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伟大航路生存的一百种方式》 1、第1章 牛腱肉冷入水排出血沫,换水再下锅,加入足量的香辛料中火慢煮。当下局势不算安稳,南边香叶供给岛发生战乱,北海八角运输船只多次被海贼劫掠,香料作为硬通货一时间供不应求。好在这里是马林梵多,供货商想破了脑袋也总会优先保障本地的商品供给,就是价格翻了几翻。 可这有什么办法,莱娅咬牙从手头挤出几千贝利。 约莫等一小时,炖锅中就会飘出香气,汤底浓稠香郁,大块的牛肉已经没出汤面,每一处都染上亮晶晶的酱色,汤面一鼓一鼓地腾大泡,往后再加两次水,转小火慢炖。 照理说做下酒菜这小事应该由伙计操持,但卤牛肉是地道的东海菜,任谁来都没有东海出身的莱娅做得原汁原味。自然,下足本足量的调味料是其中精髓。 不夸张地讲,莱娅酒馆一半的回头客都是冲这口正宗手艺。试问对于刚刚结束艰难战斗后的海军来说,有什么比几扎啤酒和干碟拌肉来得更酣畅淋漓? 开酒馆的理由很多,其中之一便是她没有傍身的手艺,经营酒馆始终是项不错的营生。局势再差总有人喝酒,不过就是特供威士忌与野啤的区别。 莱娅来到马林梵多满打满算已有一年,前期装修店铺、联系货商,入不敷出大半年后总算挣回本,最近一两个月才真真正正站稳脚跟。 挣了点小钱的莱娅雇了两个兼职伙计,早班的妮蒙,晚班的安德鲁,妮蒙是本部某上尉的远房侄女,刚满十七,白天上班晚上读军事夜校;安德鲁是某前中尉的遗孤,过了年才十九,抚恤金全都寄给家乡的弟弟妹妹,他自己一人打三份工,梦想攒些钱回老家开饭店。 白天一贯没什么客人,不仅酒馆里没人,整片商业区都门可罗雀。今天妮蒙休假,处理完酱肉的莱娅窝在吧台,百无聊赖地玩报纸上的填字游戏,马林梵多的每日时报是军区特供版,不仅新闻页面大多内容是在报道海上新情报,就连娱乐版面的填字游戏都是以海军为主题。除此之外,给海军特供的报纸会比普通报纸多出整整两个版面,专门印最新危险分子的通缉令。 她不大关心新闻时事,走马观花地浏览文字版面,无外乎是些海军或海贼的新动向。报纸哗啦啦翻动,她隐约在通缉令版面看到几个眼熟的面孔,兴许那些人还去她的酒馆做过客。 马林梵多的娱乐实在匮乏,玩猜谜游戏算得上莱娅一天里为数不多的乐趣,可惜这不是她的强项。 “叮当”双开百叶门被推开惊起门顶响亮的铃声,巨大的身影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迟疑昏暗的小店是否与其招牌相符,莱娅没有抬头,趴在吧台斜倚着手肘猜谜,漫不经心说了句:“欢迎光临,茶水自取”,俨然把来人当做讨水喝的街坊。 那人一愣,这才注意到墙壁上贴着“茶饮与解酒汤免费”的标语,直愣愣地站在酒屋中心,似乎又觉得不妥,犹豫后坐到吧台前为自己斟茶。 小店里提供的是最平价的大麦茶,由于放置时间过长,杯中茶水上层温,下层凉,清亮的茶汤上还有两颗顺着水流落下的焦黄大麦。那人一口接一口饮尽了茶水,他喝水极斯文,不发出一点声音,这就显得铅笔与纸面摩擦声在空荡的室内尤其明显。 横九竖九的小方格内几乎都被莱娅连蒙带猜的填满,唯独一处空缺:发生在株尾海湾由中将指挥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开头第一个字是“伊”,结尾处是莱娅填了个"羊"字,不对不对,这也太古怪了,她又重重地把那个"羊"涂黑,一个大黑圈在整张纸面都无比突兀,像是作业本上醒目的红叉。 莱娅冥思苦想,正踌躇着要不要看答案的时候,猛然听到一直沉默的客人终于忍不住问:“小姐,是四列七行吗?” “什么?”她抬头,面前赫然是一张苍白干枯、悚然骇人的陌生面孔,她由意外转为惊愕,下意识呢喃:“...什么?” 男人身披正义大衣,大衣右胸口处别着几枚勋章昭示着他的军衔至少也是佐级以上,他礼貌的重复了一遍:“填字格,第四列第七行,您刚刚是在烦恼这个空吗?” “哦...是的。”莱娅很快恢复了平静,早年间的工作经历让她面对凶神恶煞的海贼都能镇定自若,自然也不怵这位长相稍微有点恐怖的海军军官,更别提还是位热心的军官。 她把报纸摊到桌面示意给男人看,填字格周围被涂涂改改到千疮百孔,有些字迹都覆盖了原题目,男人倒是未受任何影响,如常道:“是海圆历1517年的伊拉尔诺战役。” 莱娅一笔一划地补全,结尾落在"诺"字,前一个空她自然也是填错了,她又一指:"喏,这个该怎么填呢?" 男人便耐心地一一解答,海军军歌的作曲家叫萨尔斯诺,推进城又叫因佩尔监狱,"佩"的写法是,说到此处,男人指尖沾茶水,在木质吧台上演示。莱娅跟着模仿他的笔迹,忽然她没头没尾地问:"我的字不好看吧?"说完又自顾自把自己逗乐了,不等男人回复,又说:"丑是丑了点,但好歹有进步。"一年前她连题目都看不懂呢。 "......" 一轮核对下来,十道题若算上错别字她也才将将答对四道,男人本想宽慰莱娅,但莱娅本人情绪稳定,不仅稳定还因比昨天多对了一道而喜上眉梢。她一边细致地把猜谜页裁下来,一边对男人笑着道谢。 男人受到鼓舞,端直身子朗声道:“不用客气!我的兴趣就是帮助别人,日行百善就是我的座右铭!”那架势宛如在背军规戒律。 莱娅愣神,忍俊不禁地嘀咕:大叔你怎么突如其来的热血沸腾啊!她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如实说了出来。 这下轮到男人不好意思了,他略微羞赧涨红了脸,大约从没人敢当面指出他过头的热血,或是他周围的战友同样满怀激情,所以众人对此习以为常了。 莱娅本意无心调侃军官,转而换了个话题,"还没问您叫什么名字呢?" 男人恢复了端正的神色:“我叫t彭。”大约在他心中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名字是件庄重的事情。 "您看着眼生。" “是,我是海军本部驻伟大航路前端的上校,因此你不常看到我,最近回来是未来参加总部一年一度的军事大会。”t彭解释到。“是所有军官都要参加吗?”“不不不,仅仅是尉级以上的军官。” 莱娅手一顿,擦酒杯的动作慢了半拍,认真思忖后眼神放光:“斯摩格也会来吗?” t彭有些讶异:“应该也是会来的,您与他认识?” “在罗格镇认识的,我曾在罗格镇开酒馆,他是那里的驻守军官。”莱娅答,然后给好心的上校调了一杯"茶园春雪",名字好听,实际不过就是琴酒与茉莉蜜茶的结合体。 当年在罗格镇,斯摩格一直是令海贼闻风丧胆的存在。 海圆历1518年的罗格镇,莱娅从夏初就一直听人念叨基地调来一个本部军官,但直到同年冬天才与军官正是见面。沿海小镇一向气候湿润平和,那年的冬季却冷得反常。斯摩格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火气,在旁人都裹上棉衣时,他依旧只穿了件敞口的单衣,当真不给冬天一点面子。于是莱娅在看到这幅扮相的人走进酒馆时,轻而易举就将他与传闻中"强悍的烟鬼"对上号,他沉着脸,嘴里叼两根雪茄,看起来比大多数海贼还要凶神恶煞。 他刚坐到吧台前,后桌几个小海贼转头溜走,椅凳与地板间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没给予多一分的留意,都是些不关紧要的小角色罢了。等莱娅回神时只看到由于惯性不停摆动的双叶木门,她道:“你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还没付钱呢。”斯摩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晌他回:“差多少钱。”莱娅便笑,“你是我的客人,怎么能让你付呢?不如这样,你点一杯酒,就算赔我。” “上班时间不能喝酒。”莱娅的目光落到雪茄上,烟气缭绕绵延,她又笑:“那上班时间可以抽烟喽?”斯摩格不语。莱娅顺着木质桌面推来一杯,四分之一的威士忌加冰。 冰块是特殊模具冻的,四四方方正好欠在圆形杯壁内,斯摩格瞧着冰块格外的晶莹剔透,不知比别家酒馆干净精巧了多少倍,他仰头一饮而尽。 那天斯摩格走后不仅在桌上留下了威士忌的钱,还另外多支付了几百贝利。 —— t彭神色复杂,陷入到深深的回忆中:“罗格镇,是海贼王的处刑地啊......” 莱娅轻"嗯",又说:“除了来往伟大航路的船只,每天还有世界各地的人专门前来观摩处刑台,所以我的生意一向很好。” 冰饮摆到上校面前时,他有些意外:“这是给我的吗?” 莱娅擦干桌上的水渍,轻笑道:“您不会也要说上班期间不能饮酒吧?这酒度数很低的。”心却重重跳了几下,来酒馆除了喝酒还能做什么?总不会是来做什么调查的吧?总不会她又牵扯到阴谋事件中吧? “...这倒不是。”t彭有些语塞,索性也不再争辩地喝下去。 胡思乱想着,莱娅赶忙撇过头去:"您还要点些什么呢?" t彭有些不好意思,试探性地问到:“听下属说这里的东海菜很正宗,所以我想问问能不能打包一份...”他是最早一批来到马林梵多的,早晨报完道后正好多出半天的空余,听接待他的二等兵说莱娅酒肆的东海菜无出其右,他才萌生了来马林梵多商业区转转的想法。 听到这里,莱娅暗暗松了口气。 此时大约中午十一点,经历了两个小时的炖煮,后厨已经飘来浓郁的香气,正是肉质韧而不烂的最佳时刻。她去后厨捞了几块肉和配菜,淋在蒸好的大米上一并打包。 实际莱娅的酒馆并不酒馆并不提供配餐服务,往常的下酒菜都是论斤卖的,四五个士兵一桌,几扎啤酒再割上半斤好肉。 所以当上校问应该付多少钱时,莱娅发现还没有考虑这个问题,片刻她笑道:"没事,当作为填字游戏的回礼。" t彭上校百般推脱,一码归一码,行好事从来都不应该是从民众身上获取好处的手段。 莱娅歪头,转而又道:"不不,感谢您保卫我们的国家。" 她的话半真半假,大抵是玩笑话,但t彭心中汹涌澎湃,他正色:“这只是我的职责所在。"临了,他补充,"我一定会推荐同僚们来的。” 莱娅倒是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没想到下午采购回来时,酒馆门口大排长龙,再看屋内已是熙熙攘攘无处落脚。 安德鲁探出头来叫苦不迭:"莱娅姐,你终于回来了!" 再看排队的人中,一大半有名有姓的中上层军官,莱娅站在酒馆门口目瞪口呆。 身后走来一高一低两个身影。 “啊啦,听说这里很有特色嘛...”男人挠挠头,在看到莱娅后,他话锋一转,半倾下身子:“这位漂亮小姐,请问你愿意和我约会吗?” "这么突然吗!"茶豚中将已是落下冷汗,生怕这人抹黑海军形象,连忙提醒:"这位妹妹呀,如果你不想..." 青雉像座山一样倾来时,莱娅呼吸一滞,这是海军大将,饶是她再不关心政事也认得这位报纸上的常客。由于太过惊讶,她反倒置身事外地冷静下来,一个独身男人向独身女人邀约,这有何不可呢?于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好。” 茶豚中将:诶? 2、第2章 这场无由来的约会定在第二天的午后,正好青雉轮休,赶在海军大会召开前一天忙里偷闲。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新生代也如雨后春笋挨个冒头,他可实在没心情看战国与萨卡斯基的轮番发飙。 当夜下了一场瓢泼的雨,本以为约会会就此泡汤,没想到第二日天虹销雨霁,天海都被冲刷了一遍,天朗气清尤其宜人。 对于这场约会,妮蒙比莱娅这个当事人还要兴奋,拜托,那可是海军最高战力,海军传说种的传说,饶是她自幼生活在马林梵多也没见过几次正脸的大将!她甚至特意一大早就跑到店里,抓起睡眼朦胧的莱娅梳妆打扮。 莱娅在梳妆台前困得东倒西歪,所谓的梳妆台就是在洗手池的镜子前搬个座位,于是妮蒙便不得不一遍遍扶正她的头,以免她一头栽倒水池里。 虽然莱娅大妮蒙五岁有余,但她此刻有种看自家孩子不争气那股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她嘀咕:"你真的不激动吗?那可是海军大将诶!" 莱娅失笑:"也不算吧,激动肯定有一些,但说不上多么热烈。毕竟是男女之间的事啦,不可能单从职位高低或是某一方身份是否闪耀来衡量的。" 妮蒙若有所思:"成年人这么复杂吗?" "你长大就懂了..."看到妮蒙为她的回答而置气,一边又手忙脚乱地为她卷发,她猛地抱紧了妮蒙,像给猫儿顺气一样地抚她头顶,"不行,妮蒙小可爱不许长大。" "快放手啦,卷发棒都要掉了。"妮蒙推她,想要怄气又忍不住被莱娅的无理取闹逗笑:"我长不长大哪里是你一句话能决定的呀。" 看着精心打扮后的莱娅,妮蒙忍不住倒吸口气,上身穿了一件无袖的薄纱吊带,下身裹着修身牛仔裤,身量颀长,一头粉发微卷,与她明艳的五官相得益彰,好像一块初经打磨的璞玉。 杂志封面的美人也不过如此了,以至于本来懒散地等待她的青雉,在见到莱娅的瞬间都下意识挺直了身子,毫不吝啬地称赞道:"莱娅小姐今天更加美丽动人了。" 库赞的语气带着懒散且冷冰冰的味道,被这样夸赞倒格外的新奇,莱娅又不自禁想到此刻趴在门口的妮蒙一定在偷乐,想到这里,莱娅心情畅快,弯弯眉眼:"大将先生很准时呢。" 大将挠挠头:"啊啦,迟到可是一件非常不尊重女士的事情。" 莱娅不置可否。 他又道:“那么,莱娅小姐想去哪里呢?” 莱娅想不出。 马林梵多的娱乐产业只能用贫瘠来形容,这里本身就是海军本部,所有一切基础建设都是服务于海军的基本需求,包括且仅限吃穿住行这几方面。商业区除了各色餐馆与商铺,能称得上消遣场地的只有几间酒馆或茶厅。原先倒是有一家影院,但试行一段时间后发现普遍只有十之一二的入座率,如今只在特殊节假日才会排片。 二人便漫无目的地闲逛,沿着民用道一直走,不多时就到了尽头——再往前就是海军本部大楼了。 马林梵多的地势中心高四周低,从这里远眺,建筑群鳞次栉比,大多建筑通体是代表海军的白色,在天海交接间尤其清透。 海岸与天连成一片,午后日头足,海面掀起粼粼波光,港口难得没有一艘军舰,平和得让人忘记自己身处世界军事重镇,莱娅指着海岸线,饶有兴致地感叹:"今天可真好看。" 青雉提议:"要不去那边逛逛?" 莱娅欣然接受。 两人沿原路返回,下坡路要比上坡路容易走得多,库赞的一步顶莱娅的三步,所以他压慢步子,与莱娅趋平。 他双手插兜,看不出神色,莱娅悄悄望他,心想不愧是海军大将,个体可真高啊。 不知是不是青雉察觉了她的小动作,几乎是在下一秒,他滚滚喉咙:"莱娅小姐平时会出海游玩吗?" "......"她有种偷看被抓包的尴尬,连忙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并且坚决目不斜视。 为了以防敌人伪装潜入内部,马林梵多对居民的通行机制非常严格,不仅要提前一个月报备,临行前还要出示大大小小的证明文件,而且只能搭乘特定船只才能通行海军航道。因此,这里的居民除了必要的回乡探亲是不会轻易出行的,莱娅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她没什么可探访的对象。 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激起库赞层层心绪,马林梵多可供普通居民活动的空间有限,莱娅小姐还这样年轻,就困在一副钢筋水泥搭建的、绝对安全的牢笼之中。他想说些什么,张张嘴,终究没有说出口。 良久没人讲话。来往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或窃窃私语、或驻足脚步。那是青雉大将吗?旁边那个漂亮小姐是谁啊? 不知莱娅察觉到没有,库赞优秀的见闻色将谈话一字不落地尽收耳底,他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个沉闷的男人,但他也清晰地知道自己算不上多么有趣,一想到这种约会行程可能让小姐觉得扫兴,他便伤透了脑筋。 片刻后,他让莱娅先去石阶边等他,说自己取个东西。 此处离石阶不过一二千米,十分钟就走到了。莱娅双肘趴在栏杆处看风景,一只海鸥停落在石砖上,歪头与她对视。在海鸥先莱娅一步地听到动静后,扑棱棱地飞走了。 莱娅转过头,是库赞。 他戴上了墨镜,懒散地斜倚着一辆大得吓人的自行车,听说青雉是冰冻果实能力者,但阳光定然驱散了他周遭的寒气。看到莱娅回头,他微不可见地笑笑。 莱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将口中的"东西"是辆自行车,忍俊不禁道:"这算什么东西啊?" 青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时找不到恰当的形容:“啊啦,这是我在大海上的代步工具。” “代步工具?怎么代步呢?” 青雉便邀请莱娅上车,身体力行地展示了如何在海面上骑行。 如此特殊的交通方式还是莱娅头一次感受,身后就是一条长长的冰制轨道,她东瞅瞅西望望,真是新奇。 青雉说:“听口音小姐不是本地人吧。” “莱娅,你叫我莱娅就好。我长在东海,去年才搬来。”莱娅注视着马林梵多的白色建筑一点点缩小,还有种不真实的兴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离开啦?当大将可真自由。 "啊啦,莱娅真是个可爱的名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补充道:"对了,我的本名叫库赞,你也不用一直叫我大将先生的。"虽然大将的名字在海军内部不是个秘密,对于无关人员而言还是极隐秘的。 于是莱娅像听到什么重大秘密一般激动与兴奋,“我可以直呼其名吗?” 在得到本人的许可后,莱娅将库赞、大将先生、青雉先生等轮流叫了一圈,最后发现还是库赞顺口。 私密空间的相处很容易拉进距离,哪怕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莱娅说自己本职工作是调酒师,先前酒馆开在港口,港口环境繁杂,每日来往船只少说都有上百架,酒馆环境自然也是鱼龙混杂。 距她观察,海军们大多爱北海的黑啤,海贼大多爱原汁精酿,五湖四海的赏金猎人团体口味不一,传闻中最受大海男人眷顾的朗姆酒倒是无人问津,不过会有顾客时不时挑战招牌“朗姆荔枝炸弹”,最后在店里吐个昏天黑地。来往顾客里也不乏有挑口的,对酒品要求极高,例如“诱惑玫瑰”这款鸡尾酒,颜色分清够不够清亮、出入口时是否酸而不涩,甚至玫瑰糖浆种类的选择都在客人品评范畴内。 不过酒馆开在马林梵多后,无时无刻不紧绷的士兵们忠爱啤酒与烧酒,她曾经当宝贝似的调酒工具如今只能堆在橱柜积灰。 库赞沉默地听着,突然问道:"莱娅小姐对调酒很有心得呢,很热爱这份职业吧?" "也不算吧,只不过我从没学过其他本事罢了。你呢?你热爱自己的职业吗?" 库赞哑然,他已经很多年没听到有人这么问了,怎么会有人把"热爱"连同"海军大将"关联起来呢? 他思索很久,"啊啦,倒不如说是对正义的追求吧。" 听他模棱两可的回答,莱娅识趣地不再接话。 马林梵多白色大楼彻底消失在眼前,他们已经骑行很远了。 伟大航路一刻一变,此刻天分成了两半,一半还阳光灿烂,另一半已黑云翻涌,再向前走可能会淋雨,所以二人在海平面中心歇脚。 在海的尽头,斜落的太阳发出耀眼的光明,莱娅有些看呆了,不自禁向前走了两步,库赞扩大了冰面的范围。 所经历的太过震撼,大将的邀约、冰冻果实惊人的能力、震撼的海景,莱娅心潮澎湃,话也多了起来,各种天马行空地想法涌出,她看着脚下的冰面若有所思:"如果你不做海军会做什么呀?" "诶?"库赞有些惊讶,这是个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不等他回复,莱娅就忍不住抢答:"你可以给内陆国家做溜冰场,别人要废大量人力物力开凿,你一秒钟就做好了,一定有很多内陆城市找你做场地,到时候你一人就是一个制冰工厂。" 见她说着起兴,库赞失笑:"啊啦,我记下了。"又问,"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莱娅连比带划,"我可没有什么大志向,我只想穿金戴银住大别墅,十个手指都带上戒指,等手下在场就一直看报纸装模作样。" 库赞的脸上终于有点笑意:"看报纸?为什么?" 她不介意用夸张的渲染逗笑海军大将,甚至还有种油然而生的自豪,瞧,你们都不行吧,只有我逗笑他。 "你可别笑,我真是这么想的,小时候我时常偷看富人们,他们总是披着昂贵的厚皮草,伸出脚让下人擦鞋,自己端坐着看报。" "所以我小时候一直有两个疑问,一个就是皮草到底为什么不会滑下去,二就是报纸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库赞沉默。 莱娅越说声音越小,摸不准大将的心思,约莫是同情自己,或是对自己身世的意外?她便道:"反正都过去了,往后会不一样的。" "嗯。"库赞弯下腰,透过墨镜镜片注视着莱娅,忽然像变魔术似的在手中变出朵冰花,递给她。 莱娅瞪圆眼睛,小心翼翼地接过,左看又看。 库赞补充:"我的果实能力可以维持它两天不化。" 莱娅笑道:"那可要等我回头找个花瓶插起来。" 返程路上,莱娅才反应过来,这人是不是拿她当孩子哄了?然后她看向库赞高大的背影,由于维持着果实能力而不断发散寒气,莱娅想,孩子便孩子吧。 回到马林梵多,莱娅请库赞到酒馆里做客,他也欣然接受。此刻太阳西斜,已经到了营业时间,想必安德鲁又忙个焦头烂额。 莱娅先进屋,果不其然,屋内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然后她在人群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斯摩格也来了! 显然他早早注意到了莱娅,二人打个照面,他的视线在冰花上停留了片刻。由于长时间拿着冰花,她的手已经冻得通红,脸倒是白生生的,由于猛然进屋受到热浪的影响而冻红了鼻子。 屋内还有些熟悉的老面孔,和莱娅相处久了,调侃起哄:"听说小莱娅今天有约会呀。" 一人又道:"谁啊谁啊,快跟我们讲讲。" 另一人醉眼朦胧:"小莱娅拒绝了我十几次的约会请求,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男人..." 话音未落,库赞弯腰进屋,由于他身量太高,不得不半倾着身子。 全场鸦雀无声。 满屋海军面面相觑,大大大大将啊...那没事了... "叮铃铃"库赞随身的电话虫响起,电话那头是恼火地战国,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库赞!你今天跑到哪里去了?现在赶紧回本部!现在!" 全场死寂,在场的大多都是本部中下层海军,或是赶来参加大会的支部军官,多数连元帅的面都没机会见到。他们默默祈祷二人可千万别谈论什么军事机密。 库赞挠挠头,"啊啦,有点小麻烦要处理。"遂向众人道别。 众海军:这哪叫什么小麻烦啊! 大将走后的几分钟众人都在震惊的余波里,莱娅也是有些尴尬,目睹了一场不太痛快的分别。 这时,门铃声响起。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来人气喘吁吁地致歉。 莱娅先是震惊,"达斯琪,你怎么也来啦?"然后又紧拥住她,"我们可是好久没见了。" 3、第3章 在罗格镇的日子里,莱娅最先与达斯琪建立了友谊。 海圆历1518年,达斯琪从本部军校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荣升曹长,同年主动跟随斯摩格上校驻守支部。众人心照不宣:以她的成绩大可选择继续留在本部,比起各施神通都不能留在本部的同期,她实在有些舍近求远。 这么讲虽然功利,但倘若没有足够的实力或足够的运气,大多调往支部的基层军官升任本部都机会渺茫。 可前人说实力是在环境中历练出来的,前人也说若想自由地行正义之事,职位不能太高也不好太低。遵循前辈的经验之谈总是没错的,她只知道做人如练剑,兴许外人眼中的本办法才是唯一的捷径。 好在达斯琪足够幸运,她被分配到罗格镇海军基地——那里是东海通向伟大航路的唯一港口,每日上千架船只往来,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她一定可以大放异彩,一定的。 ...... 1518年初夏,罗格镇。 "叮咚"一个年轻斯文的姑娘推门走进酒馆。门框上风铃声响起,喧嚣的酒馆满庭寂然,数十双眼睛不约而同看向来人。 达斯琪推了推眼镜,对吧台后的莱娅和善地笑道:"请问,您是这里的老板吗?" 莱娅对达斯琪的第一印象定格在此刻:礼貌、谦逊。若不是看到她腰间的佩刀,她大概会误会达斯琪是来问路的学生。 不等莱娅回话,坐在门侧的男人抬起脚挡住达斯琪的路:"今天酒馆被我们大哥包场了,妹妹改天再来吧。" 男人话音刚落,前桌扔来一个酒瓶,正中男人的头顶:"蠢货,怎么对漂亮妹妹这么无理。" 被酒瓶砸中的男人鬼叫一声,立马心领神会,收回腿去,上下扫视达斯琪,吹了一个不响亮的口哨:"今天我大哥高兴,让妹妹进来玩。" 达斯琪微微皱眉,提高音量扫视屋内众人:"我是新任海军曹长,这次来处理公务,不会耽误大家太多时间。" 满庭哗然,人们交头接耳,正中大哥模样的人喝得醉醺醺,拧着眉毛诧异道:“新来的海军曹长果真个女人?” 达斯琪深吸一口气,只当没听到,忽略掉那些黏腻在身上的目光,目不斜视地走向莱娅,亮出海军徽章:"您好,请问您是这里的老板吗?我来跟您调查些事。" “是。"莱娅点头应下,瞥到达斯琪身后几人鬼鬼祟祟的目光,岔开话题:"您要喝些什么吗?”想来这句话兴许太过生硬,她又眨眨眼:"我请客。" 达斯琪大约没料到老板的热情,愣怔后和煦笑道:“一杯热水就好。” 屋里众人本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最管些闲事,一人伸个夸张到过分的懒腰偷听,嬉皮笑脸地问:"小莱娅,海军怎么要调查你呀?你该不会说什么通缉犯吧?"说罢,一桌的几人抱团哄笑。 莱娅没理会,转身给达斯琪倒水。扭过头,冲男人们道:“再烦我,小心我往酒里下药。” 达斯琪轻笑,在吧台摊开名单列表:"我只是来核对一下户主信息,您叫莱娅对吧?这家酒馆的登记店主是您的..." 莱娅惊讶,“海军还管这个?”紧接着答:“他是我的前任雇主,三年前因病去世了,由我接手了酒馆生意。因为政府一直没有更新住户信息,所以...”她没再说下去,答案不言而喻。 今天包场的男人们里有人是政府高官的亲戚,也正因如此,这群小团伙在罗格镇横行霸道,俨然是本地颇有势力的地痞,莱娅瞥一眼众人,担心说得太过露骨,被有心之人听去。男人们不看她,也不知鬼头鬼脑地谋划什么。 达斯琪点点头,一边小口抿热水一边解释:"最近有一伙海贼弃船逃走,最后在罗格镇失踪,我们怀疑是装扮成贫民掩人耳目,所以需要严格侦查。" 调查分为多个小组同时进行,虽然达斯琪被分配到不轻不重的商铺排查组,但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带队,她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认真劲对待。 热气给达斯琪的眼睛裹上一层水雾,她不得已先将眼镜放到一边散气,眯起眼睛给名单做标记,给前任店长的名字标上已故标识时,心情难免有些复杂:"莱娅小姐,最近这一片不太安稳,麻烦你多加小心,如果有什么困难或有任何线索,都可以来找我们。最后,只要看一下个人身份证明就..." 趁着达斯琪松懈,靠吧台边的一人顺手夺过了桌上的眼镜。 "诶!我的眼镜!" 酒过三巡,乌泱泱的乌合之众借着酒意肆意妄为,眼镜传了一圈,来到领头男人的手上。 失去眼镜的达斯琪面前一团模糊,被戏弄的涨红脸色:"把我的眼镜还我!"又亮出徽章,"我可是海军!" 二把手上下打量她一番,玩世不恭道:"当然可以还你,你陪我们喝杯酒就行啊。"又冲吧台嚷,"小莱娅,给这位小姐倒杯酒。" "这怎么可能?"达斯琪霎时羞愤不已,没了眼镜的她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不得不听声辩位。 仗着人多势众,其中一人起哄:"海军怎么了?难道请海军喝杯酒也犯法吗?"越说越起兴,"难不成要把我们抓起来吗?我们可什么法都没有犯啊!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以权谋私吧。" 诡辩,赤裸裸的诡辩!偏达斯琪被气得哑口无言,她难堪透顶,却不知如何应对:"你..."她宁愿和十艘海贼船真家伙硬拼也不愿意和这种人纠缠不清。 若按照常理,事态往往衍变为双方火并、平民遭殃,莱娅见此情景,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嫌恶透顶。 推开吧台暗门,上前对为首的男人轻蔑道:“这么大的男人欺负年轻小姑娘,真是不害臊。” 她本就长得极明艳张扬,平时脸上总挂着三分笑缓和了她的氛围,现在完全冷了脸色,眼波清凌凌一转,不仅没什么威慑,倒像是个触不可及的冷美人。 男人先是意外,又被她怼得畅快,脸不禁一红,众人起哄更凶,“小莱娅可是吃醋了?”一时间此次彼伏的哄笑声不断。 不仅男人们意外,达斯琪也扭过头,双目无聚焦地凝视着莱娅,转而怒向男人发作:"你怎么说话..." 莱娅微不可见的蹙眉,深吸了一口气,轻笑道:“你便当我吃醋了,她是我的朋友,你就当卖我个面子,把东西给我。”说罢揽住达斯琪的肩。 众人几时见过莱娅这么和颜悦色?男人看着她,鬼使神差地把眼镜递过去,顺带还摸了一把莱娅的手。 莱娅把眼镜还给达斯琪,看了看自己那只手,睨着眼看男人:"好了,就当我送你践行礼物了。" 这场不必要的风波算是安定下去,带头大哥还沉浸在莱娅居然吃醋的余韵中,莱娅先带着达斯琪到了二楼起居室找证件。 莱娅,女,海圆历1499年出生,居住地罗格镇林奇街b101号。证件是1515年补办的,上面还有金光闪闪的政府防伪公章。 达斯琪摩挲这证件上光滑的镀膜,垂着头,良久沉默。 莱娅大约猜得到她的心绪,从本部学院直任海军,见识到真实世界的铁律后,难免有些落差。大航海时代只有一条准则:你人微言轻,自然只有受人宰割的份。 摸清生存法则的莱娅对此见怪不怪,在房间诡异的静默里,莱娅安慰道:“为首那个,是镇书记的侄子,他本身就是个十足的蠢货,又对侄子的行为放任自流。好在这群虫豸们明天就要启程出海了。” 听到她的话,达斯琪轻"嗯"了一声,实际她的头脑没有一分冷却,全身仍紧绷着,皮肤都滚烫地叫嚣。这是她升成曹长后第一次带队执行任务,她屈辱于毫无招架之力,海军的第一准则便是不能挥刀向平民,可这次的矛盾不再是刀剑能解决的。 但她更屈辱的是,作为海军本应该彻底制止这种不良势力,到最后竟然是她应该保护的对象反身保护她,还是这种低头折节的方式。 她把证件还给莱娅,轻声道:“莱娅小姐原来和我同岁...” "这样吗?"莱娅笑,"那你比我厉害许多,如果我有你的本领,一定忍不住砍了那人。" "怎么会..."这算什么厉害?“不不,能轻易化解危机,是我怎么也学不来的本事。” 莱娅垂下眼帘,再抬眼时已面容肃穆:“我小时候给富人擦过鞋、给整条街送牛奶、也去餐厅剥过牡蛎,调酒是我最好的一份工作了。” “正因我想长久的做下去,所以要找对方法,学会如何与男人斡旋,大多时候都要严肃些,否则会被占足便宜。” "所以我想说,你只是并不习惯解决这种事,不代表其他任何事情。" 达斯琪心头重重跳了几下,她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一段思辨之路要走,但莱娅的话无疑给了她巨大的鼓舞。 那天晚上大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明天早晨就要出航,几次三番邀莱娅上船,莱娅不看他,转头抽烟。当然这只是她装腔作势,听说香烟是消愁的好东西?抽完她觉得香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男人也一样。 ...... 时至今日,马林梵多酒馆。 屋内灯光如昼,烟气酒气熏得人暖暖烘烘,安德鲁从屋外搬酒桶,只见自家酒馆招牌闪耀,远处深巷各家点灯,恍惚真是流光生辉。 达斯琪军衔没有达标,此次来海军会议经过了重重阻碍,但她想亲自对莱娅说,自己又变强了。大约是近乡情怯,终于见到莱娅本人却死活说不出来,自己又变强什么的,太羞耻了...... 众人把酒言欢,大海上生存的人,喝酒就是要尽兴。 同样喝了两杯的达斯琪向莱娅咬耳朵:“你还是不肯告诉当年罗格镇上那群废物怎么样了吗?” 莱娅勾勾手,达斯琪凑过头去,她笑道:“你自己猜嘛。” 一点番泻叶罢了,相信这点磨难不会阻碍他们的航行。 酒后有些迟钝,达斯琪才反应过来,默默哀怨:“怎么这样啊...” 觥筹交错间,一人搂着斯摩格要唱歌。他没理会,甚至额角一跳,他看不惯很多同僚的做派。猛然间,达斯琪与莱娅对视,二人会心一笑。 因为隔天的海军大会与晚签到要求,酒馆早早打了烊。 送走客人,在锁后门时,莱娅有种强烈的预感,心头砰砰直跳,推开门一看,果然是斯摩格。他倚着墙抽烟,上飘的烟雾飞絮到夜幕中不见踪影,夜空蓝得澄澈。 察觉到动静,斯摩格回头与莱娅对视,这是种相识多年老友的默契,无需多言。 莱娅率先打破静默,千般万般的话涌出口,脱口而出只剩一句:"这一年我生活得很好,感谢你介绍的工作,之前都没机会正式道谢。" 斯摩格微不可见地摇头:"举手之劳而已。"半晌,他又说:"不是我为你找到的工作,我只是做你的推荐人,剩下都是你自己努力的。" 莱娅心中一暖,又不知如何回应,索性岔开话题:"你们开几天的会?" "三天。" 她笑:"你和达斯琪明天还来吧?算我请客。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年月了。" 斯摩格反问:"怎么,你觉得我不会回到本部吗?" "...这倒不是..." 斯摩格勾嘴笑笑。 夜色太深,二人又隔了一段距离,莱娅没看到,她想问斯摩格近况如何,罗格镇的工作如何,但她知道问完也只会得到"一切安好"此类回复,就像斯摩格不过问她的工作一样。按部就班,向来如此。 远处是晚点名的第一声铃,一声铃十五秒。二人就等待着漫长的十五秒铃声震动。 十五秒后,斯摩格微昂首:"走了。" 莱娅目送着斯摩格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夜色的阴影中。 4、第4章 第二天结束会议后,随斯摩格来酒馆的还有缇娜上校。二人是同期,又是泽法教官生涯中最后几批学生,在心高气傲的学生时代里彼此是少数能入眼的存在。 缇娜点了根烟:"我在这次的航行中听到了泽法老师的动向。"看到一旁还在摸索的斯摩格,顺带举起打火机示意。 斯摩格摆摆手,终于从上衣兜中摸到了火机,海军大会无外乎是报告战绩或规划战略安排,却有严格的服装要求,导致他一时忘记火机揣在哪个兜。 他一手防风一手扣动火机点火,雪茄燃起火星,他仰头吐烟,半晌才回应:“嗯?” “泽法老师创建的反海贼联盟又扩编了一群新人,最近在新世界一带打击海贼势力。”似乎在等待斯摩格的看法,缇娜不再多说。 他"嗯"了一声,回道:"这是他的选择。"轻描淡写的仿佛在谈论天气。 "喂,我说你啊,还是一点都没变。"缇娜摇摇头。 二人不约而同的不再多言,一是两人对此事的态度不同,二是已经走到了酒馆正门口。 莱娅站在外墙的阴影里,实际在听到长街上的声音时她就想离开了,可随着脚步的逼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把二人的对话听到个七七八八,虽然她并不了解谈话中的"泽法老师"是何人,但误听私人谈话总是件尴尬的事。 显然二人也是发现了她的,莱娅这缩头乌龟是装不下去了,她歪头打招呼,装出一副才觉察到的样子:“斯摩格你来了?这位是?” 他有些好笑,"我的同期,缇娜。这次也来参加海军大会。" 今夜月色缭绕,斯摩格脑海中无端拼凑出第一次见到莱娅的场景,那是罗格镇的深秋的晚上,同样的夜月。他刚刚抓捕完一伙港口的海贼,回到基地的路途径港口店铺,一声"小莱娅——酒又喝完啦——"从酒馆传来。 斯摩格对此一向不会过多关注,但他隐约记得达斯琪提过她与一位叫莱娅的姑娘是朋友,因此留了两分关注。 不多时,后门外走出一位姑娘,高挑、清瘦,夜幕下看不清面孔,但她的发丝浸润在月光下透着光。兴许是工作太过劳累,或应付客人是一件费力的事,她薄肩靠在木门上,抬头望着月亮,呼出一口气。 冷夜吐出热气,白白的,像在吐烟。 片刻后,姑娘回身搬酒,似乎从外墙上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驻足看了好久,在又一声催促后回到酒馆。 然后斯摩格回神,盯着一个女人看这么久,无不无聊。 所以他这次很快瞥开眼去。 缇娜点头示意。莱娅挪到酒馆门口,撩开防风的布帘请二人进去,她一面笑一面回应:“早听说缇娜小姐了。” 缇娜先进屋,她挑眉:“听谁说的?”用拇指点了点斯摩格,“不会是他吧?” 店里清冷,未到海军士兵解散的时间,只有达斯琪一人。见缇娜进屋,吧台前喝茶的达斯琪招手:"你们终于来了呀!" 斯摩格额角一跳,先躲开缇娜的手指,"你少乱指了。"又冲达斯琪吼道:“你没有工作可做吗?” 缇娜勾勾嘴角,她很是爱看斯摩格吃瘪,达斯琪不吱声,好像...她确实清闲了些... 莱娅也微微笑,先前被抓包的尴尬抛到九霄云外。斯摩格错身进屋,深深看了莱娅一眼。 这人怎么离自己这么近,浑身的烟味,莱娅绷住脸。 招待客人落座,莱娅由衷说:“女海军军官难得,更...”她看向一旁,达斯琪拼命用眼神暗示,她便收了声,笑道:“非常厉害,我自然要记住。” 实际是前不久达斯琪同她讲的,海军里女性很难出头,虽然她是同届里成绩最优异的,但离往届的优等生缇娜还有一段差距,所以她一直将缇娜作为变强的参考标准。她说这话时,眼神里熠熠生辉。真好,莱娅想。 缇娜风轻云淡,"女海军会越来越多的。"她的语气极其笃定,好像亲眼看到了遥不可及的未来。 莱娅心头重重撞了几下,缇娜的自信过于耀眼,像阳光一样,会惠及每一个照耀在阳光下的人。 此刻氛围和谐,莱娅不免畅想,海军大概是一个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不然她们为什么流露出如此鲜明的神色呢? 但对于她来说,梦想是一件奢侈品。 莱娅已一种极温柔、极温柔的眼光注视着她们,越是怅然若失,反倒越会期冀见到打破桎梏的存在。 斯摩格扣了扣烟灰,“麻烦给我倒杯威士忌。” 莱娅推来一杯酒,四四方方的冰块欠在玻璃杯里,斯摩格用手摩挲冰透的杯壁,然后一饮而尽。有些默契像暗号一样无言,比如四分之一的威士忌加冰,再比如罗格镇滂沱的大雨夜。 莱娅是个海难中生还的孤儿,被一对有钱的商户夫妻领养,听说她被藏在宝箱里,商船误以为是宝物,打捞上一看却是个咿咿呀呀的小婴儿。 无奈家道中落,养母重病后,养父克里恩的生意也遭到了毁灭性的重创,受烟雾弹消息的干扰,倾尽所有囤的货物售卖不出导致破产。他们从别墅搬到了贫民窟,小时候的莱娅以为地球是一个平面,一面是富饶、丰盛和吃不完的食物,一面是肮脏、充满了老鼠蟑螂和残垣断壁。 后来才知道,地球不是一个平面,只是国家树立一道高墙,一面是富人区,一面是贫民窟。 克里恩会带着莱娅爬上高墙,指着其中某一栋说,那是他曾经的家。莱娅注意到,他说的是"他"曾经的家,不是"我们"曾经的家。那一刻莱娅明白了,养母爱她,养父不爱她。 可是她想不起养母的名字。 那年莱娅四岁,断断续续有零星的记忆。自她有印象开始,养父就是一个颓废的、暴躁的、时而神志不清的,恶毒的酒鬼。他们的小屋在二楼,这栋楼有些倾斜,墙壁上总有黏腻的泥垢,楼下随时放着泔水桶。有野狗偷吃。 小屋只有一间卧室,大屋充当客厅,马桶距离厨房不到一米。养父喝完酒后会变得尤其恶毒,养母就把莱娅赶到客厅,然后在没有门锁的卧室里,莱娅能听到落下的酒瓶与家具声,一声声落到皮肉上,打得皮开肉绽。 养母一声不吭,她不指望莱娅什么也不懂,只是想让她少一点恐惧。但养母一挨打,莱娅就哭,哭得天崩地裂,整栋楼颤抖。 她一哭,养父就打她。从此养母一挨打就把莱娅赶出房门,她捂着耳朵缩到天台,女人的哀嚎和皮肉绽开的声音追着她跑,回荡在楼宇间。 贫民区男人能从事的工作很少,跑腿工或是码头工人,克里恩选择了第二种。在莱娅五岁那年,他让她也找份差事,所以莱娅蹲守到富人区的入口给人擦鞋,和其他想谋差事的孩子一样。 海圆历1504年发生了很多事,贫民区碗儿东巷那头莱娅的养母去世了,另一条震动整个贫民窟的就是天上金又涨了,真是好笑,不被国家认可的居民居然也要交天上金。 码头工人的薪水不能缴纳高昂的天上金,所以莱娅白天擦鞋,晚上给餐厅剥牡蛎。她身上永远有一股鱼腥味,经久不散。 不仅连富人们嫌恶她,同行摆摊的孩子们也捏起鼻子怪腔怪调学她讲话。她失落地回到屋里,养母憔悴且慈悲地问她怎么了,莱娅把早上的经历原原本本复述给养母。之后的画面在莱娅脑海中久久回荡。 她闻了闻莱娅的手,细腻的好像在闻一件宝物。 莱娅把手缩回去,"很臭。" 养母又闻,然后笑了:“明明是大海的味道。” 除了母亲没人受得了这股异味,贫民窟常年断水断电,莱娅几周才螚洗一回热水澡,养父嫌恶地规定莱娅每天必须去河边洗澡,洗完才能回来。 但是莱娅害怕水,害怕一切的水。她怀疑自己对海水的恐惧来源于养父,他总说"你要是不好好干活就把你溺死"、"你敢跑就把你扔到海里",然后一次发现了莱娅偷藏私房钱给养母买礼物的时候,真的把她扔到海里,周遭是荒原古道,漆黑黑望不到头。海水争先恐后第往她耳鼻里钻,灌了两大口水,她便觉身体本能地要吐水,又呕又灌,皮肤都要爆开似的。 她觉得自己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养父把她拉上水面,冰冷地问:“以后还敢吗?”刚刚脱离水压,她连气都喘不上来,哭得力气都没有,只有无尽的恐惧,于是她拼命摇头。再也不敢了。 离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莱娅五岁的恐惧压迫她到十五岁,在偷听到养父和基地海军中尉合谋,要绑她做中尉第七房小老婆的时候。 莱娅决心逃了出来,偷走了养父随身藏的所有贝利。 先买的马车票走陆路,辗转了五六个镇子后混在商船里走水路。 然后走到了东海的尽头。普通商船无法进出伟大航路,十有八九都杳无音信。这里是莱娅能逃的最远的地点。 好心的酒肆老板勒布朗先生收留了她,让她跟在身边学手艺边照料酒馆。莱娅专心学起调酒手艺,记了厚厚一大本笔记。 勒布朗先生早年是水手,患有海员常见的心血管病,一年后不治身亡。他在临终前特意嘱咐莱娅,不要修订房屋户主信息,政府机关不毁及时普查,只要户主登记他的信息,莱娅就能一直享受最低租金的优惠。 料理好后事后,酒馆很快迎来了第一批客人,是一波在附近海域刚刚执行完任务的支部士兵。 一开始众人兴致并不高,不出一小时,满屋杯盘狼藉,众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还有几人跳到桌子上唱歌,说是唱歌,更像是不成调的哀嚎,鞋上、裤角上沾满了食物残渣,裹着战斗中的灰与血,恶心透顶。 支部的海军素质距离本部相差甚远,大多只是附近镇里民兵团组成的散兵游勇。 莱娅不愿多看,转头与吧台上趴着的神智还算清明的人攀谈。那人大约是其中的士官,稍微多了几分沉稳,他说:“小姐你别介意,他们在战争中失去了几个兄弟。”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人在死亡面前总是无可奈何。 士官举起一杯酒,“好人总是活不长久。” “是啊,总是这样的。”她轻声说。 5、第5章 大约是小时候哭狠了,养父打她,她哭;养父打养母,听着养母压抑的呜咽,她也哭;工作中遇到种种不顺,例如撬刀划伤了手,血如柱地顺着胳膊淌到牡蛎桶里,整个桶浑浊腥臭、鲜血淋漓,她愣了一会儿神,眼泪就夺眶而出。 大约小时候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长大后的莱娅一滴眼泪都挤不出了。当然她也会感知悲伤,但大多时候只会觉得筋疲力尽。 因为达斯琪的缘故,斯摩格偶尔会来莱娅的酒馆小坐。他注意到莱娅在闲暇时喜欢对着窗户发呆。 莱娅解释:从酒馆窗外俯瞰罗格镇的整个码头,不论是军舰、海贼船还是普通的货轮,船帆总是白色的,港口每天都会暂停数百艘船,船帆随风熙攘,码头上人流攒动,好像密密麻麻的鱼鳞。 像...鱼鳞...斯摩格失笑,真是个奇怪的比喻。 他深知乱世之中,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独自经营生意是很不容易的,尤其经常要和海贼们打交道。 显然下属们对这层深意一无所知,只要看到莱娅便围着她打转,烦人得要命。 士兵没有士兵的样子,对于手下叨扰平民的行为斯摩格统一采取一千个俯卧撑的策略。隔天士兵们腰酸背痛地跑到莱娅面前叫苦:莱娅小姐,你能让上校少惩罚我们吗?莱娅耸肩表示无奈,在一片哀怨声中,她看着斯摩格笑:“你们惹不起他,我更惹不起,哪里还敢干预军政?” 斯摩格想,她哪里惹不起,明明离谱的事情也没少做。 例如前段时间罗格镇出了几起恶性伤人事件,政府为了配合海军工作,明文规定所有商铺一律要张贴附近海域大海贼的悬赏令。 除了订阅时政报纸附赠的悬赏令,其他获取悬赏令的方式只能等海军分发。莱娅浑水摸鱼,把四皇的悬赏令也贴上了。 斯摩格无语,当这是凑人头吗?整得别人还以为是四皇庇护的商铺一样。只差把罗杰的悬赏令也贴上了吧。 对此莱娅也振振有词:虽说没有更新迭代,但好歹悬赏令也贴了,谁有闲工夫天天关心海贼情报嘛。 斯摩格略有微词,却也不再反驳。罗格镇就如同东海的缩影,在风平浪静下一定隐藏着暗流,新时代也许就在这里爆发。 1519年春季,海港小镇足足憋了半个月没下雨,空气里充满了黏腻和潮湿。 忽地在某天晌午,顷刻间毫无预兆下起瓢泼大雨,码头乱做一团,匆忙停靠船只的人群涌入附近的店铺,莱娅的酒馆里挤满了来避雨的人。 有人象征性地点两杯酒消费,但大多数人都是三五一群地谈天说地。以男人居多,酒馆里充斥着汗味、皮革的霉味、海员们独特的咸湿味,偏偏开窗会使雨飘进来,莱娅坐在吧台后心情郁闷。 斯摩格在吧台一切看报,披风上大大的"正义"二字配合他那副生人勿近的气质,阻隔了些许想来消费的人。 莱娅睨他一眼,用手上下扇风:"烟熏火燎的,一股烟味儿。" 斯摩格倾斜下报纸,挑眉回应。 莱娅百无聊赖,托腮盯着雪茄燃烧的痕迹:"有那么好抽吗?" 这话像极了渴望吃糖的孩子,斯摩格翻开第二页报纸,半晌说:"小孩别学。" 莱娅翻个白眼:"行行行,我不学,抽死你得了。" “......” "老板,可以要几杯温水吗?"几个青少年蜂拥围在吧台,浑身湿哒哒地打着哆嗦。 莱娅欣然同意,接连倒了三杯呈上,忽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倒第四杯的右手一滞,水珠在她左手滚了一圈,烙了一片浅色印子。 再一看,哪里有什么面孔,刚刚看到的侧影不过是几个客人层层堆起的行李。莱娅垂头,凝视着木桌上的纹路,重重地坐下。 "怎么了?"斯摩格皱眉。 莱娅摇摇头,“看错了。”原来恐惧一直如影随形,她感觉自己被一层层剥落,如坠冰窟。 斯摩格回头,门口又走进一批躲雨的水手,天很阴,雨雾蒙蒙。 一个干瘪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走向行人相反的方向,最后隐匿在雨中。 ...... 当年莱娅的出逃和她带走的三千五百二十贝利,不仅彻底断了克里恩的资金,更重要的是让他失信于中尉,中尉垂涎莱娅的美貌已久,气急败坏下命人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码头不需要一个残疾人上工,很快克里恩就被赶出码头,连最廉价的贫民区房租都交付不起,整整两年风餐露宿。两年间他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莱娅的名字,有朝一日见到,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转机是一伙失去航向的海贼登录国家,他们急需招个熟悉东海路线且有丰富经验的船员,海贼在这个国家是比贫民都低贱的存在,但克里恩毫不犹豫选择了投靠他们。 不得不说,克里恩的两面三刀、背信弃义在低档海贼中屡试不鲜,几年他辗转在五六艘海贼船上待过。最后,他跟随着现在的船长来到罗格镇,船长想去伟大航路碰碰运气。 大约是天遂人愿,码头固定的水手提到小镇第三家酒馆的老板,克里恩越听越兴奋,直到他亲眼见到了本人,是莱娅没错。积压在胸口歹毒的恨意终于倾泻而下。 他即刻致电了仅有几次照面的洛斯海贼团,船长的悬赏虽然只有区区三百万贝利,却是整片东海海贼中无人不知的存在,原因无他——他掌握着通向新世界人口交易的重要脉络,以莱娅的长相在黑市绝对可以卖出几百万甚至上千万贝利的高价。 洛斯海贼团就在附近海域,途径罗格镇,只要确认货品与买家就可以直接交易。 一边是九死一生的伟大航路探险,一边是积压五年的仇恨与唾手可得的财富,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当晚莱娅给房门多上了两道锁,仍然心神不宁,翻来覆去不敢入睡。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到卧室窗户,屋外枝影摇曳,飒飒地擦着玻璃响,好像张牙舞爪的鬼影。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把屋里照个锃亮,墙上钟表指针已经走到了四字。 莱娅稍放宽心,再熬两个小时天就亮了,天亮了一切都好说。 相较于养父刚刚好来到这座小镇,她更倾向于她心里始终有去除不掉的魔障,看到海水的恐惧、面对亲密动作总是下意识躲避的恐惧,还有认为自己永远无法摆脱危险与不幸。 雨水时大时小,雨珠再一次变大,天空阵阵滚雷。 屋外越吵,衬得屋内越是静谧,雨声像催眠曲一样催莱娅入睡,临近四点半,莱娅困得几乎要阖眼,然后听到了门闩的拨动声。 卧室在二楼,一楼前后的大门都上了两道锁,在瓢泼的雨声中那点铁片摩擦声好像老鼠叫。于是莱娅绷住呼吸,侧耳细听,一秒、两秒、十秒、三十秒,大概一分钟过了,她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然后又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铁片拨弄。 来人自然是莱娅的养父,他趁着船员伙伴睡熟,备齐了麻绳、迷药、撬锁工具,以防万一还带了一把明晃晃的刀。 屋内上了两道锁,普通的工具不好轻易撬锁,他尝试了很久无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低咒骂了一句。 转头去撬窗,窗子离地虽高,但年代久远,锁闩老旧,不费什么功夫便撬开。 他并没有直接从窗里进来,只开了一道缝,往大厅里丢了颗迷药弹,把解药含在舌下,极耐心的,又关窗闷等。 听到响动的几乎是从床上弹坐起来,她先望向窗外,二楼离地面四米有余,且只能依靠水槽滑下去。不知晓来人的动向,莱娅不敢轻举妄动,她悄悄地从枕头下拔出护身的刀,屏息凝神站到门前。 忽地闻到门缝间飘来的异香,当莱娅闻到时已经吸入了不少,她心知坏了,一面把搭在椅边的衣服团成球捂住口鼻,一面急切地开窗,偏好巧不巧,生锈的旧螺丝卡着窗子,无论如何也摆弄不开。 情急之下,莱娅只得搬起椅子,闷头砸向窗户,顷刻间,骤雨如擂鼓重重敲在她身上。冷风袭来,世界都要压倒在她头顶,她探出半个身子,猛吸了几口冷气。 楼顶一阵剧烈的响动,玻璃碎片扑簌簌落到地上,克里恩心知不妙,猛然从一楼的窗户翻进屋,虽然他陂了条腿,但几年的海贼经历让他锻炼的手脚灵活。 屋里贯通了新鲜空气,等莱娅缩进屋时已经能听到楼下清晰的声响,一重一轻,踏过了咯吱作响的楼梯。 她重新拿起刀把,攥紧两圈,雨点不断飘来,过于的恐慌反倒让她冷静下来,此刻她还不合时宜的想着,这床被子算是完了,完完全全地泡进水汤里,边缘还飘着玻璃碎。 数着来人的脚步,伴随着楼梯老旧的声响,原来是第五节楼梯响动声最为明显。 几块碎渣嵌到她的手里,于是她用拿刀的那只手拍了拍碎渣,此刻还没回过神,诶?怎么突然流血了呢。 克里恩完全确定了卧室的位置,既然人质都醒了,他索性便拿出刀来,只要不伤到脸蛋就行了,兴许贵族们更喜欢身上有凌虐疤痕的奴隶呢? 所以他克制不住地讥讽:“莱娅,别挣扎了,就算今天我抓不到你,明天也会有人带你走的。” 莱娅靠在门边,不出声。 “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当年留你一命,让你今天能被贵族大人看中。”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莱娅诧异地发现,自己最恐惧的便是养父在门外撬门的时刻,他越临近,由于曾经的熟稔导致她反而不再恐惧。 克里恩也不出声了,他走完最后一阶台阶,又一道闪电划过,屋内霎如白昼,他透过门缝,看到了莱娅的影子。 闪电后就是阵阵响雷,伴随着雷声,克里恩的刀劈了下来,一下一下砸着木门,两三道就劈出豁口。 该死的,她怎么没有枪呢? 从这道豁口中二人四目相对,克里恩丑陋的脸泛起讥笑,莱娅心一颤,胃里翻江倒海,但是头脑异常清醒,她算准了他定是紧贴着门的,在下一次落刀前,她攥紧椅把砸向门把下,也就是她预估的克里恩膝盖的位置。 腿脚本就不便,他猛退了几步,刀卡在门间,叮咣掉落地面。莱娅猛地开门想要夺刀,克里恩不等站稳身形就要飞扑夺刀,被莱娅反手刺去。 电光火石间,克里恩要闪躲这一攻击,再退两步,一脚踏空了楼梯,受惯性影响后倾两节台阶,然后他陂那只脚,一脚踏入木板断裂处,另一脚努力□□想要转身,然后整个人仰头栽到了楼梯口。 以一种极扭曲的方式,头向左偏,颈椎骨凸起一大块,几近桶穿皮肤,肌肤裹着骨头,每一根都清晰可见。 看到这一幕,莱娅跌坐下来,像一条皮筋终于被绷断了,她绕着桌干呕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 楼下的异香尤其浓烈,她猛地推开了窗户。冷风灌入,她才觉得自己像虚脱了一样,心脏狂跳,慢慢缩在窗下,浑身不可遏制地发抖。 由于吸入过量迷药,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非常僵硬了,却像一滩水一般,随时摇摇欲坠,虽然神智不清明,但还要思考怎么处理死尸,有经验的海军一眼就能看出发生了什么,要不要自首啊?那她也会被判刑的。克里恩不是说明天也有人找她吗?她会被带走的吧。是坐牢还是被抓去当奴隶呢? 她就这样想着,想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克里恩不是说过什么同伙要来的话吗。她便拖着身子拿起了克里恩的刀,挪向门口开门。 斯摩格先是看到莱娅二楼的窗户破了,没等考虑什么男女之防他就化作白烟飞入窗内,残碎的门微掩。他心脏被一块块震碎,那一刻只是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处理完那群海贼,为什么安排守候在酒馆附近的士兵要被紧急调遣,他极力将心跳平复,然后就看到了楼梯间的一幕。 真是一个勇敢的女孩。 他在屋外平复了很久,也是在给莱娅平复的时间。 然后他敲响了门,莱娅神情呆滞先开了一条小缝,看清来人后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屋里的尸体,最后大敞开门。 斯摩格不由自主地滚滚喉咙,莱娅一言不发,手中的刀终于落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莱娅想她此刻一定狼狈极了,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身上全是血渍与颤抖中沾的灰。 斯摩格沉思了良久,雪茄早已被于浇灭,稳定了心神。 莱娅霎时间真是委屈透顶,她发誓,如果斯摩格此刻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她一定会恨死他的,一定气到这辈子都不想理他。但是他最后说:“你杀了穷凶极恶的海贼同伙,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哦......"莱娅错开身,走到屋外,起先靠着墙,后来墙也没有支撑她的力量,她一点点缩下去,双手环住身子。 斯摩格先扫视了屋内,以他的经验一小时不到就可以扫平一切的痕迹,一切有人闯入的痕迹。 然后他倚着门看莱娅,顺手点了火,无论如何都点不燃,遂罢。 待莱娅终于抬头的时候,斯摩格垂下眼,"明早给你量玻璃尺寸。" “啊?”她没有反应过来,闷闷地半晌,默默“哦”了一声。他以为莱娅在哭,仔细端详了片刻,只是雨水漫灌了她的五官,以至她悲哀的神情,好像在哭一样。可她实际没有,她眼神很澄澈,好像林中迷路的小鹿。 当莱娅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斯摩格注意到她发顶有玻璃渣,忍不住伸手去取,莱娅下意识一躲,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可笑,僵住了身子,欲盖弥彰地向他身侧缩了缩。 “他说,明天还有人抓我。”莱娅垂下眼睛。 “...我会派士兵全天候守在你身边。”决定不会像今天一样临时出任务。 “那之后呢?后天,大后天,一个月后,他们总一直吗?你也总一直在吗?不会吧。”她语气很平静,只是在据理力争一件自己本就应得的东西。 "......"他无话可说,因为他不可能一直都在,就像今天空缺的一小时一样。 于是他说,“我一定会想到办法保证你安全的。” 斯摩格的手在停滞片刻,又重新去取那个碎片,他心头重重跳动,下一刻莱娅就缩到他怀里,大概这个斯摩格的语气笃定到令人无法不去相信,又或是莱娅急需汲取温暖的力量,她太冷了,坠落到冰窟里——而斯摩格身上暖得过分,天晓得,他真得像火炉一样,怪不得他永远都不冷,一股烟味。 他的喉结滚动,浑身僵硬得不像样,脑中一时没了思绪,要怎么做呢?他用手掌轻轻笼着她的发丝,虽然两个人都湿漉漉的,但他的手心极干燥、温暖。 斯摩格闷闷地,尽可能温和地说:“好了...好了...”有没有人讲过他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6、第6章 响雷的阵雨往往不会持续很久,果然不出半小时,大雨就转成发丝一样的小雨。 约莫五点刚过,海港已经微微泛起亮色。持续了一天一夜的雨升高了水位,海水温和地冲刷海岸线,连成面的船只波荡。升高的海面还带出一群跃上码头的鱼,此刻正翻腾着想回到水里,鸥鸟鸣叫,一排排飞到岸边捕鱼。 莱娅裹着毯子蜷缩在椅子上,她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就是头发还半干半湿,湿哒哒紧贴着头皮。斯摩格取了仓库的木板,正在修缮楼梯。 除了更换支离破碎最严重的第五节木板,他在检查过后还更换了其余的木板。 "地下室太潮,木板老化很严重。"他说。 莱娅点点头,目光不聚焦地盯着他手中的活计。 斯摩格回头,又顺着她的方向看过来,片刻后他说:“仓库里没有合适尺寸的门板和玻璃,不然你先关店休整几天,这些日子你可以住先搬到基地宿舍。和达斯琪。” 听完他的话,莱娅的目光缓缓挪到二楼,这里正好能看到被滑出一道道印痕的卧室门,光从豁口里打下来。 莱娅打了个冷颤,默默点头。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住在那里了。 斯摩格似乎想把楼梯整个翻新一遍,榔头敲击声叮叮梆梆,很有节奏。莱娅就这么看着,这幅场景很是安静,她想到一些高兴的事,忍不住眯眯眼睛。 当年这段楼梯还是她亲手翻新的,她一会儿抱怨木板的翘边能绊倒人,一会儿又嘀咕地下室太过潮湿。勒布朗先生彼时连站立都困难,却还有十足的力气训人,听到这话他用拐杖戳戳莱娅的头,说她什么都不懂。莱娅就捂着头争辩:“地下室都快长蘑菇了!” 余光瞥到莱娅莞尔,斯摩格冷峻的脸也宽和一些,“想到了什么?” 莱娅说起时如数家珍,她讲小时候剥牡蛎沾得身上一股味道,养母形容她像小美人鱼,镇上总有不少想追求她的青年,勒布朗先生逐一把他们打跑。 他注视着她,提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没有想过找一个伴侣,各种意义上的伴侣,这样也许会轻松些。”这一刻,他不仅仅是在与莱娅对话,更是在透过她寻找作为海军的答案。 莱娅闻言微微蹙眉,似乎在认真思考这种可能性,停顿后回道:“也许吧?但没有什么是永远的。这是一件需要...归属感和决心才能做出的决定吧。”她又一次看向光从卧室门上透来,这里清冷空荡得要命。 斯摩格点了两下火,受潮的雪茄仍然能点燃,星火微亮。当海军就是会见识到很多惨烈的人类共同的悲剧,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莱娅不幸,但也幸运地开启新生,她讲述这个尚且温馨的故事却能轻而易举勾人恻隐。 当年黑腕教官站在高台,用覆盖整个训练场地的气魄问:“为什么当海军。” 他和所有百里挑一的、重重筛选到本部军事学院的、志向高远的年轻人一样,心里默默念着存在且唯一的答案:正义。 良久后,斯摩格开口:"很多人在受到创伤后都会选择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或者说重新调解。"他见过很多患有战争后遗症的海军,在退役后往往会选择远离俗世、远离纷争的生活。 “什么意思?”莱娅看着他。 斯摩格说出心中的设想,如果有机会去一个安稳且远离一切纷扰的地方呢?当然这只是他的一个提议,他深知自己并不能完全站在莱娅的立场理解这一切,只是他发誓会保护她的安全,各种意义上的安全。 莱娅觉得此刻的斯摩格像个严肃的教官,正在为她这个坏学生的未来而烦恼,自己的联想真是精妙极了,真符合斯摩格一贯不苟言笑的风格。 其中难免夹杂着筋疲力尽的消极态度,恐惧缠绕她太久了,真到了解脱恐惧的这一天反而虚空地找不清自己的位置。 她半玩笑半真心地问:“然后呢?我会找到人生的意义吗? 斯摩格如实回答:"也许会,也许不会。但一定是个新的开始。" 莱娅把头深深埋到毯子里,在他抽完半根雪茄后才抬头,“别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达斯琪也不行,她要把这里的一切,深深地埋在心里。 也许在她消化之后有力量讲给别人听吧,她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 ...... 马林梵多一半的居民是世代居住的,另一半多是些军官的亲属,获得马林梵多的暂居证并不容易,除了开设资金外更重要的是接受严格的背景调查,要找一个身世清白,直系三代与海贼没有牵扯的户主。当然,最直接的方法是找一个本部佐级以上军官当担保人,暂住期间发生任何违法乱纪的行为,军官连坐。 斯摩格在三天后收到了工作人员的回复,幸运似乎又一次垂青莱娅,靠近港口位置的居酒屋近期正在闲置长租。 一周后,途径罗格镇的支部船只会驶向马林梵多。这一周的莱娅忙着打点行李、整理账面、出租店铺,随行保护她的士兵们殷勤得过分,让她好不适应。 斯摩格对外宣称克里恩所在的海贼团意图劫掠莱娅的店铺。这群小海贼连伟大航路都没迈入就被一网打尽。 莱娅走的那天打扮得很青春洋溢,头发松松散散扎到一边,穿着一件宽大的长袖,下身只穿了条短裤。由于常年待在室内,她的皮肤白得过分,两条白生生的腿尤其晃眼。 因为知道在未来一定相见,达斯琪对这场暂时的离别没有抱有太大的情绪,反倒是基地士兵一个个连胜哀怨,在港口边挥泪送别。 斯摩格一向反感对离别的夸张化渲染,他在更高处伫立着看到船只驶去。 往酒馆的方向望,红墙棕顶,铜制的精巧招牌迎风摆动,不久那里就会有新的主人。他很期待未来的相遇。 三个女孩很容易聊到一处,虽然有些各说各的嫌疑。 达斯琪向二人展示自己新淘的刀具,利刃出鞘,在灯光下迸发颤颤寒光。她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购置这把刀如何不易,由于斯摩格绝不放一个海贼离开罗格镇的强硬措施,让刀具店老板对海军有诸多不满,起初恶意太高价格,达斯琪和老板据理力争讲了四五番价才买到。 一提起刀她就说个没完,缇娜细细端详,抚了抚头发,难得松口称赞是把好刀,并补充“果然很符合斯摩格的作风”,莱娅笑眯眯地听她讲故事。 斯摩格:“......”鬼才会想听这么无聊的故事。 安德鲁在一旁战战兢兢为他添酒,见他埋头喝了一杯又一杯。 一入夜,马林梵多的街灯亮起,任务结束的士兵们涌入各个商铺。不多时,酒馆里人声鼎沸。 斯摩格接到最新的情报电话虫,赏金一千五百万贝利的巴基被击败,这点赏金虽然在伟大航路不够看,却是在东海有名有姓的海贼团。巴基本人下落不明,至今对手身份不明,想来不算小角色。 他看了一眼酒馆中言笑晏晏,几个士官感慨安德鲁越蹿越高,很快就可以独当一面了,安德鲁本人被夸得有些羞赧,这些人都曾是与他父亲并肩作战的战友。 莱娅不知与达斯琪说了什么贴己话,围坐周围的众人皆笑得灿烂,连缇娜也扬嘴笑笑。 一个小兵找达斯琪搭话,达斯琪畅快地写下了电话虫号码,被莱娅提醒这可是搭讪的信号,她磕磕绊绊地红着脸要回了号码纸。 罗格镇是通往伟大航路的唯一途径,斯摩格有一种预感,他与击败巴基的人很快会相遇。不论对手,他都不会放这种人进入伟大航路一步。 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 他捏紧电话虫,又走到门外,点燃两根雪茄,心想着怎么翘掉这场无意义的海军大会。 今夜景致照旧,斯摩格猛吸了几口烟,忽地想起方才莱娅的举动,他也走到外墙。 这一面墙上无灯,需细细瞧才能看清,墙上有几道彩笔印,在最后那道印记边有个小孩模样的字迹:我现在这么高啦,还画着一个太阳般的笑脸。 “上校果然很在意呀!”许久不见自家上校的影子,达斯琪出门寻他就见到这样的一幕。 斯摩格脸红,气急败坏回应:“我才没有在意!”意识到方才的失态,他清清嗓子,错开身去。 达斯琪跟在他身后,早习惯了上校的口是心非,解释道:“这是一个叫露娜的小女孩写的,这是她和莱娅小姐的约定,约定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忽地,达斯琪想到什么,落手轻敲拳:“我刚刚给那个男生的是基地的号码,早知道就不要回来了,白白让他尴尬。” “......”斯摩格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可不想让基地天天收到什么色情消息。” 达斯琪霎时又涨红了脸,怎么能...是色情消息嘛...上校真是爱乱说。 露娜年幼丧母,在本部当佐官的父亲不得已把她接到身边照顾,但他在最近一次执行任务中失去联系,下落不明。 全军上下都瞒着她这个消息。 没人管束的露娜玩得不亦乐乎,终于有天她来到了莱娅酒肆的门口,她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酒馆到了晚上灯火通明,白天却冷冷清清,为什么大人们都很喜欢来这里,因此踏进店门。 看着眼前这么个小不点,莱娅诧异地问她想做什么。 没想到露娜像小大人似的拍出五贝利硬币:“我想尝尝酒有什么好喝的。” 莱娅没接,逐一回复:“首先,酒没什么好喝的;其次,你现在太小不能喝;最后,不如花五贝利吃个甜筒。” 露娜大方地请莱娅吃了一个甜筒,莱娅是大人,吃三个球,她是小孩,吃两个球。 莱娅在胸在比了一条线,喏,过了这条线姐姐就请你喝酒。 露娜垂下眸子,“他们都说,等我长到这么高爸爸就回来了。” 莱娅把她举过肩,“当大人有什么不好?又可以喝酒又可以见到爸爸。” “真的可以?不骗我?” 莱娅勾勾她的手指,骗你是小狗。 7、第7章 库赞说冰花会维持两天,果不其然,莱娅次日是被床头低落的水珠惊醒的。 斯摩格与达斯琪在收到消息的当夜就指挥军舰离港,缇娜头疼地抱怨又要替他的消失找借口。在莱娅的好奇中,缇娜解释:从海军学院起斯摩格就是这幅做派,这么多年一直不变,就是这个臭脾气让他在仕途中受制,“那个家伙,真是我行我素惯了,连面子上的平和都维持不住——” 没想到一个多月后,莱娅就收到二人因解放阿拉巴斯坦而升职的消息,斯摩格升为准将,达斯琪连跳几级,荣升中尉。 但他的性子照旧,甚至比莱娅想象中的更烂了些,在她打电话虫庆贺时,斯摩格对其上级发表了一些不太友善的评价。 “面子上的平和”,这是莱娅近期常听的一句话,第一次是与库赞的闲谈中。 接近海军权力顶点的人行踪变幻不定,除了要在本部坐镇还会被安排监督各项重要机关任务。库赞只是闲暇时偶然会来酒馆小坐,莱娅怀疑他只是想来补觉,或单纯不想面对同事的面孔。 青雉大将对她真的把冰花插到花瓶的行为表示诧异,莱娅歪头问:难道你认为我只是说说而已?哄你开心吗? 当然不。库赞闲适的笑,他只觉得她是个言行一致的好人。 彼时莱娅正在做填字游戏,舒朗的阳光慵慵懒懒照进酒馆,打在木桌上,光束中飘扬着空气里的尘埃,木桌纹理分明。 自娱自乐后,对了,她现在已经可以保持正确率达六成的优异战绩。莱娅随手翻翻报纸,专栏里又在回顾英雄海贼的阴谋史,哪怕各家报社把巴洛克工作社由内到外吮食干净,人们对七武海的故事也总是津津乐道。 她撇撇嘴,随口谈:“海军不觉得自己养虎为患吗,在没有足够的监管机制下轻易允许海贼占山为王?” 库赞霸占了莱娅的在二手市场淘来的躺椅,很像勒布朗先生躺的那把。旧支架在他庞大的身躯下摇摇欲坠,同时,库赞蜷的也不大舒服,双腿敞着,占据大半地板。 闻言,似乎已入睡的他出声:“啊啦,这就是世界政府的统治手段,立威、敲打、造势,动用一切...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国家机器,一切的媒体为其造势。借此维持面子上的平和。” 这话从一个海军大将嘴里说出来好吗......不过听罢也就过去了,莱娅问:“大清早的,你怎么这么清闲。” 他本人毫不避讳:“我在翘班。”顺便将手覆在眼罩上,嫌光从缝隙间偷溜进来。 莱娅笑:“这么直接?你同事对此什么反应呢?” 战国元帅大概伤透了脑筋,萨卡斯基一贯看不上他的姿态,但他的愤怒大多是隐忍不外放的,萨利诺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看戏。库赞回:“习以为常。” 良久,他又懈怠地挽回几分海军的面子,解释着:下午要出航见位故人。 门外有只黑猫窜进来,跳到海军大将的身上。库赞没什么波澜,反手摸了摸猫,猫也蹭蹭他的手心。 日子一长,莱娅咂摸出味儿来,大将好像把酒馆当做一个合理的闲谈场所。兴许一开始只是将彼此当做派遣寂寞的存在,排遣寂寞的方式很多,聊天也算一种。 天海辽阔,也有点高处不胜寒。晒晒太阳也蛮好的。 另一次听到这句话的场景和第一次类似,同样和煦的天气,空气里散发着荒叶的味道。五感往往会触发人深刻的记忆,正是由此莱娅清晰地产生联想。 巷子的尽头是间老式居酒屋,店主是一对年逾花甲的夫妇,他们家世代生活在马林梵多,居酒屋传到现在已经是第三辈了,倚仗着祖传的手艺与良好的口碑,老店几乎成为马林梵多屹立不倒的标志建筑。久住本部的海军也将其当做专属食堂。 老板娘叫阿芸,莱娅刚搬来就与她结识,不过是在菜市场帮忙拎东西的举手之劳,阿芸婆婆却执意留莱娅吃饭。 然后莱娅回赠时令蔬果,阿芸婆婆又留下她吃饭,久而久之,两家成为街头巷尾关系极好的邻居。时至今日,莱娅还时不时去居酒屋蹭饭,不愧是祖传的手艺,豚骨拉面韧而劲道,汤香浓郁。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莱娅一般会特意错过海军的饭点。不过今天她进来时高脚桌前已经有一位客人了,桌两侧是木质挡板,从莱娅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披着正义披风,此刻正唏哩呼噜地吃面。 高脚桌总共有三个空位,那人占了最中间的位置,左右都不大合适,莱娅只得坐了开放性更大的榻榻米上。 不多时,三个尉官进屋,他们都曾与莱娅打过照面,因此在等餐时寒暄一番。 从进店起,尉官们就显而易见得激动,今天有一条令所有海军拍手叫绝的好消息,火拳艾斯,白胡子二番队队长入狱了! 尉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享这则喜讯,一人忍不住拍桌:“绝对是明早的头条,不不不,一定在今天的晚报上就博足版面!” 另一人连忙打断:“你懂什么?高层肯定会和各家报社谈判,看谁有资格抢到大独家!” 前桌的背影一顿,随后闷头又点了一碗面,滚烫的汤面激得人直冒热汗,汗珠滚滚而下。 她吹了吹汤匙,为了不拂几人面子而装作饶有兴致地附和,火拳艾斯嘛、白胡子二番队长,然后慢条斯理喝一口汤。 莱娅并没有几人预料中的兴奋,甚至算是反应平平。 所以他们有些惊讶,不行,就是不吃饭也要向莱娅讲清其中利害关系。阿芸婆婆端上饭,几人看罢咽咽口水,然后口干舌燥地向莱娅连比划带阐述。 艾斯、火拳艾斯、最年轻的恶势力、白胡子二番队长、五亿五千万贝利的大海贼! 艾斯啊,她听说过啊,前阵子势头最猛的新人,出海几年悬赏上亿,好歹她也是酒馆老板,饶是再不爱关心时政也听人念叨过吧。 其中一人甚至还掏出旧报纸痛陈利害,报纸上只捕捉到了艾斯的侧影。 莱娅瞥见旧照后蹙紧眉头,一些模糊的、碎片式的画面涌现在脑海,她绞尽脑汁努力拼凑完整画面,恍惚间灵光乍现。 几人一看小姑娘的眉毛拧的像小蝌蚪一般,暗暗自喜她果然掂量得清是非对错,不枉他们费了这么大口舌功夫。 然后他们就听到:“他还欠我三千贝利来着!” 几人瞠目结舌。 准确来说,是他硬要还她三千贝利来着。 高脚桌那头是重重的咳嗽几声,那人显然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静,他咬牙切齿道:“什么?那个臭小子——” ...... 莱娅是看到旧照片上左臂处的纹身才想起来的。 活跃在海军视野中的艾斯,最标志的象征就是背后白胡子海贼旗的纹身与独特的念珠帽子。 但戴念珠的时常有,戴古怪帽子的也时常有,纹身确实人独一无二的东西。 莱娅曾问:你胳膊上的字母是什么意思? 他看一眼手臂,摩挲着笑笑:“那是我的名字,还有我去世的兄弟。” 艾斯从崭露头角起就冠以火拳的称号,而莱娅初见时,他不过是个青涩的少年,还没有吃恶魔果实,难怪莱娅在后来看到悬赏令时也没往那方面想。还有就是,初见时他还穿着衣服。 1517年,罗格镇。 开酒馆的生活昼夜颠倒,客人多起来时连出门买饭的功夫都没有,为图便捷莱娅时常一次性备三五顿的分量,冻在冰箱以备不时之需。 初旭升起,万物都铺上辉光。莱娅在后厨焖了一大锅烩菜,忙着趁客人光顾前再一遍擦净桌上的酒渍,应着朝霞余晖,小店里闯入了第一个人客人。 他张口就说要吃饭。 莱娅打量少年,他面容极青涩,鼻尖落了几颗相称的雀斑,侧脸如山峦清俊,他的身形高挺匀称,像个纯良的水手实习生。他似乎刚结束了艰涩的海上旅程,衣服咸湿地趴在身上,脖子上的念珠被水冲刷得格外透亮。 他饿急了,问莱娅能不能给他盛点饭,说话间就乖巧地坐在等待开饭。 “你真的很饿啊?”她指指拐角的餐厅,“那里是正经饭店,我这边只是酒馆。” 他先说:“太好了!一会儿搬点酒去船上!”又嗅了嗅,说出一个让莱娅无法拒绝的理由:“可是你这边比较香。” 莱娅并不介意请食不果腹的少年吃一顿饭,但他食量实在大的惊人,一盘接着一盘。海上时常会饥一顿饱一顿,莱娅暗暗猜测少年是被老油条们盘剥的菜鸟海员,忍不住问:“你几天没吃饭了?” 他腮帮子鼓得像仓鼠,口齿不清地嘟囔:“昨天下午...开始就没吃东西了...” 这不就是半天吗? 随着胃的充盈,少年话也变多,他说他叫艾斯,从风车村出发当海贼,一路原本顺风顺水,直到昨日遭遇风暴侵袭,顺着洋流飘到这座小镇。 什么一出海就打败了近海之王,什么路上顺手打败了几个悬赏超过百万贝利的海贼,莱娅仔细端详,最后疑心他是个和父母赌气离家出走的小鬼。 见莱娅不说话,并且一直古怪的眼神打量自己,艾斯严重怀疑是自己海贼的名号吓坏了她,也对,大多数人都接受不了海贼的。 吃到一半,他放在餐具,毕恭毕敬起身道歉:“对不起,我吓坏你了。” 莱娅一怔,摆摆手笑道:“你在想什么?怎么要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道歉?” 二人所思风马牛不相及,莱娅被少年的行为搞得一头雾水,艾斯却微微触动。 又听莱娅道:“那倒不是,来这里的海贼多了去了,有的只是只是浪迹在东海一带,有的是想去伟大航路闯出名头,有的是来缅怀海贼王的故地,所以你算哪一种呢?” 真好,她不仅不怕,还主动与他讨论起来。但闻言艾斯心绪复杂,终于有一天他踏足了罗格镇,这里是他生父的故地,血脉牵引着他感受到了沉重的宿命——他父亲生在这里,死在这里。 “有那么难想吗?”莱娅弹了个响指,打断他的沉思。 艾斯垂下眼帘,不由自主地用叉子戳土豆,他有些惴惴不安:“话说,你恨罗杰吗?” 这个小孩怎么这么跳脱?这是莱娅想的第一个问题。他到底有没有听她说话,第二个问题也随之冒出,莱娅有些困惑,却也如实回答,她耸耸肩:“我又不认识他,干嘛要记恨他?” 小孩子满脑子都是些生杀大义,她如此想到,也释然了,甚至再看艾斯都觉得他身上关联着独属于少年的志趣。 在他已经决定面对恶语相向,并且专为此设想了一个云淡风轻的退场后,他得到了出离意外的回复。艾斯纳罕,又怔怔地问了一遍,好像在寻求心中的正确答案。 莱娅认真思忖,哪怕没有罗杰她仍旧会是弃儿,她仍旧有着不幸的童年,听说勒布朗先生当年就是追寻罗杰的足迹才当的水手,这么说,如果没有罗杰她可能都遇不到勒布朗先生呢。 更何况,没有罗杰哪里来的大航海时代,没有海贼谁还光顾她的生意? 莱娅没有回答,反而讶异:“他不是你们海贼的英雄吗?你期望得到一个怎样的回答呢?海贼崇敬他,海军恨透了他,仅限而已。更何况,我的答案有那么重要吗?难道因为我的爱或恨会阻碍了你的脚步吗?” 男孩低低地垂着头,不知听进去没有,莱娅难道有些身为长辈的自豪,不由得多嘴:“如果没有什么直接的利害关系,大多数人对他人的诞生或死亡都是很平淡的。” 说罢觉得自己有说教之嫌,索性闭嘴整理酒柜。 下一瞬,却见艾斯神采奕奕,仰头正视她:“我一定会整片大海上有所作为。” 莱娅莞尔:“你猜怎么着?每一个要去伟大航路的都这么说。” 艾斯也笑:“在将来,我的名字一定会响彻大海。” “好好好。”少年有志气总是好的,打压别人的梦想可不是她的本意,她还有工作要做。见艾斯还没吃完盘里的菜,甚至把整块蔬菜戳的烂烂乎乎。 清早酒馆无人,再过一个小时就会断断续续有人往来,趁着清闲赶紧干活,拜托艾斯照看一下店面后就去地下室取酒。 龙舌兰与白兰地是为数不多的基础消耗酒,她记得统计清数目以便下次取货。 仓库曝露在外,用来储存经折腾的物品,地下室相对幽闭,适合储存成本更高的酒品,但地下室不足十平方,乱七八糟的东西塞个满满当当,找东西实在困难,因此莱娅要废不少功夫。 在莱娅前脚下楼,后脚一伙人嚣张地推门而入。 “喂,吧台那边的小子,小莱娅呢?” 艾斯轻侧过头,他轻声重复,“原来她叫莱娅啊。” 几人在门前一挡,遮了大片的阳光,颇有种不见人就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为首那人果然拉了个椅子坐下,不善地喊人,对着少年冷冽地背影怒道:“她人呢?让她好好解释昨天怎么又放我家大哥的鸽子?” 一个小弟愤愤不平:“对,这是第二十八次拒绝大哥了!”她再漂亮也不能这么持美行...然后被赏了一记巴掌。 艾斯轻侧过头:“拒绝了那么多次,她真的不喜欢你们大哥喽。”看到一排浮夸的钉子鞋面。 众人正被这个青年的漠视搞得气不打一出来,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为首那人道:“轮得到你说话吗?你谁啊?她姘头吗?” 艾斯终于身子正视他们,他挑了挑帽檐:“她给我吃饭,你们不配这么说她。” 虽然老大不在,但是提他就是提及背后整个政府势力,哪怕在他的低压和陡然正经的神色下几人有些畏惧,但一人扔壮胆推搡,“你知不知道我们老大是谁?敢这么和我们说话?” 问啊...正常人不都要问老大是谁吗...艾斯坐着,那人站着,高出艾斯一截,却被帽檐遮挡不便看他的神情。 帽檐的主人缓缓抬头,那人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他没看到一丝的兴致,仿佛是他变了一个乏味的魔术,所有的小把戏都艾斯被尽收眼底,提不起一丁点乐趣,甚至压根不放在眼里。 为首那人有些坐不住了,对面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事态已经不仅是女人拒绝了大哥,而是有人、且是一个陌生的青年不把大哥放在眼里。 他蹬了一脚旁边的小弟,让他打头阵。 被蹬的那个和挑衅艾斯的那个,战战兢兢出战,却被一拳料下。 门口几人看这架势,几欲想跑,腿却如灌了铅般动弹不得,大脑涌进汩汩血流,抄起桌椅就是乱战。 不是,听到楼上混乱的声音,莱娅急迫间抬头,“咚”地撞上柜角,又痛又狼狈,斯哈斯哈捂着额上楼。 为首的男人被扔出了酒馆,他只觉浑身酸软,筋骨错位一般,仰面匍匐在地,颤颤巍巍地问:“你是谁...” 少年倚着酒馆的门,面无表情地睨眼看他,“我是艾斯,将来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啊......” 艾斯回头,只见身后隔着一段距离的莱娅,她神色凝重,处于光的夹角,脸上光影明灭,眼中近乎都是震动。 艾斯心头重重一跳,又沉寂下来。看吧,她也不免俗,哪怕她装得再像,骨子里一直是歧视海贼的。一直是恨哥尔·d·罗杰的。 趁着他松神,门外一众人屁滚尿流,连跑带窜地溜了。 艾斯没说话。他平静地接受着轻蔑、鄙夷目光的审视。看吧,海贼就是这样,哪里有海贼,哪里就有纷争。 谁料到下一刻莱娅提起他的耳朵:“死小孩!我才下去一会儿!店里发生了什么?” 啊?她是听到了吧?艾斯“斯”了一声,倾下身子,“疼,别扯别扯……” 什么海贼王不海贼王的,莱娅看着满地狼藉欲哭无泪,酒瓶零零碎碎散落地上,酒精咕嘟咕嘟漫延一地,桌子椅子歪七扭八扔在一边。保守估计下来,今天损毁了约三千贝利的东西。 莱娅气不打一出来,把他扔到一边对峙。 艾斯蹲坐下,压低帽檐,神情晦明变化。 莱娅挑下他的帽子,“小孩,看着我,说实话。” 他冲莱娅无辜笑笑,“不好意思,我搞砸了你的酒馆……” “刚刚门口的是谁?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莱娅平缓呼吸,蹲下身,和他齐平,“你别害怕,如实告诉我就好。” 艾斯微不可见地笑,然后扬起一个耀眼的笑:“不,是我搞砸了,我会赔给你,一定。” 莱娅翻白眼,哪有做错事还笑的人,死性不改。 她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但架不住少年认认真真打欠条,“欠莱娅三千贝利,波特卡斯·d·艾斯,未来的海贼王。"看着他歪歪扭扭的字迹,莱娅扶额,欠条不是这个格式。 不过这张空头欠条早在搬家中不知所踪,她来往接待过上万个客人,早早把这个少年的事情抛之脑后。 艾斯执意帮她拾掇好屋子,莱娅有些不放心,他这个性格去哪里都容易吃亏吧,忍不住出声提醒:“我可算脾气好的,你等着得罪了厉害的角色,对方不仅会找你麻烦,还会找你家长的麻烦。哪有我明察秋毫。” 艾斯勾嘴笑笑。 明察秋毫?自吹自擂好像确实尴尬,莱娅脸一烫。 他轻抚念珠,“她大约赔不起三千贝利,而且,她一定会打死我,再打死对方。” 莱娅注意到他说的是“她”,想来是他妈妈吧,没好气地白了艾斯一眼:“所以,好好生活,别让你妈伤心,懂不懂?” 少年不做声,用鼻音哼声应答。 临走,莱娅最后一次问:“艾斯,你真不是离家出走?” 他笑,说自己真不是。 走出酒馆,正值晌午,阳光照耀在艾斯身上。他会去看看大名鼎鼎的罗杰处刑地。 只觉浑身通透。 8、第8章【一周目完】 以上的故事是莱娅根据零星记忆拼凑出的。 也许事实并不全然如此,但是她记不清了。如果不是中将大人固执的要打听事情原委,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回忆那天的故事。 二人就坐在阿芸婆婆居酒屋后门的台阶上,卡普平静地听完故事,抬头感叹:“那个臭小子……” 在卡普的感慨间,小姑娘似乎说了句什么,他没大听清,一面掏耳朵一面喟叹自己大不如前,又问了一遍。 莱娅垂下头,轻声说:“不用还了。”这也是她讲故事的本意,她从来都没想让那个出海摸爬滚打的男孩赔钱。 况且,她还停滞在艾斯前脚还是说要扬名立万的男孩,右脚已经被冠以极恶海贼的身份错位中。 卡普有些触动,但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从中将的种种名号以及传闻中的故事,莱娅原以为他是个不苟言笑也不近人情的海军,但短暂的交谈过后,她觉得威名在外的卡普先生分明就是平易近人的海军嘛。 一排士兵找来,毕恭毕敬地行礼,代战国元帅提醒中将接下来的行程。 他才有点情绪起伏,“没看老夫正在和小姑娘说话吗!”打发走了士兵。 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短暂的和平也要打破了。”整个马林梵多都躲不开这场恶仗,世代终究要开始更迭。 莱娅侧头端详卡普中将,她看不到一丝因海贼入狱的欣喜,也看不到他为即将迎来战局的忧虑。 其实莱娅纳罕,听这话好像眼前这位战功赫赫的海军英雄已经和艾斯认识很久了。他对此一切都极其平静。 整件事在他眼里,仿佛只是一个海贼奔赴自己的末路。 察觉到她的目光,卡普摸摸脸:“怎么啦?”似乎察觉到了莱娅的困惑,他先是哈哈大笑,又反问道:“只要不流血,怎么不叫短暂的和平呢?” 莱娅一怔,诚实地回应:“中将,我答不出来。” 萍水相逢的二人分别,莱娅回头时,看到卡普依然坐在那个位置,士兵们站在离他十米开外。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很遗憾,莱娅无从了解。艾斯入狱的消息登上头版头条,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即将公开处刑的消息。 如果说头几天本部海军的心态还是或兴奋或畅快,三天后全军上下噤若寒蝉,从马林梵多脚下的平民住户到最高会议层,人人严阵以待。 本部雷霆万钧的通告,普通居民、商户要以最快的速度打理手头的行李物资、本部任何居民不能向海外发送信息,因为任何一通从本部发出信号的电话虫都有可能被窃听。这些信号无一不昭示着战局的逼近,这里马上就会变成战场了。 处刑前十五天,各个海域支部的船只陆续登岛,第一批居民被遣送,他们大多是牺牲军官的亲属,安德鲁就在这艘军舰上,海军本部核心层确认第一版战略策划方案。 处刑前七天,士兵陆续乘军舰出航,分配到各个临近岛屿的协调任务中,第二批居民离港,居民秘密离港,前一夜莱娅还与妮蒙说些体己话,隔天他们一家已然人去楼空。 处刑前五天,战略部署基本就位,接下来只等人员统一,七武海就位,第三批与第四批居民同时离岛,大多是毫无战力的老弱妇孺。与此同时,第一批离岛居民所在的无人岛屿基地发现海贼踪迹。上报本部后,海军高层连夜召开大会,拟定第三套作战方案。 处刑前三天,莱娅终于登上了护送第五批居民撤离的军舰,从本部到临时居住岛屿约两天行程,军舰行驶了约一天半,在登岛前一天夜里收到了前方可能是海贼聚集地的信号,军舰改变航道。 莱娅被分配到了一个四人隔间的女生寝室,烘焙坊的露比、裁缝铺的黛珂,还有一个没打过照面的鞋店学徒,她们都是或来投奔亲戚,或听说马林梵多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而经过层层筛选获取暂住资格。 这是她们第一次历经战争,开始还能寒暄几句,随着处刑时间的逼近,她们都再说不出话。 处刑前一夜,公共海域风平浪静,为了缓和战争前夕的紧张氛围,军舰广播内放起舒缓的钢琴曲。 如无必要,尽量不要走上甲板。入夜后,甲板上只有几个短暂吸烟的人,捻灭烟头,扔近海里,沉默地走回舰内。 甲板上只剩巡回的卫兵。 不到十一点,改装成客舱的舰室内集体熄灯。莱娅所在的寝室也不例外,她们互相勉励几句。 “明天就会结束的。” “然后我们就会回家。” 十一点人员换班,音乐声渐止,这是最后一次小小的骚动。 趁着夜深人静,人员更替,一个小身影溜进她们的寝室。 随着铁门轻轻的旋转,一个女孩猛地弹坐起身,剩余两人已经处在半梦半醒间,艰难地眯起眼睛张望。 莱娅探头:“露娜!你怎么到这艘船了?”说着往靠墙边挪挪,空出一片区域,等她上来。 战争来临前一夜,余下的三个女孩没有经历多言,被吓醒的女孩疲惫地看了露娜一眼,卸下全身力气,又窝进被子。 对此露娜浑然不觉,她兴奋劲还没过,找了一大圈,终于在换岗前溜到莱娅的宿舍,偷摸爬上床冲她咬耳朵:“你不知道,我藏在行李中才混进来的,憋死我了。” 看着小女孩得意洋洋的神采,莱娅哭笑不得,窗边还亮着一盏,她随手关了灯。今夜孤月高悬,照得海夜明亮,可惜舱室内没有窗子。 猛然光亮的消失会使黑暗一度更加黑暗。 室内极静谧,露娜俯着对她说悄悄话:“我的爸爸不会回来了。” 然后露娜就缩下身子,滚到莱娅怀里,听她沉重的心跳,一下、两下,在她终于困倦的时候,听到极细微的一句:“等战争结束,爸爸就回来了。”但她终于入眠,今夜无梦。 第二日天还未亮,受洋流方向的影响,船只不得不改变航道,前方几百海里处有一座驻扎海军支部的岛屿。船长先后向总部与支部申请登岛。 早饭后,广播里出现断断续续接受信号的声音,众人围坐在公共休息区,此时没一个人出声。也没人为凭空出现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而好奇,所有人都知道,战争要打响了。 音波传来是静默的杂流,九点刚过,伴随着微不可查的镣铐声,播报员厉声传送:艾斯走上处刑台。 九点十分,广播中喧哗起来,数十艘船只穿破浓雾倏地包围马林梵多外湾,海面声音嘈杂。 元帅当着在场数万人、以及全世界的观众说出那个秘密:艾斯是海贼王的儿子,他的身上留着海贼王的血液。师出有名,讨伐祸乱,惊世一举斩断魔鬼血脉。 从在场的将士到千里之外的普通观众,无不屏息凝神。猛然间,大厅里喧闹一片,连巡护的卫兵都震惊不已。 莱娅也震惊,一切聚变都过于惊悚,却也有蛛丝马迹可寻。 初遇艾斯的情景已经模棱两可起来,见到他的那天是否真的阳光普照,他又是否真的说过要当海贼王呢?此时此刻,莱娅脑海中无比清晰的只有那段对话。 “你的纹身是什么意思?” “是我的名字,还有我死去的兄弟。” “...抱歉。” “不,我要带着他那份,一起出海。” 此刻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亲历故人的死亡,一切都是如此的唏嘘、乏味。 露娜凑到她身边:“莱娅姐姐,你以前就住在海贼王的故乡呀?” 莱娅“嗯”了一声,抚了抚小孩的发顶。 不到十点,更激烈的战斗在侧湾爆发,白胡子海贼团主舰冲破水面,越过湾外层层包围,直达月牙湾内。 数万的海军海贼展开厮杀,白胡子正式出手,震震果实发动,马林梵多两侧海浪掀涌,周遭几十海里内都感受到强烈的震动。 青雉发动冰河时代冻结水墙,同时坚实的地上冰面也开辟了第二战场。 但海浪的余波未能消解,船体第一次感受到冲击,在洋流中猛烈摇曳,好像经历了一次暴雨的侵袭。 战国切断了电话虫联络,广播海军频道一片死寂,屋内也一片死寂。但没人移动,甚至没人敢大声喘息,人们都不想错过关于战争的一点细节。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三三两两的人坐不住起身活动,莱娅也跟着起身,往寝室方向走。 露娜扒头问:“莱娅姐姐,你不舒服了吗?” 她摇摇头,“不,我只是不想听下去了。” “你害怕了吗?” “对,我害怕了。” “胆小鬼。”露娜眨眼,故意往人堆人凑紧,彰显自己的勇气。莱娅笑笑。 莱娅走过带窗的沿廊,似乎已经看到了建筑的影子,离临时住所越来越近了,约莫只有数十海里。 昨夜里她心烦意乱实际根本没睡几个小时,挨到天快亮才闭眼,没过多久就被晨间信号吵醒。 回到寝室也是闲来无事,斜倚着靠枕没多久就睡着了。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幼年经历海难,被一对有钱夫妇收养,养母死后自己花了很多年才逃离养父的掌控,然后遇到了恩人,继承了酒馆生意,一开就是五六年。 战争永远会激发人类本能的恐惧,迷迷糊糊醒来时,她觉得胸口闷闷的,这一生都如赶鸭子上架一般,永远被命运推行着前进,无从选择。 ...... 与此同时,船长室警报响起,航海士发出预警:“船长,检测到西南方向五海里外海底异常。” 尚且无法确定前方是何异象,海浪一震盖过一震,刚刚还风和日丽的天气瞬间浓雾翻涌。 “船长!前面是海底火山喷发!”瞭望塔的士兵传来急报。 刹那间水面已堆出高墙,向此处袭击来。一浪胜过一浪,明明还有几海里远,怎么顷刻间翻涌到眼前。 毫无预警的,船被掀了一个浪头,几乎沉入水中,另一个浪袭来时船面勉强□□。但阀门冲破,海水涌入各个舱室。 莱娅从床上翻倒在地,船体剧烈晃动,然后就是屋外惊天的嚎叫,室内铁架散落,死死卡住铁门,海水从缝隙间接二连三涌入。 屋外哀嚎边野,船长打开广播维持秩序。 又一个猛烈的浪头,船彻底被击翻,舱内舱外颠倒一片。 受水压影响,舱室彻底被积压变形,方才还有惊叫与逃窜声,一入水后彻底没有声息。 水从四面八方缝隙涌入,莱娅拼命抓住任何可以勉强站立的扶手,但海水漫过胸口,室内狭隘的空气,她大半个身子漫在水里,失去了力气。 她隐约听到最后一句:“莱娅姐姐,我不想死……” 一刀刀撕裂她脆弱的心脏,不知是不是幻觉。 大约人死前都会经历一轮跑马灯,再睁眼时,只有无尽的黑暗。 她好像看到了宿命的影子,那场本该夺走她性命的海难终于在二十一年后卷土重来。 尾声 出发前往新世界的前一天,骤雨呼啸了一整夜,新世界的气候较伟大航路更加波谲云诡,军舰不得已推迟航行。 上一次受气候影响推缓行程还是两年前,我刚从军事学院毕业,怀揣着憧憬等待前往东海的军舰。 同期们早早调往驻地,等东海之行提上日程时,整个军事学院已经没有几个可以与我说上话的人了。 得知我的行程推后,几个相熟的伙伴为我送行,他们安慰我别在意恼人的气候,此次行程必然有大彩头。他们说的是海员间的古老传言:若出海时风和日丽,之后一定万事顺遂,反之亦然。 我自是不信的。 学院时教官就很喜欢我,他说我是当海军的好苗子,只是我没有经过事件的磨炼,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好军官。如此直白赤裸的话语直直戳来,我心里多少有些困惑与不甘,但仍旧听从了他的话。选择一位好上级,然后去驻扎地历练。 我会努力练习剑术,我会全心全意守护人民。当我说完后,斯摩格上校以微妙的神情看我,他一言不发,我却有些窘迫。 然而我第一次带队行动就不大顺利。 在踏入酒馆前,我就听基地的士兵介绍过莱娅,近海的水手、海贼,基地里的海军没人不喜欢她。 我曾幻想过很多种她的样子,却绝没想到是这般,出奇的和善,出奇的年轻。 酒馆的常客保持着某种不成文的规定,在那里不允许发生斗争,人们会不厌其烦的向她示好,直到她松嘴答应。我再看莱娅,她似乎并不留心这些,她好像只是在,遵守某种法则。 最令我惊奇的是,在此之前,海贼们也在遵守这种默契。当然,在此后,出于上校的统治,这里的海贼熟客骤减,新人海贼也属实没什么机会成功出海了。 一方面,他们揶揄、戏弄我,对我所代表的海军毫不忌惮;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可以遵守这套规矩。真是奇怪的道义。 我问莱娅时,她也思索很久,说了一句玄而又玄的话:“大概是这里生存的规则吧。” 海贼与海员短暂友好相处的规则?我并不能完全理解。 她却说:“这有什么关系?利刃才是你的武器,达斯琪。” 我心头无限的触动。我会比所有人都要努力。 一年后我再见到莱娅时,她似乎黑了一些,但人更清明、更精神,仍旧是个明眸善睐的大美人。太好了,她仍然把我当做朋友。 第二天我独自去找她,她正在看《查理·王的冒险》,约莫看到中间的位置,我一进去,她就随手扣上书,迎接我的到来。 店里没有生意,正好留给我们闲谈的时间,她说自己小时候没什么机会读书,趁着现在有大把的空闲自学了很多东西,她还告诉我她已经可以看懂大多数的故事。 我问她:“你喜欢这本书吗?” 这是本伟大航路家喻户晓的冒险小说,很多孩子受书本的启发选择出海,久而久之就成为了经典儿童文学。 她撇撇嘴:“无聊。” 我失笑。 我知道我在感情方面有些迟钝,连莱娅也笑过我,她说我“笨拙得可爱”。可饶是我也察觉到了上校与莱娅间的暗流涌动。 这是专属于他们的微妙的默契。 参加海军大会,临行前我曾听到了上校与缇娜的谈话。 缇娜先是抱怨上校给她惹了多少麻烦:“哪能说走就走啊,你这个性格,真是。”这是他们十年如一日的相处状态,说到最后,缇娜都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上校平淡地回应:“哦,东海的情报可比参加无聊的会议重要多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我不会放这种麻烦家伙走出东海。” 缇娜扶额,一时也不再说话,良久,她挑下墨镜,细细打量上校,“喂,你其实对莱娅是不一样......” 没等说完,上校就打断了她,径直走了,留下一句“你很无聊。”与缇娜愤慨的身影。 莱娅也说过类似的话,同样是在我们独处的下午,我有些羞赧的问出自己的困惑。 她却大大方方,用一种审视的眼光阐述她的立场:“兴许我喜欢过他,连我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喜欢,但也到此为止了。不过我对他的感激之情始终都不会变,他给了我开启新生活的机会,如果没有他,我或许会与彻底撇清关系,但更大的可能是被定上罪名,因此我感激他,非常非常感激。” 也对,也许作为默契的朋友远比强迫相差迥异的两个人在一处更加牢固。 那次临走时我都没有同她好好道别,大约是心里笃定我们仍然会再见面。直到顶上战争一周后,各地陆陆续续才统计出伤亡名单。 跨越世界的大小角落都曾感受到这场余震。名单人数多达上万,我从未怀疑,也会无比笃定自己的立场。 大事件的余震也在影响着上校,他比先前更加沉默寡言了,我更加猜不透他的心思。 但他似乎认真考虑起缇娜长官的话,对顶上战争后军衔的提拔并没有剧烈的反应。然而他在大事件不久后就主动申请调往新世界。 他还特意询问我的意愿,说我有随时退出的权利,因为走向新世界就没有回头路了。我说要跟在他身边,一如既往。 在最后动身前,我们回了一趟罗格镇。 基地调来一位新上校,他与斯摩格一样雷厉风行,保卫着平和的小镇。 距离战争过远,这里的居民没有因为战争发生任何的改变,同我们离开时一样平和。 最后一次,我们登上了海港的高低。上校久久凝望着莱娅曾经的酒馆,一言不发,我仍未猜到他在想什么。 但此刻我们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 斯摩格脑海中无端拼凑出第一次见到莱娅的场景,那是罗格镇的深秋的晚上。他刚刚抓捕完一伙港口的海贼,回到基地的路途径港口店铺,一声"小莱娅——酒又喝完啦——"从酒馆传来。 斯摩格对此一向不会过多关注,但他隐约记得达斯琪提过她与一位叫莱娅的姑娘是朋友,因此留了两分关注。 不多时,后门外走出一位姑娘,高挑、清瘦,夜幕下看不清面孔,但她的发丝浸润在月光下透着光。兴许是工作太过劳累,或应付客人是一件费力的事,她薄肩靠在木门上,抬头望着月亮,呼出一口气。 冷夜吐出热气,白白的,像在吐烟。 片刻后,姑娘回身搬酒,似乎从外墙上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驻足看了好久,在又一声催促后回到酒馆。 几天后,听说有个两千万悬赏海贼的消息,他去了那家酒馆。只有几个小喽啰听到他的名号吓得逃窜,不出海港就被驻守的士兵逮住。 也许那天他一时兴起,寻到后门的位置,她那时究竟在看什么呢? 原来是墙缝中开了一朵小花,迎风摇曳,当时是难得一遇的严寒,墙缝里居然能开出小花,真是稀奇。 9、第9章 外头好像是连天的炮火,还有不止的啜泣,倏地,有人按下了暂停键。她沉入了暖烘烘的故乡,就像为了不惊扰她,特意关闭了战地广播的声响。 莱娅就这样荡啊荡啊,溢进鼻腔的尽是香甜味儿,她慢慢睁开眼,仿佛刚刚结束一长冬眠,意识出离的纠缠。 她眨眨眼,空中有轮月亮,不知今夕是何月。 紧接着就是一张凑近的面孔,因为视角的畸变,陌生人的面孔格外悚然。莱娅本能地向后躲,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孔,想要出声阻止,努了努嘴,试图出声,只发出闷闷的鼻音。 她扯紧嗓子,努力催动声带发声,“…啊”空气触碰尚未闭合的声带,终于,她发出了嘹亮的“哇”,接着神经不受控制般落下泪来,泪珠越滚越大,朦胧了她的眼睛。 男人手忙脚乱,“亲爱的,小莱娅又哭了。” 同时一边的女人奔来,“叫你别逗她、别逗她,看吧,好不容易哄睡着。”粉发女人气急,手上动作却无比轻柔,她接过男人怀里的宝宝,拂在肩头晃了又晃,“宝妹啊,不哭不哭,把坏爸爸赶跑。” 说着就用手肘戳戳男人,隔了两步,男人扮起鬼脸。 莱娅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男人有双晶莹的蓝眸,此刻眸子里布满红血丝,然后莱娅迟疑地看向了女人,女人有着粉色的头发,她憔悴不已,此刻硬撑起笑,晃晃怀中的孩子,“小莱娅,看我做什么,看爸爸,看爸爸呀。” 在男人女人眼里,宝妹止了哭,一汪眼泪垂在大大的眼眶里,半坠不坠,鼻头还一抹红,懵懂地张望这个世界。女人艰难地撇过头去,她的孩子啊。 实际莱娅却是已一种诡异的目光注视着周遭,她的脑子黏黏糊糊,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女人口中的意思,她是她的妈妈,男人是她的爸爸。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变回了……婴儿。 种种回忆应接不暇地钻进脑子,养父说她遭遇了海难,遭遇了海难!莱娅极力地想解释,比比划划半天,快离开这片海域!在双亲眼中只是小孩子咿咿呀呀的玩闹。 女人把莱娅搂紧,“你今天怎么这么兴奋啊?来,告诉妈妈,你今天怎么啦?” 莱娅的脸颊被迫贴近女人的肩头,女人搂得很近,她不再能动弹。 她凝重地环视着船舱,一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木质二桅帆船,船尾处有个背过身的白发老人,精神矍铄地目视着平静的海面。 海面有什么?莱娅还沉浸在上一场波浪翻涌的余波中,她心脏紧紧一缩,偷眯起眼睛打量。 四下是浑然的黑,除了船上微亮的孤灯,剩下只有蔓延的寂寞和恐惧。她收回目光。 男人拍了拍女人的肩,“亲爱的,外面太冷了,带孩子回船舱吧。”说罢欲言又止,“还有……” 无需多言,女人心领神会,她看向瞭望台。塔上的人目光离开望远镜,对女人露出一个一切都好的神色。 室内并没有多暖和,只是炉灯照耀,软乎了一大截。也正因室内的灯光较为充足,莱娅才看清女人的裙摆已经残破不堪。 女人把莱娅放到一张正常大小的床上,紧贴着墙面,戳戳她的脸,“我的宝妹快睡,今天累了一天了。” 不对,明明女人慈悲的脸上才满是憔悴。她想撑起身子告诉女人即将发生的一切,手脚却不受控制,意识也黏黏糊糊,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都费半天的力气。 女人注视着她一会,仿佛在看试图咬住尾巴而不断转圈的小狗,或是摇摇欲坠的小猫,她莞尔,俯下身最后吻了莱娅的额头。 “亲爱的,快睡吧。” 不对,她不想睡,她要告诉亲人们海难要来了。但柔软的被窝似乎有无限的魔力,生拉硬拽着她的本能反应挤占了理智。 终于看到宝妹的眼皮在打架,她支撑在床上的手微微挪动,抬起了身子。 莱娅讨厌这种感觉,理智与困意的拉扯,她完完全全身不由己,她讨厌现在的身体。 阖眼前,莱娅最后看到的一幕是女人走向书桌,垂头确认着什么,炉灯或明或灭。女人侧过头,冲莱娅无声地对个口型:“快睡。” 这一觉睡了很久,她是被顶层甲板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吵醒的,迷迷糊糊间,她开始无意识吮吸。 女人正用奶瓶给她喂奶,在莱娅彻底清醒时,正好一瓶奶也见了底。什么嘛……她有点羞赧,嘴里胃里火辣辣得发烫,但随之肠胃也暖和和充盈起来。 喂完了奶,男人走进来与女人说了些什么,女人沉默地低下头,最终把莱娅抱出舱室。 浪大,声不止。余下所有灯都熄灭了,只剩船顶一盏摇摇欲坠。 船上统共有十来人,除了瞭望台的那个,剩下几人都默不作声地围了上来。仿佛在举行什么神秘仪式,他们合力把莱娅装进一个木箱里。 莱娅呆滞地看着众人,受视角与光线的限制,此刻一张张面孔在她眼里呈现出怪异的扭曲。 他们要做什么,莱娅拼命地挣扎,企图爬出木箱。 男人在莱娅嘴唇上沾了点酒,是高浓度的龙舌兰,船员间古老的催眠方法。女人又抚了抚她的头,半大的孩子刚长出细软的发丝。他们的宝妹啊。 莱娅终于看清了那个老人的正脸,他看起来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哀恸。 最后,他拍了拍女人的肩。女人不敢再看,转身拂面,男人最后扮了一次鬼脸。莱娅仍旧没笑,男人不敢再看她。 合上木箱盖子,缓缓地,投向海面。 莱娅只能感受到无休无止的水声,波浪滔天的水声,水打在木箱上,她几度认为自己要沉没了,恐惧与黑暗迎面铺来。孤独、悲哀、饥饿,这是一场绝望的慢性凌迟。 …… 海上天亮得早,伴随着太阳的升起,商船上的小海员也捞上一个宝箱。 早班的水手们兴奋极了,各抒己见猜测木箱里的物品。有人猜是海贼丢下的财宝,也有人猜是沉船遗落的宝藏。 众人满怀期待,早起的商员也饶有兴致地凑个热闹,伴随着木箱的开启。 莱娅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光怪陆离,她好像死了,然后又莫名其妙重生见到了双亲,最后双亲把自己投入大海。 这算怎么回事嘛,她打个哈欠,然后和……养父……面面相觑。 惨痛的回忆涌上心头,虽然□□缩小让她生理性地反应迟钝,但此刻她尤其清醒,管他什么前因后果。 不不不,总归她再也不要和这个男人扯上什么关系。她逮住一个面容憨厚的小海员要抱抱,旁边一个浑身腥臭的舵手要把她从箱子里捞出。 莱娅边躲边闪,扯破嗓子哭嚎,众人轮了一圈,莱娅把毕生的演技全用上,对普通海员只是哭嚎,到了养父那边直接拳打脚踢,唯独在小海员怀里才安生下来。 木箱里一团皱巴巴的裹布上绣着“莱娅”的字样,小海员试探性地叫莱娅的名字。莱娅冲他弯弯眼睛。 人们逐渐发现...好像只有小海员抱她才不哭。 克里恩夫妇结婚多年仍没有孩子,这次本想把这个漂亮孩子收养回去,一看小莱娅这不安分的架势,想想也罢。 海上漂泊了数月,莱娅心安理得跟着小海员蹭吃蹭喝,颇有种赖着不走的态势。 但他只是临时海员,跟着活走而非跟着船走,几个月的工作结束,他也回到最初的海港找工作。 他独自生活都有些拮据,别提换船的空档期再照顾一个孩子了,虽然他极喜爱这个孩子。 几天斟酌之下,他选择回了趟家乡,越过两岸庞然的仙人掌石山,他最后揉揉莱娅的头,哽咽道:“这里是我的家乡,这间修道院会收留五湖四海的孩子,我实在无力……你可要天天开心。” 莱娅仰头,抓住他的手指。 然后小海员吸了吸鼻子,窘迫地敲响修道院的门。 开门的是位老修女,从她身后钻出一群孩子,把莱娅团团围住,乌溜溜的数双眼睛盯着她打转。 修女正在和小海员交涉,为首一个四五岁上下的高个子女孩把莱娅抱到室内,熟练地为她换上干净衣服。 等到女孩抱着莱娅出门,屋外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两派各执一词,猜测新来的孩子是男是女。 准确来说,占男孩的只有一个瘦削的小子,这场争吵也基本是他顶住压力舌战群儒。 “那么可爱,果然是女孩吧!”一个三岁上下的男孩眨着眼睛。 怀抱莱娅的女孩平静地扫视众人,就像在产房前宣布孩子性别的医生。 “女孩。”她说。 “我们又有小妹妹啦!”方才猜女孩的小团体互相击掌。 独猜男孩的小猴也不气馁,转而和众人欢呼:“小十来喽!” 兴奋地上蹿下跳:“我终于不是最小的啦!” …… 四年后,莱娅已经完全融入了威士忌山头的新社会。 修道院的孩子们按照到来的时间顺序论资排辈,老大叫费雪,今年八岁,小九叫欧拉,如今七岁。 从老大到小九,每人都熟悉称呼对方这个特意无二的代号,最后是莱娅,小十。当然在莱娅的抗议后,修道院的孩子排序就变成了,从老大到莱娅。 小镇位于伟大航路前半程,从这一世开始,莱娅才真正体会到了人们常说的“伟大航路无奇不有”。 例如八岁的老大可以掰手腕赢过全镇的成年男性。 手下败将们恭敬地尊称老大为“千斤顶”。 小莱娅每每见到这种出离的场面都不忍直视,老大对此不得其解,转头询问莱娅的身体状况。 莱娅摆摆手,然后瞪大眼睛:“难道你喜欢千斤顶这个鬼称呼啊!” 她羞赧一笑。 这里的生活平和质朴,大部分时间镇民们各自打理自己的小作坊,男男女女合力分工酿酒、闲暇时游吟音乐家们随手谱写小镇的风情,入夜孩子们会围着老人讲冒险故事。 总的来说,这里是个再平和不过的小镇。 除了海贼的来临,到那时,这里就会变成集体性质的赏金猎人镇。 在莱娅三岁时目睹了白天还晨诵《圣经》的修女,夜里组装散弹枪时,她已然心平静气接受了其他所见的一切。 伟大航路,果然名不虚传。 10、第10章 修道院的孩子们天然建立了坚不可摧的革命友情。 因此他们在小十的幼年阶段寄予了无限的期待,看着她玩偶娃娃般的脸庞,男孩们为马上迎来一个温柔漂亮的妹妹而欣喜,女孩们为未来的漂亮模特剪裁霍霍了一堆衣服。 但谁也没想到,小十在四岁那年就成为了远近闻名、恃宠而骄的小魔女。 要莱娅说,这可是捕风捉影的诬陷! 但……兴许也不算空穴来风。 让她名扬小镇的事件一,其故事背景来源于威士忌山峰优良的传统。 镇里的孩子只要六岁以上就可以参与打击犯罪、发展乡镇经济建设的伟大事业,即参与赏金猎人的行当。 孩子自然不能作为主要战力,但瞭望放风、打打配合的小事还是可以做的。 某天就轮到修道院的小九与镇里帮派小头领雷门瞭望来往船只,那天运气出离的好,来了三艘海贼船,光是主船上的家伙就共值三千万贝利赏金。 最后虽然如章程地放倒了海贼,缴获了宝物,移交了政府,但关于谁发现是问题却起了小小的争执。 小九说是他先看见的,雷门说分明是自己先看见的。关于谁先发现的这点,事关两个帮派尊严斗争。 两人各执一词,心中都是七个不服八个不愤,最后气鼓鼓地请出镇长裁决。 镇长一向以秉公执法著称,倘若劫掠了海贼,收到了政府的悬赏金,战斗主力按劳分配百分之四十,一点不多,其余钱财均分镇民,同时购置镇里公共资源,一点不少。 小九说:“我先看到的船,因为我眼睛好,先出了声。一秒后,他才出声。大概是学我。” 小九刚满七岁,雷门已经九岁了,仗着人高马大,握紧拳头,被他反复强调的“他眼神不怎么样”气到说不出话。 越想越是生气,拎起小九的衣领就要揍人,在众人的制止下,他才争辩:“我比他眼神好,我先看到了船,但怕是商船,我不敢瞎说。后来听到他鬼叫,我才确定的通知大伙。” 小九身量本就瘦小,此刻哭丧着脸,缩着身子,尤其可怜。 大姐头从人群中站出来,保护己方势力,她轻而易举地把小九拎到背后,就像雌鹰保护小鸡仔。 于是就有了莱娅名号初次的由来过程。 在某个平凡的日子,莱娅在镇长办公室里洋洋洒洒地发表长篇大论:“要我说句公道话,分明是小九先看到的,你说怕误混淆了商船,可若真是海贼船假扮成商船,那你就没能及时报信,没能及时通知大伙准备,你的罪过……啧啧啧。” 说着便露出惋惜的神色。 雷门气急,嘴皮子又没莱娅利索,反问道:“照你这么说,功劳全是他的喽?”说罢指指逐渐挺直腰板的小九。 雷门其人本性不坏,只是仗着是个不大不小的帮派头目,平日里得意忘形,修道院苦雷门久矣。 想到自己背负着修道院的荣誉,莱娅骄矜一笑:“对啊。” 偷瞄了一眼老镇长迟疑的神色,把小脸挤成一团,扑在镇长怀里:“你说对不对嘛——” 其次是小九,马上换了副崩溃的神色扑到镇长胳膊上,进拽着他的衣服:“镇长,明明就是我先看到的。” 再其次是小六和小七,他们年纪最大,足足长莱娅五岁,但严格依照修道院的顺序来排,依然要称老大为“大姐头”,他们也依次扑到镇长身上。 镇长措手不及地提防着孩子们的袭击,又晕头转向地怕他们摔倒,“好吧好吧,就这样算了。” 雷门看了直替他们脸红,那两货和自己一样大,怎么也做的出这种撒娇耍赖的事,因此气哄哄的作罢。 但莱娅这一行为开创了打诨式的招式先河,修道院的孩子们在日后的战役里十次有八次都用此招式。 除此之外,莱娅还开创了滔滔不绝的干扰行动,以及先哭喊一通后为对方说话的组合连击。 前一秒还看着小姑娘冲他狡黠地眨眼,后一秒她已经蓄出泪来。 颇有种四两拨千斤的意味,让雷门为代表以武力取胜的小团队连吃败仗,连夜叫兄弟们尤其小心那个鬼机灵一样的小魔女。 当年还处于婴儿阶段的小莱娅穷极无聊,除了睡就是吃,要不就听着小伙伴们讲述自己的冒险故事。 碍于婴儿躯体的影响,她的脑子也不大灵光,想件再普通不过的事都要转三回弯。 起先她还能以成年人的视角旁观,为了一个游戏都能争执不休,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尔后过了一两年,她在伙伴感情的浸浴里也义愤填膺,什么?隔壁酿酒师的儿子居然抢了小八的头花? 前世的种种犹如梦幻泡影,再等她开启新一天时,常常会思考那究竟是真的还是真实的梦境。 如果是梦,她想到了接连的海难与刻骨铭心的日日夜夜,那也不算个美梦。 修道院的孩子们一人一个床位,婴儿时期的莱娅睡在特制婴儿床,但同院的哥哥姐姐都爱极了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孩。 每晚都有人把莱娅偷抱到自己床上,睡前不忘叮嘱一句“不许乱尿哦”,莱娅红了脸,她才不会。 某天夜里,她又梦到了自己被逼着剥牡蛎,明明牡蛎并没有给她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她时常梦到,机械性地剥啊剥啊,剥到手流血了,那个没有面孔的劳工也不让她停。 她吓醒了,半梦半醒间哽咽两声。 那天偷走莱娅的是小九,他被嘤咛声吵醒,困倦地眯睁开眼睛。 别看他平时没个正形,臭毛病一堆,还时常顶着纸王冠逼人家叫自己王子,但有时轻柔极了,他捏捏莱娅的脸。 “小十,没事了,小九哥哥在呢。” 莱娅嘀咕一句:“谁要认你做小九哥哥。”晚上睡觉还忘记摘王冠的笨蛋哥哥。 朦朦胧胧间,他只听到一句“咿咿呀呀…小九…”,猛地坐起身,摇醒每一个伙伴,“小十说第一句话啦!第一句就在叫我哦!” 笨蛋小九。 …… 听闻自己小魔女名号已经传达广远,莱娅坚决否认:“谣言!”纯粹的谣言! 修道院的哥哥姐姐与她统一战线,小八细数:“莱娅是继大姐头和小猴子之后第三个有名号的。” 小九上蹿下跳:“是王子啦。” 大姐头拿出一张小镇地图,打探回情报的小七用石头放在修道院的位置,以示几方势力,旗子代表谣言扩散的区域。 然后他迅速给四面八方插上小旗。 若说这只是莱娅在孩子间打响名号的第一枪,那接下来的行为便使她的名号在大人中也响亮起来。 威士忌山地理位置特殊,向后直通伟大航路入口,向前就是凶恶的伟大航路前端。 镇民不轻易出海,鲜少与外界往来,大多只有等抓到了海贼去临近岛屿领赏金时才偶尔出行。 因此小镇与外界隔绝,除了与政府交易的专线,平日里只能依靠报纸获取外界信息。 所以这里的酿酒与音乐虽瞩目,但也极为原始。 酿酒师守着老工艺酿制基础酒品,大多都是自产自销,不向外岛兜售。 开酒馆的也基本以家庭为单位,自酿自售,酒馆老板往往也是家庭的洪流砥柱,一人售卖、一人收银,岛内遵循着老派传统。 就别提调酒一说,更别提酒保一说了。 直到大伙在新劫掠的海贼船上发现了几本调酒大全,还有几桶精炼糖浆,几个酒馆老板才来了兴致,想要仔细研究一番。 除了规定的晨诵时间,修道院的小伙伴们日常安排极为自由清闲,公共场合也都不会拦着孩子们的自由行动。 小九鬼鬼祟祟地把莱娅叫到一处,诉说自己的情路坎坷。 临近晌午的各处的酒馆僻静,小九想学着潇洒海员的姿态,向酒馆讨一杯热牛奶。算了,今天他很难过,还是要乌龙茶吧。 莱娅爬上高脚凳,蹙紧眉头确认:“所以,你喜欢大姐头是吗?“ 小九连忙捂她的嘴,脸色涨红,险些摔个人仰马翻,掩耳盗铃地嘘声。 酒馆里此时可没人注意这两个半大不大的小鬼头,所有人目光炯炯地聚焦在调酒书上,翻到前几篇经典款,眼下材料不足,翻啊翻,终于发现一款名为“人鱼眼泪”的材料齐全。 莱娅又狐疑地理清关系,“你、大姐头?” 小九春色荡漾,一脸羞赧:“自从那天她把我护在身后,我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她。” 那天?镇长办公室那天吗?莱娅脑海中只能浮现出雌鹰保护小鸡仔的场景,实在忍不住“噗呲”笑出声。 小九涨得满脸通红,自己怄气了一阵,又言辞恳切地求莱娅旁敲侧击,打听大姐头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 莱娅面容复杂,实在难以把面前这个七岁大的小瘦猴和男人挂钩,属于成年人的理智又占据上峰,安慰道:“说不定就喜欢你这种手无寸铁的男生呢?” “谁说的?”小九不服,跳下桌张牙舞爪一通,气喘吁吁道:“我很强的。” 比划完,自己先泄了底气,灰溜溜趴上高脚凳,垂头叹了声气。 莱娅学他的样子,托着下巴也叹了声气。 酒馆老板们凑齐了研究,分明每一步都是严格按照教程做的,加入一盎司朗姆酒,再加入一盎司金酒,再倒入半盎司薄荷糖浆,挤入两个金桔,最后倒满汽水。 但偏偏出来的水是水、糖是糖,糖浆浮到表面,味道还极古怪,众人正踌躇不解。 一人说:“说不定就是这么难喝呢。” 其余几人应和。 莱娅眼巴巴地望着:“杯壁还不够冰,应该用白朗姆,酒底还没有用雪克杯摇匀,金桔应该换成柠檬,最后加汽水太快了,导致糖浆不能沉底……” 她话音渐小,越说越发现了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几个酒馆老板齐刷刷地盯着她,小九也古怪、崇拜、匪夷所思地凝视她。 一人将信将疑,按照莱娅的话又复刻一遍,成品果然成功不少,汽水的泡泡还未完全消解,一串串涌出杯面,成品酒基调为清透的绿色,果真如名字一般,人鱼眼泪。 那人震惊地问莱娅:“小妹妹,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在小镇里可是闻所未闻。 一时情急,莱娅尴尬地编不出借口,随口胡蒙一句:“我…看书上…猜的…” 这下轮到小九大惊失色,我怎么不知道你还看书? 众人四下面面相觑,这难道就是万中无一的调酒天才? 果然,生来就该在他们镇。 11、第11章 “所以说…”这是莱娅最新的口头禅,小九捏起鼻子假扮莱娅,双手叉腰,眉眼一挑,“你们叫我来干什么?” 不等说完就收获一众人的爆栗,小八嫌弃地瞥开眼:“莱娅妹妹才不是这么说话的。”说罢便重新演绎模拟场景:“找我来做什么?” 同是女生,同是可爱女生,众人显然对小八饰演的莱娅认可度很高,仿佛真的见到莱娅奕奕神采。 小七推了推小六,小六推了推小七,作为年龄最大的两位哥哥,又作为赏金猎人镇的一员,督促妹妹学一门护身手艺义不容辞。 此刻却见小八扮做的莱娅上下端量二人一番,颇有几分莱娅的神采,莞尔一笑:”小六哥哥、小七哥哥,找我有什么事?” 推搡的二人这才冷汗涔涔,不自禁幻视到莱娅从软乎乎的小妹妹练成体魄健硕的大姐头,不由得痛心疾首。 莱娅妹妹也才十四,年纪还小,日常训练风吹日晒,不练也罢。何况莱娅比同龄人机灵多了,凭她的聪明劲儿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化险为夷。 二人又想到莱娅妹妹偶尔流露的孩子脾性,更加坚定了要努力训练一辈子庇护小妹妹的决心。 于是二人以男子汉的坚毅齐声道:“没事了,我们会誓死守护莱娅妹妹。” 小八给一人给了一锤:“怎么不照剧本上了演?你们说要学武艺,我反问学什么!这样一来全乱套了!”,小九腹诽自己怎么没这待遇。 与此同时,哥哥姐姐眼中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妹正在酒廊上单方面压制雷门。 兴许是莱娅一句“靠看书猜调酒”的威名打响,此事一出全镇上下不遗余力的深度发掘她的天赋。 调酒与识字,前世里最不起眼的两项本事,却在今生成为最傲人的优势。 老修女虽然也讲授孩子们基础通识,但威士忌山毕竟以音乐与酒品为立身之本,大多数人娴熟地掌握酿酒工艺与乐理知识,对文字本身却不大感冒。 修道院的孩子一门心思想要闯出些事业,自然也没功夫花在读书认字上。莱娅荣升为修道院代笔,起先是下战书、写挑战信,时间一长还承包了小至代写情书,大至总结悬赏名单的艰巨任务。 莱娅的文书水平也在短期内被迫提升一大截。 镇长年纪大了,脑子虽还灵光,但眼神实在不济。一边他瞅瞅三天一斗五天一争的小帮派们,一边他又听闻莱娅近来的本事,索性招她去镇办公室协助做些文书工作。 近些年来威士忌山人口增幅大,普通居民就三千多人,单单在政府排得上名号的赏金猎人有好几百位,而靠赏金维持的镇经济又是极不稳定的。近来众口难调,最终镇长决定以统计表的形式分配赏金。 莱娅花了好几个晚上才完成全镇的人员统计表,由她和老镇长的女儿一齐统计分配。 雷门就是为了此事而来,他来着莱娅的去路,冷哼道:“喂,上个月的名单统计错了吧。我明明算八次,怎么记的七次?” 他人身量高,居高而下倒显得莱娅颇没气势,她站高两级台阶,故作沉思地想了片刻,好像才认出他这人,轻笑道:“所以说,中途自己喝断片,这也算一次?” 雷门一哽,涨红了脸,居然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不算?规定里写着算半次的。” 又皱眉犹豫,寻思起来,试探道:“你不会还记着我把小九推下河那事吧?我真是无意的,何况还是我捞的他。” “停停停。”莱娅比出打住的手势,狡黠一笑:“谁说是因为那事啦?” 既然雷门把自己小魔女的名号传扬到全镇,她并不介意巩固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雷门凝视她两刻:“你倒是记仇。” 远处传来一声:“你小子,又来找莱娅的茬!” 寻声一看,原来是大姐头与小九找来。 雷门气极反笑:“怎么看都不像我在欺负她吧?” 大姐头站在莱娅身侧,问道:“他又找你麻烦吗?” 莱娅歪头思索,“看情况。”然后拿手中的纸卷成桶敲敲他的头,软趴趴的一下、两下,又摊开来展示,“瞧,新出的规定,中途退出的可不能算。近来赏金吃紧,你可要体谅大家。” 直等打完,雷门才想起躲闪,伸手接过新规章仔细研读,再抬头时,莱娅已经挽着大姐头说说笑笑地跑远了。 小九神色得意,瞧他又吃瘪了吧。 回修道院的路上,大姐把方才众人的提议透露给莱娅,小九悄悄提醒:“你若不想学,找个借口溜了便是。” 却不料,莱娅眼睛一亮,意兴盎然,几乎摩拳擦掌:“行啊,教我学什么?” 边走边琢磨:“学棍学剑吧,我又没什么基础,要论体术,我也没那个力气,不如学使枪吧。” 小九惊愕的掉了下巴,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被形容成因为不想吃面,所以晚上吃猪扒饭一样简单。 见二人不做声。 莱娅眨眨眼,用手比做枪,“小八使的那个。”将手抵在小九腰上,“邦邦的那种。” 作为修道院的最小辈,莱娅并不大介意以没心没肺的形象出现在大家视野。但究其原因,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给修道院的众兄姊留下了纤弱的印象。 相反,她对外越是颐指气使,哥哥姐姐越是保护欲作祟,大约把她当做亮爪的小猫,溺爱万分。 以至于莱娅的身份十分割裂,她在同龄少年们眼中是打破了缄默法则的小魔女,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就有人受得。但在修道院却是个十足的乖孩子,哥哥姐姐恨不得把她锁在橱窗里,以保护她不受丁点危险。 若论割裂身份统一的源头,那大抵能追溯到莱娅的第一次打靶训练。 修道院众人凑在后山的乱石岗,这是全镇默认的打靶场。 别看小九平日里嘴碎,教学起来言简意赅,句句直达要领。 他用无弹的燧石枪掩饰,“诺,这样上弹,这样扣上,这样上膛。” 前方摆了一个玻璃酒瓶,酒瓶搁在木酒桶上,瞄着酒瓶打把。 看着莱娅认真学习的模样,哥哥姐姐纷纷涌现出吾女长成的酸涨。 莱娅枪口朝下,把子弹丢入弹槽,向小九一举:“是这样吗?” 正感慨的一众人吓得扑倒在地。 “哦,抱歉抱歉。”莱娅不好意思地吐舌。 小九连滚带爬躲到巨石后,露出一只眼:“可以试着开第一枪……” “是这样吗?”莱娅学着小九的样子,旋转弹轮,按动击锤,扣响扳机。 小四小五正想接下来如何宽慰妹妹第一枪绝打不中的时候,只听巨大的枪弹声响,木桶爆裂,木屑四溅,周遭石子草皮乱弹。 燧石枪比莱娅想象中更重些,“砰”的电光火石间,她被巨大的声响一惊,受后坐力的影响向后挪了半步,心头重重跳了几下,又马上稳住身形。接着瞄紧酒瓶,连扣五枪。 三发打穿酒桶,两发击中旁边石头,最后一发嵌入更后方的树干中。 然后她又学着小九,拨动退壳杆,噼里啪啦六颗弹壳悉数掉落。 方才还唏嘘的众人彻底目瞪口呆。 小四小五宽慰的话卡在嘴边,莱娅本人眯起眼睛检查,略得意地笑道:“我见过别人打靶,我这样还算不错,是不是?” 此后她定期去训练,不出几个月,打静物已有了几分准头。 连镇里最厉害的枪手也要夸她有些天分,莱娅同小九关系最好,但她连小九都没告诉。第一次练枪时她很惊讶,惊讶于自己手不抖心补颤,似乎生来就是要做这个的。 要想为捉拿海贼出一份力,威士忌山的规定极公平,只需提前报备,赏金猎人团会专带新人练手。 大多数本地的少年都是在十四五岁拿下头一单,然后正式成为赏金猎人预备役的一员。 莱娅满十五的那年也不例外。 威士忌山的夜晚寒风凛冽,远看仙人掌山峰细看确实密密麻麻的墓碑,远山透着森森鬼气,山下镇中一隅却是异常鲜活热闹。 酒馆灯光调到最大,亮如白昼,一伙海贼们已如入快活林。 镇里驰名的音乐与美酒自不必说,好色的就安排漂亮姑娘,爱吃的就多嘱咐厨子,酒肉招待,没几个海贼不为之颠倒。 今天来的海贼团也不是什么出名的角色,船长身价八百万贝利,船副与个别手下各自为三四百万。 船长抿了几口酒,起初还有所怀疑,海贼在哪里都不会成为英雄,这些人安得到底是什么心,但他的目光很快被吧台后的姑娘吸引。 女孩索然无味地坐在一旁,周遭喧嚣,那女孩却不为所动。 她涂着蔻色指甲,年纪尚轻,左不过十五六岁,面容清纯又妖冶,好像摇曳生姿的玫瑰花。 吧台后挂着孤零零的招牌,今天推荐酒品是龙舌兰日出,船员们大多是东海出身,没听过这种稀罕东西。 莱娅轻易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种前世里感受过上千上万遍的,垂涎的、下流的、玩味的,她不为所动。 但心境却大有不同,前世里她的美貌是祸端,这辈子美貌却是利器。 船长按耐不住,请莱娅下来,小八偷偷打手势,“那是个值八百万贝利的家伙。” 莱娅直起身,步履生姿,船长和一旁喝酒的副手都忍不住吸了口气,那个女孩身着鱼尾红裙,有一头及腰的粉发,像水草缠人。好像从酒柜中走下的龙舌兰姑娘。 她跨坐在船长面前的桌上,向耳后别了一缕发丝,垂眸问:“你叫我?” 周围打配合的伙伴们皆分神看去,赏金最高的那个终于上钩了,但对面是第一次出任务到小莱娅,不由得屏息凝神。 船长看呆了,眼见着她撑在桌上的手,伸手就要摸。 莱娅一笑,反打他的手:“谁准你碰的?她眼神移向酒杯。 男人明了,咕嘟嘟灌进肚去。 “就是就是。”一旁用伪装小麦汁陪酒的小九赶忙勾勾船长的脖子。 莱娅居高临下,睨着看男人们一杯杯下肚,她挑眉笑道:“养鱼呢?剩这么多?” 船长连喝了十二杯,只觉对面的女人笑容极张扬,与她的容貌相得益彰,眼前逐渐重影,晕乎乎倒了下去。 绑紧绳子后,莱娅踹他几脚,心觉畅快极了。 小九拜倒:“莱娅魅力天下第一。” “你不真心。” 小九重新五体投地拜倒:“莱娅魅力天下第一。” 12、第12集 照理说,能翻越颠倒山进入伟大航路的海贼,都绝非等闲之辈,好歹在区域政府内榜上有名。 但凡事总有些例外,若真遇到还未公布悬赏的低档海贼、或是誓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亡命徒,那大抵会成为仙人球石上又一缕亡魂。 却还有少数中的少数,真能从赏金猎人镇手下逃脱的人。 海圆历1516年,年尾,距离巴洛克工作社发出的合作邀约仅剩最后五天。 与往年不同,临近元旦都不见纷呈的喜庆,威士忌山近两个月几乎没什么大家伙造访。 “唉…”镇长重重叹息,新一代的战斗员们围坐在办公室里商量对策,事到如今,只有与巴洛克工作社合作的一条路了。 娱乐场所灯火通明,镇长办公室只有几盏小灯,照得每个脸上晦明不清。莱娅抬头看着领头到大姐与雷门,这两位新任战斗力头领,他们也不说话,这算是默认镇长的提议。 檐角挂着弦月,不偏不倚卡在两山间,一道风吹弄起窗缝,莱娅下意识缩了下身子。她好像看到一个极具耐心的猎手,一点点蚕食着威士忌山。 事情的起因在三个月前,镇长收到名为巴洛克的工作社第一封理想乡合作书,书信下没落署名,一切以工作社全权发出邀约。 起先他并不在意,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社,也敢向伟大航路前端规模最大的赏金猎人镇发出邀约? 这些年他收到了不少合作意向信,其中也不乏想打击同行的海贼们来分一杯羹,但好歹威士忌山在名义上也算隶属与世界政府名下,怎么会自砸招聘? 半个月后,送报海鸥传来一份定向的合作信,信件散落全镇,这次对方开出了诱人的条件。威士忌山需每月向工作社上缴一千万贝利,工作社会自此保证一切武器供给与人员输送,凡是登记在册的战斗员皆可以直接成为百万长者,头部战力可以直接升任“开拓特工”的职务,并许诺日后“理想乡”任务成功后会开通小镇与周围国家的贸易计划。 莱娅自然也注意到这封邀请函,巴洛克工作社…巴洛克工作社,她发誓,前世一定听过这个名字,只是由于年代久远一时想不起来。 实际上,前世的种种一直如流沙逝去,一点点湮没在她脑中。威士忌山的信息较为滞后,再加上大家普遍无心关注政治,整个小镇几乎成为与世隔绝的安乐窝。 这份邀请函的到来,就是又一次在提醒她,前世种种都是切切实实发生的。 但不等莱娅再想,小八就得意洋洋地炫耀缴获的宝贝,她狠狠撞了撞莱娅的肩:“瞧,是巴洛克珍珠,听说这可是南海的特产珍宝!” 莱娅看去,她还从未见过这种奇珍异宝,不同于东海珍珠追求的浑圆精巧,木箱中形状各异的珍珠个顶个的大,颜色各异,有黄有紫,其中还散落黑色珍珠,未经雕琢就流光纷呈。 旁边的女孩啐了一口:“这好东西放到海贼手里,真是暴殄天物!” 示好,是他们的第一步。 这次的签约只给他们留了七天,小镇核心层仍未同意。其一,伟大航路入口四通八达,但只要选择当中这条,一定会途径威士忌山峰,所以海贼向来源源不断;其二,所谓的理想乡计划尚且没什么根基,若一个工作社真能□□政权,威士忌山的数千人民也不甘为其中的一个符号,小镇也不愿成为资源链中的一环,这势必等同于失去绝对的掌握权。 打压与扶持,巴洛克工作社走出他们的第二步。 小镇的自信来源于周围岛屿多是些无人荒岛,刚见识过伟大航路凶险的海贼们此时筋疲力尽、困饿交加又无处可去,自然是小镇赏金猎人的掌中之物。 结果不出月余,周围到浅礁小岛均改造成了赏金猎人的聚居地,一时间来往威士忌山的海贼人数骤减。 巴洛克工作社似乎铁了心蚕食威士忌山的势力,小镇的收入来源锐减不说,还会有自称百万长者的人轮番捣乱,一遍遍搅黄生意。 然后巴洛克工作社再无向核心层的来信,反而转头私下拉人入伙,不出两月,已有十几位赏金猎人加入亿万长者的队伍。 出于对家乡的情感,战斗人员大抵还能坚持,非战斗人员们已叫苦不迭,他们实在经不起轮番的折腾。 百万长者们似乎如野草源源不断,割了一茬还有一茬。 镇长饱含懊悔地一遍遍叹气,如果最初接受邀约就好了,又怎么会落到现在的局面。他看向屋内的年轻人们,他们大多可以独当一面了,也许他很快就要退位了。 散会前,镇长搓搓手,鼓足笑意:“况且,也不算是个糟糕的选择。” “是啊。也不算糟糕。” 莱娅随着沉默的众人走出办公室大门。此刻的无力就像一脚陷入了流沙中,另一只脚无论如何挣扎都摆脱不出。 哪怕最初就同意邀请,最后也难免不会变成这个结局。 “喂!有船来了!”远处一声嘹亮的吆喝打断众人低落的思绪。 三艘大船驶入海湾,夹道欢迎的人们嘀咕。 “那是什么海贼旗啊?” “不知道,没见过。” 但挂上骷髅头就算海贼喽,人都来了哪有不迎接的道理。 入港的是一艘大船与铁索相连的两艘小船,虽也是帆船,但装潢与材质都十分气派。船上总共约十几来人,看他们力竭的样子似乎是遇到风浪失去航向的海贼。 不同于普通海贼的气度,他们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起初领头到船长并不同意在此停靠,但架不住船员们身心交瘁,船上补给不足,这才勉强同意下船。 小镇居民们已经红了眼,绝不能错过这一单,不再向以前和风细雨的醉倒人,这次他们在酒里菜里都混上了特制迷药。 人分两波,一波如莱娅和大姐头正陪着海贼们喝酒,另一队悄悄搬空船上的货物。 这群家伙出奇的能喝,莱娅连着出门缓了三趟,仍喝得醉醺醺,她一边拍拍胸膛一边盘算着迷药起作用的时间,猛然间后脊发凉,转头望向房檐,那里空无一物。 真是疑神疑鬼,她恍惚间作罢,转身又回酒馆。 夜色下,幽暗屋檐处站着一只有着锋利爪子的海獭正利落地画下她的画像,旁边的秃鹰身上搭着两组机关枪,头戴墨镜,一瞬不瞬地盯着酒馆。 海贼们倒了一大半,余下几个正不大清醒地发酒疯,但也很快困倦地俯下身去。 莱娅的酒量不好不坏,又灌下几杯后终于醉眼朦胧地倒在吧台座椅上,剩下的善后工作就交给战斗组们做吧。 小九喝得迷迷瞪瞪,被突出的蹬脚绊了一跤,只见莱娅四仰八叉地窝在椅子上。 非、非礼无视…他这般想着,顺手就将外衣披到莱娅身上,又把椅子往吧台内挪了挪。 雷门率领的小组把海贼们五花大绑,小九眼见着无事,着实无聊了些,反问还有什么可做。 “货物太满了,那边还没搬完,标着‘66’的那艘没搬呢。” 小九晃晃悠悠到了港湾边,此刻大船与小船间已经解下锁链,并行停靠,他转了几圈,没好气地骂道:“这不都写着66吗?” 索性先登上最靠岸的主船,舱室内空空荡荡,转而直接登上最外侧的小船。 台阶前就散落摆着几个大箱,他又暗暗腹诽:这群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强撑起身子去看,霎时间吓出一身冷汗,酒醒了一大半,这箱子里分明陈列着满当当的武器。 他正欲发声,背后已顶上一杆枪。 身后传来一声:“想活命就闭嘴。”这下小九彻底酒醒了,欲哭无泪,只恨自己怎么找了这个大麻烦。 雷门负责点海贼人头,大姐头盘点任务组出行人员,她皱皱眉:“莱娅呢?” 小八正擦着身上的酒渍:“刚刚她喝多了,现在大概回房休息了吧。” 大姐环视酒馆一周,吧台坐椅上搭着小九的外衣,下面一团整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她不再多话。 雷门他们不仅把海贼五花大绑,还把他们随身的物品也缴械一空,无数次的经验告诉他,若他们身上有微型电话虫就麻烦了。 零零碎碎挑出来的小物件除了几个电话虫还有几张航海图与一个永恒指针。 镇长核对了近期出海的海贼标志,怎么也没找到,一道闪雷模样的骷髅头标志,再看向海港时大惊失色,船少了一艘。 船队中有一人生来酒对迷药非常敏感,喝酒喝倒肚子剧痛,起先也美往赏金猎人的方向像,之觉得自己太长时间没进食吃坏了肚子,遂叫了朋友去解手。 镇上公共厕所昏暗,忙不迭只听到“海贼”“政府”“生意”等字样,一时间不敢出声,一直蹲到外面没一点声音,二人偷偷往酒馆里瞄,看到船长船员倒了一大半,屋内又全是对方的人,这才连滚带爬溜回船上。 众人急促地商议,情急之下只能让雷门带队赶到临近世界政府的岛屿,最好在天亮就能赶到世界政府处,以免夜长梦多。 但被绑的海贼有十几人,这些人显然与先前莽撞的乌合之众不同,大家都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海贼团。 雷门与众人协商,他先带船长去世界政府认人,若有悬赏在身直接兑换赏金,更何况,如果船员们都有悬赏,财政也不可能一次兑现,于近于退都有路可选。 看着又一艘帆船启航,不吉利二人组扑簌簌飞入天际。 清晨山边透过曦光,莱娅眯起眼睛,腰间的外衣掉落,她活动着屈了一夜的腰捡起外套,酒馆还睡着几个疲惫不堪的战斗员,莱娅伸个懒腰,随口问:“小九人呢?” 伴随着旭日东升,雷门船队向基地政府小岛驶去。 两个逃出虎口的船员已吓得六神无主,他们身上只有一个记录指针,下一站就是凶险的小花园,丢了大批武器,同伴也倒在赏金猎人小镇,杰尔马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们不过是杰尔马最下层的武器运输人员,这次跨越红土大陆向巴洛克工作社占据地交易武器,不仅武器折了,更无疑是把地下战争贩子暴露在世界政府的眼皮下。 事已至此,他们看向被绑在船桅上鬼哭狼嚎的小九。 …… 威士忌山酒馆内,“布鲁布鲁”,所有人打个激灵。 “布鲁布鲁” 莱娅深吸一口气,在数双目光的注视下接起电话虫:“喂……” “你们把人送到世界政府了吗?”电话虫那头是个声音低沉的家伙,背景却是无法忽视的小九的求救声。 “…没。”莱娅回,拿着电话虫就到绑缚的海贼身边,拍了其中一人的巴掌。 “啊?”那人迷迷瞪瞪转醒,“发生了…”不等说完嘴里就被塞了毛巾。 电话虫面无表情,对方沉默了半晌,听出同伴的声音,似乎才略相信莱娅若干人,随即只说:“如果想让他活命,人不能送走,武器也不能动。” “可以,你们要百分百保证小九的安全。”莱娅沉声应。 对方随即挂了电话虫,她这才狠狠喘了几口气,又忙给雷门打电话,良久都无人接应。 越靠近政府岛屿磁场越不稳定,干扰着电话虫的平稳工作。如果海浪平稳…只怕雷门他们已经到了世界政府基地了… …… 戴着牛仔帽的高挑女人走进办公室,室内清冷空荡,显得高跟鞋声极明显。 诺大的办公室只有一张办公桌,桌椅后的墙壁内镶嵌高大的水柜,影绰绰晃过巨大的影,水影斑斓地打在地面,一道黑影侵袭了整张办公桌。 阴影处没一丝动静,直到女人走近,椅背处才亮起半点星火,映射着金钩寒光闪闪,再几秒,他吐出一阵松散的烟雾。 “威士忌山刚刚同意合作……”说罢,她便觉得不合时宜。 她看向桌面上散落的数张画像,有几人较为眼熟,似乎是政府登记在册的赏金猎人。她失笑。 “布鲁布鲁——布鲁布鲁——” 女人侧目等他示意。 烟丝缭绕。 电话虫壳上生出一只手臂,接起电话,那头是急切的一声:“世界政府有些事情要处理,当前交易取消。” 男人终于说话:“真是一群…蠢货。 13、第13章 虽然电话虫保持着随时畅通,但整个一上午再没有一通电话打入。 巴洛克工作社暂无回音,雷门也没有回电,最重要的是劫走小九的船也无音讯。 依目前情况而看,逃走的小队并不知道船长被送去政府基地,但雷门与小镇大本营也隔绝信息。 任谁也没料到这次劫掠的是地下武器贩子,能在伟大航路做武器生意的都绝非善类,说不定还依附于更强大的势力。 距离杰尔马小队逃走已过去了十二小时之久,虽说现在还没有回音,但地下关系网四通八达,假使雷门没有把人送到政府,他们也迟早会收到上级的任务消息。 从船上搜刮下来的记录指针已经录满了威士忌山的磁力,摇摇统一指向东方。 莱娅他们并不能判断小九的具体位置,剩下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也是抵死不从,绝不开口暴露剩余的信息。只得依托推断来的线索判断小九可能在的方位。 船上的航海图一共有两类,一类是世界航海图,那张已经摩挲的起了花边;第二类是伟大航路前半程与相关岛屿的航海图,图上给众多岛屿画上标识,从颠倒山开始,一路往上,直通向最大的陆上国家——阿拉巴斯坦。 大姐推测,凭借对方手中的指针大概率会沿伟大航路继续前进,但不知道对方手里的是永恒指针还是记录指针。 赏金猎人分两队,一队由镇长率领留在大本营,接收剩余消息,另一队由大姐头代领解救小九。 事不宜迟,大姐头代领二十多人也登上船只。 阿拉巴斯坦…这个名字倒是不陌生,回忆纷至沓来绕人思绪,莱娅抓紧了小九的外套,又摸了摸腰间的枪支,同大姐一道上船。 无需途径岛屿,一路风力强劲,船行了三日就到了油菜花港口。 逃脱的杰尔马士兵们没再打一通电话,倒是在大姐出海当晚,一通陌生的电话虫打来,当夜潮汛翻涌,对面也显然洞悉这种气候,他们命令小镇众人赶在涨潮前把武器和船只一并停靠到磁鼓岛五十海里开外的荒礁灯塔旁。 海员们都熟悉这种气候,潮汛褪去,沉积的荒滩会短暂暴露在外,不超过一天,等海水涨起后又会沉没于海中。 镇长把对话传达给航行的莱娅等人,虽然没有小九的信息,但阿拉巴斯坦与磁鼓岛是同一条路线,这就证明着他们的航向是没错的。 当夜威士忌港口狂风大作,海浪未停息,第二日小镇收到了巴洛克工作社的电话,对面命令威士忌山众人不得私自处理武器。 但莱娅他们并没收到这通信息,在电话打来时他们的船只正好与支部海军同行,海军军舰开设了强效信号屏蔽器。 第三日,一行人终于踏入阿拉巴斯坦的领土,油菜花港口的人员不算稠密,但每日来往船只众多,找人如同大海捞针。 港口商家提议,如果想找人,不妨去大城市寻求政府或七武海的帮助。 沙漠国家幅员辽阔,疆域有千万公顷之多,在购置些本地服饰后,大家兵分两队,一队留在油菜花港口等人,另一对沿着内陆圣多拉河北上。 店家所说的大都市雨地和首都阿鲁巴拿位于同一纬度,路程几乎相同,无外乎是向东还是向西的区别。 船又行一日,直到岔路港口,小六代领七人去首都打听情报,大姐和莱娅等四人去雨地碰碰运气。 还没踏入城镇大门,凭借周遭散户的店铺就依稀觉得与沿途见到的城市大有不同,这里人口稠密,越往城市中心走,建筑越加富丽堂皇,富饶丰沛。 莱娅租了沙漠搭乘动物,只消二十多分钟就来到城镇口,此时九点刚过,城镇门口石雕旁围了两三圈人钻到人群里,大姐头问最外侧的人在看什么,那人回应:每天九点雨地会准时张贴最新的通缉令。 莱娅踮脚瞅了几眼,前面人头攒动。她寻思也许能找到小九的线索,转身钻到人群中,抬头就贴到了告示前。 然后猛地停顿,直直僵在原处,这不是她自己的通缉令吗?还有威士忌山一干人的通缉令! 龙舌兰姑娘莱娅:悬赏五百万贝利;双棒欧拉:悬赏六百万贝利;怪力费雪:悬赏一千万贝利…… 胡乱瞥了几眼,她就佝偻下身子,心下愈加慌乱,用外衣死死捂住脸,完蛋了完蛋了。 …… 克洛克达尔今日的心情并不佳,他并不介意杰尔马家族伙同政府通缉他的人,毕竟地下世界的人谁不知道杰尔马是出了名的战争贩子,并且因为同盟国的一席之位,伙同政府操纵通缉名单。 更何况不服从安排的家伙,倒要让他们长长记性。 但是他介意文斯莫克的人不经允许擅自做出决定,而且是非常介意。 “布鲁布鲁” 一位开拓特务仓促地传讯,只抓到了三个人,跑了一个,还有一个没找到。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几张画像,首领女人抓到了,旁边的男人也抓到了,另一个高个男人趁乱跑了。 妮可·罗宾摩挲着赌场台阶的扶手,盈盈看向混乱的人群,然后略加速了步子,走向地下办公室。 看来雨宴里似乎混进只小灰老鼠。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被通缉。 走在街上的莱娅草木皆兵,生觉着别人若有若无地看她,似乎下一个刻就会被揪到监狱去。 他们四人间隔着走,时不时谈论一句,怎么莫名其妙被通缉了?霎时间,莱娅反应过来,那伙运输武器的海贼和世界政府有关系,关系深刻到可以左右普通人的通缉。 临近新年,街道上热闹非凡,处处有奇装异服的人在游行,他们似乎对这个城市有罪犯并不在意,处处言笑晏晏。 莱娅用纱巾裹紧了脸,绷着声音问旁边游行的姑娘:今早刚贴了通缉令,你们就不怕有罪犯混入人群行凶吗? 姑娘诧异地看她一眼,笑道:“你是外来游客吧?这里是伟大航路出名的赌城,富商和海贼云聚于此,我们早见怪不怪了,更何况我们的英雄会保护我们。” “我们的英雄”一路上莱娅听过不下十次,他们指的是王下七武海克洛克达尔,他似乎也盘踞在这座城市。 若忽略掉一个大海贼在这里的信息,这席话倒是能安慰莱娅不少,大人物这么多,谁会在乎她一个才五百万赏金的小姑娘。 十点是阿拉巴斯坦特定新年祈雨的时间,游行的人群衣着轻快,兴高采烈地往市中心涌。 莱娅在最前列,转身就被洪流冲散,再稳下身子寻找同伴时,不见一人的身影。她又体验到被凝视的目光,巡视一圈,哪里有人注意她? 莱娅心下毛骨悚然,想到人群最热闹到地方躲躲,前方是一栋高大耸立的建筑,这大约是她在这座城市见过最奢侈的建筑了,不出所料这里就是赌场的主楼。 赌场门童很会察言观色,见到一个漂亮姑娘急匆匆前来,想来也是寻什么人,若寻的是位大人物,那他一定得罪不起,便随意放行。 外头阳光明媚,室内还开着刺眼的灯,颓靡又晃眼。 紧贴着墙壁的赌博机闪烁着诱惑的红光,鲜少人问津,白天赌场人数不算多,人们大多聚集在赌牌或摇骰子的桌前。 舞台处有稀稀落落几个脱衣舞娘,此时无人点舞,她们便兴致缺缺倚着钢管站立。 兑奖处每隔一刻就惊爆出“大满贯一千万贝利”的声响,配合着鼓声和罐头鼓掌。不多时,隔桌就会有人开香槟庆祝,木塞与酒花泡沫飞溅。 总归身上背着赏金,又是在一处乌烟瘴气的地方,莱娅不敢声张,独自坐到无人的吧台借电话虫。 她焦头烂额地打了几个电话,寻了几圈都没人接应。 漂亮女人无论在何处都十分扎眼,莱娅穿着本地的纱裙,面上也戴着纱巾,浑身裹得严实,但修长的腿从高脚凳上垂下,纤细笔直。 独坐十几分钟,烦躁的姑娘就吸引到了周遭一个男人的目光,他是雨宴一位投资人的助手,平日嚣张跋扈。虽然眼下还有报告工作的任务,但眼见孤身一人的美女,有些心猿意马。 他随手把文件扔给手下,自己整了整衣襟吹着口哨走到美女身边,“美女遇到什么麻烦吗?” 莱娅分神看他,只见男人眉眼轻佻,心中更烦躁,挥手赶人:“和你没关系。” 吧台的工作人员拼命眨眼,暗示着漂亮小姐不要轻易与这人争执。 当着手下的面,男人面子上挂不住,哪个赌场的女人敢轻视他? 他便对上了吧台后工作人员的目光,对面一副:发生了什么?我没看到的神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男人更羞愤,伸手就扯莱娅的胳膊。 那男人力道很大,莱娅挣脱不过,顺力就向他的脸肘击过去。“啪”,男人气急败坏捂着鼻子,鼻血和牙龈血汩汩冒出。 莱娅跳下高脚凳,狠狠拧他一眼,轻蔑啐道:“活该。” 男人捂着嘴脸,含糊地喊手下抓人,莱娅原以为他就是个穷极无聊的流氓,给他个教训便不引人注目地溜走,没想到下一刻就被几个高大的保镖层层围住。 不小的骚乱很快吸引到混在赌场内的百万长者的注意,其中一人对照通缉令,对,是这个女人没错。 他们都是伪装做普通赌场客人进来的,眼见上级要找的人被困住,几人忙凑上去解围。 莱娅悄悄摸了摸腰间的枪支,还好,还在。那群保镖作势就要把她绑走,有没有王法了?她气急,暗暗往墙角处缩,忽地抵住了墙面,几度想拔枪,又踌躇着忍下来。 那骚乱的始作俑者见莱娅无路可退,有条不紊地擦擦鼻子的血,轻浮地笑着又要扯她,这下总长教训了吧? 不料那女人仍轻蔑的不肯低头,她先笑了一下,然后猛踹他的□□。 男人疼得嗷嗷直叫,保镖们推搡着绑人,刹那间莱娅腰间的迷你燧石枪掉落,砸到一人的脚,甩向几米远处。 电光火石间,燧石枪擦枪走火,向人群处发了一枪。 莱娅、捂着裆倒地的轻浮男人、数个保镖、几个伪装成赌客的百万长者,一时间都屏住呼吸,纷纷低头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伤口。 整片东区赌场也都鸦雀无声,这里不是明令禁止不能带武器吗?不同海贼团的海贼们面面相觑,又是哪里发生火并? 溜去找经理的工作人员此刻与经理吓傻了眼。 …… 汗流浃背的经理敲响了雨宴地下办公室的门,半晌,才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进。” 室内光线昏暗,经理不大敢看这位王下七武海的脸,三言两语解释了前因后果。 椅背上的男人没回话,这么点小事也要找他,要经理干什么吃的?罗宾从门口走入,她的目光在屋外已平息的闹事人群中停留了片刻,走向办公桌,俯身下去说了句什么。 听罢,克洛克达尔微不可查地蹙眉,向经理发布圣域:“把他们都带过来。” 一听要直接见老板,旁边男人嚣张的气焰矮下几分。莱娅腹诽:不就见一个赌场老板吗?又是那种唯利是图、精于算计的老男人吗,这种人她见多了,她也有的是手段对付。 抱着这种轻松的心态,她在转角处看到卑躬屈膝的经理时,顺带也看顺眼了几分。 走入室内,她就察觉到了微妙的氛围,屋内清冷又幽暗,与室外刺眼的灯光闪烁形成极大的反差。她下意识眯起眼,一时没缓过来。 倒是那个轻浮的男人先哭天喊地,一进屋就指着莱娅列出她的罪状,擅自带枪支进赌场、还向众人开枪、当面攻击别人等等。 她翻了个白眼。 屋子很空荡,室内的设计极不合理,临靠近水墙处才有一张办公桌,隔远处才有一副沙发。 办公椅上那位应当就是赌场老板了,旁边站着一位气质独特的高挑女人,莱娅方才在走廊上与她对视了一眼,想来她也有职务在身。 莱娅一干人只能站在门口,门口距离办公桌应有十几米远,经理在办公室中心战战兢兢地汇报:“这位就是和布罗先生起争执的姑娘、那几位是解围的顾客……” 办公桌上的男人才又瞥一眼桌上的画像,面无表情地抬眼,门口哭嚎的男人实在惹人生厌,反倒是画像上的女孩,垂着眸子清凌凌站在一旁,似乎也在嫌恶男人的心烦。 莱娅正酝酿着情绪,就听阴影处的男人说了句:“你,走近点。” 我?莱娅迟疑了片刻,忽然间心下涌出寒意,但镇定下身形缓缓走去,她蹙紧眉毛,眉眼若有似无地垂下:“明明是他先戏弄的我,要抓也是抓他嘛……” 美人很会利用自己的美貌,她年岁不大,眉眼间有股挥之不去的清纯,但身上有种无所顾忌的张扬,偏偏扮做无辜,把自己摘个干净。她似乎绝对笃定男人会站在她这一方,可以说,她近乎于成功了,如果对面不是克洛克达尔的话。 很好,他不讨厌精明的女人。尤其是善于利用一切优势的女人。 阳光穿透玻璃,水箱中骇人的阴影移走,办公桌上一片斑斓,映射出男人的脸。 他有条横亘于面中的疤,面容冷峻,不带有一星温度,明明处在沙漠最炎热的中心,但他还穿着整齐的西装,披着厚重的毛皮披风。 他的左手欠着一个硕大的金钩,右耳环着金光耳饰,水面波光斑驳,他身上的金属也泛着微微寒光。 莱娅呼吸迟了半刻,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完全发不出声。她终于想到在哪里听过巴洛克工作社了。 在上辈子的报纸上,报纸头版头条的标题赫然写着:王下七武海倒台,巴洛克工作社暗含惊天阴谋。 她也终于知道这位王下七武海为什么叫沙鳄了,沙漠中的猎手,不夹杂一丝感情的冷血动物。 克洛克达尔指尖叩了叩桌面,略略玩味道:“我第一个当抓的是你吧。” 莱娅一怔,好像刚学会换气的游泳者,心脏这才狂跳不已,她呆滞地顺着男人的指向一寸寸看去,桌面上是她今早的通缉令。 明明她站着,男人坐着,但她觉得他在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的压迫力强到莱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这才明白,先前见到一众蝇营狗苟的海贼统统不作数,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人真是会害怕到说不出话的。 时隔十几年,她再次想到了那场海难,黑暗步步侵蚀,直到湮灭她。 莱娅当真是慌了,大脑宕机了片刻,有些语无伦次:“不行。不行……我是被冤枉的。”她抬眼看去,沙鳄的眉眼雾沉沉的,没有一丝情绪。 他在看临死之人的祷告,是不是也这副神情? 门口那位干嚎了半天,见此情形终于得意起来:“我就说,她不仅带枪还是个通缉犯!” 克洛克达尔瞥他一眼,男人仍不识趣的喊冤,倒是莱娅短暂地从紧张中抽离,她目光游离到一旁的白西装女人身上,女人心领神会一般。 片刻,男人身上长出了无数双手,牢牢捂紧他的嘴,裹住他的身躯,由于受力不稳,他跌落在地上,狼狈地蠕动。 恶魔果实吗?莱娅倒吸一口气,匆匆转过头去。 经理已经暗暗擦了好几把汗,豆大的汗珠淌湿了他的后背,男人的保镖也不敢吱声。 忽地,克洛克达尔想到了什么:“不是要给我汇报工作吗?” 汇报工作本应是助手将文书汇报给经理,经理统一汇总给老板,但此刻大老板发话,经理忙战战兢兢地将文书从保镖手中呈递过来。 克洛克达尔翻了几页,眉头紧锁,将文书拍到桌子上:“以往你看的全是这种东西?” 经理犹豫地环顾几人,他不敢和老板对视,但也不敢目光飘忽过远,斟酌着说:“他、他是投资商韦托的助手……”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室内气压更低,莱娅愈发心惊胆战,整个胃都绞在一起,浑身发软,他不会在这里杀人吧… 男人脖颈出伸出两只手臂,哽住他的脖子,男人挣扎几下就断了气。 他他他真在这里杀人了? “现在,帮投资人解决了一个废物。”克洛克达尔轻描淡写地说。 经理陪笑:“是、是。” 解决完这个小插曲,克洛克达尔又重新将目光停留在悬赏令上。 “为什么来到阿拉巴斯坦?”他看着悬赏令上的名号,“miss.龙舌兰……” 目睹一切的莱娅手指攥紧胳膊,指印处泛白泛红,她能照实说吗?照实该如何说起,我劫了你的武器,现在要救人?如果被他发现自己知道巴洛克工作社的秘密就完了。 她心一横,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脱口而出:“我…”刚说一个字就卸了气,剩下的字全靠蚊子大点的声音挤出来,“…仰、仰慕沙漠英雄很久了。” 终于,克洛克达尔平静的面容上一闪而逝了裂痕。 莱娅的声音不大,但屋内彻底静谧了,比刚刚杀人还要安静。连呼吸声都能听到,似乎水声都没有了。 半晌,旁边黑皮肤的女人倒是盈盈笑了起来。她很久很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情了,忍不住细细端详那个脸色惨白的女孩。 莱娅垂着头,再没胆子抬眼看,绷着弦,险些哭出来,秒针又响了几声,为了证实自己刚刚不是扯谎,她又靠近了克洛克达尔几步:“谢谢您给我出头…他他他,刚刚,占我便宜。”配合她此刻欲哭无泪的表情,倒真有几分的情真意切。 “……” 不久前克洛克达尔刚接到特工的电话,有几只不听话的小灰老鼠闯进雨地,既然威士忌山现在已经投诚,他也没必要割裂伟大航路入口的赏金猎人窝点。 他又不会限制手下人的自由,但是他很介意手下人不听命令的行动,本应该安安心心待在伟大航路入口,为什么要擅自跑到巴洛克的大本营? 就比如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空气里又凝重下来,莱娅现在只想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怎么编出这么条离谱的谎话。 每天想要投靠七武海的人不计其数,频频给七武海示好的人更甚。与其他七武海不同,克洛克达尔不像个海贼,更像一位商人,他并不反感身边多几位有用的人。 他想到不吉利二人组呈递的画像,这个女人在威士忌山似乎还有点分量。 他一向不爱与人废话,耐着性子问最后一次:“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来雨地的真实原因是什么?还是说,你想寻求我的庇佑?” 沙鳄的语气没有一点变化,但莱娅隐隐听出其中的不耐烦,前面就是一道生死状,她应当怎么说?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扯这个离谱的谎? 自己那点小伎俩过十辈子也不够看。 严峻的氛围逼得她无处思考,此刻莱娅已经万念俱灰,心中唯一的牵扯她的执念就是不能暴露自己知道巴洛克工作社的事。 恐惧到了极致,心下倒是涌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愤慨,一口咬死:“不是,我只是想来您身边做事,绝对没有其他想法。我发誓。” 至于发的什么誓,老天爷下辈子再给她算吧。 她看着男人黑漆漆的眸子,又说:“我什么都会做,真的。” 克洛克达尔猛地起身,左臂的金钩横在她脖颈处,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漂亮小姐脸上不自觉流露出视死如归的决心,他微微勾起嘴:“誓言,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他身量很高,站起来遮挡了莱娅面前所有的光,她彻底连呼吸都忘了,金钩离自己皮肤不过几毫米,冷得她一颤,眉毛蹙起,这一瞬间彻头彻尾的心如死灰。 经理几乎吓得昏死过去,罗宾脸上没有一点笑意,紧紧盯着沙鳄和漂亮小姐,这个男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不会受任何外力的动摇。 “你在威士忌山做什么?”克洛克达尔问。 莱娅的睫毛抖了抖,心下活了又死,他早知道自己的身份,还不如直接给自己个痛快,又猛然抓住生还的希望,颤巍着如数家珍:“做账目、名单统计、侦查情报、做间谍。” 如果做镇长助手算处理文书工作,给人灌酒套话算间谍的话,她也没说错。 她感受到那只金钩的弯侧贴住了自己的肌肤,从脖颈处一寸寸往上滑,然后挑起自己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和金钩的主人对视。 她身上有种肆无忌惮的情绪,哪怕此刻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也遮掩不了,克洛克达尔审视她,该怎么说呢?他看到了一个扯惯了谎的女人,贪生怕死地求活命的机会。 但他也看到了一块可以雕琢的璞玉。 他终于玩味地扬起嘴角:“你最好是说真的。不是想在我手下做事吗?给你三天时间,把文书重做一份。” 他指的是桌子上那份文件,莱娅瞥眼看去,“好……” 收了文件,跨过男人的尸体走出办公室门口,刚走出几步,莱娅就瘫坐下来,身上再没有一丝力气。她刚刚是不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 14、第14章 明明沙鳄赌场旗下包揽了整个城市大大小小的餐饮酒店,但那位叫妮可·罗宾的女人只把莱娅安排在地下宿舍。 可能是怕她跑了?整个城市都有克洛克达尔的眼线,她能跑到哪去。 罗宾的眸子很深,像波澜不惊的潭水,虽然时常笑着,但笑不达眼底,多是一种玩味的、神秘莫测的笑,方才莱娅胡乱表白时就是她在笑。 莱娅不由得又想到刚刚惊心动魄的一幕,捡回条命的她终于有功夫丢脸了。她现在只想拿头撞墙。 罗宾看着眼前女孩脸上的风云变幻,略略失笑,把文件放下后径自离开,临走前,留下了自己与经理的电话虫号码。 克洛克达尔只给了三天时间,任务紧迫,莱娅不敢分什么神,直接投入工作之中,看着陌生的材料以及纸面上像代码一样复杂的数字,她这才知道这次的任务比从前复杂上十倍百倍。 淅淅沥沥,雨地下起了雨。 街上的人们纷纷脱下厚重的袍子,沐浴在雨中,跳起阿拉巴斯坦独有的双人舞,人人都在感叹:这是一座神庇佑的城市,新年定然有好兆头。 雨宴建筑厚重,隔音很好,莱娅趴在桌子上整理文书,对上层的灯红酒绿和屋外的落雨一无所知。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克洛克达尔穿的这么厚了,雨宴地下犹如铺满青苔,枝枝蔓蔓冷得发阴。 她花了整整一天,前后联系了经理数次,才搞清楚纸面上的内容。 原来整个雨地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被开发成一片大型□□,在此开设赌场的并非也只有七武海一家,沙鳄也是十年前来到这里开设了自己的赌场,后来逐渐吞并本产业。 目前生意场上几乎只有沙鳄与一个老牌家族并驾齐驱,建筑上雕金鳄鱼的是克洛克达尔的赌场,雕猎犬的是亨利家族的产业。 克洛克达尔多年不动亨利产业的原因有二,一是进行产业转移,眼下资金运转不开;其二才是主要原因,亨利家族是新世界同盟国的贵族,哪怕是没落的贵族也比平常人的势力大得多。 只要开在明面上的赌场就会经过政府议员的审查,政府的审查远比本地国王的审核更加严格,亨利家族身后就有世界政府议员的背书。 莱娅眼下接手的就是一份调查亨利赌场年度运营额的报告,受政府监管的大大小小的产业都必须公开年度运营额。 克洛克达尔只说要她重做一份文书,怎么重做?明细不是早公开出来了吗? 当她整理完先前的资料已经到了凌晨一两点,脑子昏昏沉沉,躺在冰冷的床上一阖眼就辗转反侧,一会儿想到不知身在何方的小九,一会儿想到巴洛克工作社的头版头条,一会儿想到随时可以取走自己性命的男人。 连锁反应真恐怖,就像碰倒杯子撒出水,在擦拭时掀翻了椅子,椅子撞到一边的垃圾桶,垃圾遍地。 索性裹着睡衣起身吹风,雨宴宿舍有一条员工通道,莱娅站在通道尽头吹风,她显然低估了沙漠的恶劣气候,晚上很深、很冷。 克洛克达尔刚刚处理完巴洛克的工作,那群从威士忌山闯到沙漠的不听话的小老鼠们,近乎被百万长者游说诏安,有几个身手不错的,他提拔去做了开拓特工。 但听亿万长者汇报,那几个人非要等得到雨宴里那个小鬼的下落才一起出海。无聊的情意。 在杰尔马自作主张的解决问题后,两方交易继续,战争贩子并不稀罕,但他目前还需要杰尔马背后的政府关系。至于那两个脱离计划的逃跑的杰尔马士兵以及被抓的人质,就由杰尔马全权负责,至于雷霆雨露,那便是他们内部的事情。 走到门廊尽头,克洛克达尔看到站在台阶口的莱娅,她身上很单薄,披了一条雨宴提供的睡衣,似乎察觉不到冷似的,定定地眺望远处的沙丘。 天黑暮暮的,像夜里的海,她好像融入夜色。 很脆弱,这是克洛克达尔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并且久久在他脑海里徘徊。 他吐出一口白烟,他并不喜欢没用的人。 她最好不是。 莱娅察觉身后诡异的感觉,扭头回望,什么都没有,只有随风吹走的沙。 她拖着拖鞋走回宿舍,被冷风一吹,霎时间豁然开朗。她就说有什么不对劲,于是又重新打灯对比往年的数据。 赌场的业务结构很简单,主要靠用户抽成赚钱,沙鳄赌场的门类更多,包括了贩卖烟草、娱乐表演等等附属产业。 又由于七武海的头衔响亮,克洛克达尔也热衷扮演国家英雄,这些年频频在报纸上亮相,每日来雨宴的赌客络绎不绝。各地的富商不必说,全球的海贼们才是消费的主力,要知道掠夺金银财宝的海贼消费力惊人。 与之相比,亨利家族就独占了老牌的头衔,宛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近些年生意凋敝。 果不其然,亨利赌场的总营业额比雨宴低了很多,但是他家的平均净利率更高。 单一的比较自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越比对越能细究出弯弯绕绕的门道,地上赌场的收益要定期交□□税,除此之外还要另分出一部分给天龙人交天上金。 两家的税收标准应该统一,账目上明面看去也是差不多的,但细算之下就会发现亨利家族每年都有百分之五的差额落差。 更细致的东西莱娅实在处理不来,索性安安心心睡觉,第二天做点自己的老本行。 第二天天蒙蒙亮,罗宾不在,克洛克达尔也不在,他们总是神出鬼没的。于是莱娅转而问赌场高管,例如从前他们如何获取亨利家族的信息等等。 雨宴的管理们昨天就收到了信息,眼前这个漂亮姑娘代替了韦托助理的管辖位置。除了知道前因后果的经理,其他人都对这个安排愤愤不平,好歹也是个不小的职务。 好端端的,几人在背后交换个眼神,一个大活人就被莫名其妙代替,谁知道这个女人用了什么法子。因此大多数人都并不服从莱娅的调度,还好,莱娅根本也没想命令谁。 在克洛克达尔的领地里,她的脑袋还握在人家手里,怎么好意思对人家的员工呼来喝去。 得到了亨利家族高层人员信息与行程安排后,莱娅忽略掉那些令人不快的审视,默默感叹一句自己时运真好。新年伊始,阿拉巴斯坦的王族们会宴请众位贵族,这就意味着他们大概率不会出航。 淅淅沥沥,这是新年的头一场雨,空气里很们,很潮,一切都是湿漉漉的。 乌龟车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个男人漫不经心地看着空前的盛况,街道上人潮翻涌,处处张灯结彩,其中一个男人撩起乌龟车的车帘,忽然对上一个姑娘的目光。 那个姑娘漫步在雨中,手里端着一个椰子汁,她并不高兴,脸上看不出一丝神采,与周遭格格不入。 她衣着很素净,安静地漫步在雨中,容貌极清丽,与漫漫雨丝融为一体。她不是本地人。 “停车停车。”男人赶忙叫停了车夫,抹了把脸,撑起把伞彬彬有礼地看向姑娘,保持一个不紧不慢的姿态:“这位美丽的小姐,新年佳节,你怎么不高兴呢?” 姑娘诧异地抬眼,好似才觉察到男人的靠近,下意识往后一缩,又垂下悲哀的眸子:“不……我没事,谢谢您的关心。” 女孩慌乱的神情好像林中迷失的小鹿,男人心跳重重加速。 看吧,男人总是有偏执的保护欲,为一个落魄的、漂亮的、纯洁无瑕的女人施以援手是他们的本性。 莱娅暗暗笑笑,不费吹灰之力就搭上了亨利家族的车。 除去车夫,车里一共有两个男人,刚刚邀请莱娅上车的是现任赌场的二把手,老亨利的三儿子,另一位莱娅认不出,他看起来沉重高傲,估计也是哪国的贵族。 车厢内,莱娅一边小口小口吹红茶的热气,一边装出强撑着泛红眼圈的神色。 “咳,能问问小姐的名字吗?”刚刚搭话的男人问。 “奈琳。”莱娅胡诌出一个。 一时无人说话,一阵尴尬到沉默后。男人像终于下定决心:“冒昧的问一句,小姐为什么伤心呢?” 瞧,男人是多伪善的动物,此时装出一副垂怜温柔的神情,并不妨碍他在家乡娶了一任贵族妻子,在阿拉巴斯坦还养着三位情人。正因为深谙这点,莱娅才敢做出雨中拦车这种冒险的事。 ”我…我被人抛弃了…”说着饱含三分羞赧七分无措,掩面啜泣。 ”别哭别哭,究竟是什么人,敢抛弃这么漂亮的姑娘!”腿长腰细,一等一的尤物。男人嘴上咒着,眼神却贪婪地打量她。 心疼美女是真的,庆幸也是真的,征服这种脆弱的女人极有成就感。 莱娅眼见男人上钩,按计划进展,她为自己的新身份编造了一套合适的背景,她本是雨宴投资人的妻子,丈夫受沙鳄的挑唆抛弃自己,于是自己心怀愤怒与不甘,对伸手援助的三公子产生依赖,以捏造的财务报告和政界信息为筹码,向雨宴进行复仇。 真是天衣无缝。她开口,乌龟车向城市最繁华地带狂奔,车帘略过一座座沙丘,她脱口而出:“克洛克达尔。” 说罢还觉得计划进行异常完美,正暗暗得意,然后看到两个男人错愕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涌过千军万马……坏了坏了。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那人吞吞口水,“所以你们是……” 15、第15章 新年开始,处处熙攘热闹,依照阿拉巴斯坦的习俗,平民们会整整在街头欢庆三天,这也给了不少海贼和沙贼趁火打劫的机会。 克洛克达尔早晨刚刚抽干了几个敢在他地盘上撒野的蠢货。 还未踏足雨宴,就听手下战战兢兢地汇报:亨利家族传来消息,有海贼企图轻薄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克洛克达尔额角一跳。 …… 话已经说出口,莱娅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脑子里滚了两圈,快速调整策略,在两个男人惊诧和狐疑的眼神中,她哀怨地开口:“我因为从小仰慕海贼英雄,几年前投奔沙鳄的七武海集团,再后来……” 三公子还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旁边一直没开口的男人把身子探出前门帘,低声吩咐车夫一句。 乌龟车骤然转向。 莱娅心头一跳,但面上没有丝毫流露,挑眉看了男人一眼,少女羞赧,连目光都热切,“你们也知道了……”主要是莱娅再演技高超、情绪饱满,也对这种瞎话难以启齿。 随后她之间切入正题:“但是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克洛克达尔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背后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我实在看不过去就和他说,可是他反而说,他的计划中根本容不下我这种软弱的善良……” 半真半假才最能让人相信。 男人们交换一下眼神,三公子已有七分相信,他情真意切道:“奈琳小姐至善至美的本心,怎么能被那种人叫做软弱的善良呢!” “冒昧地打断一下。”方才一直沉默的男人整整袖口,清清嗓子,微侧下身来,“奈琳小姐,你来阿拉巴斯坦几年了?” “两年前来过一次,在赌场做过一段时间荷官,然后回家乡,他有时来看我。最近不常来,然后我来雨地找他,之后的事情就不赘述了。“话不能说太满,这是莱娅上辈子就学会的。 他像伊甸园里那条蛊惑的蛇:“奈琳小姐,这不就是爱上海贼的宿命吗?”停顿片刻,又步步紧逼:“海贼不就是这样吗?卑鄙阴暗,无论明面上多好看都改变不了低等的本性,你说呢?” 莱娅和他对视,眼眶微红,心中错愕,垂下眸子嗫嚅:“您说的没错。” 男人步步为营,还想问些什么,但乌龟车降速,稳稳当当停在雕着金色猎犬的建筑下,一时间打乱了男人问话的节奏。 他不像个普通贵族,倒像是审囚犯的长官。 眼前的建筑经历了无数沙暴与风雨的侵袭,哪怕重新装裱过,外表也已经略略斑驳。 莱娅原以为会去赌场的,怎么突然来到酒店了? 按下诧异,跨过酒店大门,门童热切地迎接,她侧目瞥过一旁默不作声的男人,三公子已经虚虚拢住她的肩头,热情介绍起酒店的历史。 与沙鳄豪横的审美不同,亨利家族遵守着老派王室贵族的派头,酒店内内敛奢华,雕梁画栋,墙上挂着每一任家族主理人的画像。 那个男人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侧目等人,小声嘱托一句:“查查这个女人。”然后快步追上二人。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莱娅下意识回头,泊车的小童已经将乌龟牵引到别处,乌龟车往往远行沙漠的出行工具。 她打听过了,亨利贵族们尚未回城,怎么独三公子一人回来,那个看起来颇有城府的男人不在亨利族谱中,他又是谁呢? 她环顾酒店一圈,佯做放松下来,餍足地眯眼:“今天可是新年第二天,你还要谈生意吗?” 男人笑:“不,我刚回雨地。本来是要谈的,直到遇到了你。” 莱娅低眉,不搭话。 三公子垂眸打量,受雨水的洗刷,她的吊带连衣裙松松垮垮地塌在一边,骨肉匀称,露出大片肩头。 因为莱娅淋了雨,身上湿透了,男人并没有紧贴她太近,只是径自领人去了顶层vip套间。 上楼梯时,三公子对她嘘寒问暖,要不问她的家人在何处,要不问她的年龄,总归是些常规搭讪问题,都在莱娅的预设范围内。 顶层除了套房还有一系列完善的娱乐设施,如吧台和歌舞厅,此刻时间尚早,整个顶层空空荡荡。 路过吧台的木质地板,由于唯独这里没有铺地毯,鞋底积水的莱娅脚底打滑,猛地拽住三公子的胳膊维持平衡,但仍崴了一脚。 三公子看她挽挽耳后的碎发,步履摇晃,顿时有些心猿意马,连忙扶她坐在吧台边的沙发上。 另一个男人皮笑肉不笑,指桑骂槐问:“好歹你也是有妇之夫,和竞争对手的女人这么亲近,不太好吧?” 莱娅惊呼:“真的?” “啧。”三公子眼见被戳破,连忙解释,“那是家族婚约,我们没感情的。” 一边的男人丝毫不为戳破好友的身份而抱歉,反倒俯下身子,轻笑笑:“沙鳄没告诉你吗?” “没有。”莱娅毫无避讳,直直对上他的眼神,“他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 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仓促走来,覆在三公子耳边说些什么,莱娅依稀听到:韦托老板、失踪等字样,不动声色地瞥他们几眼。 听罢,三公子也焦灼地起身,不再管莱娅,拉着西装男去远处详谈。 方才还在审讯莱娅的男人立马换了副嘴脸,从吧台端来一杯牛奶,递给她:“暖暖身子。” 嗅到牛奶里若有若无的香气,从小受赏金猎人耳濡目染的莱娅自然不会没有警觉,只是假扮身份的戏码只能演一次,她不甘心空手而归。 在那个阴沉男人的注视下,她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轻轻抿几口。 好骗的三公子没了影儿,眼见她就要套出些有用的东西,此刻只得同面前的男人虚与委蛇。 她把牛奶放到一边的小茶几上,没端稳,牛奶在茶几边缘歪歪斜斜,牛奶洒到了男人的裤子上。 莱娅连忙致歉,用一边的沙发罩帘给男人擦,二人凑近些时,男人一把扯住她的头发:“你故意的?” 她吃痛地撇撇嘴:“我哪敢?”又听男人笑道:“你们这一行不都这样吗?” 他知道了什么?莱娅的心陡然悬起。 只听男人凑近些:“傍上更大的金主,不是吗?” 莱娅挑眉,扔下手中的罩子,扬起笑来,不断打量男人:“那你说说,你能给我什么?” “不如说你能给我什么?我对沙鳄的女人没什么兴趣,但我对其他事情很有兴趣,比如,你是否认识一个叫妮可·罗宾的人?” 莱娅定定地看着男人,一把揪过自己的头发,离远处些,细细端详自己的头发,心疼地叹息:“我以为你会聊聊我的事,比如,我的利益问题。” 男人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整理衣冠,裤子上的液体顺着褶皱滑落,他嫌恶地抻了抻裤面,半跪下身,凑到莱娅耳边道:“如果你回答得合我心意,我很乐意为你和迈克尔·亨利牵线搭桥,你可以一辈子吃喝不愁,甚至,还有可能真正意义上阶级跃迁。” “但是,如果你敷衍了事,我也很乐意为沙鳄做个顺水人情,你猜猜,他会怎么对待自己的背叛者?” 莱娅眉头紧锁,逐字分析他的言语,他找罗宾做什么?他又是谁? 若不是两人的表情都很凝重,远远看去,倒真像一对耳鬓厮磨的恋人。 在男人又一度起身时,莱娅换上了那份无所顾忌的表情:“你对沙鳄很了解喽?那你怎么不知道,他不轻易让别人参手自己的生意。” 男人皱眉:“是不清楚还是不知道?据我了解,沙鳄一向看不上你这种女人,更别提包……” 不等男人说完,莱娅气急一脚踹到他的膝盖,“我这种人?你说清楚,我哪种人?” 男人完全没料到这一脚,吃痛却不做声,闷闷地蹙了蹙眉。 莱娅倏地起身,顷刻间就头晕目眩,或许是刚刚抿的两口牛奶散发药效,又或许是起太猛了大脑供血不足,她晕晕乎乎瘫坐回沙发内陷里。 不多时,又一个人找来,是那个男人在门口等待的人。 男人看莱娅倒在扶手上,一时半会无法清醒,才听来人的汇报。 猜猜他听到了什么?雨宴的员工表示根本没见过这个女人,但这个女人倒是在政府通缉名单里榜上有名。不是作为海贼被通缉,是作为□□被通缉。 他俯下身子,拨弄女人耳后的碎发,她无意是个漂亮女人,可惜了。 他笑:“我刚刚听到一个很有趣的故事,让我猜猜,你用这种手段博取国家政要的信任,然后获取你想要的信息。” “我一直以为你的目标是阿拉巴斯坦,没想到这次的目标是南海的亨斯达斯,你听说了他们的秘密,然后顺藤摸瓜来到阿拉巴斯坦,我说的对吗?可惜,世界政府不会允许你这种人存在的。” 一个字也不对。完全不对。但莱娅此刻无力反驳,眼皮都重得抬不起来了,随他瞎猜。 讲完这个故事,本以为眼前的女人会手足无措,没想到她撑着力气,依旧死鸭子嘴硬:“克洛克达尔不会放过你的。” 他玩味地盯着莱娅:“那不妨我们打个赌,看看他会不会来救一个毫无关系的女人。”狠狠咬住了最后几个字眼。 莱娅心里没底,嘴上却不饶人:“你威胁谁呢?我可不认为他是个会被胁迫的人。” “巧了,我也觉得。” 七武海的朋友很多,每日想讨好七武海的海贼不计其数,但敌人更多,每天想挑战七武海以涨自己声望的、单纯看不惯世界政府鹰犬的人更是卷帙浩繁。 比如克洛克达尔穿越雨地城市,在荒沙一处废弃船厂中遇到的这几位。 风卷袭来,几个人还没出声就被抽干水分,船厂破旧不堪,一些垃圾纸袋缠绕起铁丝。 内部更是一副残垣断壁的景象,只听一间屋内女人惊叫一声,似乎重重踹到男人的胸口,男人闷哼一声,气急败坏,“贱人!” 一阵叮当响声,男人的配枪掉落,女人眼疾手快地夺走配枪,又一声,枪响,惊走远处枯木的鸦群。 克洛克达尔沙化了木门,错身进屋,就见到这样一副场景。 墙上嵌着一枚蘸血的弹头,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捂着耳朵尖叫,面目狰狞,又痛又恨,恨不得把女人原地吃了似的。 渗着黄渍的床单上星星点点全是血迹,漂亮小姐满脸惊慌失措,颤巍巍举着枪,湿漉漉的目光终于看向他。 莱娅喝下的迷药并不多,在被押送的中途就清醒了,无奈手脚没有完全恢复,倒借此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被送到旧船厂时才彻底恢复了行动能力。 开枪这两下险些花光她所有力气,听到声音,她转头,高大的男人站在阴影处,雪茄白烟缕缕升起,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地表情,问出第一句话:“怎么没瞄准?” 莱娅呼吸不畅,心跳又重又急,要冲撞出胸膛一样:“手抖…拿不稳…” 而且这把枪很重,与她用过的完全不一样,后坐力和响声都很大,她现在都有些耳鸣,浑身都在颤。 她身上很潮湿,刚刚淋了雨没来得及吹干,头发、衣服都是湿漉漉的。 克洛克达尔听后,不做任何表示,控制住男人的双手,“这样呢?” “啊?”莱娅抬眼看他,他丝毫没有说第二遍的打算。 莱娅又颤巍巍地举起枪,这次对准了眉心。 1517年初,一个敢在旧船厂随便践踏别人性命的低等海贼,五年前威士忌山乱石岗的那个玻璃酒瓶有什么区别。没有什么区别吧。 因为男人惊叫着闪躲,这次莱娅同样没瞄准,子弹穿透了他的左眼,也穿透了后面克洛克达尔的身躯。 但前面的男人摇摇欲坠,倒在床上,血液咕咕涌出,渗透到床垫上,沙鳄胸口的弹孔愈合,只有一点沙子飘过。 墙上多了一枚弹头。 这是莱娅第一次,荷枪实弹往人身上打,看着床上男人碎开花的后脑,她把枪甩到一处,扒着床沿,干呕几声。 太恶心了。真的太恶心了。 克洛克达尔盯着眼前的人,等了数秒,看她脸上又青又白,很脆弱,好像一捏就碎了。 这个想法又不合时宜地飘到他的脑海。 于是,他问了莱娅第二个问题:“这就是你的计划?到处背后说是我的女人?” 他的语气不是高高在上的蔑视,好像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陈述。 听清了问题,莱娅默默地坐直身子,左顾右盼,完全不敢正眼看他。 以克洛克达尔的视角,只能看到她的发顶和她心虚的神情,湿漉漉的,散发着潮气,很像雨中犯错的幼犬。 然后又是她那个比蚊子大点有限的嘀咕:“也没有到处说……” 他气极反笑,“所以你查到了什么?” 莱娅瞪圆了眼睛:“那个谁背叛你,那个什么什么投资人。” “嗯?” “那个什么韦托老板,还有那个……死人。” “还有呢?” 莱娅锁紧眉头,踌躇着说:“这是我猜的,我不确定前因后果……”然后把今日所见所闻复述了一遍,一点细节都不敢漏。 “一开始我以为那个男人是世界政府议员,专管地上赌场经营权的,但是他问我罗宾的事情,还说了很多什么南海的事情,然后他在押送我的路上还说那个亨利家族想要找门路变成天龙人。” 说到此处,莱娅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说什么阶级跃迁!”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你绝对不会放过他,对吧?”她神采飞扬,好像已经见证了克洛克达尔为手刃了仇人的场景。 “……”克洛克达尔本人吐出一口烟,“我说的是,miss.全周日。” 莱娅才反应过来:“哦哦,我一个字也没说,嘴巴可严了。” 就差把“我真聪明”明晃晃摆到脸上。 好像等待得到表扬的好孩子。克洛克达尔对养孩子没有什么兴趣。 他睨着她,世界政府,cp组织,南海的亨斯达斯,她已经知道的够多了。 荒漠的旧船厂再死一个人有什么关系,又一起海贼杀害平民事件。哦不对,她也是个通缉犯。 他可以在瞬间吸干她身体的水分,就像他办公室的植物一样,没有一点痛苦,一朵玫瑰在沙漠枯萎。 莱娅盯着沙鳄模糊的影,神色黯淡下来,忽地想起第一次见他那日,面对男人的哭嚎和求饶,他也是这样冷淡。 她心头重重跳了几下,呼吸很乱,垂下头去,湿淋淋的发丝落到额前,他和她的影子影影绰绰重叠在一起。 “很好。”收集到这样的情报,克洛克达尔又呼了一口白烟,表示对莱娅的肯定。 他的声音很沉,沉到莱娅误以为是幻觉,她缓缓抬头,暗暗咬住腮边的软肉,仓皇地瞥了眼男人,眼眶微红,克制着陡升的恐惧,显出几分怯弱。 “……”沙鳄皱眉,他说什么了? 你是要哭吗? 他很烦,对这种软弱的感情,于是他伸手撩起莱娅额前的发丝。 莱娅抬头望着克洛克达尔,哭得势头越发明显,鼻子都红了,她想,沙鳄很不耐烦,他要杀她,她说错了什么?她应该怎么说才对? 她委屈透顶,眉头也垂下,撇撇嘴:“是不是人啊?我冒死才听到这么多有用的信息,你完了你,你你你不会有一个真心员工的……”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这番话很没气势。 克洛克达尔额角又是一跳,深深的呼气,手还停在莱娅的发丝上,顷刻间,吸收了她体表的水分,她发丝上的露珠,衣服上的潮气。 他讨厌水。小没良心。 莱娅慢慢睁开眼,不仅人活得好好的,身上还干干爽爽,她抽泣了几声,偃旗息鼓,“我不是真心的。您是…世界第一…好老板。”夹杂着一点哽咽。 克洛克达尔没理她,径自转身出门,走到门口时,扭头对她说:“下次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扯了你的嘴。” 莱娅赶忙闭紧嘴巴。 16、第16章 沙鳄特意致电,让她回城路上多加小心,雨地有疑似世界政府谍报组织的人。 安排完开拓特工的任务后,罗宾一直等到次日的清晨才搭上乌龟车。 黑夜与黎明交替之际,沙漠里还透着阵阵寒意,乌龟跑得飞快,冷风飕飕淌过纱帘。 不出三个小时,这里就会被太阳照得滚热,她抬起礼帽,远眺红日升起。沙漠辽远宽广,寂寞又壮烈,大自然很神奇,不是吗? 沙鳄在电话虫里并没有详细说明眼下的情况,他并不完全信赖电话虫,毕竟这东西很有可能被窃听。他只言片语中只透露了南海、亨斯达斯的坐标信息,但罗宾已然猜到大概。 位于南海亨斯达斯的历史正文石被世界政府发现,而她在阿拉巴斯坦的踪迹也被人捕捉。 红日初升,升起时恰有万丈光芒照耀大地,她还能看几次呢? 在罗宾漫长而短暂的一生中,无数次被人背叛与唾弃,她忽地想到那个叫莱娅的女孩,不管是出于自保还是出于对局势判断,总归那个女孩没有透露她的存在。 她很…庆幸… 罗宾踏着欢庆新年最后一天的号角声走进雨宴,沙鳄在赌场下修建了许多横亘错综的暗道,走起来费一些时间。 直到踏入地下基地大理石板的那一刻,霎时间清清冷冷,隔绝了屋外的喧嚣。 罗宾看到,沙鳄本人并不在办公室,而那个女孩正在隔着厚玻璃观察水中的情形。 听到清脆中不乏沉稳的高跟鞋声,莱娅回头一望,是那个温柔且神秘的姐姐,她笑问:“水里的是什么?” 罗宾一怔,弯弯眼睛:“是香蕉鳄鱼。”她以为女孩会吓得花容失色,没想到她小小地愣神,表现出盎然的兴致,十指撑在玻璃上,非要寻出个究竟。 香蕉鳄鱼……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这庞然大物游得极快,她在站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只能窥见到它们硕大躯体的一部分。 见沙鳄迟迟不来,罗宾问:“莱娅小姐,你是来汇报工作的吗?” 莱娅道:“是的,我昨晚整理完资料了,正正好好三天内完成工作,但他一直不在。”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克洛克达尔,莱娅没想到合适的称呼。罗宾点点头,笑道:“你可以称呼他为sir。” sir…克洛克达尔…巴洛克工作社社长…莱娅在心中咀嚼了一番,熟悉了这个称呼,他的头衔可真多。正掂量着,一只香蕉鳄鱼悠哉地游到她面前。 这下,一人一鳄相距不超过三米,隔着厚玻璃,莱娅粗略的目测,这条鳄鱼竟足足有数十米长。而且,头上顶着一个巨大的香蕉状凸起。 香蕉鳄鱼、香蕉鳄鱼,真是直白的名字,莱娅“噗呲”笑出了声,不会是克洛克达尔起的吧。 她看着鳄鱼,鳄鱼也一动不动注视着她,漫长的对视后,鳄鱼随着水流翻涌,久久徘徊在原处。 她又伸出食指点了点玻璃,指甲与玻璃发出轻微地碰触声,那鳄鱼便盯着她手指的方向,丝毫没流露出凶神恶煞,反而流露出宠物玩闹时的乖顺。 莱娅笑道:“罗宾你看,我觉得它喜欢我。” 一扭头,发现克洛克达尔不知何时回到了办公室,鲜少显露出一副讥诮的神色:“喜欢你?” 莱娅脸一烫,这人怎么走路没声音?马上闭紧嘴巴,恭恭敬敬站到办公桌前。 罗宾仍站在原处,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片刻,极轻缓地笑笑。 克洛克达尔随手翻了翻放在办公桌上的文件报告,排版工整、数据明晰,顺手还做了相关内容的统计表格。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未开封的雪茄,瞥了头要低到地上的莱娅,她先前那股子嚣张劲呢?他沉声说:“你确实,比那个死人有用多了。” 闻言,莱娅下意识抬起眸子,刚想应承下来,转念一想,这也不算什么好话吧,勉勉强强“哦”了一声。 瞬息之间,又想:这也算得到了克洛克达尔的认可,这下总算保住命了吧。笑容正重新堆到脸上,只听男人问:“会剪雪茄吗?” 莱娅本想说:谢谢sir的肯定,话到嘴边被按了下去,只剩一个字正腔圆的“会”和支离破碎的“sir……” 克洛克达尔看着眼前的女人,他知道她的内心戏一定非常充足,在她干脆利落的答完后,可疑的迟钝了一下,还是走到他身边。 不过两步路,莱娅内心已经叫嚣了数次,她刚刚回答了什么东西?雪茄原来还用剪吗? 然后她不由得想到自己之前唯一认识的会抽雪茄的男人,他也会剪雪茄吗?他是不是一次抽两根来着,总不会一边抓海贼一边剪吧,多奇怪。 抽屉里放着几把看上去就很专业的工具,莱娅吞了吞不存在的口水,小心翼翼地瞄克洛克达尔的神情,他一言未发,自然也没注意到自己。 她便挑出一把看起来最像剪刀的工具,铁盒里的雪茄沉甸甸的,散发着草木香与金属香,烟味却很少,怪不得克洛克达尔身上烟味也很少。 相反,他身上还有一股缭绕的深沉的香水味,悄然钻到她脑海里。 雪茄上下封口,哪头是上面呢?莱娅微微侧过身,企图将整根雪茄藏匿在自己的阴影里。克洛克达尔哪怕不回头也能注意到她明目张胆的小动作,他滚滚喉咙,选择不戳穿这点小伎俩:“怎么这么慢?” “快了快了……”莱娅仓促应,赌一把,选了贴标签的那头剪下去。 一剪刀,肩帽都剪掉了,还好雪茄外皮没散,但莱娅浑然不觉,她猜自己应该是剪对位置了,然后把雪茄递到克洛克达尔嘴边。 险些杵到他上唇,他准备接雪茄的右手在空中一顿。 “……”自作主张。 莱娅自然也看到那只手,她的心跳又悬起,递雪茄的手也微不可见地抖了抖,不由得屏住呼吸。 递错雪茄的恐惧比被昨天的男人下迷药晕倒更甚,她此刻甚至能感受到男人落在她手上的呼吸。很干燥。她甚至还能细致到看男人的手,只有无名指没带戒指。 心跳加速下的一眼,恰好能深深印刻在脑子里。 克洛克达尔停顿了片刻,张嘴接了下去。 然后晾在原地。 点火?是不是要点火来着,她又忙从抽屉里翻找打火机,抽屉里全是金属制品,叮叮咣咣声响很大。 克洛克达尔没等她,从大衣兜里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雪茄。 雪茄的燃烧需要耐心的一段时间,随着烟雾的升起,他吐出一口白烟,做出如下评价:“……很业余。” 烟打在她的侧脸,极轻柔的触感。 她本来就不专业好不好,莱娅腹诽一句,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乖乖站到男人身侧。 克洛克达尔并不排斥手下的畏惧,但他也没预料到这种程度的畏惧。接下来莱娅果然不说话,也不敢做什么小动作,像木桩子一样站着不动。 “你……可以先回了。”他说。 毕竟他的时间很宝贵,接下来要与妮可·罗宾谈论的重要内容也不能让她听到,莱娅听完果然如蒙大赦,一溜烟就要跑。 忽地,克洛克达尔想到什么,他确实暂时放下对她的杀心,但不意味着全然信赖她,要让这个,大胆,的女人回到威士忌山,指不定会出什么岔子。 于是他勾勾嘴:“那个人的位置,就由你来做吧。” “啊?”莱娅诧异,连震惊的表情都没来得及藏,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说:“好……” 走到门口,又回头问:“我能不能,用私人电话虫啊?” 这是什么废话,克洛克达尔无语皱眉,他又没剥夺她的人身自由。 “可以。” “哦……”莱娅望着他,又望着高挑的罗宾,他们两个都冷冷清清,融化在幽暗的房间里。 一道巨大的阴影游过,克洛克达尔看到桌子上斑斓阴影的挪移,他笑:“如果你敢背叛我,就把你扔到鳄鱼池里。” 莱娅撇撇嘴,不搭茬。这人怎么总喜欢威胁自己?索性走到了门口,她发泄似的径直出门,这才隔空与七武海对峙,小声嘀咕:“我可不信它们舍得吃我。” 沿廊空荡,这话一字不落地跳进屋内两人耳中。 “……”克洛克达尔终于深深呼出一口气,她是不是对自己的魅力太自信了些? 等人完全走了,沿廊里都听不到脚步声,罗宾才失笑:“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沙鳄深深看miss.全周日一眼,选择不予理会。 …… 明知接下来的对话只有屋内二人能听到,但罗宾还是从敞开的大门处长出一只手,阖死大门。 “cp组织还没追查到这边,只是一点捕风捉影罢了。”沙鳄说。 罗宾的神色一厘厘沉下来,回应:“是。” “还不知道是什么人走漏了风声,我会派人继续追查,这些日子你要更加注意。”沙鳄抬眼,“miss.全周日。” 是叮嘱,也是警告,虽然他语气平平,但罗宾仍听出了那份意味深长。 沙鳄绝不会让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绝不会让世界政府先一步找到冥王。 古代兵器,才是沙鳄的全部野心。 与沙鳄交接完工作,罗宾从地下暗道来到顶层,这是一间特意为她准备的藏书室。 透过窗子,她看到赌场后园区里的莱娅,她被几个员工孩子缠住,莱娅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那些孩子哈哈大笑,露出又钦佩又羡慕的神情。 罗宾站在书架的阴影中,犹豫少时,施展花花果实,在楼下的石阶处长出只耳朵。 听了一会儿,她抚着书架的木纹,也隐隐笑。 一个孩子好奇地跑到石阶边一探究竟,“你们瞧,那边有什么?” 另外的孩子跟着跑去:“有什么?什么也没有嘛!” 那孩子不服,争辩自己明明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石阶处只有一片缓缓飘落的花瓣。 恍惚间,罗宾想到自己来到阿拉巴斯坦的经历,她从八岁起就流亡奔波,途中经过无数的唾弃与敌视。 她走过很多地方,在她漫长的旅程中,找到过两块历史正文石碑,除去奥拉哈那块,她在西海密林中找到过一块,还在南海的亨斯达斯荒村里见过一块。 那块石头上留有前往阿拉巴斯坦的线索。 为此,她又一次踏上旅途,加入了巴洛克工作社,与沙鳄达成短暂的合约。 也许是这块历史正文被世界政府发现,顺着亨利贵族的足迹寻找到她,也或许只是有阿拉巴斯坦的人认出了当年通缉令上的女孩,随手向世界政府举报。她都不得而知。 历史正文,空白的一百年,也是她的全部野心,还有,活着的意义。 17、第17章 事实证明,在没有直接的利益矛盾时,克洛克达尔还挺好说话的。 在得到老板的直接任命后,莱娅并没当即上岗,新年的第三天,正是整个阿拉巴斯坦最盛大的烟火节,来到雨宴的各地权贵云云,每一个员工都忙得焦头烂额,暂时没空布置莱娅的任务。 既然有了空闲,她先去商铺里买了只私人电话虫。虽然雨宴里也会配备,但莱娅终究不大放心。 回宿舍后,她窝在床上打电话,来来回回都没人接应。由于这些日子都没人接应,一躺下便困得厉害,最后被子夜没盖,陷到枕头轻软的凹陷里就睡着了。 本以为是一场小憩,没想到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睡了整整五个小时。 再起床时,感觉过了一个世纪,四肢和大脑都麻木的生锈了,小电话虫也歪歪扭扭地滚到地上。 莱娅并不是睡饱了,相反,她更困了,只是理智催着她起床。但起床后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像是寻找一些有目的的路径,她晃悠悠走到唯一熟悉的员工通道入口。 莱娅并不知道,员工通道一共分两条,她所在的这条是内部人员才能走的,尽头直通沙鳄的办公室。能走的人很少,比如罗宾,比如非要事不轻易汇报的雨宴管理,再比如沙鳄本人。 通道在二楼外独伸出一个拐角天台,见到室外的光,莱娅才觉得世界刹那间喧嚣分明起来。 她接连打了很多个哈欠,漫无目的坐在门槛边。 沙漠苍茫,楼下就是繁华的街市和庆新年的男男女女,背后是冷气飕飕的雨宴走廊。 莱娅闭眼睛,冷气涌入肺里,沙漠的热气也铺面而来,难以名状的磅礴笼罩着她,再睁眼时,她直愣愣对上克洛克达尔的眼睛。 刚应付完雨宴的财政会议,准备回办公室的克洛克达尔就遇到了坐没坐相、懒懒散散堵在门口揉眼睛的莱娅。 她显然没完全清醒,脑子还懵的,甚至越坐越困,这里空气清爽,冷热适宜,她眼眶里朦胧地含着打哈欠积蓄的泪珠。 并且丝毫没有自觉性,毫无知觉地倚着。 克洛克达尔深深瞥她一眼:“别告诉我,你睡到现在。” 莱娅哑然,睡觉也管吗?好脾气地把身子往离缩了所,不知所云地“嗯”了一声。 片刻后,她好像终于明白了目前到处境,倏地问道:“那我什么时候上班呢?”然后又临时加了一个“sir”。 克洛克达尔很见不得下属是这幅死样子,强忍着把她拎起来的欲望,考虑到她现在还什么都不会,压着性子:“……下周一。” 今天是周四,莱娅斟酌了一下,勉强同意。余光瞄他,他怎么不走呢?茫然地转了三道弯,尴尬起身,“您请。” 克洛克达尔皱眉,擦着她的身子过,补充道:“这几天先学一下怎么上手。如果蠢到学不会的话……” 皮草上的绒毛擦到莱娅脸上,她耸耸鼻子,又一次听沙鳄威胁自己,自动过滤到脑后。 她“噔噔噔”地跟在克洛克达尔身后听他安排,实际莱娅仍不知道此刻要做什么,但只得不情不愿跟着,由于他身量很高,莱娅不得不急促地迈步,楼道里冷气灌了灌,她也清醒了几分。 她心不在焉地答应了几声,忽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舌头打结地艰难问出口:“不会有人监听我的私人电话虫吧?” 问罢又觉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么问反而让人怀疑自己了,她也没真准备说什么。虽然克洛克达尔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她也觉得他不算言而不信的家伙,因此她还是想收获个保证。 克洛克达尔的喉结滚了滚,脖颈上浮出青筋,语气相当不善:“……你要在电话虫里胡说什么?” 这下轮到莱娅说不出话了,良久,她努努嘴:“……少女的私房话。” 此刻克洛克达尔语气中的不耐甚至可以化为实质性的怒火,他终于忍无可忍:“快滚。” 莱娅也很想溜走,但她的宿舍距沙鳄的办公室有很长一段共同的道路,她又在沿廊里溜了两圈才回宿舍。 阿拉巴斯坦的晨昏之际,给大姐头的电话虫终于打通了,一时间,两头的电话虫都龇牙咧嘴地掉眼泪。 大姐他们当日悉数被巴洛克的特工们掳走,说是掳走,不如说请走更为妥当。一番不致命的缠斗,最终以大姐和小七击败了数位开拓特工和低级特工结束,最后战斗不知被谁叫停,总归他们再醒时已经在回程的船上。 如今是在大海航行的第二天。先前莱娅晌午打电话无人接应大约是受海上气流的干扰。 当众人醒来时,只见身旁多了一封巴洛克工作社署名的签约文书,回程船上多了一群陌生人,他们自称是巴洛克工作社的特工,应社长安排加入威士忌山的赏金猎人队伍。 对了,大姐还说自己现在有个新代号:miss.星期一。 大姐他们这几日好在有惊无险,他们也转头问及莱娅身在何处。莱娅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隐隐约约说自己为一位大人物办事,也行暂时不能回威士忌山了。 电话虫那头停顿了很久,然后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电话虫的面孔变来变去,一会是小八眼下的痣和急切的神色问她是不是自愿的。一会儿是小七额前的疤嚷嚷着为什么小莱娅不回来。 大姐沉默了很久,不知心里做了怎样的权衡,问莱娅会不会回威士忌山。 莱娅笑:这是什么话,那可是我家诶。 短短的几日,从小相伴到大的几人也算经历了一场并不惊险的生离死别,听到彼此的声音,哪怕不能相见也会放下心来。 但小九仍杳无音信,这些日子他们的电话虫都要打烂了都没有回音,由于几人显眼的面孔都被挂到通缉令上,小七他们还未到王宫脚下就被国王军追着跑了十条街。 莱娅撇嘴:他那么弱,不知道这些天究竟怎么样了?不被人生吞活剥就不错了。 代表她的小电话虫也耷拉眼睛,大姐此刻作为主心骨,对所有人道:小九一定还活着,他也一定会找到我们。 入夜,威士忌山镇长也向莱娅回电,在与巴洛克工作社达成协议后不久,上级就安排威士忌山与多组赏金猎人同盟合并,一时间要处理的事务很多。 另一件新闻便是,雷门当日在押送士兵后,海军们先扣押下了被押送的士兵,结果不出一天,就全岛下发了通缉威士忌山一群人的命令,雷门众人险些被抓,最后竟然和杰尔马的士兵们一同越狱。 相当于雷门这趟不仅无功而返倒坐实了通缉犯的名号。 深夜莱娅反复琢磨,如果小九他们来到阿拉巴斯坦就是暴露在沙鳄的视线之下,既然其他人都被遣送回家,没理由不招纳小九。虽然暂时还没其他消息,但这也算最好的消息了。 就这样颠三倒四不知几点,莱娅终于裹紧被子睡着了。 次日,莱娅起床时头晕脑胀得厉害,但经理与代理经理已经紧锣密鼓的开启了高强度短期培训,她就晕头转向地投入学习中。 在生死间走了几遭、为王下七武海兼巴洛克工作社社长工作、探听到不得了的消息、最后在伟大航路前端规模最大的赌场谋了份差事。这才过了几天,她足把两辈子的经历体验个遍。 赌场里烟酒弥漫,长久的喧闹难以消散,时时刻刻充盈的闪烁霓虹和惊爆信号一下下直戳莱娅胸口,挤压着她的心脏,她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站着都能睡着。 韦托投资人及其助手的事情还没有公之于众,大约沙鳄有自己的考量,或派人调查到真相大白,或直接暗暗派人处理背叛者。但总归在其他管理层眼中,就是一个对赌场工作没有任何概念的漂亮姑娘占了一个不上不下的辖区经营位置。 并且这个漂亮姑娘还心不在焉的怠慢工作。 莱娅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其他人眼里成为消极怠工,但即使她知道了,也大概率她也不介意别人这么想,并且期待别人把她当做废物一个,从此不再安排工作。 原先那人虽然也是被直接提拔的关系户,但更像是一种平衡投资人关系的工具。 能混到雨宴管理层的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表面上一团和气,私下里纷纷猜测莱娅背后有谁撑腰,一派认为她是投资人的亲信,一派从经理支支吾吾的言语中揣测他们的不正当关系。 总归是认定她的到来不大磊落。 雨宴全天候营业,整体是三班制,一班排八小时。起先她跟在代理经理身边学习,到了忙时,经理抽不出空,她又跟在本职岗位的另外一位管理身边学习。 起先莱娅走马观花的学习时还没察觉,几番被当做皮球踢来踢去后,对方是真情假意她尚且能分得清楚。 她摸了摸怀里的私人电话虫,小蜗牛软趴趴地贴在她身上,懒得直打哈欠,她权当没听到没看到,置若罔闻。 晚上六点,是又一轮的换岗,临交接前管理部门让莱娅把新年活动的报告呈递给克洛克达尔。 沙鳄行踪不定,莱娅摸不准他此刻在不在雨宴,只见办公室的大门虚掩着,她在外面等着焦急,又不敢冒然进去,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机密,只能顺着门缝偷瞄。 “……你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克洛克达尔一回来就看到眼前的人猫在大门往里扒,心中颇为无语。 基地地下空荡,平日里鲜少有人敢随意走动,沙鳄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沿廊。 “咳。”莱娅被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虚扶在大门上的手猛然一推,大门借力敞开,她本就头晕,这下差点摔个趔趄。 平生的丑都在他面前出完了,她先是脸一红,又马上想,她如今这么惨还不都是眼前这人害的? 不痛快到极点,心里骂了几句,不是来找你还能来干嘛?但心里话终究不能说出来,只挤出一个:“交报告。” 克洛克达尔接过莱娅手中的报告,用金钩刺穿纸面,右手随意翻阅,边看边走,直至办公桌处。 透过纸页,白烟轻慢缠绕,他看见莱娅蔫蔫地站在一边,像一颗久未浇水的植物,倒显得柔弱乖顺。 她平时不是最会气他吗? 克洛克达尔瞥了她两眼。果然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的模样顺眼,那时她托着胳膊站在他面前,脸上晦明变幻,眉毛不自觉拧着,眸子垂在桌子上的纹路上。 清凌凌的,饱含鲜活的,愤怒。兴许是愤怒吧,或者是更复杂的情绪。 “是他们叫你送报告来的?”克洛克达尔近乎于肯定的询问。 莱娅低低“嗯”了一声,她眉毛眼睛重得都要贴在一起了,好想回房,睡觉。哪怕是阴暗如地牢的宿舍也好。 她站久了,左腿悄悄搭在右腿上,心里琢磨着沙鳄什么时候才能放人。 克洛克达尔扫过纸面的数字,房间里只有汩汩的水声和纸张抖动的声音,良久,他抬眉道:“事实上,这是份初稿,而且也不应该由你来给我。” 这是文件的初审版,他一目十行都能发觉其中几处细小的漏洞,既然是莱娅这个新人来送报告,他已经可以猜到事情的可能。 要不是有人看莱娅不顺眼,故意哄她交初审报告,要不是终版没完成,有人推她当替罪羊。 莱娅的头很重,花了不小的力气才听懂事情原委,生理的疲惫如藤本植物爬满她的身体。 她“哦”了一声,心中了然,声音闷闷地道:“是福文叫我送的,另一个戴眼镜的在一边煽风点火。” 克洛克达尔的手指扣了扣桌面,吐出几口白烟,却是慢悠悠说:“我自然会整顿这群自以为是的蠢货。” 似乎是不满她轻描淡写的态度,他皱眉:“他们欺负你,你不会再欺负回去?” 莱娅一怔,好似刚学会这门语言,盯着男人看了许久,不明白他怎么说起这个,又心道自己自然不会任别人戏弄。 灯影幽暗中,瞧着她颇有些逆来顺受的样子,克洛克达尔不再做声,他没有同样的话多次重复的习惯,也没有提点他人的善心。 看着纸业上明晃晃的一串数字,无由来的乏善可陈。 他把文件扔到一边,又从桌上垒的文件堆里抽出几张,“明早九点前交给我。” 这几日罗宾在外岛,一半是执行任务,另一半就是躲避cp组织可能在阿拉巴斯坦布置的眼线。 若不是他眼下没空,也不会轻易把涉及工作机密的文件交由别人处理。 忽地,蔫在一边的莱娅张口:“那个,sir……” 克洛克达尔抬眼回应,桌上摆了朵百合花,悄然散发清冽的香。 莱娅磕磕绊绊组织不了措辞:“我能不能……我的朋友小九被绑架了,都一周了……” 合着她刚刚神游天外就是在想这些?没心没肺的小鬼。克洛克达尔冷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莱娅哑口无言,捏着文件的手指来回扭捏。 乏味的停顿了很久,沙鳄终于屈尊降贵地开口:“那个使双棍的小鬼?” “是的。”莱娅立即回应,语气里终于涌出丝生机。 等她回话后,克洛克达尔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打算,自顾自看起报纸,莱娅不尴不尬站了好久,腿挪了又诺,她怕自己站着都要晕倒。 克洛克达尔抖了抖纸边,倾下来一角,她还傻站在这干什么?静默了片刻,他问:“你还要说什么?”什么废话一次性说完。 说什么?莱娅也愣了,她明明在等克洛克达尔的吩咐,他还让她说什么呢?今天还有什么事没汇报呢? 一件两件盘算,兴许还有什么?她忘说什么了吗?克洛克达尔还要听什么? 她打量沙鳄的脸,他的眉峰很高,面容冷峻,脸上一道横亘的疤痕,隐匿在水波幽光里,此刻沙鳄没什么表情,周遭是疏离的冷气,拒人于千里之外。琢磨着,试探性地回:“…今晚雨宴组织新年庆典,您要参加?” 这么说倒也没错,照阿拉巴斯坦的历法,过了今天就算庆完新年。 “……”克洛克达尔看着她没作声,随后摆摆手示意人走。 莱娅来的也莫名其妙,走的也不清不楚。回到宿舍,她细看,这份任务并不难,只是稍有些繁琐,名单上是一长串她未曾听过的名字,她要做的只是根据他们本月的工作量做出调整和排序。 她在威士忌山做了五年的人员名册排序工作,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如果抓紧时间,不出一小时就能完成。 她照例起草表格,按顺序排班,不多一会儿,纸业上的文字就天旋地转地蹦到她脑中,时大时小,不听使唤。 台灯发着澄亮的光,一个公用电话虫,一个私人电话虫,整整齐齐地趴在桌上打鼾,莱娅想,她就睡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她还想看烟花大会呢。 …… 第二天早,时钟跨过九点半。 克洛克达尔看着时钟,脸一寸寸冷了下来,他给莱娅的工作电话虫打了两次,小蜗牛焦灼地都要冒火,那头还是无人接应。 赌场的值班经理说莱娅并没有参加昨夜的宴会,在老板越发难看到神色中,经理颤颤巍巍调来了监控室和保卫处的情报,夜里两点有一次换岗,几乎有十分钟的空白。 而昨夜赌场座无虚席,每个贵宾厅都爆满,经理不得不调整了监控电话虫的摆放位置,这正巧给莱娅宿舍前形成一片视觉盲区。 克洛克达尔冷笑,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女人是个惯会骗人的,不是吗? 想到昨天她提及威士忌山的小鬼,又收到了巴洛克工作社亿万长者的名册表,碰巧的新年宴会,人流繁杂,碰巧当夜还有监控和人员移动的双重空白。 送报员每日例行送来的晨报摊在桌上,克洛克达尔已经翻阅过了,他又捏起那份报纸,转瞬间化成指尖的沙粒。 经理见状,极有眼色的安排人手满赌场寻人,不多时,一个负责清理卫生的杂工报告,敲不开莱娅宿舍的门,门似乎反锁了。 克洛克达尔来到宿舍房门前。她最好没有背叛他,最好如此。 门很厚重,屋内没有一点声息。 他拧了拧把手,果然内里锁着,他怒不可遏,额角都浮出青筋,手上加大了力度,铁质的门锁连同木质锁扣都掀了起来,门锁如同脱臼的胳膊,孤零零挂在门上。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乱糟糟的地面和进屋直对的书桌,“布鲁布鲁”电话虫倒在地上,闷在同样掉落地面的枕头下,微弱的发出声响。 书桌隔壁两三米就是床位,床上一个大鼓包,显然是听到门锁剧烈响动惊醒的。 鼓包慢慢掀起一角,露出一张蹙成一团的涨红的脸,她浑身都滚着热气,期期艾艾喃喃:“别吵了,我要死了……” 莱娅前一夜过得实在痛苦,起先困得睡着了,昏天黑地睡了二三小时,入了半夜,却死活都睡不着了,浑身没劲,又冷又热。 到凌晨时终于迷迷糊糊睡下,却接二连三做起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是神神鬼鬼,一会儿是陈年的往事,真不巧,她又一次梦到前世的养父养母,她梦到自己一个劲剥牡蛎,最后竟然变成一个大牡蛎。 一个诡异的梦还不够,梦境接二连三,有时她被自己烫醒了,却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转眼又踏入被精巧编制的困境中去。 就这样虚虚实实,终于挨到天亮,不知怎滴,桌上有东西一直扰人睡觉,她又困又累,哪怕是躺着,哪怕闭着眼仍旧头晕目眩,索性甩出一个枕头把那东西打到。 恍惚间,她又想到小九,那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不知现在在何处,不知过得如何。 由于没了枕头,莱娅只得侧枕着自己的胳膊,时间一久胳膊也麻了,那恼人的东西还在响个不停,她便用手罩着被子,狠狠捂着耳朵。 终于落入梦中,她又被巨大的响声惊醒。究竟是谁不让她睡觉的,天晓得。 ……克洛克达尔实在难以描绘此刻的心情。 他先环顾屋内一周,然后不做声俯视莱娅,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她裹着薄薄的被子,被子都汗涔涔的湿透了,而莱娅整个人像浸透在水里,脸热得红扑扑的,流海凌乱地黏在脸上。 一副小倒霉蛋的模样。 “……” 克洛克达尔站在床前,隔了很久才缓缓吐出白烟,他转身扫视房间,这里没有烟灰缸,于是他嫌恶地把雪茄扔到一旁凉透的粥品打包盒里。 白粥上漂上一点烟灰。 他迟疑着,良久,伸出右手,用背侧微微抵在莱娅额头处,是很烫。 莱娅困得浑身没劲,一时分不清真实还是幻境,在感觉到额头的触碰后,她慢半拍地艰涩地睁开眼。沙鳄手上戴着大得离奇的宝石戒指,在手抵上的一瞬间,饱满的宝石也微微碰触着她的肌肤,很凉,他的手也很凉。 莱娅几乎是看着手离开自己,才微微失神。 或者说她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生病了。”抽回手,克洛克达尔定定地看着莱娅,轻飘飘挪开眼,也不知是不是等待患者的回复。 患者本人要被烤焦了,晕晕乎乎的支离破碎。 恍惚间,莱娅好像看到沙鳄,她一时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梦,她侧躺着,看到他站在桌前打电话。 见鬼了。她眯着眼睛偷瞄,又架不住眼皮困乏,瞄着瞄着自己就睡了。 捡起蒙在枕头下的电话虫,克洛克达尔打给了雨宴的雇佣医生。 对于一个计划之外的突发状况,克洛克达尔有些烦躁,这份烦躁只表现在他思绪短暂的混乱,心头重重跳了几下。 沙鳄可没照顾过病人,虽然莱娅算是个赏心悦目的大美人,甚至因病都更含蓄缱绻了些,但沙鳄依旧没什么照顾病美人的嗜好。 他在房间里站了好一会儿,雨宴的每一座房间都是依他的身高打造的,所以这里的每一个设施对莱娅都格外大了些。 比如这张床,很大。她就像一叶孤舟漂在海里。 站了一会儿,在等待医生到来的路上,克洛克达尔又环顾了整间屋子,书桌乱糟糟的,昨晚的文件完成了一大半。 钢笔等一众文具散落一桌,桌面右上角还有冷咖啡淌下的水印。 抛开其他扔枕头等外界因素,桌面本身也不大整洁。 克洛克达尔很难想象,自己布置的任务是在这种垃圾堆里完成的。 他不禁看向床铺,床铺也乱糟糟的,莱娅翻来覆去很久,床单都起了褶皱。 “热……”莱娅无意识地哼哼,遵循着本能把小腿伸出被子,紧贴着木质床沿获取一丝冷气。 就像蹭人的猫,克洛克达尔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平静下来。 没两分钟,她又强迫自己醒来,圆溜溜的眼睛与他对视。 沙鳄很显然也发觉了她的目光,同初见时那样,他低下眼兴致缺缺地看她,眉眼雾沉沉的,没有一丝表情,毫无怜悯,亦毫无愤怒。 莱娅张着嘴呼吸,借此吸取更多的空气,她有些委屈,费力的扬起头,问:“我要死了吗?” 她又在说什么废话?克洛克达尔收回视线,难得恻隐,回复了病患莫名其妙的问题:“……不。”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莱娅像是困了,也像是终于放松下来,餍足地蹭了蹭床垫,轻声道:“那、好吧。” 他挑眉,大发慈悲地捡起枕头铺到床上。 莱娅此刻蜷缩在一团虽然不大舒服,但实在没力气换姿势。克洛克达尔钩了钩枕头,挑到她脑后的位置。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莱娅的发丝像寻找水源的小鱼,一点点挪到正确的位置。 看一个女人找枕头,很无聊,且浪费时间。 她在他面前毫无戒备地闭上眼。 像一种水果。比如番茄,比如脆生生的苹果,再比如水蜜桃。阿拉巴斯坦的水果种类很匮乏,番茄就是其他一种。见鬼了,阿拉巴斯坦哪里来的水蜜桃。 但随时可以从夏岛运,不是吗? 莱娅又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才想起沙鳄是谁,前世与今生重叠在一起,但下一刻她睁眼时,已经不记得梦中一切细节,她才彻彻底底想清楚,自己大概是病了。 从四季温和的威士忌山突然到了昼夜温差巨大的阿拉巴斯坦,奔波几天还受了凉,确实容易生病。 对了?她为什么会生病,她记得自己为克洛克达尔忙前忙后了好多天,对,就是因为他,不然自己强健的体魄为什么会生病。 看莱娅努力想说些什么,克洛克达尔定定地盯了她一瞬,最终俯下身去。 莱娅蹙眉,嗓子好似卡了块炭火,见男人放大的面孔和耳廓,她脑子里死死只有一个念头,并且也挣扎着说出来:“……工伤、赔、赔…钱……” 说罢,便有种任务完成的解脱,全然不在乎雇主什么反馈,耷拉下脑袋。 克洛克达尔有一缕碎发垂到额前,他向发顶捋顺,听清了话,冷笑:“雨宴的正式员工有医疗合同和工伤券,你似乎还没有入职吧?” 莱娅此时烧得晕晕乎乎,耳中似有虫鸣,已经忘记先前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言片语流入,什么医疗合同,她的大脑分析不过来。 只能看到克洛克达尔的嘴一张一合,面上流露出近乎讥诮的冷笑,她的目光又挪到他滚动的喉结上,和山尖似的,脖颈的血管青色蜿蜒。 莱娅抿抿嘴,舔了舔干燥的唇尖,嗓子都要冒烟了,她很渴。 18、【番外·圣诞特辑】 作为一个任务失败率为零的顶尖雇佣杀手,达兹·波尼斯没想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前一份三星级任务还是取价值五千万贝利的海贼首级,下一个五星级任务只是单单送一位漂亮小姐去威士忌山。 既然是紧急任务,他本以为航行途中会凶险万分,没想到一路风平浪静。整个过程中最艰难的事情可能就是要应付漂亮小姐超乎寻常的热情关照。 入港口时已到日落时分,巨大的仙人掌山峡口摸了层薄薄的余晖,自下而上的天际隐入无限的月色。 由镇长领头,镇民们在海港两侧欢迎莱娅的到来,港口人头攒动,围个水泄不通,这大概是达兹见过最盛大的欢迎仪式。 入夜,镇里开了场规模巨大的宴会,镇民几次三番邀请达兹一同赴宴,被他谢绝。作为一个剑士,兼雇佣杀手,不被诱惑影响是他的良好操守。 他双手环在胸前,在屋内站了会儿,碍于自己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又驻守到屋外。 不多时,几个孩子在远处高呼,“海贼来了——”,他这才仿佛顿开此行的目的:雇主的家乡常年受海贼欺扰,特此委派他来。 几乎是本能的行动,不出一刻中,他就轻松解决了三艘还未停靠在岸边的海贼船,三艘大船从中劈开,桅杆龙骨悉数断裂,轰隆隆沉没在海中。 然后达兹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到数十名赶来的镇民统一的呆滞在原地,他们先是大惊失色,然后悲痛欲绝,精通水性的纷纷跳海解救被击落的海贼。 当然最后莱娅笑咯咯的解释了事件的起因经过。 莱娅在威士忌山一共小住了小半个月,每日吃吃睡睡好不自在。威士忌山自从与巴洛克工作社签约后,从缉拿海贼到落实赏金都做好了相应安排,抓捕海贼的赏金越高、名气越大则直接决定了其在工作社内部的排行,因此莱娅成了编外的大闲人一个,整日里无所事事。 终于,在睡成一个废人之前,她决定启程返回雨地。当然这个行程也和她的带薪年假即将结束不无关系。 达兹守在窗外,他从来不知道收拾行李居然要花这么长时间,每隔一小段时间就有人来送践行礼物,什么够吃三天的肉,够喝一个月的酒。 由于剑士敏锐的听力,屋内莱娅与朋友的对话也一字不差落入他耳中。 小九坐在床边吭哧吭哧地啃苹果,哦不,现在应该叫他mr.9,莱娅摆摆手让他不要碍眼。 住了半个月,她终于看mr.9那两撇小胡子顺眼些,现在临走看他和大爷似的嚣张地霸占床位,气不打一出来,她揪了揪他的小胡子,让他一边去。 小九吃痛,拍开她的手,扶正了头顶王冠,眉飞色舞道:“你怎么能懂,这是男人的标志!” 莱娅嫌弃地移开眼。 吃完苹果,小九又用黏糊糊的手往她床单上蹭,不动声色地引开话题:“话说,你才待几天又要走了。” 莱娅忙扯过他的耳朵,把他拎到一边,抻展床单,笑眯眯道:“那可不,再不回去我老公都要等成望妻石了。” 小九酸得直倒牙,他很难想象曾经不可一世的小魔女会说出这种话,更难想象那个只见过一面就能把他吓得汗毛直立的男人会变成她口中的望妻石。 “你你你,你……”他磕磕巴巴了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指着莱娅,又道:“你…恶不恶心…” 莱娅挑眉,帮他扶正王冠,得意洋洋地笑道:“哪里恶心,他就是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 “……”不小心听到这话的达兹·波尼斯往大门口走了几步,甚至纠结要不要去船上等她。 小九佯装干呕,在桌边捶胸顿足,呕到一半,突然严肃起来:“莱娅,说真的,你究竟怎么和他在一起的。”并琢磨着能不能把经验用到自己艰难却空白的感情之路中。 莱娅手一滞,认真思忖,最后回答:“靠缘分。” 这种废话自然没有收获任何正向评价。 目送修道院的小妹妹离港,mr.9的内心复杂又感慨,他不禁想到刚刚还信誓旦旦对莱娅说,今年一定会向大姐表明心意,然后再回头看到人群里的大姐,也就是miss.星期一。 大姐依旧同小时候一样,威风凛凛,如雌鹰般气魄不凡,察觉到了目光,她回头看去,不知她有没有看出端倪,总之小九一缩脖子,压根不敢对视。 回程比启程慢了几天,因为莱娅每过一个岛屿就要停下转转,临近圣诞节,每个岛屿都充斥着圣诞气息。 她虽然有克洛克达尔旗下所有店铺的黑卡,但是也仅限在阿拉巴斯坦消费,因此她要赶在圣诞前挑选好独一无二的礼物。 这几日基本都是莱娅一间接一间的逛商店,达兹在后面拎着大包小包。由于职业的特殊性,他从小打大都隐藏在阴影种,真正有机会深入接触的异性也屈指可数,女人真是神奇的生物,他认真想,同时也在暗暗感慨莱娅的消费能力。这是他执行大大小小上千次任务以来第一次对雇主叹为观止。 如果听到他的心声,莱娅一定会喊冤,她可是精打细算的小能手。 不夸张的说,她自认为是非常会在预算内实现有效利益最大化的,比如她临行前最后一个工作任务就是在预算内提供工作社社员们圣诞福利。 克洛克达尔对她的一切安排都没有异议,准确来说,自从莱娅来后,社员的一切福利保障都由她负责。至今都没有收到一条差评。 莱娅对这个斐然的成绩自喜,克洛克达尔表示如果有人敢有异议他会直接让那人滚出工作社。 她还清晰记着,那是个清清朗朗的下午,香蕉鳄鱼爬出水缸,在诺大的办公室小憩,懒洋洋地甩甩尾巴。 她把笔顶在嘴上一筹莫展,眉毛锁了又展,展了又锁紧,随手翻了翻手边的娱乐杂志,猛地灵光乍现,随口问道:“社长,给社员北海旅行券怎么样?” “随你的便。” “嗯……”莱娅记下了文字,把脸贴到桌上,有气无力地问:“我也想去北海看雪。” 这是个难得清闲的下午,克洛克达尔吐出口白烟,将报纸翻页,慢悠悠道:“伟大航路就有冬岛。” “不一样,杂志上说北海的雪是那种样子的,暖烘烘的,很静谧,你能想象到吗?” 暖烘烘的雪?克洛克达尔已经习惯莱娅嘴里时不时冒出些天马行空的语言,他很想说少看些没营养的娱乐杂志,良久,才回:“那你也给自己开张旅行券吧。” 莱娅把下巴靠着桌面,闷闷地说:“那算了,我还是想和社长一起去。” 他阖上报纸,看了眼软踏踏瘫在桌上的莱娅,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 …… 莱娅惊讶的发现,磁鼓国由于特殊的岛屿条件,居然发展了一项圣诞产业,就是在圣殿前夕向各个岛屿兜售松柏。那几日,莱娅看遍了各式各样的松柏与槲寄生。 达兹一路护送莱娅来到雨地,从沙漠乘乌龟车到达城市时天色渐晚,冬季的阿拉巴斯坦起了寒意。 莱娅搓搓手,一头钻进暖烘烘的蜘蛛咖啡店,此时店里客人寥寥,吧台前坐着几位时髦的年轻小姐正与店主萨拉有说有笑。 “叮铃”随着门店上槲寄生的铃铛一响,达兹也走进屋内,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他脸色很冷,也不做声。 几位姑娘先是张望一眼,很快就忽略掉他的格格不入。 今天是平安夜,店里处处装点着圣殿氛围的挂饰,墙上悬挂着亮灯星星的挂饰,每张客桌上也摆放着圣诞树模型和天使雕塑。 莱娅和萨拉关系很好,看她来了,门外还停着一只驮着巨大包裹的骆驼。萨拉不多问什么,只端上一杯热茶供她暖身子,白雾飘飘,莱娅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个打包好的礼物。 萨拉笑笑:“我就猜你会送我。”又从吧台下掏出件长方形礼盒。 依照规矩,圣诞礼物要在圣诞当日清早拆,于是莱娅只是在耳边摇了摇,克制着强烈的好奇心收下。 扭头看遗忘许久的达兹,神神秘秘地递给他一份。 达兹有些无所适从:“我也有?” 莱娅理所当然地笑:“当然啊。” 又寒暄几句,莱娅与众人在咖啡店分别,达兹与雇主的约定地点就是这家咖啡店,至此他的任务算完成了,但出于答谢,他仍旧提出要把人护送回家,莱娅婉言谢绝。 不多时,那几位时髦姑娘也离开,店内一时就剩达兹与萨拉两人。萨拉先拆开了礼物,看到了窗边达兹并不赞赏的目光,她把食指贴到嘴边比了一个“嘘”,当礼物完整展现,她惊叹一声,是条斑斓的丝质头巾,她在隔空比了比,问男人:“好看吗?” 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但她也不在意,抚了抚丝巾的质地,与阿拉巴斯坦的纱巾手感不同,再看斑斓的色彩和图案也是她独有的风格,她笑:“莱娅真是个很好的姑娘,不是吗?” 达兹不置可否。 萨拉又笑,托腮指了指他那头的礼盒:“你不好奇吗?” 看着男人并没有反对,她施施然走到桌边拆开包装,里面是一盒高档的马黛茶,她摇摇其中一个小茶罐:“要喝吗?”这里的器具可是很齐全。 达兹微微愣神,他记得只在威士忌山提过一嘴自己喝马黛茶,片刻后,他望向窗外,街上人迹罕至,他低沉地“嗯”了一声。 半晌,忽地想到什么,他说:“不要加奶。” …… 莱娅已经迫不及待了,她很想见到克洛克达尔。 传闻中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此刻并不在雨宴,整个地下基地清冷得要命,没有一丝暖气,更没有任何圣诞氛围。 办公室幽深沉寂,莱娅走到办公桌前,幸好她的桌上没有任何代办工作,不然她会气得杀人。 罗宾走进,把一份文件呈递到克洛克达尔桌前,“这一趟旅行有趣吗?”她笑问。 “还不错,我都当了好几天废人了,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莱娅掐掐腰,示意自己都要长胖了,这才想到自己那部分工作应该都匀给罗宾了,不好意思的声音渐小。 “对了!”她从大包中翻了半天,找出一个包好的礼物递给罗宾。 罗宾一怔,犹豫着伸手接过:“这是给我的?” “对啊。”莱娅笑笑,眼巴巴看着罗宾怔然片刻后弯弯眼睛,这才放心下来:“虽然是二手店里淘到,但是我一看就猜你喜欢…希望你喜欢。” 罗宾把礼物捧在胸前,沉甸甸的,显然是一本书,她笑:“我很喜欢。” …… 八点、九点,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走过,克洛克达尔还没有回来,不知他现在又去哪里谈生意谈合作了,莱娅倒在空荡的大床上生闷气。 气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值,走到雨宴里和众人一起开宴会,受节日气氛影响,她多喝了几杯,在自己醉倒之前晕晕乎乎回到房间,即刻瘫在床上。 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有人把自己捞起来,隐隐约约听到那人沉着声音说:“这样睡觉不好。” 莱娅黏黏糊糊地倒在他怀里,倒着看克洛克达尔的面容,模模糊糊,似有重影,他没开灯,房里深寂。 他身上很凉,一定是刚从外面赶回来,皮草都透着丝丝的凉气,上面还有冷热不均产生的水珠,莱娅慢吞吞地坐直身子,晃悠着拍他的手,嘟囔着:“你很冷……” “嗯……”他说,但她身上暖和得要命。 喝醉的莱娅情感异常充沛,听到身后男人若有似无的回应,她脑补着他一定被冷到了,也对,阿拉巴斯坦的冬天真的冻人。 于是她把克洛克达尔的右手牵来,环在她的前胸,“我大发慈悲,给你暖暖。” 他不做声,任由她假借暖手的名义把玩,他抓住莱娅作乱的小手,整个身子贴过去,轻而易举就能闻到她发丝的香气,是橙香混合着花香。 莱娅被他西装上的寒气冷个扎实,却从头至尾被包裹住,她撇嘴:“冷。” 克洛克达尔没回应,只是贴着她耳边问:“怎么喝这么多,小东西?” 他的声音像一个挠人的高档丝绒,莱娅向一边躲了躲,“哼”了一声,不想理人。 床头上侧的时钟指向十二点,原来她才睡了半个小时。 身后的男人还是不动,绵长的呼吸喷到她后颈的肌肤,莱娅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她好像回到最初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 于是她闷闷的问:“给我准备礼物了吗?”我可是给你准备了。 她的声音鼓鼓的,听起来委屈巴巴,小可怜。克洛克达尔失笑,钩起一个东西,贴到她脸上,她又被凉到了。 她一缩,上下打量,伸手去接,是条流光璀璨的钻石项链,哪怕屋内昏暗,她都能看到微光闪耀,她按耐下愉悦的心情,一把夺过:“哼,很敷衍。” 莱娅转过身,对上克洛克达尔的目光,他的眸子罕见的柔和,她心头重重撞了几下,蹭了蹭他的脖颈。 他轻轻笑了,莱娅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她猛吸了几下克洛克达尔身上的气息,有烟草的味道、凛冽的清香和冬天的味道。 她环过克洛克达尔的腰,头靠在她胸膛天杀的,为什么他的身材这么好,她喃喃道:“你有看到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嘛?” “有。”他摸了摸莱娅的脑袋。 “你喜欢吗?”莱娅扬起脸,一副快说喜欢喜欢喜欢的神情。 克洛克达尔并没有马上回复,只是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像沉静且神秘的大海,清透璀璨。 对于一个常年绷着脸的人,克洛克达尔此刻的神情近乎于宠溺,莱娅蹙眉:“你怎么不说话,那可是小鳄鱼诶!” 一个黄金鳄鱼摆件,她找了很多家才找到的,他又抚了抚她的发顶:“喜欢。” 她现在一秒钟都不想与社长分开,死死环着他。 零点的钟声敲响,她恍惚间听到:“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