缩,却听他缓声道:“去吧,去刷牙。” 林知睿被赶到卫生间,浑浑噩噩间差点用错牙刷,低头看着黑色的电动牙刷失神。 刚才那些话她是不经大脑问出口的,惊讶多过于不好意思,此时冷静下来,想象中的画面才一帧一帧缓慢地在脑中放映。 男人骨指分明的手,来回搓揉轻薄真丝,冷白的手背衬托得那抹黑色更深,指缝间不断溢出绵密细腻的泡沫…… 林知睿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时,早已不是因为幻想哥哥亲手给自己洗内裤的场景,而是想起了那些纷乱昳丽的梦。 漆黑无光的房间里,视线一片模糊。 什么都看不见。 唯有男人沉重粗喘的呼吸近在咫尺,夹杂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她在黑暗中叫他,“哥……” 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应声,用压抑到颤抖的声音对她说:“对不起……哥哥把它弄脏了……” 第32章 别乱猜(二章合一) 余明远回到房间, 林知睿已经洗漱完毕。 她很有眼力见地从他手里接过洗干净的衣服,站在床边一件件认真地叠。 边干活,边偷偷瞄两眼。 余明远终于忍不住开口:“一双袜子, 你准备叠个什么造型出来?” 林知睿放下被蹂躏的袜子, 干脆不装了,一屁股坐在床沿,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林知睿:“我问你——” 她才开口就被打断, 余明远将刚洗的那件藏青色毛衣盖在她腿上。 顶级羊绒, 直接接触皮肤,没有任何刺痒,只有柔软的绵密, 像被一双手轻柔地抚弄。 刚才刷牙时脑子里的画面再次复活, 林知睿愣了一下,忘了后面的话。 余明远接过她干到一半的活儿,没瞧她一眼,淡声问:“问我什么?” 等了半天, 没等到她开口,他抬起头,看到她的脸,偏头看了眼空调的方向。 “热吗?” 林知睿拉住去拿空调遥控器的余明远, 摇头, “不热。” “不热你脸红什么?” “我替你红的。” “什么意思?” 林知睿放开余明远的手腕,抬起手,细细的手指戳在哥哥胸口, 戳一下说一个字, “我替你脸红欺骗茶不思饭不想日日为你担心的妹妹。” 她嘴巴一张一合,一股子清爽的薄荷味。 给她单独准备的牙膏不用, 偏偏用他那支。 “茶不思饭不想?”余明远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微挑了眉,“所以那碗炒饭是乐乐吃的?” 乐乐是林总养的狗,一条雪白的萨摩耶。 余明远今天一回家,许阿姨就唠叨睿睿这两天胃口不好,晚餐吃得少,水果零食也不见她吃。 余明远特地给她炒了个鲜香爽口的瑶柱火腿炒饭,吃饭时妹妹一面嫌火腿油腻,一面将一碗饭吃得精光。 林知睿别过脸,小声嘀咕:“我那是被气饿的。” “好吧,”余明远在妹妹面前半蹲下身,仰头看她,“我怎么欺骗我茶饭不思日日为我担心的妹妹了,嗯?” “你骗——”林知睿顿了顿,在余明远的凝视中别过脸,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委屈。 余明远叹气,捏了捏她柔软掌心,低声道:“我错了。” “哦……”她拖着尾音问,偷偷觑他一眼,勾了点唇,“那自己说,错哪儿了?” 余明远用了点力,搓揉她手指。 “还蹬鼻子上脸了。” 她“嘶”一声,敢怒不敢言。 和他比,她手指又细又软,感觉他都不用怎么用力,就能拗断了。 柔和的卧室灯光打在余明远脸上,在优越的五官上落下几分暗影,他身上的卫衣有些年头了,领口洗得松垮,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林知睿恨不得扑上去,在上面狠狠咬一口。 但看了半晌,她只是伸手,轻柔地抚了抚他左侧锁骨处的那道浅淡牙印。 那年闹得最疯时,她什么都顾不上,因为心里实在太痛了,所以也要让他痛一痛。 经年累月,她慢慢想通了,不再执着,可这个牙印永远留在了他身上。 “你先告诉我,”余明远眼里的情绪随着妹妹的表情缓缓变动,“你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又生气,甩开他的手,“别问我!” “那就去睡吧。”余明远站起身,作势要离开。 几乎是他刚动了动,她就抱住了他,脸埋在他侧腰上,喊出声:“你要去香港对吗!” 她还是知道了。 余明远沉默片刻,最后低头,手握在她肩头,想把她推开,没想到她抱得死紧,他竟然推不开。 他无奈开口:“林知睿……” “我听到她给邹叔打电话了,你还要骗我吗?从现在开始,你敢骗我一个字……” 林知睿偷听了邹诚和余听澜的电话。 打电话时,邹诚很少开口,一通电话,从神色淡漠到隐隐露出几分不耐烦。 原先林知睿不确定电话那头的人是谁,直到一向好脾气的邹诚,压着嗓子低吼了一句—— “明远很忙你别打扰他。” “我发誓,你从香港回来后再也见不到我!” 也许十八岁的林知睿会用这句话威胁余明远,但二十二岁的林知睿不会。 “余明远,”她说,“这次我陪你去香港。” 林知睿想通了。 为什么非要阻止他去香港呢? 因为怕他受到伤害吗? 也许十年前的余明远会,但现在的他不会。 他有爱他的父母,有亲亲热热的妹妹,有前程似锦,花团锦簇。 他拥有很多很多,所以不怕再失去。 从听到邹诚打电话到现在,闷在心里的那团风暴,消散无踪。 拨云见日,天边露出霞光万丈。 余明远在妹妹的眼睛里看到了细碎耀眼的光,那些哄骗她的话因此戛然而止。 那么善良真诚的妹妹,他不该欺骗她。 虽然余明远答应了带她一起去香港,但以防万一,林知睿收走了他的通行证。 去香港的航班很多,余明远退了之前定的,和林知睿一起重新定。 去机场前,先去了趟林知睿那里,拿上她的通行证,简单收拾了一点行李再出发。 两人踏上前往香港的飞机,落地时,这颗璀璨的东方之珠,风和日丽,温度适宜。 下了飞机,打车至酒店。 办好入住,林知睿的眼皮已经快不分家了。 昨晚她把余明远的通行证放在枕头底下,睡得很不安稳,怀疑晚上他给自己倒的那杯水味道不对劲,又时不时地拿出枕头底下的证件,正面反面来回看,确定不是张假证。 反反复复地折腾了一晚上,早上是被余明远叫醒的。 拖着行李去坐电梯的一路上,林知睿打了无数个哈欠,眼角泪花闪闪。 停下来等电梯时,余明远食指微曲,刮去她眼角湿意。 余明远:“回房间后好好睡一觉。” “你不用管我,”林知睿又打了个哈欠,自己动手抹眼角,“先办正事。” 电梯的缓缓打开,他拉着她进去,“先睡觉。” 余明远定的酒店规格很高,带有会客室和衣帽间的套间。 林知睿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上睡衣,躺上床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余明远的房间在隔壁,林知睿睡了后他没离开,坐在外面的会客室,打开电脑处理工作。 余明远发完最后一封邮件,抬起头,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 远处维多利亚港的灯光璀璨辉煌,一直绵延到后面的群山。 余明远站在落地窗前,一边眺望夜景,一边压低着音量接电话,生怕吵醒房间里的人。 “你好,周总……” 热闹的夜晚街头,出租车停在尖沙咀一家中餐厅前。 余明远和林知睿一先一后下车。 门口身着燕尾服的侍应生,替两人恭敬地拉开餐厅大门。 香港顶级餐厅,环境雅致,装修兼具了东方古典和英伦贵族风格,穿着华丽礼服的钢琴演奏者在大厅正中央现场演绎肖邦夜曲,琴声悠扬,令人陶醉。 “余先生,林小姐,这边请。”混血侍应生在前面引着两人。 林知睿扯了扯余明远西服袖子,在他朝自己这边低头后,小声问:“这个周总,非见不可吗?” 他们下午一点入住酒店,林知睿睡到五点醒,起来后余明远说要带她去见个朋友。 林知睿这次出门只带了些普通衣物,好在酒店旁边就是奢牌成衣店,她当场买了条黑色及膝礼服裙。 甜美的A字裙身在腰处收窄,衬得腰身细窄,曲线毕现,白色菱形翻领精致中透出几分法式慵懒。 一头浓密的长发她自己用卷发棒卷了下发尾,蓬松柔软地披在身后。 靠得近,余明远的鼻息间全是她发间的精油香味,开口时的声音不自觉带了丝哑意。 “不想认识哥哥的朋友吗?” 林知睿斜着睨她哥一眼,要笑不笑道:“余明远,别撒娇。” 包厢门被推开,在两人步入的刹那,林知睿挽住余明远的手臂。 余明远不动声色地垂眸看了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偌大的包房里只有两个人。 看到他们出现,原先坐沙发上的人站起身。 余明远朝他走过去,伸出手和对方握手。 “周总。” 对方回握,“余总。” 林知睿打量着这位周总。 “高大”是林知睿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和余明远一样穿着正装,西装扣子没扣,里面依次是马甲,领带,衬衫,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左边领口塞一块绛红色口袋巾。 两人站在一起,身高相仿。 穿西装戴眼镜的余明远,修长挺拔,英俊斯文,举手投足展现着良好的教养。 而这个周总…… 林知睿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味道,不是匪气,但也非良善,看人时的目光锐利而深沉。 余明远向对方介绍身边的人。 “林知睿,我……” “你好,”林知睿主动介绍,“我是他女朋友。” 余明远:“……” 对于林知睿的自我介绍,对方明显迟疑了一下,目光依次扫过两人,最后落回到林知睿脸上时已然恢复了正常。 他只与林知睿轻轻搭了下指尖,随即分开,绅士而礼貌。 “你好,周淮川。” 周淮川是“凌海置业”掌权人,因为一个地产项目和余明远结识,得知他此次来香港,主动邀约。 两人接触时间不长,周淮川近期有开拓国内市场的计划,才与余明远渐渐熟络。 两人年龄相仿,都是意气风发的年纪,私底下也颇为欣赏对方。 三人寒暄一阵后回到主桌上。 桌上早已坐了人。 女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脸很小,没化妆,纯素颜显得五官清丽精致,看着年纪还小,不知道有没有十八。 她从始至终戴着耳机低头玩手机,压根没在意林知睿他们的到来。 林知睿不可谓不惊讶,饶是她被家里从小宠到大,再任性妄为,至少当着外人的面,也要装一装样子。 没想到对方直接无视他们。 更震惊的是,周淮川竟然由着她。 林知睿和余明远落座后,周淮川坐在小姑娘身边,两人并不交流,连眼神交汇都没有。 这让林知睿的好奇心更盛了。 余明远和周淮川此次碰面,目的介于再次合作和结交朋友之间,于公于私都不会带不相干的人过来。 不知道周淮川和这个女生是什么关系…… 侍应生进来倒茶,周淮川示意对方把茶壶放下,亲自倒了杯试水温,水温合适,才往手边的白色保温杯里倒上。 周淮川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杯子递过去,身边的人自然接过,勉为其难地喝了两口。 林知睿瞧着这一幕,满腹的疑问。 转头看余明远,后者倒是神色自然。 席间,余明远和周淮川谈起了公事。 林知睿听不懂,但她的胃很懂。 在来之前她上网搜过,周淮川安排的餐厅虽没上米其林,但绝对是口碑top,是香港很多明星富豪的心头爱。 周淮川看着硬朗冷峻的人,没想到那么细心,每道菜上来,都会亲自介绍一番。 “这道‘花园爵士汤’,龙虾和脆螺都是今日现捞,加了蜜瓜炖,鲜甜口,适合女孩子吃。” 余明远把汤里林知睿不爱吃的花胶挑了出来。 那边周淮川身边的人,一顿饭几乎没吃什么,此时手里的勺子难得伸向面前的例汤。 只是刚舀了一勺,手腕就被周淮川扣住。 周淮川偏头,蹙了点眉心,声音中的情绪起伏很明显,“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你能喝吗?” 女生撇了撇嘴,手上松劲,勺子“当啷”一下掉在桌面上。 汤洒在桌面上,溅到了周淮川西装上。 旁边的侍应生马上过来收拾。 周淮川吩咐:“换新的。” 侍应生转身去拿新餐具,女生甩开周淮川的手,站起身,一言不发往外走。 周淮川厉声:“干吗去?” “上厕所!”对方声音比他还大。 周淮川打开手机,接通电话只说了两个字。 “跟着。” 打完电话,周淮川依然不放心,说了声“抱歉”后匆匆离开。 周淮川后来没回来,他给余明远打来电话,表示歉意,并让司机送他们回酒店。 余明远没让司机送到酒店。 两人中途下车,目送着车离去,林知睿疑惑道:“去哪儿?” 余明远没说话,牵着她的手,转过一个街口。 视线豁然开朗。 林知睿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夜幕下的维多利亚海港,游轮如织,灯火璀璨,远处的平顶山和摩天大楼交相辉映。 她眼前的是世界顶级的内透夜景。 林知睿拍照时,余明远默默地陪在旁边。 时不时帮她拢一拢被海风吹起的外套。 拍完照片,两人沿着星光大道走了走。 夜色愈深,海风吹在身上,带着凉意。 “过瘾了吗?”余明远问,“回去了?” 林知睿最后拍一张广角,收起手机。 离住的酒店不远,他们决定走回去。 走在完全陌生的街头,周围霓虹闪耀。 步履匆匆的加班族从他们身边经过,更多的是和他们一样的旅客,走走停停拍照。 林知睿挽着余明远手臂,夜晚风凉,她怕冷,半边身体紧紧倚在他身上。 风吹动长发,拂过他面颊,有几缕粘在他脖颈里,痒痒的。 人声鼎沸中,余明远想起林知睿的那句自我介绍—— “我是他女朋友。” 周淮川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合作方的底细呢?大概连家里养的狗是什么品种早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拆穿林知睿,除了出于顾全彼此颜面,也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属于私事,是兄妹还是情侣,和他们的合作无关。 各人自扫门前雪,哪有闲工夫管别人是什么关系? 可周淮川那样的人代表不了大部分人。 余明远沉思间,身边的人突然问:“那个周淮川老牛吃嫩草啊?” 余明远“啧”了声,带着责怪的语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是吗?”林知睿瞪大眼睛,“那个女生成年了么他就那样?” “成年了,”余明远顿了顿,反应过来,“什么叫‘他就那样’?” 林智睿的脸上是一副不可言说的表情,拖长着尾音,笑嘻嘻地说:“就那样呗~” 余明远:“好好说话。” 林知睿不服气,“我是在好好说话啊。” “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关系?”余明远大概猜到妹妹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严肃道,“按辈分,凌遥得叫周淮川一声叔叔。” “……嗯?”林知睿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叔……叔?” 余明远屈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所以别乱猜,他们根本不可能……” 林知睿转身,飞快地眨着眼睛,太过于震惊,声音有一丝丝发抖。 “你没看到她脖子上的吻痕吗!” 余明远怔了下。 他当然知道林知睿说的是她,不是他。 他也当然没看到。 他除了和周淮川谈话,目光对视,凌遥作为背景出现在余光外,他根本没朝她看过一眼。 “就算是……”余明远顿了顿,略过了某两个字,“也不代表是周淮川。” “你没看见周淮川是怎么对她的?”林知睿扬声,“根本就是半步都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你就说吧,他把人看那么严,那片吻痕能是谁搞出来的?” “林知睿,”余明远头疼,“说话别那么难听,什么搞不搞的?” 她抓住她哥的手,摇晃着。 “你刚刚说什么?周淮川是她叔叔?所以叔叔和侄女,他们、他们……” “林知睿!” 余明远及时打断她说出那两个字。 他深吸一口气,那些义正言辞的话就在嘴边,却在看到她因为怕被他骂,下意识瑟缩肩膀,一脸忐忑后,那口气突然就松了。 “林知睿,”他几乎是在用气音叫她,透露出无尽的疲惫,“别说了。” 乱/ 伦。 她哥不希望从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别说做了,连听到都觉得恶心。 虽然早就知道,但林知睿心里到底伤心。 他刚才没在周淮川面前否则自己的身份,让她心底燃起一小簇希望。 原以为远离上海,在谁也不认识他们的香港,至少他会暂且容忍她小小的越界。 却原来,他只是懒得解释。 后面一段路,两人没再说话。 回到酒店,余明远把林知睿送回房间,他没进去,站在门外,说了“晚安”后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在酒店吃完早餐,林知睿问什么时候出发。 从昨天到今天,余明远的手机反复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没有备注名字,只是一串数字,打来的次数太多,连她都被迫记住了,只是她哥一次都没接过。 早上他们在餐厅吃早餐,这个电话又接连打了三个过来,他只当没看见,不刻意挂断,等着电话自动断。 林知睿猜测电话是余听澜打来的,知道他到香港了,急着找他出来见面。 林知睿的心里很矛盾,她一方面希望她哥永远不接余听澜的电话,一方面又觉得与其耗着,不如尽早解决,最好是彻底解决。 吃完饭回到房间,余明远这次跟着进了她房间,看到她一进房间就半躺在沙发上,关心地问她累不累。 “不累啊,我昨晚睡得很好,”林知睿在玩手机,头也不抬地说,“你有什么事去忙吧,不用管我。” 昨晚的事,算不上吵架,顶多闹了点小别扭。 林知睿现在看着像是没什么,但余明远却能感觉到,妹妹对他刻意的冷淡。 余明远没走,坐在她身边。 默不作声了十分钟左右,余明远有电话进来,震动声持续响了几秒。 就在林知睿以为她哥会和之前一样不接时,却见他边接电话边站起身走向落地窗。 林知睿的目光落在哥哥背影上。 他还是接电话了。 她当然没忘他们此行来香港的目的,昨晚闹的小情绪也因此为正事“让路”。 她不由担心起来。 余明远打完电话,走回到沙发前。 林知睿窝在沙发里,盯着沙发前的地毯发呆。 直到视线里出现余明远的鞋子,她才回过神,抬头看向他。 “你要出门吗?” “嗯。” “哦……” 她打开手机,装作不在意。 她当然很想陪他去,但她也知道,她哥让她跟来香港,不代表他愿意让她参与那些事。 否则也不可能直到现在,什么也不提。 余明远:“今天风大。” 林知睿抬头,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看到他嘴角边牵着点浅浅的笑意。 余明远向她伸出手,“去穿件厚外套。” 第33章 偷看我(二章合一) 林知睿还是想多了。 余明远带她出去根本不是为了正事。 他们在中环一栋民国风的建筑前下车。 两人刚出现在门口, 就有人走过来,穿着应景的中山装,递给他们一人一份景点图册。 “胡箐别墅”是昔日华侨商人胡菁的别墅, 百年前落成, 主楼四层高,带有私人花园。 零几年时,这里被评为一级历史建筑。 参观需要提前预约。 怪不得余明远出门前让她带好相机。 林知睿喜欢拍静物, 而在静物中最擅长拍建筑。 她在微博有个账号, 没怎么经营,只用来分享平时拍的照片。 关注她的人都知道,她经常拍各种建筑, 特别是有历史底蕴的老建筑。 在法国留学时, 她就经常拿着相机出去转。 唯独喜欢那些超过15个世纪历史的建筑。 喜爱和天赋,让她镜头下冰冷的一砖一瓦,带着在历史长河中沉淀出的瑰丽。 林知睿错后一步,看着眼前的人。 所以他在为昨晚的事愧疚, 在讨好她吗? 林知睿心思一动。 那她可不可以趁着他愧疚,再得寸进尺一点? 身着中山装的是这里的导览员,带他们一一参观完室内后,将他们带到室外花园一隅。 原来这里还有个不对外开放的咖啡馆。 林知睿刚才听导览员提过, 胡菁的后人虽然不住在这里, 但偶尔会来坐坐,这家咖啡馆也只招待胡家后人和他们的亲友。 两人在别墅的花园咖啡馆里坐了坐,林知睿被允许喝了小半杯奶茶, 吃了几块松软的糕点。 下午他们又去参观了香港几个著名的私人别墅, 一整天,林知睿的相机就没闲着的时候。 晚餐是在游轮上吃的。 吃到一半, 林知睿要拍夜景就离开了餐厅。 傍晚时分,天边浮云翻滚,霞光映着半边天。 直到只剩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夜幕降临,两岸大楼灯光逐渐亮起。 璀璨的灯光与海港上的游轮交相辉映。 海面与夜空泛起的蓝紫色光晕,维港开始展现她最美的夜景。 相机被她固定在三脚架上,开启长曝光模式,等待捕捉流光溢彩的夜景。 足足拍了上百张她才满意。 拍完她没回餐厅,倚在栏杆旁,用双眼欣赏此时的美景。 林知睿站在离海面最近的地方,风吹动长发,发丝轻拂脸上,她动手将乱发勾到耳后,没有收回手,环住肩膀。 一件外套轻轻落在她肩上,顷刻间被熟悉的味道和暖意包围。 “冷不冷?”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有一点。”林知睿抓紧外套衣领,后背往后,靠在余明远怀里。 余明远手臂贴着她肩膀,向前撑在栏杆上,将她圈在自己身前。 密不透风。 林知睿低头。 哥哥的手修长白净,因为用力,手背上浮着青色筋脉,有种说不出的禁欲。 梦里他也像此刻,站在她身后,身体紧紧贴着她,双手穿过她肋下。 同样是这双手,张开又并拢。 细腻的白被指缝挤压,搓圆揉扁。 两人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儿夜景。 林知睿:“你觉得是这里还是上海的夜景更漂亮?” 余明远微微收了点下颌,轻柔地蹭着她发顶,只要呼吸,就全是她发间香气。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你喜欢香港吗?” “还行。” “比起上海呢?” 余明远不可能还听不懂妹妹话里的意思。 他站直了些,但没有松开手,依然半搂半抱着人。 “没有可比性,”余明远说,“上海 是家。” 林知睿仰起脸,视线从下往上,斜睨着他。 入目是他流畅的下颌线,和霓虹灯映照下,明暗交错的五官。 林知睿:“香港也可以是家。” 余明远低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眸看着她。 目光如一片浮烟,轻之又轻,却又好似带着经年深重的隐忍与克制。 “怎么?”他喉结滚动,嗓音裹着笑意,“上海买房子不够,还要你哥在香港买一套?” “是啊,”她顺着他的话问,“那你买吗?” “买,”他似是无奈,又无限纵容道:“买了写你名字。” 其实林知睿想问的不是“香港好还是上海好”,而是亲生妈妈好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好,但她现在不想问了。 因为他说,上海是家。 就算有一天,他在香港买房子定居,也只可能是因为她想留在这里。 来到香港的第三天,余明远带妹妹看了各种展,画展摄影展建筑展,第四天不看展了,他们去购物,大大小小的商圈走了个遍,夸张的时候,中途先回酒店把大包小包放下,再出门继续。 林知睿都要怀疑,他们这次来香港就是来玩的。 逛了一天,回到酒店,林知睿往沙发一躺。 “累死我了。” 余明远走到沙发边,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妹妹的腿,林知睿缩了缩脚,腾出地方,他顺势坐下。 他坐下后,回了几条消息,然后偏头。 林知睿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看什么呢?” “看你啊。” “看我干吗?” “当然是因为你好看呗,”林知睿想到什么,酸溜溜道,“刚才在餐厅吃饭,每次上菜的服务员都不同,来来回回主动过来倒水不下十次,还全是女服务员。” 余明远:“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林知睿哼声,“这说明大家的眼光都很一致。” 余明远认同地点头,“确实。” 没想到他还挺享受,林知睿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拿了个抱枕扔过去。 余明远眼疾手快地接在手里。 他不仅没生气,反而将抱枕垫在腿上,再将妹妹一双腿抬起来,放在抱枕上,有力的手指游走在妹妹过渡使用的小腿肌肉上。 “林知睿,你讲点道理,”余明远边按着妹妹的腿边说,“餐厅是公共场所,我没法让所有人都突然丧失视觉,倒是你……” 他顿了顿,微微侧目,看着妹妹不知是舒服抑或难受咬住的嘴角。 余明远再开口时声音不由低了几分,“你在店里试鞋,那位男性店员为你穿鞋,他的手握住你的脚时,你没有拒绝。” “他只是在为我服务,”林知睿嘴硬,“我为什么要拒绝人家正常的工作?” 余明远抬眸,似笑非笑道:“所以我说,你要讲道理。” 餐厅里的女服员也是在工作,况且她们最多就是看一眼,并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困扰。 而她,没有阻止异性的肢体接触。 林知睿动了动嘴巴,发现自己无从辩驳。 但是她说:“你那时候不是在打电话吗,怎么会看到他握住我的脚?” 余明远没说话,眉目低垂,看不清脸上表情。 林知睿挑眉,“所以你那个时候在看我?” 其实那个男店员并没有碰到她的脚,在他手伸过来时她已经拒绝了,只是当时余明远的角度问题,误以为对方触碰到了她。 林知睿起了逗弄的心思,她故意抬高腿,又压下,将余明远的手压在自己的腿和抱枕之间。 牛仔裤紧紧包裹着笔直纤细的小腿,透过布料,能感受到肌肤的温度。 余明远只觉得手背发烫。 “连打电话也要看,”林知睿抬着下巴,“你说,是不是一直在偷看我?” “别动!”林知睿腿上用力,把她哥想要抽出来的手压得死死的,凶巴巴道,“坦白从宽抗拒从啊——” “严”字没来得及出口,一声惊呼从林知睿嘴里溢出。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抱坐在了她哥腿上,虽然中间隔了个抱枕,但正因为垫了抱枕,两人在高度上一致。 四目相对,她在惊恐中看到她哥的表情。 “林知睿,”他眸光里闪烁着戏谑的笑意,“怎么个从严,嗯?” 余明远一只手勾着她膝弯,另一只撑在她后背上,两人贴得很近。 肩膀贴着肩膀,胸口撞着胸口,呼吸缠着呼吸。 刚才吃饭时,余明远喝了点香槟,林知睿喝百香果气泡水,清冽的酒精混合着香甜的水果,随着逐渐急促的呼吸,不断被彼此吸纳吞吐。 房间里的温度本就高,林知睿觉得自己好似着了火,火苗从他的眼睛,一路烧到了她脑子里,然后蔓延至全身。 她觉得再烧下去,她脑子要被烧坏了。 因为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用刚才买的那两条领带,一条蒙住他的眼睛,另一条将他的手捆在背后。 他们还像现在一样坐在沙发上。 她每深吞一下,就咬着他的耳朵问一句—— 都偷看过我什么? 偷看过我换衣服吗? 偷看过我洗澡吗? 偷看过我自/慰吗? 她仰起脸,灼热的呼吸悉数喷洒在他冒出了一点浅浅胡渣的下巴和滚动着的喉结上。 好想蹭蹭哦。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控制不住。 她挺起腰,距离足够近,挺翘的鼻尖轻易就碰到他下巴,小幅度来回蹭了好几下,好奇道:“哥你有胡渣也……” 余明远手掌托住她下巴,将她脸推离,垂眸看着她,眉心紧紧蹙着,似懊恼,似慌乱。 她难受地叫他,“哥,下巴疼。” 妹妹柔弱的呼痛和求饶,他恍若未闻。 余明远的眼里,妹妹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清晰的青色脉络从下颚一直延伸到与锁骨相连的凹处。 她被迫仰起头,因为脖子后仰,呼吸变得困难,白色毛衣下包裹着的高耸随着胸口不断起伏…… 如果现在他的面前有面镜子,他一定会被镜子中自己的表情吓到。 那些阴暗卑劣,自私和占有,快要将他淹没。 但他看不见。 林知睿也看不见。 它们就像维港绚丽灯光下的海面,表面泛着耀眼的粼光,然而在看不见的深处,是被掩藏起来至深至暗的另一面。 手机不断发出震动的“嗡嗡”声。 林知睿坐在沙发上,不断揉着自己发酸的下巴,看着他哥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们到达香港的第五天,林知睿终于有了点他们是来办正事,而且是不那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的感觉。 他们在酒店的咖啡厅里约见了律师。 原来这几天余明远没去见余听澜,也没为她的事奔走,是因为把所有事都交给了律师。 从律师和余明远的交谈中,林知睿才知道余听澜急着让余明远来香港的原因。 余听澜已故丈夫之前在香港做生意,欠了几笔款项没付清,债主找上门要余听澜还钱。 余听澜手里虽然捏着丈夫的保险金,但根本不够还,想要还清就得卖房子,余听澜不肯卖,债主天天催得紧,只好给余明远打电话求助。 来到香港后,无论余听澜打多少电话,发多少消息,余明远都没有理会。 直到昨天他得知余听澜委托房产中介卖房,且已进行卖方流程才找律师过来了解情况。 “您母亲丈夫那套房子,名下有其他几位继承人,今天上午,他们和您母亲见面并签署了文件,等房子成功交易后,房款会按协议内容进行分配。” 余明远看着律师手里的文件,他看得很仔细,每一个条款都看了,看完还给律师,什么也没说。 “就如您看到的,除去应还债务,您母亲只能分到房产的四分之一,也就是两百万左右。” 余明远点点头。 “还有,”律师收起文件,放进公文包,后面的话明显和委托事项无关,律师说,“您母亲托我向您转达,她希望能见您一面。” 律师离开后,林知睿喝着冻柠茶,时不时瞄一眼身边的人。 余明远放下手机,身体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她,表情平静地问:“想问什么?” 林知睿放开被自己快咬碎的吸管,也不装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哥,“你故意的?” 他反问:“我故意什么?” “故意不理她,让她着急,最后没办法只能卖房子。” 她哥不是拿不出这笔钱,只要他替余听澜还清她的那部分钱,就不用卖房。 余明远没反驳,他问:“你怎么想?” 他一开始就没避讳让林知睿知道自己的想法,但现在他有点不确定。 不确定她会不会觉得他太过冷漠。 “我能怎么想?”林知睿睁着大眼睛,义愤填膺道,“你凭什么替别人还债?就连律师也多余请。” 余明远不可能给余听澜还债,他能做到的只是请律师,帮她在遗产的争夺中,多争取一些利益,仅此而已。 但她妹妹说,你不该浪费钱请律师。 小气抠搜的林知睿。 余明远紧着的眉头一点点松开,心里的烦闷也消失无踪。 他拿起林知睿放在桌上的手,握在手心里,轻柔地搓捻。 “明天上午的航班回去,”他温声问,“还有什么想买的吗?” 林知睿摇了摇头,想到什么又点头,“昨天给邹叔买的钱包,我总感觉不适合他,我想再去挑挑看。” 她昨天给邹诚选的钱包,比律师费贵多了。 但余明远捏捏妹妹的手心,宠溺地说“好”。 在林知睿喜欢的某家店,她给林总挑了枚胸针,给邹诚选了块低调但很有腔调的手表,余明远在刷卡结账时,她又拿了枚发夹。 余明远看着妹妹手里明显不属于她风格的草莓发夹,没有多问,让店员用漂亮的丝绒礼盒包起来,并特意挑了同色系的丝带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两人买完离开,坐着手扶电梯往下。 余明远:“晚餐想吃什么?” “都可以。” 林知睿拿出包里的口红,对着手机反光面浅浅涂了一层。 余明远笑着说:“不是去吃饭吗,不怕吃进嘴里啊?” 林知睿把口红放好,抬手顺了顺肩头的长发,然后转头,替余明远理了下衣领。 余明远莫名道:“怎么了?” 林知睿替她哥整理完衣领,手没有拿开,就这么搭在他肩上,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走吧,我们去见她。” 林知睿说晚餐想吃牛排。 余明远定了一家米其林三星。 他们到时,余听澜已经到了,坐在靠窗风景最好的位置,穿一件墨绿色旗袍,头发挽在脑后。 这个年纪,身材保持得很好,看上去漂亮又有气质。 她的身边,坐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好奇地摆弄桌上造型独特的氛围灯。 余听澜似有所感,抬头朝他们望过来,眼里有惊讶也有紧张。 侍应生拉开椅子,两人分别落座。 余明远接过侍应生递过来的菜单,没抬头,只淡声问了句:“点过了吗?” 余听澜还沉浸在乍看到余明远和林知睿牵着手走过来的画面中,听到余明远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没、没点。” 余明远“嗯”了声,随手翻了两下菜单就还给了侍应生。 “两份龙虾套餐,两份肉眼牛排。” “好的先生。”侍应生替两人倒上水后离开。 除了小女孩之外,其余三人都知道对方的身份,没必要多此一举地介绍。 侍应生走远后,余听澜看着眼前的人,眼角渐渐湿润,“我没想到你会愿意见我。” 余明远语气平淡道:“我也没想到。” 余听澜没预料到儿子会这么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表情有些局促。 尴尬的沉默中,余听澜身边的小女孩,叫了声“妈妈”,然后指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林知睿说:“佢条链好靓啊。” 小女孩说的粤语,说话时嘴角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余听澜以为他们听不懂,解释说小女孩在夸林知睿的项链好看。 没想到余听澜刚说完,就听林知睿用纯正的粤语对小女孩说:“靓呢?佢仲好贵噶。” 林知睿告诉对方项链不仅漂亮还很贵。 小女孩睁着大眼睛,新奇又羡慕地看着林知睿脖子上那条在灯光下耀眼夺目的钻石项链。 小女孩问:“是你妈咪送畀你噶?” “唔係,”林知睿指了指身边的人,“是我哥哥送嘅,他仲送畀我妈咪一个宝石胸针,畀我爹地一块金表。” 林智睿告诉对方,项链是哥哥送的,她哥哥还给她妈妈送了宝石胸针,给她爸爸送了一块金表。 小女孩顺着林知睿的手指,看向余明远。 她其实有点怕余明远。 虽然以她这个年龄的认知,很容易就得出这个不知是哥哥还是叔叔的人很帅,但他看上去有点凶,也不能说凶,就是没有表情,好冷酷的一张脸。 就像她们幼稚园班里的梁家谦,他没有朋友,也不爱笑,总是一个人在角落里看书。 有一次她鼓起勇气和他说话,她说了很多,他却没有任何回应,看完书不管她就离开了,为此她伤心了很久。 “你哥哥真有钱啊,但係佢好似唔锺意。”说完小女孩才意识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害怕地捂住嘴巴。 这句话余明远没听懂,偏头看了看林知睿,林知睿低头小声和他解释:“她说你看起来很有钱,但是不爱笑。” 余明远哑然。 “不好意思啊,”余听澜摸摸小女孩的头,尴尬道,“佳佳还小,不懂事。” “没关系,小孩子嘛,”林知睿微笑着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都是大人没教好。” 余听澜的表情僵在脸上。 幸好这时开始上餐,缓解了尴尬。 前餐主菜一道道地上。 余听澜时不时地给佳佳喂饭喂水,佳佳看到林知睿的牛排有点想吃,林知睿就切了块熟一点的放在她碗里。 “要多嚼两下哦。” “谢谢姐姐。” 余听澜见佳佳和林知睿相处融洽,试探着开口:“没想到这次你也会来香港。” 林知睿随意道:“嗯,我就是跟我哥来玩的。” 余听澜还要说什么,被余明远打断。 他聊起了遗产的事,说道这个,余听澜立即就转换了心思,絮絮叨叨地和儿子说了很多。 余明远只是听着,不发表意见,直到余听澜提到房子卖掉分到她手里只剩下两百万。 他放下了刀叉。 余听澜知道他有话要说,不再说话,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 只见余明远拿起方巾擦了擦嘴角,然后端起红酒喝了一小口,放下酒杯的同时,没有一丝感情地说:“两百万够在香港买一套房子。” 第34章 留下的 “明远, ”余听澜心里一沉,“我其实想回……” “佳佳在上幼稚园吗?”林知睿突然出声,打断了余听澜的话。 “对呀。” 提到学校, 佳佳兴奋起来, 和林知睿聊了很多学校里的事,还有她学校里的朋友们。 直到甜点上来,余听澜没再开口。 餐桌上全是小女孩和林知睿聊天的声音。 来之前, 余听澜想过儿子会态度冷淡, 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其实无论他对自己的态度如何她都能接受。 当初是自己丢下了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确实想过回去,最好是去上海, 毕竟余明远在上海, 但他今晚的态度,不,应该是从自己重新联系他开始,他的冷漠, 让她认清了现实。 就算她去了上海,他们也不可能再有交集。 她当然可以死缠烂打,用“我是你亲生母亲你不能不管我”来逼他。 可这么做,只会断送他们母子之间最后那一点关联。 更何况还有佳佳, 她不可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香港。 后来余听澜再没提过自己的事。 话题转向了余明远。 余听澜问他工作忙不忙, 有没有谈女朋友,邹诚身体怎么样。 余明远言简意赅地回答。 他愿意说话,哪怕只是一个“嗯”和“还行”, 余听澜已经很满足了。 最后她说:“看到你现在很好, 我就放心了。” 余明远去外面露台接了个工作电话。 余听澜透过窗,看着儿子高大挺拔的身影, 心里有不甘,有失落,有后悔,但更多的是释然。 当年她为了所谓的爱情,不顾还小的他,一走多年,对他不管不顾。 她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亏欠他太多。 但他还是愿意为了自己跑一趟香港。 这就够了。 他们母子之间,大概也就仅止于此了。 余听澜的思绪被一声不轻不重的刀叉碰撞声拉了回来。 她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人。 和刚才余明远在时,她的笑意盈盈不同,余听澜在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脸上,看到了和儿子相似的表情。 甚至比起余明远,她的表情更冷。 “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会来,没有提前准备见面礼,”余听澜试图缓和关系,“你们什么时候的飞机,到时候我来送机。” 林知睿没说话,只拿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着余听澜,直白到像是要看进她心里去。 林知睿年纪不大,一看就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不谙世事长大的孩子,可不知为何,余听澜在面对她时有点紧张,还有点心虚。 “他过得不好,”刚才还恨不得用眼神吃人的人,突然鼻头一酸,眼里蓄起蒙蒙雾气,“没有妈妈在身边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好呢?” 余明远这个电话有点长,十多分钟后,和助理交代完工作,回到餐厅。 余听澜不在,去卫生间了。 林知睿和佳佳正在聊那个叫梁家谦的小男生。 余明远坐下,抬起头,目光落在佳佳头上那枚草莓发夹上,只一眼,便收回视线。 余明远看向窗外。 霓虹映照在透明玻璃窗上,炫目的光被模糊成光晕,缓缓流淌在反光中林知睿的侧脸上。 车灯闪过,她的影子忽明忽暗。 仿佛不真实的存在。 余明远转回头,发现身边的人也在看他。 林知睿伸手,轻轻覆在余明远手背上,微笑着看他,她跳动着光亮的眼睛里,倒映出完整、真实的自己。 余听澜回来时,眼睛有点红,眼妆也脱妆了。 甜点吃完,又聊了几句,这顿晚餐就接近尾声了。 余听澜说佳佳要早睡,他们该回去了。 直到送余听澜她们上车,一路沉默。 在车即将离开时,余听澜突然对司机说“等一下”。 余听澜看着反光镜中朝自己这里疾步而来的人,早已止住的泪水再次落下。 她降下车窗。 余明远站在车外,逆着灯光,身上被笼上一层浓重的阴影,表情也隐匿在这片阴影中。 他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车缓缓开走,直到消失在车水马龙中,余明远收回视线,转身,看向不远处的人。 林知睿穿着厚厚的外套,怕冷地把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低着头打字。 路灯橙黄的灯光倾泻而下,在她身上晕开一层淡色的光,柔软得让人想抱进怀里。 他一步步向她走过去。 林知睿收起手机,原本站在原地等着余明远走过来,在他还剩几步快到眼前时,她突然抬脚主动朝他走去。 最后一步时,她伸开双臂环抱住他。 她原本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告诉他,刚才趁着他不在,她和余听澜说了很多有关他的事,余听澜听哭了。 告诉他,余听澜后悔了,后悔当初丢下你离开。 但当林知睿抱着余明远,把这个人拥在怀里时,又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离开的人已经离开。 林知睿收紧手臂,笑着说。 “我们回去吧。” 出租车上。 佳佳用余听澜的手机看动画片,突然听到什么声音,她抬起头,在昏暗的车内,看到余听澜的脸上有晶莹的东西滑落。 “妈妈……”佳佳抬手,轻轻地抚着余听澜的眼睛,“你在哭吗?” “没有,”余听澜握住佳佳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妈妈没有哭。” “刚才哥哥给了你什么?” 余听澜摸着佳佳头发上的草莓发夹,没有回答佳佳的话,反而问:“哥哥送的发夹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提到发夹,佳佳开心道,“姐姐说,发夹和她的项链是一起买的,上面闪闪亮亮的是粉色钻石……” 安静的车内,是小女孩活泼的声音。 余听澜的手摸向外套口袋,指腹不断摩挲着证件照薄薄的边缘。 这是佳佳上幼稚园时拍的,也是佳佳所有照片里,酒窝最明显的一张照片。 那次余明远来香港帮自己处理丈夫的后事,她故意把这张照片留在了车上。 她知道余明远会看到照片。 他确实看到了,也拿走了。 但最后。 他把照片还给了她。 第二天的飞机回上海。 商务舱坐了一家三口,小孩子吵闹,父母又是讲故事又是唱歌哄了很久都没能哄好,行程过半,哭累了才终于躺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林知睿摘下耳塞,伸了个懒腰,偏头,看到她哥在用平板看图纸,也不怕晕。 余明远的视线突然被挡住,眼前一片黑暗。 他嘴角勾了抹笑,还没开口就听林知睿说:“余明远小朋友,要注意劳逸结合哦。” 余明远拉下妹妹的手,捏了两下手心,“不睡了?” “这么吵怎么睡得着呀,”她瞄一眼过道对面睡着的小孩,悄声说,“小屁孩总算睡了。” 余明远放下平板,垂眸看她。 林知睿今天没化妆,登机后涂了睡眠面膜。 机舱的灯光下,皮肤细腻透亮,有着珍珠一样莹白的光泽,凑在他耳边说话时,能闻到隐隐约约的薰衣草香。 余明远收起平板,手臂穿过林知睿后背和椅背的空隙,将她半搂在怀里,低笑着说:“那我哄着睡?” 林知睿头枕在余明远肩上,扭了两下身体,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 她打了个哈欠说:“那我也哄哄你。” “怎么哄?” 林知睿抬手,手臂环过他胸前,掌心在他肩头轻轻地拍着。 “乖宝宝,睡觉觉,睡醒就吃糖糕糕。” 余明远勾了勾唇,无声的笑意在眼里荡开。 林知睿念到第三遍,余明远闭上了眼睛。 所以他没听见,林知睿脸贴着他的脸,很轻很轻又坚定无比地说—— “余明远,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余明远难得在飞机上睡着。 还做了个梦。 那年他五岁,准备上幼儿园,姥爷带他去照相馆拍入园要用的证件照。 拍照那天他特意穿了新衣服,还让姥爷带自己去理了发。 照相馆的工作人员把并排的人像,切割成一张张一寸证件照,他拿起其中边缘切得最平滑完美的一张,交给姥爷,让姥爷别忘了寄给妈妈。 姥爷掌心里的证件照被一阵风吹起,他仰起头,目光追随着小小的照片在空中飘荡。 最后它落在深蓝色的海面。 他抬头,看见海的对岸,是陌生的城市,有林立的高楼,璀璨的霓虹。 照片很快沉没在海底。 消失不见。 飞机降落时,余明远才醒。 睁开眼, 发现林知睿睁着眼睛,正看着自己。 “看什么?”刚醒,他声音里带了点很有质感的沙哑,好听到让林知睿自动屏蔽了机上播报地面温度的声音。 她柔声问:“睡得好吗?”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上海天气不好,天空中飘着小雨。 天色暗沉,跑道上的指引灯不断闪过机舱玻璃,轻轻浅浅地落在她脸上。 周围的乘客陆续解开安全扣,各种手机的提示应此起彼伏。 “睡得很好,”他理了理她鬓角散乱的发,轻声说,“谢谢。” “不客气,”她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一个善良大度不计前嫌富有同情心的妹妹应该做的。” 拿好行李,两人在机场吃了个午饭。 吃完饭,余明远先把林知睿送回家再回公司。 这几天在香港,积压了一堆事。 他一到公司就要准备开会。 余明远让助理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把林知睿挑的零食和小礼物分给大家。 会议室里,人很快到齐。 秘书将会议资料一份份发下去。 助理走进会议室,走到余明远身边。 “余总,”助理说,“您的钱包落在您妹妹那里,她让司机刚送过来了,您看看,有没有少东西。” “嗯。” 余明远打开钱包,银行卡和小区的门禁卡都在,还有…… 一张白底一寸证件照。 照片中的人不施粉黛,五官干净,闪光灯映着深色眼眸,让她的眼底似有细碎的光芒流动。 离开的人已经离开。 留下的人。 会永远坚定不移地选择你。 第35章 男朋友 上海的初冬裹着凌厉寒风强势来临。 早晚温差大, 很多人早早穿上了羽绒服。 室外的拍摄工作基本暂停。 离开艾瑞克的工作室后,林知睿目前属于自由工作者。 骆嘉言北京活动的照片,不管是粉丝的亲妈眼还是用专业眼光来看都很出彩, 有不少人私下打听这组照片出自哪位摄影师之手。 大概是骆嘉言给林知睿的印象实在算不上好, 所以很多小明星小网红找上门来,她能推的都推了。 于是林知睿再一次喜提“清高的小摄影家”称号。 今天没工作安排,林知睿睡到自然醒。 起床后拉开窗帘, 发现天气不好, 天边坠着黑沉沉的大片乌云,窗户缝隙透进来的风声鬼哭狼嚎似的吓人。 她原本想在家窝一天,却被艾瑞克一个电话叫了出去。 艾瑞克副手临时有事请假, 请林知睿顶一天。 要是平常的拍摄, 他找个自己工作室的摄影师也行,但今天的拍摄对象来头不小,谨慎起见,找了林知睿帮忙。 两人来到摄影棚, 已经有工作人员在架灯光,布置背景。 拍摄的艺人还没到,由于之前在PPM上已经确定好了今天拍摄的大部分内容,他们到后, 只和对方团队对细节做了下沟通。 今天一共要拍四组造型, 时间有点紧,艺人接下去有别的行程,他们必须在预定的时间内拍完。 艾瑞克曾是国外知名杂志的首席摄影师, 给很多国内外明星拍过杂志封面, 算得上这行的老人。 艺人到了后,过来和艾瑞克打了个招呼。 林知睿这才知道他们今天拍的是刚拿了“风云音乐榜”最佳专辑的新生代歌手李书漾。 她专辑主打的那首《不被定义的她》, 在来摄影棚的路上,林知睿在艾瑞克车上听了一路。 是一首很有个性的民谣风,林知睿最喜欢歌里的那句歌词—— “大笑是她,伤感是她,山川是她啊,江河亦是她。” 不可否认,李书漾很有才华,“风云音乐榜”是国内重磅音乐奖项,但她毕竟才红,不太符合艾瑞克说的“来头不小”。 等到李书漾弄好妆发,换上衣服,正式开始拍摄。 李书漾歌手出生,才刚红,在摄影棚拍照的经验不足,拍摄不是很顺利。 其实以她的气质,随便一拍都很有清冷感,但四套妆容,要的是四种不同的感觉,光是清冷不够。 艾瑞克工作时和他平时不太一样,几乎没有笑的时候,加上外国人本就深邃的五官,让面对着摄影师的李书漾愈发紧张。 眼看拍摄时间一点点流逝,拍摄进度却依然缓慢。 后来林知睿想了个办法,她让李书漾的助理拿来了吉他,在开拍前先让李书漾在旁边自弹自唱一首贴合拍摄主题的歌,用音乐让她找感觉。 没想到这个方法还挺有用,不太适应镜头的李书漾,唱起歌来自信多了,很快就找了拍摄需要的感觉。 艾瑞克趁着她在角落里找感觉时,偷偷拍了好几张,照片出现在显示器上时,大家都觉得很自然,比摆拍的更有感觉。 终于拍完最后一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艾瑞克和李书漾的团队在沟通选片时间,林知睿在一旁收拾东西,听到周围有工作人员说某个明星过来探班。 没等林知睿听清楚明星的名字,摄影棚门口出现一阵不小的骚动。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停下手里工作,朝门口张望。 只见四五个身材魁梧保镖模样的人先行开路,堵在门口,不让外面的人进来,接着是一个拎着包的助理,最后进来的人出现在摄影棚时,林知睿听见身边的人惊呼。 “天呐,真的是汪怡!” “她怎么会来这里?” “今天不是只有一场吗?没听说今天有她的拍摄啊?” 就算戴着墨镜,汪怡的脸也很有辨识度,毕竟她被评为“最美谋女郎”。 这么多年在娱乐圈闯荡,一出现就让人感到了强大气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她身上。 林知睿看到艾瑞克走过去和汪怡握手寒暄,才明白过来,原来艾瑞克说的“来头不小”的人是汪怡。 汪怡和林知睿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让助理给每个工作人员都送上了热饮和甜点,还亲自和大家说了“辛苦”。 来到林知睿面前时,汪怡有意停留了一下,她戴着墨镜,但林知睿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巡视。 艾瑞克向汪怡介绍林知睿是自己的副手,汪怡笑着说我知道,夸赞她给骆嘉言的北京跟拍照拍得很好。 耽搁了一会儿,汪怡就离开了。 林知睿看她往李书漾的化妆间走去。 离开摄影棚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 两人找了个地方吃饭。 吃饭时,话题自然就引申到了汪怡身上。 艾瑞克说自己是在一次杂志拍摄认识的汪怡,两人留了私人号,这次和嘉和顺利签约,也是因为汪怡。 就算林知睿不提,艾瑞克也知道,她会好奇汪怡和李书漾的关系,其实他知道的不多。 只是不久之前,汪怡亲自给他打电话,希望他能抽空为李书漾的新歌拍摄宣传照。 “汪怡已经半隐退,回归家庭无可厚非,”艾瑞克说,“只是没想到有一个这么大的……” 林知睿没有对汪怡的事发表意见,她对艾瑞克说:“成语用得非常准确。” “谢谢,”艾瑞克想到什么,放下筷子,收敛起聊八卦的心思,认真地看着林知睿,“睿,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虽然我很想请你回我的工作室,”艾瑞克诚恳地说,“但我始终觉得,你在我的工作室,不,是在任何一个工作室都是大材小用。” “哪有这么夸张?”林知睿笑着说,“我还差得远着呢。” 她不像艾瑞克摄影专业出生,有过和大机构合作的经验,在业内有成绩有口碑。 她什么也没有。 “那就去填补那些差距。” 林知睿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艾瑞克。 “睿,”艾瑞克说,“你不需要和专业的摄影师比,现在很多人都谈‘匠心’,可是匠心,也代表着作品中会存在刻意雕琢的痕迹。我喜欢你镜头中的世界,因为我能感觉到它是自由的。” 因为它是自由的。 艾瑞克:“但这些建立在你是自由的。” 可以是玫瑰,可以是野草,是山川,是江河,是自由的风。 林知睿因为艾瑞克这番话,心里有什么灼热的东西流淌而过,让她的心发烫发胀。 回去的路上,林知睿一直在想艾瑞克刚才的提议。 艾瑞克希望她参加“弥生摄影大赛”。 三年举办一次,目前含金量最高的摄影比赛之一。 以她的情况原本不能参赛,但艾瑞克作为摄影协会成员,有推荐名额。 她当然向往世界顶尖的摄影大赛,但一旦参赛,就预示着未来的一到两年,大部分时间她都将在世界各地采风。 这不是一件轻易能决定的事。 更何况以林韵目前的身体情况,她不可能离家远行。 想事情想得出神,林知睿坐过了站,看见站台名字,发现正好是余明远公司那站。 助理打开会议室门,穿过长长的会议桌,走到最前方的人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所有会议室的人,看见他们刚才还把新的设计总监质问到流汗的余总,嘴角明晃晃地勾了抹笑。 “让她去我办公室等一会儿。” “好。”助理得到回复后离开。 这是林知睿第一次来她哥公司。 没想到这么晚了,公司里还有很多人在加班。 她跟着余明远的助理走到他办公室的一路上,看见很多工位上都有人。 果然有什么老板就有什么员工。 助理请她在余总办公室里休息一下,还贴心地送来了点心和茶水,摆在一旁的会客区。 林知睿刚吃过饭,只喝了点茉莉花茶,没动点心。 余明远的办公室就和他人一样,简洁得一目了然。 两米多宽的办公桌上,摆满了文件袋和项目书,但并不凌乱,一份份分门别类地摆放。 台式机和笔记本电脑依次排开,两台电脑都显示着屏保照片,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合照。 办公桌后是一整面定制橱柜,即使没有玻璃,也一丝不染,符合她哥的洁癖属性。 和姚樊说的一样,橱柜里除了文件,各种世界著名建筑模型,最多的就是照片。 有他们一家四口的,有林知睿和林韵母女俩的,其中最多的是林知睿的单人照片,各个年龄段的都有。 有一张她大学毕业穿着学士服的照片单独放在高一点的那层。 林知睿垫着脚,模仿她哥的身高,发现她哥站着时,目光所及正好是这张照片。 看完照片,林知睿来到落地窗前。 今天天气不好,晚上视线很差。 对面的陆家嘴三家套被蒙在一片雾气中,就连LED灯都无法穿透。 林知睿想象着,天气好时,她哥站在这里,远眺江对岸高耸入云的大厦,得有多美。 资本家就是会享受。 只是恐怕谁也想不到,这位会享受的资本家,曾经半夜在老公房里,用报纸折成扇形,给她扇了一夜的风。 会议室里还在如火如荼地开着会。 她只是一时兴起过来看看,其实没什么正经事,等了一会儿,林知睿就打算走了。 离开时林知睿给她哥发了个消息,发完消息不经意抬头,看到某个人时停住了脚步。 对方也看见她了,表情有点错愕。 林知睿站在原地,直到那人走到自己面前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在这?” “正巧路过,找老同事聊聊,来找你哥?” “嗯,但他还在开会,我先回去了。” 对方点点头,然后微笑着问:“有空聊聊吗?” 林知睿没想到会遇到姚樊。 姚樊虽然已经离开了公司,但他人缘好,和不少同事至今仍有联系,当初转让股权时,他的说法是不想努力了,提前实现财富自由。 两人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 林知睿点单时问他,今天有火腿三明治要不要点。 姚樊说不用了,他约了人一起去吃饭。 “你不会是来挖我哥墙角的吧?”林知睿发出非常合理的质疑。 “当然不是,”姚樊笑了笑,“现在留在公司的这批人,都是死心塌地跟着你哥的,我可没这个本事从他眼皮子底下挖人。” 其实两人也没什么好聊的,唯一能聊的都是些狗屁倒灶的事。 但是既然碰到,坐下来聊了,就绕不开这些事。 林知睿没绕圈子,单刀直入,很诚恳地和姚樊道了个歉。 “你不需要和我道歉,”姚樊说,“这件事情上,你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 姚樊摆了下手,示意林知睿听自己说。 “我在没有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拍了你的照片,发了朋友圈,那些不太好的评论出现时,也没有及时澄清,”姚樊顿了顿,“至于你哥的事,那就更和你没有关系了,站在你的立场,我打了你哥,你确实应该恨我。” “但你没打他。” “所以你会为了我恨他吗?” 林知睿非常干脆地摇摇头。 “这不就结了?”姚樊笑得颇为无奈,“你看,我和余明远根本就不在一个天平上,无论他做得多过分,你始终会倾向他那边,所以探讨谁对谁错没有意义。再说了……” 姚樊往后靠坐在椅背上,笑了笑说:“你哥已经向我道过歉了。” “他向你道歉?”林知睿惊讶道,“什么时候?” “有段时间了,”姚樊说,“总之,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翻篇了。” “我能知道他是怎么道歉的吗?” 姚樊没说,只评价道:“倒是挺有诚意的。” 林知睿无比好奇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你哥啊——”姚樊笑着摇头,“简单粗暴得很,让我揍他一拳。” 林知睿睁大眼睛,“那你揍了吗?” “当然没有!”姚樊说,“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套路我,万一我真揍了,他可就能名正言顺地到你这来告我的状了。” 林知睿笑起来。 姚樊“啧”了声,“怎么我感觉你还挺乐见其成?” 林知睿敛起笑意,清了清嗓子,“当然不是。” “既然事情说开了,”姚樊拿起手机,晃了晃,“加回来?” “好。” 两人加回了微信。 林知睿想起刚才遇见姚樊时,他从某个办公室出来,试探着问:“姚樊哥,约你吃饭的不会是女生吧?” 姚樊没否认,但也没说太多,只说两人不仅是前同事,还是校友,当然目前是朋友。 “哦,”林知睿说,“那你加油。” “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姚樊感叹了一句万恶的资本家,然后想到什么,坏笑着对林知睿说,“想要我加油,不如让你哥宣布今晚全公司不许加班?” 林知睿笑着说:“姚樊哥,你是不是忘了?” “忘了什么?” “我是资本家妹妹。” “……” 晚上的咖啡馆里没什么人,悠闲清静。 和外面的冷风呼啸相比,室内暖意融融。 呆的时间越长,林知睿越惧怕出去。 等到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决定离开,天空飘起了雪,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美是挺美,但冷也是真的冷。 两人原本已经穿好外套,戴好了围巾,愣是因为这场雪,在店门口停下了脚步。 姚樊望着外面,深深叹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林知睿低头看了眼手机,叫车软件的订单已经排起了长龙。 可她实在不想走路去地铁站。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旁边那栋大厦灯火通明的某一层。 姚樊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林知睿的侧脸上。 “林知睿。” “嗯?” 姚樊等的人终于打来了电话,挂了电话,和林知睿道了别,离开了咖啡馆。 雪还在下,比起刚才下得更密集。 路上的行人打着伞,步履匆匆。 林知睿再次尝试打开叫车软件,订单排到了三位数,她的订单遥遥无期。 余明远还在开会,她不想打扰他。 内心不断挣扎多次,最后做好充分的心里准备,她拉高围巾将自己大半张脸蒙住,打开门顶着寒风冲了出去。 林知睿刚在雪中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不远处熟悉的一道身影。 余明远站在繁华街口。 身后夜色中的车灯盘踞成金色巨龙。 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斜长。 身后的车灯,远处的霓虹,漫天的雪,在她眼里变得模糊一片,只有他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她突然想起刚才和姚樊的对话—— “林知睿,你们现在还是兄妹吗?” “嗯。” “哦,那你加油。” 林知睿没问姚樊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喜欢余明远的,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她真的很喜欢他。 很想要他。 林知睿一步步朝这个她很喜欢的人走过去,她站在他身前,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大厦,“怎么在这里呀?会开好了?” “不是让你在办公室等着吗?”余明远理了理妹妹脖子上的围巾,把夹在里面的头发理出来,“吃饭了吗?” “嗯,”林知睿想到什么,“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余明远牵起她的手往前走,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司机在车上,亮着双闪。 “刚到。” “哦……”林知睿抬手,没有拆穿,只是轻轻拍掉她哥肩头一层白。 “哥。” “嗯?” “我刚才遇到姚樊哥了。” “我知道。” 林知睿停下脚步。 余明远回头,“怎么了?” 林知睿没说话,仰着脑袋,目光自下而上。 她大半张脸都埋在柔软的羊绒围巾里,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细小的雪花扑簌而下,落在她浓密的羽翼上。 她的嘴被裹在围巾里,呼吸时,两边脸颊和眼尾被热意蒸腾出一小片绯色。 在停下脚步,拉住他的瞬间,林知睿差点就要告诉他—— 她还是很喜欢他,所以还想再试试,但请他放心,她不会再像十八岁,用极端的方式伤害彼此。 她可以等,等到他们双向奔赴。 余明远等了很久,没等到妹妹开口,放开牵着她的手,握住她肩膀,微微俯身,与她视线齐平。 沉吟片刻,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想和我谈姚樊的事?” 林知睿摇了摇头。 “哥向你保证,”余明远捏了捏妹妹的肩,“不会再干涉你正常交友。” 林知睿抬眸,看着余明远,犹豫着问:“那不正常的呢?” 余明远轻笑,“什么是不正常的?” “比如——”她深吸一口气,呼出的气息化成一团小小白雾,眼里有期待的光芒,“交男朋友?” 余明远目光一沉,“你和姚樊……” “不是姚樊,”林知睿急道,“我们现在只是朋友。” 余明远并没有因为妹妹的否认放心,脸色依然沉着。 “余明远,”林知睿拉下余明远的手,往他跟前靠近,围巾软软地贴在他胸口,脸被冻得霜白,嘴唇却嫣红,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如果我交男朋友,你会干涉吗?” 雪夜,路上行人稀少。 路两旁的很多店都提前关了门。 四周光线昏暗,他们立在风雪里,耳边是风声和下雪的簌簌声。 余明远的声音冷硬,“和爸妈说过了吗?” 在寒风中等了半天,期待了半天,林知睿只等到兄长的这句话。 心里那股随着他的沉默愈发膨胀起来的热气“噗嗤”一下被戳破,像个泄了气的气球。 她垂着肩膀,有气无力地靠在兄长怀里。 “是同学?还是工作上认识的?” 林知睿额头抵着余明远胸口,她看不见他的脸,但光从语气中也能听出,他有多么淡定。 “是那个骆嘉言?” “不是……” “那是谁?我认识吗?” “你别问了。” 林知睿从哥哥怀里出来,自顾往前走。 余明远默默跟在后面。 两人没再说话,一同坐进车里。 司机从后视镜中瞥了眼,在准备询问前听余明远说去长乐路。 车里开着空调,暖气扑面,驱散周身寒气。 林知睿忍不住抖了抖肩,小声打了个喷嚏。 余明远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林知睿擦完,低头扫了眼车内。 余明远有洁癖,车上不允许有任何垃圾。 她将纸巾捏在手里,身边人的手很自然地伸过来。 林知睿把纸巾丢进她哥手里,然后往边上挪了挪,和他隔开一道分明的分界线,默不作声地看向车窗外。 余明远把妹妹用过的纸巾塞进外套口袋,偏过头,看着妹妹在昏暗的车内,隐隐卓卓的侧脸。 林知睿喜怒形于色。 余明远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那些话,哪一句惹到了她。 车行至高架,暖气吹得人昏昏欲睡。 静谧的车内,余明远突然叫她,“林知睿。” “干吗?”她回得生硬,也没回头看他。 余明远的手在口袋里摩挲,那张妹妹用过的纸巾软绵绵地贴在掌心,似乎还带着她的温度。 “就那么喜欢骆嘉言?” 第36章 是暗恋 从小到大, 林知睿收到过很多异性的告白。 念书时,放学回到家打开书包,经常能看见男同学悄悄塞进来的情书, 有了手机后, 收到过数不清的告白短信,还有托人传话的,告诉她某某班的谁谁谁喜欢你。 就是跟爸妈出去旅游, 也能在异国他乡, 碰到对她有好感的男生。 只要她点点头,有很多男生愿意做她男朋友。 但林知睿骄傲自负,眼高于顶, 大部分男生她都看不上。 这是家庭给予的底气, 也是她对自我优秀的认可。 当然,余明远也是让她择偶标准变高的原因之一。 余明远从不认为自己是妹妹找男朋友的阻碍,作为哥哥,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妹妹能找到真正爱她、护她一生的人。 但当妹妹真的找到这样一个人, 他却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度,或者甘心。 凭什么呢? 他从十二岁就宠着的人,长在他心尖上的林知睿,凭什么要和一个前半生几乎没有关联的人共同度过他们的未来呢? 林知睿凭什么爱他呢? 他能比自己这个哥哥对她更好吗? “就那么喜欢骆嘉言?”余明远轻声叹气, “为了他生我的气?” 邹诚说, 看得出来林知睿对骆嘉言很有好感,余明远则告诉邹诚,妹妹和对方没有任何关系。 可他们真的没有关系吗? 骆嘉言私下找过她吗?她见他了吗?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林知睿什么都不肯告诉自己, 就像她高中收到男同学的情书怕被他发现, 藏在书包最深的夹层里。 她不是没有过前车之鉴。 林知睿下意识就要反驳自己根本不可能喜欢骆嘉言,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心念一转,她听到自己问她哥:“如果是,你怎么想?” 余明远垂眸,发现她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神色,心里莫名涌上一股烦躁。 “余明远,你怎么想嘛?” 她主动跨过那道分明的距离往他身上靠。 和小时候一样,讨好卖乖时恨不得长在你身上,要吸你的血,喝你的肉。 余明远不动声色,垂眸,淡淡扫她一眼。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不,假话!” 沉默一阵,他才说:“我可以随便在网上找到骆嘉言的黑料,有一部分甚至是原则性问题。” “好了好了,”林知睿反悔,“我要听真话。” “林知睿,”余明远捏住妹妹下巴用力往上抬,墨色的眼里有着冷冰冰的质感,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字道,“你、不、如、做、梦。” 想和骆嘉言在一起,你不如做梦。 “你好凶哦余明远,”林知睿被兄长的眼神吓到了,但仅仅只有半秒的威慑力,她挑了挑眉,也学他捏住他下颚,“刚才是谁说不干涉我交朋友的?” “我说的是正常朋友。” “骆嘉言哪儿不正常了?” “林知睿,”余明远拿开她的手,却没放开,握在手里,惩罚似地捏了两下,直到她蹙起眉心也没松开,“你要和我讨论他的不正常吗?” 那倒也没必要。 毕竟要是讨论骆嘉言那些黑料,大概要绕着上海外环开一圈才够。 “那如果不是骆嘉言呢?” 余明远眼神一暗,“什么意思?” 林知睿从她哥手里抽出手,反握住他的,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说,我喜欢的那个人不是骆嘉言,你还会反对吗?” “不是骆嘉言?”余明远的神色并没有缓和一点,反而拧眉道,“这个范围太广了,我不能给你任何答复。” “那就缩小范围,”林知睿说,“虽然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但我可以向你形容一下他。” 看来妹妹今天是非要和自己谈她喜欢的人…… 余明远闭了闭眼睛,“你说。” “首先,他事业有成,有经济基础,能养得起我,其次,他性格温和,脾气好又斯文。” 余明远的眉头越皱越深,“还有呢?” “还有——” 余明远闭着眼睛,没发现妹妹看他时的目光有多么炙热。 “还有,长得很好看,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长,鼻子特别挺,哦,我最喜欢他的唇形,又薄又软……” “林知睿!”余明远倏地睁开眼睛,神色已经不能用可怕形容了。 林知睿也愣了一下,因为那句“酒窝很可爱”差点就要说出口。 余明远看着妹妹红透了的耳根,以为她是在回味那男人“又薄又软”的唇,刚才那股强压下去的烦躁此时已完完全全转化为怒火。 怒不可遏的怒火。 要不是车里有司机,他恐怕会掐住她脖子,用指腹狠狠剐蹭她嫣红薄软的唇,要她说出那个男人是谁,他有没有亲过她,有没有把他肮脏的舌头伸进她嘴里搅弄! “这么了解他,”余明远克制着汹涌的怒意,他缓慢而深重地呼了一口气,以此压下内心的烦躁,“认识很久了?” “嗯。” “见过对方父母了?” “对呀。”林知睿想何止是见过呢,天天住在一起。 “所以他父母对你怎么样?” “非常好,把我当亲女儿看待。” 余明远气极反笑,冷哼道:“你倒是瞒得紧。” “你还没说,”林知睿不依不饶地问,“如果我喜欢的是这样的人,你会不会反对呢?” “这些只是条件,在很多人身上都广泛存在,单说条件,比他好的大有人在,”余明远没什么表情地说,“人是复杂的,林知睿,光凭你嘴里这些主观性很强的形容,你希望我给你什么样的答案?” “那好,我再具体一点,”林知睿说,“如果他是你呢?” “我的意思是——”林知睿忍不住眼睫轻颤,心里无比慌乱,滚烫的热意却在血液里奔腾着,呼啸着,像是要冲破一切,“如果我是按照你的标准去找的男朋友呢?他和你一样优秀,和你一样宠我,和你一样永远不会让我受到伤害,如果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余明远,你会同意我们谈恋爱结婚,牵手度过余生吗?” 林知睿说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余明远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林知睿才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余明远没有温度的声音。 “你说,你很爱他。” 四年前的一天,她也曾对他说过这句话。 她说:“哥哥,我爱你。” 带着哽意的每一个字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她现在又说,她爱另一个人。 人人都爱林知睿,她也可以爱任何一个人。 她是他妹妹,就算她谈恋爱结婚,也永远是他妹妹,她可以和别人牵手共度余生,他也可以作为哥哥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这不正是他要的结果吗? 可为什么,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是如此嫉妒那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但妹妹一遍遍说着爱他的那个人。 林知睿看着他哥的表情,心里有些戚戚然。 会不会说得太过了? 以她哥对她和异性接触的紧张程度,她刚才那番话,无疑是在油锅里倒水,说炸就炸。 林知睿赶紧找补道:“我刚才说的都是如果,目前我们只是朋友。” 余明远果然偏头,似乎是不敢置信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你们……没在一起?” “没有没有,”林知睿狂摆手,“八字还没一撇呢。” 林知睿似乎听到她哥松了口气。 但很快就拧起眉,“所以你是暗恋?” 林知睿不想被她哥看扁,梗着脖子说:“不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 “挺好,挺好。”余明远一连说了两个“挺好”。 林知睿觉得她哥语气那叫一个阴阳怪气。 林知睿心虚道:“什么挺好?” “挺好,”余明远的声音和表情一样冷,“都带去见父母了,还留着那层窗户纸 呢?怎么,那是金箔纸?留着给自己用?” 林知睿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想到他哥说话这么毒。 要是以后他知道了,自己没捅破的那层纸就是他的,他会不会气死? 反正已经说道这个份上了,林知睿干脆鼓起勇气,继续探知她哥那条深藏不露的底线。 “你觉得我要和他说清楚吗?”林知睿说,“我怕我说了,万一人家对我没那个意思,岂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 余明远冷哼,“你倒是挺为他考虑的。” “我也为你考虑,”林知睿攀住余明远手臂,轻轻晃了晃,“只要你不同意,我就不追了。” 余明远没说话。 林知睿又晃了晃他的手,“余明远?” 余明远今晚被妹妹刺激得有点大,没意识到从始至终,在他们讨论这个话题时,她叫的都是他名字,没叫过他一声“哥”。 余明远没说话,是因为他在琢磨妹妹那句话的意思。 只要你不同意,我就不追了。 听着好像是很在意他的意见,但事实上,只是在变相地要他认可对方而已。 “你说,要是告白失败,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嗯嗯嗯,”林知睿点头,“非常有可能。” “这样吧,”余明远想了想说,“什么时候我见见他。” “不用见了。”说完,发现余明远审视的目光撇过来,林知睿忙慌解释道,“真的还没那一撇呢,等有了进展,我再和你说。” “林知睿,”余明远终于发现了妹妹今晚的不对劲,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 突然响起的电话打断了他的话。 余明远打完电话,林知睿问:“你要去应酬?” 刚才是一个老客户打来的电话,客户很满意上一次两人的合作,今天正好有个饭局,想让他过去,引荐他认识一些人。 余明远:“我先送你回去。” “你先送我就绕路了,来回得一个小时,”林知睿说,“先送你吧,‘海悦府’正好顺路。” 司机在后视镜里瞥了眼,见余明远没有反对,往海悦府开去。 二十分钟后车在海悦府门口停下。 “车留给你,你一会儿肯定要喝酒,”林知睿解开安全带,“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余明远拉住林知睿手腕。 “哎呀,你快上去吧,这里打车挺方便的。” 林知睿说的没错,车停下的一两分钟内,旁边就有好几辆出租车开过,或者让司机先送她回去再来接自己时间也差不多。 但大概是刚才他们谈了很多她那位暗恋对象的事,此时此刻,他并不想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林知睿跟着余明远往包厢走时,心里想的是,一会儿多少要为她哥挡点酒,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被她哥拉过去,从后穿过他的胳臂然后紧紧挽住。 “先生,这边请。” 服务员拉开包厢门时,林知睿才后知后觉。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挽着他的手,然后抬头,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人。 余明远神色如常。 打开后的包厢里,耳边瞬间被各种谈话声,推杯换盏声围绕。 林知睿跟在余明远身边,礼貌地向每一个人点头微笑,随着余明远叫对方这个总,那个董。 叫余明远过来的老客户,端着酒杯,站在余明远身边,对在座的人极尽夸赞了一番余明远的年轻有为,然后大家举杯共饮。 落座后,客户看了林知睿好几眼,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余总,这种场合很少见你带女伴,这还是头一回呢。” 一般商务宴请都会携带女伴,大部分带的都是会来事的助理或者公司女高层,毕竟这种场合还是以谈生意为主。 客户和余明远认识不算短,这是第一次见他带女伴过来。 原本听到对方说“很少”时林知睿的眼睛已经瞪了一半,听到后面那句“头一回”才默默地转回了头。 余明远似乎感受到了身边人的表情变化,嘴角勾了勾。 “新招的助理吧?”客户了然道,“我之前就劝你找个女助……” 林知睿打量着服务员手里的酒,估摸着自己能喝几杯,就听耳边他哥清清淡淡的声音在说—— “不是助理,我女朋友,一会儿您帮我拦着点盛董他们,我还得送她回去。” 研究表明人在激动的状态下会突发性失聪。 林知睿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突发性失聪。 因为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听不见席间的说话声,谈笑声,听不见碗筷碰撞声,酒杯相撞声,她的耳边只剩下余明远那句话。 “我女朋友。” 大大方方的语气,就好像他们真是情侣。 她一点点扭动脖子,看向身边的人。 感受到她灼热的目光,他转头看她一眼,眼里浸着清浅笑意。 后面余明远和客户聊了什么,林知睿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服务员手里的酒,也没机会倒她酒杯里。 别说挡酒了,她哥严防死守到连带个“酒”字的菜都没让她碰一口。 对于其他人的揶揄嘲弄也浑然不在意,只淡淡说一句—— “还小,家里不让在外面喝酒。” 最后有个老总开了句玩笑,叫余明远早点回去,小朋友要早睡早起,没想到他真站起身,喝完杯中酒,说了几句场面话,牵着她的手离开。 两人离开包厢,余明远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两人的外套,先给林知睿穿上,再围好围巾。 穿好衣服,重新牵住她手,往酒店外走。 “余明远,”林知睿将两人牵着的手置于眼前,“我的出场费可不便宜。” 她哥分明是借着陪女朋友的名头,好早点脱身。 余明远很认真地想了想,问:“那……周末去买包?” “难道我眼里只有包吗?”林知睿嗤之以鼻,“周末去鲁班路吧,我看中了两个镜头。” “好。”余明远笑了下,握紧妹妹的手。 林知睿悄悄垂眸。 也不知道这人的手,怎么大冬天还这么暖,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他手心渡过来,她整个人都被熨帖得暖烘烘的。 心念一动,她一点点张开五指,再合拢。 两人的手指严丝合缝地相嵌在一起。 感觉到她哥的脚步微顿,林知睿心虚地松开,但下一秒,手反被用力握住。 他主动和她五指相握。 看到门口的车时,林知睿只恨这家酒店太小,为什么从包厢到门口不走个三公里。 车停在老洋房门口。 余明远:“回去好好休息。” 送完林知睿,他还得回公司。 身边的人没有反应。 只听车里响起一道很轻的叹息声,余明远对司机说:“张师傅,麻烦明早七点来接我。” “好的余总。” 余明远下车,绕道车的另一边,打开门,弯下腰,一派伏低做小。 “这位小姐,下车了?” “叫谁小姐呢?”车上的人别过脸,不理他。 余明远好脾气地问:“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说‘公主请下车’。” 张师傅没忍住,差点笑出声,在老板眼神瞟过来前,欲盖弥彰地挠了挠额头。 余明远的脸上也是明晃晃的笑。 “好,”他从善如流,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的公主,请下车。” 她憋着笑,点点头,纡尊降贵地把手递过去。 听到动静,邹诚披着衣服下楼,看到兄妹两人出现在客厅里,疑惑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余明远拍掉自己和林知睿身上的雪花,将两人的外套和围巾挂在玄关。 “天冷了,公主该回城堡过冬了。” 邹诚没听明白,“什么?” 林知睿白了余明远一眼,“邹叔,我妈睡了吗?” “睡了,”邹诚说,“明远在北京开的药方效果不错,最近你妈妈睡得很好。” “那就好,”林知睿说,“邹叔你去睡吧。” “好,”邹诚看了眼客厅里的两人,目光最后停在儿子身上,欲言又止,“明远……” “爸,你去休息吧,”余明远挽起袖子,往厨房走,“我给她弄点宵夜。” 邹诚没再说什么回了房间。 刚才在饭局上,林知睿几乎没吃什么。 晚饭和艾瑞克吃得早,现在确实有点饿。 余明远简单弄了份炒饭,兄妹俩坐在餐厅里,林知睿吃剩下的照例是余明远吃。 余明远洗完碗走出厨房,看到林知睿仰躺在沙发上,赶她上楼休息。 “不行,我现在一动都不想动,”林知睿说,“谁也不能拆散我和沙发缠绵。” 余明远走到沙发前半蹲下,拍了两下她的脸,“明天不是还要工作吗?” 林知睿向他伸出手,“那你抱我上楼。” 余明远站起身,“别耍赖。” “余明远——” 余明远的手腕被抓住,没站稳,被她拉得重新蹲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前扑了扑。 两人突然靠得很近,混合着酒精的灼热呼吸喷洒在对方脸上。 林知睿双手搭上她哥肩膀,没发现他逐渐变暗的目光,回忆往昔,有些失落道:“可你以前会抱我上楼。” “你也说是以前,”余明远垂眸,掩去神色,低声说,“你已经不是十二岁的林知睿了。” 林知睿反驳:“但你抱我时,我已经十六了。” “如果我没记错,那次是你脚扭了。” 何止抱她上楼,她脚伤那个月,他就是她的腿,她的拐杖,上个厕所也要他从床上抱到卫生间。 林知睿松开手,转过身背对他。 沉默一阵,余明远说:“这是在家里,万一让爸妈看见,成年兄妹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沙发上的人扭过头,眼睛亮了亮,“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在家就可以搂搂抱抱了?” “不在家,”余明远不轻不重地在妹妹后背上拍了一下,冷哼一声,同时站起身,“林知睿,就你这么懒的,早被我收拾了。” 明明是家长教训不懂事孩子的口吻,偏偏被林知睿脑补出了很多少儿不宜的画面。 收拾?怎么收拾? 是绑在床上这样那样,还是压在浴室里这样那样? “真不舒服?”余明远看到妹妹脸色,又退回来,伸手碰了碰她脸,“脸怎么这么红?” “客厅的空调太热了。” “那就上楼去。” 余明远自然不可能抱她上楼,在沙发上负隅顽抗了两分钟后,她被成功赶上楼。 两人同时上楼,余明远错后两步,在林知睿踩上二楼平台后,才把一楼的灯关了。 林知睿在自己房间门口停下,想到什么,眨了眨眼睛问:“需要为你空出周末的档期吗?” 刚才饭局上,有人提议周末去揽海打高尔夫,对方特意提到,让他带女朋友一起。 揽海球场在崇明,从市中心过去,开车单程就得两个多小时,必定要住一晚再回来。 余明远边开门边问:“你想去吗?” “你等等,”林知睿拿出手机,“我问问。” 余明远以为她周末有工作,要向谁请假,却见她装模作样地划开手机屏幕,两秒后抬头,笑着说:“你女朋友说她想去。” 周末她确实有工作,但一想到能和余明远形影不离两天一夜,这“一夜”说不定还能发生点什么,再重要的工作她都得推了。 因为有了期待,这一周过得很快。 为了第二天能早点出发,她提前一晚就收拾好行李,住在了余明远那里。 晚上就跟小学生春游,翻来覆去睡不着,刚睡着没多久闹钟就响了。 早上化妆时,面对镜子里两个大黑眼圈,她自己被吓了一跳,遮瑕膏都盖不掉。 余明远自己开车,林知睿坐在副驾驶。 车里空调打得很暖,余明远让她脱了外套,怕一会儿下车更冷。 车才开了不到半小时,副驾驶的人已经打了数不清的哈欠。 余明远开车间隙瞥她一眼,“没睡好?” “没有,”林知睿说着又打了一个,“冬天容易犯困。” 余明远勾了勾唇角没说话,没拆穿妹妹,她一兴奋就睡不着觉的小毛病。 “要睡就盖着外套睡,”余明远单手稳着方向盘,从身后椅背上拿了自己的外套给她,“盖我的,你的羽绒服太厚。” 林知睿从善如流地盖上外套,放低椅背,调整了下角度,闭上眼睛。 黑暗放大了五官的感觉,余明远的衣服上有很好闻的味道。 这味道她并不陌生,她在他校服上闻到过,在卫衣和T恤上闻到过,他脱去西装后的衬衫上闻到过,也在他枕头上闻到过…… 她曾经深埋在充满了他味道的枕头里,一遍遍抚慰自己,就好像抚慰自己、让她忍不住吟诵愉悦的人是他。 林知睿默默地将她哥的外套拉高,再拉高,直到遮住自己整张发红发烫的脸。 她懊恼不已。 不过一件衣服就让自己这么想入非非。 林知睿啊林知睿,你怎么就对他这么着迷呢? 自我反省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她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目的地。 他们去的球场位于崇明东滩,占地面积很大,球场内树木茂盛,水系贯通,四季不同的花木点缀其中,是很经典的园林式球场。 冬天打球的人少,整个球场就他们一行人。 余明远那位老客户今天也来了,还有几位林知睿在之前饭局上见过,大家分别都带了女伴,四辆球车浩浩荡荡穿梭在绿茵场上。 今天风不大,阳光很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一行人打打球聊聊天。 林知睿原本想带的漂亮小短裙全被余明远否决,被迫和他一样穿白色运动套装,他还非要她在运动服外穿羽绒马甲,像个吹足了气的球。 和其他女伴形成了鲜明对比。 穿这么多倒是一点没妨碍她打球,那些老总都夸她球打得好。 她的球当然打得好,她三岁就跟着父母出入各大会员制球场,甚至比球场一些兼职的教练打得都好。 老总们谈事情时,她就专心打球,不打球时就给老总女伴们拍照片。 她球打得好,拍照更是专业,随便一拍就是氛围感大片,几个女伴围着要她拍,还让她指导P图,倒是也不无聊。 因为下午要接着打球,一行人中午在球场吃了个简餐,晚餐是重头戏,大家换好衣服,来到球场附近最豪华的酒店。 上回饭局,被余明远用照顾女朋友躲过去了,这次肯定躲不掉。 他也没想躲,生意场上,喝酒在所难免。 林知睿自告奋勇,替他挡了两杯。 他们喝白酒,度数不算高,余明远估摸着她的酒量,那两小杯就没拦。 酒桌上,上半场聊些公事和圈子里大大小小的消息,酒一杯杯下肚,下半场的话题就丰富得多了。 每当提到某些话题,余明远就让林知睿去找服务员倒茶,或是让她去外面的卫生间洗个脸。 在林知睿第二次被余明远哄着去卫生间后,有位老总看不过去,摇着头笑道:“余总,护这么严实啊?” “上回余总说什么来着?”另一位老总说,“说女朋友还小呢,这些少儿不宜的,自然不能让小孩儿听见。” 大家笑起来。 余明远也不否认,只淡笑着说:“坐一晚上了,让她动动。” 有人挤着眼,暧昧地调笑了一句。 “急什么,晚上余总有得好让她动呢……” 第37章 宝贝儿 众人又是一阵心照不宣地笑。 这次来揽海打球, 几位老总带的女伴,看着成熟妩媚,其实很多年纪都没林知睿大。 其中除了余明远老客户的女伴上次在饭局上出现过, 其余的都是新面孔。 刚才说这话的老总姓严, 就坐在余明远身边,端起酒杯想和他碰一杯。 上回在饭局上,这位严总就想和余明远结交了, 他是做房地产的, 听说余明远和政府关系好,很多事情别人搞不定,在他手里都不是问题。 于是他想趁着这次打球, 和对方搞好关系, 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子。 只是严总手抬了半天,余明远却没有接领子,端着酒杯,左右轻晃着透明液体, 像是没看见一般。 目光看似漫不经心,但其中的冷意却如锋芒一样凌厉。 严总心里一沉,意识到刚才那句话许是触了这位余总的逆鳞,心里有些后悔, 于是半站起身, 主动和他碰了碰杯,放低姿态。 “刚才是兄弟嘴快了,这一杯当赔罪了。” “唉, 这两人怎么不带我们偷偷喝起来了!” “就是, 搞得我们像是喝不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又提议满座的一起喝一杯, 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吃完饭,他们又去棋牌室打牌。 不上牌桌的就在旁边的茶室喝茶聊天。 林知睿看她哥打了会儿麻将,实在无聊,去了茶室。 其他几个女伴也在,因为林知睿给她们拍的照片很不错,又拉着她,让她帮着在茶室里来来回回拍了很久。 直到服务员送来茶点和水果才消停。 大家边吃东西边P图发九宫格。 那位严总的女伴从果盘里挑了几颗龙眼,走到棋牌室,挨着坐他身边,一颗颗剥了喂到严总嘴里。 棋牌室和茶室中间只用透明的玻璃门隔开,离得很近,听得到也看得到。 有人看着严总女伴手里的龙眼,笑得意味不明,故意问:“怎么专给你们严总喂龙眼不喂别的?” “当然是因为新鲜啊,”女生笑骂那人,“讨不讨厌啊!” 棋牌室里欢声笑语不断。 其他几个女伴拿了水果和茶点,坐到牌桌旁,边观战,边喂老总们吃水果。 一天相处下来,差不多都相熟了,又都喝了酒,挽着手的,搂着腰的,靠着肩的,一口一个喊着“宝贝”的。 乌烟瘴气。 林知睿虽觉无聊,但她哥没走,她也不能提前走。 她喝不了茶,对点心也没兴趣,无聊地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今天点儿背,把把输。 她把手机往桌上一扔,下一秒,一只小碟子出现在眼前。 碟子里是四瓣柚子,外面那层白皮还没剥,包裹着紧实的柚子果肉。 黄山小柚,个头不大,只比西柚大一点,因为皮薄,直接用刀切容易切碎果肉,一般都是手剥。 余明远把装着柚子的碗碟放在她面前,双手撑在桌沿上,茶桌窄,只微微俯身就离她很近了。 “要不要玩两把?”他狭长的眼里蒙着层淡淡的酒意,总是清淡的嗓音里难得含着逗弄的笑意,“宝贝儿?” “宝贝儿”的那个“儿”字拖着上翘的尾音,滋溜一下钻进林知睿耳朵里。 柚子还没吃呢就甜得掉牙。 林知睿坐上牌桌,看了眼自己这边的筹码不由感叹她哥边剥柚子边打牌,还能赢这么多,对其他人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 林知睿打麻将的技术很一般,也就过年在家时,陪林总他们玩两把。因为总输,就不太喜欢玩。 家里四个人,她不玩就三缺一,林韵不得劲,邹诚只好出马,邹诚是数学系副教授,他告诉还在上高中的林知睿,麻将是以博弈、数字排列组合、概率与统计学相关的游戏,只要搞懂其中原理,怎么玩都不会输。 正儿八经,认认真真玩,确实赢的几率比输大,但大部分时间她不喜欢动脑子,一张张不要的废牌扔出去,其实很治愈,很放松。 眼看她哥积累的财富马上就要被自己霍霍光了,林知睿到底有些心虚,摸了张牌,在要不要丢出去时犹豫地瞄了眼身边的人。 余明远没给她任何意见,刚才他去洗了个手,然后就一直坐在旁边,把柚子果肉上那层白皮剥得干干净净。 “要打吗?”林知睿踌躇地问。 余明远连看都没看一眼牌面,直接让她扔。 “清一色!”对家哐啷当推倒牌面。 林知睿转头,怒瞪着罪魁祸首,刚张嘴,嘴里就被喂了一口柚子肉。 她下意识抿唇,清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 余明远没用叉子,手掰了一小块后直接喂到她嘴里,喂完还用指腹抹了下她嘴角。 他做这些时太自然,统共也就几秒。 林知睿回味着嘴唇上手指的触感,自动麻将桌洗牌的动静,遥远地像隔了层水雾,她只能听到自己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声。 虽然过去他也喂过她,有时故意逗弄他,她还会咬一口。 但这不一样,很不一样。 他现在的身份是“男朋友”,不是哥哥。 同样的亲密举动,男朋友和哥哥做起来是完全不同的。 他刚才垂眸盯着自己嘴唇看时,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他想亲她。 林知睿果然不负众望,把她哥攒的家底全给败光了,有个老总还专门让自己的女伴来谢余明远,谢他今晚上送的香奈儿包包。 林知睿输得很平均,哪怕只是上手玩几把过瘾的女伴都能从她手里赢个钱包走,唯独那位严总没从她这里赢,反而在她那里连着点三次炮。 只是她从严总那里赢来的又原封不动地输给了别人。 从棋牌室出来时,严总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们就住旁边的海边别墅,穿酒店小道,慢悠悠晃过去五分钟。 晚上的海岛,温度比市区低了好几度,又在空调开得很足的室内呆了很久,乍一出来,林知睿缩着肩膀,被冷风吹得脑袋疼。 余明远把人裹在自己外套里,紧搂着她肩膀往他们那栋别墅走。 路上余明远问起,今晚她输了这么多人,为何独独赢严总的。 她想都没想就说:“当然是因为你讨厌他啊!” 他饶有兴致地问:“哪儿看出我讨厌他了?” 林知睿三岁跟着爸妈打高尔夫,五岁跟着他们混迹商场,要是连那点眼力见都没有,也就别说自己是林韵江奕的女儿了。 “他刚刚提到自己最赚钱的‘景御华府’,”林知睿说,“这个盘因为质量差被业主拉横幅维权,不知道坑了多少人的钱。这种人,你根本不屑理。” 他捏捏她脸,“三观真正。” 她“切”了声,“余明远,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自夸。” 他笑起来,同时收紧手臂,把人往怀里带得更深。 林知睿厌恶道:“当然,他嘴也是真的贱。” 她虽没听见姓严的说余明远晚上会让她不停地动,但饭局上,他那些下三路的话,早让她不爽了。 走到别墅,余明远刷开门,先让林知睿进去。 “我去放水,”余明远往浴室走,“你赶紧洗个热水澡。” 行李早就被送过来了,放在房间。 林知睿去拿了换洗衣物出来,顺便在别墅各处转了转。 浴缸里的水快放好了,余明远出来叫她去洗澡,发现她直愣愣地站着发呆。 “发什么呆,”余明远催促,“差不多可以洗……” 他的话被妹妹打断。 她看着他,目光像是要确定什么。 “这里……只有一个房间?” 仿欧式的度假小屋,假一层半,房间客厅和浴室在一楼,二楼只有半个倾斜的阁楼,放多余的被褥等床上用品。 余明远进来后就脱了外套,放水时把衬衫袖子卷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手没完全擦干,手背上几滴水珠子滴在脚边的长毛地毯上。 他视线刚看向客厅里的那张沙发,林知睿就评价道:“这沙发太短了,都没有一米二吧,睡不了人。” 余明远表情没什么变化,示意了下林知睿脚下的长毛地毯,“我让客房拿了垫子过来。” 林知睿泄气般“哦”了声。 林知睿泡完澡出来,果然看到客厅靠沙发边上摆了个一米宽左右的垫子。 被子和枕头一应俱全。 “早点休息。”说完,余明远进了浴室。 等他洗完出来,已近凌晨两点。 房间里各处的灯都关了,只余客厅沙发旁一盏落地氛围灯,光线也被调成最暗。 余明远站在沙发前,低头看着沙发上侧身躺着的人。 其实沙发没有林知睿说的那么小,她接近一米七的个睡在上面,只微微曲着腿。 余明远脱了鞋,踩上垫子,半蹲半坐在沙发前,灯光淡淡的光圈笼罩在她身上,将她五官映得朦胧,纤长的羽翼投下一小片灰色阴影。 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 打个麻将,还真把她累着了。 也是,那点概率论统计学全都用在怎么输得平均上了。 不用明说,让她上牌桌时她就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她输的是钱,赢来的却是和这些老总的关系往来。 等余明远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指已经按在了妹妹柔软的唇上。 她无意识抿唇时,他一动不动,直到她嘴角落下,他才拿开手,紧绷着的后背随之一点点放松。 余明远没有把她抱进卧室,任由她睡在沙发上,替她盖好被子后躺在了她旁边的软垫上。 早上六点多,林知睿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 屋子里没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她踩下去的第一脚就觉得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下一秒被绊了一下,身体控制不住往前扑。 她发出急促的“啊”的一刹那,余明远就惊醒了。 睁开眼睛,看见黑暗中有人跪在自己面前,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脸。 余明远的胸口被林知睿的手压着,动不了,只能用手去够沙发旁的开关。 打开灯,余明远尽量撑起上半身,去看她的脸,“怎么了?” 林知睿缓了半天才开口:“腿麻了。” 原来刚才跪下来时,碰到了腿上的麻筋。 余明远想起身,林知睿先一步手肘一松,软软地趴在他身上,同时哀求道:“你别动,一点点都别动,我麻得不行。” 余明远胸口颤动着,被林知睿抬手拍了下,没好气地说:“笑什么笑。” 也不知道她腿麻到什么时候,余明远拉开被子,盖住她身体,将她裹起来。 “哎哎哎,你真别动……” 林知睿怕她哥碰到自己的腿,不安地扭动身体,手在他身上胡乱地按。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他哪里,余明远先闷哼了一声,几乎是抢着将她两只手从被子里拽出来。 昏暗的灯光中,林知睿看到她哥紧紧蹙着的眉心,一言难尽的表情,还有她下巴抵着的,他慌乱的、剧烈的、不正常的心跳。 “余明远……” 喉结不断滚动,喉咙发干,他想说的话有很多,解释的,警告的,但最后只剩下这么一句话—— “别叫我名字,”余明远说,“叫哥哥……林知睿……叫哥哥。” 第38章 约束着 中考那年, 为了出国留学的事,林知睿和林总吵了一架,余明远带着妹妹, 两个人住到了过去的老房子里。 住在老房子的第一天, 余明远就被林知睿的作精属性搞得没办法,最后在即将压制不住脾气时,让她叫自己“哥哥”。 他不是没脾气, 不是不想教训她, 只是这一声“哥哥”,让他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自己之于她的意义。 哥哥当然要爱护妹妹。 是爱护, 不是做/爱。 他不能对她有任何超出兄妹之外的感觉和反应。 一点点, 不,是一丝一毫都不该有。 林知睿知道她哥生气了,那些打趣的话统统咽回去。 她从他被子里钻出来,一声不吭地去了卫生间。 上完厕所回来, 余明远已经起来了,沙发上她的被子和枕头被他搬回了卧室床上。 “再去睡会儿,”余明远说,“吃完午饭下午回去。” 午饭安排在一个很有特色的农家乐。 林知睿吃到一半就离席, 由农庄的工作人员带着去各处逛了逛。 回来时, 看她手里拎着一袋东西。 余明远问:“是什么?” “崇明糕,”林知睿说,“看到有个爷爷骑着三轮车出来卖, 就买了点。” 余明远没说话, 让农庄的工作人员再去林知睿说的那个爷爷那里买了好几袋的崇明糕。 林知睿:“买这么多干嘛?” “那天你来公司,他们都知道我妹妹来了, 但没见着你,”余明远微笑着说,“我用你的名义,带点崇明特产给他们带回去。” 他们都知道你是我妹妹。 他是在提醒她,他们是兄妹。 她当然知道他们是兄妹,她厌恶的是他把这两个字当成了禁忌的根源,这么多年,反反复复地在她面前加深这道底线。 别说实际上,就是思想上都不该有任何跨越这条线的念头。 他这么约束自己,也约束着她。 回去的路上,林知睿没睡,但她拿衣服蒙住头,沉默了一路。 从崇明回来后,两人没再见过面。 临近年底,建筑行业最忙的时候。 林知睿回到家就听许阿姨唠叨她哥,以前起码一周回来一次吃顿饭,最近连着一个月没回来。 邹诚也说每次打电话过去,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应酬,有时候早上打的电话,半夜才回条消息说在忙。 林总却站在儿子那边,说做事业哪有那么容易的,年轻不拼,难道七老八十再拼? 林知睿不参与他们的话题,她打开微信,不断往下翻,翻了很久才找到余明远的对话框。 两人的微信聊天还停留在半个多月前,他发给她的一个快递单号,告诉她,她要的那两 个镜头,他买好让店里直接寄回家了。 之前她打过几个语音电话过去,他没接,只回消息说“在开会”、“在忙”。 然后直到现在,两人没再说过话。 电话也没打过。 好在这段时间,林知睿自己也有很多事,繁重的工作让她没太多精力去想有的没的。 再加上四年前经历过一次,她时长告诫自己,不要像上一次纠缠不放,让两人都难堪。 她是喜欢他,但喜欢不是一切。 就像艾瑞克说的,你和你的作品一样,你们都是自由的。 林知睿是自由的,她可以爱一个人,从十八岁爱到一百零八岁。 但爱人的前提是—— 她是林知睿,完整纯粹自由、爱恨随心的林知睿。 快到春节时,林知睿开始接婚庆的拍摄。 婚庆通常都要拍一天,从新娘化妆开始拍,有开始早的,凌晨五点她就得到。 一拍就是一整天,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好在拿到的酬劳还算不错。 这天的婚礼放在上海有名的一家五星酒店,新娘做第二套装造时,林知睿才有空吃了点东西,吃完继续拍,快到下午两点,喜宴才结束。 林知睿收拾好东西,从摆宴大厅里出来,却怎么也找不到酒店大堂。 在酒店里逛了两圈,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客房部,想找个工作人员问路,愣是一个都没遇到。 她只能凭着感觉,顺着长长的客房走廊往前走,走到一半,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有点惊讶地看着身后的人。 “骆嘉言?” 骆嘉言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他快速往身后看一眼,确认身后没人,才转回来看向林知睿。 他来不及解释,只神色慌张地问了句:“能找个地方先让我呆一会儿吗?” “滴”地一声,房门打开,林知睿和骆嘉言一前一后走进房间。 房间里有点乱,新娘的礼服,鞋子,化妆用品散落在各处。 这是婚庆公司为新人准备的换衣服做装造的房间,林知睿有房间的门卡,她刚才非要去酒店大堂,就是为了还这张门卡。 进了房间后,骆嘉言什么也没说,先去了卫生间,十分钟后他出来,头发和衣服整理了一下,状态比林知睿刚才遇到时好多了。 “谢谢,”骆嘉言说,“我给宋宋发消息了,她很快就到了。” 林知睿点头应了声“好”。 简短的对话后,两人就没再说话。 林知睿坐在沙发上发消息,骆嘉言拉开一点房间的窗帘,正低头往下看。 林知睿发完消息,抬头望向窗边。 骆嘉言身上穿着短袖白T,灰色运动裤,脚上穿的是酒店的拖鞋。 在遇到她之前,他应该在这家酒店的某个房间,他说宋宋在赶过来,说明他刚才并非在工作。 林知睿移开目光,她没兴趣知道骆嘉言为什么会在这家酒店里开房,房间里是否还有别人,又为什么会那么慌张,像是在躲着什么人。 “林知睿,林老师,”骆嘉言走到林知睿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大概是危机已经解除,他整个人放松了不少,“你不好奇我的事吗?” “也不能说是不好奇,”林知睿耸了耸肩,“准确来说是不在意。” 骆嘉言哑然一瞬,才说:“你确实很真诚。” 真诚地过了头,就像两个巴掌啪啪打在他脸上,然后他的脸上反显出清晰的两个字—— 垃圾。 林知睿并没有把骆嘉言当成垃圾看待,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不会轻易对一个人下定义,更何况是一个她不会与之产生交集的人。 “我好像应该向你道个歉。”骆嘉言带着几分真心实意道。 他是指把余明远当成她金主的事。 后来他去了解了一下,他们是继兄继妹的关系,确实是兄妹,虽然两人的相处,看起来不太像兄妹,起码不是朴素价值观所认为的那种兄妹。 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兄妹,谁也没规定过兄妹之间应该怎么相处,就像也没有人到底该怎么活着的规定。 林知睿:“我接受你的道歉,但微信我不会加回来。” 骆嘉言打开手机的动作顿了顿,他笑了下,收起手机,没再说什么。 五分钟后宋宋到达酒店,骆嘉言告诉了她房间号,她过来时带了套衣服,骆嘉言换上衣服,戴上墨镜和帽子。 “林老师,谢谢你,”宋宋解释道,“是这样的,今天晚上我们在附近有个活动,怕晚上堵车所以下午就到了,找了个酒店休息,不知道那些粉丝是怎么知道的……” 林知睿只是默默地听着宋宋解释骆嘉言被私生饭骚扰,没发表任何意见,也没说她觉得骆嘉言白T领口那处污渍看着像是唇膏印。 她想,这些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宋宋给司机打了个电话,然后对骆嘉言说:“车在地下停车库,离我们最近的电梯附近,走吧?” “嗯,”骆嘉言看向林知睿,“一起走吧?” 林知睿:“不了,谢谢。” 骆嘉言没再说什么,和宋宋离开了房间。 林知睿把门卡还到酒店大堂,推开大门出去的瞬间,夹杂着雪花的凌厉寒风扑面而来。 她戴上羽绒服的帽子,拉高围巾遮住自己半张脸。 天色昏暗,又下着雪,路上堵得严严实实。 叫车软件上的排队时长已经超过半小时。 正在她打算走路去地铁站时,一辆商务车停在她面前,副驾驶车窗降下,宋宋在车里向她招手。 “林老师,下雪了车难叫,我们送你吧?” 林知睿看了眼越下越密的雪,没再矫情,拉开车门上了车。 骆嘉言坐在司机后排,林知睿上车后,他适时递过来一包纸巾。 “谢谢。”林知睿接过,抽出两张擦掉头发和脸上雪化后的水。 “林老师去哪儿?”宋宋问。 “麻烦把我带到最近的地铁站就行了。” “没关系的林老师,我们送你回去吧。” “谢谢,真的不用了。”林知睿很坚持,宋宋也就不再劝。 这里离地铁站两公里不到,但雪天路滑,路上的车都开得很慢。 车里很安静,林知睿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去关注别人,但骆嘉言在听别人发来的语音消息时还是漏出了一点声音。 一个女人的声音刚从林知睿耳朵里转了圈又飘出去。 突然,一声刺耳的撞击声随着车身的剧烈晃动在她耳边炸响。 巨大的惯性下,林知睿的身体在座椅上重重弹起,又被安全带拉回座椅上。 在她意识到坐的车被追尾的那一刻,她无比庆幸余明远从小就对自己严苛的安全教育,就算是坐在后座,只是两公里的车程,她也会系上安全带。 司机和宋宋坐在前排都系了安全带,后排的骆嘉言没系,整个人往前摔出去,半边身体撞在中控上。 下了雪的路上湿滑,车在地面上滑了一段距离才停下,也因此和前一辆车追尾了。 三车连撞。 “骆老师你怎么样?”宋宋紧张地往后看。 骆嘉言手上剧痛,但他没管,让宋宋先把自己刚才没拿稳甩出去的手机捡起来放好。 “林老师你没事吧?”宋宋放好手机又问林知睿。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林知睿确实被吓到了,但现在缓过来了,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哎呀,”宋宋惊呼,“骆老师你的手!” 骆嘉言往前摔时,手用力撑了一下,手腕关节扭到,肿了起来。 骆嘉言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晚上的活动怎么办?”宋宋一脸着急。 “能怎么办,”林知睿说,“推了呗。” 宋宋当然知道只能推了,可这次的活动是他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以骆嘉言现在的咖位,这样的机会并不多,错过了,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 骆嘉言捧着受伤的手,疼得“嘶”声,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林知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林老师,”骆嘉言说,“知道违约金多少吗?” 林知睿低头看他手一眼,无所谓道:“那你去好了。” 骆嘉言肯定没法参加活动了,宋宋将情况汇报给公司,公司紧急和对方协商,对方同意换人。 这个活动一直是宋宋在负责,公司让她跟着替换的人去活动现场。 宋宋只好下车,拦了辆出租车离开。 三车连撞,好在撞得不算太严重,很快交警就来了,对现场事故做了责任划分。 事故处理得很快。 司机上车后,直接开车去了医院。 林知睿也一起跟着去了。 林知睿虽满心不愿意,但面对宋宋的请求,也不好意思拒绝。 到了医院,挂号看诊拍片拿药,林知睿忙前忙后,骆嘉言只在拍片和治疗时出现了一下,其余时间都在车里。 从治疗室出来,穿过大厅前,骆嘉言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扣在林知睿头上,自己则戴上外套上的帽子。 “别脱,戴着,”骆嘉言说,“万一被拍。” 其实骆嘉言还没红到一眼就能被人认出来,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林知睿不想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离开医院上车,林知睿把帽子还给了骆嘉言。 “林老师,不好意思啊,耽误你时间了。”骆嘉言真心实意地说。 “没事。”林知睿没那么小气,事发突然,况且骆嘉言受了伤。 “林老师,我能叫你名字吗?” 林知睿瞥了眼前面的司机,没吭声。 “我知道你怎么想我,我过去确实对你……”骆嘉言顿了顿,“但我现在是真的挺想和你交个朋友。” 骆嘉言这话听着还算诚恳,但林知睿不为所动,她只敷衍地“哦”了声就别无他话。 骆嘉言还想说什么,瞧她那副表情,最后什么也没说。 林知睿让骆嘉言送自己到最近的地铁站。 这时候是下班高峰,地铁车厢里挤满了人。 到站后林知睿随着人流走出地铁站,外面的天色已然全黑,街道两边的店铺亮起灯光。 雪还在下,绿化带的植物上积了薄薄一层雪白,路灯下晶莹剔透。 林知睿站在地铁口,犹豫着是直接回家点外卖,还是在附近随便吃点再回去。 最后她在便利店里买了份便当,吃了一半就因为太难吃放弃了。 婚庆公司有专门修片的人,林知睿回到家,打开电脑,把今天拍的照片传过去。 传照片时,她去洗了个澡。 因为天冷,她在浴缸里泡了个澡驱寒,等到穿完衣服出来才发现余明远给她打过电话。 电话是半个小时前打的。 林知睿觉得奇怪,大半个月不联系的人,怎么突然给自己打电话了。 但很快她又给他找了个理由,许是快过年了,他怕她在家里给他甩脸色,被林总他们看出来,所以提前和自己沟通。 她都能想象得到,他会在电话里说什么。 会先若无其事地问她有什么想要的新年礼物,她要是态度冷淡,对他爱答不理,他就会放低姿态先求和,千万句话最后化作一句“都是哥的错”。 她要是还和他犟,他就会拿林总他们道德绑架她,要她再怎么样也不能在过年伤父母的心。 林知睿冷笑着扔下手机,手机屏幕却亮起来,跳出她哥的名字。 震动声在茶几玻璃上被放大,在安静的屋里持续不断地响着。 林知睿扔掉平板,烦躁地拿起手机。 电话接通后,她故意没说话。 没想到电话那头也一直沉默。 透过听筒,只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里才传来余明远的声音,他的第一句话,出乎了林知睿的意料。 余明远问:“晚饭吃的什么?” 林知睿觉得这句话作为一个电话的开场白有些奇怪,又不是走在路上,用“吃了没”和人打招呼。 更何况他们已经半个多月没联系,怎么着也不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跳过这些天,重启恢复到原始状态吧? 至少她做不到。 “吃了什么,嗯?”她不吭声,他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林知睿不自觉地捏了捏听电话的那只耳朵。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没听他声音,此时隔着手机,竟觉得不习惯。 那副嗓子竟比她手指还软,在她耳边,顺着耳廓上的软骨,细细地、轻轻地磨。 “吃了——”她回忆了一下,缓缓道,“蛋包饭,厚切猪排,沙拉和酸奶。” 电话里传来很轻的笑声,转瞬即逝,他说:“你不是不爱吃便利店的便当吗?” 聪明的哥哥,马上就猜到她晚上吃了什么。 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半个多月的失联,好像让她丧失了和他交流的能力。 她只能礼尚往来也问他:“你呢?晚餐吃了什么?” “和几个供应商吃了个饭。” 林知睿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给她打电话,又为什么觉得电话里的他有点怪。 她试探着问:“你喝酒啦?喝了很多吗?” “一点点,”他说,“不算多。” “哦……” 又是一阵沉默。 只剩下一点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不知道是谁的。 轻轻浅浅,像雪花落在树叶上的动静。 林知睿以为这段时间余明远在单方面对她冷战,但事实上,他真的很忙。 马上要春节放假,对于建筑行业来说,将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无法开工,很多事情必须在放假前完成。 就如邹诚说的,他不是在开会,在现场,就是在应酬。 林知睿突然感觉到电话里的呼吸声变得重了些,紧接着一声“睿睿”透过听筒传进她耳朵里。 她手指绕着抱枕上一簇被扯出来的绒线,懒懒地应了声“嗯?” “下来接我。” 第39章 我醉了 林知睿穿上衣服下楼, 刚走到楼前空地上,黑色卡宴缓缓开过来。 代驾师傅把车停在楼前的停车位上,车熄火后, 林知睿走过去。 师傅下车把车钥匙给了林知睿, 从后备箱里拿出自己的小车离开了。 她在车外等了会儿,没人下车。 林知睿只好来到后座,拉开车门, 弯腰往里看。 他哥坐在后座上, 闭着眼睛,不知道睡没睡着。 她静静地看了会儿,打算解开他身上的安全带时, 座位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睛。 目光从狭长的眼尾处掠过来, 落在她脸上。 明明无形的目光却仿佛带上了几分重量,沉沉地压在她身上,还有心头。 她一时有些呆滞,一手撑在座椅上, 一手搭在他腰侧的安全扣上,以上半身趴在他身上的姿势僵住。 维持着这个姿势十多秒后,林知睿的后背开始发酸,她刚动了动想退出去, 一只大手压在了她后背上。 在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啊”后, 整个人完全扑进了她哥怀里,准确来说是被按进了他怀里。 雪花纷纷扬扬,有一些飘进了车里, 很快带走了车里残留的暖气。 但余明远的怀抱很暖, 带着淡淡的、不难闻的酒气,耳边是隔着外套, 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试探地叫一声:“余明远?” 他没反应。 她又叫:“哥哥?” “嗯?”余明远的声音比起往日多了点慵懒,像是很累,又像是满足。 这些日子以来,林知睿对她哥的怨念可不止一点,也曾信誓旦旦地要和他决裂。 但此时听到他的声音,闻到他的味道,被他搂在胸前时,耳朵和心尖都是痒的。 决什么裂啊,她恨不得和他合二为一,严丝合缝。 平时余明远虽也会亲近她,可多了警惕和戒备,锐利的目光总能看透她那点不纯良的心思。 此时喝了酒,有点醉意的余明远减弱了对她的防备。 她温顺地趴在他怀里,手上玩着他后脖颈的发梢,说话时柔软的唇几乎贴着他脖颈的肌肤。 “你喝醉了吗?” “你觉得我醉了吗?”他反问。 “我觉得,”原本撑在他胸口的手,缓缓滑进他大衣里,“你醉了呀。” “就算我醉了,”使坏的手被他摁住后动弹不得,她仰着脸看他,看到他眼里的责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也不是你摸我的理由。” 林知睿觉得,如果他哥的酒量再差一点,或者他今天喝得再多一点就好了。 可这些“如果”全都不存在。 在车里缓过来后,余明远就上楼了。 上楼后他洗了个脸就更清醒了,林知睿再也没有动手动脚的机会。 林知睿给她哥倒了杯热茶。 余明远没喝茶,他抓住她手腕,摸了下她袖口,皱眉道:“怎么湿了?” 林知睿刚才下去得急,只在睡衣外面套了件长款羽绒服。 在外面时不觉得冷,回到家才发现袖子和脚腕处的睡衣被浸湿了,冰冷的布料贴在身上,手脚都是凉的。 她洗过澡了。 这是余明远此时的第一个结论。 然后他推算了一下,得出他打第一个电话给她而她没接时就已经在洗澡了。 于是他又有了第二个结论,是结论也是疑问—— 她为什么会洗那么长时间? 他并不清楚女生平均洗澡的用时,但他很清楚林知睿的。 他们曾经住在两个相邻的房间,夜深人静时,从她房间里传出来的,哪怕是再细微的动静,也听得很清楚。 妹妹花那么长时间洗澡,是因为她不仅仅在洗澡。 可他不能也不被允许继续往下探索答案。 就像在崇明的那次,他不允许她探究自己的身体会对她有何种反应。 即使反应那么明显,他根本无法遮掩,也绝对不允许袒露在她面前。 妹妹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东西,他不可以再奢望别的,强行去要,只会贪心食恶果。 为此他长达半个月忍着没和她联系,试图逼自己冷静下来。 可此时此刻,他却出现在了到处充满着妹妹气味的私密空间里。 “是因为刚才在楼下的时间太长了?”余明远自责道,“早知道,我不过来了。” 今晚他和几个合作了很久的供应商吃饭,席间多喝了一点,叫代驾之前他还很清醒,在平台上下单时,却鬼使神差地选了林知睿这里的地址。 从代驾师傅到了之后,到一路上导航提示他们在往哪里开,他都有机会调转方向前往正确的目的地。 但他没有。 没有阻止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继续开下去。 可是他已经十七天没见过她,没听过她的声音。 不和她联系,却像个偷窥狂,一天里无数次打开她的朋友圈,希冀从她朋友圈的只言片语里窥伺到一点和她有关的。 “哎呀,湿了就换衣服,这有什么关系?”林知睿说,“可是你不过来,今晚谁照顾你呢?你打算在车上睡一晚吗?这么冷的天,你会冻死的。” 大冬天在车上睡着了会冻死,但他现在在这里……好像也挺煎熬。 余明远扣住妹妹解衬衫扣子的手腕,浓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深色阴影,他嗓音低哑地问:“林知睿,你在干吗?” 酒精让他的行为和语速都放慢了,力气却有变大的趋势。 林知睿的手腕被捏得有点疼,她蹙着眉头,露出委屈的表情:“给你脱衣服呀,你不洗澡睡觉吗?” 他依然抓着她的手,缓缓摇头,“我一会儿就走。” 林知睿用力抽出手,有点生气道:“余明远你是不是有毛病?” 他伸手捏她气得鼓起来的脸,酒气下,笑得有点颓败,有点坏。 他说:“是有一点吧。” 林知睿气结,“你这样怎么回去啊?” 余明远试着想站起来,但似乎有点困难。 刚才在室外他没让林知睿搀扶,脚步还算稳当,但在温暖的室内呆了十多分钟,血液里的酒精蒸发,慢慢麻痹了他的中枢神经。 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和四肢,好在神志是清醒的。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他感觉到了危险,虽然他不太清楚这种危险来自于哪里,但保护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东西是下意识的本能。 余明远缓了缓,最后还是站了起来,“帮我叫辆……” “车”字还没出口,他再次跌回了沙发上。 在他试图再次站起来时,就再也没机会了。 妹妹以骑马的姿势坐在他腿上,将他牢牢压制在沙发上,手里拽着他的领带。 她稍微用力一拽,他为了缓解窒息感,被迫仰起头,头顶的灯光将他的眼前照得模糊一片。 脑中有片刻的晕眩,下一秒,某种陌生却强烈的感觉在他的脑袋里炸开了花。 视线所及是一片金色的光,金色如潮水般缓缓褪去,最后陷入无边黑暗中。 余明远的胸膛随着不断加深的呼吸剧烈起伏着。 他不渴,却觉得自己濒临干涸。 余明远什么也看不清,四肢无法动弹,唯有耳边林知睿低低的、惊叹般的声音。 “哥……” “你好石更呀。” 林知睿看着床上睡着的人,有点后悔。 今天晚上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 她哥喝醉了,但还没醉到硬不起来的地步。 不,事实上,他很石更。 她完全可以趁机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明天她哥酒醒后为此要和她断绝兄妹关系,她也觉得值了,毕竟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唯一一次睡他了。 可她内心深处依然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在“管他呢先睡了再说”和“循序渐进才能一直睡”之中,她最终选择了后者。 所以在磨了磨她哥,感受到了令她震惊的硬度后,她什么也没做,像一个朴素价值观认为里的妹妹,帮他擦完身体后扶他去睡觉。 雪在半夜就停了,没能成功积起雪,只有枝叶和车顶覆着一层霜白。 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 上海的隆冬和盛夏不分伯仲,都是林知睿讨厌的东西。 早起空调运转的低鸣和脑子里的“嗡嗡”声有点同频,余明远醒来后没有马上起来,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睡在谁的房间,谁的床上。 房间里很暖,和寒冷的室外是两个天地。 他躺在珊瑚绒上,绵密柔软的触感像被人轻轻地拥抱着。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些凌乱的片段。 他酒量不错,昨天喝的确实多了一点,但依然在可控范围内,他记得自己让代驾把车开到林知睿这里,记得打电话让她下楼接自己,记得他们为了他回去争执。 然后呢? 记忆好像在这里强行封印上了。 余明远推开卧室的门,沙发上没有人,只有堆着的被子和枕头。 厨房里传来声音。 听到身后的动静,她没回头,倒了杯温水,加一勺蜂蜜搅拌均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温和甜度都刚刚好。 虽然她很想嘴对嘴地喂,但为了“天天睡她哥”的目标,只能老老实实地将杯子端过去。 “头疼吗?” “不疼。” 余明远接过杯子没有喝,看向料理台。 电饭煲的保温电源亮着,两碗粥被盛出来后放在一边,冒着白色的热气,煎炸对她来说太难,只煮了两个水煮蛋,对半切开后淋上点鲜酱油。 余明远看着妹妹准备的早餐,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问:“自己做的吗?” “对啊,我六点就起来了,”林知睿得意道,“怎么样,不错吧?” 没有想象中的夸赞,她只得到了她哥一个淡淡的“嗯”。 “哥你好像……”林知睿看着她哥,选择着合适的措辞,“不太满意?” “没有,”余明远一手端着蜂蜜水,一手揉了揉妹妹发顶,感慨道,“我只是突然发现,你能把自己照顾好。” “啊,我的老哥哥,”林知睿笑起来,“不要太失落了,我是二十二,不是十二,不仅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你,而且还是喝醉的你。” 余明远的潜意识不愿意同她谈论任何有关“喝醉的你”的话题。 他走出厨房,目光再次落在沙发上过于凌乱的毯子和枕头上。 林知睿跟着出来,主动说:“睡了一晚上沙发,腰都睡疼了,你得负责给我按摩。” “我是喝醉了,”余明远意味不明地觑她一眼,“但不是断片了。” 林知睿被他看得心虚,掩饰性地想要去沙发上收拾东西,但余明远已经在收拾了。 他把根本没法抵御冬天夜晚的薄毯叠好,再把连枕套都没有的枕头放在上面。 “哎呀,”知道被拆穿了,她又说,“你也不忍心让我大冷天睡客厅沙发吧?” 余明远忽视她的道德绑架,沉声说:“那也不是一对成年兄妹睡一起的理由。” 第40章 滚出去 林知睿颓然道:“你就当我十二岁吧。” 余明远目光复杂地看着妹妹, “林知睿……” “我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六点起来给你做早餐,昨晚也一直在照顾你, ”她大了声, 不知道是为了掩饰心虚还是真的生气,或者是伤心,“你不仅不心疼心疼你妹妹, 反而还要计较我昨晚和你同睡一张床, 况且床还是我的!” 她的质问好像很有道理,满腹委屈,义愤填膺, 如果忽略她昨晚手脚并用, 藤蔓似地缠着他抱着他的话。 林知睿不知道,她哥半夜醒来过,发现妹妹躺在自己身边。 他的手臂被她压麻了,衬衫从裤腰里被抽出来, 她的手就搭在他的腰腹上,会吐出湿热呼吸的唇贴在他脖颈里。 余明远不能动一下,他怕林知睿会醒过来。 不是怕尴尬,而是他无法预测, 在那种情况下自己会做什么。 他几乎一晚没睡。 他当然知道她六点就起来了。 她还知道宿醉醒来的人适合喝一杯蜂蜜水。 她是个合格的妹妹。 但他不是。 余明远后悔道:“我昨晚不该过来。” 她难得看到他脸上露出懊悔自责的神色, 这让原本就觉得委屈的林知睿又生出了另一种情绪—— 羞愤。 就好像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抱着睡了一夜是什么天大的错误,就好像她喜欢他是错误。 可她不信, 不信这是错的, 起码错的不应该只是她,于是她问:“那你为什么还要过来呢?” “我喝醉了, ”余明远承认,“我意识不够清醒。” “酒醉吐真言,”林知睿却说,“喝醉了意识不清醒的你所作出的行为才是下意识的,是你内心真正渴望的。” “如果你真的知道我内心在渴望什么,”余明远似乎笑了一下,转瞬即逝,“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确实不知道,”林知睿把哥哥的外套拿过来,交给他,冷声道,“你不是八点上班吗?已经七点半了,你要迟到了。” 余明远没有接过外套,他垂眸看着她。 她已经很努力在掩藏了,可他太熟悉她了。 十年前,来到林家的第二个月,他就能从她细微的表情中分辨出她的心情是高兴还是难受。 如果他现在拿上衣服离开,下一秒她就会用眼泪淹死她自己,外加不接自己电话不回消息。 “从今天开始,”余明远在妹妹黑眸中慢慢聚起水汽前,把外套放在沙发靠背上,他卷起袖口,往厨房走去,“公司提前放假了,我觉得以你昨晚照顾我所消耗的体力,今天的早餐应该多摄入一些蛋白质。” 到底还是舍不得她伤心难受。 于是在林知睿最讨厌的上海隆冬的早晨,她和余明远坐在温暖的餐桌前,吃掉了一份培根三明治,一根德式烤肠和一杯热牛奶。 摄入太多蛋白质的后果是容易犯困。 林知睿侧躺在沙发上,头枕在余明远黑色的大衣外套上,衣服上还残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酒味。 她并不讨厌,只要是他的东西,她的包容性尤其地高,不再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林知睿。 她半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怎么提前放假了?” “能做的都做了,”余明远擦着桌子,“完不成的也只能等节后。” “那之后还去公司吗?” “不是很急的就不去了,”余明远问,“你呢,忙完了吗?” “春节期间有两场婚庆请我去拍,但我不想去,”林知睿伸了个懒腰,左右扭了扭脖颈,“我这回算是深刻体会到了一个人打拼有多累,还是啃老舒服。” 余明远笑了下,“过年那几天上海有寒潮,我和爸的意思是全家去海南住两天。” 更早的时候,海南的房价还没被炒起来,林总在当地买了套房,独栋小别墅,步行五分钟就能到一片干净人少的沙滩。 林韵自从开过刀后,身体大不如前,这个冬天已经感冒咳嗽两次,邹诚前段时间找余明远商量,这次春节,全家去海南过。 林知睿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怎么?”余明远也发现了,他擦干净手,走到沙发前,目光至上而下看着她,“不想去?” “当然不是。” 林知睿翻了个身,面朝沙发靠背。 她不是不想去海南度假,只有这次旅行,无非是爸爸妈妈哥哥 妹妹所组成的“完美家庭”。 去景点打卡,拍很多家庭纪念照片,买一大堆纪念品。 或许往后的每一年春节,他们都是如此度过,直到他们其中一个组成了新的家庭。 那么这个“完美家庭”就会变成两个或者三个“完美家庭”。 她明明深爱着他,却要装出兄妹情深,时刻告诫自己不能触碰他,就连看向他的眼神都不应该出错。 她感到痛苦。 可在这件事里谁也没错。 因为没人犯错,所以她连一个发泄的出口都没有,只能日复日、年复年地折磨自己。 林知睿感觉到沙发外侧凹陷下去。 余明远坐在她身边,手臂撑在她头顶上方,从背后看,就像把她圈在了他怀里。 她昨晚只是给他简单擦了擦,没有能力,更做不到脱下他衣服后心如止水什么也不干,所以他身上穿得还是昨天的衬衫。 纵然如此,在他身上也不见一丝一毫的难堪和狼狈。 她的哥哥,永远斯文得体,克制稳重。 酒精味更浓了。 林知睿被“挤压”在狭窄的空间里,鼻息吐纳间,周身全被她哥的味道笼罩住了。 她感到愉悦,安心,却也深深地痛苦。 “还没确定下来,如果你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可以告诉我,”余明远的声音在她身后,“泰国?你想去清迈吗?或者巴厘岛?” 林知睿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就海南吧。” 只要他们的身份不变,去哪里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好,”余明远把她脚边的毯子拿过来,抖开盖在她身上,“需要我在某个时间点叫你起来吗?” “我只是躺一会儿,”她声音渐渐变小,“我没想睡……” 在和耷拉的眼皮抗争到第二个回合,林知睿就陷入了沉睡中。 睡得晚又起得早,昨晚上她其实没睡几个小时,好不容易抱着她哥睡着之后做了混乱的梦。 梦到夏季潮热的夜晚,梧桐树被路灯照出的斑驳光影中,余明远背对着她站在树下。 他面前站着一个女生,他们拥抱,接吻,唇齿纠缠的声音清晰地仿佛就在她耳边。 她大声叫“哥哥”,却只有口型,没有声音,梦里没有了传播声音的介质,她的喊声和哭声变成一片盲音。 她发疯般朝他们跑过去,打开小洋房的铁门,看到的却是无数赤裸着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他们像只会爬动的白色蠕虫,没有缝隙地纠缠在一起。 这让她感到恶心。 而更恐怖的是她在这堆东西里看到了她自己。 她要吐了,胃里的东西反流,胃酸灼烧着她的食道和喉咙。 她痛苦不堪,眼泪流成了河,可依然没有声音,梦里的她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醒来时六点不到,天没亮,灰蒙蒙一片。 她拿开搂着他哥腰的手,尽可能轻地下床,从衣柜里拿了条毯子和枕头放在沙发上,伪装成自己昨晚睡在这里的假象。 她来到厨房,打开手机,开始跟着网上的步骤,煮粥煮鸡蛋。 当把电饭煲的电源插上,把鸡蛋放在蒸蛋器里,她又回到了房间。 昏暗的房间里,她哥睡得无声无息。 她走到床边,蹲下身,很轻很轻地叫他。 “哥哥?” 他没醒,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又叫他,“余明远?” 他还是没醒,呼吸均匀绵长。 “哥,”滚烫的泪从林知睿眼角掉落,“为什么你不能爱我……” 她俯身,沾着泪水的唇吻住了他。 林知睿睡了个回笼觉,醒过来时没看见余明远。 给他打电话,嘟声响了很久但是一直没接。 窗外天色阴沉,客厅里没开灯,她坐在一片昏暗中,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直到门外响起指纹解锁的电子音。 余明远推门进来,打开灯,看见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妹妹,“醒了?” 林知睿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先是看了眼余明远的脸,再看向他手里拎着的塑料袋。 余明远把从超市买回来的两大袋东西放在餐桌上,拿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这才看到未接来电。 “刚才打我电话了?” “嗯,”林知睿从沙发上起来,走到餐桌旁看了眼他买的,“吃火锅吗?” 余明远买了很多火锅食材。 “晚上爸妈过来,”发现林知睿一脸茫然,余明远示意她看手机,“没看群里消息?” 自从林知睿搬来这里住后,林韵、邹诚和余明远都来过,只是没来得这么整齐过。 家庭群聊中,得知两个孩子年底前的工作已经结束,林韵和邹诚也休假了,于是临时决定来林知睿这里吃晚饭。 两人简单吃了点午饭就开始为晚上做准备。 林知睿没帮上什么忙,都是余明远在弄。 新鲜的蔬菜洗干净切好分类摆在盘中,最难处理的鱼虾也弄得很利索,鱼片切成薄厚一致后裹上生粉和鱼露腌制,在这期间做了手工蛋饺和虾滑,他竟然还煎了几根小油条。 他问她想吃什么蘸料,她说随便,于是便有了海鲜、麻酱、蒜泥和油碟。 余明远忙着时,林知睿不好意思光站在一边看,于是主动把水果洗了。 看到她哥把水果切好摆盘,她忍不住说:“爸妈又不是客人,干吗搞这么隆重?” “洗了吗就往嘴里塞?”余明远眼疾手快地从妹妹嘴里“抢”出小番茄,放在水流下冲。 “不是有机的吗?” “有机不代表没有灰尘……” 林知睿低头,抓住余明远手腕,不等他反应,直接将他指尖的小番茄吃进嘴里。 像是怕她哥从自己嘴里掏出来,牙齿迅速咬破小番茄薄嫩的皮,酸甜的汁水瞬时充盈整个口腔。 她舔了舔唇,跟她哥说:“挺甜的,你再给我洗一个。” 余明远的手僵着没动,看着她的目光里压满了情绪。 “干吗啊?”林知睿无所谓道,“不就是不小心舔到你手了吗?” 不止是舔到了手,还有意无意地含了一下。 可是她不会承认,她不承认,他就不能提。 无论是“舔”或者“含”,都不应该出现在他们兄妹的对话中。 余明远给妹妹洗了半盆小番茄,让她去客厅坐着吃别影响自己。 下午五点不到,林韵他们就到了。 林知睿在电话里指挥他们在地下停车库停好车,然后提前从门口的鞋柜里拿了男女各一双一次性拖鞋出来。 “我还是下去接他们吧?离这栋楼近的电梯要刷门禁卡,他们上不了,客座的电梯出来后得绕一段……” 余明远打断她,“林知睿。” “嗯?” “再拿一双拖鞋。” “再拿一双?还有谁要来吗?”她刚要问拿男士还是女士的,门铃恰好响起。 当她打开门,看到门外的人,突然就明白了。 门外除了林韵和邹诚,还有一个人。 林知睿和这个人不熟,但却清楚地记得她的脸和她的名字。 也永远不会忘记,梧桐树下的暗影里—— 她和余明远接吻的画面。 刚见到陆芷时,林知睿的脑子不是太清醒。 她不明白为什么四年后自己还会见到这个人,她为什么会认识自己的父母,为什么在他们举家团聚的时刻她会出现。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然后恍然大悟。 她哥用一整个下午做准备,特意用水果盘装水果,就连火锅的蘸料都准备了不同的口味。 是因为今晚不仅仅是简单的家庭聚餐。 他们都知道,她哥也知道。 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陆芷见到她时很惊喜,说她比四年前更漂亮了,还说自己关注了她的微博,用了很多美好的辞藻夸赞她拍的照片。 余明远和邹诚在厨房,客厅里林韵和陆芷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聊天。 林知睿坐在餐桌旁,负责看着即将沸腾的锅,不让汤从锅里溢出来。 从林韵和陆芷的交谈中,林知睿依稀了解了陆芷和自己家人的认识过程。 原来陆芷是邹诚学生的姐姐,一次学校里的碰面,陆芷先认出的邹诚,说自己在大学毕业典礼上见过他。 余明远的毕业典礼,林韵和邹诚都出席了。 余明远作为优秀毕业生演讲时,林韵当时还给在巴黎的林知睿打去了视频电话,想让她看看哥哥穿学士服的样子。 但当时林知睿还在气头上,赌气挂了电话。 而相反的,林知睿的毕业照片,一直被放在他办公室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但凡知道他们兄妹的,每一个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要说一声,余明远这个哥哥,对妹妹那是真的好。 不求回报、掏心掏肺的好。 这套二室一厅,面积不大,坐了五个人的客厅略显局促,鲜香麻辣的火锅味充斥着房子里的每一处。 林知睿喜欢重口味,但这顿家庭版火锅却食之无味。 陆芷的突然出现,是林知睿始料未及的,比起四年前梧桐树下的剪影,此时坐在林知睿面前的陆芷才是真实的。 她漂亮,温和,健谈,具备一切美好的品质。 但这些并非林知睿郁郁寡欢的主要原因。 她一直在观察—— 陆芷与自己父母还有兄长不算特别熟稔,他们也不是一直有共同话题,但在各方的努力下,从开吃到现在没有冷场过。 他们在互相照顾对方的口味和情绪,林知睿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会变得更加亲密,就好像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 林知睿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给自己打预防针,他哥总要结婚,她总要有嫂子,但这些都只是她的臆想和未雨绸缪。 如今想象的东西具象化,真实地呈现在她面前,她却根本无法接受。 她憎恶的从来都不是陆芷,而是余明远的身边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却永不可能是她林知睿。 看林知睿一晚上没动过几下筷子,邹诚特地给她下了虾滑,煮熟后放她面前的碗里。 “谢谢。” “小心烫——”余明远的提醒还是晚了。 林知睿只感到唇上一刺,痛得她惊叫出声。 一阵椅子拖动的慌乱声。 “吃东西怎么心不在焉的?我看看要不要紧?”林韵心疼地看着她被烫坏的嘴唇,“起水泡了都,林知睿你怎么回事,锅里刚捞起来的就敢往嘴里塞?你以为自己是铁齿铜牙?那人姓纪不姓林!” 虽然林总的话不太好听,但林知睿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还笑啊?”林韵要被她气死了,“不疼是不是?” “我的错我的错,”邹诚满脸心疼,“都怪我不好,还烫着呢就夹给她。” 余明远从冰箱里拿来了冰水,蹲在林知睿身边,将她的脸转向自己,“怎么样,严重吗?” 林知睿下意识想凑过去让他检查,委屈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只是头低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 她生硬地推开他的手,从他手里拿过冰水,打开喝了两口。 “我没事,”冰水缓缓滑过,缓解了灼痛的咽喉,心也像得到了片刻的麻痹,她转过身,不看他一眼,“已经不疼了。” 余明远蹲在她身边没动。 陆芷:“擦点药吧?” 余明远站起身去拿烫伤膏。 “谢谢。”林知睿直接从她哥手里拿走药膏,自己去了卫生间。 涂了药膏,就不能吃东西了,她原本就没什么胃口,这下正好不用守着餐桌受罪。 林知睿回了卧室。 刚被烫到时是真的痛,但现在她又感到庆幸,让她得以有喘息的机会。 是的,在刚才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她只觉得难受,压抑,无所适从。 感觉自己像一个边缘人,自己的存在会打扰到他们。 林知睿突然觉得挺可笑,也挺无趣的。 她打开电脑,让自己投入到工作中。 半个小时过去,客厅里响起动静。 林知睿听到邹诚说小陆你放着别弄,让他们兄妹俩弄吧,然后林韵催促说代驾师傅到了。 陆芷在门口和余明远道别,提醒他别忘了过年教授组织的聚会。 指纹锁,关上门时会有电子音响起。 音乐过后,客厅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林知睿打开一张未处理的照片,关掉,再打开第二张,再关掉,当她打开第三张时,卧室的门被打开。 余明远站在门口,火锅浓郁的味道一点点从他身后蔓进来。 林知睿暗暗地皱了下鼻尖。 她喜欢吃火锅,但她不喜欢今天的火锅,不喜欢让整个屋子都变成火锅味。 谁说喜欢的东西会一直喜欢? 即使还喜欢,也可能没有昨天那么喜欢。 余明远:“爸妈以为你睡了,没来叫你。” “哦。”她继续打开第四张照片。 “在忙吗?”余明远走进房间。 林知睿关掉第四张照片,没再点开第五张,她直接关了电脑,并示意客厅,“不收拾吗?” “太晚了,明天再说吧,”余明远抬手,“还疼吗?” “不疼了,”林知睿躲开了他的手,站起身往外走,“垃圾扔了吧,我怕有老鼠。” 厨房里有很多厨余垃圾,林知睿披上外套,随手拿了两袋就下楼。 上海近两年推行垃圾分类,原本每栋楼下一人高的垃圾桶全都消失了。 每个小区只有一个“垃圾回收点”,而且实行限时开放,一般是早八晚八各两个小时。 紧赶慢赶,林知睿在最后的时刻把手里的两袋湿垃圾扔进了属于它们的垃圾桶中。 扔完垃圾,林知睿没急着回去,站在垃圾站门口,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她其实就是想借着扔垃圾下来抽根烟。 负责管理“垃圾回收站”的阿姨认得林知睿,用上海话和她打招呼,问她怎么这么晚出来扔垃圾。 林知睿说明天要睡懒觉,现在不扔就要在家放一天一夜会臭掉。 阿姨笑着说那就让男朋友扔好了呀,今天早上不是你男朋友扔的吗。 林知睿愣了下,然后很快明白了阿姨嘴里说的“男朋友”是谁。 她没有反驳阿姨,她笑着对阿姨说“他也要睡懒觉的呀”。 室外太冷,林知睿呆了没多久就冷得不行,她把烟摁熄,扔进垃圾桶。 转过身,看见几步远站着的“男朋友”。 阿姨也看到了,笑呵呵地说:“妹妹,柺额拉西,暖邦友哪能噶伐放心侬?” 阿姨笑话林知睿,扔个垃圾而已,怎么男朋友这么不放心她。 林知睿立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辛苦了,”余明远走过来,先和阿姨打了声招呼,然后把手里的围巾给林知睿戴上,看着她被冻红的鼻尖,轻声责怪,“怎么不戴围巾就下来了?” 她小幅度挣了一下,没挣开。 阿姨在一旁看着,她不好有什么大动作,只能由着他搂着肩膀离开。 离开阿姨的视线范围后,林知睿在余明远怀里无声地扭动挣扎了一路。 最后她的两只手被他单手扣住,他的另只手压在她脑后,将她的脸死死压在自己肩窝里。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一个无声地抗争,一个无声地制裁。 “放开……余明远你放开我!” 林知睿终于精疲力尽,啜泣声在他肩窝里响起。 余明远把人弄进了电梯,好在电梯里她不敢作妖,但电梯门一打开,她比他快一步冲出去,拉开楼道间的门就要往下跑。 余明远不可能由着她疯,她的雪地靴不知道掉在了哪里,没穿袜子,光脚踩在冷得刺骨的大理石地砖上。 顾不上太多,他半强迫地把人弄回了家,压在客厅沙发上,顺手拿起一旁的围巾就要去捆她手。 “余明远你敢!!!”林知睿在即将失去自由的恐惧中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在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余明远即将崩溃的理智才一点点回笼。 他低头,看着缠在手心的围巾,一时竟有些茫然。 他刚才竟然想要把林知睿绑起来。 不仅如此,有那么一刹那,他脑子里闪过的东西让他感到害怕。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半个小时前,她下楼扔垃圾,他不放心下去找她,她因为拒绝自己的触碰和自己较劲。 这没什么,过去她闹脾气时,别说碰她,就连一眼都不让他看。 但妹妹的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哄一哄就又是亲亲热热的妹妹了。 可他今晚做了什么? 他把人用力扣在怀里,要她半步都不许离开自己身边。 她不听话要跑,他竟然要把她绑起来…… 他理应后悔和自责,他怎么能那样对待她? 可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她又是怎样狠下心肠对他的呢? 四年的分离、冷战,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个消息。 他也会难受,会痛苦,会恨她! 林知睿知道哭是没有用的,特别是对暴怒中的余明远来说。 她其实也厌烦了自己用眼泪对抗他,于是她刚才很有骨气地和他在楼底下较劲,现在又很有骨气地擦干眼泪,说不哭就不哭,拿起手边的抱枕狠狠地朝他身上砸过去。 余明远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任由她砸,砸完一个又一个,边砸边宣泄道—— “我没有把你绑过来,是你喝醉了来我这里!是你让我下去接你!是你自己要留下来!对,我昨晚是抱着你睡了,可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有对你做! 你呢?你又做了什么?我早上亲你时你明明醒着,可你没有拒绝!你既然没有拒绝,为什么又要让陆芷来我这里! 你知道我有多难受?不,你不知道,你享受着我对你的爱慕,你允许我对你亲亲抱抱,可是你没有回应,你从来都没有回应,你只会用你是我哥哥我们只能有兄妹之情来道德审判我! 去你的哥哥妹妹!我不要了,不在乎了,不玩了!在我说出‘滚’之前请你滚出去!” 她没有崩溃,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口不择言,不是脑袋一热,她很冷静,从来没有过的冷静。 因为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今天过后,自己和余明远就彻底决裂了。 是的,她单方面、孤注一掷地宣告—— “我不爱你了,从这一秒钟开始。”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爱一个人也一样。 她其实并非不懂,他们之间没有结果,即使有,也是建立在伤害其他家庭成员之上。 哥哥妹妹会一辈子在一起不过是句安慰人的话! 陆芷的出现彻底掀开了这层遮羞布! 哪怕她今晚只是吃了一顿饭,往后都不会再出现,也已经让林知睿明白,余明远的“爱人”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她的想象。 她今天无法接受陆芷,未来也接受不了其他人,守着自己那点孱弱的幻想,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痛苦中。 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此放下。 “余明远……”原来伤心到了极致是哭不出来的,一颗颗滑落眼眶的不是泪水,是对过去的告别,“我再也不想见到……” 林知睿没能说出“你”字。 因为余明远吻住了她。 40-50 第41章 赌不起 爱如潮水。 比爱更汹涌的是余明远的吻。 林知睿的大脑一片空白, 世界里只剩下两样东西—— 余明远的呼吸和他的唇舌。 深重的呼吸,湿软勾缠的唇舌,全是她嘴唇上的药膏味。 可即使没有一丝甜味, 全是苦涩, 他也将她吻得密不透风。 是汹涌的潮水,也是绝望的沼泽。 无论她如何挣扎,沉浮, 抵抗, 最终依然走向溺亡。 直到眼泪自林知睿眼角悄然滑落,咸涩冲淡了少许苦涩,余明远才停下。 他退开她的唇, 黑眸里的肆虐和放纵像潮水褪去。 来时有多汹涌, 退时就有多安静。 他看着被自己堵在沙发角落里的人。 林知睿被他吻得仰起脖子,她的眼尾是红的,鼻尖是红的,嘴唇的烫伤处被反复研磨而一片血色。 她漂亮的眼睛里有着茫然, 惊愕和委屈。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却是第一次由他主动。 这种事不该发生,但它却发生了。 就在半个多小时前,这里还坐着她的父母, 他的疑似相亲对象, 在十二个小时前他还在想着怎么才能让她明白,他不可能对她有超出兄长之外的情感回复。 余明远闭上眼睛,哑声叫她:“林知睿……” 林知睿一把捂住余明远的嘴巴, 哽咽道:“你敢说刚才的吻不代表你爱我, 我会杀了你。” 她真的会杀了他,把尸体藏在冰箱里, 每天想他了就拿出一部分出来混着鲜虾泥包馄饨,一口一个,直到把他全部吞入腹中。 在爱他这件事上,她跟疯子无异。 但他难辞其咎,是他逼疯了她。 “你杀了我,”余明远轻轻地触碰妹妹受伤的嘴唇,“我也是你哥哥,我的父母也是你的父母,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家庭中。所有人……林知睿,我们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兄妹。” “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有时候并非她想要哭,可是忍不住。 因为悲伤如洪,绝望如渊。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那是乱/伦!”余明远一拳锤打在沙发靠背上,痛苦地低吼,“你要我当畜生吗林知睿!!!” 不过是手臂挥动带起的气流,却如锋利的刀刃擦过她脸颊。 疼得她不断吸气,落泪,再吸气,再落泪。 最后她泪流满面,痛苦地问他:“难道你不爱我吗?” 余明远不说话,目光里尽是悲哀和难过。 “爱”这个字,他讳莫如深了十年。 “余明远,”她固执地问,“你爱我吗?” 成年人的脊柱由二十六块椎骨组成,它们让一个人可以挺直腰背,站立直行,可以尽情地往前奔跑。 而此刻,余明远对林知睿弯下的每一寸脊,压下的每一根椎,都在无声地叙述着一件事—— “林知睿,我爱你。” 这六个字,让林知睿心头巨震,眼底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林知睿……”余明远俯下身,低下头颅,与她额头相抵,“我是你哥,我们是一家人,睿睿,我当然爱你,没人比我更爱你。” “你总是这么说……余明远我恨你。” 她恨他,恨死他了,为什么不能只说那三个字,为什么要赤裸裸、血淋淋地在告诉她,这三个字在后面那些面前毫无意义! 可她改变不了。 她改变不了铁石心肠的哥哥,不能抓着他的手逼他拥抱抚慰自己,不能真的杀了他。 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流着最无用的泪水,泣不成声地控诉他的残忍。 余明远今晚所有不合时宜的举动和疯狂全部在妹妹的眼泪里偃旗息鼓。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任由它们宣泄。 没人擦她脸上汹涌的泪。 没人拭他心底泛滥的痛。 “我比谁都爱你,”他说,“可我是你哥哥。” 她一直都是明白的。 哥哥不能爱妹妹。 兄妹相爱是乱/伦。 林韵和邹诚把他当亲儿子看待,在他们眼里,他就是林知睿的亲哥哥。 要他们怎么接受做了十年兄妹的人相爱呢? 其实不算无解,他们两人之中,只要有一人离开,和家里决裂,只要他们不再是兄妹,就不是乱/伦。 或者他们可以等待,等到父母老去,等到没人记得他们曾经是兄妹,他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可是林韵生病了,医生说现在是术后关键时期,她不能受刺激,要保持乐观积极对抗病魔的心态; 邹诚很好,对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视如己出,和余听澜在一起时为了余明远,他没有要孩子,后来和林韵结婚,也是他主动提出不再有其他孩子。 他们可以不管别人,但那是他们的父母,父母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承担兄妹乱/伦的所有苦果? 但她愿意去努力,也许呢? 也许父母会同意呢? 也许大家对他们不是谩骂是祝福呢? 从小到大,林韵告诉她,想要什么就去拿,只要你有本事,江奕教会她,你要为自己而活。 她愿意独自走完所有的一百步,只要能走到她哥身边去,那剩下的一步从来不是问题。 高山险阻,深海辽阔,我知我爱,纵情跋涉。 可你说—— 我是你兄长。 我们只能做兄妹。 余明远是在林知睿洗完澡,刷了牙,吹干头发,躺在床上,如往常一样双腿夹着被子睡着后离开的。 林韵原本想让他送陆芷回去,但他拒绝了,他说妹妹这里太乱了,特别是厨房,那么多垃圾都没扔,他得留下收拾。 后来他没收拾厨房和餐桌上的狼藉,他差点把林知睿收拾了一顿。 被收拾了的林知睿哭了很久,但也只是哭,没有再闹,也没有像过去下狠劲撕咬他。 这次她还算乖,都不用他哄,自己把自己安慰好了。 可为什么乖巧懂事的林知睿,只是看她一眼,他的心便痛到要裂开。 余明远离开妹妹的住处,在路边打车。 临近过年的深夜,路上不见一辆出租车。 好在叫车平台上还能下单,只是多收夜间费和过节费。 司机是个爱聊天的年轻人,问他这片小区多少钱一平,物业费和停车费贵不贵,等他再跑两年,攒个首付也在近郊的地铁站附近买套小房子。 余明远说看地段也看房龄,这里毕竟离市区远,如果想买二手房,建议他尽量买靠近市中心的房子。未来几年房价动荡,近郊首当其冲。 司机说那你为什么买这里,余明远说我妹妹住这里,但他又说,等过完年,她会搬来和自己一起住,他买的房子写了妹妹的名字。 司机说这年头竟然会有哥哥给妹妹买房子,你可真是个好哥哥。 余明远说谢谢,希望我妹妹也能这么想。 但事实上他的妹妹并不会认为他是个好哥哥,哪怕她撒娇时总是一口一个“我的好哥哥”。 因为他再好,也无法掩盖他的阴暗和卑劣。 他不阻止不拒绝她的靠近,放任她对自己日益增长的爱意,直到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可当她鼓起勇气告白,他却残忍地拒绝她,告诉她哥哥和妹妹永远不能相爱; 她听了他的话,选择慢慢放下,可他又做了什么?他口口声声为了她好,告诫她要洁身自好,指责她不该和心怀不轨的异性接触,妹妹不听话,他不惜用谎言欺骗她,逼迫她离开他们; 他说我们是兄妹,我们相爱就是乱/伦,但他把她压在沙发上,发狠地吻住她,舌头伸进她嘴里肆意捣弄,泪水,诞水,恨不得咽下属于她身上的每一滴液体。 …… 这就是他作为哥哥,对妹妹做的事。 余明远为自己罗列了十宗罪,每一项指控都证据确凿,足够把他在绞刑架上绞死无数遍,而他的灵魂也将永生永世得不到救赎。 余明远下了车,站在越是深夜越热闹的地方。 他在手机通讯录和微信联系人列表分别滑到底,也没找到一个可以作为选择的名字。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方被吵醒,难免有情绪,但更多的是惊讶。 “这么晚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姚樊,”余明远说,“出来陪我喝一杯。” 除了应酬,余明远平时很少喝酒,也不常来酒吧这种场所。 姚樊挑的地方,余明远到时,他已经在吧台那儿找了两个位置。 调酒师认识姚樊,按他的习惯,调了两杯酒。 姚樊拿起酒杯,碰了碰余明远的。 姚樊刚举起杯子,就见余明远仰着脖子一口干了,喝得太急,呛到了,搞得有点狼狈。 他摇摇头,带着点大仇得报的小学生口吻道:“余明远,你也有今天。” 就算当初被合伙人背刺,公司差点没了,他也没现在这么……要死要活。 对,姚樊觉得现在的余明远就是要死要活。 还一看就是自己作出来的。 调酒师重新调了酒,放在余明远手边,他刚要拿起来就被姚樊按住。 “我存的酒,要喝自己开去。” 余明远真叫服务员了,姚樊又给人劝住了。 “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灌酒,”姚樊说,“你要没话和我说,只是想喝醉,那就抱着酒回家喝,喝醉往床上一躺,醉死也没人管。” 余明远听完姚樊的话,拿起酒杯,又喝完了。 姚樊决定不管他了,打开叫车软件准备走,却听他说—— “其实我见过我父亲。” 姚樊没听懂余明远这话的意思,单从字面上理解了一下,“你爸,你爸不是邹叔吗?” “他是我继父。” 邹诚点点头,紧接着拧着眉问:“你不是邹叔亲生的? ” “我妈……十九岁生的我,”余明远没什么表情地说,“我十岁之前,不知道我生父是谁。” 姚樊没说话,拿起杯子,喝了口酒。 “我从小跟着姥爷生活,我妈很少回来,我十岁生日那天,她突然回来了。特地带我去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带我出去吃饭。” 余听澜当时介绍那个男人,说是自己以前的同事,正巧在附近出差,说这个叔叔小时候还抱过你。 那么多年过去了,余明远已经不记得那个男人的长相,只记得他的口音听着不像北方人,记得他说有空带他去上海看东方明珠。 吃完饭,余听澜把他送回姥爷家,一晚都没住,就和那个男人离开了。 至于他怎么知道那个男人是他生父,是那天回家后姥爷问起,他形容了一下那个男人的模样,姥爷当场就摔了用了十多年的玻璃茶缸。 姥爷那天喝醉了,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有些他听不懂,有些他一知半解。 坚强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儿,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掉,死死抓着他手腕说:“我不同意,我怎么能同意?她就是这辈子不结婚,你这辈子没有亲爸,咱也不能拆散人家的家啊!” 小三这些词是后来才有的。 当时的余明远已经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他妈妈不结婚,他从小没有爸爸,是因为他的爸爸有另一个家庭。 “后来我再没见过他。”余明远喝完了剩下的酒,调酒师要拿他的酒杯,被他拒绝了。 喝醉没有意义。 只会让人在清醒过后更加痛苦。 姚樊消化着余明远这些话,“所以你亲生父亲在上海,是上海人?” 余明远摇了下头,冷漠道:“我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十二岁那年,姥爷去世,他跟着余听澜来了上海。 起初他以为,他们会和他亲生父亲一起生活,但余听澜却和邹诚结婚了。 从那时起,他就再也没动过找亲生父亲的念头。 他是哪里人,住在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他没有任何兴趣。 包括余听澜,对他来说早已不重要了。 那段他最需要他们的岁月已经过去了。 那是怎样一段岁月呢? 是被人骂野种后的奋起反抗,是被撕碎的书本,被扔掉的书包; 是病得再重,也咬着牙不敢喊一声“妈妈”,怕自己陷入软弱中; 是对新家庭小心翼翼的靠近,又随时准备筑起的盔甲; 是反复被抛弃,不被选择。 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理解的五千多个日夜。 余明远很幸运,他遇到了邹诚。 邹诚满足了余明远对一个父亲的所有期待。 所以后来余听澜再次抛下他离开,让他跟着邹诚,他反而觉得庆幸。 再后来,他跟着邹诚来到了林家。 “我第一次见她时,她才十二岁,才到我肩膀那么高,穿着百褶裙,小皮鞋,钻石发夹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余明远顿了下,眼睛看着手里的空酒杯,又像穿透这层玻璃遥望十多年前的某个场景,眼里浮上温情。 “姚樊,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见她,那一刻我觉得,我从小没有生父,母亲离我而去,继父再婚,我经历过的所有一切,也许就是为了遇见她。” 所以他释怀了。 亲生父亲不抛弃,他不可能跟着母亲来到上海,也就没有和邹诚的相识,继而遇不到林知睿,成为她的哥哥。 他就这样一步接着一步,少一步都不行,才能和她相遇。 是偶然,也是既定。 苦海无涯。 好在,他最后遇到了她。 遇到了他的林知睿。 姚樊无法理解,林知睿无法理解,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亲情,爱情。 不够,远远不够。 余明远最后还是喝醉了。 但就算喝醉了,姚樊问他,妹妹和爱人只能选一个,你怎么选时,他只是闭上眼睛,隐忍克制到最后,嘴边溢出一丝苦涩。 最后姚樊不忍心,劝他,妹妹和爱人其实也没必要分得太清,谁说不能爱从小当妹妹宠爱的人?你们在一起就是亲上加亲,皆大欢喜。 余明远却说没有并列存在的两个答案,如果有,那一定条件给错了。 “即使我们能在一起,谁又能保证她会爱我一辈子?如果有一天她不爱了呢?我该怎么办?姚樊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不顾她的感受把她绑在我身边?还是放手?” 要他放开林知睿,永远不可能。 但他又怎么忍心看她痛苦? 余明远醉得厉害,但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不是不爱,也不是不够爱,而是不敢爱。 他的林知睿,太珍贵了。 他不可能再从十二岁开始重来一回。 他赌不起。 真的赌不起。 姚樊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佩服过余明远,也憎恶过他,然而他现在,只觉得他可怜。 怎么能有人可怜成这样呢? 连爱一个人都不敢。 “可是余明远,”姚樊说,“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爱你一辈子呢?” 第42章 不需要 林知睿记不清自己和余明远告白过几次, 如果忽略十八岁那年,单单说回国之后,为了告白和拒绝闹崩的就有三回。 都说事不过三, 林知睿觉得这一点也不科学, 但自己应该相应玄学。 虽然“不爱余明远”这件事大概率没那么容易做到,也许比她过去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要困难百倍。 但菲欧娜女士曾说,我最喜欢你们那里的一句话—— 有志者事竟成。 林知睿打算试试。 和之前找个人移情别恋不同, 这次她打算不借助外力。 其实就算有了外力, 也极大可能被她哥破坏。 所以她决定,纯粹地从内心进行戒断。 由内而外、彻底地放下。 快过年那两天,林知睿主动搬回了家。 因为怕冷, 这两天连房间都没出, 大部分时间都在她的床上度过。 她和菲欧娜打电话,和以前的同事聊天,打游戏,画画, 修片,日子过得很充实。 余明远是大年三十下午到家的,听到他在院子里停车的动静,她只短暂地失神了几秒, 很快又投入到了正在玩的游戏中。 卧室门被敲响时, 林知睿的游戏正进入白热化,她不耐烦地喊了声“请进”。 门被打开,余明远出现在门口。 林知睿用眼角余光瞥了眼。 余明远今天穿了件深灰色毛呢西装, 内搭黑色羊绒高领。 林知睿一直都知道她哥是衣服架子, 但每一次还是会被惊艳到,然而令她更为惊艳的, 是他竟然戴了眼镜。 她已经好几年没见他戴眼镜了。 她逼着自己转开眼,淡声说:“冷,关门。” 余明远关上门,抬脚走过来,“爸说你病了?” “没有,”林知睿熟练地玩着游戏,“有点感冒而已。” “吃药了吗?” “没有,不严重,”林知睿偏头,避开余明远伸过来触碰自己的手,“别靠近我,会传染。” “不是不严重吗,怎么还传染?”余明远收回手,站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妹妹,“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神经,”林知睿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房间里充斥着游戏热血的背景声,她不耐烦道,“感冒去什么医院啊?哎呀,怎么这么蠢,到底会不会玩啊……” 林知睿今天玩游戏的手感特别好,开了一局又一局,她显然很忙,没空做别的,比如和几天没见的哥哥聊聊天说说话。 她明摆着不怎么想搭理他,他却没离开,就这么站在她床边,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安静地看着她玩游戏,神色掩在镜片下。 不知道是不是某人的压迫感太强,林知睿的手感渐渐离她而去,玩一局丢一局。 她突然没了玩游戏的兴致,退出游戏界面,刚才一起玩的队友向她发来了好友申请。 因为对方游戏打得不错,她点了通过,对方的语音马上就弹过来。 一个很年轻的男声,有点刻意装出来的气泡音—— “美女怎么不玩了?” “你头像照片是本人吗?不是网图吧?” “美女加个微信?我平时陪打收费的,陪你打免费,而且我陪什么都行,不止是打游戏哦。” 林知睿没回这人消息,她扔了手机,去拿枕头边摄影集。 前段时间她拍了很多人物,年后上来接的很多工作也大都和拍摄人像有关。 林知睿不喜欢拍人物,拍人物也是为了赚钱,但这不影响她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除了拍摄经验,她也一直在汲取理论知识。 余明远一直没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好几回也没管。 虽然公司放假了,但林知睿觉得以她哥的工作态度,就算放假肯定还有不少公事要处理。 她放下书,上身坐直,让自己的坐姿显得不那么懒散,“妈妈说你去参加同学聚会了?” “不是同学聚会,”妹妹终于肯搭理自己,余明远的神色明显松快不少,“以前教过的教授请我们几个学生过年聚聚。” “陆芷也去了?” “嗯,去了。” 林知睿“哦”了声之后就没再问别的。 她大概知道是哪个教授,陆芷在她那里吃火锅那天,说她研究生转系念的建筑系,跟的导师就是这个教授,算是余明远的同门。 这位教授当时还找过林韵和邹诚,想说服余明远继续读研。 那位教授言辞恳切地说,余明远是他这几年带的最优秀的学生,他希望在退休前培养一个建筑大师。 但未来的建筑大师没有选择考研,而是毕业后主动去了基层,从最朴素也最能学到经验的岗位做起,然后挖走了当时公司最优秀的设计师。 他没能成为最优秀的设计师,但他现在是优秀的青年创业家,优秀的管理者。 没人会质疑他的能力。 他想考什么学校就能考到,想学什么专业就能学得很牛逼,想赚钱,毕业没几年就能在市中心买大house买保时捷。 可没人会相信,这个人他连最基本的爱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 他其实挺可怜的。 林知睿忽然有点心疼她哥,于是她拍了拍床沿,邀请道:“哥你坐,站着多累。” 余明远没坐,因为一个优秀且成年了的哥哥不会随便坐妹妹的床,就连她身上的衣物都不能触碰到一丝边缘。 即使他正贪婪地看着躺在床上不好好穿睡衣的妹妹,他也曾将她压在沙发上,箍在怀里,吻得她几近断气。 余明远放在裤袋里的手心在出汗。 “空调是不是开太高了?”在余明远反应过来前,他已经问出了这句话。 但他很快又放下心,因为这句话听起来很正常,除非说话的人心里有鬼。 林知睿看了他一眼,“是你穿太多了。” 手机又响了两下,林知睿提醒他:“你手机一直在响,不看吗?” 余明远这才拿出手机看了两眼,回了几个重要的消息后又放回去了。 只是没多久他又把手机拿出来,状似随意地问:“最近在玩什么游戏?我也下一个。” “随便玩玩,”林知睿敷衍道,“没什么好玩的。” “我刚才看你好像挺喜欢,”余明远笑着把自己手机递过去,“正好放假,你帮我下一个,打发打发时间。” 林知睿从善如流地接过手机,帮他下游戏,下完把手机还给他。 “需要先注册账号吗?还是可以游客登录?可以加好友吧?” 余明远边问边打开游戏界面研究。 林知睿没回答他一连串问题,她叫了声。 “哥。” 余明远应了声。 林知睿:“把手机上的屏保照片换了吧。” 余明远停下动作,抬眸看她,“为什么?” “因为会被误会,”林知睿轻描淡写地说,“你拿我照片当手机屏保,万一不认识我的人,不知道我是你妹妹,把我当成你女朋友怎么办?” 余明远笑着,眼里却无一丝笑意,他说:“我不在乎。” 如果是过去,林知睿一定会让他说清楚,可能还会贱兮兮地说“礼尚往来我也要用你照片做手机屏保”。 但她现在不会了,因为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在余明远这里全都没有意义。 因为就算她的手机屏保,电脑屏保,就算她满房间都贴满他的照片,她也只能是他的妹妹。 林知睿重新拿起摄影集,轻声撂下三个字,“随便你。” 余明远看着床上的人,镜片就像一面盾牌,挡住了他眼里所有的情绪,但眼里没有,还是会从其他地方露出来。 如阴暗潮湿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他推了推眼镜,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刚才加的游戏里的人,你们一起玩多久了?” “没多久,今天刚加上的,”林知睿冷笑一声,“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 在他进一步询问前,她干脆拿起手机伸向他。 “聊天记录和游戏记录都在,看看我有没有撒谎,哦,顺便把刚才加的这个人删了吧。” 她抬头,手往前伸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反正你也想删,对吗?” 余明远没说话。 当然也没接她手机。 “不看吗?”林知睿的神色一点点冷下来。 窗外天色阴沉,林知睿不爱开太亮的灯,只留床头一盏阅读灯。 一小片灯光,只将她的脸和脸上表情映照得一览无余,除此之外,房间里的一切包括余明远在内都沉浸在灰暗无光中。 她一直都在光明之中,永远都应该在光明中。 余明远没有拿她的手机,他把自己手机上刚下载的游戏删除,叮嘱她别躺着看书对视力不好,然后离开了她的房间。 过年许阿姨回了自己家,往年都是家里两个男人掌勺,今年也不例外。 因为林知睿在家,做的都是她喜欢吃的菜。 “睿睿,看看你哥给你做了什么?”看到林知睿下楼,邹诚殷勤地拉开她惯常坐的椅子,“毛血旺,酸辣手撕鸡,还给你弄了条烤鱼,费了大功夫了。” 林知睿瞧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就算邹诚不说,她也猜得出哪些是邹诚做的,哪些又出自她哥手笔。 余明远聪明,但做菜上的天赋很一般,全都是当年陪她在老房子里住了两个月硬生生逼出来的。 他能怎么办呢?妹妹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不研究做菜,怎么喂饱她? 林韵从厨房出来,看到坐着的林知睿,嫌弃道:“坐着干吗,没看到大家都忙着?” “哦……”林知睿只好灰溜溜地去了厨房。 身后传来林总的埋怨,“你是长辈,你给她搬什么椅子?端茶倒水的像什么话!” 邹诚笑呵呵地说:“不像话就不像话,又不是别人家的小孩。” “我有时真的觉得,林知睿的脾气和我还有江奕没什么关系,全是你这个后爹宠出来的。” “哪儿来的后爹?我们都是睿睿和明远的亲爹亲妈!”邹诚纠正完,给自己开脱道,“再说,在宠闺女上我可不敢邀功,说到宠,我只能排第二,明远才是元凶。” “你们一个继兄,一个继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亲生的。” 邹诚“啧”了声,提醒林韵:“你当着我的面说说就行了,可别给明远听到,他对睿睿可比亲生的还亲。” 林知睿被林总赶到厨房,看到正在厨房里忙碌的继兄。 余明远回头看到她,告诫她不要乱碰东西,特别是刀具,如果饿了想吃东西,可以尝尝他刚炸出来的腰果仁。 “有点烫。”余明远怕妹妹又像上次吃火锅烫伤了嘴,提醒了一句。 提醒完还是不放心,干脆自己捏起颗腰果仁喂到她嘴边。 腰果仁被炸得表皮金黄,泛着坚果特有的香甜,捏着它的两根手指沾上了油脂,好似也沾上了诱人的味道。 余明远没有催促,耐心地等着妹妹张嘴,想象着她用柔软的舌尖卷走自己指尖的坚果。 但妹妹转开了脸,自己从盘子里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她没吃他喂的,没评价他手艺不错,她一言不发地端着盘子离开了厨房。 回到餐厅的林知睿又被林总骂了一顿。 “叫你去端菜,你就捧个冷盘碟子出来?另一只手怎么了?晚上没充电,现在没电了?” “妈妈,”林知睿不生气,她笑着撒娇,“如果我不还嘴,今年压岁钱能多给点吗?” 林总丢给她冷冷两个字,“做梦。” 林知睿很快就美梦成真。 年夜饭吃到一半,春节联欢晚会还没正式开始,正在连线不同城市的晚会现状。 邹诚先拿出了第一个红包,红色传统的封面上印着“新春愉快”,红包很厚,他给林知睿时连林总都忍不住说他给太多了。 邹诚说一年一次当然要多给点,林总当场拆穿他,要他把微信转账记录翻出来,看他一年给林知睿转了多少钱。 林知睿收完邹诚红包,又笑嘻嘻地向林总伸手,“恭喜发财呀妈妈!” 林总当做没听懂,夹了块鳕鱼肉放到女儿碗里,高冷地回她:“嗯,年年有余。” 林知睿低头看着碗里的鱼肉,再抬头看向林韵。 “所以这其实不是鱼肉,是雕刻成鱼肉的汉白玉?这么逼真,不会是外婆给您的传家宝吧?太贵重了,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呢。” 林总忍不住笑出声,“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么个见钱眼开的。” 林知睿抱住林总手臂撒娇,“龙生龙凤生凤嘛。” 林总搂着女儿,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一下,“别以为我听不出你是在骂我?” 林总没有像邹诚一样给林知睿一个很有冲击力的实物大红包,但她微信转账的金额,让林知睿非常满意。 家里对小辈发红包的传统一直没变,余明远也收到了两位长辈的红包,并且和林知睿的数额一样。 林知睿收完邹诚和林韵的压岁钱,就轮到余明远了。 他虽然不是她的长辈,两人是平辈,但自从他来到林家后,作为哥哥,每年过年他都会有所表示。 当年他还是个高中生,除了父母给的生活费之外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但即使如此,年底也能攒出个她当时想要的游戏机,蓝牙耳机和各种迪斯尼玩偶。 到了大学有了奖学金,他就开始送她单反镜头,平板电脑等贵得离谱的电子产品。 不只是过年,余明远平时也经常给林知睿钱花,演唱会门票,摄影器材,出去跟同学玩的开销等等。 只要林知睿开口,没有哪一次是不满足她的。 他甚至比她更清楚她梳妆台上哪些护肤品快用完了需要补充,哪些出了新品但成分表不好,不适合她娇嫩的皮肤。 “怎么还用文件袋装着,”林知睿好奇地接果哥哥递过来的东西,“是什么呀?” 林韵和邹诚对视一眼,显然也不清楚文件袋里的东西。 余明远不说话,表情一如既往地平淡。 林知睿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拿出一本轻薄的小册子,看到封皮上的字,再翻开看到里面的内容,特别是看到自己名字时,她震惊地抬头看向她哥。 “你给我买了份保险?” “我看看,”林韵拿过林知睿手上的保单,认真地翻看着,“是期缴的储蓄险,每年的保费是……” 林韵顿了顿,她如林知睿一样,看向购买这份保险的人,不同于林知睿的震惊,林韵更多的是困惑。 她不理解,如果这份保险是她买的,那还算合情合理,毕竟作为母亲,她当然希望女儿能有一个富足优渥的生活。 可余明远只是林知睿的哥哥,况且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兄继妹,他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年缴一百万,”林韵喃喃,“缴费十年。” 一百万交十年,那就是一千万。 余明远送给林知睿的不是过年的压岁钱,他给了她一个即使离开父母的照拂,即使未来的人生有再多的不确定性,也能好好生活的底气。 林韵把保单还给林知睿,林知睿把它装回文件袋后还给了余明远。 她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平静下来,当着父母的面,直接对他说:“谢谢哥哥,但这个我不能收。保单还在犹豫期,退了吧。” “储蓄险能当做一份理财,每年都有固定收益,”余明远耐心解释,“或者你只当它是一份隐形的保障就行,在需要它之前,它完全可以是不存在的。” 林知睿果断道:“不,我不需要。” 余明远拿着文件袋递向妹妹的手就这么尴尬地停住。 “这样吧,”林韵主动接过文件袋,想了想说,“就算要买,也该由我来,明远你把缴费账号给我,以后由我来交保费。” “谁也不用交,我又不是无业游民……我只是暂时没有固定工作,但我能赚钱,有能力付房租,支付我的生活支出,我不需要这样一份保障。 还有,我过得挺好的,虽然没有你们希望的那么好,但我目前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并且,我会努力,也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林知睿这番话说得真诚,坦荡,她没有回避目前遇到的窘迫,但她也肯定了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有不足,有迷茫,却也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除此之外,隐藏在这些开朗乐观之下,还有一些说不出口的难受。 邹诚和林韵也许不懂,但余明远一定很清楚,她为什么坚决拒绝这份保单。 一个巴掌拍不响,她爱上自己的哥哥,难道全然都是她的错吗?他就一点责任没有吗? 这么多年,他对待她,就像这份巨额保单,早就超越了一个正常的哥哥对待妹妹的感情。 他抛出了鱼钩,鱼钩上是他针对她这条鱼专门定制的鱼饵,他当然知道怎样才能让她上钩,让她一双眼睛,一个脑袋里全都装满他。 最后林知睿很坚定地拒绝了这份保单,她不怕余明远偷偷买,因为买保险需要做双录,只要她不做双录,这份保单就是无效的。 吃完年夜饭,林知睿和余明远一起收拾干净餐桌,摆上水果和茶点。 一家四口边聊天边看春节联欢晚会。 林知睿坐在单人沙发上玩游戏,余明远洗了一盘车厘子放在茶几上。 林知睿探身拿了一颗,拿第二颗时,余明远侧身坐在她旁边的沙发靠手上,伸出手,手掌心向上,兜在了她下巴处。 林知睿的牙齿磨了磨嘴里的车厘子核。 他是想让她把核直接吐他手里。 父母都在,林知睿不能当做看不见,让他一直这么举着手。 虽然妹妹把嘴里东西吐哥哥手里不正常,但她愣着不动更奇怪。 她越是在意和他之间的亲密互动,越是会引起父母的怀疑。 林知睿最终还是把核吐到了哥哥的手上。 余明远的表情从始至终没有一丝异样。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五指,将那颗小小的带着妹妹口腔温度和湿度的车厘子核握在手心里。 林知睿偏开视线,当做没看见。 “你们年假都挺长的吧?”邹诚说,“我们想后天年初二走,去那边呆个十天左右,你们俩没问题吧?” 邹诚在说去海南度假的事。 “好,”余明远说,“机票我来定。” 林韵:“那边的房子我前两天叫人过去打扫过,泳池也清理了,但去之前,最好还是再打扫一遍。” “大过年的,恐怕找人做保洁不容易,”邹诚说,“到时候你和睿睿先找个酒店住,我和明远打扫好你们再过来。” “能花钱办到的事,你们起什么劲儿?这钱我也不会给你们。” 林韵话虽这么说,但脸上却是笑着的。 要说幸福,没人能比得过林家这两个女人。 不得不说,邹诚和余明远把家里两位女生照顾得很好。 林韵这两年一直竭力于替余明远挑选另一半,但有时又忍不住想,这么多年,他们一家四口的关系稳定而紧密,如果突然多了一个人,是否会破坏现下的这种稳定呢? 但她又想,总不能因为有着这种担心,而不让孩子们过自己的人生吧? “妈妈。” 林知睿的声音把林韵神游的心思拉了回来。 林韵应了声,就听林知睿说:“我这次就不和你们去海南了。” 第43章 我和你 感觉到身边人探究的目光, 林知睿硬着头皮往下说:“明天我朋友从法国过来,我答应了陪她。” “是那个菲欧娜吗?”余明远问。 “嗯。” 林韵:“是不是你大学时的室友?” “对啊,她哥也在上海, 趁着假期, 她来这里玩两天,”林知睿说,“所以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海南了。” “怎么不早说, ”林韵白她一眼, “万一我们机票买好了呢?” “哎呀,人家也是临时决定要来嘛,”林知睿说, “她第一次来上海, 这里也只有我一个朋友,我总不能丢下她吧?” “我记得你和你的这个室友关系很好,”邹诚为她说话,“人难得来一次是该好好招待, 你妈妈那辆车太小,到时候你开我那辆吧,放行李什么的空间大一点。酒店定了吗?如果没定可以邀请她住在家里,我们这里离市区各个景点近。” 林知睿:“她哥在上海有房子, 她住她哥那里, 到时候也是她哥开车。” 在得知她不打算去海南,整个过年期间都要独自留在上海后,始终沉默的余明远终于开口。 他问:“过年这段时间很多饭店不营业, 你吃饭怎么解决?” “当然是和他们一起吃啊, ”林知睿理所当然地说,“商场里有很多店开着, 不出去那就在家里吃,可以自己做也可以叫外卖,难道过年期间留在上海的人都会饿死吗?” 余明远看着她,“和他们一起吗?” 林知睿点头,“对呀。” “晚上呢?” “什么晚上?” “晚上也和他们在一起吗?” 林知睿不说话了。 她当然知道父母虽然表面上在看电视,实际上在偷偷关注着他们。 她不应该做出什么奇怪的反应,可她被余明远这些问题搞得心烦意乱。 脑子里最后剩下的一点理智,没让她直接反问他“你其实不是担心我晚上和谁一起吃饭,你是担心我晚上和谁睡吧?” 林知睿没什么表情地说:“到时候看吧。” 她的回答模棱两口,明摆着不想和他聊这件事,并且不等他再问,直接离开上楼。 快十一点时,林知睿的房门被敲响。 林韵端了碗小馄饨站在门外。 “虾肉小馄饨,吃吗?” 馄饨很香,但林知睿没有胃口,她摇摇头,再次躺回床上。 林韵走进房间,将小馄饨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 “我看你没什么精神,不舒服吗?” 林知睿抓住母亲的手,握在手里,捏她的手指玩,“没有,就是有点累。” “你邹叔说过年前你接了很多工作,”林韵问,“你现在手里还有多少钱?” “本来不多了,”林知睿抱着林总的手臂,把头靠在她肩上,“但我今晚一夜暴富了。” 林韵笑起来,她搂着女儿,手心在她手臂上来回搓了搓,“那些摄影器材都很贵吧?” “也不是很费钱,不坏的话能用很久,”林知睿凑过去,亲亲林韵的脸,“妈妈对不起,不能陪你去度假了。” 林韵揉揉女儿的肩,再亲亲女儿的发顶。 无论林总在外面如何强势,对女儿的教育有时更多的是严苛的激励,很少有鼓励,但她很爱她,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囡囡,能不能告诉妈妈,”林韵低头看着女儿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双眸,问,“除了没有我们的接济你很快要负资产之外,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林知睿歪头,和林总对视,感动道:“我亲爱的林总,我等你这句话很久啦!” 林韵刮她鼻子,心里放心了不少,“看出来了,你瞒着我的这件事不太重要。” “重要的重要的,”林知睿一脸认真地说,“对我来说不重要,但是对你来说很重要。” 林韵敛起神色,“到底什么事?” “妈妈,”林知睿歉疚道,“我放弃考研了。” 林韵沉默了一阵,就在林知睿以为林总在酝酿一场有理有据、恩威并施的说教时,却听她只是温声道:“我知道了。” 林知睿准备好的说辞全都没了用武之地,她愣愣地看着她妈妈,突然有种要落泪的感觉。 “妈妈,”她吸吸鼻子,“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会生气,会反对,会强迫你一定要考研?” 林韵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怀里的人软软的,香香的,和她第一次从护士手里接过她,抱在手里时一样惹人疼爱。 “我有时候会想,自己对你的要求是否过高,因为我站在那个高度,所以也希望你能和我并肩,一起看同样的风景。” 林知睿仰着头问:“难道你现在不这样想了?你对我失望了吗?” 林韵摇了摇头,又点头,她说:“当你刚才拒绝你哥的那 份保单,你说你会很努力地生活时,我感到很骄傲。” 没人会否认,林知睿是个多么娇气的人,就连她自己都这么觉得。 娇气,爱作,喜欢发嗲,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哭,但在她身上,依然有着许多美好的闪闪发光的品质。 “妈妈,我可以再说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在考虑参加一个摄影大赛。” 林知睿把摄影大赛的事和林韵说了,当然也包括一旦参加比赛,有两三年的时间她将在外面采风。 “你在犹豫,是因为我的身体吗?”林韵问出关键问题。 “妈妈……” 林韵打断她,“我过去觉得自己错了,没有尽可能多地花时间陪你外公外婆,我总是在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留在他们身边哪里也不去。” 林知睿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作为女儿我很痛苦,很自责,”林韵摸了女儿柔顺的长发,眼圈渐渐泛红,“但我现在是父母,我终于能体会你外公外婆的心情了。如果我把你绑在身边,让你无法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会更痛苦,更自责。还有……” “你不需要和我站在同一个高度,海拔五千米和海拔两千米,同样都有独一无二的风景。去做你喜欢的事吧,无论结果如何,我永远为你骄傲。” 我永远为你骄傲。 林智睿并非第一次听见这句话。 在她第一次参加少儿绘画大赛却没能入围时,江奕就曾说过这句话。 两个性格迥然,甚至是南辕北辙的人,居然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林知睿觉得,那是因为他们同样爱自己,他们共同的女儿,他们的宝贝。 林知睿因为一句话,在举家团聚,隔了千里之遥,跨越大半个地图,倒好几趟车也要回家的大年三十,想起了江奕。 江奕没想到林知睿会主动给自己发消息,虽然是一条一看就是复制的节日问候,但他还是逐字逐句,把这条消息看了十几遍。 然后来来回回地在输入框里,一遍遍打字又一遍遍删除。 最后他没回消息,他给她发红包,因为红包限制是两百元,他一连发了五十个,每个红包上都是相同的字— “祝我宝贝永远开心快乐” 林知睿点开每一个红包,收下所有的祝福。 上海很少下雪,今年只下了两场小雪。 下了一会儿就停了,积不起雪。 林知睿低头,在输入框里打字,然后发出去。 “你那边下雪了吗?” 顶端的正在输入中状态持续了很久,林知睿却一直没收到江奕的回复。 她有点失落,就在她准备退出聊天框时江奕给她发来了一条视频。 林知睿点开视频,然后看到了漫天大雪。 深色的天空下,路灯映照着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周围的灌木和路基上厚厚的一层雪,远处更深的颜色应该是连绵的山脉,视频很安静。 江奕没有说话,只有簌簌的下雪声。 原来江奕刚才一直没回消息是特地出门给她拍雪景去了。 林知睿按着语音键,发了语音过去—— “很漂亮。” “新年快乐。” 江奕也给她发了条语音—— “你永远是爸爸的骄傲。” 林韵离开女儿房间后就回房间休息了,邹诚在楼下和余明远聊天。 林知睿下楼,把空了的碗拿去厨房。 余明远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站起身,几步来到她身边,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楼下客厅空间大,打着空调温度还是偏低,林知睿从卧室出来,只穿了睡衣。 林知睿没有拒绝哥哥的衣服,要不是邹诚在,她现在大概已经被他抱在怀里,用他温暖的手掌不断揉搓她冰凉的脸庞。 “还要吗?”余明远拿走她手里的碗,“还是我给你弄点酒酿?” 北方也有酒酿,但余明远生活在那里时没吃过,搬到上海的第一年,也是过年,晚上守岁,邹诚给他煮了酒酿蛋花汤。 后来到林家,一到秋冬天,许阿姨就喜欢煮酒酿,酒酿汤圆,酒酿年糕,酒酿鸡蛋。 许阿姨说小姑娘手脚冰冷体寒的就要多吃酒酿,于是余明远也开始煮酒酿,他还自己尝试着做过,但最后的成果是一锅长着绿毛的馊饭。 邹诚站起身,“我去弄吧。” “不用了,”林知睿说,“我又不是猪,怎么可能还吃得下啊,我都吃撑了好伐。” “都怪你哥,”邹诚笑着说,“谁叫他包的馄饨味道这么好。” 余明远从厨房回到客厅,客厅里只剩下林知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邹诚不见了。 “邹叔上楼睡觉去了。”林知睿说。 “嗯。”余明远坐过去,坐在她身边,两人中间隔了个抱枕。 即将接近午夜,鞭炮声从刚才开始就淅淅沥沥地响起来。 电视里正在放着小品,用诙谐和幽默道尽打工人回乡的不容易。 大人们都回房休息了,他们两人却心照不宣地等着辞旧迎新,等着电视里主持人倒数那十个数字。 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只有完整地经历过,过去才会过去,明天真正到来。 一切都会是崭新的开始。 余明远突然开口:“林姨说你不考研了。” 林知睿在吃砂糖橘,橘子的皮很薄,小小的一个,剥开后直接一整个塞进嘴里,甜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甜到让人心情愉悦。 于是她好心情地说:“嗯,不考了,妈妈同意了。” 她又说:“对不起啊哥哥,你花了那么多心思帮我弄来的考研复习资料浪费了。” 余明远看着刚才还说自己不是猪的妹妹,又剥了一只砂糖橘丢进嘴里。 她穿着他的毛呢外套,怕冷地只露出半截手指,手指细长,抵着鲜嫩的果肉推进嘴里,抿着嘴咀嚼,果肉在口腔里爆开,嘴边溢出汁水。 在主持人倒数的背景声中,他轻声说:“这是我为你花的心思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三、二、一!新年快乐!” 倒数结束,难忘今宵的音乐伴随着烟火响彻天空。 林知睿眼里的光明暗交替,映照着电视画面,她偏了点头,看着身边的人,迷茫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余明远没去抽纸巾,用指腹一点点擦拭她嘴角沾着的橘子汁水,“新年快乐,睿睿。” 林知睿主动伸手抱了抱余明远。 “新年快乐,哥。” 余明远没有回抱,没有将她柔软的身体压在怀里,他只是低了点头,不动声色地闻了闻她发间的香味。 淡淡的青柠香味。 她回家住之前,他换掉了她所有的洗漱用品,沐浴乳洗发水,全都和他用的同一款。 真好啊,余明远想。 新的一年,他们还在一起。 “我吃得有点撑,”林知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提议道,“哥,我们出去走走吧?” 如果春节期间的上海是座空城,那么大年三十深夜的上海就是寂寞星球。 他们沿着家门前的马路晃荡,晃了十分钟,遇到的人不超过两个,还是两位深夜执勤的工作人员。 气温很低,呼气成霜。 林知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了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都觉得冷。 她戴着许阿姨织的绒线手套,塞不进外套口袋,余明远就摘掉她手套,把她的手塞进自己外套口袋里。 余明远的手宽大暖和,手指修长,将她整只手包裹起来。 手一暖,整个人就暖了。 林知睿主动握紧她哥的手,汲取更多热源。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迎着冷风,慢悠悠地走在深夜的长乐路街头。 平时热闹的街道,此时空无一人,沿街的咖啡店买手店全都关了,只有寒风吹起枯黄的梧桐落叶陪着他们。 仿佛这么一路走下去就能走到永远。 余明远看着前方不远处亮着灯的便利店,眼里笑意渐深,“又想吃什么了?” 林知睿也看到便利店了,她约她哥出来,其实不是想来便利店买东西,但来都来了,自然不能错过。 一阵欢快的音乐声响起,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便利店,深夜值班的店员和他们互道新年好。 “吃吗?”余明远站在关东煮前问。 林知睿已经很自觉地去拿装关东煮的杯子了,“当然吃啊!” 他们买了关都煮和热饮,坐在便利店里吃。 林知睿要了很多很多汤,满到杯子里快要装不下,她喜欢喝关东煮的汤,有时吃完了拿着空杯子还会让店员再装半杯。 她吃了两串丸子,一串甜不辣,半杯汤,实在吃不下了才把剩下的交给余明远。 他像过去无数次,将妹妹吃剩的或者不喜欢吃的东西解决掉。 吃饱喝足两人离开便利店。 余明远买了瓶加热过的饮料放在她另一侧口袋给她捂手,另一只手自然被他装在自己口袋里捂着。 林知睿摸了摸肚子,满足同时也懊悔道:“这个假期保守估计我得涨三斤肉。” 余明远:“那不保守呢?” “不行,”林知睿摇头,“还是得保守点。” 余明远笑起来。 林知睿指了指前面:“我们往旁边这条路走,多绕点路,消消食再回去吧?” 余明远:“好。” 上海内环已经好几年不能放烟花爆竹,但每年春节,特别是年三十晚上,总能听见鞭炮齐鸣。 林知睿驻足,看着隔了一条街的天空。 绚烂的烟花照亮了半个天空。 她羡慕道:“我想知道他们的烟花哪来的?” 感觉全世界都在放烟花,只有她连根仙女棒都无法拥有。 “总有地方能买,”余明远说,“买不到就托人带进来。” 上海几乎没有买烟花爆竹的地方,如果想买,就只能从外面买了带回来。 “可是被查到了不是会罚款吗?” “对啊,查到了就罚款,查不到的……”余明远同她一样,抬头看着头顶的花团锦簇,“都在这里绽放。” “有道理,”林知睿说,“撑死胆大的。” “那我还是希望你胆小一点,”余明远看了眼她被外套遮住的小肚子,“答应我,今天晚上什么也别吃了。” 林知睿胃口不大,但今天明显有点反常。 一个晚上不停地在吃,像准备过冬的松鼠,一颗颗往嘴里塞坚果,塞不下了也要继续塞。 余明远未雨绸缪地问:“胃没有不舒服吧?” 林知睿摇头。 林知睿没有饥饿焦虑,她只有分离焦虑。 余明远停下脚步,“林知睿……” “我们去前面吧,”林知睿说,“我想坐一会儿。” 两人在一片绿化带前的休息椅上坐下。 两人坐着看完了烟花,余明远抬手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多了。 余明远打算带她回去时,林知睿突然开口。 她说:“我今天确实吃了很多,但难以消化的不是食物。” 他们坐在路灯下。 林知睿双手揣在羽绒服口袋里,伸直了腿,不知是冷还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鞋跟一下下敲击着地面。 余明远盯着他多动症犯了的妹妹,温和地问:“难以消化的是什么?” 林知睿停止了测试雪地靴牛筋底的耐磨程度,她往回收了点脚,深吸一口气,一股冷冽的空气瞬间被吸入,鼻子冷到发酸。 冷到连整个胸腔都在发抖。 她有点难受,缓了一下,才说:“让我消化不了的是你。” “砰——啪——” 烟花在他们头顶上方炸开,几乎照亮了大半个天空。 又是全世界都在放烟花,唯独我没有。 幼儿园时林知睿对父母说,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接送,我是司机送,于是林总把公司每天的晨会延后,亲自开车送女儿上学; 小学时林知睿说为什么爸爸有画室我没有,于是江奕把自己的画室隔了一半出来给女儿学画画,学摄影,引导她热爱艺术; 小学毕业时林知睿说为什么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为什么许阿姨不是我们的家人,没多久,林韵就和邹诚结婚了。 林知睿开口要过很多东西,但她从没许愿要过一个哥哥。 余明远不是她要来的,是他们强加给她的。 她拒绝,愤怒,撒泼,哭闹,可阎王似的林知睿,也不过是个只会张牙舞爪、口是心非的小屁孩,不过短短两三年,她就从厌恶他,背地里搞破坏要把他赶出林家,到慢慢依赖他,从内心深处真正地接纳他。 接受他是除父母之外,最最重要的人。 接受他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兄妹还要亲。 后来,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后,她也同样接受,坦然无畏地接受自己对他超出兄长的爱。 从十二岁开始,余明远占据了她一整个童年和少女时期。 直至现在。 现在的这一刻,依然如此。 四年了。 绚烂盛大的烟花终于落幕。 林知睿没有涂抹唇膏的唇,唇色很淡,舌尖抵着雪白的牙齿,轻轻地喊他的名字。 “余明远呀余明远。” 余明远轻声应:“嗯?” “我已经不想再做那个胆大的啦。” “为什么?” “因为……”林知睿笑着说,“被撑死的感觉太难受、太难受了。” “我不明白,我什么时候成为了你的食物,”余明远开着玩笑,伸手紧了紧妹妹脖子上的羊绒围巾,柔声问,“冷不冷?回去吧?你不觉得到处都是硝烟味吗?你的头发上,衣服上,都沾上了,我们回去好吗?” 烟花燃尽后的硝烟很难闻,但没到忍受不了的地步,况且不消多时,风过,什么都不会留下。 林知睿:“还好吧,如果你无法接受,那我们就回去,回到家我再和你继续说。如果你累了,我们也可以明天再谈。” 余明远沉默地看着她。 “所以,”林知睿目光直直地看着余明远,“你想现在听我说吗?” 如果余明远的身影再深一些,沉默再久一些,或许就能和夜色融为一体。 黑暗的,冷冽的,无声的。 “你明白我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林知睿没有任何停顿地说,“我消化不了你,我吃不消你,在上海话里也可以被解释为——我输了,我认栽,我搞不过你。我把这句话延伸一下就是我爱不动你了,我不爱你了。” 这并非林知睿第一次说这些话,最近的一次言犹在耳,那天晚上她远比现在更歇斯底里,哭得肝肠寸断,闹完和他冷战,直到今天过年才缓和了一点关系。 “如果你在为陆芷的事生我的气,我可以解释,”余明远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她不是什么相亲对象,我也没私下和她接触,那天晚上,是我毕业到现在,第一次见她。” 他顿了顿,近乎哀声地叫她的名字:“林知睿……” “我当然相信你说的这些,可是——”林知睿静静地看着身边的人,“和陆芷没有关系。” “那和谁有关?”余明远的冷静在妹妹的更冷静下被一点点打破,终于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又清晰无比的裂纹。 “我不爱你了,”林知睿轻轻缓缓地说,“这句话里只有两个人,我和你,没有第三个人。” 第44章 讲道理 如果他们是因为第三个人无法相爱, 林知睿觉得自己反而不会那么难受。 可没有第三个人,一直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们总说我不讲道理,”林知睿说, “那我今天就和你讲个道理吧。” 余明远不说话。 他一点也不想听她讲什么道理, 可他很清楚,越是压制她,反弹会更猛烈。 他可不想让她漂亮的眼睛在大冬天的寒风里哭成一对小核桃。 “好, ”余明远妥协, “你说。” “我们讲一个最最简单的道理,”林知睿平静地说,“你总说我们是兄妹, 你对我只有兄妹之情, 可如果我们只是兄妹,你为什么对我解释你和陆芷的关系呢?就算你们相亲,谈恋爱,谈婚论嫁, 就算她真的会成为我的嫂子,站在你的立场,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甚至不需要我的认同。” “所以,”林知睿看着他, “你向我解释的目的是什么?” 余明远没说话, 他似乎只剩下沉默,也仅能以沉默面对她。 “请你回答我,我想听你的答案。” 没有咄咄逼人的口吻, 也并非想让他怎么样。 她只是想知道答案。 困扰了她四年之久的答案。 余明远闭了闭眼睛, 他在冰冻三尺的寒风里换了口气,试图让寒冷进驻身体, 冻住那些涌动的情绪,最后剩下平静坦然的表情。 “你想听我说什么?” “说你的心里话,”林知睿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想说,他想说的话上次他们吵架时他已经说过了。 他说我不能和自己的妹妹乱/伦。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会说。 林知睿看出来了,所以她主动说:“你知道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什么吗?” 她很轻地笑了下,在室外时间长了,她的鼻尖和眼尾被冻的通红,反而显得眼尾的那片红不那么明显了。 “我无法接受……”林知睿苦笑道,“你一直在利用我对你的感情。” “我过去不明白,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妹妹,一个永远不和你分开的亲人,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阻止我爱上你呢?你明明清楚我对你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却依然纵容我继续下去。” “林知睿,说话要凭良心,”余明远提醒她,“我不是没有阻止过。” 林知睿冷笑,“是啊,你的阻止就是把我压着亲……” 余明远仰头,呼吸深重,他祈求她:“别说了,林知睿,别说了……” “你说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林知睿说,“你亲了我,你要怎么负责呢?” “这件事是我的错,我的错。”除了认错,他根本无法对这件事做出其他回应。 一时昏头? 即使再昏又怎么能含住她的唇又吸又咬呢? 还是在他完全清醒的状况下。 “余明远,你敢说你没有纵容我爱你吗?” “因为只有我爱你,深爱着你,你才能牢牢把我栓在身边,让我离不开你!”林知睿哽声,“可你不要我这样爱你,你只要我做你妹妹。” 其实他掩藏得不算很高明。 明里暗里防着异性靠近她,在她对身边的异性感到失望时,他趁虚而入说哥会永远陪你一辈子,哄着她相信只有他才是最爱她的人。 她一字一句剖析着自己的兄长,将他贴上“自私”“卑鄙”“无耻”等等所有恶毒的标签。 他的兄长,她深爱的人,一直在利用她对他的感情,把她囚困在身边。 她就像咬住钩的鱼,一有要跑的心思,他就松一松线,让她以为自己是自由安全、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等她放松警惕,慢慢游向他,他就立刻收紧。 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将她圈在他精心打造的名为“兄妹”的鱼缸里。 让她像被圈养起来的宠物,只供他赏玩拥有。 余明远沉默地听完她的这番话,没有反驳,没有解释,他的表情,更像是在思考。 过去他解超纲题时偶尔会露出这种表情,在错综复杂的知识体系中寻找出适合解答的途径,还要找出最优的解法。 林知睿觉得她哥此时此刻在找的不是“解释”,而是“破绽”,用他一直以来——题干不对答案自然没有意义的那套理论,想要全盘推翻她的话。 一个最优的破绽,就能重新赢得她对他的信任。 可是林知睿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实际上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已经不在乎了。 “我后来站在你的立场去思考,又觉得你也很可怜。余明远,我不想在这件事上去定义谁对谁错,这没有意义,”林知睿看着他,目光像被冰封住的湖水,冰冷刺骨,却也干净清澈,“但我现在说的这些话是有意义的。” 余明远看着她。 “我已经拆穿你虚伪的面具了,不会继续和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她顿了顿,停顿不是犹豫,而是因为郑重,她说,“余明远,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余明远终于发出了声音,“什么……选择?” “像我爱你一样地爱我,或者——”林知睿往前探身,拉近两人的距离,让他们彼此都能看清对方,听清每一个字,“彻底失去我。” 至少无论四年前还是现在,她都能无所顾忌地说出心里的话,爱和不爱只源于心。 可余明远不行。 如果他们还想继续做兄妹,他就只能努力平衡她对他的感情。 一边故意模糊兄妹和情人的边界,纵容着她的越界,一边又要做一个自认为问心无愧的好哥哥。 林知睿将心比心,如果是她自己,根本不可能在把他当纯粹的兄长爱戴和纯纯地想和他做/爱之间找到那个平衡点。 当她想勾着他脖子,将嘴唇贴上去和他接吻的那一刻,她不可能回去了。 当他把她压在沙发上,吻得呼吸都在发颤时,他也回不去了。 他们早就不是什么纯粹的兄妹关系了。 继续当兄妹,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只要你一句话,”林知睿抹掉眼泪,再次问他,“要我做你的爱人,还是不要我?” 非黑即白,没有灰色地带,没有像恋人的兄妹或者像兄妹的恋人。 有一句话姚樊说对了—— 情人和兄妹,永远无法调和。 林知睿清楚明白地给出选择,同时她要余明远做出选择。 可余明远不做选择,他更清楚明白地告诉她:“我不可能不要你!” “那就爱我,”林知睿扬声,“余明远,那就爱我,做我的爱人。” 余明远没有看她,看向前方。 烟火燃尽,深夜的天空连一点绚烂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林知睿看不清他的表情,渐渐看不清他的人,直至他彻底和黑夜融于一体,消失在她的世界中。 风不大,但他的声音更轻,他说:“林知睿,你知道这不可能。” 不可能做她的爱人,更不可能不要她。 林知睿深吸一口气,又尽数吐出,她觉得心里突然轻松了很多,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她说:“好,我知道了。” 问之前她就已经猜到他的选择,但她就是不死心,最后一次将自己的心意放在他面前。 其实说清楚也挺好的,何必再自欺欺人地给自己希望呢? 遥想那段追逐着他的日子,所有的悲伤,感动和寂寞都属于她自己。 一场漫长的独角戏谢幕了。 “谢谢你,余明远,谢谢你告诉我答案,”林知睿拉高围巾,遮住自己半张脸,声音闷在围巾里,很低,很冷,听不出情绪,“哥你回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余明远的手在口袋里摸了摸,出来时被林知睿催得急,他没带纸巾,如果她哭起来,他只用衣袖给她擦,可衣袖上沾了灰尘,还那么粗糙,怎么能用来擦她的眼睛呢。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可以解释,道歉,弥补,可是林知睿,你知道现在零下几度吗?知道我们在室外呆了多久吗?”余明远说,“你生我的气,所以你用自己的身体惩罚我,是吗?” “当然不是,”林知睿平静地解释,“我只是暂时不想回去。” 虽然被拒绝过不止一次,但不代表她能平静地接受,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直到收拾好心情。 “但你却是这么做的!”余明远狠了声,“你知道我此刻在担心什么吗?我在担心这么冷的天,如果你在室外哭上五分钟,不,只要一分钟,你的眼睛会疼,脸上的肌肤会郓裂,还有你的气管,明天一早起来它会像刀片割一般疼!” 林知睿一方面觉得他在危言耸听,一方面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她不喜欢他这幅“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能不能别再任性”的口吻。 字字句句都在痛斥她。 就像这些年,无论她怎么对他表明心意,无论她有多伤心多绝望,在他眼里,她只是在胡闹! 好好的兄妹不做,非要闹成这样,为此生生分开这么多年,折磨自己也折磨他! 经年藏在心里的委屈涌上心头,几乎要把她淹没了,将她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静全部打散。 她不管不顾地朝他吼:“那又怎么样,我的身体,疼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你自己听听!”余明远抓住她的手,指腹用力摁在她细瘦的腕骨上,一下重过一下地摩挲,“我有时候真的很后悔,因为我不是你父母,不是你的监护人,所以一开始我没立场管教你。后来……我为了让你能高兴点,即使你不听话,做错事,固执任性,我也从没骂过你、罚过你,如今才让你变成现在……我错了,我承认我错了,我就不该这么放任你!” “所以现在你要管教我吗?”林知睿使劲拧着自己的手想要挣脱,可她那点力气再余明远那里根本不够看,反倒把自己腕间皮肤磨得又疼又痒,“像上次一样绑起来吗!” 她难受地要落泪,眼泪含在眼眶里,倔强地不肯落下。 余明远看见了,于是愈发恨铁不成钢。 “我没有想绑你……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对你,那天我确实昏了头了!可是都多久了,啊?就算是生气,不高兴,是不是也该有个度?今天是什么日子?陪在你身边的又是谁?” “所以我没在家里和你谈这些。” “是,你是没在家里,但你以为我们在外面吵一架,你哭得浑身发抖回去,爸妈他们不会发现?还是你以为,你这样闹一闹,又会有什么改变?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以为你看破了我的内心吗?在你眼里,我这个哥哥就是个自私自利、道貌岸然的败类是吗?林知睿,你真的是这么看我的?” 余明远感觉自己的心在一抽一抽地痛。 林智睿避开余明远的视线,“这些是你自己总结的,不是我。” “我不回应你就是利用你骗你留在我身边?所以你要我怎么做?回应你?接受你的表白?是啊,你不要我做哥哥,你要我当个畜生把自己妹妹摁着草哭!”余明远气极反笑,胸口钝痛,痛得发闷,每一个字都像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林知睿,你是二十二,不是十二!胡说胡闹,伤害家人也该有个限度!” “我没有胡说,我也没有闹,”林知睿痛心道,“我真的只是想找你好好谈谈,为什么你每次都用“不懂事”“伤害家人”这种话道德绑架我!” 余明远不说话,但从他的表情到眼神无不在说—— 林知睿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余明远,你讲讲道理行吗?”林知睿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为什么我说什么做什么,到了你嘴里就是发脾气胡闹呢?我难道没有权利正常表达我的想法吗?” “你有权利表达想法,”余明远说,“高考结束后放弃交大去留学,整整四年不回来,让你远在国内的父母担心,让你的哥哥痛苦……” “林知睿,你想我去死,这就是你的想法,是吗?” 林知睿怔住。 他说,她是在逼着他死。 余明远冰凉的手指去擦她更冰凉的眼泪,痛心之下的狠厉不再,眼神里满是温柔疼惜。 “过去是哥不好,我没有好好处理你的感情,可我已经受到四年的惩罚了。睿睿,我们是兄妹,是吵得再凶也要一起过年守岁的家人。你不能、不能说不要就不要,想离开就离开,这对我不公平。” “但这对我也不公平,”林知睿喃喃,“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随心所欲惯了。”余明远替她说完。 “不,”林知睿说,“我只是在和你谈论我们之间的问题。” “你找出了问题,”余明远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他理着妹妹的帽子和围巾,捧住她的脸,“然后呢,你打算怎么解决?告诉爸妈还是和我断绝兄妹关系?或者再离开我们四年?” 林知睿垂着眼不说话。 他明知这些都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问题升级,却偏偏要这么问。 她觉得他咄咄逼人很可恶,可却无法反驳。 余明远用温热的掌心缓缓摩挲着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里情绪万千。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骂不得,打不得,更舍不得丢下不管。 “你告诉我,”余明远祈求般看着她,“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高兴?” 林知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刚才开始她就感到,和余明远交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棉花化解了大部分力道不说,她更是脚下踩空,掉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海中。 她讲着余明远你就是故意的,用我对你的喜欢将我绑在身边,可她明明知道,却不肯抽 身。 一个巴掌拍不响。 如果不是陆芷让她彻底醒悟,她还做着能和他上上床做做/爱的梦,贪恋着他对自己独一份的宠爱。 但她已经醒了。 “余明远,我好累。”林知睿垂着肩膀,满身的疲惫。 她今天说了很多,过去也说了不少,跟他讲道理,跟她讲自己的想法,讲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一切。 一而再,再而三。 她真的很累很累了。 她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结束。 结束长达四年,不,是十年的混乱和错误。 “你问我找到问题后要怎么解决,你问我到底怎么做我才高兴。离开你到另一个国家,不和你产生任何联系,想和你断绝兄妹关系,这些我都试过了。” 她抬手,冰凉的手指贴着他的侧脸,他的脸并不比她的手暖多少。 他们都在寒风里呆的太久了。 一个冻坏的人,怎么去温暖另一个人? 他们正确的做法是转身离开,去寻找能容纳自己的温暖的房间。 “如果你同意,我可以主动去向爸妈坦白,你要我做的我都愿意去做,所以——”她捧住他的脸,把同样的问题抛回去,“是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呢?余明远,我的好哥哥?” 余明远抬手,掌心覆上妹妹手背。 他不能爱她,不能不顾一切地拥有她,唯有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盛满了她。 多么矛盾又自私的一个人。 “你什么都不用做,全都是哥的错,四年前,是我没有正视你的感情,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冲动,要不了多久就会放下,”余明远无比后悔道,“当时我以为只要冷你一段时间,你就会放弃。如果当时我好好和你谈,正确引导,也许我们现在不会变成这样。” “林知睿,”余明远拿下妹妹的手,将它们紧紧包裹在自己手心中,不给她抽离自己的一丝可能,“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想要得到你的原谅。” “睿睿,我的睿睿,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第45章 他知道 大年初一早上, 林知睿和余明远都起晚了。 两人几乎同时打开房门,林知睿看见她哥穿着卫衣和运动裤,黑发散在额前, 冷峻孑然, 像校园少女漫中,女主暗恋的白月光男主。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她初三, 他大三。 周末爸妈不在, 许阿姨休息,他起来给两人做早餐,她忍着困意说哥我帮你, 却像只无尾熊挂在他后背, 脑袋抵在他后背随着他挪动。 当时的他们都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隔了两扇门的距离,林知睿先打招呼。 “早。” 余明远轻点下头,“早。” 邹诚早上煮了酒酿汤圆,给兄妹俩各盛了一碗。 今天凌晨的争吵他们避开了父母, 无论当时吵得多激烈,对彼此的伤害多大,在父母面前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就像余明远对林知睿说的那样,两人就算再吵也得回同一个家。 余明远问妹妹, 菲欧娜在上海的这几天他们有什么安排, 林知睿大致说了下行程。 菲欧娜第一次来国内,计划呆一周,考虑到春运交通问题, 他们只在上海和周边城市游玩。 余明远没对她的安排提出建议, 听完后只提醒她注意安全,如果一个人在家, 能不叫外卖就不叫,可以自己煮点水饺汤圆吃,晚上不要把家里的灯全都关了,可以在客厅留一盏。 “我还是不太放心,”林韵听到兄妹俩的谈话,忍不住对女儿说,“你一个人能行吗?还是跟我们一起去海南吧?” 林知睿叹气,并拆穿林总,“妈妈要不你直接说你不是不放心我,而是不放心艾瑞克?” “我当然不放心,”林韵直白地说,“毕竟他有前车之鉴。” “不就是跟我表白过吗,这算什么前车之鉴啊!”林知睿反驳,“您不是接受过高等教育吗?怎么还种族歧视啊?” “别给我乱扣帽子,我可从没歧视过任何人,我的同事,合作伙伴,很多都是外籍,”林韵板起脸重申,“林知睿,我警告你……” “过年呢,怎么又说这些,”邹诚把林韵拉走,带她上楼,“明天一早的飞机,行李收拾好了吗……” 林韵离开后,林知睿酒酿也不吃了,越想越气,干脆一把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在余明远从小受到的教育里,把筷子拍在桌上这种行为是极其不礼貌的,小孩子如果做出这种行为,会被说没有家教。 小时候林知睿这么做确实没少挨林韵的批评教育,但每当林韵才起个头就会被邹诚劝住。 余明远不会劝林韵,他会去厨房给林知睿重新换双干净的筷子,在妹妹委屈落泪时,引导着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寻求安慰。 其实不怪林知睿,她不过是被宠坏了。 余明远没有给妹妹换新筷子,而是询问她要不要吃点别的,妹妹虽然心情有点沮丧,但她说想吃昨晚那样的小馄饨。 余明远在厨房给林知睿弄小馄饨,邹诚站在厨房门口没进去,沉默地注视了儿子一阵才开口叫了他一声。 “明远。” 余明远回头看到邹诚,应了声,“爸,有事?” “嗯。”邹诚走进厨房。 馄饨煮好了,余明远关了火,掀开锅盖,邹诚见状,从橱柜里拿出只小碗递给他。 余明远没接邹诚手里的碗,笑了笑说:“不是这只。” 说完也没告诉邹诚是哪只,自己从橱柜拿出只墨绿色的工艺碗。 余明远把十几只手工包的馄饨盛在碗里,白色的馄饨皮裹着鲜红的虾肉,洒上一点开洋、紫菜和蛋丝,装在墨绿色漂亮的碗里,像一碗盛开的芙蓉花。 刚煮好的馄饨有点烫,余明远放在一边凉着,然后开始收拾厨房。 他动作娴熟利落,有条不紊,能设计出完美建筑的手也能包小馄饨,收拾家务。 “听说陆芷今年过年不回老家,”邹诚看着余明远说,“我想请她一起去海南,你觉得怎么样?” 余明远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擦洗,淡声回道:“我没意见。” “好,那你现在给她打电话,问问她假期有没有安排,没有的话……” “爸,”余明远打断邹诚,“我没有她电话。” 邹诚:“那就打微信电话。” 余明远:“我也没她微信。” “怎么会?”邹诚惊讶道,“你们昨天中午不是一起参加聚会的吗?” “是一起参加聚会,”余明远说,“但我没有她任何联系方式。” 邹诚:“……” 邹诚预料到儿子和陆芷的联系不会紧密,但他没想到,他连人家的联系方式都没加过。 他问出心中疑惑,“你们怎么不加?” 余明远平静地反问:“为什么要加?” 邹诚一时语塞,半天才说:“我和你林姨都觉得小陆不错,我们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喜欢你林姨介绍的,像小陆这样的同学、同事,只要你们合得来,我们不会有意见。” 林韵之前给余明远介绍的相亲对象有共同点,她们都有很好的家世背景,都是被家里人宠大的独生千金。 虽说不绝对,但性格里更容易有骄纵的一面,邹诚觉得儿子不喜欢,至今没有撮合成功,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余明远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他将厨房里所有东西洗涮干净后归位。 小馄饨晾得差不多了,他端起来,又拿了林知睿专用的调羹。 “明远,”邹诚拦了一下,“我的话还没说完。” “等我把馄饨……” “睿睿出门了,”邹诚说,“陪她妈妈去超市了。” 余明远这才把碗放下,耐心地问:“爸,还有什么事吗?” “还是那句话,”邹诚的表情和口气都很认真,他说,“我想知道你和睿睿,不,是你对睿睿到底是什么心思。” “我是她哥,”余明远没什么表情道,“您觉得我对她应该有什么样的心思?” “我不知道,”邹诚看着眼前高大英俊、事业有成的儿子,目光里夹杂着骄傲欣慰,也满含不解和担忧,“明远,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特别是你对睿睿的感情,我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你做的这些事,又不得不让我去多想。” 余明远从没掩饰过自己对林知睿过分的关心和照顾,就是因为他的这份坦荡和理所当然,所以林韵才从不怀疑,他这个当哥哥的对妹妹有什么别的心思。 可就像余明远自己说的,男人都有劣根性。 只有男人才更懂男人,知道他们隐藏在某些看似合理行为中更深层的、见不得光的心思。 “别说你对她只有兄妹之情,”邹诚直截了当道,“你和我都清楚不是。” 余明远没有说话,他没有承认,但有时沉默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答案。 “我不管你对她……”邹诚顿了顿,他没法将这些话直白地说出来,他只能委婉又恳切地对他说,“我希望像刚才那样的事不要再发生。” 刚才发生了什么呢? 林知睿和林韵因为某件事差点吵起来,林韵那半句被邹诚打断的话应该是—— “林知睿,我提醒你,我不同意你和外国人谈恋爱。” 这样的争吵并非第一次,林知睿只会觉得林总太强势,连她谈个什么国籍的男朋友都要横加干涉。 先不说为什么林总会这么抵触外国女婿,但如果她能仔细地回忆一下,其实就会发现,每一次她和林总之间爆发类似的冲突,都有余明远的影子。 也许只是他随意聊起的一个话题,对她独自留在上海表示担心,然后就会激起林韵的嫉妒,女儿宁愿放弃和自己一起度假也要陪艾瑞克,现在两人还只是朋友,如果以后谈恋爱甚至结婚,她是不是会离开自己定居国外? 其实林韵过去也没这么极端,只是这两年因为身体原因,她变得更在乎家人和亲情,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多地和她的宝贝在一起。 要不是邹诚及时拉走林韵,母女俩在新年第一天就要爆发一场不小的争吵。 至于林知睿,她根本不会去思考,这次争吵的起因是为何,她只会觉得她妈妈太强势,但因为考虑她的身体状况,不得不屈服。 邹诚发现了,所以他提醒余明远,不管他心里究竟怎么想,对林知睿存有什么样的心思,都不应该利用林韵、陆芷或者任何一个人。 “所以你觉得我如果找一个女朋友,”余明眉眼低垂着,看不清脸上表情,“那么就可以避免这些事?” 余明远这句话,几乎默认了邹诚那些猜测。 从表面上来说,他没有伤害过林知睿,但他干预她的交友,潜移默化引导她做出选择,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呢? 邹诚感到失望和后悔,失望是对余明远,后悔是对他自己。 十二岁的林知睿不懂,十六岁的余明远懵懂,而他是需要负起责任的监护人。 是他没有在儿子走入歧途时及时制止,没有保护好这对兄妹本该纯净无暇的感情。 “是我的错,”邹诚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他看着余明远,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我只是觉得当时的你太……” 太可怜了。 邹诚觉得继子可怜,想让他能更多地感受亲情的温暖。 他这个继父做不到,林韵也不够,只有一个事事依赖他、需要他,会眼里冒光地叫他“哥哥”的妹妹,也许才能填补他内心空缺的那一块。 但邹诚没有掌好舵,等到他发现时,哥哥和妹妹这条航线早已偏离原先的轨道。 他如今只希望受到波及的人尽量少一点,如果可以,能悄无声息地让他们回到各自的位置,让这段感情不再偏航。 “爸,”余明远的眼里终于有了几分情绪,“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永远不会伤害睿睿和林姨,我和你一样深爱着她们。” “我当然知道……” “但是爸,我希望你同样能明白,”余明远打断邹诚,用平静的语气,平静的表情,清楚直白地告诉邹诚,“没人比我更爱林知睿。” * “发什么呆呢?” 林韵从货架上拿好东西,转身想放推车里,发现推着车的林知睿落后了一大段,还一副目光无神,不知在想什么的表情。 林知睿反应慢一拍地应声:“嗯?” 林韵退回去,把东西放进车,随后挽住女儿手腕。 大年初一的超市,顾客很多,人头攒动很热闹。 母女俩沿着货架慢慢往前走。 “有时候我会觉得,从小到大对你太严苛,很多小朋友能做的,我不允许你做,”林韵的目光追随着前面不远处坐在小推车里的小女孩,想到什么,笑起来,“比如不许你坐超市的小推车。” “但我和爸爸每次来都坐。” “我知道,”林韵低头看了眼推车,“我在你爸手机相册里看到过你抱着一桶油坐在上面的照片。” 林知睿笑起来。 “我和你爸,从小对你就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分工很明确。” “就是太明确了,所以后来我们离婚,天平就塌了。” 林知睿回忆了一下。 当年父母离婚,没吵没闹,平静地就像她爸爸只是出了个长差。 表面上看,家里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改变,她随时能和江奕打电话,他也经常寄礼物回来。 改变只在潜移默化中发生。 她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不爱出门,拒绝交流,一点小事就会让她爆发。 林韵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教她了,有时恨起来真想丢下她不管,但看到她蹲在江奕画室里,红着眼强忍眼泪的样子又心疼得不行。 那段时间,林韵的生活和工作简直一团糟,邹诚的出现,给了她一个缓冲,也给了林知睿重新回归正常家庭的可能。 而真正改变了林知睿的人是余明远。 这么多年,这对兄妹的相处,林韵全都看在眼里,比起自己这个妈妈,林知睿更依赖余明远。 掏心掏肺,倾尽所有。 这些词完全不够涵盖余明远对女儿的好。 林韵伸手,轻轻抚过女儿漂亮的长发。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和我们去海南。” 林知睿身体有刹那的僵硬,她始终低垂眼眸。 沉默着,哀伤着。 林知睿有分离焦虑症。 骄纵蛮横,肆意分明的林知睿,其实一直都是孤独脆弱的小孩儿。 父母离婚,外婆去世,陪伴她长大的哥哥很快就会有女朋友,会结婚,会有属于自己的家庭。 她又要一个人了。 “我不会自私地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我支持你参加摄影大赛,去看属于你生命的风景,”林韵的手顺着女儿的背,滑到她侧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亲昵地用额头蹭蹭她,“但是宝贝,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会陪着你,即使不在你身边,也会一直想你。担心你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有没有……” “有没有找老外当男朋友?” 林韵“啧”了声,睨她一眼,“林知睿你就不能不破坏气氛?” 林知睿咯咯直笑。 父母,子女,兄妹。 是一场人世间的邂逅,是一段难解难言的缘分。 没人天生会做父母子女和兄妹。 也没有人天生就该为别人付出,无条件地爱对方。 但是啊…… “妈妈。” “嗯?” “有你真好呀。” * 初二一早,林韵三人坐上了去海南的飞机。 起飞前,林韵想给林知睿打电话,被邹诚制止,他示意了下正在检查客舱的空乘。 “别打了,要起飞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早开始我这右眼就跳得厉害,”林韵拿出手机,“我想给睿睿打个电话。” “林总,多久没坐过飞机了?”邹诚笑起来,“不会是害怕了吧?” “谁害怕了!” “你现在给她打电话,她倒要被你吓坏了,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听邹诚这么说,林韵想了想,放下电话。 “那就等落地了再打给她吧。” “先生,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谢谢。”空乘公事公办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余明远放下耳边的手机,说了声“抱歉马上”,但他没有马上切换成飞行模式,犹豫了两秒,再次拨通某个电话。 没有熟悉的彩铃声,电话那端依然是机械的“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空姐不得不弯下腰,再次提醒:“先生……” “不好意思。”在空乘的监督下,余明远只能挂了电话,退出屏幕,开启飞行模式。 “也不知道怎么了,”邹诚和林韵坐在余明远后面一排,林韵的声音传过来,“我心慌得不行,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你不知道飞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啊?”邹诚说,“再说你现在就是想改坐船,也来不及了啊。” “谁说这个……” “不知道还以为你第一天离开就想女儿了。” “怎么可能?”林韵说,“一走出家门就开始想囡囡了。”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加速,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升力增大到超过飞机重量的临界点,逐渐脱离地面,最后飞向空中。 广阔的,自由的,一望无际的—— 天空。 飞机准时降落,邹诚他们在机场的租车点拿到车。 一个多小时后开进片绿植茂密的别墅区,最后停在一栋二层别墅前。 邹诚和余明远一起搬行李,林韵有点累,先上楼休息。 整理好东西,余明远叫的外卖正好到了。 舟车劳顿,于是第一天他们没出去。 冬季的海岛,温度适宜,海风惬意。 他们在院子里吃烧烤。 过年期间,别墅区里装扮得很有气氛,院子前的几株凤凰树上挂满了小彩灯,在黑暗中明明亮亮。 不知道哪栋的邻居在弹钢琴,琴声悠扬。 三人边吃边聊。 “这儿多好,天气好,环境好,走五分钟就能看到海,”林韵说,“林知睿这人就是不懂得享福。” 邹诚笑着接话:“现在他们这些年轻人喜欢的和我们可不一样,你认为是享福,对他们来说可能是受罪,还是和朋友在一起玩闹更自在。” “对了,”林韵想到什么,拿出手机,“我下午给她打电话没接,发消息也没回。” “回了,”邹诚说,“知道你可能休息了,她给我打来过电话,她说……” 感应到什么,邹诚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余明远的脸上没什么过多的神色,目光看快从邹诚脸上移开,他将烤好的几串肉放到邹诚面前,林韵不爱吃荤的,他烤了点鲜菇,淋上酱汁,细心地从竹签下弄下来装在盘子里给她。 “她说什么了?”林韵问。 邹诚收回视线,“这两天他们在外面玩,可能接不到电话,让我们别担心。还让我叮嘱你别忘了忌口,你吃的那些药,不能吃海鲜。” “还用她操这种心?明远比她记得牢。” 林韵因为女儿这些话,唠唠叨叨地说了她一顿,都是些藏在“难听”话里的疼爱。 邹诚故意跟她抬杠,很快战火就从林知睿身上转移到邹诚身上。 余明远没参与话题,他看上去情绪不高。 林韵发现了,以为他是在担心放假前没处理完的工作,让他既然来度假了就放下工作,好好玩,也不用天天陪着他们,这里海上活动丰富,周围有很多年轻人爱去的地方。 余明远说“好”,但问他具体有什么打算,他又敷衍地来一句“再说吧”。 吃完饭,邹诚和余明远收拾院子里的残局。 邻居家的钢琴停了,四周安静,依稀能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 头顶一轮半月,月光清冷洒下。 “爸,”落满一身月光的余明远开口,“睿睿什么时候打来的电话?” “差不多下午两点吧。” 余明远没再说什么。 邹诚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余明远声音淡淡,拿起收拾好的垃圾袋,转身出门。 邹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连那点落在他身上的月光也消失不见了,整个人像被黑暗吞噬。 扔完垃圾,余明远没急着回去,他沿着铺就的鹅软石小路,穿过侧门,往海边走去。 这片沙滩不大,离景点远,人不多,都是附近的住户。 有带着孩子来挖沙赶海的,也有小情侣亲亲密密地走在一起。 不远处有人在放烟花,巨大耀眼的烟花在深色的天空中转瞬即逝,一朵接着一朵绽放着。 他站着看了很久,直到一切归于沉寂。 最终他低头,划开手机。 一整天,要不就是打不通电话,要不就是打通了不接。 余明远打给林知睿的电话,她一个都没接。 发过去的所有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她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 他知道。 他失去她了。 第46章 雪停了 第二天林韵起晚了, 邹诚和余明远已经吃好早餐。 邹诚看到她下楼,让她等一会儿,他去热早餐。 早上有点凉, 林韵在家居服外披了条亚麻披肩, 她昨晚睡得很好,此时精神不错。 她刚坐下,一杯温水就递到她手里。 “天气不错, ”林韵从余明远手里接过水杯问, “怎么没出去转转?” 余明远坐回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负责打扫的阿姨刚到,在楼上房间收拾,为了不影响对方, 他把电脑搬到一楼。 “出去过了, ”余明远说,“早上在附近走了走。” 林韵端着水杯,闲散地靠躺在沙发上,望着客厅落地窗外的一方景致。 看着看着, 视线从湛蓝的天空往回收了点。 窗外阳光正盛,明亮的光线穿过两棵观赏芭蕉,稀稀疏疏地落在客厅地板上。 余明明背对着坐在窗前,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笔记本电脑。 茶几低矮, 他岔着长腿, 身体微微前倾,逆着光的面容沉在阴影里。 与海岛悠闲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穿着偏正式的衬衫西裤, 看样子刚才是在开视频会议, 国外不过春节,此时是人家的工作时间。 林韵突然想起十年前, 余明远来长乐路的第一天,穿的也是白衬衫黑裤子,戴着眼镜,举手投足有着良好的教养,有着不同于那个年龄段男生的稳重心细。 一段时间的相处后,林韵觉得这孩子哪里都挺好的,就是性子太淡,面对她这个尴尬的继母还能理解,可是他在相处时间更长的邹诚面前也并不热拢,隔着不可调和的寡淡疏离。 余明远也就是和林知睿在一起时,无奈也好,生气也好,在他身上能瞧见些烟火气。 不再飘着,而是落在了实处。 然而最近,林韵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清落孤寂的世界里。 “明远。”林韵突然叫他一声。 余明远抬头,应了声,“怎么了,林姨?” 林韵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叫他,但叫都叫了,总不能什么也不说,于是问了句:“你爸说昨晚你在海边放烟花?” 昨晚林韵睡得早,她睡之前,余明远还没回来。 睡意朦胧中,她似乎听见海边的烟花声响了很久。 余明远只淡淡“嗯”了声,没说什么。 他继续低头看电脑,眼睛看着屏幕上的字,心思却早已飘远。 确定过年要来这里度假后,他就买了烟花让人提前送过来,天上放的,地上飞的,手里拿的,应有尽有。 但她没来。 昨晚在海边,他把那些为她准备的烟花一次性全放完了。 “聊什么呢?”邹诚端着早餐,招呼林韵过去吃。 “那么多烟花他都给放完了,”林韵吐槽了句,“我连个火星子都没见着,也不知道都放给谁……” “看”字还未说出口,林韵就已经反应过来。 还能给谁看? “愣着干吗?”发现林韵发呆,邹诚把粥递过去,“吃完了休息一下,我们开车出去逛逛。” 林韵吃完早餐他们就出发了。 他们没去太远的地方,这次的海岛度假,为了照顾林韵的身体,主打一个休闲。 车停在一处码头旁边的市场外。 这里的市场里除了卖海鲜水产,还卖当地的新鲜瓜果蔬菜,午饭他们在外面解决了,晚饭邹诚打算买点食材回去自己做。 余明远把车停好,没跟着邹诚他们下车,他有份急件要处理。 于是邹诚和林韵两人去了市场。 还是早上开会讨论的事,他和对方团队负责人紧急开了两人的线上会,讨论完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余明远昨晚几乎没睡,为了配合时差,一早又起来开会,就是铁打的人也会疲惫。 他没合上电脑,依然放在腿上,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左手抵着额角,闭着眼睛揉了两下眉心。 才刚闭上眼睛没两分钟手机就响了。 他看着手机上的陌生电话,原本不想接,但看见电话所显示的地区区号时,突然停住了挂断的动作。 邹诚和林韵买好东西准备离开时,林韵看到花店里新到的白玫瑰开得很好。 她去店里挑花,让手里拎得满满当当的邹诚先回车上。 邹诚刚到停车场,就看见余明远从车上下来,脚步匆匆地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走近了,邹诚发现余明远神色有点不对劲。 余明远朝自己伸出手时,邹诚以为他要接自己手里东西,侧身让了一下,“没多少东西,我拿得动,你林姨在买……” “爸,”余明远把手伸向邹诚,满脸急色,“有点事,我得先走。” 邹诚低头,看到他手里的车钥匙。 “去哪儿?晚上还回来吃吗?” 问完邹诚才反应过来,这里能有什么事,他说的“走”自然是要离开海南。 “回上海吗?”邹诚向儿子确认。 余明远没回邹诚的话,只说:“两个小时后的飞机,我现在直接去机场,如果你们走之前我没回来,麻烦帮我收拾下行李带回上海。” “好,我知道了,”邹诚难得看他露出这么着急的神色,连行李都来不及回去拿,知道事情不小,他不敢耽误他事,接过车钥匙,嘱咐道,“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谢谢爸。” 余明远转身时停顿了一下,没等他说话,邹诚扬了扬下巴,“放心吧,你林姨那儿我替你说。” “好。” 这里离机场并不近,时间很紧张,余明远不再多说,坐上已经等候的出租车,往机场赶。 * 一场突袭的大雪,将整个城市埋进了一片厚重的白色中。 城市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安静得只剩下下雪的声音。 医院里却很热闹,特别是吸氧室里,二十多张铁皮椅子上坐满了人,或坐或躺,鼻子里塞着氧气管,一个个虚弱得不行。 不知谁哀叹了句“可可西里很美,我再也不来啦!” 一时间引起所有人的共鸣。 吸氧室里开着空调,又闷又热。 林知睿侧身躺在角落的椅子上。 她把冲锋衣的衣领拉到顶,帽子拉起来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的半张脸,脸色发白,眼底是没休息好的一片淡淡青晕。 林知睿耳朵里带着降噪耳机隔绝吵闹声,持续的头疼让她在这种环境下睡得不怎么踏实,眉心蹙得很深。 旁人椅子上的人,伸手碰了下她手臂,她只拖着长音“嗯”了声,没睁开眼睛。 “听说昨天有个女生,高反严重,引发肺水肿,送到医院两个小时人就没了。” 林知睿没说话,旁边的女生还在喋喋不休。 “你说那女生家人得知噩耗,该有多难受,好好的一个人出去玩,突然就没了。” 那女生见林知睿不说话,关心了句:“你还很难受啊?” 林知睿这才说:“还好。” 女生问:“我去买点吃的,你要什么吗?” 林知睿没什么气力地摆了摆手。 “那好吧。” 那女生离开了吸氧室没多久,林知睿的手机响了几下,她睁开眼睛看了眼。 一个名为“0125-0202大青甘环线游私人团”的群里,领队发了几段话。 林知睿来大西北前报了个当地团,因为突降大雪,行程受到了影响。 旅行社给出了两个方案,可以就地散团,退回后面的费用,或者临时调整行程,不走环线,改为周边深度游,但下着雪,路上开车危险,旅行社建议他们散团。 小团里的其他两人都同意了散团,林知睿也回了个同意。 什么朋友来上海要陪玩都是她的谎言,就在林韵他们去海南的当天下午,她一个人飞到了格尔木。 来这里是大年三十晚上,她和江奕联系后突然产生的念头,那天和余明远大闹一场后,她最终定下了这次行程。 她虽然任性,胆子也大 ,但人生地不熟,大西北又实在太大,报个团是最安全的。 没想到他们才成团还没来得及出发,就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打乱了行程。 而她也因为感冒,导致高反严重,只能来医院吸氧。 她不认为来这里是为了逃避,她只是想找个地方,离熟悉的人和环境远一点,让她能足够冷静地度过这段戒断期。 戒断她对余明远的分离焦虑。 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林知睿把冲锋衣领口的抽绳拉拉紧,试图把自己的鼻子盖住。 快中午了,有人从外面买了东西进来吃,密闭的空间里一股子奇奇怪怪的味道。 正在她脑袋昏沉地盘算着后面的行程,是等大雪停了回西宁坐飞机回上海,还是自己租辆车继续往下走,她头顶的光线突然暗了几分。 有人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大片光线。 林知睿以为是隔壁那个和自己一起吸氧的女孩回来了。 两人都是独自一人来的医院,百无聊赖时说过几句话。 过了很久,眼前光线并没有恢复明亮,身边的椅子也没人坐下。 她这才感到奇怪,微微坐直身体,睁开眼睛。 林知睿的视线自下而上。 先是看到一双黑色的高帮靴,再往上是黑色工装裤包裹着的一双笔直长腿,劲挺的黑色冲锋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内搭的黑色卫衣和一截冷白的脖子 。 一身的黑,修长,严肃,冷硬。 吸氧室里没开灯,窗帘被拉上一半,他站在另一半里,半个身体沉在日光中,围绕在身边细小的浮尘让他看着像失焦的照片,模糊不清。 林知睿望向窗外,她突然发现—— 雪停了。 余明远站在林知睿面前,沉默地看她,看到她慢慢聚起的视线里,依次出现困惑,慌张,惊讶,最后归于一片沉静。 两人沉默对望,明明才两天没见,却好像隔了很久很久。 比林知睿留学的那四年还要久。 余明远没有坐在旁边的空位上,他蹲下身,握住她袖子外的手,“很难受吗?” “妈妈知道吗?” 他没问她为什么独自跑来这里,她也没问他为何会知道她在这里。 余明远摇头,“她不知道。” 林知睿放下心。 她并不担心余明远能不能瞒得过林韵,公司有事,项目有问题,无论什么理由,林总都会无条件信任他。 “什么时候到的?” “八点到的机场。” 林知睿拿出手机看了眼,现在十一点。 不用问他怎么找到的她,三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他一家家医院找过来。 林知睿没再说话,从他手里抽出手,重新靠躺回去。 余明远站起身,先是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环顾四周。 这里有很多同样吸氧的人,大都是游客,身边有家人或朋友陪同,闹哄哄的。 四周窗门紧闭,打着空调,空气里混合着各种古怪的味道。 他几乎把这里的医院跑遍了,所以他知道有环境更好的医院。 他可以马上给她安排一间单人病房,那里干净,安静,舒适,有专门的护士照顾,能让她好好休息。 但他了解她,她不会愿意同自己走。 “吸多久了?”余明远问。 “一个小时。” “除了高反还有其他不舒服吗?” 她迟疑一瞬,偏开脸,轻声道:“没有。” 余明远没再问什么。 那么明显的鼻音,一听就是重感冒,所以才会撑不住来吸氧。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一般吸氧不超过两个小时,现在弄她走,更折腾人。 余明远不再说话,稍稍往边上站了站,不影响周围出出进进的人。 沉默无声,仿佛不存在。 但余明远的身形实在太过显眼,就算只是一声不吭地站着,也吸引住了房间里绝大多数的目光。 他毫不在乎,他的目光永远只会落在一个人身上。 林知睿就算紧闭着眼睛,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在看自己。 她把脸更深地埋进衣服里,希冀能挡住这道灼热到刺痛皮肤的目光。 之前出去买东西的女生回来,看到自己座位前站着的人,惊讶了一下。 其实刚才出去时,女生在门口遇到余明远了。 他进来得急,差点和她撞上,匆匆说了句“抱歉”,女生忍不住驻足回头,看向他背影。 实在是那一眼太惊艳了。 没想到回来就看到了人。 真是该死的有缘! 余明远冲她轻点下头,“你好。” 女生反应慢半拍地“啊”了声,“你、你好。” 余明远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请问这里最近的便利店在哪里?” “医院住院部就有一个罗森。” “谢谢。” 余明远离开了吸氧室,女生才反应过来,她坐回自己位置,侧过身看向林知睿,“你不是说你一个人来的大西北吗?” 余明远的突然出现,让林知睿有点不知所措,脸色看着更不好了。 确实是一个人,只不过才两天就被人逮到了。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会被带回上海,或者海南,她心里就莫名烦躁。 看她紧皱的眉心,女生好奇道:“搭讪的?” 但她马上又自我否定,“可这种条件的,看着不像需要搭讪啊!” 余明远很快回来了,手里拎着罗森的袋子。 他买了两瓶水,一次性杯子,几个小面包。 他把水倒在杯子里再递给林知睿。 林知睿接过,喝了几口就不喝了。 他拿走她手里杯子,把拆开的面包放在她手里。 她摇了摇头没接。 他没勉强她一定要吃,把面包放回去,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盒糖,倒出一粒在纸巾上。 “甜橙味的。”他轻声说。 林知睿拒绝的声音卡在喉咙口,因为“甜橙”两个字,口腔里不由自主分泌出过多的口水。 没用手直接接触,她低头,含住他递到嘴边,纸巾上的那枚橙色糖果。 纸巾轻薄柔软,被更软的东西往下压了压。 一触即逝,像落在手心里的羽毛,轻轻柔柔。 余明远连同糖盒和纸巾一起塞回口袋里。 林知睿把糖果顶在一侧腮边,用力抿了抿,酸甜味道瞬间盈满口腔。 寡淡到苦涩的嘴里终于有了味道,连眉角眼梢都染上了一丝柔软的愉悦。 余明远看着她,很淡地勾了下唇。 甜橙味的水果糖打开了她的胃口,慢慢吃了两个小面包,又躺了会儿,两个小时就到了。 他们准备离开时,余明远再去开了点备用的药,让她坐在吸氧室里等他。 他一走,旁边的女生才找到机会凑过去。 “男朋友啊?” 刚才这两人的互动,女生当然看得出来,他们肯定是认识的,而且瞧男的体贴入微的样子除了男朋友她不做他想,但林知睿的反应很冷淡。 女生猜测两人应该是吵架了,女朋友一言不合跑来大西北,男朋友则千里追妻。 女生虽然觉得林知睿未免有些矫情,就因为吵个架跑这么远,但又觉得啊啊啊他们好配! “不是。”林知睿否认。 女生只当她还在赌气,说出刚才遇到余明远的那一幕。 “我告诉你哦,”女生说,“我刚才出去时在门口差点撞到你男朋友,你不知道,他那个着急呦,那么冷的天,还下着雪,他却跑得满头的汗……” 满头的汗? 林知睿的心触动了一下。 余明远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脸上也是干干净净,一点汗都没见着,如果要说有什么异样,就只有头发微微有些湿。 林知睿不知道,余明远在跑了好几个医院,终于在这里找到她之后,没有马上进来。 他在吸氧室外呆了很久,可还是没法冷静,只能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收拾好所有情绪后才出现在她面前。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把所有疯狂和混乱藏了起来。 很深很深地藏起来。 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会一直藏下去 。 余明远租了辆车,在林知睿上车前,他脱下外套叠了两下铺在座椅上。 时间紧张,他没空挑选车型,这辆车没有座椅加热功能。 林知睿的目光在他衣服上扫过,最后什么也没说,坐上了车。 衣服刚从他身上脱下,还带着一丝体温。 “酒店在哪儿?”余明远上车后问。 林知睿报了个名字。 听到酒店名字,余明远“嗯”了声,然后拿出手机导航。 这么多年的相处,林知睿知道,他还算满意自己定的酒店规格。 医院离酒店不远,十分钟后,车停在酒店地下车库。 “你先上楼,我去办入住,”余明远陪着她往电梯厅走,经过酒店大堂时脚步停了一瞬又继续往前,“算了,先送你上去。” 林知睿的房间在二十六层,小套间。 她用门卡刷开门进去。 她昨天很晚才入住,洗完澡就感到头疼,头疼欲裂的那种疼,她知道自己高反了,也知道高反的严重性,于是马上打车去了离酒店最近的医院,今天一早症状没好又去了。 所以行李箱还摊开在房间里,她的那些东西乱糟糟地堆着。 她拿起床上的睡衣,从一堆衣服里拿出干净内衣裤去了浴室。 等洗完澡出来,她先是看见房间里的行李箱被竖起来放在角落里,自己那些衣服成套挂在衣橱里,其他东西也规整地摆在她需要用的地方。 她来到外面客厅,落地窗前的书桌上是刚送来的酒店订餐,生滚鱼片粥,玉米小蒸饺,还有几叠看上去很爽口的小菜。 余明远开门进来,看见只穿着单薄睡衣坐在沙发前地毯上的人,目光沉沉地在门口站了几秒,才忍住从地上把人拽起来的冲动。 他把刚办理的新房卡放在门口柜子上,走进房间,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出来。 他把外套披在她肩上,然后把书桌上的东西一样样搬到茶几上。 “粥不烫了,”他用勺子在粥里上下翻动,试探着温度,觉得差不多了才把碗放在她面前,“吃完东西再吃药。” 她确实饿了,粥和小菜都很合她胃口。 玉米小蒸饺则进了他的肚子。 林知睿盘腿坐在地毯上,余明远坐在她身后沙发上,两人安静地吃了顿早中饭。 林知睿闻着身边淡淡的玉米清香,放下还剩一小半粥的碗,没回头,问:“怎么知道的啊?” “你不会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吧?” 余明远皱眉,“我永远不会对你做这种事,林知睿。”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 这次来大西北,她谁都没说,因为大西北有些地方没信号,还给林韵他们打了预防针,说自己和朋友玩疯了可能接不到他们电话。 她做好了隐藏这次独自旅行的准备,没想到一场大雪,一场感冒,让她空欢喜一场。 高反严重,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时,她都记得不能发朋友圈,不能定位。 但身体不舒服时,人的意志力会大大削弱,她一人在医院,再难受却无人可诉说,最后她迷迷糊糊地给江奕打了个语音电话。 她说:“爸爸,你们这里好冷啊。” 余明远看着眼前的人。 如果是以前,他会用一个很正当的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连夜从海南赶过来。 但现在他觉得没必要了。 从他压着她亲,从她亲手触碰过他对她卑劣的渴望起就没必要了。 她早已知晓他的卑鄙龌龊,阴暗卑劣。 还有他的自私,他的懦弱,他的害怕。 他伸手,将她垂落肩头的长发撩起,顺到另一侧肩头,露出鹅黄色毛衣下,纤细冷白的脖颈。 他倾身,低低唤她:“林知睿……” 第47章 所以呢 她无法形容他叫自己名字时的语气。 生气?无奈?心疼?后悔? 好像都有, 又好像不全是。 但她想,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她都尽过最大的努力, 但无一例外地一败涂地。 林知睿低头, 夹起一个小蒸饺,用筷子破开饺子皮,挑了颗金黄的玉米粒放进嘴里, 她从小就不爱吃玉米, 但还是细细地咀嚼,忽略身后温热的、近在咫尺的呼吸,装作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林知睿。” 他再叫她一声, 声音更低哑了, 灼热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 像烧红的烙铁,在她颈边的肌肤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 丑陋却深刻地烙上只属于他的印记。 是他的林知睿。 她有刹那的失神,但马上恢复清明。 林知睿站起身,往卧室走去。 “我吃完了, 去休息了。” 林知睿躺上床,用被子蒙住自己。 她很累,身体和心灵双重疲惫。 没多久,卧室门口响起脚步声。 余明远在门口站了很久才走进房间, 他站在床边, 不知站了多久,久到林知睿即便上床时没有睡意此时也难免开始昏沉。 床沿突然塌陷下去一块。 她没有动,感受到他躺在自己身边。 隔着被子, 余明远的手臂伸向前, 环住她腰,将她从背后圈进自己怀里。 “林知睿, ”感觉到怀里的挣扎,他收紧手臂,下颚用了点力抵住她头顶,耳边是他疲倦到只剩下沙哑的气音,“别动,林知睿,别动……” 他从海南过来,没有直达飞机,在西安或者西宁转机,至少需要七八个小时,一到这里就一家家医院地找过来,算下来,他快二十个小时没睡过觉了。 再冷硬的心也悄悄软化了几分,她不再动,柔顺地被他拥在怀里。 而不知是他的声音带着催眠效果,还是她真的困了,被他抱在怀里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觉很沉,也很长。 林知睿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 余明远不在房间里。 她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没多久接到余明远电话,让她醒了就来酒店餐厅。 到了格尔木后,林知睿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酒店的中式餐厅里,寥寥几人。 为了营造气氛,灯光几分昏黄。 余明远坐在靠窗的双人座,透过旁边的巨大落地窗,能看见这座被大雪覆盖的城市夜景。 零落的灯光嵌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深沉而孤寂。 他换了身衣服,藏青色的立领衬衫外是黑色羊绒开衫。 略暗的灯光笼罩在他身上,没有一丝暖意,反平添几分清落寂寥。 林知睿在他对面坐下,瞥了眼他身上衣服。 “你去海南带冬天的衣服干吗?” “衣服刚买的,”余明远说,“你睡着后我出去了一趟。” 得知她在格尔木后,他当即就买了最近一班飞格尔木的航班,时间太紧,他连回去整理行李的时间都没有,好在身份证随身带着。 落地格尔木后,他在机场临时买了套衣服,租了车就开始满医院找人。 回到酒店,等她睡熟,他才离开酒店去买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离开前怕她再跑,还拿走了她的证件。 余明远点了几个她爱吃的菜,吃饭时,两人都没说话。 吃完服务员撤走碗碟,送上茶水,两人边喝茶边欣赏夜景。 还是谁都不说话。 自两人相识以来,只要面对面,就没这么冷场过,即使是那段林知睿单方面挑衅的日子,她的蛮不讲理,任性妄为,对他来说,也是种另类的温情。 她回国后,虽也对他冷淡过,但还能维持表面的兄妹关系,不像现在,似乎连说一个字的力气都丧失了。 她那句“我累了”,也许不只是说说。 回想从海南到格尔木这一路上的心情,余明远的心脏,又开始泛起细细密密尖刻的刺痛。 林知睿:“我明天……” 余明远:“明天……” 两人同时开口,又相继停下。 对视几秒,林知睿先偏开头。 林知睿:“你先说。” 余明远:“要说什么?”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林知睿懊恼地蹙眉。 “好,我先说,”余明远微微勾唇,眼里浸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明天我先去换辆车。” 林知睿抬起头,满脸疑惑,“换车干吗?” 余明远慢条斯理地说了现在这辆车的缺点。 林知睿听完,仍然不明白,“所以呢?” 不就开到机场吗,就算雪天路滑,慢慢开,也就几十分钟,何必大费周章地换车? 难道他打算开回上海? 他当然不可能开回上海。 他看着她良久,最后伸手,将她放在桌上的手握在手心里,像过去无数次捏她柔软的手心。 她没有躲开,乖顺地任由他握。 但林知睿却细微地发现,余明远的身上,有什么地方和过去不同了。 他看自己的眼神不同,他摩挲自己手背肌肤的感觉不同,他…… 他寂寂深邃的目光里,装着的她不同了。 “睿睿,”他认真地问,“下一站去哪里?” 高反的症状好了很多,林知睿昨晚睡了个好觉。 早上起来,拉开窗帘。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这是她到了这里后天气最好的一天,窗外一片银装素裹,连带着心情也好了几分。 余明远打来电话,让她去餐厅吃早餐。 吃完早餐,他们退房离开酒店。 余明远已经去租车公司换了辆车,适合在雪地里开的性能最好的越野车。 黑色庞大的车身,在白雪皑皑的背景中,显得更加沉稳大气。 余明远把两人的行李放进后备箱,林知睿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看到座椅上铺着的软垫,垫高的颈枕,和脚垫上摆放的兔毛拖鞋时愣了一下。 “快上车。”外面太冷,余明远催促她上车。 林知睿坐上车,系上安全带,余明远从后座上拿了条薄毯,盖在她膝盖上,让她把鞋脱了换拖鞋。 林知睿换鞋时,他从黑色双肩包里拿出两只保温杯,一黑一白,黑色的放在自己那侧的车门旁,白色的放在中控的杯架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动车。 他没有马上开车,趁热车的间隙,打开导航,调出昨晚就计划好的路线。 直到导航语音里传来他们的下一站目的地,林知睿才有了要和余明远一起旅行的真实感觉。 昨晚他问自己下一站去哪里时,她还以为他只是想知道她原先的计划,于是把当初参加的私人团的路线简单说了下。 他听完没说什么,打开手机认真地研究了一会儿,然后说大致路线没问题,但按照目前天气和她身体情况,他们可能要放弃可可西里,火星一号公路和一些不在青甘主环线上的偏远景点。 她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说自己已经取消旅游团了,他说我知道,所以我们改成自驾。 余明远没给她拒绝的机会,重新规划路线,查询景点开放时间,买票,定酒店,线上重新定车,一个小时内全部搞定。 林知睿回头,看到后座上除了他的双肩包,还有很多东西,两人的帽子手套围巾,各种零食饮料自热锅,还有整整一箱的简易氧气罐。 治疗高反和感冒的药,座椅上舒适的垫子,膝盖上柔软的毯子,脚上的拖鞋,手边装着热水的保温杯。 相比余明远的考虑周全,她原本打算的一个人自驾,真的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搞不好自驾第一天就宣告失败。 开车前,余明远替她掖了掖毯子,轻声问:“睡一会儿吗?” 从这里到他们下一个目的地,就算路况好的时候,连续不间断地开,也要六到七个小时。 更何况现在路面有积雪,有的地方可能还会遇到临时封路,看导航的预估时间,八个小时打底。 “不困。”林知睿伸手去点车上屏幕。 车上蓝牙连的余明远的手机,她熟练地点开他的音乐收藏夹,竟然看到一个名为“大西北”的歌单,点开歌单往下滑,一溜全是应景的歌。 她抬头,正对上他目光。 他的眼里,映着清晰的笑,比阳光还明亮。 林知睿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还是…… 余明远吗? “怎么了?”余明远问。 她抿了抿唇,移开视线,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高反来得快,去的也快,症状消失后,除了感冒,她身体没什么异常。 因为昨晚睡得不错,脸上恢复了点神采,日头透过挡风玻璃,洒在身上,暖意融融。 车里环绕着李书漾清透空灵的嗓音—— “大笑是她,伤感是她,山川是她啊,江河亦是她。” 这首歌她循环了很久。 听多了,也能跟着哼两句。 大西北的美景全在路上。 前方的路好似没有尽头,他们从喧嚣一路开至荒芜。 天地苍茫,旷野无垠。 如果不是余明远不允许,她真想打开车窗,让风声灌入车中,听猎猎作响的五彩经幡。 连续开了三个多小时,他们在服务区停下休息。 这里的服务区和江浙沪的不太一样,除了基础的加油、厕所设施外,没什么吃饭的地方,再加上现在过年,服务区里就只开了家超市。 “想吃什么?”余明远问。 林知睿看着一眼望到头的超市货架,惊讶地问:“还能做选择?” “可以选——”他笑着说,“红烧牛肉或者老坛酸菜?” 最后两人都吃了经典的红烧牛肉。 休息区没人打扫,桌上是前面游客留下的面碗和垃圾,余明远让林知睿回车上,他泡好面后拿到车里吃。 海拔高,热水不易烧开,面泡得不够软,林知睿挑着吃了几根就没再吃,探身从后座的零食堆里拿了包黄油曲奇拆开吃。 余明远收拾了一下,下车去丢垃圾。 林知睿手里捏着半块曲奇,在车上找垃圾袋,看到他回来便问:“刚才那个垃圾袋呢?这个好甜,有点腻……” 她话没说话,手腕突然被一道力道禁锢住,没等她反应,他已经拉过她的手,低下头,将她手里那半块曲奇吃进嘴里。 曲奇松软,不用咬,轻轻一抿,淡淡的黄油香弥漫在唇齿间。 余明远好似没看见她的表情,抽出一张湿巾纸,细致地替她擦干净手指,连指缝间都不放过。 手指间的痒意让她忍不住蜷了下手。 “怎么了?”他掀起眼皮,故意撩她一眼,“湿巾纸有点凉,忍忍。” 林知睿避开他视线,看着车外,抿着唇说:“要不要我开一段?” 到敦煌还有四个多小时的车程。 “有一句话,”余明远轻声说,“你十八岁那年我就应该告诉你。” 林知睿转回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十八岁?”她听见自己紧张到微哑的声音,“告诉我什么?” “你生日那天,我没有和陆芷接吻。” 第48章 误会你 回忆起来, 她的十八岁几乎在混乱中度过。 从确定对余明远的心意,接受爱上自己的继兄,到告白被拒绝, 心意被否定, 然后在生日当天看到喜欢的人和女同学在家门口接吻。 十八岁那年,她和他争吵,动手, 歇斯底里, 用一切能威胁他的手段逼迫他也爱自己。 因为她爱他,她不惜放下尊严、家人和未来。 因为他不爱她,她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十八岁, 是一场热烈汹涌、悲壮至极的梦。 她曾一度被深深困在梦魇中走不出来。 难说现在也还在这场梦里。 但她已经决定醒过来了。 彻彻底底地醒过来。 二十二岁的林知睿, 目标清晰而明确—— 不沉溺于任何人和感情,只做自己的山川河流。 “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后来你亲过她吗?” “当然没有。” 他攥紧她的手,缓缓靠近她,呼吸有几分急切地低声说:“除了你, 我没亲过任何人。” 林知睿没有再追问,因为她毫不怀疑他说的话。 她相信他没有亲过陆芷,也信他没有吻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对于余明远的解释,林知睿只淡漠回应:“……哦。” 余明远垂落的视线中, 是她嘴角沾上的一点曲奇屑。 他伸手用指腹轻捻, 替她擦去,犹豫一瞬才抽出张纸巾,几分不舍地抹去指尖残留的温度。 他抬眸, 期待般看进她眼睛里:“没有其他要说的了?” 如果在几天之前, 她听见他这些话,会因为他们彼此都是初吻而欢喜雀跃, 热泪盈眶,会抱住他狠狠地亲,把他们错过的这几年全亲回来。 然而现在,她只想回到十八岁生日那天,和站在家门口的林知睿说—— 他现在有没有亲陆芷不重要,四年后他向你澄清也不重要,林知睿啊林知睿,你才是最重要的,请你一定、一定要永远坚定地爱你自己。 林知睿曾撞见江奕的事无法和异性接触,这是种心理疾病,而余明远的洁癖或许也是他年少时的经历导致,在不断被抛弃中自我筑起密不透风的墙,阻止任何人的靠近和潜在的伤害。 趋利避害是天性。 林知睿能理解,也觉得他可怜,但她没有义务成为他的那根救命稻草。 他慢慢靠近,四目相对,他克制的呼吸如薄雾拂过她鼻尖。 车内昏暗,男人缀在阴影里的眉眼更加英俊深邃。 林知睿抬手,手掌贴在余明远胸口,在他灼热的注视和隐隐的期待中,一点、一点加大力道,直到将他推离自己。 她神情默然平静道:“你这样说,我会误会。” 余明远怔了怔,茫然地问:“误会什么?” 她在笑,眼里却无痕。 她说:“误会你现在想亲我。” 说完,不等余明远有所反应,林知睿率先往后退开,丢下句“我去个洗手间”就拉开车门下了车。 林知睿站在洗手池前洗手。 她洗得很慢,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搓洗,像是要把他留在她指尖的温度和触感全都洗去。 水很冷,简直冰凉刺骨,她的手很快就冻到发麻僵住,通红一片。 她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余明远的不对劲,特别是他来到格尔木之后。 愿意陪她自驾游不对劲,看她的眼神,对她说的那些话不对劲。 他其实一点也没藏着掖着,恐怕就等着她先开口问。 但她不会问。 她承认她害怕知道答案,潜意识里只想逃避。 “林知睿,”她关上水,抬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清醒一点,他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骗你留在他身边,别上当,好吗?” 林知睿回到车里,余明远已经发动车,车里空调打得很暖,没有任何异味,只有车载香薰的清香,是她喜欢的味道。 余明远没再提刚才的话题。 仿佛那句解释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其他深层次的含义。 车开上高速后,林知睿放下座椅,盖着毯子蒙住头。 余明远关了音乐,将空调再打高一点。 刚下过雪,路面湿滑,余明远的车速不快。 颠簸中,林知睿睡了几个浅浅的觉。 途中停过一次车,余明远把车停在国道旁的临时停车区,没熄火。 他下车开车门,风灌进来的瞬间她就醒了,等到车门被轻轻关上,她才在毯子下睁开眼睛。 等了片刻,她拉下毯子,只露出眼睛,透过车窗,看着不远处那抹身影。 余明远背对着车,站在车外几步远,单手插袋,垂落的另一只手上,燃着一支烟,指尖的星火随着风明灭。 他的面前是一片戈壁,穹宇苍苍,大漠茫茫。 显得他愈加落寞寂寥,茕茕孑立。 不知道此时的他在想什么。 林知睿的眼眶倏然湿润。 十分钟后,车门再次打开关上。 及时缩回毯子里的林知睿闻到一股很淡的烟草味。 他没什么烟瘾,偶尔加班累了,工作烦心,抽一根提神解乏。 她第一次看见他抽烟是自己十八岁生日那天,他站在阳台上,黑夜中指尖的那点星火,明明暗暗,将熄未熄。 如同她当时的心跳,一时狂跳,一时又停滞。 回忆里全是薄荷和尼古丁的味道,还有他说的那句话—— 林知睿,你是我妹妹,我永远不会亲你。 后来她也学会了抽烟。 才知道他说“我不喜欢抽烟”是真话。 如果不是实在太痛,又怎会贪恋那一时半刻的麻痹? 途中余明远只停了一次,后面没再停,直达目的地。 林知睿醒来时,他们已经到敦煌市。 车开进酒店停车位,下车后,两人先去办了入住。 临时订房,大部分酒店要不没房,要不套房定完了,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不降低酒店标准的前提下,定了两个大床房。 林知睿先上去,余明远去车里拿行李。 余明远进门时,林知睿听到他在打电话。 一只手推着行李箱,另只上挂了大包小包,吃得穿的戴的,全是她的东西。 他戴着蓝牙耳机,边打电话,边把手上东西一样样放下。 听口气,应该是在和邹诚打电话,脸 不红心不跳地说事情有些棘手,不能回海南了,让他和林韵不用等他,两个人好好度假。 他还提醒邹诚,旅行跟拍明天上午九点到,让他搭配着林韵的装造穿衣服,穿得帅一点。 父子俩七扯八扯地聊了会儿,不知邹诚提到什么,他往她身上看了眼,在她望过来前又移开。 在余明远开口前,林知睿的手机突然掉在地上,她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惊呼。 那边余明远手机里的邹诚听到了,问是不是睿睿。 余明远怨念地看她一眼,无奈地用口型示意她别乱说话,然后才点开了免提。 邹诚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关心地问她这两天和朋友玩得怎么样,如果她朋友愿意,可以请他们到海南住两天。 在来大西北前,她已想好对策,邹诚问什么,她都能答得滴水不漏,却没料到他最后会问她,怎么没陪朋友,而是和哥哥在一起。 她原本是故意给余明远制造“麻烦”,没想到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需要圆谎的人变成她自己。 林知睿瞪了眼余明远,后者把手机给她后,斜倚在桌边,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卫衣和工装裤勾勒出他修长洒脱的轮廓,高强度开了一天的车,几缕碎发垂在额前。 和她见惯了他严谨自律的精英做派不同,此时的余明远有那么点随性颓废的味道。 “睿睿?”她半天不应声,邹诚叫她。 在余明远审视的目光中,她不大自在地移开视线,开口前嗓子突然发痒,咳了两声,没想到这一咳就止不住。 她这一咳,邹诚把刚才的问题置之脑后,关心起了她的身体,不厌其烦地提醒她外出多穿衣服,要是咳得厉害要去看医生。 挂了电话,余明远适时递上保温杯。 林知睿接过杯子。 余明远低头看着她,不知是咳的还是怎么,脸色通红,连耳根都泛着不自然的薄红。 他伸手,往她耳后去的手顿了一瞬,转而抬起,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她额角,蹙眉问:“真不舒服?” “没有,骗邹叔的。”她扭身错开,避开他的动作过于明显。 她介意与他肢体接触。 他怔了下,抬着的手虚虚握拢,再慢慢垂落。 林知睿手里捏着保温杯,低头喝水。 余明远看着她。 无论是喝水,喝饮料,喝酸奶,她总是小口小口地喝。 林韵说因为她小时候喝太快被呛到过,水呛到了气管里,那次其实是有几分危险的。 她那时七八岁,刚开始对生老病死有一点浅薄的概念,懵懵懂懂地明白了,原来只是喝水这么小一件事,也可能危及生命。 趋利避害是天性。 明知有风险,明知不可为,却还要逆了天理人伦地去要,还要了两次,却次次碰壁,她拿血肉身躯狠狠撞上去,最后撞得骨骼肌理和一颗心碎得不成样。 她那么怕疼,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终于攒够了疼痛和失望,为了保护自己,下意识地想要离开他。 发现他一直在看自己,林知睿抬起头,几分别扭又不解地问:“看什么?” 余明远没说话。 还能看什么呢? 自然是看她。 一直都只有她。 林知睿穿着牛油果绿的高领打底衫,很轻薄的款式,衬得肩背薄削,骨肉匀停。 戴了一天帽子,长发显得几分毛糙,被她随手拿玫瑰金的夹子夹在脑后。 有几缕没夹进去,散在肩头,蓬蓬松松如一团柔软云雾。 仰头喝水时,下颚到脖颈的弧度漂亮得令人舍不得移开眼。 趋利避害是天性。 十六岁见到她的第一眼,她就是他想要紧紧握在手里的“利”。 第49章 雪很大 “我去洗澡。” 她反手将杯子放在桌边, 放得仓促,没放稳,余明远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 她又匆匆走到行李旁, 放倒打开。 她的东西很多, 用几个分装袋分门别类装着,此时却找不到装内衣的是哪一个,翻来翻去地找, 找到最后有几分烦躁。 余明远走到她身后, 一动不动地垂眸看她,在感觉到她快失去耐心前,很轻地叹一声气。 他在她背后弯下腰, 精准无误地从众多分装袋里拿出其中一个, 单手打开,瞥见里面粉色蕾丝一角,他动作蓦地一顿。 他面上还算镇定自若,黑发掩盖下的耳朵却悄然变红…… 她自然也看见了他手里拿着什么, 但两人都很默契地当做没看见。 余明远默默地将装着内衣的袋子放在边上,将她的睡衣拿出来。 他询问她意见:“房间有暖气,穿薄的?” 两人一个蹲着,一个半蹲, 林知睿被余明远从后半拥在怀里, 她的后脑勺抵着他胸膛,耳边贴着他的手臂。 两人此时的姿态,好似他以身为牢, 将她囚禁其中…… 空气里弥漫开她行李箱里衣物的味道, 淡淡的青柠。 是她钟爱的。 也是他惯用的。 她已记不得,是她觉得他身上味道好闻才也喜欢什么都要青柠味, 还是一开始就是他跟着她用。 两人相处的这些年,早已不分清谁在意谁、谁依赖谁,谁需要谁更多。 林知睿的大脑一片空白。 两人并非没有过亲密接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此时,他们虽然没有触碰彼此身体,但他们的呼吸、体温和身上的味道却纠缠得难舍难分,比任何拥抱亲吻都叫人心神荡漾。 她想让余明远退后一点,别离她那么近,又觉得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本身就在说明—— 她对他有感觉。 她只好忍了忍,什么也没说。 蹲久了,林知睿有点腿软,她干脆蹲着不动了,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仰起头,与他在颠倒的视线中对视。 “看什么?”这次换他问。 “为什么陪我旅行?为什么不带我回上海?” 他甚至连问都没问自己,为什么骗他说要陪菲欧娜却独自跑来这里。 她能理解他因为担心从海南赶过来,然而凭她对她哥的了解,他永远只做最稳妥的决定,做最周密的计划。 他永远不会有“说走就走”的冲动,不会让任何事脱轨、失格。 余明远垂眸看她,眸光中有罕见的情绪波动,起起伏伏,捉摸不定。 他低声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林知睿莫名心慌,下意识不想知道他的答案,她垂下头,胡乱拿起衣服站起身。 她站得急,一阵头晕目眩,胡乱撑了把,站稳后才发现手掌贴在她哥硬邦邦的胸肌上。 林知睿像被火燎了似地松开手,转身头也不回地奔进浴室,“砰”地一声关上门。 这回她不看镜子里的自己,因为不看她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快速脱掉衣服,跨进淋浴间,心神恍惚地打开淋雨开关。 没注意到水温方向,头顶刺骨的冷水兜头浇下,她被冻得惊呼出声。 浴室外很快响起敲门声,余明远在门外紧张地问她怎么了。 “我没事,”她哆嗦着说,“没调好水温。” “烫到了?” “没有。” 房间的浴室门是玻璃门,磨砂材质,半明半晦中,隐约能看见淋浴间里纤细的浅灰色轮廓…… 余明远垂落目光,别过头不再看,却仍然站在门外。 浴室里的人也能看到门外的人影。 她主动说:“我真的没事。” 她不要他站在门外,即使看不见,也能听见,闻见。 他不放心地问:“真没碰到哪里吗?” 余明远会担心是因为林知睿有过前科。 那时他来林家没多久,两人处于敌对状态。 夏季潮湿闷热,林知睿从外面回来,急着洗去一身汗,不小心在浴室里摔了一跤,惊动了隔壁房间的余明远。 他过来问她情况。 明明摔得爬不起来,她却嘴硬不说。 摔倒的动静不小,再加上她冲他嚷嚷时夹杂着几分哭意,无论她有没有事,余明远当时都决定开门看一眼。 他对林知睿说我数到十就进来。 数到十,又等了半分钟,余明远才推开浴室门,余光中看到她身上衣物整齐,才放心将目光落她身上。 不知道摔得怎么样,他不敢轻易动她,给邹诚打了电话,邹诚说马上回家。 打完电话,余明远再次来到浴室,林知睿已经自己撑着洗漱台站起来,只是脚刚动了一下就疼得直抽气。 余明远始终站在浴室门口没进去,看到她因为脚疼,簌簌落下的眼泪,内心几番挣扎,最后抿紧了唇,走到她身边,背对着她蹲下去。 大概是真的疼得厉害,而除了余明远也再无其他更好的选择,在他默默等了十几秒后,她一点点俯下身,趴在他后背上,手臂圈住他脖子,眼泪水沾湿了他的后脖颈。 那年他在滨江大道找到她,把喝醉的她背回家。 她的眼泪再次淹没了他。 从那之后,每一次路过外滩,或只是遥遥看见那条江,总能想起她的眼泪和哀伤。 浴室里响起淋浴门被拉开的声响,浅灰色随着靠近越来越深,轮廓线条也越发清晰。 林知睿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都说了没有,你要检查一下吗?” 在林知睿的手搭在门把手上,门被拉开前,余明远才从怔愣中回过神。 他闭上眼睛,仓惶转身,缓了片刻,才哑着嗓子说了句“我知道了”。 门到底没有打开。 林知睿洗完澡出来,余明远已经不在房间。 快到吃晚餐时间,余明远才过来。 过年期间很多店都关着,口碑好的离酒店远,林知睿懒得动,也不好意思让开了一天车的余明远晚上还开车,于是点了外卖。 店家用了保温袋,但送过来时饭菜还是凉了,两人最后吃的自热锅和泡面。 吃完林知睿嫌弃房间里一股味道,余明远打开了房间里的窗。 趁着散味道,两人出去转了转。 今天初五迎财神,天色暗下去之后,鞭炮烟花就没停过,两人看了一路的烟花。 他们走到酒店前的一座桥上,站在桥中心,看河道两岸各种造型的元宵灯。 林知睿最喜欢“飞天”造型的灯,她告诉余明远,明天他们去莫高窟,会看到很多飞天壁画。 从十六国,经北周、隋唐、五代至元,飞天经历了千年的演变,才有现在影视里常有的形象,如果他们运气好,可以在洞窟里亲眼看见它们从“汉子”到“美女”的变化过程。 “我曾经在爸爸的画廊里看到过一副拓下的飞天壁画,是一位收藏爱好者,私下拿出来鉴赏。” 江奕很喜欢,想让对方割爱,但对方没同意,他为此失落了很久。 “你知道他打算花多少钱买下来吗?” “多少?” “八百万,”林知睿笑了下,“我当时觉得他疯了。” “千金难买心头好。”余明远说。 “也不是全然因为喜欢,”林知睿的笑容里夹杂了些别的得情绪,“爸爸说,他很喜欢这幅壁画,但他想要买下来,是因为它对于研究敦煌壁画很重要。” 江奕纵然有一千一万个罪行,在林知睿心里,始终有着美好光辉的那一面。 余明远看着身边的人,“所以你来找他?” 江奕之前来上海找她,说自己参与了一个西北的研究项目,他没有具体说是什么项目,但林知睿大概早就猜到,和莫高窟,和敦煌壁画有关。 余明远犹豫着开口:“明天……” 林知睿摇头,脸上表情异常平静。 “我不是过来找他的,大年三十那天,他拍了段很漂亮的雪景给我,我很喜欢。我不想去海南,所以就干脆想着来……” 她越说越小声。 她不想去海南的原因只有一个。 余明远垂眸,目光不动声色地递过去看她。 林知睿戴着珍珠白的绒线帽,帽檐折起条宽边,长发从帽子里钻出来,蓬松地散开在肩头。 岸边遥远的路灯照过来,浅淡的灯光映得她五官柔和,像一团毛绒可爱的线团。 他抬手,拿起她肩头一簇长发,抻开五指,以手代梳替她整理,感受着指缝间的冰凉柔顺和发间香气。 他低声问:“知道他住哪里吗?” 林知睿原本想躲,听到他这句问话,忘了躲开,咬着下唇,眼里露出几分黯然。 看着她的表情,他不由心疼。 “如果你想……” 林知睿摇头,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舒出,呼出的气很快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色薄雾。 她坦然道:“等我们都准备好吧。” 想知道江奕在哪里很容易,她千里迢迢过来,见一见她爸爸也无可厚非。 父女俩都明白,心里那道坎没过去,无法真正心无芥蒂,见不见都没有意义。 余明远回忆着他们刚才从酒店走走停停一路走到这里,或许她某一次的停下脚步,驻足观望,就是因为看到了和视频里同样的场景。 但林知睿没有在任何一处长久地停下过。 她就像盛大耀眼的烟花,在所有人眼前绽开到极致,她和她的感情一样,她们倾尽所有,不留遗憾,来去自由。 绚烂过后,只留那片承载过她的黑夜陷入无尽的等待和思念中。 很多时候,林知睿是没心没肺的,为了自己“爽”,可以不顾别人的感受,把人折磨得精疲力尽;可有时她又那么感性脆弱,用她的方式无声筑起一道屏障,不让人靠近。 要说哪一种林知睿更残忍,余明远觉得是后者。 前者至少他还有机会,后者…… 余明远感到内心凄凉,因为他似乎正在经历。 而他对此,束手无措。 “可惜这里没下雪。”余明远轻声说。 “格尔木的雪很大,幸好……”她顿了顿,及时把“你也看到了”咽了回去。 余明远是北方人,从小见惯了下雪,但正因为习惯,才会觉得亲切,才会时常想念。 就像他之于她。 喜欢,依恋,习惯。 它们揉捻交织,早已分辨不清,她对他什么样的情感更浓烈一点。 余明远待要问她“幸好”什么,一朵巨大的烟花在两人头顶炸开。 两人同时抬头看去。 余明远站在她身后,替她挡着冷冽的风。 桥上风大人少,河堤边有很多人,赏灯散步,人影攒动。 有人在河边玩仙女棒,银色的冷烟火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光条,像流星拖曳着尾巴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余明远望着烟火燃尽的那片天空,“去海南前,我买了很多烟花。” 第50章 没误会 林知睿手肘撑在栏杆上, 托着腮,声音带着一股懒劲儿,“放了吗?” “嗯, ”他垂眸, 目光锁在她被冻红的耳朵上,声音不由放低了几分,“拍了视频, 要看吗?” “不要, ”她没什么兴趣地说,“又不是自己放。” “林知睿。” “嗯?” “在这里等我一下。” 不等林知睿问,余明远已经往前走了几步, 又不放心地叮嘱她:“林知睿, 站在那里别动。” 余明远走得很快,没多久就消失在桥下。 她都快被桥上的风吹傻了他才回来。 “太冷了,回……”林知睿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他手里的东西,眼里流露出惊喜, “哪来的?” “讨来的,他们只剩这一根了,”余明远把仙女棒递给她,“要现在点吗?” “要!” 余明远拿出打火机, 点燃引线, 一簇小小的银色焰火自她手中绽放。 冷焰火,不烫手,她拿近了放在眼前瞧。 余明远不看焰火, 只看她, 看她眼睛里比焰火还要明亮耀眼的光。 他突然觉得,那晚在海边放了一夜的烟花, 都不及她眼里一丝半点的光芒。 一支仙女棒,二十秒燃尽。 看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他打开手机想找找附近有没有地方卖。 她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阻止了他。 “我们回去吧,”她摸了摸冻僵的耳朵,“太冷啦。” 回到酒店,林知睿总感觉浑身上下都是火药味,忍不了一整晚都闻着这股味道,洗了今天的第二次澡。 前两天高反,她不敢洗头,忍了三天,最后被烟花的火药味压倒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说服自己洗了个头。 吹头发时,她发现浴室里的吹风机无论调什么档位,风力都只有那么一点,微弱到吹一整晚恐怕都吹不干她的头发。 她给余明远打电话,问他房间的吹风机是不是也是这样,余明远说他这边是正常的。 这家酒店的吹风机固定在浴室墙上,拿不下来,她只能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送一只过来,但前台说备用的吹风机被借走了。 她刚挂前台电话,门就被敲响。 开了门,余明远站在门外,手里拿着吹风机。 林知睿问:“吹风机是你借走的?” “不是,”看她披散在肩头湿漉漉的长发,余明远皱了皱眉,“买的。” 今天他们一天都在路上,那他就是怕她万一要用,在格尔木时买好了。 如果这一路都没用上,她可能都不会知道他为她准备过这些。 余明远这个人,有时候真的是…… 让你觉得他可怜。 那时候他没带钥匙,明知她在家,也明知她知道他在门外,风雨再大,全身被淋得湿透,也没叫她开门。 非要等她自己良心受到谴责,没法再当做他不存在,主动给他开门。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最终开了门,让他进来,还让他一路进了她心里,他却将她的心搅得痛彻心扉。 心疼不等同于心爱。 一字之差,失之千里。 余明远把吹风机给她后就回房间了。 林知睿吹完头发,发消息问他用不用,发完才想起,他房间的吹风机又没坏,自然用不到。 他很快回了消息。 【余明远:要用,我来拿】 “你房间不是有”这几个字最终打完又一个个删除。 算了。 林知睿想,他要来拿就拿。 她那么怕他来自己房间干吗。 两人的房间在同一层,两分钟后余明远就过来了,手里提了个袋子。 余明远走进房间,将袋子放在桌上,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保鲜盒一字排开,分别装了洗干净的葡萄、草莓、车厘子和冬枣。 放好东西,他转身去了浴室。 林知睿刚洗完,洗漱台上堆满了瓶瓶罐罐,他一样样整理好,将她换洗下来的衣物装进洗衣袋里。 酒店里有洗衣房,但他不会让妹妹的衣物接触这些不知道什么人用过的洗衣设备,好在这里空气干燥,手洗搓干,晾晒在酒店房间也能干。 收拾完浴室出来,看到林知睿坐在桌前边看手机边吃水果。 他走过去,拖了张椅子坐她身边,刚坐下,有工作电话打过来,他戴着耳机,边打电话边剥柚子。剥好的柚子肉放在空着的保鲜盒里。 “年前我和住建部那边沟通过,他们对预售房资金监管账户有要求……目前我没法给出正确答复,最快……”他翻出手机日历和记事本看,“这个时间应该可以,具体的到时候再定。” 林知睿刚才还在回消息,不知不觉注意力就转移到了身边打电话的人身上。 他应该也洗完澡了,当做睡衣穿的白T外套着宽松卫衣,下摆卷气,露出一截白T的边。 他过去就爱这么穿,上海的春秋两季,早晚温差大,冷了就套上,热了脱掉时,双手交叉抓着卫衣往上翻脱,白T跟着被抽起,露出明晰的人鱼线…… 发现自己在盯着他哪里看,林知睿赶紧收回低斜的视线,咽下在嘴里含了很久的冬枣。 咬得用力,“咔嚓”一声脆响,引得打电话的余明远忍不住朝她看过来。 她不大自在地偏头躲过他的审视,继续拿起冬枣,“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 他在电话里冷硬强势地指出问题,看着她的眼角眉梢里却尽是温情。 林知睿无聊地数了数,剥个柚子的时间,余明远打了不下四个电话,平均每一个都在十分钟以上。 如果不是知道他在朋友圈发了“晚八点至十点可接电话”这条动态,恐怕他白天的电话早就一个接一个不断。 白天开车,晚上工作,像个不知疲倦的铁人。 这还是在休假期间。 终于打完电话,柚子也剥完了,他摘下耳机,去洗了个手回来。 “好吃吗?”他随手拿了颗冬枣吃。 “这个好吃……”林知睿从保鲜盒里挑了颗最大的葡萄。 她递过去,他没接,看一眼葡萄,然后抬眸,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她自然懂他什么意思,故意问:“不吃吗?” “有皮。” “你自己没手啊?” 他不说话,也没拿走葡萄,只眼里含了点笑看她。 林知睿觉得她哥笑得很欠揍,在把葡萄扔回去告诉他爱吃不吃前,想到他今天开了一天的车,后面几天也得靠他这个司机,铁石心肠软化了一个角。 如果余明远剥柚子的经验丰富,那么林知睿就是剥葡萄的一把好手,一颗葡萄被她剥得一点皮都不剩,剥完依然完整光滑的一颗好葡萄。 “喏……”她带着几分嫌弃地把剥了皮的葡萄递过去。 余明远侧过身,自然而然地低下头。 在他重复车上吃曲奇的一幕前,林知睿烫手一般,将葡萄丢在保鲜盒盖子上,收回手,徒然生气道:“你干嘛!” 余明远的嘴唇轻轻擦过她的手背,一瞬而逝的柔软,余明远像过去般捏捏妹妹的脸,开口时声音都低了几分,“别生气。” “你烦不烦啊!”她偏头挡开,用力打开他的手,“能不能别再做这种让人误会的事!” 她这一下用足了力道,他冷白的手背上很快浮现一片红。 她觉得解气的同时,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余明远无辜地问:“谁误会?误会什么?” “谁都有可能误会,”她看他一眼,又迅速撇开,脸上是愠怒的薄红,“你未来的女朋友,我未来的男朋友。” 余明远看着她,平静又冷淡地复述最后那三个字,“男朋友?” “难道不是吗?”林知睿嘴角含着一丝冷笑,“哪有我们这样的兄妹?我们以后各自找了另一半,当着他们的面,你也会像刚才在车里含住我的手指吃东西,想捏我的脸就捏,想碰我就碰我?” 余明远没说话,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林知睿迎着他的目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和我都很清楚,这不是一对有分寸感的继兄妹之间的相处,这是不正常的。” 这些曾经出自他嘴里的话,现在却由她说出来。 余明远没什么表情地听她说完,沉默良久,点了点头道:“有道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没有反驳,她心里反倒一钝,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之前是我误会你,现在我知道了你的想法,你只把我当妹妹,所以我不会再对你有超越兄长的感情。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我不可能上一秒说爱你,下一秒转头就不爱了。” “我不去海南,是想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我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淡化对你的感情。这对我来说并不容易,但我想,至少时间足够长,总能慢慢放下。所以你能不能……” 她看着他,目光里隐有哀求和无奈:“别再做这些让我误会的事了。” 要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番话并不容易。 她那么骄傲,在所有人眼里自由随性、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却说“不爱你对我来说不容易”。 可她又是那么地坦荡,从不觉得爱上自己的继兄是什么羞耻的事,被拒绝后会重新审视自己的感情是否应该继续,在感到痛苦时也会请求他和自己保持距离,让她能尽快放下这段感情。 余明远听完,没说话。 沉默片刻,他站起身走进浴室,出来时手里拿着洗衣袋。 林知睿看向透明的袋子,里面不是她换下来的内裤还能是什么? 他把洗衣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和他的房卡放在一起,然后走回桌边坐下,平声问:“说完了?” 林知睿愣了下,随即又羞又恼,抬脚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余明远你是不是故意的!” 刚才那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他说的话,仿佛只是挂在枝头一层薄薄的雪,风过枝动,积压起来的雪顷刻间被风吹散。 什么都没留下。 余留枝条在风中瑟瑟颤动。 余明远笑了下,反问她:“我故意什么了?” “我明明说了要保持距离,你又在干吗啊!” “我的距离保持得有什么问题吗?”余明远表情认真道,“我只是拿走你换下来的衣服而已。” “可那是……”过去她撩拨他时,什么引人遐想的话都说得出口,可现在,时过境迁,心境早已不同,那些字眼就再难说出口。 “是什么?”他声音低哑几分,“是什么都是你穿过的,你放在那里,是想拿去公共洗衣房,把它丢进不知道洗过多少人的洗衣机里洗吗?那是你贴身穿过的,我怎么可能让它触碰到任何一点脏污?” 林知睿差点就想说那就扔了,又不是非得要他手洗。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手。 他不是没给她手洗过内衣裤,修长指骨上沾满了绵密细腻的泡沫,薄透的一小片,被他搓得那样仔细、专注。 洗完用清水漂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足够干净,团在手心里,掌心合拢,挤压掉吸附在布料上的水,重复这个动作,直到水被沥干,然后用小一号的衣架撑开,挂到头顶的晾衣架上。 “我自己会洗,不是非要你。” “你洗得好吗?”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林知睿觉得可笑,“以后我有了男朋友,难道也让他洗吗?” “你会让他洗吗?”余明远忽而身体前倾,与她拉近距离,沉郁的目光钉进她眼中,“会吗?” 林知睿愣住了。 余明远的眼神就好像是在说,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胆敢碰一碰她的贴身衣服,他会把他的手指一根根齐掌砍断。 “会不会都和你没关系。”她赌气说完,不想看见这人,起身离开,走到床边一躺,“我要睡了。” 她在赶他走。 余明远把林知睿剥的那颗葡萄吃了,其他的用保鲜盒装起来,刚剥的柚子肉也装好,把桌上整理干净,垃圾扔进垃圾桶。 “吹风机在桌上。”林知睿提醒他。 余明远“嗯”了声,没拿吹风机,走进浴室。 从浴室洗完手出来,他没走,走到床边,轻声问:“困了?” 今天在车上睡了一路,她其实不困,但她不想和他说话,背过身,假装打了个哈欠。 “刷了牙再睡?”他的声音从身后由远及近。 “我再看会儿手机,”她声音绵软,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你别忘了拿吹风机。” “嗯……” 感觉到床垫下陷,她刷手机的指尖一顿。 下一秒,熟悉的味道从后方袭来,伴随着他身上味道落下的是一片阴影。 余明远单膝抵在床沿,上半身前倾,越过她,将她身旁的被子扯过来,替她盖上。 “盖着点肚子。” 耳后的热意和呼吸声近在咫尺。 “在服务区的话我还没说完。” 林知睿觉得她哥的声音低沉得过分,像音色低缓的大提琴,只是被轻轻拨动的不是琴弦,而是她的心弦。 “什么……话?”她转过身,仰面看他,才惊觉两人此刻的姿态,自己犹如落入他狩猎范围的猎物。 他的目光,是她不曾见过的。 或许曾经见过,只是每每才泄露一寸便被他克制深藏。 随着她的翻身,清甜的水果香味自她身上传来,仿佛置身于亚热带潮湿甜香的空气中。 如果他们在海南,此刻她应该会躺在她房间里那张白色小吊床上,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亚麻连衣裙,潮湿的海风轻拂过她脸庞,落日细碎的金光洒落在她身上。 他故意拿手上冰水,贴一贴她出了汗的鬓角,她被刺激得浑身一凛,皮肤上冒出细密的颤栗,眼里却带笑,要他再碰碰别的地方…… 理智的琴弦彻底绷断。 无声却震荡。 他俯下身,靠近她,食指一寸、一寸,温柔地滑过她的额头,她的眉心,她的鼻尖…… 目光追随指尖蜿蜒,同时停在她唇上。 剥了太久的柚子,就算洗过手,他的指尖依然残留清苦的柚子香,带着冰凉潮湿的水气。 他身上也是一样的味道。 像上海黏腻潮湿的黄梅天,为了祛味,许阿姨在冰箱里放的半个柚子皮,掺杂着一丝苦意的清香扑鼻,比喝下一瓶冰水还让人舒爽。 可他的呼吸带着灼烫的热气。 林知睿不由屏住呼吸,视线像失焦的照片,所有一切沦为虚无的背景,只剩下余明远逆光中模糊的侧脸轮廓。 可他低头时,她却能清晰地看 见他虹膜中的自己。 他手指压在她唇角,逐渐用力。 他眸底幽深,经年暗藏的情绪翻涌出风暴巨浪,好似下一刻就要朝她倾覆而下。 “你没有误会……” 唇上手指的力道忽然消失,替代的吻倾覆而来。 “我就是想亲你。” 50-58 第51章 做错了 和吵架时把她压在沙发上带着戾气的那个吻不同, 余明远吻得很轻。 张嘴轻柔地抿一抿她饱满湿润的下唇,再转而吸一吸上唇。 她伸手推挡,被他扣住手腕, 拉过来压在自己胸前, 另只手覆在她脑后,阻止她后退。 就这么慢慢地、浅浅地亲了又亲。 那样轻柔的吻,却叫她心跳很重, 像风浪在她心海中掀起巨型海啸, 每一次的潮起潮落都几近要她窒息。 过去两人单独相处时,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和他这样那样。 然而当她的想法终于成真,当她哥的唇, 含着她的唇, 辗转吸吮,温柔砸磨,她的大脑竟一片空白,浑身都是僵硬无措的。 唯有心跳, 一下重,一下轻。 仓惶地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湿润的舌尖探进来的一刹那,她终于再也受不住,带着哭腔溢出声, “哥……” 这一声, 让他停下所有更深入的试探。 他稍稍退开她的唇,目光和呼吸一样滚烫炙热,压着粗重的呼吸, 哑声唤她:“睿睿……” 林知睿以为他终于清醒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他后悔了,却不曾想下一刻, 裹挟着暴雨劲风的吻猛烈地落下! 余明远宽大的手掌握住她后脖颈,不断将她往坏里摁,舌尖不容分说顶开她的牙关,强势蛮横地侵入。 林知睿被吻得不断仰起头,像被海浪拍打上岸的鱼,无法用腮呼吸,只能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从他的唇舌间获取氧气。 她过去总说我要死了。 此时才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才是—— 我要死了…… 余明远的手掌顺着她脖颈,一寸寸滑过后背,挣扎中她睡衣翻起,他的手就停在她露出的后腰肌肤上,缓慢而用力地摩挲。 略有薄茧的手掌,手心滚烫。 林知睿浑身一震,下一秒用力挣扎起来。 “余……” 余明远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将她试图挣扎的两只手腕拉高压在头顶,同时唇舌更加肆无忌惮地掠夺,霸道地要将她胸肺里最后一点呼吸也要一并夺去。 情急之下,林知睿狠下心,牙关一合,在她那颗有点尖的牙齿即将刺破他的舌尖前,她停住了。 她没真咬下去,余明远的舌尖上只感到一点轻微的刺痛。 余明远终于停下,但只一瞬,便吻得更深更重。 林知睿不知道被吻了多久,他的唇离开时,她的唇舌已经麻得没了知觉。 余明远连着被子把人抱坐在自己怀里,靠在她肩头,缓了很久才压下混乱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又低下,额头抵着她沾了薄汗的鬓角,声音哑得几不成调。 “想要我解释吗?” 她肩膀缩了缩想躲开,被他手臂箍得更紧。 她被完全控制住,世界里只剩下他身上的味道、体温和铁箍一样的手臂。 林知睿茫茫然地想,原来过去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掌控”,有多么自不量力。 他捏住她下巴,抬起来,让她面对自己。 妹妹眼里蒙着一层水汽,像初冬清晨的薄雾,干净又潮湿。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在她眼睛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同时低声呢喃:“不要我解释?要我继续亲?” 她吓得闭上眼睛,扭开头,“余明远!” 吻再次落在她眉心,他漫不经心应:“我听着。” “你发什么疯!” “嗯,是有点疯,”他忽视她的怒气,低笑一声,“怕不怕我?” 她抬起下巴看他,绝对不让自己在他面前丢掉半分气势,冷冷道:“出去,我要睡觉了。” “我知道,”他温柔地替她顺着后背乱蓬蓬的长发,用祈求的语气对她说,“我只说几句话,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她扭过头,“不想听。” “嗯,那就不说了,”她刚要松口气,余明远的虎口就掐住她脸,将她转过来,低下头,“那就继续亲……” 最后一个字消失时,她的唇已经被他含在嘴里。 到底怕她生气,没往里探入,浅尝辄止。 “余明远,”被放开后,林知睿惊恐地往后仰,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他,“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他大拇指按着她被自己吻肿的唇,轻揉慢捻,边揉边说:“你听得懂就行。” 林知睿快要气炸了。 但她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一言不合就被压着亲,失去了行动力和话语权。 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和之前自己所以为的余明远很不一样,这些天,他虽然一如既往地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但那些对她好的“出发点”似乎不同了。 她心里隐隐有所意识,这不同源于什么,可又怕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放下,她不想再次陷入到无尽的失望中。 她只想快点结束此刻惶恐不安、令人无法掌控的状态。 她耐着性子问:“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余明远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心里越是情绪翻涌,口气越压得平静,“因为我想见你。” 她不问他为什么想见自己,她只问:“现在见到了,然后呢?” “然后——”他声音往下低了低,带着点缱绻的、软弱的意味,“告诉你一件事。” 她潜意识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可他的声音、他此时的眼神,像是有什么魔力,攥着她,蛊惑着她问出口。 “什么……事?” “林知睿。” “林知睿呀林知睿……”他学着她撒娇时的口吻,一字一字地说,“我好爱你啊。” 林知睿等了很久,没等到后面的话,而看上去余明远也确实不打算再说什么,她终于憋不住问:“还有呢?” 余明远莫名道:“还有什么?” 林知睿的表情夹杂着惊讶和自我怀疑。 “不对啊,通常说完这句话,你会说‘但我们永远都只能是兄妹’。” 余明远一时有些无语。 但他很快意识到,变成现在这样,全是他咎由自取。 林知睿一直被裹在被子里,这家酒店房间有暖气,余明远怕她热,把被子掀开,他们坐在靠近床尾的地方,他单手抱着她,另只手伸长了去够椅背上自己的外套,拿过来给她披上。 “这次我不说,林知睿,”他垂眸,替她理压在自己外套下的睡衣领子,认真道,“以后也不说了。” 等了很久,没等到她开口,他才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没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林知睿直截了当道:“没有。”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一时无措地追问:“真的……没有吗?” 余明远明显失落的表情看得林知睿心里一揪,但更多的是暗爽。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余明远终于承认他爱她,纯粹的男女之情,和什么狗屁兄妹情没有一点关系。 她想自己一定会高兴得发疯。 现在愿望成真,她突然发现—— 啊,就这?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期待太久失去了热情,也或许是被余明远第二次拒绝后,她不断对自己做的那些心理暗示起了作用。 总之,她虽然对他的突然告白感到惊喜,但没有到发疯和失控的程度,甚至比她以为的要冷静得多。 她冷静地告诉他,她真的要休息了,请他离开自己的房间。 直到余明远离开,又过了很久,林知睿才拖着脚步走进浴室,刷牙,洗脸,像往常一样护肤。 回到房间,开了瓶矿泉水喝了小半瓶,然后上床,关灯,睡觉。 她以为自己今晚会失眠,但事实上,她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早餐在酒店行政走廊吃。 他似乎掐准了她的作息时间,已经为她选好了早餐,烤吐司,煎蛋,半碗粥,一杯鲜榨橙汁。 林知睿没吃他准备的,让餐厅工作人员下了一碗牛肉米线。 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吃完自己的一份,余明远只能把给她拿的那份也解决了。 吃早餐时,余明远默默观察着她,除了不和他说话,她精神不错,碗里的米线也吃完了,从昨晚开始吊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下了。 两人很有默契,谁也没再提昨晚的事。 今天的行程是莫高窟,网上早就订好了票。 这时候算淡季,游客不多,还能比旺季多看四个窟。 看完普通窟,林知睿又加钱看完了另外四个特窟,她运气很好,想看的几个窟全看到了。 午饭在景区的餐厅吃的,快餐式的意大利面,食不知味,她只吃了三分之一就放下了叉子。 余明远拿出包里的保鲜盒,里面装着剥好的柚子,她看了一眼,没动,只喝手边寡淡的 矿泉水。 直到吃完饭,保鲜盒里的柚子她一口没吃,更是为体现自己不在乎,连看都不带看一眼。 吃完饭,两人又去逛了文创店。 林知睿选了几个冰箱贴,一方有飞天元素的素色丝巾,洞窟里面不能拍照,她买了两本介绍莫高窟的影集,影集太重,让店里的工作人员帮忙寄回上海。 在她填快递单时,余明远想提醒她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们下午离开,遇上这一天的人流高峰,景区前的主干道堵成了长龙,只能慢腾腾地跟着前车挪动。 今天天气不好,乌云阴沉沉地压着。 天气预报说有雪。 车的隔音效果很好,热闹和喧嚣全都被挡在车窗外。 余明远将音响调成静音,平静地开口:“我们谈谈?” 快一天了,林知睿几乎没和他说过话,在莫高窟时,她和讲解员饶有兴致地聊了很多,冲着一起参观才认识半小时的游客笑意盈盈,却偏偏对他冷着张脸,说一个字都吝啬。 他不是不了解她脾气,生起气来能剥掉人一层皮,过去也不是没花十天半个月地哄过,就是时间再长,他也愿意哄。 但他昨晚才亲了人,还向她表白,他恨不得现在把车靠边停下,把她从副驾驶上拉到自己腿上,把人狠狠往自己心口里揉,怎么还能忍受她对自己冷淡十天半个月呢? 可她依然不说话,手指抠着坐垫边沿,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陌生的街道,街道上一晃而过的路人,就是不看他。 “后面的四天,你打算都不理我吗?”他无可奈何至极,也只能轻轻叹气,“那四天后呢?回了上海,回到家,当着爸妈的面,也对我置之不理?” 她不但置之不理,更是降下车窗,让车外的喧嚣声阻止他的那些话。 终于开过最堵的一个路口,余明远找到机会,变道到最边上,找了个可以停车的路边。 在林知睿有所反应前,关上车窗,锁上车门。 她这才转头看他,目光里隐含怒气,却依然不说话,抿紧着唇,一副半个字不想和他说,如果非要谈就做好和他大吵一架的架势。 心里那点闷着的犹如阴沉天色的郁结,忽而全部消散无踪。 他想,和她置什么气呢? 十天半个月也好,一年半载也好,都是他活该。 她一天不原谅自己,他就一直哄下去。 “你不想和我聊也没关系,”余明远温和地说,“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们再聊。” 他重新降下车窗,但只降下一条缝,隔绝了大部分的喧嚣和寒风,只让外面清冽的空气稍稍平衡车内的闷热。 “但在这之前,我可以先说几句吗?”余明远的口气并不强势,仿佛只要她不同意,他绝对不会说一个字。 林知睿不置可否,她转开脸,默默看着自己这边的窗外。 冬季天暗得快,今天天气不好,四点多车外就灰蒙蒙的一片。 车窗的反光中,是她面无表情的脸。 还有他深幽的目光。 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那条深不见底的暗河。 她没有拒绝,他暗暗松了口气。 “昨晚我没有喝酒,从生理到心理都处于正常状态,我可以对说过的每一个字负责。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再说一遍,林知睿,我……” 林知睿很干脆地打断,“我不想听。” 她的语气冷淡得不像他认识的任何一个“林知睿”,那个被他拒绝无数次,被他用道德绑架不该爱他,依然不顾一切要爱他的林知睿。 余明远的心里涌上无端恐慌,面上还算平静地问:“为什么不想听?” 林知睿在昏暗的车厢里,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 “因为没有意义。” 阴沉的天空终究被撕开道口子,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洒下。 刚缓解的路况再次变得拥堵。 天色暗沉无光,车内更是一片沉寂黯淡。 车里打着空调,可余明远却觉得犹如冰窖。 林知睿比这一切更冷,更暗。 余明远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不,是很多事。 第52章 要四天 余明远曾经对林知睿说犯傻总比犯错好, 犯傻顶多惹人一笑,可是犯了错,伤人伤己, 害人害己。 当时林知睿问他, 哥哥你有没有犯过错,有没有伤害过谁。 他坦诚地告诉她有。 是的,这些年, 他做错了很多事—— 在她因为好奇用家里电脑游览某些会有很多弹窗的网站被父母发现时, 怕她被父母责罚,他主动认下,替她遮掩; 在她偷走他的衣服, 洗完澡贴身穿着时, 怕她伤心,他只是让她还回来,没有严肃地批评她,将她对自己哥哥身体的探索扼杀在摇篮里; 在她半夜来到他房间, 爬上他床,要他教她接吻时,他没有告诉父母,让他们及时介入, 挽回妹妹走入歧途; 在她躺在他床上, 埋在他枕头里,啜泣低吟他的名字时,他没有敲响门扉, 提醒她探索自己身体时不该想着自己的哥哥。 他犯了那么多错, 然而时至今日,回过头去审视这些错误时, 他自以为正确的处理方式其实也是错的。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他依然会替她遮挡看小黄站的事,但私底下,他会替她找几部不那么夸张,且带有教学意义的影片,他当然不会陪她一起看,更不会和她讨论任何和这方面有关的东西。 但如果她提出希望能实践探索,他会非常严肃地告诉她不可以,不过他不会阻止她自我探索,只要做好清洁消毒和前期准备工作,她可以享受身体赋予的快乐。 十八岁生日那天,她向他表白,他不会拒绝,也不会亲她,他会耐心地陪着她去感受、体验和分辨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是对哥哥的依赖还是纯粹的爱情。 经过一段时间,如果她依然坚定自己的初心不改,他会全然接受,并且告诉她,他也爱她,会教她怎么接吻。 但就像她说的,没有意义。 错了就是错了。 争论对错,悔恨当初,对于最后的结果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你说回了上海,我们怎么相处,怎么面对爸妈,”无尽的沉默中,响起林知睿平静的声音,“我承认,以我现在的心境,确实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和你相处,所以我打算……” 余明远抬头,对面车灯闪过,她的脸短暂地出现在光亮中,只一瞬又陷入黑暗。 像雨过山间,缥缈的一蓬水雾,感觉到潮湿冰凉,再伸手,早已随风飘远。 他似乎预感到了她要说什么,下意识想要阻止她往下说,但终究还是她快一步说出了口。 “有一个摄影大赛,我准备参加,等过完年,先去日本报名。采风大概需要三年时间,第一站我想去西非……” 从他来到大西北,两人这几天的相处,林知睿从没说过这么多的话,认真又带着点期待地告诉他自己未来的计划。 她回国后,他和林韵都曾问过她对学习工作的计划,她和林韵说还没想好,她对他说自己没有计划。 他自以为想知道她的打算是出于哥哥的关心,直到现在他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承认他只是迫切地想要确定,她的未来、她的人生计划里,是否有他的存在。 “只要规划得当,三年的时间,可以走很多地方了,”她没有刻意隐瞒,真实地表露出她的一丝担忧,“我做过费用预算……不低,但采风期间,我会做些兼职弥补。” 如果不是那天邹诚的一通电话,告诉她林韵生病要她回国,她早已乘着跨国列车,开启她世界巡回的序幕。 现在不过是回归正轨上而已。 余明远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是机械地点头说“好”。 在林知睿表明自己决定离开后,他好像又回到那条“兄妹”的禁忌线之内,扮演无懈可击的好哥哥形象。 下雪天适合来一顿涮火锅。 两人坐在人声鼎沸的餐厅里,透明玻璃墙外,灯光下的雪花纷纷扬扬,好似没有尽头。 他们点的套餐,赠送有酒,据说是餐厅的自酿,两人都喝了一点,只是品尝,没有多喝。 餐厅离酒店很近,他们没开车,把车停在酒店,吃完饭,走回去正好消消食。 雪不大,但下的有点密。 余明远打着黑色大伞,林知睿挨在他身边,挽着他握伞柄的手臂。 两人慢慢悠悠地往酒店走去。 “和那晚我爸拍的视频很像。”林知睿伸出手,置于伞外,雪花飘落在她手心上,一瞬便化为水珠。 “真的不见一面吗?”余明远低头看她。 “不见了。”林知睿摇头。 连个“吧”字都不跟,看来她的决定很坚定。 她向来如此。 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回到酒店,两人各自回了房间。 林知睿洗完澡,拿出平板搜索关于敦煌研究院的资料,在官网上看到了壁画研究项目介绍。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是研究院近两年最重要的项目之一,聘请了国内外诸多专家学者,里面提到,陆续已有收藏家愿意无偿捐献相关藏品以供研究。 门被敲响,同时手机响了一下。 【余明远:是我,开门】 林知睿打开门,余明远站在门外,晃了下手里的东西,微笑着询问:“能进来坐坐吗?” 他们定的房间不大,林知睿东西又多,才住两晚,桌上已经摆满了东西,无处可放。 余明远把外卖的周黑鸭包装,一盒盒摆在床头柜上,还有半打啤酒。 他拖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林知睿干脆盘腿坐在床上。 林知睿戴上一次性手套,递给余明远一副,他摇了摇头拒绝了。 他先打开一瓶啤酒递给她,再给自己开了一瓶。 仰头灌下一口,又一口,直到喝掉半瓶,才将啤酒罐拿在手里,轻轻一捏,啤酒罐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凹印。 他抬眸看去。 林知睿穿着象牙白的成套睡衣裤,只有袖口和裤腿边缘有一圈藏蓝色,长发蓬松在肩上,清新得像家里庭院那株白玉兰。 她一手拿着啤酒罐,一手捞了块麻辣藕片,咬一口,响起清脆的咀嚼声。 “好吃吗?” “没许阿姨做的好吃,”她又指了指卤毛豆,“这个也是。” 两人聊了会儿许阿姨的手艺,又聊到他拿手的虾肉馄饨。 “我点过好几家店的虾肉馄饨,可都没有你做的好吃,”她真诚发问,“是有什么秘方吗?” 没想到他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有。 她眼睛亮起来,“什么秘方?” “满满的爱算吗?” 听到他的回答,她愣了下,随即噗嗤笑出声。 余明远也跟着笑起来。 笑完,她问出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为什么只做给我吃?” 林知睿爱吃虾,余明远平时也做各种以虾为主的菜,虾丸也经常做,但虾肉馄饨只会出现在林知睿的碗里,邹诚和林韵都没吃过。 余明远喝了一口啤酒,沉吟片刻才说:“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 他垂眸笑了笑,“总要有什么……是我之于你,独特唯一的记忆吧。”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她能明白。 他希望对她来说,自己也是独一无二的。 林知睿眼中的动容看在他眼里,他伸出手,抽走她手里的啤酒罐放在一边。 “别喝了,喝两口就够了。” 林知睿的酒量不算多好,刚才在火锅店喝了米酒,再喝啤酒,他怕她明早起来头疼。 话题已经聊到这里,就不可能停滞不前。 林知睿摘下塑料手套,抽了两张纸巾擦手,垃圾桶离床有一点距离,她下床准备扔时,余明远伸出手,从她手里拿走纸巾。 他并没有马上把她用过的纸巾扔掉,而是攥在手里。 林知睿怔愣地望着他的手。 她忽然想起来,吃完零食的包装,用过的纸巾,含在嘴里吐掉的果壳…… 他都会自然不过地用手去接,有时会看到他扔进垃圾桶,但更多的时候,她好像没看见他扔了它们。 似乎一直不嫌脏地拿在手里。 林知睿心里一时涌上难言的酸涩。 她很难想象,是怎样的感情,才能让一个洁癖者只对她和她的东西免疫。 余明远问:“想什么?” 她摇摇头,“没什么。” 余明远很快喝完了一罐啤酒,又开了一瓶。 直到开到第四罐,林知睿伸手,摁住他拿啤酒的手背。 余明远抬眸,看过来。 这两天他没戴眼镜,少了镜片的遮挡,眉眼的轮廓和眼睛都变得清晰。 和她深色的眸色不同,他的瞳仁偏淡,灯光下有种近乎冰冷的质感,原本冷静淡漠,生人勿进的一双眼睛,却总是对她流露出温柔的底色。 对外人冷淡疏离,却把所有的包容、温柔和宠溺都给了她。 怎能不沉陷呢? 无论是十八岁还是二十二岁,喜欢上余明远,好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哥,你知道自己喝不醉的,”林知睿说,“和我就别玩酒后吐真言了吧?” 余明远收回手,没开下一罐酒。 他看着她,目光很深,浅色的瞳仁里滋生出她未曾见到过的情绪。 是隐忍克制到了极致之后,本能的反抗。 “四天,我只要四天,”他说,“我们在一起。” 第53章 谈恋爱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跨越了禁忌线。 哪怕只是卑微地问她祈求四天。 林知睿不解, “四天能改变什么呢?” “不知道,”他深吸一口气,她身上的青柠混合着清苦的啤酒味, 就像萃毒的蜜, 明知不能靠近,却恨自己饮得太少,“这趟旅行结束, 等回到上海, 我会帮你说服爸妈,并且费用的事你也不用担心。” 他表情再平静,还是难免泄露出紧张。 他怕她拒绝, 所以用说服爸妈让她参加摄影比赛作为“要挟”。 即使他明白, 她吃软不吃硬,他越是拿她在乎的逼迫,她越是反抗激烈。 可他已然穷途末路,只能做一次疯狂的囚徒。 “好。” 他霍然抬眸, 表情几分不自信,又有难言的惊喜,“你同意了?” “我同意了,但是——”她顿了顿, 发现他瞬间黯然的神色, 马上解释,“我不是要反悔,只是有些事我们必须提前说好。” 他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像聆听老师教诲的乖学生, “好,你说。” 林知睿不禁有些莞尔,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和余明远之前,竟然还有他“受教”的一天。 她不免也认真起来。 “你说的在一起,我的理解是在一起谈恋爱,对吗?” 他毫不犹豫点头,“是。” “那四天……”她想了想问,“要谈到什么样的程度呢?” 她看到他蹙了蹙眉,表情有几分纠结。 她试探着问:“只是拉手,接吻,还是……” “睿睿,”他闭了闭眼,指尖轻搭在眉骨上,叹了声气,“我没那么禽兽。” 她笑了下。 她当然知道他所谓的谈四天恋爱,不是整整四天,两人在这张大床上,日夜颠倒地做/爱。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余明远放下手,睁开眼睛,回望住她,“好。” “你是什么时候想通的?” 关于他爱她这件事,他其实藏得一点也不高明,蛛丝马迹太多太多,她都懒得和他对峙。 可他那些“我们只能是兄妹”“我不可能爱自己妹妹”,这些话不仅仅是拒绝她的借口,而是他一直以来,恪守着的高压线。 要打破十几年来给自己定下的原则并不容易。 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他会向她袒露心声,并且在被拒后,依然问她讨要四天的饮鸩止渴。 难道是他克制压抑得太久,终于疯了?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好吗?”余明远站起身,收拾起床头柜上的东西,“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他没有正面回应。 林知睿虽然好奇,但她同时也明白,他既然不想说,自己也没法逼他开口。 在固执这条道路上,他们谁也不输谁。 林知睿看了眼手机,不知不觉,两人竟聊到这么晚。 收拾完东西,余明远没有马上离开,又回到床边。 “怎么了?”林知睿问。 “明天能早点起床吗?” “不是八点吃早餐吗?”这几天他们都是八点到餐厅吃早餐,吃完准备一下,半个小时候出发。 余明远向她伸出手,“手机给我。” 多年的信任,她并不会拒绝他的这种要求。 余明远接过她的手机,熟练地密码解锁,点了几下后还给她,同时说:“定了六点半的闹钟,七点我准时在餐厅等你。” “干吗这么早,明天上午我记得没有行程吧?” “嗯,没有行程,”余明远坦坦荡荡地说,“是我想和你早点谈恋爱。” 林知睿:“……” 林知睿第二天五点多就醒了,根本无需闹钟的叫早。 她带着几分烦躁地起床,走进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换好衣服,画了个淡妆,一看,才六点半。 她点开微信,想给余明远发消息问他醒了没,又怕自己这么主动,倒像是很期待和他谈恋爱似的…… 昨晚她失眠了,满脑子都是余明远那句“我想早点和你谈恋爱”。 林知睿觉得自己大抵有什么毛病。 余明远正儿八经地表白,还是她期待了四年之久的,被表白当晚,她一沾枕头就睡。 昨晚他只是提出要和她谈个四天的快餐恋爱,她却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她没接受他的表白,不是矫情,不是报复,也不是因为她不爱他了,而是在爱他之前,她理应更爱她自己。 未来的三年,她会去往任何地方,没有人能让她驻足停留,她也不会为了谁放弃。 她要是现在接受余明远,和他在一起,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都不公平。 但她单方面追逐他的岁月太久了,久到她想要用一场短暂却热烈的恋爱,给自己漫长的喜欢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得到过也许就不会再有遗憾了吧…… 他们在没人认识的地方,谈一场为期四天的恋爱,既能满足她背德的心思,又能将对彼此的伤害降到最低。 最后林知睿没给余明远发消息,她硬生生坐到七点才拿着手机和房卡出门。 谁成想门一开,就看见余明远站在门口。 酒店里有暖气,他穿着白衬衫黑裤子,衬衫松了两颗扣子,露出的下颌到锁骨的线条干净利落。 站在酒店走廊的灯光下,有种薄雾霁月的清峻。 徒然面对面,她有些不自在地蹙眉,咕哝道:“不是说七点在餐厅见吗?” 余明远拉住她手腕,将人往外拽的同时,掌住她身后的门,替她关上。 “我想了想,”他没松开手,顺着她的腕骨往下,牢牢牵住了她的手,“从这里到餐厅,可以多谈五分钟。” 谈什么? 自然是谈恋爱。 林知睿过去并不觉得,她哥是一个喜欢追求极致的人。 不是他做不到最好,而是没必要。 他智商高又自律,这种人想做什么都很容易,而正是因为容易,所以不屑于去做。 林韵过去希望他学习金融,可他高中就能用五千块在股市里赚五十万,对他来说,显然学习金融并不算一件多有挑战的事。 林知睿有点能理解,为什么他会选择学建筑。 因为建筑学要复杂得多。 它几乎涉及到了理工、艺术、人文、地质、环境等等千差万别的领域。 在林知睿看来,建筑学不仅是一门技术,更是一门艺术。 在过去热烈地爱着余明远的那段时期,她曾为两人都属于混艺术圈的而感到雀跃。 这桩隐秘心事,也让她更偏爱用镜头拍摄各种建筑。 余明远牵着她,一路从房间坐电梯到餐厅,期间紧紧握住她的手。 感觉到手心底微微出汗,林知睿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她有点不太理解,又隐隐有点期待。 她哥到底能把四天的恋爱谈到怎样的一种 极致呢? 今天上午他们没有行程,可以安安心心吃早餐。 只是酒店的早餐品种少,东西也很一般,林知睿老样子,下了碗牛肉米粉,余明远给她烤的吐司,她吃了半块就放下了。 余明远今天戴了眼镜,被镜片掩盖的目光掠过来,落在她脸上,贪婪地看了一会儿,在即将被她发现前收回。 林知睿手掌托着侧脸,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筷子搅碗里的米粉。 他平声问:“昨晚没睡好?” 他话音刚落,她一下坐直身体,脱口而出道:“没有啊,睡得很好,要不是闹钟响,我都起不来。” 余明远没拆穿她,让她去镜子里照照,她两边眼睑的证据有多明显。 他拿走她吃剩下的半块吐司,放的时间长了,吐司已经没有刚烤好那么香脆,上面的黄油变冷凝固,有一股淡淡的腥味,但他还是一口接着一口,像是什么美味。 余明远问:“一会儿想去哪里?” 她想也没想就说:“你听的。” 话说得太急,连表情都没来得及收敛,叫他看见她的满心期待。 好在余明远知道妹妹脸皮薄,没逗她,只淡声说了个“好”。 吃完早餐,两人各自回房间收拾了一下。 林知睿刚戴上帽子,围巾戴了一半,余明远就敲响了房门。 林知睿三步并作两步打开门,在他开口前,终于忍不住控诉:“你是打算把这四天物尽其用连一分钟都不浪费吗?” “……”余明远愣了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伸出手,将她戴得乱七八糟的围巾松开,重新戴好,然后牵起她的手,捏了两下她柔软的手心,轻声说:“走吧。” 林知睿亦步亦趋地跟在余明远身后,无语地叹气道:“你不会连和我吵架都觉得是浪费时间吧?” 余明远轻笑一声,“知道还不走快点。” 林知睿:“……” 昨天他们去了莫高窟,今天原本的打算是睡到自然醒,下午在市里逛逛,晚上看场“又见敦煌”的演出。 八点,他们的车开出酒店停车场。 十多分钟后,车开进一家商场的地下车库。 停好车,林知睿没急着下车,而是问:“这么早,商场还没开门吧?” 虽然她对一早逛商场的约会实在无法理解,但她表示尊重,毕竟她说过,今天全听余明远的。 “先下车。”余明远说。 林知睿下车,走到车前,余明远走过来,牵住她的手。 “我又不跑……”她小声嘀咕,抗议他在停车场这种地方也要和她牵手。 他只是笑了笑,没辩解,牵着她往不远处的商场客梯走去。 两人坐电梯直达六楼。 出了电梯门,林知睿才明白过来,她哥一大早带她来没开门的商场做什么。 才八点多,商场自然没开门,但商场里的电影院已经在营业了。 过年贺岁档有很多片子可以选择,而且因为是早场,可挑选的座位有很多。 他们挑了部喜剧片,林知睿拿着二维码去打印电影票时,余明远买了爆米花和饮料。 直到他们走进影厅,坐在座位上,灯光暗去,大屏幕上出现画面,林知睿才后知后觉—— 自己在离家千里之遥,过去二十多年从未踏足过的某个城市,和余明远看早场电影。 除了眼前屏幕的亮光,整个影厅都陷入一片黑暗中。 因为是热门电影,各种精彩剧情的cut早就满天飞了,林知睿看了会儿就失去了兴趣。 她手肘撑在右手边的扶手上,在黑暗中微微侧目。 身边的人看着前方幕布,明暗交替的光影时而掠过他的脸,映出镌刻深邃的轮廓,眉目不甚清晰,只有镜片反光的一点光亮。 但她深知,他有着怎样的一双眼睛。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林知睿深知,冷淡沉静是它的保护色,滚烫如岩浆的炙热和深情才是真正的底色。 她从不否认,最初喜欢上他,和这双眼睛有关。 想要一探究竟,一而再再而三,最终越陷越深,爱到无可自拔。 因为这团岩浆只为她而炙热。 他所有的深情也全都给了她。 “林知睿。” 突然被叫名字,看得失神的人吓了一跳,欲盖弥彰地先生了气,生硬地问:“看电影呢,叫我干嘛?” 她似乎看见他在黑暗中笑了一下,然后下一秒,手腕被握住,被一股力道拉了过去。 手里捧着的爆米花桶晃了晃,她来不及“啊”一声,就被吻住了唇。 前天他们才亲过,还亲得那么激烈,她以为自己早就脱敏了,可事实上,他唇贴上来的一瞬间,她呼吸骤然就乱了,连同心跳狂跳不止,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吻得并不深,也不急,唇舌只在她齿关外密密实实地亲啄,没有再探入的举动。 林知睿被吻得心里像是有千百只小爪子在挠,胸腔里空落落地得不到填满,于是试探着微微启唇邀请,但余明远的湿滑舌尖只探入一瞬便又退出,继续反复厮磨她的双唇。 看早场电影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集中在视野最好的中间区域,目光紧紧盯着屏幕,不时发出笑声。 没人看他们。 和他们一样,坐在最后排,靠另一边尽头的那对,从影厅的灯熄灭后就搂着在啃了。 两人刚才都吃过爆米花,鼻息间的甜腻气息不知是手里的爆米花,还是彼此唇上的味道。 林知睿不由想,嘴里肯定更甜。 林知睿攥着爆米花桶的手指暗暗捏紧。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以退为进,诱她主动。 这个人真的是…… 可怜又可恶! 她突然停下动作,往后退开,抬起目光。 两人都控制不住地有些喘。 余明远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停下,昏暗中,眼神透出怔愣迷茫。 她皮笑肉不笑:“好玩吗?” 余明远微敛神色,刚要说什么,被她一把摘掉鼻梁上的眼镜,扔进爆米花桶中。 她吻得并不温柔,带着被戏耍后的气急败坏,不容分说地顶开他牙关,强盗似地在他嘴里一顿掠夺侵占,吸咬并用。 很快两人的舌尖和唇上都有细微的疼痛感。 余明远几次想捧住她的脸拉开距离都被她拍开了手。 但很快,不会换气让她在这场“战役”中败下阵来,不得不偃旗息鼓。 她深吸着换气时,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疼吗?” “不疼!” “嗯,不疼就好。” 余明远这声低哑至极的“嗯”勾得林知睿心尖一颤。 林知睿不知道,过去也不曾体会过,一个吻的热度能这么高,几近将她的身体灼烧殆尽,灵魂虚浮地飘在半空中,昏沉迷离到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余明远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嗓音里含着几分笑意。 “林知睿,亲完是可以呼吸的。” 清新空气重新注入肺腑,她的意识才一点点回笼,眼里有了画面,耳边有了声音。 电影放到最精彩的部分,影厅里笑声不断。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余明远拉过去,坐在他腿上的。 她知道公共场所,他们这样有损风化,也许会被人拍下放到网上遭群嘲。 但她手脚发软,脖子也抬不起,只想瘫在他怀里,一动都不想动。 感觉到怀里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余明远低头,在她额角很轻地落下一个吻。 他整理了一下她的领口,然后手摸到她后腰上,将刚才被自己扯出来的打底衫下摆重新塞进去。 他重新搂住她,低头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温声问:“渴不渴?” 她点了下头。 余明远拿起手边的饮料喂她喝了几口。 两人默不作声地看了几分钟电影。 她伏在他胸口,毛衣柔软温凉,有着好闻的青柠香气,她微微阖眼,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调懒懒地问:“干吗不在酒店里待着啊……” 他根本就不是带她来看电影的。 亲亲摸摸的还不如留在酒店。 难道他就喜欢这种隐秘的刺激? “林知睿。” 她听到他很轻很轻地叹了声气,再淡然不过的声音,却叫她听出了用尽全力的克制。 他说:“我不敢。” 不敢和你待在酒店房间里。 第54章 很后悔 余明远这句“我不敢”, 比之“我要你”更令她怦然悸动。 昏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得见他的声音沉沉地压在耳边, 还有清晰的、剧烈的心跳。 他此时应是怎样的表情呢? 她看不见, 也不敢想。 但她确信自己的脸一定很红。 因为他所谓的“不敢”,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那些旖旎纠缠的梦里。 她突然觉得,也不是不能和她哥四天都在床上度过。 他不敢和她在酒店房间独处, 只能带她来不会引人注意的公共场所, 利用外部环境,逼着自己克制那些念头。 林知睿的心里猫爪子挠了似地发痒。 她食指勾着余明远衬衫领口,将他拉下来, 让他看着自己, “所以你一大早带我来看电影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怎么办呢?”他抓住她的手,抵在自己唇边,低笑一声,“没什么经验, 不知道除了这里,还能去哪里。” “那至少选一部没什么人看的嘛!”买票前她还认真地选择了一下,早知道,选一部冷门的, 也许整个影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还能做更多的事。 “那……”他俯身, 亲了亲她嘴角,“再看一部?” 林知睿白他一眼,“神经啊……” 上午的电影场次不多, 接近中午, 看电影的人流也多起来,两人没接着看第二场。 这家商场不大, 靠近居民区,入驻的也都是些二三线品牌,三楼是儿童区,有很多室内游乐设施,很多家长带着小朋友,闹哄哄的。 两个人就这么从电影院那层,乘着自动扶梯,一层层往下逛。 除买了两杯饮料,一家店的门都没进去,纯粹走马观花。 从电影院出来,两人的手就一直牵在一起。 商场里暖气充足,相握的手上出了汗,并不舒服,但谁也没放开。 终于逛到底楼,逛无可逛,林知睿拽了下余明远衣袖。 他一低下头后,她就凑到他耳边说:“要不还是回酒店吧?” 余明远垂眸看她一眼,“不看演出了?” 下午原本安排的是看“再见敦煌”的演出,看完后,林知睿还打算到各处书店淘淘有关敦煌壁画的影集。 她坦诚道:“不是太想看。” 她了解自己,即使去看了,心思也不会在演出上,何必受两个小时的煎熬。 “林知睿。” “嗯?” “那就继续逛。” 继续在这里逛,从一楼逛到地下一层,逛到停车场,打开车门。 林知睿被推进车后座。 吻得难舍难分时,林知睿双手按住余明远肩膀,一条腿膝跪在座椅上,另条腿跨过他的腿。 “别坐……” 余明远的劝阻晚了一步。 她一跨一坐,一气呵成。 余明远眉心突跳,半个身体都是麻的。 林知睿仰着脖子,伸手将他脖子勾下来,唇快贴上时,停了下来。 她手往下时被余明远一把抓住。 她眨了眨眼睛,好似有些难以置信,“不至于吧,我才坐上来,你反应这么快的吗?” 余明远很想说,反应不是你坐下才有的,但他更不想让她知道,他只是亲她就受不住了。 余明远用力抓着她手腕,低沉地叫她的名字,“林知睿。” “别解释,”她故意挺起后背,再缓缓放松,让自己往下沉,看着他眼里摇摇欲坠的淡定,促狭道,“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没本事。” 余明远深吸一口气,“你应该庆幸……” “庆幸什么?” 他将她的手重新搭回自己脖子,俯下身,吻住她,“庆幸我们只有四天时间。” 他们没去看演出,但吃完饭,下午跑了好几个地方去搜罗林知睿想买的影集。 看她又在填快递单地址,这次余明远终于忍不住出声:“你填家里地址,就不暴露这几天的行踪?” “要不然寄哪里?” “江月路?” “那里寄不了。” “怎么了?” 林知睿把填好的快递单给书店的人,平静地说:“江月路的房子我退掉了。” 听她说把房子退掉,余明远没说什么。 “还去哪里吗?”离开书店,余明远问。 “刚才店员说,有个私人书店,可能有绝版的影集,”林知睿有点犹豫,“但离这里有点远,春节期间也不一定开门。” 余明远问哪家店,林知睿说了个店名,他拿出手机搜了一下距离。 开过去单程就要一个小时。 余明远拉着林知睿往停车的地方走,脚步加快了点,“走吧,兴许今天开门呢。” 路开到一半,突然下起雨夹雪。 前面不能停车,他们把车停在离书店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余明远没让林知睿下车,说还不知道那家店有没有开,他先过去看看。 他没撑伞,冲锋衣的帽子一戴就下了车。 过了十多分钟,他发来消息,问她想买的是哪本影集,她马上把名字和影集封面截图发过去。 余明远回来时,正好是雨下最大的时候,他带着一股寒气回来,冲锋衣上全是雨水,他把衣服脱了扔在后座上。 林知睿要的那本影集用塑料袋包了好几层,一点没湿。 余明远抽了几张纸巾,将装着影集的袋子擦干,“那家店没有邮寄服务,直接带回去吧。” “好。”林知睿没有管影集,她看着她哥被淋湿的额前发,还有冻得发白的手背。 “哥。” 听到这声“哥”,余明远没有应,他停下动作,抬起头看她。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叫他了。 自从大年三十,两人闹崩了,在她那里,他就只是“余明远”。 他不是不能理解,他为了维持兄妹关系,不愿意接受她的爱意,既然如此,那么他越珍惜看重的,她越要破坏。 他想当她哥哥,她偏不要。 车里很安静,显得雨水砸在车盖上的声音更加清晰。 余明远屏住呼吸,直觉告诉他,林知睿有话要说,他不想错过她的每一个字。 车内视线昏暗,他看不清她面容,时间一秒秒流逝,沉默中有了几分难耐的焦灼。 直到她出声打破沉默,“哥,回去我开车吧。” 但林知睿什么都没说。 回去还是余明远开的车。 雨太大了。 晚上两人没出去,在酒店餐厅里随便吃了点,吃完各自回了房间。 林知睿洗完澡,在行李箱里挑挑拣拣,最后没穿睡衣,穿了件宽松的T恤,没穿睡裤。 躺在床上刷了会儿手机,等到睡着,余明远也没过来。 早上在餐厅看见余明远,林知睿发现他脸色不太好。 “你是不是不舒服?”林知睿伸手去碰余明远的额头。 还没碰到就被他拿开手,但没放开,握在手里,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凉,今天降温,再去加一件衣服。” 林知睿嘀咕反驳:“明明是你体温高。” 她一副嫌弃的表情,却暗暗用力,握得更紧。 林知睿夏天怕热,冬天怕冷,一年四季脱离空调就喊“我要死了”。 那年她高一寒假,余明远姥爷迁坟,邹诚崴了脚不能陪他去。 大概是觉得歉疚,这么大的事没人陪着他,所以林知睿提出要跟着去时,邹诚和林韵都没异议,只叮嘱她别给余明远找麻烦。 林知睿过去陪江奕滑雪去过几次北方,吃喝玩乐全程都在滑雪度假村,环境和服务很好。 那次她陪余明远回去,下了高铁,再转两次大巴,晕晕乎乎地赶在天黑前到地方,才知道原来北方不是每个地方都通暖气。 那几天林知睿冻得够呛,冷得受不了时就紧紧挨着余明远,手伸进他外套口袋里,他则紧紧握住,搓着她手指给她取暖。 那么冷的天,无论她什么时候去握他的手,总是带着暖意。 两人吃饭早餐就退房出发了。 他们今天离开敦煌,赶往张掖,接近六百公里,又是七八个小时的车程。 今天的路程很长,前两天都是余明远一个人开。 他今天状态看着不太好,林知睿提议他们换着开,余明远说到时候看。 之前他们从格尔木到敦煌,一路上车很少,余明远开了定速巡航,开起来还算轻松。 但敦煌到张掖这一段路,车明显多起来。 大货车居多,还速度且都不慢,余明远不得不集中注意力。 路程过半,他们在服务区休息。 林知睿上完厕所出来,没在车上看到余明远,以为他找地方抽烟去了。 车钥匙在他那里,她上不去车,外面太冷,她只好又回服务区。 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余明远从卫生间出来。 天色阴沉,但林知睿觉得她哥的脸色更差。 余明远看到她,叫她上车。 “还是我开吧,”林知睿看了他好几眼,“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余明远摁下车锁,没给林知睿机会,直接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你脸色太差了,”林知睿只好上了副驾驶,但她没系安全带,越过中控,探过身,手指捏着他下巴,把他脸转过来,“你照过镜子吗?你说服得了你自己吗?” “不是要去看丹霞吗?”余明远很浅地笑了下,“再不走来不及了。” “那就换我开。”林知睿坚持。 “我真的没事,”他安抚地揉了揉她发顶,“安全带系好……” 林知睿拉开车门下车,绕到驾驶室外,不容分说地拉开车门,“要不换我开,要不就别走了。” 一阵风往车里灌进来,余明远吃到口冷风,咳了两声。 这下林知睿更确定他不舒服了,赶紧把他赶去了副驾驶,拿来后座的小毯子把人从肩膀裹到腿。 她拿手贴了贴她额头,有一点烫。 她从保温杯里倒了杯水放在余明远手边的杯架上,“先喝点热水,要是不舒服就告诉我,我随时下高速去医院。” 余明远摇了摇头,“没那么严重。” 林知睿蹙眉,“是因为昨天淋了雨吗?” 他避过原因不谈,只轻描淡写地说:“昨晚我吃过药了。” 因为怕影响开车,早上就没吃药,没压制住,让热度一点点起来。 林知睿看着他过于苍白的脸色,心里涌上一阵难受,都是因为她非要买那本影集。 林知睿才拿驾照没多久,心里没底,一路上开得小心谨慎。 余明远没敢真闭眼,不时提醒她注意左右超车。 他们中间又找服务区休息了一下。 那时候余明远的体温明显升起来了,畏寒怕冷,冒冷汗。 林知睿要去医院,余明远说先到张掖市再说。 直到从高速上下来,余明远才撑不住合上眼睛。 到张掖市里快六点,林知睿直接开去医院。 挂号看医生抽血挂点滴,十点才挂完水,离开医院。 挂完水,吃了退烧药,余明远的热度总算退下来了,但整个人依然疲惫。 林知睿把人扶回房间,才再下去拿行李。 拿了行李回来,没看到余明远,听到浴室里传来动静,她走过去,敲了两下门。 “哥,你干吗呢?” 过了好一会儿余明远才出声说“没事”。 “你穿衣服了吗?” “穿……” 林知睿没再犹豫,直接推开门。 余明远手臂撑在水池前,弓着腰,听到声音抬起头。 两人在洗漱镜里对视。 他刚才洗过脸,没擦干,水渍浸湿了额前发,再一滴滴落在衬衫领口。 林知睿往前走了两步,被他叫停,“别过来,脏。” 林知睿问:“你吐了?” 余明远没说话,随手拿了条毛巾擦脸,擦完扔在洗漱台上,哑声说:“我要洗澡,你……” “你是不是对抗生素过敏?”林知睿突然回想起一件事。 林知睿的印象中,余明远很少生病,即使身体不舒服,他或许也会隐藏得很好。 但有一次,他高烧不退,邹诚不在,只有林韵和林知睿在家,两人费了很大劲才把人弄去医院。 他那时烧糊涂了,浑浑噩噩的,清醒之后,看到自己正在挂水,主动叫护士过来拔掉。 林韵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当时只平静地解释,自己已经好了不用再挂。 “你饿不饿?”余明远问,“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叫点外卖……” 林知睿几步冲过来的气势很大,但从背后抱住他的动作足够轻柔。 轻柔到好想他随时会消失。 她就这么抱着他,也不说话,温热的面颊紧紧贴着他后背肌肤。 余明远试着拉开她的手,没成功,反被她抱得更紧。 他无奈垂下手,轻笑一声,“欺负我现在没力气?” “我连你对什么药过敏都不知道。” “是我没告诉你。” 今天的高烧来势汹汹,用药不猛没那么快好,他不想因为自己,白白浪费时间在医院。 “我也没告诉过你,”她声音带上一丝哽意,很轻很轻,闷在他衬衫里,几乎听不见,“可你知道我的一切。” 知道她喜欢的食物,喜欢的颜色,喜欢的品牌,喜欢的明星。 她不喜欢的他也全都知道。 她总说爱他,可如果她对他的爱有实质,放在天平的一端,却根本撬不起另一端,他对她的那些偏爱和付出。 “但有一件事你肯定知道。”余明远说。 林知睿抬起头,“什么?” “你哥我有洁癖。” 对于一个洁癖来说,医院就意味着有无数病毒和细菌,哪怕什么都不碰,只是在满是患者的大厅里呼吸,都会让他难以忍受。 可他却为了找她,去遍了格尔木的医院。 余明远洗了澡,换上衣服,林知睿叫的外卖也到了。 林知睿点了粥,打开保温盒,用勺子不断搅拌,好让粥凉得快一点。 “先把药吃了,”林知睿示意了下桌上拆好的药片和倒好的温水,“我看过了,可以空腹吃,也没有任何抗生素的成分。” 余明远依言把药吃了。 余明远去端粥,被林知睿挡开了,“我来吧。” “你先吃点别的,粥还烫着。” “我买了菜包,觉得味道重,就吃没馅儿的刀切吧……” 听到笑声,林知睿抬起头。 洗完澡,余明远穿着那套当做睡衣的白色T恤,黑色运动裤,黑白过于明晰,衬得他的肤色过于苍白,像隐在清冷晨雾中皑皑的雪山。 林知睿的心跳漏了一拍,差点把粥洒了,告诉自己要淡定,但话出口时莫名带着愠怒。 “笑什么?生病了很开心?” “过去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照顾人?”他这话莫名听出了一丝委屈。 好似在控诉这么多年,他没享受过她的照顾。 “后悔了吧?”林知睿白他一眼,“拒绝我这样一个知冷知暖,会疼人的。” “嗯,后悔了,”余明远深深看着她,轻声说,“很后悔。” 她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哼了声,“后悔也来不及了。” 沉默良久才听他缓声说:“我知道。” 林知睿想抬头看他的表情,但忍住了。 吃完,林知睿把东西收拾好,怕在房间放一晚上有味道,打电话询问过前台后,把垃圾丢去了指定的地方。 她回来时,余明远已经洗漱完。 他没上床休息,拿上她的行李箱和东西,“走吧,送你去房间。” 两人的房间不在同一层。 没想到林知睿把门一关,从余明远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箱,放倒打开,拿出换洗衣服。 “你先睡,”经过余明远身旁时,林知睿丢下句,“我去洗澡。” 第55章 转过来 林知睿洗完澡, 走出浴室,余明远和他的行李箱都不见了。 听到敲门声,余明远并不意外。 打开门, 林知睿穿着睡衣站在门外, 手边是她的白色行李箱。 余明远表情淡然,“怎么过来了?” 林知睿推着行李箱,从余明远身边挤进去, 口气生冷道:“你这间房间是用我身份证定的。” 余明远关上门, 沉默地看着她放下行李箱,打开后拿出她那些瓶瓶罐罐。 他走过去,“那我去睡那间……” 一阵瓶罐撞击声, 刚拿出来的东西又被她一股脑扔回了行李箱, 然后“砰”地一声合上。 “好啊,”她又去收拾他的东西,“你先上去,我收拾好过来。” “林知睿, ”余明远俯身,摁住她手背,“别闹。” 林知睿甩开他的手,低头继续整理。 “谁闹了?让你和我住一间房就是闹了?那过去我们睡一张床上, 又怎么说?” “过去和现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余明远没说话。 虽然不说, 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当然不一样。 过去他以哥哥的身份规戒和约束自己的行为,就算越界也能用“关心”来说服自己和她。 可现在,他的谎言早已被拆穿。 他的道貌岸然和对她的心思一览无余。 褪去哥哥这层皮囊的自己, 就算只是喊她的名字, 用目光注视着她,都带着不可饶恕的亵渎。 “我生病了, 会传染给你。” “我刚生过病,有抗体。” “林知睿……” “你是不是不行?” “……”余明远微微蹙起眉心。 他的反应和沉默在林知睿的意料之内。 如果不是现在两人的身份尴尬,他的立场颇有些站不住,她都能猜到他会对她说“林知睿你怎么能和一个男人说这种话,你以为是挑衅,可对方只会认为你在挑逗”这种尊尊善诱、苦口婆心的教诲。 “我就是觉得……”她小声说,“在国外那几年我深刻体会到,生病了没人照顾……” 她的话被打断。 “是我不敢,”余明远闭了闭眼睛,声音里有一种绝望的麻木,“林知睿,我不敢。” 这是余明远第二次说“我不敢”。 和前一次的心神荡漾不同,这一次,林知睿只觉得心口发涩,心一阵阵抽痛,有些难以呼吸。 那是六年前,他刚来林家半年,周五放学回家,只有许阿姨在。 许阿姨家里有事,做完晚饭就走了,林韵和邹诚那两天都在外省出差,周末不回来,林知睿一放学就去同学家参加party。 家里只有余明远一个人。 他独自吃完饭,洗好碗筷,出去溜了狗,回来后还给庭院里邹诚新栽的琴叶榕清理枯叶,做完这一切回到房间做功课。 八点多时,听到楼下动静,他放下正在做的卷子下楼。 刚走楼梯口,就看到客厅里的邹诚,身边放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的。 父子俩还没来得及说上话,门铃响了,邹诚去开门,没想到林韵也回来了,手上拎了大包小包,连门都没法开。 夫妻俩没事先说好,同时回家纯属巧合。 而两人突然回来的理由却是同一个。 “原本想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飞机晚点,还好没错过,”林韵放下手里大包小包,对站在楼梯上发愣的余明远招了下手,“愣着干什么?下来帮我拿东西,门口还有一堆呢……” 夫妻俩都没忘今天是余明远的生日,林韵没说回来是想给他一个惊喜,邹诚是不确定能否回来,怕让他空欢喜。 许阿姨只做了余明远一个人的饭,林韵和邹诚因为赶路都没吃晚饭,叫了最快送达的披萨。 披萨送到家时,林知睿也正好到。 穿着初中校服裙,背着书包的她和宅急送的小哥一起站在门口,小哥捧着披萨,她捧着蛋糕。 仿佛吉祥二宝。 林知睿是被林韵一个电话从同学家叫出来的,说自己从机场直接回家,赶不及拿蛋糕,让她去蛋糕店拿。 林知睿刚开始接到林韵电话,百般不愿意,说自己也在为同学过生日,party才刚开始。 林韵没用家长那套说一不二的威严逼她,她只说,这是我们给你哥过的第一个生日。 邹诚和林韵连行李都没收拾,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开始给余明远过生日。 吹蜡烛许愿切蛋糕拆礼物,热热闹闹,连林知睿都跟着唱了几句生日歌,可作为寿星的余明远却从始至终情绪不高。 在当时的林知睿看来,他甚至有些冷淡,连自己的生日蛋糕都没吃,说自己没有晚上吃东西的习惯。 她为爸妈打抱不平,丢下工作也要回来给他过生日,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 真是好心喂了驴肝肺。 那天晚上,林知睿趁父母睡熟,想下楼给同学打电话,问问她们是不是还在通宵玩,没想到会看见余明远站在厨房里。 他背对着厨房门,双手撑在料理台边沿,他的面前是没吃完的半个生日蛋糕。 那一刻,林知睿觉得眼前的余明远,站在一片阴翳寂静之中的背景,让人觉得很可怜。 那天晚上,林知睿没有出声,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他很久。 她想,那时 他也不敢吧。 不敢敞开心扉,接受没有血缘关系的邹诚和林韵的好意,不敢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值得他们挂念,不敢幻想他被这个家所接受。 被选择。 他连一块蛋糕都不敢吃。 就好像他只要不接受,就不会再失去。 这是一个被抛弃了太多次的人,对自我的一种保护。 但他还是忍不住,半夜偷偷来到厨房,拿出自己不敢吃的蛋糕,一整夜盯着蛋糕上切掉了一部分后最后剩下的“快乐”两个字。 林知睿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将自己的行李箱拉起来,什么也不说,拖着往门口走去。 开门,关门,不带一丝犹豫。 余明远站在原地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分钟,也许三十秒都没有,余明远手伸进裤子口袋,才发现自己穿着睡裤。 他去找白天穿过的裤子,在床上和沙发上找了一通没找到,才反应过来刚才被林知睿胡乱塞进行李箱离去了。 余明远打开门,看到门口的白色行李箱,和跨坐在箱子上的人。 林知睿手臂交叠在箱子拉杆上,抵着下巴,听到动静,缓缓掀起眼皮,带着胜利者姿态,揶揄道:“我以为你真舍得呢。” 余明远捏了下手里的东西,语气平静:“出来抽根烟。” 看到他手里的烟,知道他不是特地出来找自己的,林知睿瞬间垮下脸。 “余……” 没等她骂出口,下一秒,就被粗暴地拽着胳臂从行李箱上拉起来。 行李箱被绊倒,余明远也不管,将人一把拉进房间推到墙角的同时反手关上门。 亲到快缺氧时,林知睿想到什么,推了余明远一下,没推动,一狠心,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余明远含混地“唔”了声,稍稍退开她的唇。 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他不说话,半掀眼皮,眯着眼睛看她。 她被看得心头一阵酸软,抵在他胸前的手臂,绕过肩膀,环住他脖子,目光撇了眼门口。 “行李箱还在外面……” 走廊里可怜的行李箱总算被拿回房间。 难舍难分的激吻被打断,两人都有些尴尬。 林知睿拿着洗漱包逃去卫生间。 她在卫生间磨蹭了很久才出来,看到余明远正在铺被子。 房间里唯一的大床上,多了一床被子。 原来刚才有人敲门,是客房来送被子。 从余明远开门,将她拉进房间的那刻起,林知睿就知道,今晚两人肯定要睡一间房。 两床被子…… 倒也没出乎她的意料。 不管余明远有多想,两人舌吻得有多深入,到底没法直接突破最后一步。 这么多年,那层“好哥哥”的皮囊早就粘在身上撕不下来了,搞不好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哪层是真,哪层是假。 余明远洗漱完出来,林知睿已经很识趣地钻进自己的被子里,蜷着身体,侧身躺着,整个人像陷进一团柔软洁白的云朵里。 余明远依次关了卫生间,门口玄幻和房间的灯,只留床侧一盏起夜灯,映出一小片暗黄灯光。 两米的大床,分被而眠,只要不是刻意,不会碰到彼此。 沉静的夜,唯有彼此清缓起伏的呼吸。 空气里有淡淡的青柠香,被房间里的暖气蒸腾,薄雾一样覆在他鼻尖。 对一个高烧刚退,身体尚在疲惫中的人来说,无异于久困沙漠的人喝到一杯冰镇的带着气泡的七喜。 从头到底的沁凉舒爽。 本来平躺着的人,侧过头,在昏黄的视线中,看着离自己一臂之遥的人。 她背对自己,一头墨色长发几乎铺满了整个枕头,手臂搭在被子外,睡衣袖口堆叠在手肘。 一动不动,把自己睡成了个小石雕。 余明远无声地笑了笑。 他叫了她一声:“林知睿。” 她放在被子外的手,手指不太明显地蜷了蜷,过了一会儿才发出类似睡着被吵醒的“嗯”。 余明远没拆穿她,只轻声说:“转过来。” 第56章 不舒服 林知睿没动, 手指暗自拧紧被单,声音闷在枕头里,不耐烦道:“转过来干吗?” 余明远侧过身, 长臂一伸, 将她转了过来。 大概是太过震惊,被“翻面”后,她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干干净净, 认认真真地凝视着他。 余明远低头看着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 她站在院子里那株白玉兰下,见到自己的第一眼, 眼里不见任何厌恶或是喜欢, 带点怯生生的好奇和打量,纯粹干净,让他的心软得不像样。 余明远哪里受得住被她这样看着。 宽大的手掌握住她后脖,强硬地让她仰起头, 同时自己俯身低头,深深地吻住她。 不知道是谁先掀了谁的被子,没了两层被子的阻碍,两人的身体没有阻碍地相贴在一起, 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身体的变化时, 都有种呼吸将窒的心悸。 余明远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好,他发着低烧,比正常人高半度的身体, 让他的唇和他的手都像烧红的烙铁, 在她的耳后,脖颈, 锁骨处蜿蜒烙下灼烫的印迹。 最后他的手停在她侧腰,拇指指腹沿着隐约的马甲线来回摩挲。 她骤然想起昨天在电影院,亲得难舍难分时,她哥的手撩开她衣服下摆,沿着自己清晰的脊柱一节节往上。 冬天衣服穿得厚,她习惯只穿带胸垫的小背心,所以他一路没有障碍地摸到她肩胛骨时,似乎怔愣了一下。 他当时的目光交织着困惑和惊愕,似乎完全没想到“她竟然没穿内衣就出门了”。 “昨天穿的就是这个?”温热潮湿的呼吸落在她耳边。 余明远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解开谜题后的讶异,还有纵然克制了也还是露出的隐隐的兴奋。 她不太自在地“嗯”了声。 余明远的虎口张开,修长的手指围住半圈。 林知睿觉得,这种感觉像是被内衣上的钢圈稳稳地托着。 说不出的某种略微不适的异物感,让她不由挺直了腰背。 他自然很快就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没再往前探索,但也没移开。 隔着薄薄一层棉,感受着她呼吸时的一起一伏,虎口上被压的重量。 “睡觉还穿着?” “不可以吗?” “会不会不舒服?” “你这样……才不舒服……” 她其实没睡觉穿内衣或者背心的习惯,她是刚才太紧张,忘了脱了。 感觉到他指尖的突然施力,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林知睿下意识就要把脸埋进枕头,但莫名的胜负欲让她不愿在他面前认怂。 她忍着没动,紧抿住唇,与他在半明半晦中对视。 好在余明远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像是丈量一样卡了卡后,他把手拿出来。 在她微微讶异的目光中,他吻了吻她薄汗涔涔的鼻尖,吻一下还不够,张嘴克制着咬了一下。 林知睿吃痛“嘶”一声,伸手去捂余明远的嘴,被他顺势摁住手背,在手心里连亲了好几下。 他又亲又咬,将她手心弄得一片湿漉刺痒,似乎是在以此抵消被强压下的欲念。 林知睿手心都被亲麻了,虫啃蚁咬般的酥痒蔓延到心头。 余明远因为发烧,出了很多汗,从他身上不断散发的热意将她裹挟起来,闷热得她透不过气。 她想象不出,究竟是多大的克制力,才能在这种时候没再继续下去。 而同时,她也为他的克制心疼。 林知睿抽出被他握住的手,食指搭在他T恤领口,轻轻一勾。 余明远刚开始没动,直到她勾第二下,才挪了挪,随着她的力道靠过去,头枕在了她的枕头上。 两人四目相对。 她不说话,连呼吸都放轻,昏沉黯淡的灯光,映出她眼底晶亮的湿意。 “怎么?”余明远双手捧住她的脸,指腹轻搓她眼角,嗓音里带了点逗弄的笑意,“不是没碰着么,这就怕了?话说得那么霸道,胆子怎么才这么点儿?” “余明远……” “嗯?” “你可能……要三年见不到我。” “我知道。” “你知道,”她闭了闭眼,滚烫的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她哽咽道,“那你为什么还敢问我要四天?” “你知道那天我在格尔木的医院找到你,看到你坐在吸氧室里,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 林知睿吸了吸鼻子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余明远顿了顿,垂眸望住她,“这些年,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林知睿可能永远无法想象,余明远在意识到自己对妹妹有不正常的感情时,对兄妹乱/伦的羞耻,对邹诚林韵的愧疚,他的内心受到了多大的煎熬、痛苦,甚至因此产生了自我厌弃的情绪。 他会不断去思考,去论证,最后得出结论,正是因为自己的卑劣,所以才会被一次次抛弃。 所以他克制压抑着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绝对不让他们冒出头。 他不想失去邹诚和林韵,更不想失去林知睿。 这么多年,他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慎重地考虑,看向她的每一个眼神都在克制。 他把“林知睿哥哥”这个身份几乎刻进了骨子里,不敢让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克制压抑到极致,慢慢变得麻木,最后变成和呼吸一样正常。 妹妹十八岁的告白让他措手不及,但他没有让经年的渴望冲昏头脑。 他果断地拒绝,拨乱反正,让一切回到正轨。 最后林知睿如他所愿,她不再说爱他,不再对他有期待,他们退回到了兄妹的界限之内。 他们得以继续在“兄妹”的轨迹上走下去。 她回国后,他以为他们还能和过去一样,做没有血缘关系但最亲密的兄妹。 他也一直在为此努力。 他对她身边出现的异性感到不满,并产生嫉妒愤怒的情绪时,他说服自己,那只是他作为哥哥,对妹妹的关心。 可这些借口,太过苍白无力,根本支撑不了他对她越来越明显的占有欲。 当他意识到那些念头即将无法克制,而一旦他彻底释放内心,后果将是自己无法承受的时,他只能再一次强压。 他以为自己能做到。 十年了,他一直都做得很好。 直到那天江奕给他打了个电话。 余明远终于明白,这些年的自己有多自私狭隘。 他趁所有人睡着,偷偷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什么也没有。 林知睿不是那剩下的半块蛋糕。 她从来都不属于他。 无论是兄妹还是爱人,这世上任何一种关系,都不可能将一个人永远绑在另一人身边。 他妄图用道德枷锁,逼她留在自己身边的结果只会彻底失去她。 余明远向林知睿忏悔,他承认自己错了。 林知睿说你确实错了,早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半夜,跑到你房间,你就该把我按在床上狠狠地亲。 在那个她高考结束,真正可以享受自由放松的假期里,他们应该在长乐路的小洋房,或者在那套空调打不冷的老公寓里,尽情沉沦在蓬勃的爱欲里。 “你错过了十八岁……”她食指的指尖轻点在他高挺的鼻尖上,为他遗憾道,“少女时期的林知睿。” 他说对不起,她说我不要对不起,她说我要你回到那天,回到我十八岁那天,做你当时真正想做的事。 她只穿着那件小背心,背心的吊带褪到手肘,两片半弧形的轻薄棉垫被拉到了肋骨下面。 她不断仰起脖子,目光所及是酒店深灰色的床靠,她不敢低头看一眼,可触感却真实得可怕。 感觉到尖刻细小的吮咬时,她双手环住他的头,却仍然不敢看。 她深深地呼吸,而每一次随着呼吸起伏,都将他的脸埋得更深。 林知睿的大脑空白一片,整个人昏沉混沌,唯有他的唇舌和手指,无比清晰。 她不由地想,原来我十八岁时,余明远就想对我做这些事了。 所以那晚他在阳台抽烟,不是在思考怎么拒绝她的表白,而是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去弄坏妹妹。 余明远似乎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他抬起头,手掌覆在她脑后,低头深深地吻住她的唇。 他的唇湿漉漉的,带着青柠的味道。 一想到他唇上的味道是从哪里沾染到的,林知睿整个人都像被煮沸的水,咕噜噜冒着热气。 比刚才他直接含吮时更觉羞耻。 黏腻湿热的吻慢慢移到耳边,他边平复着呼吸边哑声问:“在想什么?” 她摇摇头,她早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只想哭。 他收着劲,咬了咬她的耳垂。 “说给我听,睿睿。” 这一声“睿睿”,喊得林知睿心口骤缩。 “我在想,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怎么突然想这个?”余明远停下吻她的耳朵,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几丝清明,“不喜欢我抽烟吗?” “不是,”林知睿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是觉得,你那时从没为学业或者其他事困扰过,又没什么烦恼需要抽烟放松。” 余明远没说话。 他显然不愿意和她讨论这件事。 但她并非一点都猜不到。 “是……因为我?” 余明远还是不说话,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告诉自己时,他却开了口。 “你还记得你高一时,那个给你发骚扰短信的人吗?” “你说那个恋妹癖?” “……” 就算看不见,林知睿也能感受到她哥此时的眼神有多沉。 她当然记得,不久之前,他们还因为这件事吵过一架。 “我不是说你……”她尴尬地把话题扯到正轨上,“你抽烟和他有什么关系?” “当我知道那个变态在骚扰你,看到他发给你的那些短信……”余明远顿了顿,“我当时要你删掉那些短信,要你忘了所有内容,一个字都不要留在脑子里。” 林知睿能理解余明远为什么要自己这么做,那些短信内容太恶心了,对于才上高一的她来说,简直无法把这些认识的字连起来组成字面意思。 他俯下身与她额头相抵,“可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他很深地吸了一口气,从来没有过地感到难堪和唾弃自己,“那天晚上,我梦到你了。” 短信里肮脏不堪的字,变成了他的梦境。 他恨骚扰妹妹的人,更恨他自己。 他在梦里对林知睿所做的一切,是余明远往后数年最大的梦魇和痛苦的来源。 在那个夜里,他梦到了他的妹妹,他深爱着、守护着,于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 那个春夜,余明远的人生失格,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林知睿在明白了余明远那些话的含义后,她的瞳孔不断变大,“可那时我才……” “林知睿,”余明远捂住她的嘴,额头抵在手背上,颤声说,“求你,别说。” 林知睿拉开他的手,虽然感到震惊,但并非不能理解。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隐秘,那些背德的念头平时被压制,可偶尔还是会跑出来,想要把某个人撕毁,破坏,践踏。 林知睿:“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吗?” “什么时候?” 林知睿笑起来。 当初因为撞见江奕的事,她谈性色变,直到那天晚上梦到余明远。 醒来后她找菲欧娜要了根烟抽,当时菲欧娜问她怎么突然想抽了,她深吸一口,让混合着薄荷和尼古丁的苦涩萦满整个口腔。 她笑着说:“事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林知睿:“我爸有没有告诉你我在法国的事?” 其实余明远不说,她也大概猜到了,他为什么会突然跑来格尔木找自己。 林韵他们知道,圣诞夜那天发生的事让她非常痛苦。 但他们不知道,痛苦只是开始,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因为无法释怀和排解,陷入了更深的抑郁。 虽然余明远已经知道了,但林知睿还是亲口将那些年的自己说给了余明远听。 “酗酒,失眠,看心理医生,还有……”她顿了顿,要将心底的隐秘宣之于口并不容易,她深吸一口气,又用力呼出,“我没有办法和异性有肢体接触。” 余明远撑起上半身,要去开床边的灯,被林知睿阻止了,“别开灯……” 黑暗是最好的保护,像一层密不透风的盔甲,让人能开口说出那些深藏心底的隐秘。 余明远看了她很久,他不说话,但林知睿清晰地感受到他压抑着的呼吸。 沉默许久,余明远才终于从某种情绪中脱离出来,他替她整理好身上的小背心,替她盖好被子。 他重新躺下来,手臂穿过她后脖,握住她肩膀。 他将她用力搂进怀里,宽大的手掌反复搓着她后背。 “是因为你爸爸的事吗?” “嗯。” 余明远把人搂得更紧,“都过去了。” “我知道。”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说话。 沉默中,余明远突然问:“你刚才说不能和异性有肢体接触?” 林知睿埋下头,恨不得钻进被子里,最终还是很轻地叹了声气,认命道:“……除了你。” 沉吟片刻,余明远问:“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 他话说到一半,她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她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是因为喜欢你。” 喜欢你和只能被你碰,这里有先后关系。 非常鲜明、直接,一是一二是二。 就像她这个人。 从第一次说喜欢他开始,就铆足了劲,不计代价,不顾一切。 要了命了……余明远想。 “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 他话说一半,停住了。 等了好久,没等到后续的话。 林知睿从他怀里出来,撑起上半身,垂眸盯着他,口气有点急:“说啊!” 她长发自肩头垂下,一半落在枕头上,一半落在他脖子和脸上,柔软的触感,青柠的香味。 余明远无端想起那年在老公寓,他打地铺睡在她床边,半夜醒来,黑暗中她的头发从床沿垂落,每每把他吓个半死。 但惊吓过后,他抬起手,五指缓缓穿过她的发丝,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觉得没来由地安心。 “林知睿,”他温柔地撩开她的长发,捧住她的脸,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这四天,我会用一生去铭记。” 第57章 凶什么 白天开车, 晚上在医院尽心尽力照顾,林知睿到底疲乏,躺上床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 醒来时, 窗帘拉着, 房间里只有玄关处有灯光,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看着空着的半边床,发了会儿呆。 “醒了?”余明远的声音从卫生间传出来。 他已经换好衣服, 洗漱完, 高烧彻底退了,看上去精神不错。 “几点了?”林知睿打着哈欠问。 “九点。” 林知睿手伸出被子,伸了个懒腰又缩回去, 身体往下埋了埋, “才九点啊……” 在她脑袋彻底钻进被子前,身边的床沿下陷,一股薄荷味的清爽水汽扑鼻而来。 余明远俯下身,用下巴撇开被子, 鼻尖浅浅擦过她的,嗓音低柔:“起来吃早餐了。” 他呼吸时,除了清凉的薄荷,还有刮胡水淡淡的味道, 拂在她热烘烘的面颊上。 不太真实, 像是梦境中的场景。 如果十八岁那年他们在一起,那么后来的每一天,都会像今天这个早晨一样吧。 吃完早餐, 两人去了昨天错过的七彩丹霞景区, 为了节约时间买了深度游的票。 深度游的游客不多,讲解员的介绍深入浅出, 景区很大,颜色斑斓浓烈,像上帝打翻的颜料,林知睿带了两个单反换着拍个不停。 一上午都在丹霞,结束后两人回到酒店,收拾完东西退房,继续下一个目的地。 路上堵了几段,晚上才开到扁都口,这里酒店本就不多,他们只订到一间民宿。 草草吃完晚饭回了房间。 用房卡刷开门,林知睿没第一时间进门,站在门边,蹙眉打量着眼前的房间。 能在春节临时订到房间已属不易,他们定得已经是民宿最贵的豪华大床房,但亲眼见到“实物”,还是令她感到了落差。 装修有种十几年前的宾馆风,房间里所有灯光开足了也很暗,显得里面一应物品更加灰扑扑的,那张所谓的大床,林知睿怀疑它有没有一米五宽。 余明远自然也看到了这里的条件,他比林知睿淡定得多,推着行李箱走进去。 放下行李,他先掀起被子看了眼,床上用品还算干净,然后他走进卫生间。 没多久,余明远从卫生间走出来,“可以洗澡,但热水器是太阳能的,水不太够,不能洗太久。” 这是能住的意思。 林知睿嘟哝:“你什么时候标准这么低了?” 一个能洗澡就满足了。 “我一直是这个标准。” 林知睿挑了挑眉,翻起旧账,“那当初是谁,有钱没地方花,把江月路那套房子里的东西全换了?” 余明远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反问:“你说为什么要换?” 他不见得有多么会享受,在生活品质上,除了干净卫生这一点外,一向是最少必要原则,所有的超标准超规格,全都用在了一个人身上。 在他有能力之后,就没让她在物质上吃过苦。 随便给她买的理财保险,就是上千万。 “那被子……” 林知睿话音未落,就见余明远不知从哪个包里,翻出一次性四件套,利落地套上。 “你不说不脏吗?” “如果只是不脏的程度,”余明远理所当然道,“我不会让你和它们接触。” 怕热水不够,林知睿洗得很快,民宿没有暖气,空调约等于没有,洗完她怕冷地钻进被子里。 没想到一次性的四件套倒也挺柔软。 她躺在床上,伸展四肢比了一下。 这张所谓的双人床,躺下两个成年人有些勉强,也不可能放下两条被子。 林知睿听着薄薄的一墙之隔,清晰的水声,心跳没来由地突跳。 昨晚的一幕突然复现。 昨晚她撑不住睡着前,她哥亲她哪里来着…… 林知睿来不及展开现象,余明远比她洗得更快,他的理由是热水洗完了。 但林知睿觉得她哥不真诚,因为热水洗完了也不是他强硬地不让她玩手机,然后关上所有灯,上床后从身后抱住她,从她后脖颈一路吻到她耳朵,手从睡衣下摆伸进去的理由。 她背对着靠在他怀里,身上真丝睡衣柔软顺滑地紧贴着肌肤。 如果她低头,就会看见丝绸勾勒出的她哥的手背弧度…… 可她不敢看。 她今天没穿小背心。 当他五指并拢,收紧,完全拢住时,她咬着牙,隔着轻薄的丝,忍不住将自己发烫的手掌覆在他手背,随着他的手部动作缓缓起伏。 林知睿被揉得心口发软,死死咬住嘴唇,怕自己一开口,有什么羞人的音调就要从嗓子眼里跑出来。 不过是揉一揉,却比直接亲更让人受不了。 相比她的煎熬,她哥不急不缓,轻揉慢捻,跟把玩趁手的玉器似的。 “余明远。”声音落下的同时,她手掌向下,压住他的手不让动。 侧颈的浅吻停下,随着耳畔拂过潮湿热气,响起男人一声低哑的“嗯”。 林知睿心头一颤,腿肚子跟着发软。 她默默深吸一口气,没给自己太多犹豫的时间,挺直后背,腰腹发力往后躬身。 感觉到身后的人倒抽了一口气,她嘴角弯起,故意道:“都这样了,还忍?” 她说着话,又蹭了好几下。 余明远“嘶”了声,抽出被她压住的手,握在她腰上,咬牙切齿地叫她,“林知睿!” 林知睿干脆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她的一条腿跨过余明远身体,双手撑在他头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凶什么凶!”她恶狠狠地说,“余明远你又摸又亲不干正事还有理了!” 她那么理所当然地一通骂,余明远怔愣片刻,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原本紧绷的身体也逐渐放松。 他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林知睿,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你别又想用你那套道貌岸然的理论教训我,”林知睿哼声道,“你男人的‘劣根’早就出卖你了,它可比你诚实多了。” 她一语双关。 他羞恼之外,血气控制不住地一波波上涌。 余明远掐住她两侧腰,让她彻底坐在自己身上,哑声问:“那你说说,我应该干什么正事?” “说来话长,”林知睿被压着,艰难地前后扭了两下,满意地看着他徒然变色的表情,“不如直接干吧。” 他当然知道她要自己干什么。 当他偶然撞见,妹妹幻想着他,探索身体的欢愉时,他就已经知道了。 就算隔着两层布料,他的轮廓也清晰无比。 妹妹有着求知若渴的探索精神,她不仅探索自己,也想探索他。 以身为尺,测他的长度,周长,硬度,还有耐力。 但没等她得到所有数据,自己先行缴械。 她无力地趴在他身上,空气中漂浮着盐津渍过的青柠味。 他手向下,碰了碰,她身体轻微痉挛了一下。 他忍不住调侃:“正事干完了?” 身上的人抬起手臂砸了他一拳,只是软绵绵毫无力气,跟小猫爪子轻轻挠。 余明远抓住她手腕,拉到嘴边,咬了咬她细白的手指,不等她开骂,手背环过她后腰,翻过身,将她压在身下。 房间里漆黑一片。 但适应久了,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她刚才自娱自乐,显然累坏了,呼吸倒现在还没平复,但黑暗中的一双眼睛却闪着期待的清亮。 坦诚地、热烈地看着他,也告诉他——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林知睿,你有没有想过,只和我谈四天,就任凭我予取予求,有多亏?” 她在黑暗中,往他身下瞥了眼,意有所指道:“我刚才感受了一下,应该不亏。” 光是隔着衣物磨,就能让她有那么棒的体验,要是来真的,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上,她不知道自己会有多么满足。 余明远无奈,“亏不亏不是这么算的。” “那要怎么算?”林知睿伸出手臂,勾住他脖子,借着点力撑起身体,仰起脸亲他,边亲边虚心求教,“你教我吧,哥,我从小到大的数学都是你教……” 余明远的气息骤然乱套,伸手捂住她嘴巴,将她压回床上,声音沉得可怕,“别说小时候,一个字也别说。” 林知睿哪里会听他的话。 她拉下他捂自己嘴的手,缓缓向下移动,蜿蜒曲折地滑过纤细脖颈,清晰的锁骨,起伏的山峦,平坦的小腹…… “哥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偷穿你衣服吗?为了留作纪念,你的高中校服没扔,挂在你衣橱里,我有一次偷了你高中的校服衬衫,你知道我除了贴身穿过,还拿它做什么了吗?” “林知睿……”他闭了闭眼睛,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让她说下去,可他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来阻止她。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多么渴望听她说这些。 她终于把他的手带到了终点。 指下的丝绸早已湿透,勾勒出山峦叠翠,曲径幽深的美好。 “就像这样……”她双月退并拢,绞紧着哥哥修长指关的同时,忍不住仰起脖子,眸光散落,满足又难.耐地轻叹着,“夹过哥哥的校服衬衫……” 第58章 很直接 林知睿的眼型很漂亮, 眼珠子漆亮,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总是透着熠熠的光。 这双眼睛, 轻易就能从里面找到自己。 沉迷的, 放纵的,堕落的自己。 十六岁跟着邹诚入赘到林家的余明远,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 十多年后, 自己会把当做妹妹疼爱的人在床上弄哭。 虽然弄哭也是因为他太想要疼爱她。 余明远正面抱着林知睿,在感觉到她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后,抬手捋了捋她鬓角汗津津的发丝, 亲了亲她耳朵, 轻声问:“去洗洗?” 真丝睡衣半褪,松垮地挂在林知睿手肘,她毫无缝隙地贴在他纯棉白T上,他的黑色运动裤衬得她两条白生生的腿, 在灯光下如玉酯凝露一般光滑。 林知睿没骨头似地被余明远圈在怀里,在烟花般炸开的激荡中缓缓回神。 她靠在他肩头,懒洋洋地埋怨:“干吗不做到底啊……” 她不得不承认,男人和女人的差距, 从一双手就可以体现。 余明远的手生得很漂亮, 指骨修长却不失力度,指关节微微凸出,绷着蓄力时, 手背青筋爆起, 和他的人一样,有一种清峻嶙峋的性感。 单看每一根手指都细长柔软, 没想到当其中几指并在一起时,存在感竟那么强烈。 长度,力度,甚至是指腹上的薄茧,都是令她频频失控的原因。 但和用他的校服衬衫一样,终究不是她想要的。 林知睿的思想很单纯,很直接。 要睡就睡真的,其余都是过家家。 林知睿犹记得第一次探索自己,是高考前几 个月的某天深夜,她关着灯,躺在床上默背英语单词,听到一墙之隔的水声,和掩盖在水声中压抑的断续的男人的低/喘。 那声音其实并不真切,模糊得像隔着层水雾,也许她哥只是被洗澡水冷到了发出的呓语。 也许是她听错了,他根本没有发出那些声音。 但当她把手放进被子里,拉高睡裙,她并没有感到惊讶和羞耻,她甚至没有丝毫犹豫。 刚开始只在外面浅浅地研磨试探,那种感觉很奇妙,脸颊发烫,身体发热,心跳重得像是要跳出来。 最后的时刻一片空白的大脑里会炸开无数绚丽的烟花。 那晚她忘了她哥洗了多久的澡,反正比他平时洗澡要长,她会记这么清楚,是因为那晚她脑中的烟花炸响了两次。 后来她再没听到过水声之外的任何声音,但她的自我探索并没有因此停滞。 很快她就不满足于此,有过几次经验,又在真人视频中学习一番后,她开始了由表入里的探索,再次打开了她的新世界。 那时候高考的压力很大,疲惫得大脑都快停摆时,一场酣畅淋漓的自我慰藉,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能让她得到片刻的放松和愉悦。 后来她时长会在寂静的深夜里,仿佛一片淅淅沥沥的水声,分不清是在下雨,还是淋浴器的水声。 余明远把她带进了梦幻绮丽的世界中,她所有和性有关的探索,精力和渴望都和他有关。 如果“当林知睿的哥哥”是余明远的执念,那么“睡到余明远”就是林知睿的。 两人的期望背道而驰,永远不能同时存在。 余明远的手臂环过她,将她身体往上提,作势要抱她下床。 “去洗洗,很晚了,明天不是早起吗?” “你别转移话题,”林知睿重心往下,用身体压住他,“你明明自己也很想的,都碰到了,为什么不进……” “进去了,然后呢?”余明远霍然打断她,呼吸微重,咬着牙说,“我是爽了,你呢?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自己?” “我也会爽啊!” 余明远简直要被她气死了。 林知睿反手在他们四周乱摸一通,摸到什么后,“啪”一下拍在余明远胸口。 “安全措施不是准备了吗,你还在担心什么?” 在被余明远的手弄得神魂颠倒时,林知睿觉得自己也应该回馈他点什么。 可余明远不让,只让她隔着布料碰一碰。 一旦她有进一步的举动,就被他直接扼杀在摇篮里。 她以为他是担心没有准备,献宝似地从枕头底下翻出来一枚。 她以为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继续下去,没想到她哥看到她准备的东西,表情一变,手上动作跟着停滞。 没等她明白他变脸的原因,他就再没给她机会想。 一下子进来三根,林知睿的呼吸滞了滞,后背躬起,身体本能地抵触它们。 她想要往后退,可在这张一米五的床上,她无处可退。 “对,就这样,”他咬着她耳朵,命令她,“并拢,林知睿。” 他的拇指也没闲着,配合着其他三根的速度,拨弄揉搓地打着圈。 她被弄得受不住,直摇头,一声迭着一声地喊他“好哥哥”,眼角泪水滑落了一滴又一滴。 瞧她真被欺负狠了,他到底心软,将她搂进怀里抱坐起来,边吻去她眼角泪渍,边问她哥哥好在哪里。 她说:“哥哥哪里都好,这里最好……”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突然坐直,拽下他裤子,紧接着狠狠往下一坐。 要不是他反应快,真就被她得逞了。 余明远被她吓出一身冷汗,抬手就是一巴掌,力道不轻,她一开始被打傻了没反应,很快,黑漆漆的眼里蓄着一筐随时要掉下来的眼泪和倔劲儿。 他才刚要心软,她却故技重施,要坐上来。 不敢真弄疼她,又不能真让她坐上来,两人就这么咬着拧着缠着。 最后在她明白他铁了心不让她得逞后,退而求其次,夹着腿把自己蹭出来。 “你说我担心什么?”他抽走她手里东西,连看都不看一眼,扔得远远的,看着她的目光沉得可怕,“你以为我真想爽,你行李箱里那盒东西够我用一晚吗?如果我只考虑自己爽不爽,在格尔木找到你那天,就不会再让你离开酒店房间半步。” 余明远前面那些话,听得林知睿的心思差点又要活络起来,但他最后那句,让她彻底懵住了。 余明远知道她听懂了。 他捏住她下巴,将她脸抬起来,“你以为我是现在才有的这个念头?” 林知睿从没见过余明远此时此刻的表情。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尾狭长而锋利,目光沉甸甸的,好似背光处,阴沉冷冽的雪山。 他从来都不是高洁神圣的雪山。 他阴沉,邪恶,肮脏。 压得人喘不过气,也冷到了骨髓里。 “林知睿,你不如想一想,初三那年你吵着要出国和林姨闹翻的那次,我带你回老房子里住了两个月,如果最后林姨同意让你出国,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余明远的声音不大,语调平缓,吐字清晰,如果不考究说的内容,就像在工作会议上,例行惯例地询问项目进度。 而林知睿是因为老板突然提问,心慌意乱的小员工。 她顺着他的思路愣愣地问:“你会做什么?” 余明远很轻地笑了声,低头,含住她的唇,缠绵地吻了好一阵才放开她。 她被吻得气息发烫,红唇泛着柔软湿润的光泽,双眼雾蒙蒙地望着他。 他一眼不错地看着她,如这十年来的每一个注视她的瞬间,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知道我们国家有多大吗?就像我们一路走过的大西北,荒漠,戈壁,无人区……这些地方不行,但总能找到人烟稀少、天气好环境好的地方,”余明远平静地看着她因为震惊,微微睁大的眼睛,平静地说出心底里那些见不了阳光的阴霾,“车票,路线,到了之后的落脚处,未来的生活……我在做这些规划时,你在我身边睡得很香,我当时想,怎么有人这么好哄,扇扇风,做做饭,就死心塌地叫哥哥。我要是把你卖了,你是不是还会担心我卖太便宜了?” 林知睿沉默地、震惊地听着余明远这些话。 她当然知道,温良恭顺,克己复礼,只是他的伪装,私底下的余明远,根本不是外人以为的那样。 可真的触及到这人灵魂的底色,还是令她震惊不已。 沉默了很久,她忍不住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余明远不答反问:“那你知道,你把一个什么样的人当哥哥吗?” “对我来说,你不只是哥哥。” “是什么都无所谓,”余明远用她不曾见到过的目光,很深很深地凝视着她,“对你来说,我就是个畜生。” 背地里觊觎亵渎,对妹妹有不伦之念的畜生。 他和那个骚扰她的恋妹癖没什么不同。 不,自己更虚伪,更恶心。 林知睿看着他,目光里有震惊,也有激动。 余明远太过震惊的言论,反让她觉得,自己离他更近了。 她想,这才是一个从小被亲生父母抛弃,敏感的青春期在毫无血缘关系的家庭长大的人,真正的心理层面。 得不到时疯狂想要,得到了又患得患失。 唯一能留住她的方法,除了关起来就只剩下死亡。 她相信他是爱她的,可把“光明正大地爱她”和“失去父母妹妹”,放在同一天平上,孰轻孰重,他没有第二种选择。 “你是畜生,那我是什么?”林知睿迎着他的目光,眨了下眼睛,认真道,“小畜生吗?” 他是很坏,道貌岸然,劣迹斑斑。 但他同样也很可怜。 可怜到她想尽一切办法和努力去安慰他。 “哥,”林知睿捧住他的脸,“你是不是觉得你说这些话我就会害怕?” 妹妹此刻的反应让余明远始料未及,他沉默又紧张地看着她。 “我初三时你想拐走我,而我高三时想睡你,”林知睿笑着说,“我们一丘之貉,谁也不比谁高尚,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审判我们。” 第59章 爱下去(正文完结 番外见) 第59章 爱下去 人在极端情况下, 什么念头都会有。 那时他怕她出国,想人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她,她又何尝不是在以为他和陆芷在一起后, 有过歹毒的念头。 他们都不是什么道德感很强的人, 否则也不会顶着兄妹的身份,这么多年明里暗里觊觎窥伺对方,纠缠拉扯, 恨不得溺死在对方身上。 但事实上, 他们从没做过伤害对方的事。 她高中毕业去法国留学,一去四年对他不闻不问,他什么也没做, 唯有沉默地等待。 现在她又要离开他, 这一次会走得更远,他也依然尊重她的决定。 同样的,她下定决心离开,是为了结束这段时间的混乱, 希望彼此都能有新的开始。 他们一直以来都深爱着彼此。 余明远不说话,看着她的目光晦涩不明。 “哥哥,好哥哥,”林知睿一脸真挚, “我们应该更坦诚, 你喜欢我,也喜欢我的身体,为什么不遵从内心呢?” 她故意蹭了蹭。 哥哥坚硬如铁。 她有些急迫。 “余明远, 咱们用事实说话, 别来你在公司晓之以情没用后的威逼利诱那套。” 余明远按住她腰,不让她乱动, 敛起神色,十足警告的意味。 但林知睿不怕她。 余明远叹气。 “林知睿,你也别来和稀泥这套,我再怎么样,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问你要这四天,不是这个目的,懂吗?我不会只顾着自己爽,而让你将来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是不能理解。 现在她在兴头上,因为爱着,所以对他无所保留,但四天之后呢? 她决定了要离开就一定会走,她会在漫漫的时光里放下他。 未来要是她遇到真心相爱的人,不会感谢他曾教会她多少姿势,脑子里炸过多少次烟花,只会怨他,作为年长的那一方,没有在妹妹脑袋发昏时恪守住底线。 但理解不代表认同。 “我后悔什么?怎么后悔的就一定是我们女人呢?”林知睿扬起眉梢,讥讽道,“都什么年代了,收收你那味儿。” 嘴上吵不够,很快身体也加入了战斗。 他越不让,她越要蹭,前后滑不够,还要上下套,绕着圈打着转。 弄得黑色运动裤上泥泞一片。 看到他急红眼,她心里就舒坦。 最后余明远直接把林知睿抱去了浴室,夹在怀里把人洗干净擦干了再抱回床上。 折腾一晚上了,林知睿的力气早用完了。 连骂人都只剩哼哼唧唧,毫无攻击力。 “话说得那么狠有什么用,瞻前顾后,余明远,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彻底崩塌!” “哥,就剩明天一天了,你到底怎么想的嘛。” 严格来说已经不到二十四小时了。 “睡吧。”余明远轻拍她后背。 “余明远,”她打了个哈欠,声音越来越轻,“你别后悔……” 很快,怀里响起浅淡均匀的呼吸声。 两边窗帘没完全合拢,留着一条缝隙。 月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洒上一片清冷的光。 余明远低头,借着微弱的光亮,望向黑暗中林知睿模糊的脸。 很快,余明远也沉沉睡去。 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片荒芜,他孤独地走了很久,疲惫不堪时,望见一轮明月,林知睿站在冷白的月光里。 她不说话,默默地陪着他往前走,两人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有了她的陪伴,他渐渐不再孤单,不知走了多久,他不再满足于这样的距离。 于是他伸出手,想碰一碰她,结果月亮和她一同破碎。 原来她是水中花,镜中月。 一碰就会消失的梦境。 今天是行程的最后一天,他们的原定计划是开到西宁,休息一晚,第二天飞回上海。 早上在民宿吃过早餐,林知睿坐在和房间相连的阳台上。 房间里没有暖气,阳台温度更低,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双手插在口袋里,坐在躺椅上。 小雨淅沥,从阳台看出去,远处的祁连山云雾游移,有种不真实的朦胧感。 就像他们在一起的这四天,也很不真实,更像是一场梦。 因为梦境太美好,醒来后才会帐然若失。 但她不后悔。 四天的时间,圆了她那四年的遗憾。 余明远收拾完东西,也坐到了阳台上。 “冷不冷?” 林知睿摇摇头。 “还有十五个小时,”林知睿又说,“除去开车的时间,不到十小时了。” 余明远笑了笑,“想好怎么度过这十个小时了吗?” “我没什么想法,你有吗?” 她没什么兴趣逛景点,有兴趣的他又不配合。 余明远坐正,拉起林知睿的手,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再拉到自己腿上坐下。 林知睿侧坐在他腿上后,他搂着她,重新躺回去,下颚抵着她头顶,轻而缓地摩挲。 他闭着眼睛,声音难得带着几分倦怠。 “让我抱一会儿。” 她仰起脖子,目光所及是他清隽分明的下颌线条,忍不住用指尖来回描绘。 “只是抱吗?”她弯着嘴角问,“不做点别的?” 他闭眼低笑,将她搂得更紧。 林知睿凑过去,亲他因为笑而微微颤动的喉结,蠕虫似地往上,湿漉的唇滑过下巴和嘴角边的笑窝,唇畔相贴时,余明远低头吻住了她。 这个吻并不热烈,温柔缠绵漫长。 就像他们,在经年的岁月里,慢慢地渗透了彼此的人生。 亲情,爱情,救赎和安慰,哪里还能抽丝剥茧地分得清。 她边亲边说:“再亲下去雨就要停了。” “然后呢?”他低声问。 “然后我们就该退房离开了呀。” 余明远动作停了停,低头看着她。 下一秒,捏住她下巴往上抬,果断地撬开齿关,长驱直入。 雨势没有变小,反而越下越大。 他们的唇舌间的缠绵难舍难分。 他们忘情地接吻。 他们不说话。 只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到西宁的时间尚早,这里没下雨,天气很好,是林知睿到大西北后,阳光最好的一天。 西北空气干燥,光线强烈,和上海冬天的阴冷完全不同,下午在户外逛,可以不用穿外套。 林知睿穿着黑灰相间的条纹卫衣,米白色阔腿裤,长发柔然蓬松,站在小吃摊前,紧紧盯着老板手里自己那串羊肉串。 那边余明远提着一袋东西过来,里面全是林知睿指定的特色小吃。 他从里面拿了杯杏皮水出来,插上吸管递过去,她没接,直接低下头喝。 “好喝吗?”余明远问。 “还不错。” 余明远就着她喝过的吸管喝。 两人在小吃街上逛到摊位上的灯一盏盏亮起。 入夜后,街上人多起来。 林知睿什么都想尝,偏偏胃口小,她沾沾味道,剩下的都成了余明远的任务。 两人从小吃街的头逛到尾,像这条街上的普通情侣一样。人流多时会牵着手防止走散,吃到好吃的迫不及待要让对方尝,衣服被汁水溅到弄脏,湿巾纸擦不干净,她一脸不高兴,他哄着说再买一件。 两人竟然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逛完了整条小吃街。 看到林知睿在揉肚子,余明远问:“不舒服吗?” 林知睿后悔道:“好像吃多了。” 余明远说:“一会儿吃粒消食片,如果还是不舒服,我们去医院看看。” 林知睿歪拧着身体,半靠着余明远,下巴抵在他手臂上,目光自下而上地看着他。 他低头瞥了眼,“看什么呢?” “从小到大,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作?”在他回答前,她打上补丁,“我要听真话。” 他两只手上都拎着东西,展开手臂,将她夹在臂弯里,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亲。 “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 “林知睿,”余明远平声说,“这是你性格里的一部分,我不会把它从你身上拆开。” 他的意思是,作一点的林知睿也挺好的。 林知睿很受用,忍不住垫起脚尖,亲了下他的脸。 “所以作精林知睿和乱发脾气林知睿,你也喜欢?” “我爱你,不只爱你的一部分。” 不是一部分,而是全部。 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的林知睿。 还有未来不在他身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的自由的林知睿。 好的坏的,所有的林知睿。 他的林知睿。 他的小妹妹。 纵然已经听过一次他的表白,再次听到这三个字,她的心脏依然控制不住地狂跳。 像高中八百米体侧,撑到最后只剩下五十米冲刺,耳边的风声喊声,眼前的景象,一切都消失不见,唯有剧烈的心跳“扑通扑通”清晰深刻地砸在耳边。 她疯狂地往前奔跑着,踩下去的每一步都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倒下。 终点离得越来越近。 她终于看清。 有人站在终点。 是终点,也是起跑时的起点。 他是她十八岁爱上的人,是逃避了四年也依然放不下的人,是只要喊他一声名字就心口发酸发软的人。 小吃街的街尾游客稀少,没有了人声鼎沸,安静了很多,身后的烤串摊上冒着滋滋的热油和白色的烟雾。 这里的路灯相隔得远,灯光从远处照过来,在她的身上笼上层浅淡模糊的光晕。 她就像是站在他梦中的那片月光下。 他们靠得很近很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脸颊上细软的小绒毛,黑色纤绻的眼睫,和眼尾那抹雾蒙蒙的湿意。 她不是水中的倒影。 但他依然无法触碰到她。 可是…… 他想再试一试。 也许呢? 也许他能捧住水中的这片光。 最后的五十米林知睿没有跑完。 因为余明远主动跑向了她。 “林知睿,我爱你。” 陌生喧闹的街头,她的声音穿透而来。 她说:“我也爱你。” 爱你的全部。 余明远看着她。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没有丝毫反应。 但他那双总是清寂的眼睛里跳动着林知睿从未见过的星火。 比所有的烟火更耀眼明亮。 “林知睿,”他眼眶蓦地湿润,一点一点弯下脊柱,额头抵着她的,终是说出了那句话,“回到我身边,好吗?” 五秒,十秒…… 她没有回答。 有人打着电话路过他们身边,那人温柔地对电话里的人说:“宝贝,我马上就到家了,十二点了,你早点睡。” 十二点了。 他们用四天弥补了遗憾,也为这段感情画上了休止符。 余明远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 他根本不配,怎敢奢望呢? “很晚了,回去吧……”余明远刚往后退了半步就停住了。 林知睿抱住了他。 余明远突然想起那次在香港的街头,余听澜的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他回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林知睿。 她一步步走向自己,伸出双臂,坚定不移地抱住自己。 “余明远,爱一个人很容易,了不起的是爱下去。你愿意……”她收紧双臂,用力抱紧,“陪我爱下去吗?” 林知睿的声音平静和缓,可对余明远来说,却像利刃划破迷障,有一种终于走到人生彼岸的感觉。 他想—— 他终于等到了,被人从始至终坚定地选择。 就算他卑劣不堪,就算他自私懦弱。 就算……他曾犯过那么多的错。 依然选择了他。 “你愿意吗?”她再次问了一遍。 滚烫的泪水从眼角不断滑落,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世界,他的一切的一切。 余明远颤声说:“当然。” 林知睿笑起来。 她想—— 漫长而寂寞的单恋终于结束了。 从此,他们被一起困在那个失格的春夜里。 一起万劫不复。 一起热烈地爱下去。 (正文完结 番外见) 【番外合集】 第60章 我要你 “喂, 是余明远吗?” “你好,我是江奕。” 来格尔木那天,余明远接到了江奕的电话。 “睿睿……睿睿刚才给我打电话, 说她在巴黎迷路了, 巴黎下了很大的雪,她很冷,很累, 要我去接她回家。” “她说……她说爸爸, 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喝的红酒,但是酒掉地上碎了。” 江奕那边缓了很久才继续往下说。 “她一直在哭,”江奕带着恳求的口吻对余明远说, “我能不能麻烦你……去接她?” 林知睿因为高反缺氧, 脑子一度不太清醒,在吸氧室醒来,看到窗外皑皑的雪,混沌中以为自己还在巴黎留学。 那年的圣诞夜, 雪下得很大,她独自在街头,身边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 她终于再也走不动了, 缓缓蹲下, 头疼欲裂,浑身颤抖,泪水无止尽地往下流。 “她一直没告诉我们, 她去看过心理医生, 我和她妈妈都不知道,原来当时她的情况已经那么糟糕了。失眠, 酗酒,抑郁……那时她一个人,我真的没法想象她是怎么撑下来的。” “她不知道,当年她妈妈安排她在巴黎住的房子在我名下。决定回国前,我去了一趟,我去想看看她生活了三年多的地方。” “余明远,你知道我在她的房间里看到了什么吗?” “你的照片。” “满房间都是你的照片。” 那段林知睿最痛苦的日子,她学会了抽烟酗酒,她自暴自弃,浑浑噩噩。 她把自己关在满是他照片的房间里。 “林知睿是真的很爱你。” “她比任何人都爱你。” 江奕那些话,让余明远突然想起,她爱他爱得最疯狂的那年,她曾对他说—— “你不敢回应我,是怕我对你不够真心,怕我只是玩玩对吗?余明远,如果你不相信我,两年后,等我到了法定年龄,我们就结婚。” 余明远的心都疼碎了。 他以为妹妹只是任性不懂事,混淆亲情和爱情的界限,以为她做事三分钟热度,即使两人在一起她也很快会腻烦他离开他。 在他以为……这一切都是错的时,林知睿却在用尽力气地爱着他。 谁说她不懂事?只有三分钟热度? 她清醒,坚定,勇敢。 在爱情这条轨道上她从没有迷失过自己。 他们之间确实错了,只是犯错的人是他。 是他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不敢直面对她超出了兄长的欲念,更不敢接受她澎湃炙热的爱意。 他懦弱而卑鄙,只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对她生出罪恶的遐想。 他根本不配得到她的爱。 “林知睿……”余明远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在进去前停下,撑在她两侧耳边的手臂爆起根根明晰的青筋,他浑身都在出汗,额角的汗一颗颗滴落在林知睿雪白的脖颈里,眼中更是被热意熏红了一片,他哑声问,“会后悔吗?” 林知睿的身体已经被余明远用手和唇舌推波助澜到了某种程度。 她此刻只剩下一个念头—— 获得更多更满的愉悦。 她不安地扭动着,抬起来,试图贴近他,迎合他。 她只想和他在一起,完完全全地拥有彼此。 余明远的手按在林知睿腰上,压着心底里不断滋生疯长的渴望,低声说:“林知睿,我不配。” “不后悔……我要你,我想要你,哥……” 林知睿不断摇着头,她快哭了。 余明远也已经忍到了极限,但他还是在即将失去理智前问她:“爱不爱我?” 林知睿刚张开嘴,半个“爱”字还在嘴里就被余明远凶猛地吻住,而被吻住的同时,余明远毫不犹豫地往前,直直到底。 林知睿的惊呼声被余明远整个吞下,说不了话,也喊不出声,唯有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眼里蕴着复杂的情绪,控诉他太过蛮横,又似乎是一种多年的夙愿终于得偿的满足。 余明远的手穿进林知睿汗津津的长发中,温柔地摩挲她的头皮,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在她抖得没那么厉害后,他放开她的唇,移到她耳边,咬着她的耳垂低语道:“睿宝,你想要的快乐,哥哥都会给你,全都给你。” 破晓时,余明远才抱着林知睿去浴室。 浴缸里,他把人拥在身前,细致地替她擦洗。 林知睿累到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只能任由余明远摆弄。 她靠在他怀里,疲惫地叫他,“哥……” “嗯?” 林知睿沉默一阵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不问我吗?” “问什么?” “我……”林知睿低头,咬了下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林知睿,”余明远的手掌托在林知睿下巴上,往上轻轻一抬,在颠倒的视线中看她,嘴角带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问你为什么那么快乐吗?” 除了一开始的紧张,林知睿在余明远耐心的安抚下,很快就接纳了他也适应了节奏。 有时余明远会故意把主动权交出去,让她成为主导方,会在她力不从心时鼓励她“就这样很棒”。 林知睿喜欢挑战,也爱吃马屁,在余明远的循循善诱下,林知睿几乎快乐了一整晚。如果不是她体能跟不上,她还会继续问他要。 她的反应生涩,但她的身体接受度很高,几乎没有任何不适感,林知睿觉得她哥应该能感觉到,于这种事上她并非没有任何经验…… 林知睿决定坦白,“哥,其实我自己……” 余明远看着羞涩到满脸通红的妹妹,忍不住低头吻她,从额头,眼睛,鼻尖一路吻到她柔软的唇畔。 他吻得足够温柔缠绵,林知睿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被一片暖流包围了起来。 在她的四周,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温度和味道,是她十二岁时就陪在她身边的余明远。 她的哥哥。 “我知道,”余明远在她耳边低语,“你对我有过许多幻想,并借着这些想象取悦你自己。” 因为有过探索的经验,妹妹的身体早已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但两人都享受到了绝妙的体验。 过程中,他不断地夸赞她很棒。 当然有时他收不住弄得狠了一点,妹妹会可怜地祈求他轻一点,慢一点。 他当然会听取她的意见,只是轻一点是不可能的,但他可以稍稍放慢速度。 慢慢地出来,再缓缓地进去。 妹妹受不住,主动攀住他,咬住他,连连叫他“好哥哥”,要他不要这么折磨她。 余明远啄吻着妹妹柔柔耳垂,发觉怀里人的轻颤,低笑一声,“紧张什么?除了我又没人知道。” 林知睿还是不敢相信,“你怎么会知道啊?” 妹妹到底脸皮薄,不能让她知道知道自己曾经听到过什么,于是余明远只能说:“我猜的。” 林知睿挑眉问:“那你再猜猜,我都幻想过你什么?” “林知睿,”余明远无奈叹气,“别招我。” “怎么,你不行了?”林知睿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果然就听余明远语气凉飕飕地说:“是我不行吗?” 林知睿无言以对,因为事实上是她不行。 最后那次,余明远心疼她,没让她摆什么姿势,一种姿势到底,就这样她还受不住,泪眼婆娑地要他出去,他又是亲又是揉地哄了很久,她才坚持下来。 余明远故意说:“我以为你天天跑步体能应该很好。” “再好也经不住……” 被你那样干啊! 之前看她哥那紧实有劲的腰,林知睿就知道他那方面不会差,可万万没想到,从“不会差”直接跃升到了“太能干”,差点就把她的腰给干废了。 她过去无数次幻想过和他滚床单,如今梦想成真,她才惊觉,自己过去那些想象还是太保守了。 “以后不用再想了,”余明远轻声说,“你想要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给你。” 林知睿扭过身,水面荡漾,水声哗啦啦地响,她抬手,勾在他脖子里。 “你都不知道,”她一脸委屈,“我躲在被子里哭了多少回。” “这么厉害啊,把自己都弄哭了。” “不是啦!”林知睿瞪她哥一眼,红着脸说,“谁跟你说这个!我哭是因为……” 林知睿不说话,余明远忍不住问:“那是为了什么哭?” 林知睿仰起脖子,张嘴在她哥下巴上狠狠咬上一口,忿忿道:“你都不知道你过去有多坏,我每次对你表白,你都用那套大道理来反驳我,教训我。上一秒说你也爱我,下一秒就说对我只是兄妹之情,哪有人像你这样残忍的?” 林知睿牙尖嘴利,在他下巴上留下一排齿印,他却浑然不在乎,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 “要不是……”林知睿顿了顿,把“太爱你”三个字咽回去,嘀咕道,“我早就不要你了。” “是我不好,”他将人紧紧搂在怀里,“是我不好,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林知睿哼哼,“因为你的错,你错过了十八岁鲜嫩多汁的林知睿。” “现在也多汁,”余明远的手缓缓向下,声音不由哑了几分,“一碰就出好多……” “哥……”林知 睿的手没什么力道地搭在余明远手背上,她阻止不了,只能跟着他的手起起/伏伏,呼吸也逐渐急切起来,她求饶道,“我真的没力气了。” “我知道……”从余明远手所在的地方,水面的涟漪一波波不断向外涌去,他低头,和手上的力道不同,尽可能温柔地吻她的侧脸和脖颈。 “舒服吗?”余明远贴在妹妹耳边问,“我在梦里也是这么揉你的吗?” “我的手会进去吗?” “要我进去几根?” “睿宝自己说要哥哥进去几根,好不好?” 第61章 女朋友 原本上午的飞机, 余明远改签到了下午。 在机场租车点还好车,两人在机场吃了点东西。 这趟来大西北行虽是临时决定,但林知睿一路拍了很多照片, 大西北的苍茫广阔让她很惊喜, 和余明远的这场属于两人的旅行更令她动容。 她决定做一个与此有关的主题,也许能拿来作为弥生摄影大赛的参赛初审作品。 因为登机时间快到了,两人没去贵宾室, 等在了登机口, 林知睿抱着笔记本修图,余明远去去给她买饮料。 林知睿心无旁骛地沉浸在工作中,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杯奶茶。 她蹙了蹙眉心, 不满道:“我不喝奶茶。” “不是奶茶, 是果茶。” 听到声音的一瞬,林知睿的身体僵了僵,伸出去的手悬在半当中。 她缓缓抬起头,与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四目相对。 男人很高, 长风衣下的身形颀长落拓,一如她记忆中那般英俊帅气,就连眼尾细微的褶皱也只会给他增添魅力。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良久,最后对方半蹲下身, 和小时候一样, 以朋友的姿态与她平视,微笑着问:“少冰,少甜, 对吗?” 平复了一下心情, 林知睿接过果茶放在一边,状似随意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奕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 看了她一眼才轻描淡写地说:“从这里转机去敦煌。” 林知睿不知道,她到达格尔木的当天,江奕正好去英国。 所以即使她想见他,也见不到。 按照原本的计划,过完年,江奕仍然需要在英国呆上半个月。 但当得知林知睿来了西北,他突然决定提前回来,更是为了配合她的航班时间,特地选择了落地西宁,再转机去敦煌的这趟航班,并且提前一天到达西宁等待。 林知睿没说什么,只轻轻“嗯”了声。 人来人往的候机厅里,在说完那两句话后,父女俩沉默地坐着,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江奕先开口:“那副画我买下来了。” 林知睿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说的是哪一副画。 当年江奕看中了朋友手里的一副敦煌飞天图,他开了高价,但朋友不愿割爱,这件事一直让江奕很遗憾。 他这次去英国,就是为了这幅画。 “很贵吧?”林知睿问。 “嗯,”江奕笑了笑,“很贵。” “一转手就全都赚回来了。” 江奕喜欢那幅画,自然是因为画的收藏价值很高,但除了艺术家,他同时也是个商人,会权衡艺术品的经济价值。既然花那么多钱买下来,肯定考虑过它后续带来的利益,江奕的眼光向来很好,林知睿并不为他担心。 “画已经捐了。”江奕淡声说。 林知睿心头一震,缓缓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她已经有多久没仔细看过江奕了呢? 父女俩上一次见面是她刚回国没多久,在她对自己的感情和未来都处于迷茫的时候,江奕给了她一个沉重的打击。 是打击,也是解脱。 正是因为江奕的“离开”,给了她彻底和过去脱离,刮骨疗伤的契机。 但现在…… 江奕:“那天你给我打电话,叫了一声‘爸爸’……” 此时正是航班最繁忙的时间段,候机大厅里人流攒动,有不少带着孩子的父母。 江奕从这些陌生人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作为林知睿父亲的自己。 艺术家,商人,江老师…… 全都抵不过林知睿的那声“爸爸”。 江奕花了大半辈子,绕了那么多弯路,走错了人生的轨道,最后才明白,这世上最最美好纯粹的身份就是林知睿的父亲。 林知睿蹒跚学步时摔在地上,哭着喊“爸爸哇哇”;林知睿渐渐长大,她脑子里的奇思妙想越来越多,她问“爸爸,我们的眼睛是黑白的,为什么看到的世界是彩色的”;父母离婚,他决定去法国时,她说“爸爸我会很想你的”;独自来到格尔木,高反难受,她给他打电话,她说“爸爸,你能不能来接我”。 如果可以,江奕愿意拿他现在和未来,所拥有的一切去换林知睿的一声“爸爸”。 看到余明远从不远处朝他们走来,江奕再舍不得,也只能站起身。 “快登机了,走吧……” 江奕的脚步突然一顿。 他站在原地,却不敢回头,他怕自己听错了。 直到林知睿再次喊了他一声。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从眼眶中夺出,江奕仰起头,闭上眼睛,在拥挤热闹的人群中,任由滚烫的眼泪滑落。 “爸爸,一路平安。” 江奕离开前和余明远聊了很久,直到林知睿他们不得不登机了,江奕才离开。 从登机到起飞,林知睿都表现得很正常,等飞到巡航高度后,她打开电脑继续刚才没做完的工作。 林知睿修完一张又一张,孜孜不倦,却在看到下一张照片时,突然就绷不住了。 那天在敦煌的展示馆,林知睿拍了一张壁画,照片上的飞天,正是江奕买下后捐出去的那副。 林知睿刚哭出第一声,余明远就把人搂进了怀里。 余明远抱紧怀里的人,低头不断亲吻她流着泪的眼睛。 余明远没问林知睿有没有原谅江奕。 伤害早已存在,不是一句“我原谅你了 ”就能抹去的。 他们当然可以选择懦弱,把不敢直面的不堪留在原地,但他们知道,那条冗长幽暗的隧道总有尽头。 林知睿那声“爸爸”不是原谅。 是新的开始。 落地上海,两人回了余明远那里。 林知睿一回来就在睡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余明远才推开卧室门。 余明远半蹲在床边,手伸进被子,在林知睿后脖颈上摸了摸,妹妹的肌肤顺滑,没有盗汗。 他柔声说:“起来吃饭,吃完再睡?” 林知睿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 “别耍赖,”余明远去床上挖人,“一会儿又说胃不舒服。” 林知睿把脸埋在枕头里,有气无力地说:“你别说话,不然……” “不然什么?” 林知睿伸出手,摸向余明远的脸捧住,她艰难地抬起头,胡乱在他脸上啄了两口又躺倒回去,“就不喜欢你了。” 余明远笑了下,“不喜欢我喜欢谁?” “谁都行。” “林知睿,”余明远捏住妹妹下颚,左右晃了两下,警告道,“你行一个试试?” 林知睿脑袋都被她哥晃晕了,知道自己这觉肯定是没法睡了,但又不甘心,手臂勾住他脖子,将人往床上拉。 余明远有备而来,没被她拽上床,反而就着她勾住自己脖子的姿势,俯下身,手环在她腰上,用力往上一提,直接将人从床上抱起来。 “啊——”突然被腾空抱起,林知睿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死死抱住余明远,“你干嘛啊我要掉下去了!” 余明远调整了下姿势,将人抱得更稳当后往浴室走去,“摔不着。” 林知睿又在浴室里发了通起床气,余明远才把人哄好。 吃完饭,两人去了趟超市,把后面几天的生活物资采购了一下。 就在昨天,邹诚打来电话,说他们还要在海南多住几天,等上海的这波寒潮过去再回来。 林知睿巴不得他们多住一段时间,因为她暂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林韵和邹诚。 诚然她爱余明远爱得坦坦荡荡,也早已做好了被“乱.伦”这顶大帽子扣上,被唾沫星子淹死的觉悟,但真的要说出口,她心里依然没底。 这种惶恐不安的心态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余明远。 哥哥和妹妹搞在一起。 无论是谁先开始的,谁主动谁被动都不重要,单单只看结果,作为兄长的余明远会受到更多的苛责。 直到现在,林知睿才能体会到,当初她哥就算心里全是她也不愿跨出那一步,是因为年长的他身上承担着更多的责任,他更不能辜负父母的期望和信任。 林韵和邹诚那么信任他,哪怕他们成年后行为举止比别的兄妹更亲密,也从没对他有过任何怀疑。 可他呢?又做了什么? 他把他们的宝贝林知睿,把他的妹妹压在身下,干得她上下两张嘴都合不拢。 余明远承受的压力远远大于林知睿。 两人逛完超市又去了隔壁的商场解决晚饭。 饭吃到一半,余明远接了个工作电话,餐厅里人声嘈杂,他去了外面接。 余明远打电话时,一旁店门口发传单的小姑娘盯着他看了很久,看到他打完电话,立马上前把传单递过去。 “先生,我们店周年庆,全场八折。” “谢谢,不用……”余明远礼貌拒绝,手推到一半,看到传单上的宣传图,停顿了一下。 看到余明远回来,林知睿忍不住埋怨:“怎么打这么久电话呀?” “怎么这么小气?”余明远笑着捏了下林知睿的脸,“别人家女朋友也这样吗?”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林知睿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按理说,他们现在在一起,当然是男女朋友关系,可他们毕竟当了十年的兄妹,这一下子转变身份,到底有点不习惯。 更何况还是从余明远的嘴里听到这种话。 要说她哥这人还真是做什么事都很极致。 要不克制隐忍自己的心思,这么多年严防死守,一丝一毫都不敢泄露,要不就是什么礼义廉耻兄妹乱.伦,他统统都不在乎,汹涌热烈的爱意快要将她淹没了。 林知睿别过脸,小声嘀咕:“谁是你女朋友。” “不想当女朋友也行,不过是个过渡的身份,”余明远将她手拉过来,指腹揉搓着她手指,望着她的目光意味不明,“林知睿,还记得你十八岁时说过的话吗?” 第62章 没了她 “哥, 我爱你,不是妹妹对哥哥的爱。” “我想当你女朋友,我想抱你亲你。” “如果你不相信我, 两年后, 等我到了法定年龄,我们就结婚。” 餐厅明亮的灯光中,他坐在她面前, 依然是那样轻如薄烟的目光, 可林知睿却觉得心头燎灼得烫人。 林知睿别开眼,“我说过那么多话,谁知道你问哪一句?” 余明远目光笼在她身上, 表情认真地问:“要我复述一遍吗?” “不要!” 林知睿抽回自己的手, 心里怦怦直跳,抬眸看到她哥眼底的笑意,想呛回去,可被他那样的目光看着, 窘迫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余明远,你能不能别这么肉麻,”林知睿说,“你们这些古板老daddy是不是都喜欢怀旧啊?” “‘你们这些’?”余明远一字一字复述。 林知睿冷哼, “再加上乱吃醋, 占有欲强。” 余明远笑起来。 “林知睿……” “哎呀,伐要刚了呀,”林知睿忍不住飙上海话, “能不能别老提过去?我知道, 我过去吃死你了,但你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好, 不讲了,”余明远捏捏她手心,哄道,“好久没听你讲上海话了,再说一句?” “骂人的话也想听?” “嗯。” 林知睿白她哥一眼,“十三点。” 吃完饭两人来到地下车库开车。 余明远说要处理点工作上的事,让林知睿开车。 车开上路没多久就遇到了堵车。 看着前后排成长龙的车,林知睿发了顿牢骚,“看来大部队回来了呀。” “堵车不堵心。”余明远打开电台,林知睿说歌不好听他就换频道,就这么换了一圈,没一首她爱听的。 “更堵心了。”林知睿说。 余明远干脆关了电台,问:“想听什么歌?” “怎么?”林知睿斜睨他一眼,笑着问,“你要唱给我听吗?” 余明远准备连手机的动作一顿,犹豫几秒后,把手机收起来,一本正经地说:“嗯,我唱,你想听什么?” 林知睿忍不住再看他一眼,转回头没多久,又转回来看一眼。 余明远终于提醒她:“好好开车。” 林知睿不确定地问:“真的……可以点歌?” “真的可以。” “说得好像你什么歌都会唱。” 事实上,林知睿就没听他唱过几次歌。 过去他们一家四口,难得心血来潮去KTV,每每都是她和邹诚轮流当麦霸,两个人从独唱到合唱,唱到尽兴,而林总和余明远两个人,宁愿坐着无聊喝酒也不愿加入他们。 但林知睿一直都知道她哥唱歌很好听。 林知睿出国留学前,有一天邹诚提议去唱歌,林知睿那天就在附近,所以到得早了点,没想到余明远比她到得更早。 知道余明远在里面,林知睿站在包房外没马上进去。 那是唯一一次,她听见他完整唱一首歌。 话筒里的音色比平日低沉些,带着挥之不去的悲伤。 我们抓紧了所谓的人生 追逐爱恨交换灵魂 选择自己满意的身份 …… 爱过几番,恨过几轮 越仔细越疼 等了多久,忍过青春 却憎恨别人奋不顾身 “选择自己满意的身份……” 听她嘀嘀咕咕,余明远问:“说什么呢?” 林知睿摇头,沉默片刻,轻声唤他,“哥哥。” “嗯?” “我从来没有后悔成为你的妹妹。” 余明远偏头,看着林知睿。 车流缓缓挪动,街边的霓虹映照在车窗上。 林知睿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很轻,很软,透着轻快和释然。 “余明远妹妹”这个身份,曾经让她痛苦万分,也阻碍了她一腔炙热的爱意,可她依然珍惜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这是情侣,哪怕是夫妻都无法替代的。 林知睿知道,余明远心里一定也和自己一样,在其他任何身份存在之前,兄妹永远是他们割舍不断的羁绊。 亲情,爱情。 爱情,亲情。 或许真就存在着某种模糊的界限,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样的感情不够纯粹,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深爱着彼此。 没人规定两个人应该如何相爱。 林知睿瞥了眼一直没说话的哥哥,“哥你不会要哭了吧?” 余明远笑起来,“确实有点感动。” 林知睿不满道:“只是有一点吗?” 余明远没有满足她的虚荣心,他问:“还记得你问过我,这辈子犯过什么错吗?” 她当然记得! 她当初问他人为什么会犯傻,他则说犯傻总比犯错好,犯了错伤人伤己,害人害己。 林知睿好奇地问:“所以你到底犯过什么错?” “林知睿,”余明远没回答她,他指了指旁边的临停带,“停过去。” “干吗?”林知睿来了兴致,“你这是犯了多大的错啊,说出来怕我连车都开不稳吗?” 话虽这么说,林知睿还是把车慢慢变道过去,最后停在临停带,并打起双闪。 林知睿深吸一口气,“好了,你说吧。” 看着比自己还要紧张的妹妹,余明远笑了下。 “你笑屁啊!”林知睿瞪他一眼,“到底说不说啊?” 再不说她大概就要炸毛了,余明远止住笑意。 他解开安全带,转过身,面对她。 余明远突然严肃的表情,让林知睿也变得认真起来,她暗暗挺直腰背,看着眼前的人。 “林知睿,我爱你。” “不是在说你犯过的错么,干吗突然……” “过去我以为爱你是错的,我对你超出兄长的感情会伤人伤己,害人害己,我承担不起爱你的后果。”昏暗的车厢里,他的目光仿若穿透了经年的时光,大雾散尽,皑皑的雪山终于露出了他真实的一面,“直到后来我才明白。” 林知睿突然紧张起来,不安地咽了咽口水,“明白……什么?” 余明远向前倾身,越过中控台。 “咔哒”一声,林知睿身上的安全带被他解开。 “明白了……”余明远的手掌贴在妹妹后脖颈,将她一点点拉向自己,直到和她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四年前拒绝你,压抑自己对你的爱是大错特错。” 他们离得这样的近。 他们的肌肤,体温,气息全都缠绕在一起。 林知睿:“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没错,”他轻笑一声,随即吻住她,边吻边说,“谢谢你还留在原地等我,还肯要我。” “我没有等你,”林知睿被吻得闭上眼睛,仰起脖子,断断续续地说,“是你愿意走到我身边来了。” “如果我最后没走过来,你会后悔爱过我吗?” 林知睿捧住余明远的脸,她垂眸看着他。 “爱你也好,爱别人也好,我从不会后悔付出的感情,哪怕你们从始至终都不会爱上我,哪怕最后的结局是我被辜负,被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所有的感情都是属于我的一部分,就像你说的,我的爱情和我的身体,她们珍贵无比。” “谢谢你,林知睿,对我这么好。” “余明远,”林知睿说,“我对你好,不是因为你有多好,而是因为,我很好。” 敢爱敢恨的林知睿很好,拿得起放得下的林知睿很好。 车窗隔绝了外面的车水马龙,喧嚣热闹。 余明远看着珍贵的、无与伦比的林知睿。 如果人类的三十二根脊柱支撑着一个人,那么他的林知睿,他亲爱的妹妹,是他存在的所有意义。 “我爱你,林知睿,我爱你……”他拉下她的手,俯身再次亲吻她。 缠绵悱恻,没有尽头。 回到家,林知睿去洗澡,余明远处理公司的事。 建筑行业基本都要过了正月十五才正式上班,但余明远作为老板,工作或休息的区别不大。 陪着林知睿在大西北走青甘大环线那几天,他撂下了很多工作,回来后被公事缠身。 但林知睿洗完澡散着头发走出浴室,余明远已经在卧室里等着了。 余明远向她伸出手,“过来吹头发。” “哥哥,其实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 “我会吹头发,会洗内衣裤,会煮速冻饺子,你知道我在法国留学是一个人吧?” 林知睿矫情,骄纵,粘人,但她也可以很独立,独自一人在外求学,孤独地踏上艺术之旅。 她也曾独孤求败式地爱一个人。 也就余明远总当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需要他时刻宠着哄着。 林知睿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乖乖地走到她哥身边,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余明远拿起干毛巾替她擦头发,“我知道。” 他一直当然知道,就算没有他,她也能做得很好。 余明远之于林知睿不是必需品。 这么多年,没有安全感的人是他,离不开的人也是他,说句矫情的—— 没了她,他就活不下去了。 替林知睿擦头发,吹头发是项大工程,但余明远始终细致温柔。 林知睿看着玻璃反光中余明远的身影,嘴角噙着一抹笑。 她说:“哥你知道你像谁吗?” “谁?” “像我外公。” 余明远没见过林知睿那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外公,他到林家时,他已经故去了。 这些年,清明和两个老人周年,只要有空他都会陪林韵回无锡祭拜。 他见过无锡的林家大宅里,那位老人留下的照片,他的字画墨宝,他撰写的书籍,但余明远从没听林知睿聊过她的外公。 林知睿告诉过余明远很多外婆的事,讲她多么漂亮温柔,讲她会给自己做各种动物造型的小饼干,讲她诗书腹自华。 可她很少提她外公,林韵说那是因为外公严厉,林知睿从小就有点怕他。 “像他什么?” “像……” 林知睿的外婆长发及腰,但她不喜欢用吹风机,说用多了发质会不好,所以外婆的头发都是外公替她擦,擦得半干后,两人坐在阳台上,喝着茶聊着天,慢慢等着头发自然晾干。 有一天,外婆去把头发剪短了。 外婆笑着对林知睿说:“你外公看到我头发剪短了,那个眼泪水哦,止都止不住,哭得可惨了呢。” “外公为什么要哭呀?”当时的林知睿不懂,为什么外婆剪掉了头发,外公会哭。 “因为他舍不得呀,”外婆说,“有的人啊,他把你捧在手心,把你当成宝,你就是掉根头发他都会心疼,对你好是他的本能,不以任何意志转移。” “像他宠我外婆那样宠我。”林知睿说。 余明远俯下身,脑袋靠近,下巴抵在她肩窝,闭上眼睛,轻轻嗅着她的发间香气。 林知睿闭上眼睛,侧了点头,和他温温柔柔地贴了贴脸颊。 他们没亲,而是像互相用脸抚弄蹭蹭的猫猫,极尽温柔缠绵。 他的手臂绕过来,拿起她的左手,低声叫她:“林知睿……” 她闭着眼睛应声:“嗯?” “我爱你。” 余明远话音刚落,林知睿感到手指上一凉。 她倏地睁开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玫瑰金折射出温柔眷恋的光芒。 第63章 不后悔 低头看了很久, 林知睿才紧着嗓子问:“什么时候准备的?”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的反应,轻声说:“三个小时前。” 三个小时前,他们在商场吃饭, 余明远中途离开餐厅接了个电话, 打完电话被人塞了张宣传单。 看到宣传单上对戒的那一霎,余明远的心头突然涌上股冲动。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走进珠宝店, 站在摆满了对戒的柜台前。 但就在销售员准备向他介绍时, 他却说了声“抱歉”后匆匆离开。 他没有回餐厅,而是坐电梯去了商场一楼。 站在卡地亚门口时,余明远突然觉得, 一切好像早已注定。 十八岁那年他收到她送的袖扣, 他一戴多年,视若珍宝。 此刻他站在这里,终于能好好回应她十八岁时的满腔炙热和那片真心了。 林知睿举起手,对着灯光, 正面反面地看了好久。 余明远挑了款卡地亚的经典玫瑰金对戒。 没有任何繁复的雕刻花纹,只有她家经典的图案标志,那圈硬质金属,将她的手指趁得细长骨感, 玫瑰金的色泽让肤色透着微微的粉调。 林知睿一脸认真地问:“为什么是中指?” 说完顺势对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余明远眉头一皱, 将她手指摁了回去,“瞎比划什么?” “为什么是中指?”她又问了一遍。 余明远将椅子转向自己,自己则蹲下身, 双手握住她的手, 抬头,目光自下而上。 “给你戴上它是怕你三年后跑得影都没了, 在外面逍遥快活,哪儿还能想起我?至于为什么戴……”余明远的指腹不断搓揉她戴着戒指的手指根,目光卑微如尘,“睿睿,你永远有反悔的权利。” 他们相爱的这条路注定充满了坎坷,她现在为了爱他愿意牺牲一切,可万一她后悔了呢? 哪怕这种可能性只有千万分之一,他也要替她把退路留好。 林知睿伸出手,“你的呢?” 余明远从西裤口袋里拿出另一枚,放到林知睿手心里。 林知睿拿起戒指,握住余明远的手,在她即将把戒指套进他的手指前,突然停下,她抬头看着他,“你呢,你会后悔吗?” “我只后悔没有早点将它戴在你手上。” “余明远。” “嗯?” 余明远感觉到即将戴进指尖的戒指离开了,他心里不由一紧,不等他低头去看,下一秒,戒圈移到了旁边的手指上,轻轻抵在指尖。 林知睿缓慢地、坚定地将戒指推到余明远的无名指指根。 她说:“我也不后悔,永不后悔。” 他们亲得难解难分时,林知睿突然想到一件事。 她第一次来余明远这里时,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房间,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钥匙。 既然想到了,林知睿就非要去看不可。 余明远揉一揉,捏一捏,正要低头吸一吸,被妹妹抱住了脑袋动弹不得。 “听见了没有?” 余明远深吸一口气,抬眸,声音嘶哑道:“明天再看好不好?” 林知睿眨眨眼睛,天真地问:“今天不能看吗?” 余明远闭上眼睛,忍得脖子里青筋根根分明,咬着牙说:“林知睿你故意的吧?” “哎呀,待会儿再继续嘛,”她毫无负罪感,还故意挨到他怀里,柔柔软软地蹭了两下,“长在我身上又不会跑,看完你想吃多久都可以。” 对林知睿,余明远永远只有投降的份儿。 跟着去书房拿钥匙时林知睿问:“余明远你不是变态吧?房间里不会都是和我有关的东西吧?你每天想我想得睡不着就到那个房间睹物思人?” 余明远白了她一眼,那表情分明是她想太多。 “不是吗?” “你好像挺遗憾?” “是有一点。” “林知睿,”余明远觉得有必要提醒她,“无论是我还是别的人,但凡他让你感到不舒服,有任何不正常类似变态的行为,你都应该远离他。” “那我最应该远离你。” 余明远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难道不是吗?”林知睿哼了声,“是谁非要我洗完澡贴身穿你的毛衣,下半身裸着……” 余明远及时打断妹妹,扶额叹气,“当我没说。” 开门前,余明远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林知睿问。 “先说好,”余明远说,“无论一会儿你看见什么,和你的预期是否相符,都不能因此……” “放心啦,”林知睿连着一口气说,“除非你是个连环杀手,房间里数十个冰柜里全都装着尸体,其余我看到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哪怕超出我的认知,也绝对不会因此减弱对你一丝一毫的爱意。我这么说行了吧?” 余明远自嘲道:“没想到你对我的下限还挺低,杀人犯不算,还得是连环杀人犯。” “哎呀别废话了,赶紧开门!” 余明远被林知睿抓着手,迫不及待地打开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扑面一股冷凝的气息。 想起刚才开玩笑说的冰柜和尸体,林知睿不由哆嗦了一下。 她站在门口没进去,伸手摸了摸门边墙壁,“灯的开关在哪里?” “在里面。” “那你去把窗帘拉开……” “没有窗帘。” 林知睿往里走的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余明远,“怎么会没有窗帘?” “因为没有窗。” 厨房或者卫生间没有窗能理解,正常情况下,房间里怎么可能没有窗呢? 除非…… 在林知睿的瞳孔逐渐变大,在她有逃离的意图前,余明远双手按在她肩膀上,半强制地推着她走进房间。 果然听见他说:“这间房间的窗被我封住了。” 林知睿刚要问为什么要封住窗,余明远打开了灯的开关,房间的全貌终于出现在她眼前。 林知睿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她看了很久,才把视线落到余明远身上。 她脸上有迷茫,有震惊,还有感动。 “这里……你什么时候弄的?” “拿到房装修的时候。” 林知睿无法理解,“可是……” 可是那个时候她在法国留学,别说和他重归于好了,她都不一定会回来,也许五年,也许十年,让他一辈子见不到她这种事,她做得出来。 可纵然如此,余明远还是将这个房间改造成了暗房。 林公馆过去也有个暗房,江奕曾说搞摄影的不玩胶片,就像不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纯粹耍流氓,而玩胶片摄影不玩暗房就是渣男。 父母离婚后,林韵就把暗房改造成了储物间。 那时候林知睿还和林总为此吵过,林韵说画室和暗房你只能挑一个留下,林知睿说她妈妈太残忍,不能因为离婚就毁掉她爸爸付出的心血。 最后林韵一气之下,一个都没给她留,全都改造成了储物间,林知睿在许阿姨怀里悲惨地哭了一顿。 暗房和画室还在,对林知睿来说,就好像总有一丝希望,她爸爸会回来。 余明远帮着许阿姨在储物间搬东西时,许阿姨说你不知道睿睿有多伤心,后来我让她去储物间拿东西她都 不肯去,她爸妈离婚这些年,她连四楼都没上去过。 林知睿依次拂过安全灯,放大尺板和显影盆,“干吗要把这里锁起来呢?” 余明远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他轻声叫她,“林知睿。” “嗯?” “过去的我就像这个暗房。” 林知睿顿了顿,回过头,看到余明远的表情,喉头一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冒出一股难以言状的酸楚。 余明远预感到了什么,两步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捧住她的脸,“怎么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要哭了呢?” 林知睿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情绪说:“我不哭,你说吧。” 余明远怀疑道:“真不哭?” 林知睿点头,“我泪点挺高的。” 余明远揉了揉她眼尾,没拆穿她丰沛的泪腺曾经让他多么头疼,他温声说:“我不想一会儿喂你吃芬必得,好吗?” 林知睿吸了吸鼻子点头说“好”。 余明远告诉林知睿,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如何在周围人的同情、嘲讽甚至是厌恶中长大的。 小时候的很多事其实他都不太记得了,但有些事太过深刻,他想忘也忘不了。 比如余听澜带他去见亲生父亲那天,他听到对方打电话,在电话里和风细雨地说“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姥爷走那天,他坐在抢救室外的地板上,校服上是姥爷昏迷前从口鼻中喷溅出来的血; 中考模拟分出来,他拿着志愿表回家,看到余听澜拖着行李箱下楼,坐进陌生男人车里的背影。 他和他的人生就像一间暗房,没有灯光,伸手不见五指,连一丝漏光的可能都没有。 “你就是暗房里的那盏安全灯,林知睿,”余明远说,“因为你的出现,我的人生才能被洗出各种颜色的相片。” 林知睿这回真的没哭,她细细的手指点着他的下唇,“这么可怜,还能长得这么好,这么优秀,是谁的功劳呢?” 余明远将妹妹提抱起来,轻轻放在桌面上,俯身低头,张嘴咬住她指尖,咬一下,亲一下。 隆冬的深夜,暗色的房间,他的血液滚烫。 他一遍又一遍地吻她,嗓音炙热:“你的。” 林知睿笑起来。 “余明远,”她伸出手,环抱住他,很紧很紧地抱住他,“我喜欢这个暗房,即使这里阴暗,潮湿,孤独,装满了痛苦的回忆,也许从进到这里的那一刻我就注定无法离开了,但我还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因为……” 因为,你在这里。 所以,我留在这里。 第64章 好恶心 从大西北回来后, 林知睿就一直住在余明远这里。 这几天上海降温,气温一天比一天低,两人很少出门, 整日窝在家里。 余明远居家办公, 林知睿在为参赛做准备,两人各自忙自己的,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这天宠物医院打来电话, 离开上海前, 乐乐被送到了宠物医院寄养。 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说这些天乐乐情绪不太好,已经两天不进食,也不和别的狗狗玩, 工作人员分析可能是长时间没见到主人, 乐乐怀疑自己被抛弃了。 余明远只好去宠物医院接乐乐,怕他一个人搞不定,林知睿跟着也去了。 他们来到宠物医院,果然看到乐乐没什么精神地趴在笼子里, 看到林知睿才哼哼两声,摇起了尾巴。 办好手续,林知睿牵着乐乐离开,她打开车后门, 乐乐没坐过余明远的车不肯上车, 林知睿只好自己先坐上车,再把乐乐拉进去。 余明远原本想把乐乐带回自己的住处,但林知睿说乐乐这个样子, 换新环境恐怕不适应, 所以他们最后还是回了长乐路。 一回到长乐路,乐乐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好了很多, 下午两人又带着去了乐乐常去的小狗游乐园。 从小狗游乐园回来,林知睿喂乐乐吃了点东西,看着它在自己的小窝里睡安稳才算放下心。 为了照顾乐乐,两人只好留在长乐路。 林知睿本想给父母打电话汇报乐乐情况,打邹诚的打不通,给林韵打竟然也打不通。 “这俩人去哪儿了?”林知睿突然有点担心。 “昨天爸说今天去海洋馆,”余明远说,“可能在海底隧道没信号。” 听余明远这么说林知睿才放下心。 累了一天,余明远让妹妹早点洗澡休息。 林知睿往二楼走,突然在楼梯上停住脚步,她回头看向客厅里正在收拾的余明远。 “哥。” “嗯?” “晚上……睡谁的房间?” 余明远刚来林家时,原本房间在三楼。 有一次,林韵听到隔壁房间开门关门连着好几回,终于忍不住出门看。 看到余明远急匆匆往楼下走的身影林韵才知道,原来林知睿碰到不会做的题,一个短信,余明远就从三楼跑到二楼她房间教她,多的时候一晚上来来回回要下楼十几回。 后来林韵和邹诚商量把余明远的房间换到了林知睿隔壁。 邹诚曾向林韵隐晦地表达过自己的担心,两人毕竟不是亲兄妹,两人也都大了,还是要保持一定距离。 林韵说她相信余明远,况且余明远把他们当他的父母看待,更是把林知睿当亲妹妹,他们做父母的不该怀疑孩子,应该给予他足够的信任。 当时的林韵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她那么信任的人,竟然会背刺她。 林知睿其实能理解她哥当初为什么不肯跨越那道禁忌之门。 林韵和邹诚给了他那么多的信任,在他们心中,他是最好的儿子,最好的兄长,谁都有可能犯错,但他不会,他永远不会让他们失望。 是她拽着她哥跨越兄妹这道禁忌,要他陪她一起堕入深渊里,受到所有人的指责谩骂,这辈子都要被钉在乱/伦的耻辱柱上。 洗澡前,林知睿去拿睡衣,打开衣橱,目光被挂着的某件衣服吸引住…… 余明远收拾完客厅和厨房,往二楼走,经过妹妹的房间时放慢了脚步。 林知睿在洗澡,门内传来模糊的水声。 他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手机突然响了一下,像是怕被发现自己偷偷摸摸站在这里,余明远快走两步,进了自己房间。 余明远关上门,手里拿着手机靠在门上,不由地舒出长长一口气。 他偏头,看向和妹妹房间共同的那堵墙。 刚才林知睿问他晚上睡谁的房间,他没回答她。 他们早已跨越最后一道防线,他也早已不配做她的哥哥。 但林公馆……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也是他成为林知睿哥哥起始的地方,对他们来说,这里更多地承载了十多年的兄妹亲情。 余明远心里到底存有芥蒂。 但这点“芥蒂”却在五分钟后看见林知睿时消失无踪。 林知睿洗完澡,来到隔壁哥哥房间。 她推开门,房间里没开灯,黑漆漆一片,唯有阳台上模糊的身影,手指间的烟头半明半暗。 林知睿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站在这里,看着她哥站在阳台抽烟。 时空腾挪变化,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刻,记忆中薄荷混合着尼古丁被深深地吸进胸腔里。 从他嘴里出来的东西被她吸进了肺腑中,停留在她身体里,她为此生出了短暂而隐秘的快乐。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抽烟,当时她问他喜不喜欢抽烟,他说不喜欢。 她当时没问,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抽? 后来她明白了。 她在那段最痛苦的时期学会了抽烟,用尼古丁暂时麻痹被痛苦折磨着的自己。 所以那个时候他一定也很痛苦吧。 听到房间里的动静,余明远回过身,同时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洗好了?” “嗯,”林知睿一步步走向她,她看着烟灰缸里才抽了一半不到的烟,“怎么不抽完?” “本来就没什么瘾。”余明远挥了两下手,试图将烟味驱赶掉一些,在他摸索着要开阳台灯时被林知睿阻止了一下。 “怎么了?”余明远问。 “哥你还记得那天吗?” 无需多言,余明远知道妹妹说的是哪一天。 余明远轻声说:“当然记得。” “我一直有个遗憾。”林知睿在昏暗中看着余明远。 “对不起,”余明远想起自己当时的决绝,心疼道,“都是我的错。” 林知睿摇了摇头,“我没有责怪你,当年的你没有错,当然我也没有错,我们都不用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也许正因为他们经历过当年的疯狂和后来分开的四年,他们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明白对方之于自己的意义。 “其实我的遗憾是……”林知睿从她哥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余明远看着妹妹将烟放进嘴里,打火机微弱的火苗在眼前亮起,妹妹纤细的指尖夹着烟吸了一口。 在林知睿垫起脚尖贴上来时,余明远主动俯身,四瓣唇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余明远张开嘴,任由她把烟渡进自己嘴里,然后是柔软湿滑的舌。 林知睿只后悔那天没有好好和他接吻。 他们从阳台亲到房间。 余明远用牙磨了磨林知睿耳垂,覆在她耳边,轻喘着说:“去你房间?” “不要……”林知睿双手勾住余明远脖子,借着力道,跳到她哥身上,一双腿紧紧缠住他,低头狠狠亲了他好几下,“就要在你房间。” 余明远怕她摔,去托她,手掌贴上去的一瞬就觉不对劲,默默试探了一下,发现果然和自己料想的那样,脸色马上就变了。 余明远头往后仰,避开林知睿密集的亲吻,沉了声:“你没穿……” 那两个字他到底开不了口。 “何必费那个劲,”林知睿没羞没臊地说,“反正也会被你扯坏呀。” “林知睿,”余明远叫停,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叹气,“别说。” “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林知睿揪住她哥发红的耳朵,左手扯了扯,故意问,“我亲爱的哥哥,要不要帮你回忆一下,我最爱的那条粉色内内是怎么撕坏的呀?” 还能怎么撕坏的? 她作妖作怪不让她哥脱,她哥又哄又磨了半天没用,最后干脆一把给她撕了,林知睿惊叫起来,余明远边按着人弄边低声下气地道歉“哥哥不好哥哥赔”。 他哑声叫她:“林知睿。” “嗯?” “哥哥撕妹妹内裤……”余明远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只剩下一丝气音,“恶不恶心?” 男人灼热的呼吸打在耳边,那几个字钻入肺腑的痒,她闭上眼睛,颤声说:“恶心死了。” 余明远低声笑,也闭上眼,小猫洗脸似地蹭着她的脸,“说爱我,林知睿。” “我爱你呀。” “只爱我吗?” “只爱你呀。” “我这么恶心也爱呀?” “对呀,你这么恶心,这么下流,我也爱你,我好爱好爱你呀余明远。” “我也好爱好爱你呀林知睿。” 他们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个小朋友问另一个“我是个坏孩子你还喜欢我吗”,另一个说“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个坏孩子呀”。 “哥,”林知睿捧住余明远的脸,湿漉漉的吻从额头鼻尖一路吻到下巴,“开一下灯。” “怎么了?”虽然不知道妹妹想做什么,但他还是抱着她去开灯。 灯打开,余明远才看清妹妹。 和她身上穿的高中衣服。 绣着名字的白衬衫和灰色及膝百褶裙。 林知睿看着她哥,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她看到他因为震惊微微眯起的眼尾,看到他克制滑动的喉结。 “林知睿……”余明远沉声问,“谁叫你这么穿的,嗯?” 林知睿趴在他耳边,轻声说:“哥你没看过《哥哥不要》吗?” 余明远拧眉,刚要问,就听林知睿说:“一部日本片,讲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哥哥爱妹妹,妹妹爱哥哥。” 余明远的手指不断收紧,没有小内内的阻挡,皮肉被滚烫的掌心搓着,被有力的指骨掐着。 林知睿被弄疼了,皱眉“嘶”了声,哭泣泣地要哥哥轻一点。 余明远恨不得把人揉碎了才够。 余明远埋首,声音闷在她身前。 “哥哥要怎么爱妹妹呢?” 第65章 饶了我 林知睿“啊”一声, 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色,“有点变态也,你真的要听吗?” “林知睿, ”余明远说, “我严重怀疑你看的不是什么正经电影。” 林知睿“咯咯”笑起来。 余明远:“看过多少这种电影?” “很多,”林知睿坦诚道,“所以你妹妹经验很丰富。” 余明远沉默无语地看着她。 哥哥的眼神让人害怕, 但林知睿不怕, 她娇娇地问:“余老师,喜欢吗?” “喜欢……”余明远低头钳住她鲜润红唇的同时撩起妹妹的百褶裙,“干你……” 下流的余明远, 下流的兄长。 可她就是喜欢。 他越是在外人面前端庄正经, 她就越喜欢他说这些话,干这些事。 两人回到林知睿房间。 “放哪儿了?” “不是在包里吗?” “没有……” 林知睿突然想起来,“哎呀,我忘了出门时换过包了。”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余明远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 林知睿拿起手机, “我叫外卖。” 余明远把人按回床上,扯过一旁被子给她盖上。 他拿起一旁的衣服迅速穿上,“我去买。” 大过年的叫外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还不如直接去便利店买。 林知睿拉住她哥, “太晚了, 要不算了吧?” “林知睿,”余明远咬着后槽牙,“你自己爽够了就不管我死活是吧?” 林知睿笑出了声, 不忘表扬道:“谁叫哥哥的手和嘴都这么厉害呢?” 余明远:“……” 余明远往楼下走时, 林知睿在后面喊他:“手机,哥你手机拿错了。” 闻言, 余明远低头看了眼,发现自己拿了妹妹的手机。 一向谨慎仔细的人心急起来也频频出错。 余明远正要往回走去拿手机,就听见大门口传来一阵动静,随后是指纹开锁的电子音,紧跟着楼下传来邹诚的声音。 “明远的车在,我就说他们肯定在家里,你看,两人的鞋子不都在呢吗?” “这两个人,鞋子也不好好放。”林韵有点强迫症,忍不住吐槽脱得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 “你要先去看看乐乐吗……” 站在楼梯上的余明远和二楼平台的林知睿对视一眼,在听到邹诚说“你还是先去洗澡休息吧我去看乐乐”,两人几乎是同时有了行动。 等到他们两个跑上楼,关上门,靠在墙上大喘气才意识有什么不对劲。 他们不敢开灯,但林知睿一看房间里摆设就知道他们躲进了哪里。 她压低着声音问她哥:“干吗把我拉到储物间?” 余明远抬起两人紧握的手,“不是你拉的我吗?” “是……吗?” 想到邹诚他们会大半夜突然回来,把林知睿吓坏了,什么也顾不上,一口气跑上四楼。 林知睿喘了好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现在怎么办啊?” 其实刚才他们不躲,大大方方地见邹诚他们,根本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是谁叫他们心虚呢? 余明远看了眼手机,想了想说:“我先下楼找他们,你等我消息。” 余明远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看了眼妹妹,又马上收敛地移开视线。 “收到我消息你再下来,然后直接回房间,我和爸他们就说你已经睡了。”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呢,你今晚睡哪里?” “还能睡哪里?”余明远深吸一口气,“爸妈在呢,况且现在也没法出去买。” 听她哥的口气,比起父母在家,没有套套对他的影响更大一点。 但无论如何,林知睿也知道今晚什么也做不了了,虽然很不甘心,但她暂时还没做好对父母坦白的准备。 她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应对,把父母对余明远可能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再全盘托出。 余明远离开后,林知睿留在储物间里等他消息,好在四楼暖气很足,她穿这么点也不会冷。 她不敢开灯,只能打开手机,用屏幕的光亮照着房间。 当年江奕离开后,林韵就把画室改成了储物间,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 有林知睿和余明远这些年用过的教科书辅导书,邹诚学校搞活动带回来的宣传品,林总心血来潮买的跑步机,还有很多没什么用却承载着各种记忆的东西。 林知睿蹲下身,在手机微弱的灯光下找了一圈,看到墙角的涂鸦时,嘴角浮起了笑意。 那是她三岁时画的,说“画”不如说是“涂鸦”,杂乱无章的色块。 她记得江奕看到后说我们睿睿真了不起三岁就懂抽象派了。 林总把整个房间都改造了一遍,却独独没有重新刷墙。 林知睿突然想起来,林总那张手机背景图来自于哪里了。 江奕只是当年这么说了一句,更多的是哄女儿,而林韵把女儿三岁时的艺术创作保留至今,还翻拍了当做手机背景图。 林知睿突然有了点信心。 那么那么爱她的林总,一定也会爱屋及乌地接受余明远吧。 林知睿一直没等到余明远的消息,她只好主动给他发消息,消息刚发出去,储物间的门就被打开,看到余明远,林知睿松了口气。 “你怎么又上来了?” “林姨已经休息了,爸在洗澡。” “他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担心乐乐,”余明远说,“本来下午就该到了,飞机延误了。” “哦,”林知睿点点头,“那我们下去……” 林知睿话音未落,却见明远反手将门关上。 林知睿脚步顿了下,疑惑地看着她哥:“怎么了?” 余明远垂眸看着林知睿,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见他不说话,林知睿又问了遍:“怎么了,不下楼吗?危险不是解除了吗?” 余明远看着妹妹,目光隐在灰暗中,“我刚才出去买了。” “买什么?”林知睿刚开始没明白,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林知睿的视线从余明远的脸移到他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再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紧闭的门。 她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咕咚声,开口时气息都是乱的,“你想在这里……” “林知睿。” “啊?” “怕不怕?” “怕……”林知睿一把抓住他哥放在口袋里的手,扬起雪白脖颈,眼里荡着无边笑意,“怕你买的这盒不够用。” 余明远的眸色如她所料地变得深幽。 但他没有如林知睿所愿将她狠狠地这样那样,他缓缓低头,与她抵着额头。 “睿睿……”他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我的照片。” 巴黎你住过的房间里,满墙都是我的照片。 作为你哥哥的我,作为你初恋的我,作为你满腔炙热爱着的我。 我出现在你十二岁之后所有的人生中,我还会继续存在这之后每一个属于你的瞬间。 “谢谢你,林知睿。” 终于让我在飘泊这么久后寻到了归宿。 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再美,也抵不过长乐路储物间里,她在昏暗中,看着自己时的眼睛。 “那你知不知道我对着你的照片做过什么?”林知睿长臂上扬,勾住余明远脖子,目光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还能干吗? 当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梦里反反复复地睡他。 而她现在终于不用在梦里睡了。 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反反复复睡他了。 余明远无语极了,为什么他的妹妹总能在感人的气氛中来这么一下急转弯,让气氛朝着某种不可说而去。 “你买了什么口味的?”光说不够,林知睿去她哥口袋里摸东西。 余明远无奈道:“蓝莓。” “哎呀,”林知睿扁嘴,不太高兴道,“我喜欢香橙味的呀!” “林知睿,”余明远忍不住在她身上拧了一下,“你害不害臊啊?” “害臊还怎么搞到你啊!”林知睿诚恳道,“我要不主动,恐怕再过十年,不,是这辈子你都不会把舌头伸我嘴里,不对,你大概连想都不敢这么想吧?” “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说完余明远就后悔了。 果然,林知睿的表情一秒就变了。 “你想过?什么时候?想过什么?”林知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你不会过去给我讲题时就想着要把我按在书桌上了吧?还是你每次给我擦眼泪,擦嘴角的酸奶,其实更想用舌头舔吧?啊啊啊,余明远你个假正经你好变态!” 余明远把林知睿压在她小学时用过的那张书桌上时,林知睿身上的百褶裙早已泥泞一片。 什么循规蹈矩,内敛持重统统不再。 凶恶地好似要吃了她。 她再也招架不住,哭哭啼啼。 “哭什么?不是做梦都想让我这么对你么?” 林知睿转回头,抬手抹去他嘴角蹭上的艳色口红,被撞得上气不接下气,“余明远,有你、有你这么弄妹妹的吗?” “没有这么弄妹妹的哥哥,也有这么弄妹妹的哥哥,”余明远俯下身,滚烫的胸口贴着妹妹后背,咬着她耳朵,一字一字地告诉她—— “我就是会这么弄妹妹的哥哥。” “哥哥,好哥哥,饶了我吧……”林知睿使出杀手锏,手肘往外撑在他肩膀上,一句话被撞得断断续续,“回、回房间再弄好、好不好?” “回去弄不怕被发现?”余明远好心提醒她。 “这里更容易被发现啊……” 储物间位于四楼,正对着三楼邹诚的书房,虽然这么晚了邹诚不可能在书房,但隔壁就是卧室,夜深人静,一点点动静都会被发现。 林知睿被余明远弄得最过分的时候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余明远亲了亲妹妹汗津津的额角说了声“好”。 感觉到余明远在退出去,林知睿还没来得及高兴,腰上的力道蓦地一重,强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膝弯,下一秒就被抱了起来。 林知睿差点就要惊呼出声,仅剩的意识让她及时捂住自己的嘴。 林知睿被她哥从下至上破开,生生感受到了什么是自由落体运动。 “哥……哥……”林知睿哭着说,“不是说、说好了回、回回房间弄嘛……” “嗯,”余明远趁着她转过来说话,低头嘬她眼角那片湿意,理所当然道,“这里弄好了回房间再弄。” 林知睿:“……” 第66章 谁勾你 早上五点不到, 在父母醒之前,余明远从妹妹房间回到自己房间。 离开前,尽管他再轻手轻脚, 林知睿还是醒了。 她八爪鱼一样缠着他, 不要他离开,要他陪着睡觉。 余明远问她,自己不走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她就转过身生闷气。 “乖囡, ”余明远最后隔着被子把林知睿搂在怀里,在妹妹脸上和脖子里亲了又亲,满脸的舍不得, “我也不想离开你。” 林知睿伸出胳臂, 圈在哥哥脖子上,提议道:“要不我们干脆回你那儿吧?” 在余明远那里,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想亲就亲,想抱就抱, 想睡就睡,横着竖着怎么弄都行。 不用像昨晚,她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她自己就算了, 她是真的很爱听他哥喘, 好几次听得她头皮发麻,身子发软。 “爸妈刚回来,晚上我们陪他们吃顿饭, ”余明远耐心道, “吃完饭,我们再走?” “那好吧, ”林知睿也知道父母才回来,不能随心所欲,于是只好妥协,她收紧手臂,把余明远拉近的同时嘴凑过去,“那你再亲亲我。” 余明远亲亲哄哄了半天,差点把花了一晚上才降下去的火又勾起来才把人哄好。 余明远回到房间没多久,楼上就有了动静。 林韵醒过来,看了眼邹诚,“怎么醒这么早?” 邹诚很早就醒了,坐在床上,没看手机,目光望着面前的墙壁发呆。 邹诚替林韵掖了掖背角,柔声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带乐乐出去转转。” “上海冷,”林韵打了个哈欠,又有了点睡意,嘱咐道,“出门多穿点。” 邹诚又坐了几分钟才起床。 他下楼时,余明远正从自己房间里出来,两人冷不丁打了个照面。 邹诚待要开口,余明远抬了抬手,示意了下林知睿房间,邹诚会意,两人悄无声息地下楼。 来到一楼客厅,余明远问:“爸,怎么起这么早?” “嗯,出去遛狗,”邹诚的目光在儿子身上停留一瞬离开,“你怎么也这么早?” “去买点东西,”余明远边穿外套边说,“一起吧。” 春节长假虽然已过,但大部分企业和单位还没正式上班,原本早高峰堵成长龙的马路冷冷清清。 余明远说去便利店买东西,但他们一路上经过了两家便利店他都没进去,最后来到了罗森。 余明远进了店里,邹诚牵着狗留在店外。 余明远买完出来,邹诚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目光里闪过一丝异样,但他什么也没说。 两人原路返回。 “林姨身体没什么吧?”余明远问。 “挺好的,”邹诚说,“海南天气好,她吃得好睡得好,要不是担心乐乐,我们原本打算再住一段时间。” 余明远点点头,“等过两天我和医院预约一下,带林姨去做个体检。” “行,你安排。” 一路上,两人聊着邹诚他们的海南度假,至于当时余明远突然离开的事,只字未提。 回到家,余明远去了厨房,把刚买的煎饺放进蒸锅中保温。 林知睿昨晚窝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说想吃罗森的煎饺了,除了煎饺,余明远还煮了点粥。 从厨房间出来,看到邹诚坐在沙发上,余明远脚步顿了顿,但也仅仅只是一瞬,继续往楼上走。 “明远。”邹诚叫了他一声。 余明远停下脚步应了声,“爸。” 过了很久,邹诚也没说话。 余明远下楼,来到沙发前,“找我有事?” 邹诚依然不吭声。 看着邹诚的神色,余明远隐约觉察到了什么。 余明远心里还算坦然。 虽然他没想这么快就向父母坦白,至少要等林知睿那边做好准备,但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不介意现在就把所有事情摊开来说。 余明远平静地开口:“爸,我……” 余明远的话被楼梯上响起的脚步声打断。 林知睿的身影出现在两人视线中,她先看到站着的余明远,一声娇娇嗲嗲的“哥哥”就在嘴边,突然看到沙发上的邹诚吓了一跳,没留心脚下,踩空了一级台阶,差点摔。 “没事吧?”余明远紧张地跑过去扶住人。 “没、没事。”林知睿轻咳一声,并用眼神示意余明远邹诚还在呢。 她推开他的手臂,看向邹诚,“早呀邹叔。” “早,”见到林知睿,邹诚的表情缓和不少,温和地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林知睿刚才醒了之后去了余明远房间,发现他已经起床了,她原本想着父母肯定还没起来,趁机下楼找她哥腻歪,没想到邹诚也在。 “我饿了,睡不着了。” “那正好,明远给你买了煎饺。”邹诚笑着说。 “煎饺?”林知睿看向她哥,“不是蒸饺?” “不是你说要吃煎饺吗?” “不是啊,昨晚我明明说的是蒸饺!你听错了!” “林知睿,”余明远曲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嘴角边勾了抹很浅的笑意,“罗森的蒸饺馅里有玉米,你不爱吃。” 林知睿狡辩:“也许现在没有了呢?” “那你去吃玉米蒸饺吧,”余明远说,“我吃牛肉煎饺。” 林知睿咽了咽口水,“你买了牛肉馅的啊……” 看着眼前两人的相处,邹诚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神色变得凝重。 林知睿吃完早餐又回房间睡觉去了。 余明远和邹诚的谈话被她打断后就没再继续。 林知睿这个回笼觉一直睡到了下午一点。 她起来时,邹诚和林韵都不在,余明远在客厅边看邮件边开电话会议。 林知睿下楼,径直走到沙发上躺下,脑袋枕在沙发一侧的靠手上,脚踩在余明远腿上。 知道他在打重要的工作电话,她安安静静地玩着手机没出声。 余明远听着各个部门经理汇报工作,低头看着自己腿上的那双脚。 她没穿袜子,露着雪白的脚背,细细的青筋若隐若现。 林知睿感觉脚踝一紧。 她扭了一下,发现被牢牢地握住了,抬眸扫了她哥一眼,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好好开会。” 余明远笑了下,下一秒举起手,低头在她脚背上亲了一下。 林知睿被她哥这举动刺激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跟着发烫起来。 “余总。”有人叫了余明远一声。 余明远的舌尖轻扫过妹妹脚踝,微微往后退开,垂眸看着原本雪白的肌肤渐渐泛红,拇指指腹意犹未尽地搓揉这片肌肤。 耳机里传来第二声“余总”,余明远才嗓音低低地应声,“说。” “是这样的,今年我们在北京的项目… …” 对方发言快结束时,余明远已经依次吻过林知睿的脚背和五根可爱的脚趾。 会议还在继续,余明远关了话筒,只留听筒。 他手里仍然握住她的脚,偏头看过来。 余明远的吻并不色情,轻轻柔柔,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林知睿的心里不断有暖流淌过。 这样的场景,她期待了很久很久,当它真的变成现实,她却觉得远比想象中更令她心动。 十六岁从车上下来的陌生男生,十九岁半夜为她扇一夜风的哥哥,二十二岁紧紧抱住她问她“你到底要我怎么样”的余明远。 还有—— 二十七岁,捧住她的脚,虔诚地亲吻着的男朋友。 十年岁月足够漫长。 他们经历了相遇,分开和重逢。 十年岁月却也匆匆。 他们从没有失去过对方。 林知睿想要装作不在意,但手机都快拿不稳了,眼角更是湿漉一片。 余明远瞧她这幅模样,忍不住低头狠狠亲了好几口,嘴角噙着笑,戏谑道:“怎么哪里都痒?” 哪里都痒,哪里都是痒痒肉,碰一下身体就软得不像话,哭哭啼啼期期艾艾地喊“好哥哥饶了我吧”。 不想被她哥看扁,林知睿咬着牙,忍着发麻的头皮说:“要不给你蘸点什么再舔?” 余明远笑起来。 在林知睿无语的眼神中,他一本正经地说:“什么都不蘸就很甜了。” 林知睿差点被她哥的这句骚话吓到,再次提醒他:“余总,你还知道自己在开会吗?” 余明远干脆摘掉耳塞随手扔在一旁,双手夹住她小腿,直接将人拖了过来。 林知睿的手机掉在地上,她顾不上捡,就被余明远托着腰,让她面对面跨坐在了自己身上。 “知道我在开会……”他说着话,垂眸看她,要笑不笑道,“还来勾我?” “谁勾你了?”林知睿伸手拧她哥的脸,“明明是你自己不专心。” “哦……”余明远偏了偏头,亲了下林知睿掌心,随即低下头,将脸埋进她脖子里,深深地呼吸,闻着她身上味道,“所以是因为穿错了才穿了我的毛衣?” 林知睿身上的深色毛衣是余明远的。 那件衣服他挂在了自己房间衣柜里,妹妹故意去拿了穿上。 你说她有什么坏心思呢? 她不过是想穿哥哥的衣服而已。 “对呀对呀,”林知睿笑盈盈地问,“我穿好看吗?” “好看。”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闹了一阵。 余明远拉下她肩头毛衣,顺着锁骨一路往下吻时,被林知睿抱住了脑袋。 她半眯着情动的眼睛,气息微喘地问:“爸妈一会儿回来看见怎么办?” 余明远沿着她锁骨周边细细密密地吻着,边说:“他们去见爸的老同学了。” 邹诚的这位老同学即将定居国外,临行前相约聚聚,原本他们在海南度假错过了碰面,没想到他们提前回来,于是一回来就赶紧约着见面。 “晚饭不回来吃了?” “嗯……”余明远一把拉下妹妹身上的毛衣衣领,埋头含了上去。 第67章 我在乎 林知睿倒吸一口气, 下意识抱住余明远脑袋。 她这一动作像是某种暗示,于是余明远埋得更深,含咬得更用力。 林知睿很快就感觉到了他哥的变化。 昨晚他们从储物间做到她房间, 但因为父母在, 克制着不敢发出动静。 林知睿只能埋在枕头里,把枕头都哭湿了。 实在忍不住,就混乱地去亲余明远, 四瓣唇严丝合缝地贴着, 两条舌头死死搅在一起,堵住对方快要溢出喉咙的声音。 会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 林知睿被余明远压在沙发上。 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林知睿没再像昨晚那样忍着,甚至有意放大了自己的反应。 余明远原先没打算把她怎么着, 但妹妹每一个拖长上扬的“嗯”都让他心尖儿发颤。 一楼的温度在节节攀升。 他们也在攀升。 最后关头, 林知睿按住了余明远,气喘吁吁地开口:“上楼?” 余明远已经伸手在摸外套口袋里的东西了。 昨晚上买的他们一夜就造完了,早上除了给林知睿买煎饺之外,他原本还想再买一些, 但邹诚跟着,就没买,后来他避开邹诚又专门出去了一趟。 余明远没应声。 林知睿听到撕开包装的声音,一下子坐起来, “这里不行……” 余明远把人重新压回去, 撕开包装后单手操作。 林知睿急了,“别在这里……” 对于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林知睿到底有心理障碍, 虽说爸妈不在家, 但说不定就突然回来了呢? 站在大门口就可以看见客厅的全貌,他们躲都躲不掉! 余明远弄好自己, 两手握住林知睿的脚腕,抬起来后往下折,让她的膝盖抵着肩头。 余明远俯身,亲亲妹妹的眼睛,哄道:“我快一点。” 说完不等林知睿回应,便快了起来。 林知睿的后背在沙发上不断被摩擦,身体被不断往前丁页,一头长发从沙发靠手处垂下来,眼睫被泪水沾湿,嘴里含糊不清地混叫着“哥哥”和“余明远”。 最后余明远还是不忍心,把哭哑了嗓子的妹妹抱上楼。 林知睿把哥哥的毛衣换下来,穿上自己的衣服后下楼。 余明远在摆饭菜,看到她,招呼她过来吃饭。 林知睿却像没看到,走到沙发旁坐下。 “过来吃饭,”余明远说,“不是刚才说很饿吗?” 林知睿瞪了哥哥一眼,“知道我饿你还那样搞我?” 说着“我快一点”,快是挺快的,不过他的快只体现在频率上,时间上可一点不快。 一直以来,林知睿都保持着良好的运动习惯,她的体力耐力都很好,可纵然如此也吃不消她哥那么长的战线。 林知睿真想告诉过去幻想着和余明远滚床单的自己,她哥在床上时,唯一的温柔就是喊她“睿睿”的时候,除此之外简直是…… 余明远皱眉,忍不住训她:“林知睿,别把……这些字眼挂嘴上。” “什么字眼?”林知睿哼声,“你倒是说啊! ” 余明远无奈,“脾气怎么这么大?” “哪有你脾气大?”林知睿想到什么,委屈得不行,“从小到大我爸妈都没舍得动我一根手指,你竟然、竟然……” 她实在没脸说出后面的话。 她不说,余明远也知道妹妹在委屈什么。 他放下手里东西,走到沙发前半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柔声问:“还疼?” 林知睿抽出手,不让他碰,愤恨不甘地质问:“你说呢?” 不怪林知睿这么生气,余明远现在想起来也后悔。 但她也不是一点错没有。 非要问他是她的还是陆芷的唇更软,无论他怎么解释自己根本连碰都没碰人家一下也没用。 余明远知道林知睿很在意过去那件事,即使他和陆芷之间什么也没有。 那天在家门口的梧桐树下,他和陆芷只简单说了几句话,陆芷突然靠近是为了告诉他,她看见他妹妹站在门口。 其实不用陆芷提醒,他也早就发现了,而且他知道,从她的角度看自己和陆芷,暧昧得就像在接吻。 陆芷在那一刻也许是想吻他的,但最终在他冷漠平静的目光里明白了他不可能喜欢她。 他和陆芷什么也没做,但林知睿问他有没有把舌头伸进她嘴里时,他选择了沉默。 在林知睿看来,沉默就意味着默认。 于是在此后的四年里,林知睿只要一想起这个夜晚,她哥和女生在家门口的梧桐树下舌吻,就难受得不行。 即使后来他承认是骗她的,这事总归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迹。 她要报复他。 也要在他心里留下一道深刻的印迹。 余明远觉得林知睿想怎么报复都行,但不能在这种时候提别人,他不仅仅要她身体里,脑子里也完完全全只能有他,其他人,男人女人都不行。 林知睿哼哼唧唧地说自己后悔了,早知道在法国四年就开洋荤了,法国男人金发碧眼,嘴巴又甜。 她话音未落,房间里想起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随即感觉到她屁股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林知睿在意识到她哥对自己做了什么后,眼泪瞬间飙了出来,只是没等她哭出声来,又连着挨了好几下。 事后抱她去清洗,看到清晰的指印,余明远后悔不已,可那种时候,哪儿还顾得上别的,恨她恨得牙痒痒,巴掌说落下就落下。 余明远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一会儿吃完饭我揉揉?” “余明远!”林知睿推了她哥一把,忍无可忍地嚷道,“从现在开始你别想再碰我一下!” “林知睿你讲点道理,”余明远说,“你自己口无遮拦说了那些,还开洋荤?你自己说,我能不生气吗?” “还不都怪你!” 余明远钳住她下巴,左右晃了两下,沉声道:“金发碧眼,身材好,嘴巴甜?我看你是不想出去了。” 林知睿心上一紧,“你什么意思?” 余明远没说话,他刚才只是一时口快,但话已然说出口,解释只会让他在她面前露出更卑劣的一面。 “你后悔让我参加弥生摄影大赛,不想让我出国?”林知睿大声说,“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我是没有权利,”余明远叹了声气,“但你得让我放心。” 林知睿抬起手,给他展示手上的戒指,“有这个还不够吗?” 余明远握住她的收,指腹不断摩挲她手指上的戒指,低声说:“不够,不够,林知睿。” “那你还想怎么样?” 余明远拉起妹妹的手,让她的掌心贴着自己心口的位置,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林知睿,我说过在我这里你永远有退路,有选择。” 林知睿感受着手掌之下哥哥的心跳,她看着他,她有一种感觉,他的这颗心一直以来都是为了她而跳动着的。 心疼漫上林知睿的心间,她捧住他的脸,“你后悔了吗?” 余明远轻轻摇头。 “那你……” “就算最后你选择离开,能不能……”余明远抬手,手心覆在她手背上,“请你在我身边留的时间再长一点。” 林知睿过去无数次觉得她哥可怜,可没有一次像现在的这一刻,很想很想要安慰他。 林知睿低头,温软的脸颊轻轻蹭着他的,小小声地说:“对不起呀,我以后再也不说那种话了。” 原来她以为的玩闹和情趣,对他来说却是伤害。 一个在选择中被放弃的人,却把“抛弃他”的选择权交到了她手里。 “哥。” “嗯?” “我再给你一个承诺吧。” 戒指不够,承诺不够,那就给你一个家吧。 林知睿在林总他们房间找了一圈没找到户口簿,急得一脑门的汗。 余明远跟在她身后把她翻乱的东西归位,安慰道:“其实也没这么急。” “月底我就要去日本了,”林知睿说,“走之前我们得先去把结婚证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余明远拽住要去开保险箱的林知睿,“你一打开它,林姨他们就知道了。” 保险箱一旦打开,林韵手机上就会收到信息。 林知睿边开边说:“那我就说办签证需要户口簿。” 余明远拦住她,拧着眉问:“你打算瞒着他们和我结婚?” “不是瞒着,”林知睿心虚道,“只是暂时先……不告诉他们。” “暂时?”余明远问,“暂时到什么时候?你给我一个具体时间。” “哎呀,反正我们总是要结婚的,”林知睿说,“他们无非是晚一点知道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你已经想好怎么和他们说我们的事,也为此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是吗?” 林知睿心虚地避开她哥的目光,“这些都可以慢慢考虑的呀……” “不行,”余明远阻止她开保险箱,“我不同意。” 林知睿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你不同意?为什么?你不想和我结婚?” “当然不是,林知睿,”余明远表情严肃道,“这不是一件小事,我们不能瞒着他们去领证。” “我不在乎,结婚是我自己的事……” “我在乎,”余明远打断妹妹的话,“林知睿,我在乎,我不会让你瞒着父母偷偷和一个男人去结婚,哪怕这个人是我,也不可以。” 第68章 谈什么 余听澜当年瞒着父母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她为了他放弃学业, 离开家乡,还为这个男人未婚生子。 余听澜后不后悔余明远不知道,但如果他是姥爷, 除了恨女儿不争气外, 更多的是心疼女儿,心疼外孙。 就算死了也不安生。 所以余明远永远不会让林知睿成为第二个余听澜。 “那你怎么办呢?”林知睿用手指勾了勾余明远下巴,逗弄道, “没有法律上的关系, 万一我不要你了呢?” “你会吗?”余明远抓住她的手,放进嘴里,不轻不重地咬一口, 同时掀起眼皮看她, “会不要我吗?” 林知睿拉开余明远的衣领,露出自己当年留下的那个牙印,手指轻轻拂过,就像拂过那段疯狂热烈的青春。 “给我盖个章吧, ” 林知睿拉开自己的衣领,露出相同的部位,她闭上眼睛,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 “哥你咬重一点, 最好三年, 不,三十年都不会消失。” 林知睿最怕疼了,但在人类所有的感官里, 对痛的记忆最为深刻。 她要余明远狠狠地咬她, 她要他在自己身上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她要他相信,她有多么爱他。 无论发生什么, 都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他。 林知睿做好了痛一痛的准备,但她还是很紧张,眼睫不断轻颤,拉着衣领的手因为用力指关泛白。 不知过了多久,林知睿感受到她哥的靠近。 余明远双手握住她的肩,不再给她反悔的机会,他慢慢低下头,深长灼热的呼吸一下下喷洒在她脖颈里。 当他的唇贴上她锁骨肌肤上的一刹那,她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然后林知睿听到她哥一声短促的笑声。 林知睿睁开眼睛。 “这么怕还让我咬?” “你咬吧,”林知睿狠了狠心,“就算我疼哭了也别松口。” “哭了还不是要我哄?”余明远学着她的腔调,手指在她下巴上勾了勾,眼里含笑,“再说,我怎么舍得。” “你舍得啊!”林知睿说,“要不然我屁股上的巴掌印是谁的?” “没完了是吧林知睿?” “是呀是呀,你打我屁股这件事这辈子都没完!” 两人闹了一阵,最后余明远被罚背着妹妹下楼。 余明远背着林知睿,两只耳朵被她搓揉得发烫,他无奈地警告:“别乱动,小心摔……” 林韵和邹诚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们站在客厅里,余明远背着林知睿站在一楼台阶上。 四个人面面相聚,空气瞬间凝固。 余明远最先反应过来,表情还算自然地问:“爸,林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邹诚他们和老同学的聚会是余明远安排的。 下午喝完茶,他们会一起吃晚餐,照道理不会这么早回来。 余明远还特地交代邹诚,喝了酒就给他打电话,他开车过来接。 他掌握了父母的行踪,所以才敢和林知睿在家里肆无忌惮地胡闹。 邹诚和林韵都没说话。 但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 林知睿也反应了过来,笑嘻嘻地说:“我和哥开玩……” 她“笑”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 林韵冷肃地看着女儿,“林知睿,下来。” “妈妈,我只是和哥开玩笑,我们……” “林知睿,”林韵沉声,重复道,“下来。” 林知睿只好从余明远身上下来。 林韵又说:“上楼去。” “妈妈……” 林知睿在林韵不容分说的眼神下只好上楼。 父母的态度有点奇怪,但林知睿在往楼上走时并没有太过担心。 一来她和余明远过去也经常像刚才那样玩闹,父母只会认为他们兄妹关系好;再者,就算他们发现了什么,她也不怕,因为他们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父母,只要他们好好解释,坦白,她相信一定能得到他们的谅解和同意…… 快走到房间时,楼下突然传来什么被砸碎的声音,林知睿蓦地停住脚步。 她冲下楼时差点摔倒,跌跌撞撞地跑下楼。 先看到的是她哥站在父母面前,他的脚边是碎了一地的玻璃水壶。 他的裤子湿了一大半。 林知睿在那一刻先是庆幸他们家水壶的保温温度常年都是正好入口的四十度,她哥应该没有被烫伤。 然后她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她在朝他们一步步走过去时,脑中闪过了很多。 包括怎么解释,怎么认错,怎么装可怜,怎么求取他们的原谅。 对,当务之急是让父母冷静下来,不能和他们起冲突,要把姿态放低。 但当林知睿走到她哥身边,看到他脸上那个血红的巴掌时,眼泪唰地一下冲出眼眶,早将刚才想的全都抛在脑后。 眼泪瞬间从眼眶里掉落,她哭着朝父母吼道:“你们凭什么打他!!!” “林知睿,”林韵手指着女儿,不容置疑道,“滚上去!” 余明远拉住林知睿,平静地说:“你先回房间……” 林知睿甩开余明远的手,指着林韵,“她凭什么打你?” “不是你妈妈打的,”一直不出声的邹诚说,“是我打的。” 林知睿愣了一瞬,然后不敢置信地看着邹诚,“邹叔,你怎么会……打哥?” 在林知睿的印象里,这么多年,别说动手了,就连一句重话,邹诚都没对余明远说过。 邹诚一直把余明远当亲儿子看待,余明远有什么事也会第一时间告诉邹诚。 余听澜找他帮忙时,他没和林韵和林知睿说,只告诉了邹诚,父子俩暗中背着她们商量。 林知睿以为,就算要打,也是林韵,她怎么也想不到,动手的人竟然是邹诚。 邹诚朝余明远的方向冷冷地瞥了眼,“你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吗?” 不等林知睿回答,邹诚紧接着说:“他说他爱你。” “哥爱我有什么问题吗?” “你知道是哪种爱吗?是……”邹诚简直难以启齿。 “你想说乱.伦是吗?” “睿睿,听你妈妈的话回房间,”邹诚尽量压着怒气说,“我们要和明远谈谈。” “谈什么?为什么和他谈不和我谈?到现在了,你们觉得还有必要避开我吗?” “林知睿,”余明远双手按在林知睿肩膀上,把她转过来面对自己,他目光里有担心,但更多的是坚定,“交给我,好吗?”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林知睿哭着摇头,“是我先爱上你的,是我勾引你的,是我……非要和你在一起。” “林知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林韵捂住心口,身体控制不住晃了晃,好在邹诚扶住了。 林知睿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气,将满腔的哭意强压下去。 她握住身边余明远的手,看着父母。 “我十八岁就爱他了,是我一直骚扰他,逼他和我在一起。” 林知睿抬起两人的手,置于父母前面,让他们能看清他们手指间的玫瑰金戒指。 林知睿看着父母,一字一字清晰明白地告诉他们—— “我爱他,不是妹妹对哥哥的爱,我想和他谈恋爱结婚。” 林知睿说完的很长一段时间,四个人都没说话。 只有林知睿因为哭得太凶,压抑不住的低低抽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邹诚看着余明远,神情中满是失望,“你和我说过什么?答应过我什么?” 余明远沉默着。 “你说你只把睿睿当妹妹,你说永远不会伤害她,”邹诚忍不住扬声,“余明远,你还记得吗?” “邹叔,我已经说了是我先喜欢的哥,也是我勾引的他……” “可他是哥哥!”邹诚突然爆喝一声,“我们只当你年纪小不懂事,一时糊涂!可他不行!他是你兄长他看着你长大啊睿睿!他怎么能对你做出这种事!” 邹诚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林知睿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林知睿被邹诚吓到了。 她怔怔地看着父母,没来由地感到了害怕。 她原以为只要她磨一磨,拖的时间长一点,总能说服他们。 可事情好像并非她想的那么简单。 林知睿的泪再次决堤。 “可是我和哥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法律关系,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啊?” “因为人不止是活在法律之下,还有道德的约束,”邹诚闭了闭眼睛,“作为你们的父母,你要让我们眼睁睁看着你们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走下去吗?别说你们没错,没人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你们的将来不会受到这件事的影响。但如果你们现在就分开,我可以百分之百地告诉你,所有的伤害全都会停止。” 林知睿摇头,“你们不能替我们做决定。” 邹诚没有看林知睿,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余明远身上。 刚才自己那一巴掌,用了很大的力气,儿子的脸已经肿起来了,嘴角也被擦破,渗出血丝。 除了劝林知睿回房间之外,他始终一言不发,他看着邹诚,目光里的隐忍和克制,任谁看了都会怜悯心疼。 可邹诚还是强硬地问他:“你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余明远还是没说话。 邹诚没催他回答,但他们都知道,如果今天他不拿出态度,这件事就不会轻易结束。 林知睿伤心得不能自已。 林韵脸色刷白,看着快要撑不住。 而邹诚对他只有无尽的失望。 这栋老洋房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压抑和悲伤笼罩。 他们都被困在其中,无法解脱。 余明远抬起手,温柔细致地擦去妹妹的眼泪。 “哥……” 余明远叹了声气,“别哭了,一会儿又说头疼。” “余明远……”林知睿不断抽着气,只是叫一声他的名字,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下来。 余明远怎么擦都擦不完。 邹诚和林韵别开脸没看。 “林知睿,”余明远深吸一口气,将满胸腔的不舍压下,向她扬起一个脆弱到仿佛一碰就会消失的笑,“在家乖一点,别惹爸妈生气。” 第69章 你怕吗 林知睿后来才知道, 林韵和邹诚发现一双儿女背着他们偷偷在一起,不是因为撞见他们亲密的样子,而是早在他们和邹诚老同学聚会时就知道了。 其实邹诚这次约那位老同学见面, 最主要是想和对方谈谈子女问题。 老同学家的女儿邹诚见过, 那性子简直和林知睿如出一辙,从小被家里人捧在手心,娇娇嗲嗲的上海小姑娘。 林韵给余明远介绍的相亲对象不少, 余明远虽然不说, 但他们能看出来,他似乎都不满意。 林韵后来想通了,她虽然想给儿子找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的人, 但在这些条件之前, 最重要的是余明远喜欢她。 邹诚就提了提,他有个老同学的女儿应该是明远喜欢的类型。 说明意图后,双方都很满意。 互相看自家孩子照片时,老同学认出了余明远, 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是老邹你的儿子。 老同学解释,他在一次商务聚餐上见过余明远,对他印象很深。 对方夸赞他不仅长得帅,能力也很强, 言辞里都是赞美之词, 看得出来是真的打心里欣赏余明远这个后辈。 邹诚和林韵以为这趟说媒有戏,没想到老同学话锋一转,说老邹你不知道你儿子有女朋友了吗? 原来林知睿跟着余明远去的那个聚餐, 老同学也在场, 时间虽过去有段时间了,但林知睿和余明远这一对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老同学没去揽海打球, 他找出当初某个去打球的生意伙伴的朋友圈,翻出张照片给邹诚他们看。 老同学拍着邹诚的肩膀,没有生气,反而开着玩笑说:“老邹啊,你看你儿子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恐怕看不上我们囡囡哦。” 林知睿能体谅邹诚这次为什么会勃然大怒,还动手打了余明远。 自己费尽心思想撮合儿子和老同学的女儿,没想到会在老同学那里得知儿子和女儿早就在一起的事。 老同学还说将来办喜事一定要给他发喜帖。 发了喜帖让人家来喝喜酒,然后发现儿子的女朋友就是女儿? 简直是笑话! 余明远离开后林知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没哭,没砸东西,她知道自己现在做什么都没用,父母在气头上,吵闹只会加剧矛盾。 余明远也一定和她的想法一样,打算先冷处理,等过几天,大家都心平气和之后,再坐下来好好谈。 她的父母都是拥有高学历、高素质的人,她相信他们会接受,就算暂时不接受,也不会再像刚才那样动手。 她总能等到和余明远被所有人祝福的那天。 余明远离开后给她发来了消息,让她在家好好陪爸妈,不要意气用事,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他,他们一起商量着解决。 林知睿表面答应着她哥,背地里开始盘算怎么才能拿到户口簿。 两人的事被父母发现,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被强制镇压后,林知睿想要领证的心情就愈发急迫。 后来几天,家里还算平静。 学校马上就要开学,邹诚提前去了学校做准备,林韵虽然在家,但尽量不和林知睿碰面。 林知睿好几次想找他们谈,都被他们有意避开了。 就连许阿姨都发现了家里的气氛不对劲。 但无论她问林知睿还是林韵,两人只回她什么事也没有。 许阿姨那天终于忍不住问下班的邹诚,林知睿和她妈妈是不是又吵架了,邹诚也说没有。 许阿姨又问起明远怎么才开年就这么忙,她回来到现在他竟然一次都没回来过。 没想到提到余明远,邹诚突然脸色就变了。 当天晚饭也没吃,蹲在院子里给他那些宝贝绿植松了一晚上的土,许阿姨这才琢磨出了点不对劲。 所以吵架的不是母女俩,而是父子俩! 林知睿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给她哥打电话,把这件事说给他听。 最后她叹气,“这都多久了……” 余明远不和她谈邹诚的事,他还在公司加班,年后上来,他手边的工作已经堆满了。 他放下正在看的图纸,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夜晚的申城,璀璨耀眼。 但在浮夸的繁华之下,也有着许许多多的对这座城市的失望,愤怒与无奈。 当然还有白天熙攘的人群,阳光穿不透的梧桐长街,优雅的老洋房,和住在老洋房里的人。 余明远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他因为加班疲惫,站在这里看着窗外的夜景放空自己。 让自己的目光穿透无边的夜色,放纵自己一时半刻的思念。 过去的自己被困在兄妹的枷锁里。 兄妹,兄妹。 和有没有血缘无关,他把她放在“妹妹”的位置,把她当家人。 她是他经历了那样一个糟糕的童年、少年时期后,上天看他可怜赐予的最最珍贵的礼物。 过去的余明远觉得,多看一眼,多拥有她一秒都是种奢望。 今晚,不,也许今后的每一次加班,他依然会因为疲惫站在这里,会因为想她,站在橱柜前,看橱柜里她的照片,会忍不住轻声喊她的名字。 “林知睿。” “嗯?” “林知睿……” “组撒啦,老是叫我名字?”她撒着娇的声音穿透黑夜,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余明远站在橱柜前,看着林知睿穿着学士服的照片,声音比夜色更温柔,“睿睿,想不想我?” 林知睿笑起来。 “余明远,”她说,“我也好想好想好想好想你哦!” “我打算约爸谈谈。”余明远说。 “谈?”林知睿问,“就你们俩吗?” “嗯,”余明远叮嘱她,“你先别和林姨说。” “我懂了,”林知睿点头,“你是想先从邹叔那里下手,毕竟他一向站在你这边,容易突破。但——” 林知睿担忧道:“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会……” 林知睿曾经设想过,如果事情败露,反对得最激烈的人应该是林韵,而邹诚很大可能会站在他们这边劝林韵。 可她万万没想到,邹诚的态度竟然如此强硬。 “你别怪爸,他不是对你,他是——”余明远顿了顿,“对我失望。” “如果他们一直不同意呢?”林知睿小心翼翼地问,“你会怎么做?” “你呢?” “我啊……”林知睿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嗯?”见她久久不说话,余明远忍不住问她,“在想什么?” 林知睿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哥,你怕吗?” 余明远莫名道:“怕什么?” “怕和他们决裂,他们不再把你当儿子,你也不再视他们为父母。” 不把你当儿子,不当他们父母。 余明远默念 这几个字。 他自问,怕吗? 怕吗余明远? 当然怕。 没什么比失去身边的人更令人害怕。 “当然结果不一定这么惨烈,”林知睿试探着说,“可万一……” “去格尔木找你的那天,我打不通你手机,”余明远打断林知睿,“电话自动挂断的下一秒我收到了一条消息推送。” 因为他频繁搜索格尔木这个地点,根据大数据,平台推送给他一则当地新闻—— 一个外省来大西北旅游的年轻女士因高反不幸去世。 “我上飞机时的腿都是抖的,空乘以为我是第一次坐飞机,给我倒了杯水安慰我,我告诉她我没事。” 但空乘一转身,余明远就哭了。 飞机起飞的轰鸣掩盖了他压抑的哭声。 唯有眼泪汹涌。 “我什么都不怕,”余明远伸手,很轻很轻地拂过面前林知睿的照片,“林知睿,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怕。” “我也不怕,”林知睿在电话那头说,“只要你爱我。” 高山险阻,深海辽阔。 我和我爱,纵情跋涉。 我不仅是你的妹妹,也是你的爱人。 林知睿突然问:“哥,你能打视频电话吗?” 余明远没有应声,他直接挂断电话,给妹妹打去视频电话。 林知睿那边并没有马上接。 等了二十几秒电话才被接起,余明远果然看到她戴着耳塞。 林知睿看到她哥的脸,露出嫌弃的表情,“把镜头翻转过去,我要看窗外。” 余明远只好切换成后置摄像头,走到落地窗前。 林知睿欣赏了一会儿陆家嘴夜景,由衷感叹道:“余明远啊余明远,你可真会享受。” 余明远笑起来。 当初余明远被合伙人背刺,对方不仅带走了当时几个重要的岗位人员,更是将一个重点项目带走了。 最拮据的时候,余明远连下个月的员工工资都不知道在哪里。 当时他们把办公点搬到了远郊的一处商住里,几个人挤在两个办公室,周围混杂着居民、美甲店和按摩店。 没有那么大的柜子,他的办公桌连一张林知睿的照片都摆不下。 就是后来公司渐渐有了起色,决定租下现在这栋办公楼时他手头也不算宽裕。 但他还是租下了这里。 站在这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一江之隔的陆家嘴。 他无数次想象,林知睿打来电话,他循循善诱,蛊惑她要不要来哥哥办公室看漂亮的夜景。 夜景确实好看,但哥哥也好看。 不,是更好看。 林知睿很快就看腻了夜景,要余明远把手机镜头再翻转过来。 “我好想你呀余明远。” 她要他把外套西服脱掉时就是这么说的。 后来,她要他解衬衫扣子时说:“我昨天因为太想你哭了很久。” “还有一颗怎么不解开?”林知睿提醒道。 余明远抬眸,在屏幕前撩她一眼,“林知睿,别得寸进尺。” 他全身上下唯一还没解开的扣子在西裤上。 林知睿眼睛亮起来,“我喜欢这个成语。” 余明远:“……” 第70章 自愿的 “林知睿, ”余明远闭上眼睛,捏了两下眉心,“你又要玩什么?” 林知睿想, 我玩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啊? 非要我直白地说我们在打sex call? “我就是想你了。”林知睿一脸无辜。 余明远冷哼一声, “我看你是想我抽你了,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林知睿?” “余明远!不许说不许说不许说!”被余明远打屁股这件事在林知睿这里是禁忌,她不许他提, 一个字都不准提! “不让我提就别……” 林知睿拉高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 “林知睿?” “林知睿……” 余明远喊了她几声她都没理。 她倒是没挂断电话, 手机不知道被压在哪里,被子里黑漆漆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 余明远哄了很久她都没反应。 最后没办法, 怕她真把自己闷死, 余明远叹了声气,“你现在从被子里出来,我就解开。” 林知睿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解开是指什么。 她把被子拉开,拿起手机, 看向屏幕中的余明远,不确定地问:“真的?” 余明远闭了闭眼睛,“嗯。” “拉链也要拉下来。” “林知睿!”瞧她又要扔手机,余明远立马妥协, “行, 行,你不用闷死你自己,你还是玩死我吧。” 林知睿怎么可能玩死他哥。 她要他快乐都来不及呢。 余明远到底没办法在办公室里做什么, 他去了卫生间。 余明远关上卫生间的门时, 林知睿不忘问他:“你们公司还有人在吗?” 余明远咬着牙回了个:“有!” 林知睿捂住嘴,作出一副担心的模样, “那万一有人进来看到他们的余总在公司厕所里……” “你再说一个字,”余明远直接走到最里面的那个隔间,果断地打开进去,关上门,对着始作俑者说,“林知睿,下回就不止是巴掌印了。” 余明远洗手时,林知睿还在意犹未尽地说风凉话,“怎么这么快呀余明远。” 余明远从鼻子里“哼”了声,没接她的话茬。 “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进来,没人发现吧?” “你还要接着加班吗?饿不饿,我给你叫外卖呀?” “什么时候回去?到家了我们再打电话?要不你别加班了,现在就走吧,刚才你太紧张了都没放开,有没有手酸……” 余明远终于忍不住叫停,“林知睿。” 林知睿故意问:“怎么不叫睿睿了?” 余明远:“……” 刚才在厕所的隔间里,余明远死命地忍着才把声音堵在嗓子眼里,他连一点呼吸声都不敢漏出来。 可快到了时还是没忍住,低声叫她的小名,克制不住一遍遍问“睿睿爱不爱我”。 林知睿是懂得怎么刺激她哥的,用腻腻的嗓子说:“哥你弄出来越多我越爱你。” 余明远拿着手机离开卫生间,回到办公室的一路上,林知睿在镜头的晃动中往他身后看了几眼。 她“咦”了一声,问:“怎么没看见你们公司其他人?” 余明远摘掉耳塞,冷笑一声,没说话。 其实在她要求他解开第一颗衬衫扣子时,他就预感到了什么,果断地在公司大群里发消息,直接让还在加班的人回去。 回到办公室,余明远把手机竖着放在面前,开始看起刚才被林知睿打断的邮件。 林知睿无比惊讶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 “余明远你竟然还能工作?” “我为什么不能工作?” “可你刚才……” 余明远垂眸,瞥了手机里的人一眼,“我刚才干吗了?” 林知睿不得不佩服她哥。 她觉得自己很难把刚才在厕所隔间里的余明远和现在的人当成同一个人。 “哥,哥哥,余明远。” “嗯?” 林知睿翻了个身,仰面朝上,举着手机,仔仔细细地看屏幕上的脸。 “你知道吗,我一直把你当我的老师。” “老师?”余明远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我教你什么了?” 当然是教我做.爱啊! 林知睿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她委婉地说:“在某些方面,是你让我了解到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美好的事。” “林知睿,我问你,”余明远的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手机上,沉吟一阵才继续道,“我让你开心了吗?” 林知睿毫不犹豫地答道:“简直是身心愉悦。” “那就好。”得到想要的答案,余明远看上去很满意,重新处理起了工作。 林知睿脑子里转了几个弯,突然明白过来! 她脸倏地爆红,试探着问他:“你……知道我刚才说的是什么吗?” 余明远没看手机,目光跟着鼠标移动。 “你第一次在我那儿过夜,那天晚上我回来过一趟。” 林知睿知道她哥不可能随随便便说起这件事,他特地提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但很重要的…… 第一次在他那里过夜? 那次她记得好像是林韵身体不舒服,他们在医院呆到很晚,然后他把她带到他那里,让她睡在了他房间。 林知睿的记忆瞬间苏醒,在意识到她哥看到她那次在他床上做了什么后,她逐渐睁大眼睛。 “所以……你看见了?” “没有。” 林知睿还没松口气就听他哥慢悠悠地说:“但听见了。” 林知睿:“……你听见了什么?” 听见什么? 听见她一声声叠叫“哥哥好棒”,还是愉悦地啜泣“哥哥我要到了”? 林知睿把自己深深地埋进被子里。 “林知睿,出来,”余明远叹气,“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林知睿在被子里喊:“余明远你混蛋!你既然早就、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为什么……” 余明远接着她的话说:“为什么不早点说?” “为什么不瞒到底!干吗要告诉我啊啊啊!” 余明远莞尔。 林知睿这个人,有时候脸皮厚到你怀疑那些话是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有时候又一点都说不得,明明是自己做过的事也不许你说。 “林知睿,讲点道理,这话题是你先提及的,”余明远想到什么,停顿了一下,“还有,你想想刚才你让我在厕所隔间里做了什么?到底谁更过分?” “能一样吗?”林知睿反驳,“你是自愿做给我看的!” “哦,所以是我逼着你在我房间里边喊着我名字边……”余明远到底没把话说完。 “可那时候我们是纯洁无瑕的兄妹关系,你怎么能偷听妹妹的隐私!!!” 纵然她在他卧室床上叫着“哥哥”自.慰是不对,但他作为哥哥,怎么能偷听呢? 她当时竟然一点都没发现他就在门外! 余明远不和她讨论刚才自己是否真的是“自愿”这件事,但他知道妹妹今晚很可能因为自己的这句“祸从口出”一整晚睡不好觉。 “别生气了,”余明远柔声说,“我是你男朋友,谈论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 林知睿闷在被子里,手机屏幕上漆黑一片,当他说完这句话,就连声音都没有了。 余明远放下鼠标,拿起手机,叫她:“林知睿?睡着了?” 被子里没有一丝回应。 “那我挂……” 屏幕上露出一点亮光,然后是林知睿的脸,不过只有半张,长发乱哄哄地堆在脸侧,一双漆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里的他。 “怎么了?”余明远问。 “你刚刚……”林知睿挠了挠鼻尖,“说什么?” “我说你要是困了就……” “再说一遍。” 余明远笑起来。 但他不说话,似笑非笑看着她。 林知睿用手指戳了戳手机,“不说就不要你了哦!” “别动不动就说这种话,”余明远板起脸,“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林知睿?你要你男朋友猝死在工位上是不是?” 林知睿这才满意地笑起来。 只要一想到这个人现在是自己的男朋友,他们可以亲密地拥抱,接吻,做.爱,即使不在一起,也能打甜甜蜜蜜的电话,林知睿的心里就一片酸软。 余明远也笑,“就这么喜欢听啊?” “你不喜欢?” 余明远故意装不懂,“喜欢什么?” 林知睿抬了抬下巴,“把你手给我看看。” 余明远依言抬起手,疑惑地问:“手怎么了?” “我看看你戒指还在不在。” 余明远笑了下,“当然……” “啊,戴的真好看,”林知睿凑近手机话筒,嗓音柔柔含着一丝笑意,“是不是呀……老公?” 余明远:“……” 林知睿看着她哥的笑容僵在嘴角,黑发下的耳朵悄然变红。 “余明远,”林知睿无情嘲笑,“原来你不只是那一个地方硬,嘴也这么硬呀?” 这通电话到余明远回到家还没结束。 好在余明远开车时,林知睿没作什么妖。 洗完澡,终于躺在床上,余明远曲指,弹了下手机,好似在弹林知睿的额头,颇为无奈道:“林知睿你玩尽兴了吗?” 林知睿刚才也再去洗了澡,此时四肢无力地瘫在床上,连拿手机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我好想你呀余明远。” 余明远心口一滞。 他知道她不仅仅是在向他撒娇。 他今晚之所以纵容林知睿,答应她在公司厕所间,在小区停车场的车里,在家里浴室里弄给她看,是因为他知道,妹妹的分离焦虑症犯了。 他们明明已经心意相通,却不能相见,不能触碰彼此。 她焦虑,惶恐,害怕,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减轻焦虑。 “林知睿,让我看看你的手。” “干嘛呀……”林知睿累得不行,不情不愿地抬起手,“诺,戴着呢,洗澡睡觉我都戴着。” 玫瑰金素环在她白皙的手指上晕开一层淡色光晕。 “嗯,真好看,”余明远凑近,对着屏幕亲了亲,“别怕,老婆,大不了我们私奔。” 第71章 后悔了 林知睿和余明远昨晚那通电话打到凌晨, 第二天她睡到中午才起来。 她下楼时,许阿姨看见她不停地揉腰,关心地问是不是睡拧腰了。 林知睿刚睡醒脑子没转过弯来, 脱口回了句:“夹枕头扭到了。” 许阿姨没听清, “夹……夹什么了?” 林知睿脑子一激灵,汗都要流下来了,赶紧说了句别的混过去了。 今天虽然是周六, 但是工作日调休, 林韵不在家,邹诚上午有事去了趟学校。 林知睿吃午饭时他回来了。 许阿姨问他吃过饭没有,他说没吃, 许阿姨就给他盛饭去了。 邹诚洗完手, 来到餐桌旁坐下。 他扫了眼桌面上摆着的菜,目光停在那道芙蓉虾丸汤上。 邹诚问许阿姨:“明远来过了?” 许阿姨看了眼林知睿才说:“没回来,一早让跑腿送来的。” 邹诚没再说什么。 吃饭时,邹诚和林知睿没说话, 吃完他就上楼了。 林知睿帮着许阿姨收拾时,许阿姨提了句邹诚最近食欲不太好,昨天林韵还给了她个方子让她去龙华开药。 “邹叔病了?” “那倒也没有,就是晚上睡眠不太好, ”许阿姨说, “你妈妈让他去医院看看他不去,你妈妈就托认识的老中医开了一贴药方,调理身体的普通药方, 现在开春了, 不适合吃膏方,不如煎点中药喝喝。” 林知睿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她当然知道, 一向身体很好的邹诚为什么会突然食欲不正,睡眠变差。 “邹叔喜欢吃老盛记的绿豆糕,我叫他家外卖,”林知睿拿出手机又放下去了,想了想说,“算了还是我去买吧,外卖的不一定是当天新鲜做的。” 许阿姨看着眼前的人,直叹气,“睿睿,你别怪他们。” “当然,”林知睿露出无奈却坦然的淡笑,“即使到最后他们也不同意我们……我也不会责怪他们。” 听林知睿这么说,许阿姨放心不少。 林知睿出生前她就在林家当住家保姆了。 林知睿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们睿睿漂亮聪明骄傲,但在这些光鲜亮丽之外,更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许阿姨还记得当年她老公出车祸,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 医院里,林韵江奕都在,林知睿走到许阿姨身边握住她的手。 感觉到手里有什么东西,许阿姨拿起来看,是一枚静安寺求来的护身符,小小的黄色三角包上写着“平安”两字。 “也别太担心,”许阿姨往楼上看了眼,“你邹叔这些年待你怎么样我都看在眼里,他对你的疼爱不比你妈妈少。” 林韵和邹诚刚结婚那会儿,许阿姨多少防着邹诚,她主要担心睿睿被邹诚这个后爹欺负,更何况还有个大林知睿四岁的余明远。 当年许阿姨不是没往坏处想过,这父子俩一看就是精明人,林家这对母女搞不好要被他们吃干抹净。 但日复日,年复年,日子过到现在,许阿姨的成见早已放下了。 别说他们不会侵占林家一丝一毫,他们啊恨不得把自己家底掏空了,倾尽所有对母女俩好。 “你和明远你们俩……太突然了,他们接受不了也能理解,但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你给他们一点时间……” “许阿姨,”林知睿轻声打断,“他们是我的父母,也只是我的父母,我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同,但同时我尊重他们的任何想法。” 是想法,不是意见,也不是决定。 她不需要谁来告诉她—— 林知睿你应不应该和余明远在一起。 十八岁那年,要是余明远答应了她的告白,她根本不会藏着掖着,她直接告诉他们。 她不怕他们不答应,大不了和她哥一起住回老公房。 她哥当时已经实习了,她手头也有点钱,两个人不靠家里也完全能过得很好。 更逞论现在,他们早已不用父母的庇护,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了。 林知睿话说得这般肆意,转过头来又问许阿姨:“妈妈最近睡眠怎么样?” “挺好的,她一直吃着明远从北京带回来的方子。” 提到这件事,许阿姨有了几分动容。 “要说你哥,对你,对你妈妈,那是真的没话说,从你妈妈查出身体有问题后,当时我们想让你回来,明远却说别折腾你了。 那个时候你应该快毕业了,他说让你安心毕业,那段时间多亏了明远忙前忙后。他那个时候工作那么忙,医院公司两头跑。 你妈妈几次三番要叫你回来,也都是他劝住了,要不是你邹叔不忍心,把你妈妈生病的事告诉你,你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如果邹诚不打那个电话,林智睿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国家扑腾呢。 因为发现得早,手术又很成功,林韵的身体问题不大,但开刀总归是件大事,林知睿觉得就算因为自己回国,影响了毕业也无可厚非。 但余明远不同意,他不仅没告诉她林韵生病的事,林知睿甚至觉得,他说不定就是知道了她当时跨国旅行的计划,所以才一直拖着没说。 他真的很自私。 自私到他可以不在乎林韵,不在乎邹诚。 也不在乎他自己。 他只在乎她。 林知睿突然问:“还有呢?” “什么还有?” “我不在的四年,他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许阿姨露出为难的神色,“睿睿,明远他对你……” “我不是要秋后算账,”林知睿抿了抿唇,“我就是想知道我哥的事。” 见林知睿神色,许阿姨明白过来,她不是要秋后算账,而是想要更了解一个人。 毕竟他们分离了四年。 许阿姨从林知睿出国开始,一点点回忆。 原本以为这四年白驹过隙,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没什么可掰开来讲的,但回忆起来,却发现,不是没事发生,只是被人悄悄地掩饰过去了。 许阿姨说林知睿刚走那年,余明远大四,在工程建设单位实习,某一天浇混凝土,他在现场盯着,后半夜的时候,被块钢板砸了一下,当场就被送去医院了。 而林韵他们得知这件事已经是一周之后。 余明远那一周都没回过家,邹诚从家里打包好菜去了老公寓,这才知道他受伤好几天了。 半个肩膀和手臂都被砸肿了,紫黑色的淤血遍布,因为行动不便,那一周里他吃饭洗漱都不方便。 一个洁癖,好几天没换衣服,胡子没刮,邹诚都快认不出人来了。邹诚怪他瞒着不和家里说,要他跟自己回家住。 那天邹诚看到卫生间里,儿子扔在那里受伤时穿的衬衫,看到衬衫上大片血渍。 邹诚是个很温柔的人,连说话重一点也从没有过的人,那天发了很大的火,老公寓的玻璃茶几都被他拍出了道裂纹。 邹诚问余明远是不是没把自己和林韵当父母,是不是觉得他伤成这样他们也不会在乎,是不是从来没把这个家当家。 “那我哥怎么解释的?”林知睿问许阿姨。 “你哥当时说,他不说是怕吓着你妈妈,”许阿姨顿了顿,看着林知睿,喃喃自语道,“或许……他是怕吓着你。” 邹诚也许能保密,但林韵要是知道了,也就等于林知睿知道了。 林知睿心里酸疼得厉害。 当时她刚到法国,像脱缰的野马,一朝自由,一个人把法国和周边国家玩了个遍。 既然怕吓着他们,那就说明他当时伤得肯定不轻。 原来在她享受肆意生活的时候,他哥受了伤却没人照顾,没人心疼,还要担心不能让她知道。 他可以伤,可以疼,但她不行。 四年之前的事,他的伤也早已恢复,如果不是她今天不问,这件事或许她永远不会知道。 原来他是这么爱着她的…… 许阿姨陆陆续续又说了些过去四年和余明远有关的事。 说他装修房子时特地让装修师傅来长乐路看了江奕那个暗房的格局;说他有一回去美国出差,除了美签,同时办了个申根签,但他那次到底有没有去法国,他没说;说林韵查出胃癌那天,他对邹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睿睿怎么办”。 他的林知睿已经失去最支持她的爸爸,失去了最宠爱她的外婆,如果再失去林韵,她该怎么办啊…… 林知睿眼前一片模糊,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落下。 “许阿姨,”林知睿哽咽道,“除了那次受伤,我哥这几年还出过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他身体一直很好,连感冒发烧都很少,”许阿姨紧紧握住林知睿的手,“真的没有睿睿。” “许阿姨……我不知道他受伤了,如果我知道,那时候我就不和他动手了,”想起他们争吵对峙时,她那么用力地咬他,林知睿心里就疼得厉害,“我之前、之前问他肩膀上的疤哪儿的,他骗我说那是胎记,都过去那么久了,疤痕都快看不见了,他还要骗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许阿姨伸手,轻抹林知睿眼角,心疼道,“不管你爸妈最后怎么决定,许阿姨都站在你们这边。” “许阿姨,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如果回到四年前,我一定不会离开他。” 第72章 会失望 当许阿姨知道家里这对兄妹的事时不可谓不震惊。 但冷静下来, 她试着回忆这些年,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他们。 当年林韵和江奕的离婚很突然。 他们没有给林知睿缓冲和过渡,两人直接闹崩了。 虽然两人都很克制, 没有在女儿面前大吵大闹, 但女儿能感受到父母之间,对彼此的怨怼和憎恶。 后来江奕离开出国,他们这个家彻底破碎。 一夕之间, 林知睿成了单亲家庭的小孩。 这件事对年幼的林知睿打击很大。 但林韵当时也自顾不暇。 林知睿外公去世, 外婆生病,一桩桩事接踵而来,所以那段时间她没有很好地疏导女儿。 那么大的老洋房里, 时常只有林知睿一个人。 许阿姨不止一次在她爸爸过去的画室里找到她。 她就坐在江奕的那张椅子上, 看着那半幅他没能画完的画。 许阿姨叫一声“睿睿”,她第一句会问“妈妈回来了吗?”,许阿姨说没有,林知睿就不再说话。 她不哭也不闹, 乖乖吃饭,睡觉,上学,上兴趣班, 但许阿姨始终觉得那个时候的林知睿特别可怜。 后来余明远和邹诚来了林家。 一开始林知睿极其不待见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继兄, 但许阿姨看得出来,林知睿对余明远的“折腾”,更多的是想从对方身上获得这些年贫乏的在乎和陪伴。 而被一次次抛弃的余明远, 最需要的就是被选择。 余明远正好弥补了林知睿缺失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就有这么神奇的相遇。 或者说, 我们应该相信缘分,相信宿命。 相信林知睿去静安寺求的那一道道符。 就像余明远相信他经历过那么多, 承受了那么多,就是为了遇见林知睿。 从来都不是林知睿跑向他,而是他跋山涉水,从北方的小城到上海的老洋房,从孤僻封闭的世界中走出来,走进林知睿的热烈灿烂中。 两人一起长大,将对方内心空着的地方慢慢填满,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任何一对亲兄妹更让人动容。 许阿姨有时看着他们两个,就觉得虽然每个人都可能遇到不好的、令人痛苦难捱的事,但总有人,能宽慰到你,让你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也并非那么糟糕,总有人值得你好好生活下去。 两个孩子从小一处长大,要她说,两人甚至比父母更亲厚,日久生情,互相喜欢上对方似乎在情理之中。 但作为父母,把他们当成亲兄妹看待了十年,突然告诉他们,他们不要做兄妹了,他们要恋爱结婚,对父母来说并非一件容易接受的事。 林知睿和许阿姨聊了会儿就上楼了。 她刚回房间没多久,邹诚就敲响了她的房门。 邹诚问林知睿要不要和他一起喝茶。 因为房间空间够大,林知睿和余明远的房间里都有一整套书桌椅和书橱,林家的书房基本都是林韵在用。 平时林韵办公时,邹诚闲着没事就在书房里喝茶,看她着急上火,就给她泡上一壶清热去火的茶。 茶座上的茶壶里,邹诚早已泡好了茶,他倒了一杯给林知睿,“桂花白茶,试试?” 看林知睿犹豫了一下,邹诚解释道:“放心,这茶属于淡茶,喝了不会失眠。” 林知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一股桂花的清香,带一丝丝甜味,她又喝了两口。 “怎么样?” 林知睿自己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很不错。” 邹诚笑了下,闲聊般道:“你妈妈说你月底就要去日本了。” “对呀。” “第一站想好去哪里了吗?” “本来想去西非……”林知睿顿了顿。 “那现在呢?” 林知睿没说话。 邹诚沉吟一阵说:“不去西非也好,你一个女孩子我们不太放心,其实我觉得可以把第一站放在欧洲,毕竟你对那里熟……” “我暂时不想出去。” “不出去?”邹诚皱眉,“不是说要花三年时间出去采风吗?” “嗯,”林知睿放下茶盏,抬眸,看向邹诚,平静地说,“我的第一站是国内。” 邹诚大概没想到林知睿会这么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沉默一阵,他才开口:“决定好了吗?” 林知睿毫不犹豫地说:“决定好了。” 邹诚又是沉默。 “邹叔……” “是因为明远吗?”邹诚失望地看着林知睿,“你要为了他,改变你的计划,放弃你的未来吗?” 林知睿没有回避,她直视邹诚,“如果我说是呢?” “林知睿,”邹诚无法理解,他缓缓摇头,“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出口的瞬间邹诚自己愣住了。 从十年前他来到林家到现在,他从没说过林知睿一句重话,林韵每每对她声音大一点,他就急着把人护起来,不忍她受一点委屈。 邹诚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自己当亲生女儿宠大的人,张了张嘴,“睿睿,我不是……” “那我会很难过。”林知睿平静地说,“但我依然很爱您和妈妈,无论你们同不同意我和哥哥在一起,都不会影响我和你们之间的感情。” 说道这里林知睿顿了顿,眼角逐渐湿润。 “我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后悔,但是邹叔,在我人生的这个阶段,我喜欢余明远,我想和他在一起,并且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转移。” “你决定好了,是吗?” “嗯,”林知睿笑了一下,“我和哥哥都准备好了。” “哪怕所有人都反对你们?” “全世界反对也不怕。”林知睿说。 邹诚不说话了。 他发现了一件事。 林知睿大大咧咧的个性虽然和林韵很像,但其实她更像她爸爸江奕。 他们都有着艺术家的那份天真,感性永远超越并凌驾于理性。他们考虑问题特别简单,只看眼前,不顾以后。 但恰恰是因为这份简单,让他们的内心足够强大,因为没人能穿透他们的执着和坚定。 哪怕结局会将他们伤得遍体鳞伤。 “你还是不同意对吗?”林知睿问。 “是。”邹诚回答得很直接。 “我能知道理由吗?”林知睿说,“除了我们哥哥妹妹的身份之外。” 邹诚没说话,垂眸看着眼前逐渐凉透的茶水。 “邹叔……” “睿睿,”邹诚叹了声气,沉默良久才继续开口,“你真的了解明远吗?” 林知睿大概没想到邹诚会这么说,她一直以为,如果一定在自己和她哥之间比较,林知睿觉得邹诚应该会站在余明远这边。 他们的父子情,要比自己深得多的多。 有时候七想八想,林知睿会非常后怕。 如果当年余听澜没有和邹诚结婚,余明远遇到的人不是邹诚,那么现在的余明远又会在哪里,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但林知睿几乎能肯 定,如果邹诚没把余明远当亲生儿子那般看待,余明远不会有现在这样温和柔软的心。 “邹叔,你想和我说一些和我哥有关的,我不知道的事是吗?” 邹诚看着她,“你想听吗?” “不想听。” “为什么?”邹诚说,“你怕会对他失望?” 林知睿摇摇头。 “过去我总说论迹不论心,一个人,无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都不能对他没做过的事进行审判,但我现在觉得,有时候做过什么也不是很重要。 当我们跳出当时当刻,站在未来的时间线上回溯,会发现,虽然过去我们做了很多错事,行驶在一条错误的轨道上,但最终我们来到了正确的终点。” 林知睿后来又去回看了一遍那部日本电影。 当年她看的时候被悬疑的剧情吸引,没有关注电影里面的配乐,光影和一些“多余”的镜头。 比如那首男主最喜欢的歌,他总是戴着耳机沉浸式地一遍遍听,林知睿去搜了这首歌的中文翻译,里面有一句歌词“黑暗里我向你伸出手,不让死亡成为解脱”。 比如男主妈妈从监狱里出来,她抬头望向天空,脸上原有的那丝阴霾似乎消失了。 比如镜头拉远,男主妈妈的背影渐渐远去,仔细看,似乎有一束阳光正好打在她手上,折射出一道金属的光芒。 所以除了她和她哥的理解之外,这部电影还有第三种理解—— 男主确实爱自己的妈妈,但他杀害自己的父亲不是为了得到妈妈,而是希望活在痛苦里的妈妈能得到解脱,妈妈最后重新戴上那枚结婚戒指,是因为男主戴着另一枚,妈妈也爱儿子。 “我说不过你,我也无法站在未来的时间线上来看待现在的事情,”邹诚顿了顿,严肃道,“但是我现在站在一个父亲的高度上,我的身份和职责,不允许我的孩子们因为错误的决定,受到伤害。你能理解我吗,睿睿?” “当然,我说过,尊重你和妈妈的决定。” “如果你真的尊重或者在乎我们,那么我可以提出一个要求吗?” “什么要求?” “起码未来三年,你们不能在一起。” “邹叔,”林知睿并没有犹豫太久就回答了邹诚,“好,我答应你。” 邹诚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真的?” “嗯,”林知睿很轻地点了下头,然后目光直直地看着邹诚,“但你们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第73章 我爱他 林韵从公司回来就听说邹诚病了, 晚饭也没吃,早早就睡了。 “林知睿呢?”林韵问许阿姨。 “在房间呢,”许阿姨示意了下楼上, 悄声说, “下午父女俩在书房喝茶。” 林韵点头,“我知道了。” 林韵先去看了邹诚,邹诚把今天下午和林知睿的谈话都告诉了林韵。 林韵下楼, 敲开女儿的房门。 林知睿看到林韵, 在她开口前先说:“妈妈,如果你是来谈我和哥的事,并且目的是劝我放弃, 那么我觉得就不用浪费时间了。” 林韵推开门进来, 伸手敲了两下桌面,“我不和你谈这些,你把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 “你说呢?” 不等林知睿说话,林韵自己拉开抽屉。 自从回国后, 林知睿就没怎么在长乐路住过,抽屉里没放什么东西。 林韵翻了两下没找到,大了声:“放哪儿了?” “妈妈你太过分了!”林知睿气愤道,“我十八岁时你都没翻过我抽屉!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你说得对, 我就是太尊重你了才会让你喜欢上自己的哥哥!”林韵转身去其他地方找, “早知道你十八岁就动了这种念头,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变成现在这样!身份证,户口簿, 护照, 你把这些东西给我!” “我要办签证用。” “办签证?”林韵冷声,“你以为我会信?” “妈妈你讲点道理好吗?” 看林知睿快哭了, 林韵心里揪了一下。 她别开眼,指着被林知睿锁起来的柜子,命令道:“打开。” 余明远刚停好车,还没熄火,就听见从二楼的房间里传来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余明远推开门,看到许阿姨站在楼梯口,一脸紧张地往楼上张望。 “怎么了,许阿姨?” 看到余明远,许阿姨像是看到了救星,赶紧拽住他,“快上去看看,睿睿和她妈妈吵起来了。” 余明远快步上楼,推开林知睿房间的门,正好听见林知睿声嘶力竭的那声哭喊—— “对,我就是要和他结婚!” “林知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林知睿你疯了!” “对,没错,我是疯了!我再说一遍!最后一遍!我爱他,我要和他结婚!你阻止不了我,谁也阻止不了我!” 余明远打开门,看到站在书柜前,死死挡住的林知睿,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哭泣,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如果不是身体靠在架子上,余明远觉得她恐怕就要滑落在地上了。 房间里的两个人也看到了他。 林知睿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深吸一口气强忍了回去,她转过身,看向窗外,泪水汹涌。 林韵冷着脸说:“明远你先出去。” “林姨,别动——”余明远看到林知睿想要走过来,紧张地出声阻止,“小心脚下玻璃。” 刚才母女俩争执,打碎了书柜上的摆件。 林知睿刚才强撑着和她妈妈争辩,绝不肯服一点软,但是当她看到余明远站在门口,充满担忧地看着自己,她突然就崩溃了。 林知睿看着余明远,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半哑的嗓音微弱响起:“他们……不同意。” “我知道。” 余明远没有走过去,他站在原地。 他们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隔着林韵的目光,看着彼此。 “哥,”林知睿闭上眼睛,泪水滚落,“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好。” 林韵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听余明远说:“但先让我和爸妈谈谈好吗?” 林知睿摇头,决绝道:“不,我不想谈了,我不想再继续这种没有意义的争吵了。哥,他们不会同意的,我们也不需要他们的同意。” “睿睿,”余明远柔声说,“相信我好吗?” “林知睿,”林韵终于开口,“你能不能别这么冲动?我没有阻止你做任何事,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再好好考虑,至少不能现在就做决定。林知睿,结婚是一辈子的事。” “我考虑好了啊,”林知睿抹掉眼泪,拉开身后抽屉,拿出里面的文件袋,紧握在手里,“这就是我的决定。” “林知睿,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不是考虑你们要挑一个什么良辰吉日去民政局,也不是考虑办草坪还是海岛婚礼,而是考虑明远的事业。 他的大部分工作和政府有往来,你知道风评对他有多重要吗?好,就算他为了你放弃他的事业和未来,那你呢? 林知睿,你从小就想当艺术家,可是艺术家会被放在放大镜下,被无人数审视,他们审判你,审判明远,兄妹乱.伦的标签会永远跟随你们。 林知睿,你真的考虑好了吗?睿睿,你不打算参加那个摄影大赛了吗?” “我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林韵抬手,捂住眼睛,泣不成声道,“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女儿。” “小韵——”一直在门外听着的邹诚终于走进房间,走到林韵身边,将她揽进怀里。 林韵伏在邹城肩膀,哭着说—— “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当年我也和她一样和他们吵和他们闹。她这条路我走过……我全都走过……可是结果呢……我得到了什么? 江奕走那年,她晚上睡觉,只要听到弄堂里响起汽车的声音就会醒过来,跑下去看是不是她爸爸回来了。邹诚……我让我的女儿在本该被幸福包围的年纪缺失了父母的陪伴和安全感。” 林知睿听着林韵断断续续的哭诉。 这是她第一次听她妈妈说这些。 林总在她眼里一直是个刚毅的女强人,连当年离婚,她都没见她哭过。去民政局办完离婚手续的当天下午就出差去了。 作为一家上市公司的CFO,她冷静果断,掌控全局,即使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也没有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 她一直认为,在自己和江奕的婚姻里,她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 她的女儿,她的睿睿还是受到了伤害。 林知睿永远是林韵最重要、也是最后的底线,哪怕有一丝一毫可能对她造成的伤害她都不会允许。 林韵不可能钻进林知睿的脑袋里,去看一看她对余明远的感情有多纯粹,可是就算是林知睿自己,也无法说清是否是多年的依赖,让她模糊了对余明远喜欢的界限。 如果将来有一天,她醒悟了,后悔了呢? 她的女儿要怎么面对一段错误的感情? 用另一场失败的婚姻吗? 那么这世上,会不会又多一个孤单可怜的小孩? 林韵昏过去时,林知睿终于慌了,不顾脚边的玻璃碎片,冲到林韵面前,不停地叫着“妈妈”。 林韵被立即送到了医院。 其实林韵在车上时已经醒了,但是整个人发软,没有力气,送到医院后医生做了检查,给她用了输氧机。 病房里邹诚照顾着林韵,余明远带林知睿去清创室处理脚底的伤口。 刚才她的脚踩在玻璃碎片上,被划了两道口子,好在伤口不深,护士用镊子把扎进肉里的小碎片一点点清理出来。 “要消毒了,可能有点疼,”护士温和地对林知睿说,“忍耐一下好吗?” 林知睿蹙紧眉峰,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余明远朝护士点了下头,“我来吧?” 消毒而已,没什么技术含量,护士把消毒用具交给余明远。 余明远从旁边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床边,将林知睿的脚抬起来转了点角度,再小心放下。 他拿起消毒棉签弯下腰的同时想到什么,对林知睿说:“你打开我手机,找‘吴工’,问他工程计划书好了没有。” 林知睿捞过她哥手机,边输密码边嘀咕:“蜈蚣?怎么有人叫这个名字?” 余明远勾唇笑起来,“林知睿,你傻不傻?” 林知睿意识到自己空耳了,也笑起来。 按照余明远的要求问完,对方很快回了一段话过来,林知睿照着念给他听:“吴工问你需要一周还是一个月的工程量?” “让他都发过来吧。” “好。” 林知睿一来一回沟通,哒哒哒打字飞快,期间又按余明远要求,给其他人编辑了几条信息。 “你好忙呀余明远,”她虽这样抱怨,但脸上没有任何不快,“哎呀,我习惯性地发了个表情过去。” 她翻转手机给余明远看。 余明远看到林知睿在公司大群里连着发的三条消息—— 【验收报告我看过了,问题很多】 【明天晨会提前,大家做好准备】 【嘿哈】 余明远看着最后那个表情…… “要不撤回吧?还来得及?” “算了,”余明远说,“反正他们都看到了。” 群里寂静无声,没一个人回“收到”,大概都被老板这个萌萌的表情包惊吓到了。 “好了。”林知睿把最后一条消息发完,放下手机。 余明远将手里棉签扔到旁边垃圾桶里,站起身,“嗯,我也好了。” 林知睿这才后知后觉,在她帮着她哥处理他的工程时,他的消毒工程也已经完成。 原来他刚才是故意引开她的注意力。 心眼子八百个的余明远。 林知睿觉得,好像从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 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要经过一番考虑,绝对不允许自己出任何错。 完美,优秀,自律。 即使她见识过他的自私、卑劣和阴郁,她依旧会被他这些“光鲜亮丽”的外表所深深吸引。 “余明远你好假哦。”林知睿说。 “什么?”余明远没听清妹妹的话,即使听清了大概也不明白她的的意思。 “我说——”林知睿凑过去小声说,“你好帅呀余明远。” 第74章 在一起 消毒完, 最后贴上防水邦迪,护士让余明远去拿后面几天要换的药。 余明远离开清创室,在门外看到了邹诚。 “睿睿怎么样了?” “没事, 上完药了。” 邹诚点点头, 看了眼余明远手里的药品单子,“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坐电梯下楼。 余明远问:“林姨怎么样了?” “吸了氧, 头晕好一点了。” “嗯, ”余明远说,“我约了明天做几个检查,看看指标的情况。” “好, ”邹诚说, “也别太担心,她最近一段时间都挺稳定的。” 其实开完刀后,林韵的身体逐渐好转,医生也说术后效果很好, 家人不用太过紧张。 但每次林韵哪里不舒服,哪怕只是感冒,余明远都恨不得让她全身都做一遍检查。 在对待家人上面,余明远做的没话说, 亲儿子也没他那么孝顺的。 “明远。” “嗯?” “我能问你件事吗?” “您说。” 沉吟一阵, 邹诚才再次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睿睿的?” 什么时候喜欢的呢?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他十六岁第一次见到林知睿就喜欢了。 可他不能这么回邹诚。 “爸,我和睿睿之间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 ”余明远说,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谈谈……” 邹诚摆了摆手打断余明远, 面色沉沉道:“我不想听你解释,我从睿睿那里听到的已经够多了,我现在就问你一句,睿睿放弃交大突然要去法国留学,是不是因为你?” “是。”余明远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邹诚的脸色蓦地变了。 “余明远!”邹诚手指着余明远,看了眼周围来往的人,只得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信誓旦旦地和我说绝对不会伤害睿睿和你林姨,可你现在都做了什么?” “要不是……”邹诚扬起的手又缓缓落下。 余明远知道,要不是他不是邹诚亲生的,早在得知他们兄妹在一起后,他的脸上就不只是挨那一巴掌了。 可他宁愿邹诚的惩罚狠狠地落下。 也好过,如今在面对邹诚时,他满腹的愧疚。 这世上很多事,它没有折中的方法。 就像林知睿当年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痛苦,放弃交大去了法国,就像他想要爱林知睿,就要不计代价,而这“代价”包括了他的父母、事业。 余明远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爸,现在最重要的是林姨的身体。” 邹诚当然知道,他过来找他也不是为了谩骂指责。 “我知道,我们现在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余明远没表态,但他等着邹诚往下说。 “我下午找睿睿谈过,我告诉她,要我们答应可以,但你们必须分开三年,她同意了。” 余明远的脚步一顿。 邹诚也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你知道她答应的条件是什么吗?” 就算邹诚不说,余明远现在也知道了。 余明远的心里,疼得密密实实。 “你是哥哥,你比她年长那么多,她冲动不顾后果,但你不能,”邹诚一脸真挚地看着儿子,“明远,算爸求你了,别用婚姻困住她。” 林知睿答应邹诚,可以和余明远分开三年,唯一的条件是她要和他结婚。 余明远推门进来时,护士正在叮嘱林知睿不能沾水,要少走动。 “谢谢。”余明远向护士道谢,再弯腰将林知睿抱起来。 护士笑了笑说:“去借个轮椅吧?大厅服务台那里就可以借。” 刚才林知睿被送来时就是余明远抱过来的。 余明远礼貌道谢,单手稳稳抱住人,另只手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后续要换的药。 离开清创室,余明远没有去坐电梯,他抱着人走楼梯。 看到余明远推开了楼梯间的门,林知睿才后知后觉地问:“为什么走楼梯?” 余明远温声说:“给你点时间。” “什么意思?” 余明远垂眸,看妹妹一眼,“想好一会儿和他们说什么了吗?” 林知睿不说话了。 余明远很轻地叹了生气,随后低头,亲了亲她哭肿的眼皮,“那先和我聊聊?” 她趴在他肩头,有气无力地问:“聊什么?” 余明远将手里装着药的塑料袋套进手腕,然后换了个姿势,将人正面抱在身前。 这么抱,换成他需要抬头仰视她。 楼梯间灯光黯淡,但依然可以看见她眼角那片明显的湿意。 “林知睿,”余明远轻声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在林知睿开口前,他阻止了她。 “你听我说,我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永远不会放弃你,但现在林姨的身体受不了刺激,至少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先以他们为重。” 林知睿知道,她哥说的都是对的,就算他不提,她也有这个打算。 可是…… 她心里还是好难过好难过。 “分开多久呢?一周还是一个月?” 余明远不说话,目光里满含哀伤和无奈。 他的意思,不止是一个月。 林知睿的眼泪夺眶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余明远将妹妹按进肩窝里,心疼得发颤,“不需要一个月这么久。” “哥……” “嗯?” “我们会在一起的,对吗?” “当然,”余明远低头,和她抵着额头,眼角蔓延开湿润,哑声承诺,“我爱你,林知睿,请你一定、一定要相信。” 林知睿还是没进病房,邹诚不让林知睿他们进去。 安顿好林韵后,他离开病房,和他们在外面谈。 不等他们说什么,邹诚第一句话就表明了态度,“小韵住院的这段时间,你们不用过来了。” “邹叔……” “我知道,我们说服不了你们,但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请你们看在我们共同生活这么多年的份儿,至少这段时间,请不要给我们压力。” “邹叔,我想见见妈妈。” “睿睿,”邹叔看着哭成泪人的林知睿,神色不由缓和下来,“不是邹叔不让你见,你们现在的情绪都不太稳定,再等等好吗?” “那我可以给她发消息吗?” 邹诚叹了声气,“最好不要。” “我不会发惹她生气的话,我只是想……” “林知睿,余明远转身,弯下腰,双手捧住林知睿的脸,“我知道你很难受,林姨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但现在真的不是解决这件事的好时机,我们给林姨一点时间,好吗?” 林知睿闭了闭眼睛,哽咽着说“好”。 余明远把人抱进怀里轻声细语地哄。 邹诚转开视线。 或许他们过去也如此亲密,甚至更亲密,但两人关系的转变,让邹诚无法再像过去,心平气和地看待他们的相处。 “回去吧,”邹诚说,“这几天我在医院陪着。” “我让许阿姨最近一段时间晚上留在长乐路,”余明远说,“睿睿也住那里。” “她不住你那里……”邹诚话说一半就停住了,他有些疑惑地看着余明远,“你呢?” 余明远看了眼怀里人一眼才说:“过两天我要去北京出差。” “什么时候回来?” “暂时定了半个月。” 北京不远,从上海坐高铁四个多小时就到了,余明远过去一年,平均每个月都要往返一两次,大部分都是去个两三天就回来。 邹诚有点意外,明白余明远是故意安排了这次的长差,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在主动做退让。 刚才在自己提出那个请求后,余明远没有当场回应,但邹诚知道,无论是为了林知睿还是他们的未来,他都会谨慎地处理这件事。 邹诚点了点头,“很晚了,回去吧。” 林知睿最后隔着病房门,偷偷看了眼林韵才离开。 回到长乐路,许阿姨披着衣服从房间里出来,问了几句林韵的情况就回去睡了。 两人上楼,进了林知睿房间。 余明远走到书柜前,林韵晕倒把大家都吓坏了,没人再去管书柜里的证件。 余明远拉开抽屉,拿出文件袋,里面装着林知睿所有的身份证明文件。 原本她要拿这些去办签证,去世界各地采风并非几个字这么简单,未来三年她去往不同国家,需要做的准备有很多。 林知睿看见了,目光暗了暗,“要还给他们吗?” 她知道,她哥肯定和邹叔谈过了,在权衡利弊之下,他选择暂时妥协。 她能理解,可心里还是会难受。 林知睿去衣橱里拿衣服准备洗澡,自嘲地来了句:“证照都在这里,要不我们私奔吧?” 她还故意挑挑拣拣挂着的衣服,“这些带着吧,我都挺喜欢的。” 林知睿听到她哥笑了一下,她也跟着笑起来,“笑什么啊,我说真的呀!” “林知睿。” “嗯?” 余明远走到她身后,手臂越过她头顶,从衣橱里拿出一件衣服,他问她:“这件你喜欢吗?” 余明远拿的是件纯白色衬衫,基础款,她平时用来搭配别的衣服穿。 “还行,怎么了?” “明天穿这件好吗?” 林知睿转过头。 “余明远,”林知睿的目光变了变,“余明远啊余明远,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种癖好?” “林知睿,”相反于林知睿那一脸暧昧,余明远目光直白、热烈地看着她,“好像现在流行穿白衬衫拍结婚照?” 第75章 一定会 林知睿在前十几秒钟内, 其实没明白余明远这句话的意思。 她以为自己幻听了,或者他确实说了,但意思完全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于是她一边告诉自己“玩笑而已别当真”, 事实上却屏住了气息, 开口时连声音都是发抖的:“我、我数到三,如果你没有解释,我可就当你是认真的哦。” “我们明天去领证吧, 林知睿。” “……” 林知睿望着眼前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五官是僵硬的。 她很想伸手揉一下,又觉得这样做很傻, 会被她哥笑话, 也许多年之后还会被他翻旧账—— 林知睿,你还记得我向你求婚那天你有多傻吗? “林知睿。”余明远叫她。 林知睿不说话,刚才是脸僵,现在连眼神都是木的, 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余明远放下手里衣服,拍拍妹妹的脸,有点担忧道:“怎么了?” 林知睿拿起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脸。 “到底怎么了?” 在感觉到掌心的湿意时, 余明远弯下腰, 下颚轻轻抵在她发顶,轻轻叹一声气。 “林知睿啊林知睿,你怎么那么能让人心疼呢?” 林知睿摇着头, 流着泪, 但她不说话。 她怕一开口,就破坏气氛。 余明远将人按在怀里, 抱了很久,直到林知睿的气息渐渐变得平稳,才双手握住她肩膀,将她拉开一点。 他低头看一眼妹妹哭湿的眼睛,认真地问:“还没回答我呢?” “可是……可是你之前明明说,不会瞒着爸妈和我领证的。” “我还说过我只把你当妹妹。” 然而事实上,他爱她爱得发疯。 他就是个骗子。 骗她,也骗自己。 余明远当然知道妹妹在担忧什么,他俯下身,捧住她的脸,要她眼里只看得到他。 “林知睿,我想爱你,我想和你结婚,我想要一个……即使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对我的感情是错误的,你不爱我了,也能名正言顺留在你身边的身份。我想要这些想得快要疯了,为了得到它们,我愿意违背父母意愿,背弃我的原则。” 余明远的语气低缓平静,和平时无异,可林知睿却分明在这一刻,看到了这个人藏在平静之下清晰深刻的疯狂! 余明远疯了! 林知睿喉咙里呜咽的哭意再也忍不住。 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她哥也哭了。 她伸手,抹去他眼角湿意,边哭边说:“爱上自己的妹妹,对她有着那些龌龊心思,余明远,你愿意为此接受审判吗?” 余明远拿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滚烫的泪水不断落在她手背上,烙进了彼此的心。 “我愿意。” “那就判你……” “那就判我……” 他们戴着戒指的手紧紧相握,就像他们早已纠缠在一起,揉碎了渗透了,无法分割的人生。 “永生做我的囚徒。” “永生做你的囚徒” 早上一早,许阿姨买了菜回来,看到余明远的车从车库里开出来,想问他怎么不吃早餐就走,却看见副驾驶上的林知睿。 许阿姨心里一紧张。 昨天邹诚给她打过电话,说林知睿这两天肯定情绪不好,拜托她照顾好她。 许阿姨当然知道,邹诚这通电话不仅仅是要自己照顾好林知睿的身体,更是要盯着点人。 怕兄妹两个人跑了。 许阿姨敲了敲副驾驶车窗,笑着问:“睿睿也出门啊?有事吗?” 林知睿降下车窗,“哥下午去北京出差,我陪他回去收拾东西。” 昨天邹诚也提了余明远去北京出差半个月的事,且瞧着林知睿神色正常,许阿姨心里稍稍放心了些。 “早饭不吃了?” “不吃了,”林知睿说,“早点过去收拾好东西,还要去医院看妈妈。” 许阿姨点点头,“那今天还回来吃饭吗?” “中饭不回来了,”林知睿考虑了一下,“晚饭要是来得及就给您打电话。” “好,”许阿姨往后站了站,微微低头,越过林知睿,看了余明远一眼,余明远在给助理打电话安排出差的事,她这才收回视线再次看向林知睿,“开车注意安全。” “知道啦。”林知睿朝许阿姨挥手告别。 车开出林公馆,在弄堂口转弯,开上长乐路。 远处的浅弄堂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 林知睿收回视线,不由松了口气。 余明远开车间隙瞥她一眼,眼里浸着笑意。 “害怕了?” “有一点,”林知睿坦诚道,“就跟我小时候去同学家玩,骗林总说学校有活动差不多。” “十二岁之前吗?” “对呀,十二岁之后,我的借口就是你啦。” 和哥哥去图书馆,和哥哥去逛街。 和哥哥去结婚。 民政局不远,二十分钟就到了。 他们到时,民政局还没开门。 两人去旁边的早餐店吃了个早餐。 吃完,两人直接走过去。 看到民政局大门,林知睿的脚步突然放慢。 余明远感觉到了,他握紧她的手。 但林知睿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们站在人来人往,市井喧闹的街头。 “林知睿,”余明远说,“对不起,都到这儿了,我不会再给你后悔的机会了。” 林知睿看了眼缓缓抬起的卷帘门,门后,民政局的保安大叔正在看着他们,或许在猜他们这么早是来结婚还是离婚的。 毕竟他们现在的表情很严肃。 “我想再确认一下,”林知睿看着眼前的人,“你真的想和我结婚吗?” 余明远以为她突然这么严肃,是因为什么。 “不是‘想’,是一定和必须,”余明远说,“林知睿,我们会结婚,不以任何意志转移。” 昨晚她问他,为什么突然同意瞒着父母和自己结婚,他说因为邹诚告诉他,她同意和他分开三年的条件是和他领证。 他在听到的那一刻突然就想通了。 林知睿在四年前说如果你不信我爱你,等两年后到了法定年龄我们就结婚,现在她说要我离开你可以,但我要先领证。 她的爱从来不止是说说,她一直在用最实际行动证明—— 她的爱不是一时兴起,不是三分钟热度,更不是两年、三年的尝试。 如果说他从北方的小镇来到上海,遇到林知睿是他的宿命,那么遇到自己的林知睿,亦然。 她说我不后悔,永不后悔。 永不后悔—— 他花了那么多年,才终于感受到了这四个字的重量。 所以这一次,他愿意冲动一次,而为此所有的后果全都由他来承担。 “我们要瞒到什么时候?”林知睿问。 “半个月,”余明远牵起她的手,往前面早已为他们打开的大门坚定地走去,“等我北京回来。” 林知睿没有问她哥,为什么是半个月后,也没有问他有什么打算。 半个月,还是半辈子。 有什么重要? 总归红色的小本本上,有林知睿的名字,也有余明远的。 总归,他们永远会坚定地选择彼此。 余明远下午就去了北京。 林知睿来到医院,没有贸然进病房,站在门外,偷偷朝里面瞄一 眼。 林总在打电话,气色看着还算不错。 林知睿等到她妈妈打完电话,医生查完房,她下床去卫生间时走了进去。 林知睿自然地走过去,挽住林韵的手臂,对另一边的邹诚点了下头,“邹叔,我陪妈妈去。” 林韵抽了下胳臂没抽出来,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由着她扶。 从卫生间出来,林知睿把林韵扶回床上,她看着脸色苍白的人,心里不是滋味。 “妈妈,头还很晕吗?” 连上卫生间都要人搀扶。 林韵不说话,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林知睿蹲在床边,去握林韵的手,“妈妈,从我进来到现在,你还没看过我一眼。你看看我,好不好?” 林韵抽回手,脸转向另一边。 摆明了不想和她交流。 林知睿意识到,自己这次事真伤了她妈妈的心了。 如果不是听到了林韵说的那些话,林知睿根本不知道,原来那段失败的婚姻,对她的打击那么大,甚至反应到了她对女儿婚姻的应激上。 邹诚搬了个椅子过来,让林知睿坐着。 “你妈妈昨晚没怎么睡,精神不太好,你坐坐就回去吧,这里有我在,不用担心。” “好。” 林知睿坐在床边默默地陪着一会儿才站起身。 “我送你回去,”邹诚也站起身,“顺便回家拿点东西。” 林知睿知道邹诚担心什么,她垂着眉眼,情绪低落道:“哥已经去北京了。” “睿睿,”邹诚微微拧眉,“邹叔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林知睿又看了眼病床上的林韵,林韵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她放低声音,“你跟妈妈说,我先回去了。” “好。” “林知睿——” 林知睿随着林韵的这声喊声,停下脚步,她还当是幻听,就听林韵又叫了她一声。 林知睿这才转过身,“妈妈……” “林知睿,”林韵的眼眶渐渐湿润,“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不用再说什么,林知睿已经明白了林韵的意思。 “妈妈,我说过,我尊重你们的决定。”林知睿的眼睛也红了,“但我发自内心地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 “如果没有祝福……”林韵望着她,“你会对我们失望吗?” 林知睿摇头,坦然道:“我会很难过,但永远不会对你们失望。” 邹诚还是把林知睿送回了家。 下车前,林知睿从包里拿出文件袋,“这是我所有的证件,你帮我拿给妈妈吧。” 邹诚接过东西,“睿睿,我的建议你考虑过了吗?” “嗯。” “我不是要你三年都不回来,”邹诚说,“我只是希望你们不是一时冲动,三年的时间,对你们来说是个缓冲,对我们也是。” “邹叔,你早就知道妈妈她……” 所以从一开始,邹诚就那么强烈地反对。 邹诚知道林韵坚强外表下的脆弱,知道女儿在她心中的分量。 林韵对林知睿的态度霸道,专横,她所表现出的所有偏执和不可理喻,还有对她恋爱婚姻的干预,都源于她的“恐惧”。 林韵警告林知睿不要和艾瑞克在一起,不仅因为他是外国人,更因为他是摄影师。 在她眼里,他和江奕一样,极有可能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什么艺术自由,创作自由,灵魂也自由,他们用所谓的“自由”尽情地伤害身边的人。 至于林知睿和余明远,更是走了条她曾经走过的老路。 因为一时的冲动,赌上自己的未来。 林知睿理解父母,理解他们的担心和恐惧。 她平静又坚定地告诉邹诚:“如果让我和哥分开三年,能让这段感情更纯粹,让你们看清这段感情的实质,那么我们愿意分开。” “但是邹叔,不管是三年、四年,最终的结果,注定不是你们想要的。” 邹诚倒是没想到,林知睿的决心如此之大,他看着她,笑了下。 “好,邹叔也希望能等到一个我们睿睿想要的结果。” 会的。 一定会的。 高山险阻,深海辽阔。 我执我爱,纵情跋涉。 我已经走到了终点。 第76章 怕不怕 林知睿回到房间没多久, 余明远打来了电话,他刚落地,算算时间她应该到家了。 林知睿说了下林韵的情况。 “我觉得妈妈好像有点动摇了。” 但她马上又泄气, “但邹叔那边还是不肯松口, 他坚持让我们分开一段时间。” 林知睿说完,电话那头余明远沉默了一阵。 “怕吗?”他已经极力隐藏,却还是泄露出一丝不安, “林知睿, 怕不怕?” “你应该拿出你包里的那本小红本,打开后问照片上漂亮的林知睿,问她怕不怕。” 余明远这才笑了下, 顺着她的话说:“小红本上除了林知睿, 还有谁呢?” 林知睿当然知道她哥想听什么,如他所愿,轻轻唤出那一声,“我老公呀。” 余明远又哄着她叫了几声才说正事。 最后他总结了一下, “我在北京这几天事多,不能经常给你打电话,但你有事一定要打给我。” “我能有什么事?”林知睿说,“签证办得差不多了, 等艾瑞克从巴黎回来, 我会和他一起飞一趟日本。” 然后就是三年的分离。 虽然这三年里他们并非见不到面,但她全世界各地飞,他们想要见面肯定要费点周折。 “什么时候去日本?” “十天后吧。” “林知睿。” “嗯?” 余明远叫了她这一声后就没再说话。 林知睿以为他是在意自己和艾瑞克单独去日本, 于是主动说:“这次除了陪我去报名, 艾瑞克主要是去日本工作,他带助手了。” “我不是不相信你……”余明远顿了顿, 没往下说,转而叮嘱道,“到了日本,保持手机开机状态,如果我打你两个电话你没接,下一个我会打给艾瑞克。” 林知睿时常觉得她哥谨慎过头,按照她的性子最烦别人管教自己。 可一想到她哥也就只对她这样,而对其他人简直可以称得上漠不关心,又觉得这种偏爱叫人心里涨得满满当当。 林知睿逗她哥,“要不要把他助手电话也给你,万一我和艾瑞克一起联系不上?” “行,发过来。” 林知睿笑骂一声,“蹬鼻子上脸!” 余明远没笑,在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过后,他突然说:“我刚才在飞机上,做了个梦。” 林知睿打趣:“梦到我了吗?” 余明远没有否认,低低“嗯”了声。 林知睿没有满嘴跑火车地调戏她哥,问他梦到自己和他在干什么,因为她听得出来,她哥语气里的情绪不太对劲。 林知睿试探着问:“你梦到了什么?” “没什么……”余明远那边响起关车门的声音,“我到酒店了,先去办入住,等晚一点再给你打电话。你的护身符在身边吗?” 林知睿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什么?” “平安符,”余明远提醒她,“我给你的那个。” 从大西北回来后,他们去了趟静安寺。 余明远提议去的,他说去还愿。 林知睿当时问他什么愿望成真了来还愿,他不说,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还了过去的愿,他那天又求了一个,将黄纸包的小三角,郑重地放进她钱包里,放好又不满意,考虑来考虑去,最后塞在手机和手机壳中间。 他说钱包现在用的少,还是放这里,可以随身带着。 “你放进去后我就没动过,你要看吗?” “别拿出来,”余明远出声阻止,“我就是确认一下。” “哦,那我挂……” 林知睿正要挂电话,余明远口气有点急了叫了她一声“睿睿”,但叫完又不说话了。 林知睿轻叹声气,“余明远你好粘人哦,是不是结了婚的男人都这样?” 手机里响起余明远的笑声。 “林知睿,”余明远轻声说,“等我回来。” 林韵在医院住了两天,第三天出院。 自从大吵过一架后,林知睿感觉和父母的关系反倒没有之前紧张了。 谁也不主动提及那件事,暂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正如余明远所说,到了北京后他的工作排得非常满,虽然也会给林知睿打电话,但打了没几分钟就会被各种事情打断。 刚开始林知睿会等他忙完再联系,连续两天等到凌晨一两点后,余明远就不让她等了。 而林知睿自己这边,报名的资料准备的差不多了,等艾瑞克回到上海,两人确定好时间就出发。 那天早上林知睿开车去机场接艾瑞克,在机场的停车场停好车,打开车门下车时手机没拿稳摔在了地上。 手机没事,只是摔落了手机壳,里面的平安符掉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平安符掉地上后,林知睿开始觉得哪儿哪儿都不顺。 先是艾瑞克的行李在中途转运时丢了,他们在机场交涉了很久也没得到确切的答复,后来他们找地方吃饭,吃完去开车发现车门被擦了,又去调监控锁定肇事车报警处理。 这一系列倒霉事,林知睿都宽慰自己只是意外。 和艾瑞克约定了后天去日本之后,回到家,林知睿再核对了一遍自己的参赛资料,确保万无一失。 林知睿打开手机看了眼,一个小时前余明远发来消息,说他准备回酒店了。 算算时间,他现在应该刚回来,林知睿打算等他洗漱收拾完再给他打电话,于是趁着等待的时间登入久违的微博账户。 自从回国后,林知睿很少上微博。 她这半年来大部分拍的都是商业作品,没拍什么她自己的作品,也就没什么兴趣分享。 她登入账号,看到消息栏99+的消息提示时并没有太在意,她虽不是什么大v,但好歹这些年累积了小几万粉丝,而且都是活粉,有这么多消息并不奇怪。 直到她点开这些消息才意识到,为什么那枚平安符会掉地上。 林知睿的微博因为一个人沦陷了。 骆嘉言。 林知睿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她快忘得差不多的人,此时会突然跳出来,并且给她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起因是骆嘉言和汪怡被拍到在海岛度假的亲密照片,这件事正巧在骆嘉言春节档电影上映前夕曝光,明摆着是被人搞了。 这事原本和林知睿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很快就有爆料说搞骆嘉言的是他的前女友,对方原本是想拿这些照片威胁骆嘉言,但价格没谈拢,照片才曝光。 在营销号的大范围转发后,于是全网开始狙骆嘉言前女友。 今天凌晨,一张林知睿和骆嘉言在医院的照片被翻出来,照片里两人虽然没有任何亲密举动,但林知睿戴着的帽子是骆嘉言的,足可见两人关系不一样。 又有人挖到,林知睿有段时间发微博的ip地址在北京,而那段时间骆嘉言也在北京参加电影节。 时间,地点,照片,简直是一击即中。 事情慢慢发酵,林知睿的微博被不明真相的粉丝攻陷,已经被迫成为了“为了钱没有下限的捞女”。 林知睿刚了解完事情的前因后果,艾瑞克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艾瑞克放弃他那口字正腔圆慢吞吞的普通话,全程用法语沟通。 因为林知睿曾在艾瑞克的工作室工作过,工作室的官博也受到了影响。 “他们已经找到了工作室,下一步可能就会找到你家里。这些人非常疯狂,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我的建议是这段时间你尽量不要出门。” 林知睿虽觉得这件事莫名其妙,但也知道一边倒的舆论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站出来澄清,报警,还原真像,这些事必须做,但在事情解决前,她必须确保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林知睿没有犹豫,没等天亮,她就把事情告诉了邹诚和林韵。 邹诚和林韵在震惊过后,很快就做出了反应。 在澄清事实和保护林知睿之中,他们优先选择了林知睿的安全。 林知睿不能留在长乐路,必须换个地方。 许阿姨半夜给林知睿收拾东西。 林知睿看到她偷偷抹眼泪,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你还在你妈妈肚子里,我就在林家了,”许阿姨忍着哭意说,“你爸妈没有提前去查性别,说生出来是什么就是什么,我说肯定是个小姑娘,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林知睿抱紧许阿姨,温柔地搓揉她后背。 许阿姨不懂什么黑子,什么私生饭,但她听过不少,这年头就有那种戾气很重的人,根本不认识你,只因为一件不知真假的事伤害你。 许阿姨握住林知睿的手,“睿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知睿低头,看向手里黄色的符。 黄色三角包上是“平安”两字。 林知睿推着行李箱下楼,林韵和邹诚已经等在客厅了,她看到父母身边的行李,愣了下。 邹诚解释:“你妈妈不放心。” “别光说我,”林韵拆穿邹诚,“跟着一起去不是你提的?” “没那么夸张,”林知睿笑了下,试图缓解紧张,“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你就当是我们胆小吧,”林韵不容商量,“我们和你一起走,先送许阿姨。” 他们先把许阿姨送回家,再往目的地开。 停好车,三个人都没急着下车。 深更半夜,四周静悄悄一片。 邹诚先开口:“要不还是住酒店吧?” “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林韵说,“再说,她住酒店我更不放心。” “这件事要不要和……”邹诚停住,没把话说完,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林知睿一眼。 他们还没把这件事告诉余明远。 “他在北京,”林智睿小声说,“就别让他担心了。” 邹诚和林韵也是这个意思。 三个人拿着行李上楼。 老公房的楼梯窄,楼道里有两层的感应灯还是坏的,三个人搬着行李,好不容易爬上楼。 打开门,屋里一股长时间没人住的清冷之气扑面而来。 邹诚先去开窗通风。 林韵把大家的行李拿进去整理。 林知睿站在客厅里,环顾四周。 中考结束后的暑假,因为逃避和林总的争吵,林知睿在这里住了两个月。 时隔五年,因为逃避可能的伤害,她再次来到了这里。 匆匆一眼,这里还和过去一样。 客厅里她觉得俗气的印花布艺沙发,猪肝红的柜子和桌椅,老旧的电视,落地风扇,连角落里那只傍晚她坐在阳台上发呆的小板凳也还在。 可仔细看,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 房间里传来邹诚的声音,“什么时候换的中央空调,床也换了……” “这壁纸也是新换的吧?”林韵说,“我记得这里以前没贴壁纸……怎么像林知睿小时候那些涂鸦。” 何止是空调,床和壁纸呢? 当林韵打开另一间房间,看到眼前的一切,站在门口半天没说话。 “怎么站在这里……” 邹诚正好从旁边的房间出来,站在林韵身边,同时看向房间。 第77章 只有她 林知睿在巴黎留学时住的那间房间里, 贴满了余明远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 穿着校服坐在书桌前做题的余明远。 T恤袖子卷到肩膀打球的余明远。 站在樱花树旁,等着邹诚一声令下给拍照的林知睿摇落树上纷飞的余明远。 还有很多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的,她偷偷拍的他。 而在上海的这套老公房, 在这间林知睿曾经住过两个月的房间里, 同样摆满了一个人的照片。 2013年7月15日,第一次见林知睿留念。 2014年1月9日,第一次听林知睿唱生日歌留念。 2015年10月29日, 林知睿学游泳成功憋气30秒留念。 2016年7月6日, 林知睿中考结束留恋。 2017年9月16日,林知睿竞选大队委员失败哭鼻子留念。 2018年4月5日,陪林知睿回无锡扫墓留念。 2019年6月8日, 林知睿高考留念。 2019年9月20日, 林知睿出国留学留念。 …… 2023年7月15日,林知睿回国留念。 房间的壁纸是林知睿三岁时在江奕画室里涂鸦的色彩碰撞,一整面墙,做成顶天的柜子, 全是林知睿的照片,只放林知睿的照片。 每一张都装在相框里,旁边用清隽的字体认认真真地写下每一张照片的记忆时刻。 从2013年到2023年。 十年,一千多张。 余明远的十年, 被林知睿三个字占据。 占得满满当当, 完完全全。 沉默在有着五十多年历史的老公房里蔓延。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林韵抬手抹了下眼角,又抹了一下。 邹诚的眼眶也是湿润的。 林韵和林知睿或许不太了解,但邹诚知道。 当年邹诚和余听澜结婚, 余明远第一次来到这里, 看到床头柜上的照片,那是邹诚为了迎接儿子的到来, 特地冲洗出来的。 照片是邹诚、余听澜和余明远的合照。 但第二天照片就不见了。 后来邹诚才了解到,余明远不喜欢拍照,不喜欢家里摆照片。 因为余听澜离开她的那些年,他看得最多的就是她的照片,而他的亲生父亲,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给他。 照片带给他的是不断被抛弃的经历,它们所保存的记忆是他无尽的孤独。 如果林知睿最后没有选择他,那么这一千多张照片,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未来十年、二十年、一辈子的孤独。 相比邹诚和林韵,林知睿反倒是最淡定的一个,她在房间里拍了个视频,准备发给余明远,在点发送前,突然听到门外响起开锁的声音。 三个人皆是一愣。 余明远刚打开门,还没站稳,迎面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熟悉的青柠味将他从风尘仆仆赶来,从凉透了的黑夜顷刻拉入温暖明亮之中。 林知睿紧紧抱住余明远,滚烫的泪水不断滑落,很快就沾湿他的衬衫领口。 余明远低头,下颚蹭着她的鬓发,她的脖颈,她的肩窝。 “怎么了,怎么哭了?” 林知睿不说话,只是摇着头流泪。 “别怕,林知睿,”余明远放下手里的行李,双手环住她,紧紧拥着她,“哥哥回来了。” “我不怕……”林知睿哭着说,“十二岁遇见你,我就已经从储物间的角落里走出来了。” 林知睿边哭边说,有点语无伦次,但余明远听懂了。 他更用力地抱住她,闭上眼睛,低头亲吻她的发顶,“我知道……我知道……” 他们旁若无人地拥抱。 邹诚和林韵站在面前也没舍得分开。 林知睿哭了很久,余明远才把人哄好。 都知道他半夜从北京赶回来是因为什么,几个人在各自整理好情绪后,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在来之前我和嘉和的负责人联系过,他们已经在准备澄清通稿,明天会给几个造谣的转发量大的账号发律师函,”余明远看了眼林知睿,“但事情没那么快平复,会随着热度继续发酵,这段时间会对林知睿有影响。” “哥你是怎么知道的?”林知睿问。 “艾瑞克给我打了电话。” 所以他才会知道他们从长乐路搬到这里来了。 “你有什么想法?”邹诚问。 虽然家里现在为了两个人的事剑拔弩张,但毕竟是一家人,外部出现问题,内部只会更紧密。 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降低林知睿被骆嘉言这件事波及的影响。 余明远没有立刻接话,他望向林知睿。 林知睿猜到他哥在想什么,她微笑着冲他点头。 就见余明远站起身,走到行李箱旁,拿起上面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 林知睿有意挡在父母面前,让余明远和他们之间隔开一段距离,在父母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她紧张地不断深呼吸。 直到后背贴上宽大温暖的胸膛,手也被牢牢握住。 “妈妈,邹叔,”林知睿舒出最后一口气息,平静地、坚定地望着父母,“我们……领证了。” 林韵:“你、你说什么?” “这是我们的结婚证。”余明远递上红色小本子,将这件事盖棺定论,没有作假的可能。 邹诚:“胡闹!” “胡闹就胡闹吧,”林知睿扯了扯余明远袖子,抬头笑着问,“哥你愿意陪我胡闹一辈子吗?” “好。” 余明远看向父母。 “嘉和发通稿时会同时公开林知睿的已婚身份。这么做虽然无法做到让事情马上平息,但能将舆论的伤害降低到最小。还有……” 余明远的停顿,令另外三人同时看向他。 “我的建议是让林知睿尽快出国。” 林知睿犹豫道:“可是我的第一站想留在国内。” “你不是一直很想去西非看看吗?” “可是……” “林知睿,”余明远望着她说,“我陪你一起。” 天快亮了,林韵有点熬不住,林知睿陪她先去睡了。 邹诚和余明远在客厅里谈话。 “想好了?” “嗯,”余明远语气平静,“这次去北京,把验收完成了,剩下的事情也有人接手。” “北京项目是在你手里一点点起来的,”邹诚把那些劝人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那公司呢?” “我让姚樊回公司了。” 邹诚久久没说话。 余明远是个什么样的人,邹诚比谁都清楚。 “姚樊……同意了?” 余明远没说太多,只轻点了下头。 让姚樊回来,无非是让渡出足够的利益。 邹诚突然笑了一声,“然后就和睿睿一起双宿双飞?” 余明远也终于露出这段时间以来在邹诚面前的第一个笑意,“不,是我跟着她浪迹天涯。” “你以为你们这样,我们就会心疼你们?”邹诚“哼”了声,“做梦!” 余明远眼里的笑意更深,他看着邹诚,诚挚道:“爸,谢谢。” “谢什么?” 余明远没说话。 有些事,无需一字一句放在明面上说明。 有些感情,无需多言,尽在岁月迢迢里。 邹诚当着林韵打儿子的那一巴掌,纵然是因为伤心失望,却也难说不是苦肉计。 如果邹诚一开始就偏向余明远,那么对于林韵来说,全家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她会天然把老公女儿的背叛归咎于余明远。 余明远被打的当晚,林韵就怪邹诚,不管怎么样,都不该打人,明远嘴角都被打破了。 看,嘴上话说那么强势,还不是心疼孩子? 而刚才看到那些照片,终于让林韵相信,这两个孩子是真的深爱着对方。 “明远,公司是你一手创办的,我知道当年你有多难,”邹诚还是有点难以理解,“当你想要拥有一样东西时,并非一定要放弃另一样。” “我知道。”余明远没有反驳邹诚,他只是望向眼前的卧室。 邹诚说的没错,既要又要,并非不行。 但在林知睿这里,没有可左可右的选择。 从来就没有选择。 只有她。 余明远的目光,让邹诚觉得,这世上所有的利益熏心,爱恨情仇,万千纷扰,浓烈的刻骨的,早已消散在林知睿出现在他生命中的那个时刻。 一个理性克制、事事谨慎,考虑周全的人,一旦疯起来,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他也不想回头。 他在那个春夜里失格。 也从那刻起,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什么时候走?” “随时。” 这两年他断断续续办了很多签证,有的是因为工作,有的就完全是没有目的。 或许是有的,那就是,他心底深处,始终有一个说走就走,和林知睿浪迹天涯的期望。 “如果你林姨不同意呢?”邹诚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爸,”余明远很轻地叹了声气,但口气却完全听不出任何遗憾,“那我们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邹诚“啧”了声,横了余明远一眼,“别给我来生米煮成熟饭这套!” 余明远向邹诚展示了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有恃无恐地说:“合法的。” 第二天一早,嘉和就发了澄清通稿。 一时间,风向又变了,开始指向骆嘉言,揣测他是为了吸引大众视线,故意放出前女友敲诈勒索这个假消息。 但还是有一部分人在林知睿微博下留言,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一家四口住在两室的老公房里。 余明远网上定了食材送到后就在厨房忙活,客厅里邹诚和林韵忙着在微博和黑子掐架。 林知睿还在睡。 午餐准备得差不多了,余明远推开卧室门。 深色厚重的窗帘紧闭,房间里若有似无一点青柠香气。 余明远看向床上裹在被子里的人。 曾几何时,他也像现在这样,站在门口,隔着半个房间,看向床上的那个人。 但现在和那时不同的是…… “哥哥,”被子里窸窸窣窣地钻出来个脑袋,半张脸被长发遮住,刚睡醒,嗓子里带着哑意,“你要在那里站多久?” 余明远轻轻带上门,走到床边,弯下腰,在他的小妹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早安,睿睿。” “应该是午安了吧?”林知睿伸了个懒腰,手臂往回收时搂住了余明远的肩膀,“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余明远依次亲了亲她的眉心、眼睛、鼻尖和唇畔,“鲜虾馄饨。” “爸妈呢?” “上网冲浪。” 林知睿“咯咯”笑起来。 “哥……” “嗯?” “住在这里也不错。” “那就把这当婚房?” “好呀好呀。” “不委屈啊?” “委屈什么?”林知睿脑袋在她哥怀里拱了几下,闻着他身上各种味道混杂,俗称的烟火气,满足道,“我已经拥有很多很多了。” “月满则亏呀哥哥。”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余明远问,“所以一会儿馄饨吃几个?” “全是我的!” 第78章 太变态 吃完饭, 林韵就催着邹诚出去转转。 林知睿知道,林总虽然心底里接受了他们,但到底不适应他们从兄妹突然变成爱侣, 不如眼不见为净。 家里只有新婚小夫妻。 余明远在厨房收拾, 林知睿说是帮他,但什么忙也没帮上,倒也不怪她, 因为她连着接了两个电话。 先是江奕打来的, 以防万一,林韵把林知睿遇到的事告诉了江奕。 江奕毕竟小有名气,就怕有人从林知睿身上顺藤摸瓜人肉出他来, 他现在在敦煌研究院工作, 怕影响到他的工作,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江奕电话里说要来上海,被林知睿阻止了。 一来她后天就要去日本,再者事情的热度已经在嘉和发通稿后平息了不少。 江奕:“我没陪在你身边, 也没帮上什么忙。” “我看到了,”林知睿说,“那副敦煌飞天壁画的捐赠人你写了我的名字。” 余明远停下动作,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林知睿也在看他, 目光里是全然释怀后的轻松。 “爸爸, 谢谢你送给我的这份贵重无比的礼物。” 江奕从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女儿,是林知睿关注了敦煌研究院的官网,自己看到的。 江奕的声音混着旷野的风, 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但它们还是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林知睿耳朵里。 “睿睿,你才是最最珍贵的。” 林知睿挂了电话, 久久没有说话。 余明远手上都是泡沫,只能用手臂碰了碰她的脸,“发什么呆?” 林知睿好似惋惜地叹了口气,“八百万呢……” 余明远笑了下。 林知睿突然想到什么,看着余明远,眉头微蹙,“邹叔说你把公司交给姚樊了,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这么视金钱如粪土?” 余明远看着她:“不是视金钱如粪土……” 不是不爱钱,而是就如江奕说的,你比所有一切加起来都珍贵, 更值得我爱。 余明远不咸不淡道:“是因为对我们来说赚钱太容易了。” 林知睿鄙夷地看了她哥一眼,“余明远你好自大啊!” 第二个电话是骆嘉言打来的。 他的手机号码早就被林知睿拉黑了,所以用了宋宋的名义打过来。 骆嘉言对林知睿表达了歉意,说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更没料到会连累到她。 林知睿没给骆嘉言面子,直言道:“那次车祸你受伤,我陪你去医院的事,就那么几个人知道,怎么就正好有人拍了照片呢?骆嘉言,你还没红到戴着口罩能被人认出来的程度吧?” “我究竟是被连累还是挡枪,你比谁都清楚。” 当时她就应该意识到,骆嘉言不把自己裹好,反而把帽子摘下来给她戴就有问题。 他这是早在那个时候就预料到会有一天,自己和汪怡的事被曝光,找个帮他转移视线的人。 难说他当时告白追她,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此。 如果不是她已婚的身份,这事儿可能真就说不清了。 骆嘉言再想说什么,林知睿直接挂断电 话。 余明远洗好手,抽出张纸巾擦手,目光瞥下来,落在林知睿侧脸上。 “林知睿。”他不轻不重叫她一声。 “嗯?”此时的林知睿还没反应过来,她哥的语气有哪里不对劲,她还沉浸在对骆嘉言无耻行径的愤怒中。 老公房的厨房狭窄,林知睿站在水池旁橱柜的转角处,余明远双手撑着台面俯下身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来自她哥的压迫感。 “车祸?”男人的指关在台面上敲了两下,“解释一下?” 林知睿被挤在角落,身后是橱柜,身前是余明远。 而且是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的余明远。 “我当时坐骆嘉言的车去地铁站,”林知睿用手指比了一下,“真的是一点点小碰擦,当时骆嘉言的手扭了一下,我没受伤,完好无损。” “事情过去这么多久了,怎么证明你当时没受伤?” “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嘛!”林知睿推了她哥一把,没推开,反而被他扣住了手腕,她刚起来的气焰马上又消下去了,抿了抿唇角,小声嘀咕,“要不要脱光了给你检查一下啊?” “行,从哪里开始检查?” 林知睿:“……” 很早之前余明远就把老公房的空调换成了中央空调,老房子的电压不稳,当时为了改造,废了一番功夫。 林知睿当初那句“这里好破啊厨房连空调都没有”,现在厨房不仅有空调,还温暖如春。 裙摆被撩起来时她没感觉到冷,但裙摆放下,将余明远的脸和上半身挡住时,林知睿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坐在大理石台面上,后背抵着橱柜门,手掌往后撑住台面。 随着余明远细致深入的“检查”,不断仰起脖子。 厨房的门敞开着,客厅里白亮的灯光在她眼里晃成一片莹白光亮。 旁边水池里“滴滴答答”的水声,也无法掩盖她耳边还有另一种更清晰的声音。 绿色的裙摆,像下过雨的丛林中,那片水雾弥漫中深刻的墨绿。 有蝶栖息于上,柔软的喙紧紧吸附。 余明远有意放大了这种吸虹汲水的声音。 林知睿整个人发软,快要坐不住,余明远干脆把她两只脚抓过来,架在自己肩上。 他也因此汲取得更深。 浓郁的墨绿之下,勾勒出模糊的肩颈轮廓。 如雪山嶙峋背脊,在云雾中翻涌起伏…… 林知睿不敢发出声音,这里的隔音很差,她能听见楼上那家在起油锅炒菜的“滋啦”声,还有楼底下邻居们的寒暄声。 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 她还想紧紧并拢双月退,可是余明远不让。 他双手贴在她后背,低头埋入的同时将她不断往自己嘴里送。 林知睿简直无法想象,万一父母突然回来,打开门看到他们在厨房的这一幕! 大白天,在父母出去转一圈随时会回来的情况下,哥哥在厨房忝妹妹…… 光是想到这里,林知睿的头皮就阵阵发麻。 太变态了。 余明远太变态了。 可是…… 林知睿伸手拧开水龙头,水声“哗啦啦”响起的刹那,她终于再也克制不住,松开咬住的齿关,让那些愉快的声音连同丰沛的水喷涌而出。 余明远抱着林知睿,让她伏在自己肩头,缓了很久才缓过来。 林知睿还坐在台面上,月退撇向两边,余明远挤在中间。 她是案板上奄奄一息的小鱼,因为缺水只能大口呼吸,最后却也因水润丰泽而差点溺死其中。 他撩起贴在她脸颊上汗湿的长发,亲了亲她仍然发烫的肌肤,嗓音低哑地问:“长教训了没有?还敢不敢瞒着我?” 林知睿摇头,又点头。 余明远笑了下,温柔地警告她:“再有下一次,就没这么容易让你混过去了。” “不容易,一点也不容易,”林知睿抽泣,“我都快死了。” 我要热死,我要累死了,我要饿死了。 我要□□死了。 这些“死了”从林知睿的嘴巴里说出来,是娇滴滴的埋怨,更是溺得死人的撒娇。 她总说,余明远我好喜欢你,用上海话来说就是我吃塞特侬了。 他确实要被她吃死了。 他用下颚贴贴她发烫的脸颊,“这些天想我了吗?” “十分钟前是想的。” 余明远笑起来。 “哥,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 “没有。” “撒谎!”林知睿算起账,“还记得金华温泉畔的姚樊吗?” 余明远伏在她肩头,笑得身体都在抖。 “林知睿,”他无奈道,“你怎么到现在了还在为姚樊打抱不平?” 林知睿也笑,“因为你真的太坏了,把我骗得团团转。” “哥哥……”林知睿的手动了动。 余明远马上就识别出了她的意图。 他一把压住她的手。 手被压住动不了,林知睿仰起脖子,凑过去亲余明远脖子。 余明远被她舔得脖子痒,往后躲开时,被她张嘴咬在了喉结上。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从喉咙里溢出一声。 “疼吗?”林知睿伸出舌尖在自己那排小牙印上安抚般来回扫了两下。 余明远垂眸看着她,不说话。 “不疼?那——”林知睿弯着眉眼问,“爽不爽?” 余明远不会回答妹妹这种话,但他望着她时的眼神早就出卖了他。 他要爽死了。 “哥哥,还想不想再爽……” 林知睿戏谑的话还没说话,手腕上传来一股很大的力道,将她的手往下带。 感觉到手心覆盖下,那样实质的反馈,她的耳边同时响起他低哑的声音。 “林知睿,过去我教过你的还记得吗?” “什么?” “做事不能半途而废,抓在了手里就别轻易松开。” “知道那天在公司的厕所隔间,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吗?” “想、想什么?” “我们睿睿的一双手,会画画,会摄影,会弹琴,会剥葡萄,会取悦自己……” “余明远……”林知睿拧了下手腕,被更紧地握住。 余明远抓着她的手,让她跟着自己的节奏。 温软的掌心紧紧包裹着,在缓慢深重的研磨中,他的呼吸渐渐开始不稳,目光里仅剩的清明,不至于让他不管不顾地磨疼妹妹的手心。 林知睿感觉自己的心跳比她哥的还要快,几乎和他的手同频。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脸,和在手机里看到的模糊不同,此时在她面前的余明远,是鲜活的,滚烫的,坚硬的。 厨房里再次响起黏糊糊的水声。 余明远低下头,额头抵在她肩头,汗淌进她侧颈里,一声紧跟着一声“睿睿”叫得林知睿手心和心口都是发麻的。 引线即将烧到头,等待绽放的烟花,突然哑火。 林知睿的手停下。 余明远带着动了两下,她没有配合。 余明远在混乱中侧过头去亲她,半眯着眼睛问:“怎么了?” “哥你还骗过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