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天下第一疯》 1、复活进度5% 天刚暗下去,我就眼前一黑,再睁眼便到了谢惩的灵府。 他迫不及待地缠上来,将我一整个捞进怀里。 他的唇在我脖颈边摩挲,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师姐,我好想你。” 我没回应,他也根本不需要我的回应,便自顾自道,“师姐有没有想阿惩?” 他抬起我的下颌,轻轻亲了上去,压在我的唇边辗转反侧。 他亲了半晌,像个神经病似的,脸色蓦然沉下来,“师姐,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还在生阿惩的气?” 我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因为,我根本就动弹不了。 我的意识…不在那副魔气铸成的身子里,而是飘在空中,他看不见我,我却要被迫看着他每晚对我的“身子”翻来覆去地折腾。 尽管无法操控那具宛若傀儡一般的魔躯,他对其的所作所为我却全部能感受到。 湿热粘腻的亲吻,粗重压抑的喘息....... 我真的…瞎了算了。 谢惩怀里的“我”,睁着大大的杏眼,布满红血丝,眼角氤氲着血泪,这是我的死状。任谁看了都得吓一跳,丑陋得连我自己都不看。 可谢惩方才沉下去的脸,在看了“我”一眼后,就突然温柔起来。他怜惜地吻了吻“我”的眉眼,声音沙哑,“师姐别这样看着我,太可爱了,我会忍不住的。” 他说着,将“我”抱得更紧,甚至伸手摸向“我”的腰际。 我不忍直视地别开眼。 我想,他大抵是真的疯了。 2、复活进度10% 白天的时候,我的意识飘在无定峰峰顶。 这里以前是宗门里灵气最浓郁的一座峰,被门派里一群最不要脸的剑修常年霸占着。 某不才,是无定峰最不要脸的大师姐。 谢惩是七岁入无定峰的,他的身世很凄惨,原是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却惨遭灭门,父母双亡,襁褓之中的亲妹妹也未能幸免。 师尊将他带回宗门那天,我因为偷拔了药峰上的一株灵草被一群药徒撵得满山跑。 远远看见了师尊,因为心虚,我一急就没踩稳剑,扑通一声来了个脸刹,直直在谢惩面前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师尊斥我,“胡闹!” 我心虚地抬不起头。 师尊拉着浑身染血的小男孩儿对我说,“念念,这是谢惩。” 于是无定峰继我之后,又来了一位弟子。 我高兴坏了,因为无定峰大师姐的头衔这才算彻底被我坐实。 谢惩话很少,却非常乖巧,会十分恭敬地唤我师姐。 后来,我意外知晓了他的惨痛过往,心疼得不行,发誓要好好对谢惩,将他在我心中的位置继广寒糕后排到了第二。 从那之后,我就抛弃了隔壁峰的一群狐朋狗友,每天跟在谢惩屁股后面嘘寒问暖,他练剑时划破一点皮都能让我一惊一乍,势必要将药峰峰主珍藏的好丹好药给他用上才能放心。 虽然,谢惩对我一直很疏离。 可并不妨碍在我眼里,他就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在我心中的地位甚至一度超过了广寒糕。 好友宋颐骂我是个重色轻友的混蛋。 向来咋咋呼呼,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支支吾吾地反驳,不小心红了脸颊。 因为…我十分门儿清地知道,我对谢惩这么好,有一小半是因为他的身世,一小半是因为他唤我师姐,一大半是因为他长得…非常好看!!! 十里八峰,万千弟子。我就没见过比谢惩更好看的。 谢惩做事从来不会半途而废,练剑时一丝不苟,对待同门礼遇有加。 师尊收我为弟子后,隔三差五被别的峰主请去喝茶。收了谢惩之后,骂我的都少了,全去夸谢惩了。 我有次又闯祸了,被师尊罚跪抄宗门律法。从小到大,我最怕这玩意儿了,上千条规矩,我的毛毛虫字抄起来又丑又慢。 我那时已经知道谢惩会模仿别人的字迹了,便耍赖要他帮我抄。 谢惩婉言拒绝了我,“师姐,师尊罚你是为了让你长进的。若由我来代写,师尊知晓后必定伤心,师姐莫要辜负了师尊的一番苦心。” 我被他说得十分羞赧,灰溜溜自己去抄了。 倘若这话换个人来说,我必定骂他放屁,并且会将人狠揍一顿,武力胁迫他来写。 可这是谢惩说的,当时我对他有一层浓厚的美好滤镜。我心想,谢师弟为人真的非常正直善良…个鬼啊。 后来我被他一剑捅死在无定峰,这层滤镜才算碎了。 3、复活进度15% 这天晚上,谢惩有些不一样。 他格外兴奋,唤我师姐时的愉悦更是藏都藏不住,就连摁着贞子般的我折腾时都结束的比往日要早半刻钟。 我正怀疑他是不是意.淫多了有些早泄,他就轻柔地在“我”眼皮上落下细密的吻。 “师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他的声音裹着浓厚的笑意,我很久没见过他这般开心的模样了。 可那劳什子消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死了啊。我面无表情,不搭理他。 谢惩终于亲够了,他怜惜地抚了抚“我”的碎发,“师姐,我马上就能找到你的身体了。” !!!? 我猛地从角落里飘过来,指着他大骂道:“谢惩!你有病啊!你找我的尸体干嘛!” 他当然听不到我的谩骂,只笑着又低头亲我。 “我”乌青的嘴唇被他含在嘴里,轻轻舔了舔。“师姐,你开心吗?” 这个死变态!除了刚死的时候,我很久没这么动过气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的火气噌噌噌上涨,“你能不能做个人啊!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这样折腾我?就不能让我的尸体好好在地里腐烂吗?” 我吼了一通,心情舒畅了点。 谁知下一瞬,我就听见了让我心梗不已的话。 “之前全是我不好。”谢惩眼睛发红,吻“我”的力道大了一些,乌青的嘴皮子被他咬得有些破皮,转瞬又被魔气修复。 我吃痛地怒瞪他。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兴奋到发颤,“这次,我一定会好好爱护师姐的身子。” 我看着他往日清绝的眉眼被情欲占满,只觉得天崩地裂。 夭寿啊,现在他折腾折腾自己的心魔顶多算意.淫。 可折腾她的尸体就…太变态了吧!!! 4、复活进度20% 那天之后,我在无定峰峰顶飘了三天才再次作为心魔入了谢惩的灵府。 说来丢人,虽然我被他一剑杀死在无定峰,尸体却不在此。 谢惩杀我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将我带回了房。我睁着眼,直挺挺地躺在他的床上。 那时我恨啊,我飘在空中对他破口大骂。骂他白眼狼,忘恩负义,薄情寡性。 骂着骂着我就哭了,我看着床上血淋淋的我的尸体。我哭得要死,明明我对他是那么好,他不仅杀了我,死后连衣服都不给我换。 第二天,他甚至面不改色去参加了宗门大会。 不过回来的当晚,我的尸体就不见了。 我被人偷走了。 宋颐扛着我的尸体,像死了娘一样哭得差点断气。 虽然知道她听不见,我还是出声安慰,“没事儿没事儿,我还没死透气呢。” 我固执地认为,只要我还有意识,就不算死透气,尽管我的尸体已经开始僵硬了。 宋颐边哭边跑,我本想跟上去,可每次一踏出无定峰就会被吸回来。 这种吸法,我为它取了一个名字,叫“狂吸脑干大法”。 虽然我已经死了,可那股像是要把人脑干都甩出来的眩晕恶心感却让我狠狠体会了几把。 我一边心疼自己的脑干,一边看着她扛着我的尸体跑出无定峰。 也就是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尸体在哪里。 三天没见谢惩了,突然见到我还有些不适。 他面相本就生得好,入魔后看起来…更带劲了。 我立马飘上前质问他,“你找到我的尸体了!?” 谢惩头都没抬,而是低头吻了“我”好一会儿,然后放开了,我有些惊奇,难道真是干多了,不仅早泄甚至阳痿了? 他抬手在灵府里结了好几个金印,又将“我”的身体放上去。 我好奇跟上前看。 他拿出一支笔,开始画阵。 我看着那根乌漆麻黑的笔,“心脏”重重一跳,觉得眼熟的同时,突然有股不祥预感。 这个阵法,非常的繁杂。反正我认真盯了一会儿,就满眼迷糊了。 可谢惩画得又快又稳。随着阵法完善,灵府内突然暗了下来。 铺天盖地的魔气拔地而起,我活到这么大,就没见过如此恐怖的魔气。 我惊得大叫,“谢惩!你这个变态要干什么!?” 谢惩的脖子上,手背上,脸上,都开始突起黑色的脉络。他应当是极痛苦的,呼吸急促得不行,可画阵的手却没有半分晃动。 就像,他在做着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可以对自己半生修为不管不顾。 我看着冲天的魔气,已经能想到灵府外是怎样一幅恐怖的场景了。 “疯子疯子疯子!” 我急得大叫,可动摇不了谢惩分毫。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落下最后一笔。旋即,灵府内刮起了狂风。 魔气比之前更甚,黑的我都看不见他了。 我听见了魔族少主秋原的声音,“失败了。” 他的语气高高在上,又十分嘲弄,“谢惩,魔气不够呢。” 我遍体生寒,谢惩怎么会跟秋原混在一起? 他可是一剑破万魔,孤身深入单杀魔主的正道第一剑修啊。 谢惩的声音很低迷,我险些就听不清了。 他问:“还要多少?” 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声音觉得他此刻肯定痛苦极了。 秋原道,“至少还得一个城的生灵。” 我听了这话,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爬到了头皮。 重重魔气中,我听见谢惩毫不犹豫应下,“好。” 我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再睁眼,是魔气平息了不少的灵府。 我噌一下飘起来,去找谢惩。 结果刚转身,就看见了辣眼睛的一幕。 他伏在“我”身上,衣裳半褪,肌如冷玉,而他身下的“我”,不着寸缕。 谢惩似乎非常喜欢亲“我”,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纤长的睫毛。他愉悦的眼睛泛红,声音沙哑,“师姐。” 他爹的!我连忙转过身,忍不住道:“要死啊!精虫上脑!大变态!!” 与此同时,响起了一道僵硬的女声,“要、死、啊,精、虫、上、脑,大、变、态。” 是我的声音。 惊得我又连忙转回去。 我眨了眨眼,木偶也随之眨眼,不过她的动作十分缓慢僵硬,语调也慢得出奇,好半晌才复述完了整句话。 一种玄而又玄的奇妙感觉从心间升腾起。 我似乎……能缓慢操控这具傀儡了。 我尝试着抬手甩他一巴掌,可是魔躯没有任何动作。 她只能眨眼和出声,连张嘴都做不到。 谢惩轻轻笑了出来,眼里都是痴迷,有一种病态的餍足,“师姐,你终于和阿惩说话了。” “师姐,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他执起“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这上面的伤口,一天一剑,总共三十二剑,是我赔给师姐的。” 手中传来的触感让我一愣,都顾不上保护眼睛了,下意识朝他胸膛看去。 他劲瘦白皙的胸膛此刻…惨不忍睹。 密密麻麻都是剑伤,新旧交错,呈现在细腻肌肤上很是触目惊心,有些甚至刚刚结疤,又被捅破了,血迹未凝。 虽然他是太玄境巅峰,有着半仙之身,可这么折腾自己,又是何必呢? 谢惩俯身又亲上“我”的唇,“好想师姐。” 他疯成这样,我突然都不想骂他了。 我觉得无力。 “师姐,我马上就要抓到宋颐了。” 我被这句话炸得想跳起来抽他几巴掌。 “不过师姐放心。”他的语气近乎讨好,“宋颐是师姐的朋友,我不会伤了她的。我只是想要师姐的身体。” 5、复活进度25% 不过几日过去,我越发能操控那具魔躯了。 她说话的语速也流畅了很多。 虽然我不懂,可这与谢惩画的阵法肯定有非常大的关系。 秋原说失败了。什么失败了?我想得头疼,都想不出来谢惩想干嘛。 毕竟,他杀我的第三天,师尊便下落不明,他成了宗门里最强大的修士。 世人看不穿他俊美无俦皮囊下的黑心黑肝,也只道他命运多舛,少时没了亲人,长大没了师门。 我连他为什么杀我都不知道,就更加不懂他到底想干嘛了。 于是我开始近距离观察他。 可他实在没什么好观察的,只一心折腾“我”。 虽然这个心魔在我刻意操控下整体像个粗制滥造、脾气巨大的附灵木偶。 可谢惩却很高兴,他甚至开给她买成堆成堆的衣裳,买广寒糕,买佩剑,买法器…… 说实话,我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谢惩的心魔会是我...的尸体。 我生前对他千般万般好,他对我却很疏离。 我死之后,他的所作所为又似乎爱我至深,就仿佛..杀我的不是他。 我蹲在一边,看谢惩动作温柔地为她换衣裳。 我看得不解地皱眉,魔躯也皱眉,谢惩低头怜惜地用唇碰碰她的额头,很缠绵的模样。 声音很轻地哄她,“师姐,不喜欢吗?那我们换别的。” 谢惩为她换了身非常漂亮的衣裳,我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曾经我们下山做师门任务时被我相中的那件。 当时我的钱包在买完吃食和话本后光光如也,却又很想要这件衣裳,而谢惩向来超然物外,不怎么花钱,囊中丰盈,我便缠着他死磨硬泡。 可最后我嘴巴都说秃噜皮了,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换完衣裳后,谢惩又哄着她吃广寒糕。 她没有丝毫反应,谢惩低低笑了出来,轻轻托起她的脸,“师姐,还在生阿惩的气吗?” 他说完,手上顿时出现一把剑。谢惩宠溺地将剑塞进她的手心,“师姐别气。” 我瞪大了眼。我当然认识这把剑! 这是谢惩从无间裂缝中得来的,也是贯穿了我胸口的那把。 它的名字就叫无间。 无间这把剑,曾经是我最喜欢的剑。因为它的主人是谢惩,我对它爱屋及乌。 我开始学着做剑穗,令人汗颜的是,做出来的剑穗全部丑得角度刁钻。 我从那一堆千奇百怪的剑穗中选出了稍微能看的一个,十分霸道地要求谢惩给无间系上。 谢惩当然是...强硬地拒绝了我。 可我不死心,几度偷偷将无间偷出来系上剑穗再放回去,后来谢惩打架时,我那个丑兔子剑穗被敌方一道剑气削成了五段,我这才歇了心思。 可现在,那个明明已经被四分五裂的丑兔子明晃晃吊在无间剑柄上。 细细去看,能瞧见上面并不醒目的缝合痕迹。 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在灵府看见它,之前谢惩都是将它插在无定峰峰顶。 谢惩握着她的手,毫不犹豫刺向自己胸口。 几乎是瞬间,鲜血就溢了出来。灵气徘徊在伤口,刚刚修复一半,又被无间的剑气破开。 我已经能想到他的真身会是怎样的惨状了。 可谢惩还在笑,他仿佛不痛似的,还将剑往里按了按。 “师姐消气一些了吗?” 我不理他。 魔躯也没有反应。 “师姐怎么不理我?”谢惩微微叹了口气,低头吻住她的唇,眼眸微微眯起,含着唇珠语气含糊,“师姐,我喂你吃广寒糕好不好?” 我看着这样的他,微微叹气,声若蚊蝇,“为什么..要杀我呢?” 还不待魔躯复述。 突然—— “谁在说话!?” 我被吓了一跳,猛地朝谢惩胸口看去。 只见一团虚影从无间的剑身飘出来,我瞪大了眼。“你能听见我说话?!” 虚影比我还震惊,“什么东西!谢惩!!你灵府有鬼啊!” 谢惩拿着广寒糕的手微微一顿,冷清的眼眸瞬间恢复到宛若寒池般的冷静,视线稍稍垂落,落在无间上,“什么?” 他大爷的!我立马捂住嘴巴大气不敢出! 那团虚影大着“嘴巴”,尖叫道,“啊啊啊!你的灵府怎么会进冤魂啊,我听见她问你为什么杀她!!” 我眼前一黑,真想冲上去赏它几个大嘴巴子。 谢惩那双漂亮的凤眼有稍稍的惊愕,转瞬就沉了下去。他抬眸看向空荡的灵府,视线如有实质从我身上扫过。 我确信,他并没有看见我。 可霎时,灵气震荡了起来。 我看着他变得暗红的眼,真心觉得,无间就是老天爷看不惯我在人间撒欢,专门弄下凡治我的。 它不仅杀了我,就连我死了都不放过。 6、复活进度30% 在我将自己憋死之前,谢惩的灵府总算安稳下来了。 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日子都过得十分憋屈。 谢惩不再执着于折腾心魔,而是开始执着于用无间找我。 我真的..有苦说不出,有气不敢喘。 甚至发现,我被关在谢惩的灵府内出不去了。 明明之前白天的时候,我是飘在无定峰的,我每天待在他杀死我的地方,看着无定峰日渐萧条,看着他披着清冷无匹的皮成为宗门里最德高望重的人。 可现在,我飘不出去了。我开始慌了,难道我要待在他的灵府看他日复一日地自残吗? 我甚至开始感到害怕,他太疯了。 谢惩坐在地上,宽大的袖子垂落在地。他的灵府空旷,使得他看起来孤零零的,有种天地间只余他一人的寂寥感。像个迷了路的少年,孤寂,茫然。 但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他上好皮囊营造出的假象,下一刻他就会拿起无间,剑尖会从他锁骨下两寸的地方刺进去,紧接着他会按着剑柄转圈,每一圈都要问我, “师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他低垂着头,声音茫然无措,“你怎样才肯消气?你真的不要阿惩了吗?” 多次后,虚影从无间里飘出来,声音很踌躇,“谢惩..上次可能是我听错了。” 我在一边疯狂点头,是啊,听错了,快别待在灵府自残了,出去干点正事吧。 可谢惩偏不,他不仅没有停止自残,甚至开始往灵府成堆成堆地买功法。 我随意暼过几眼,全部都是和炼魂招魂有关的。 他甚至抓了圣天教的道士和天佛寺的一群和尚来。 我看着在灵府内乱飞的金刚杵,金刚钵,桃木剑,三清铃等法器着实担惊受怕了一阵。 后来我发现,我多虑了。 他们折腾了好几天,都是叹息着摇头,“君上的剑太烈,那女魂断然入不了您的灵府,怕是早已魂飞魄散了。” 灵府消停了,但是我开始怀疑人生了。 我的魂魄已经散了,那我是什么? 我看着谢惩又颓丧起来,每天坐在地上盯着心魔发呆。 直勾勾的眼神,不知道在打什么变态主意。我看得都害怕。 事实证明,我害怕的没错。 五天后,宋颐被抓回来了。 7、复活进度35% 我被困在灵府内看不见,那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谢惩又一次自残后,我听见他说,“这几天不能来陪师姐了,要先将师姐的身子拿回来才可以。” “师姐,宋颐鬼话连篇我信不过。”他的表情很是为难无辜,“搜魂的话师姐可以不要生我的气吗?” 我倒抽一口凉气,在心里骂他,“你最好不要这样做!不然我气定了!!” 因为无间一直悬在灵府,现在我连骂他都不敢出声,我真是…憋屈啊! 谢惩垂着眉眼,自言自语道,“我会小心点的,师姐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哪个被搜魂后的修士还能正常活?就算是化神期的大能,被搜完能保住命就算不错了。最好的结果是活下来变成傻子,最坏的是当场暴毙。 一想到宋颐可能会变成个只会流鼻涕的傻子,我就急得不行。 明知道无间在,我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在灵府内来回飘。 或许是老天总算开眼了,这天谢惩将无间带了出去。 而我也被拉出了灵府,再次飘在无定峰峰顶。 我抬头一看,就看见宋颐昏迷着要被人带出无定峰。 急得我,忘了“狂吸脑干大法”的存在,连忙跟了上去。 “宋颐!你他娘的快醒醒!” 令人诧异的是,我还没碰到吸脑干大法,就触动了另一个阵法! 黑色繁杂的纹路从我脚底亮起,慢慢扩大,一瞬间我被钉在了原地。 这是我死后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我惊得瞪大眼。 然后,我就看见无间从阵中心缓缓升起,它雪白剑身上是我看不懂的复杂瑰丽的符文。 阵中仿佛牵出了无数细密的丝线将我捆绑住,我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虚影从符文中飘出来冲进了我的身体里。 一种充实,满足,灵魂被填满的感觉充斥着我全身。 然后,一个冰凉的身体从后背贴上了我。 他的大手牢牢箍住我的腰,仿佛要摁进血肉里一般。 与此同时,一股黑气从他体内源源不断溢出,撞进我的身体。 他对心魔做的所有事情更加清晰地在脑海中呈现,不过这一次,我就是心魔,我以第一视角体会着这一切。 身体内涌出了一股力量,我咬牙,切断了黑气,这才从那种境况中脱离,魔气挣扎了几下,最终不甚甘心地缩回了谢惩的灵府。 谢惩大手掰过我的头,死死盯着我看了很久,那双漂亮的凤眼,从眼角到眼尾,染上病态的猩红。 我听见谢惩愉悦到极致的嗓音,“师姐,抓到你了。” 然后,他不顾我惊愕害怕的神情,低头咬上了我的唇。 8、复活进度40% 我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动弹不得,任由他亲了很久。 之前看他折腾心魔时只觉得心里膈应,现在真折腾到我身上了,除了害怕想不到别的。 我感觉自己要炸开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的身子在抖,谢惩却抱着我一直在笑,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心满意足地轻叹,“师姐,阿惩好想你。” 他在我脖子边蹭了蹭,像是小狗在撒娇。我却瞬间汗毛倒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颤着嗓子问他,“你你你!我我我!我不是死了吗?” 你他爹快放开老子!没有什么事情比躺在杀人犯怀里更令人害怕的吧! 谢惩似乎察觉出了我的害怕,他将我抱得更紧,声音比我还颤抖,黑眸似琉璃般透亮清润,“师姐别怕。” 我怎么可能不怕!他可是能毫不犹豫杀了我的,杀起自己来更是毫不手软。 “我没死吗?”我满脑袋浆糊,梗着脖子一脸惊恐,“你不是杀了我吗?你现在这样是要干什么?还有,我怎么动不了了?” 谢惩听我这样说,有些无措,长睫颤颤巍巍的,“师姐,你别气好不好?” 他干净澄澈的眼眸有些讨好地看着我,像犯了错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他大爷的一口老血哽在心头! 我想破口大骂,我想骂他装什么?杀我时干嘛去了? 可我想想下落不明的师尊,不知被谁带走昏迷不醒的宋颐,半死不活的自己。 我…忍下了。 我面无表情问谢惩,“你先回答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师姐,你先答应我不要生气。”他搂住我的手不自觉收紧,颇为急切地低头亲了亲我的唇,浑身上下充满了不安全感。 嘴唇上传来湿漉漉的触感,他在舔我。 我一下子头皮都要炸了!我气得张嘴咬住了他的舌头,“我干…唔…你爹!” 他的舌尖一下子就见了红,铁锈味溢满了我的口腔。我呸一下,吐出来,“谢惩,我卫念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吧!” 谢惩似乎一点也不痛,眼眸还有些迷离,水润润的,像覆盖了一层薄雾,他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嘴唇,“师姐,都是我不好。” 他的视线拖拖拉拉在我的唇上流连,我头皮一紧。 “阿惩,你得先告诉我。”迫不得已,我缓了语气,“为什么我还活着?” 谢惩听我这样叫他,眼睛都亮了起来,他发出愉悦的低笑,胸腔也连着笑声轻轻颤动。 他笑了会儿,语气缱绻地唤了声“师姐”,终于不再发疯,而是小心翼翼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我。 听完后,我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我反复向谢惩确认,“之前的我只是一抹主神识,现在被你聚了魂?目前是鬼魂之身了?” 谢惩点了点头,眼神有些狠戾,“秋原骗我,害我现在才寻到师姐。” 他语气重的,我敢说,如果秋原现在站在这里,他绝对拔剑削过去了。 我急忙追问,“宋颐呢?我刚刚看见她被人打晕带走了!” 谢惩神色恍惚,分神想了一下,才若无其事道,“哦,那个啊——那是骗师姐出来的幻象而已。” ……我气得要死,“……你怎么又骗我!你知道我多担心她吗?所以你根本没有把她抓回来是吗?你一直在骗我!我都担心死了!” 谢惩轻轻眨了下眼,“师姐,我没有骗你,我把她抓回来了,不过我不想让师姐伤心,所以一直没有动她。” 我真想跳起来抽他几巴掌,“你快把她放了!不然我跟你没完!” “好,等我问出师姐身体的下落,我会立刻放了她,再向她请罪。”谢惩讨好道,“师姐,我只是太想复活你了,你不要生气。” 他很固执,从小到大,但凡是他想做的事尽管千难万难也能坚持做到,任谁来说都没用。 我感到一阵无力,头皮发麻,“怎么复活?” “师姐不用担心。”他蹭了蹭我的脸颊,“我都准备好了。” 他这么一说,我更担心了。 9、复活进度45% 无间的剑身上镌刻着无天大帝的魂印咒,被它所杀的人,魂魄会被分散压在咒印下。 我问谢惩,“你的心魔是怎么回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就算我十分厌恶他的触碰,可我却不敢惹他,只能面无表情地问。 毕竟在我眼里,他已经疯了。 他杀我都毫不犹豫,囚禁个鬼然后为所欲为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了。 甚至我阴暗地猜想,若是见我太过抗拒,他会不会干脆用邪法去掉我的记忆然后为所欲为。 谢惩将下颌抵在我的肩膀处,说话时,有湿热气流拂过我的肌肤,“师姐,之前找不到你啊。” “你的魂不完整,师姐,无间剑身中没有你的神识,我怎么也找不到,是我没用。”他的声音很委屈,“秋原说,你的主神识已经寂灭,但我的心魔因你而起,且吸收了你的一部分神识,若是可以用上古禁阵加强成主神识,就可以重新为你聚魂了。” “秋原骗了我,害我弄错了方向,我早应该布下聚魂阵法再用宋颐引你出来的。” 谢惩神色阴郁扭曲,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转瞬又弯唇笑起来,“师姐,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找了你好久。” 我听得一头雾水,但是不影响我抓住了关键词,“什么上古禁阵?” 谢惩顿了顿,眼中有一丝荫翳转瞬即逝,他侧头亲了亲我的脖颈,语气像是哀求,却又内含一股压抑偏执,“师姐,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我还没来得及炸毛,脖子上就传来湿漉漉的触感,他轻轻咬了我一口,声音很轻,“师姐,我真的好想你。” 我惊得要维持不住面瘫的表情了,梗直了脖子,“师尊呢?” 现在干不赢谢惩,我必须得把师尊找出来,再联合宋颐才能反杀他。 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一只隐忍负重的神龟了。 谢惩从我脖子边抬头,“师姐,等你魂聚好了我就带你去见师尊和宋颐。” 我问,“我现在还没好吗?” 他摇了摇头,“还不稳定,你动不了的。” 我有些急,“还要多久?” “最少三天,我会一直陪着师姐的。”他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愉悦轻声,“师姐别担心,我设了阵法,旁人看不到的。” 说完,他又箍紧了我一些。 我瞪大了眼,感觉腰都要被他箍细了。 这就是一个不稳定的疯子,我哆哆嗦嗦的,更担心了! 10、复活进度50% 毫不夸张地说,这三天我过得度日如年。 谢惩起初乱摸被我骂过后,只安稳了一天。第二天,又开始在我身上试探。 他的内心非常不安,急切地需要肢体接触来寻求慰藉,那双大手就没从我腰上下来过。 终于到了第三天,我感觉到自己可以扭动脖子了。 应当是快要聚好魂了。 我重重咳嗽一声,谢惩听见声音从我的脖子边抬头,眼神还有些懵懂。 我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面无表情问他,“上古禁阵到底是什么?你和秋原做了什么交易?” 他的眼眸瞬间恢复清明,默然须臾,敷衍道:“就是一个需要些灵力的法阵。” “别骗我了!”我声音大了些,语气尖锐,“我在你的灵府都听见了!满城生灵是吗?” 谢惩抱着我的手紧了紧,“师姐,我杀的都是仇人,并非无辜之人。” 我觉得他在撒谎,“你的什么仇人,满城都是?” 他垂眸,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才缓缓道:“幼时灭门之仇。” 停顿须臾,他一字一句,“满城都是。” 我愣了下,猛然想起谢惩的身世。确实,挺惨的。 此刻的他落寞垂眼,长睫半搭着,有一种死寂般的孤独感。 我意识到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就要歪向他的家族恩怨了,连忙转移话题,“我想吃广寒糕。” 他抬眼看我,“师姐能动了吗?” “没有!”我连忙摇头…呸,制止住摇头的冲动,梗着脖子道:“我觉得还需要两三个时辰。” “那到时我与师姐一同去买。” “不行!待会儿能动了我马上就要吃!”虽然我也不知道鬼应该怎么吃东西。 谢惩不说话,一双冷沉的墨瞳似乎要将我看穿。 于是,我使出憋了许久的必杀技,“有个问题一直不敢问,现在我突然很想知道。” 他顿住了,似乎知道我要问什么一般,眼神闪躲,声音沙哑又沉重,又像在乞求,“师姐,别——” 没等他说完,我冷硬道,“为什么杀我?” 我眼睛突然有些酸涩,虽然我是在演戏,但这个问题确实戳中了我。这一瞬间我想了很多,他会怎么回答我?他到底为什么杀我?他以往是怎么看待我的?很久前就想杀我了吗? 如我所料的,他逃避般偏过头,不敢直视我。 “师姐,我先去买广寒糕。”谢惩松开了抱我的手,“你等我。” 他近乎是有几分狼狈地离开了,御剑的身形都有些不稳,在半空留下一道崎岖的浮云痕迹。 我目视着他清朗的身形彻底消失在云层中,沉默片刻,收住心情。然后,僵硬地扭了扭脖子,再抬了抬腿。 然后,啪叽一下。 我整个人摔到地上。 悬浮在阵中心的无间剑身上浮出一团青光闪闪的虚影,“卫念,你骗他。” 我揉了揉腿脚,并不搭理无间这把克自己的破剑。 不行!老娘得赶快跑路! 于是,我憋了一口气,对着阵法蒙头冲了过去。 令人伤心的是,我被嘭得一下弹了回来。 无间哈哈大笑,“你出不去的,这是他亲自设的阵。除非有化神期的修士来救你,不然你还是乖乖在这里等他回来吧。” 我开始着急了,正当我爬起来打算再试下的时候。 这个化神期才能破解的阵法突然震荡了起来,无间也跟着发出嗡鸣,“怎么回事!” 我抬头去看,就见水波纹般的裂痕爬上了阵身,吞噬、蚕食,阵法越发不稳定,紧接着一道雪亮刺眼的金光闪过,阵法直接炸开了! “念念!!” 一道冷绝的女声穿透进来,我眯了眯眼,就见宋颐逆着光,背着个人站在阵外叫我。 “傻不愣登的!发什么呆!?快跟老娘跑啊!” 她瞪大了眼吼我,我一下子红了眼眶,连滚带爬冲出去,“呜呜呜,宋颐,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来救我了!” 她丝毫不理会我的问题,捏了个口诀,一片巨大的…芭蕉叶凌空出现。 宋颐将背上之人扔了上去,那人露出了五官,满头华发,仙风道骨。 我震惊地瞪大眼,“师尊!?” 宋颐跳上芭蕉叶,“快上来!谢惩那狗东西要回来了!快点!!” 现在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我连忙爬了上去。 还未站稳,宋颐便操纵着芭蕉叶摇摇晃晃升至半空,一路疾驰向外飞去。 我一颗躁动的心高高提起,万幸的是,这一次,我没再被吸脑干大法甩回去。 芭蕉叶载着我们,飞出了无定峰。 我看着远处缓缓升起的朝阳,有一种死里逃生,绝境逢生的感觉,一瞬间有些热泪盈眶。 大难不死啊!大难不死!!人生就是大起大落!!大起大落!! 空中突然刮起一股狂风,然后一道庞然剑气敛风而来,余光中我看见了一道锋利的光芒切向芭蕉叶。 宋颐大骂,“完犊子了!” 芭蕉叶急忙躲开,还是被剑气切掉一角,瞬间失衡地乱晃起来。 我转头去看,就见雪白剑身上那抹孤松朗月般的挺拔身影。 谢惩的面容在翻飞的云雾中显现,一双凤眼死死盯住我,语气却温柔,“师姐。” 他歪头,弯唇笑了下,“你要去哪里?” 11、复活进度55% 我被吓得一哆嗦,感到毛骨悚然,差点从芭蕉叶上栽了出去。 “宋颐!!宋颐!!快快快!!” 宋颐沉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张金光闪闪的符咒,啪一下拍在芭蕉叶上。霎时,数道金光从符咒中迸射出,将芭蕉叶密不透风圈了起来。 谢惩的剑气切在上面,金色光圈水波纹般散开,完好无损。 能扛住谢惩半仙的剑气!!! 我感受到了神阶符咒的神圣气息,没见过世面地瞪大了眼。 宋颐一边操控芭蕉叶躲闪,一边大声冷斥,“狗日的谢惩,念念被你杀了还不够?我今天必须带她走!”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谢惩冷笑一声,不带丝毫感情的黑眸暼向宋颐,声音冷得透骨,“师姐是我的。” 他随手掐了个诀,一道金光从无定峰倏然而出,穿破层层雾霭飞速而至,我“吞咽”了下口水,“是无间。” 宋颐方才还气势十足的脸立马败下阵来,“谢惩加无间,是大杀器。你快想办法拖住他!” 我没出息地抖,“我我我怎么拖住他?” 宋颐又开始从怀里掏东西,“拖个七八十息,快点!不然我肯定得被他一剑削死来陪你了!!” 我看一眼她掐诀念咒的模样,心一横,转头对谢惩道,“你住手!!” 他一手提着广寒糕,一手执着无间,看向我的凤眼,黑亮惊人,语气轻缓,“师姐,我把广寒糕买来了。” 我干巴巴道,“那……那你挺快的。” 谢惩朝我勾唇,这是一个十分乖巧的笑容,眉眼之间都透着股可怜兮兮的谄媚讨好,“师姐,跟我回去,我喂你吃好不好?” 我暼向他手中的无间,“不行,我看到无间就心悸。” 他一愣,面色焦急起来,墨瞳染上惶恐。“师姐,我——” “更何况你还没有说为什么杀我!”我大声打断他,朝他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再杀我第二次?” “不会的师姐,你别怕我。”谢惩垂眸不敢看我,喃喃自语道,“只要师姐回来,怎么报复我都行。” 他苍白的手青筋毕露,剑身微动—— 我一急,就将一直不敢提的事猛然喊了出来,“谢惩,那日我与你表明心意,你一剑杀了我,现在又何必上演这种戏码呢!?我喜欢你,不是已经遭到报应了吗?现在我不喜欢你了,你又缠着我,你怎么这么难伺候?我如今这个模样,你看着就高兴了吗?” 我吼得用力,没出息地哭了,眼泪一颗颗滴落下来,又化作黑雾消散在空中。 这些话戳到了我内心真正的隐疾,也是我一直逃避的事实,是我会刻意忽略的东西。 我喜欢谢惩。他是宗门里我最喜欢的人,虽然他一直拒绝我的各种请求,但他是唯一一个一直陪着我的人。 无定峰太大了,师傅经常外出,十天半月也不见得回来一趟,我真的...很孤独。 小时候我虽然调皮,但怕黑还怕鬼。经常嘴上说着担心师弟害怕黑夜,然后不要脸地每晚都赖在谢惩房中不走。 后来见我总挤他,谢惩就在房中添了张床,再用屏风隔开,直到我们长大,知晓了男女之别后我搬了回去那张床也没移走。 可是我喜欢了十几年的阿惩,在我长大的无定峰,在我向他袒露心意后,亲手杀了我。 死后的我甚至躺在那张自己睡了好几年无比熟悉的小床上。 我越想越难过,哭得停不下来,说话也语无伦次的,“你不喜欢我拒绝我就好了,到底为什么要杀我?无间刺穿我身体的时候,那么痛,那时候我多难受啊,你明明可以停下来的,可是你眼睁睁看着我断气,现在又一副爱我的模样,你是有病啊!?” “你——” 我的这句话刚吐出一个字,芭蕉叶剧烈震荡起来。宋颐手上的符咒缓缓变成了个涡流状的黑洞,她一把拽起我和师傅,跳了进去。 我泪眼蒙眬的,只看见了谢惩徒然顿住的身体,半扬起的无间,他冷清的面容崩裂,湿润的黑眸裸露出惊恐焦急的不安、疯魔的自责和病态的执着。 股股风声中,我听见他惊慌无助的嘶哑大吼,“师姐,不要走!” 下一瞬,我的视线陷入黑暗。 12、复活进度60% 宋颐拽着我,在黑暗里游荡了十来息,才突然又见了光。 我们在半空中被黑洞吐出来,她熟练地再次掏出一张芭蕉叶,我们险险落在上面。 宋颐精疲力竭吐了口气,“念念你可以啊,居然拖了谢惩那么久。” 我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有些尴尬地抹了抹脸,将它们甩成黑雾。 见我不说话,宋颐看我一眼,皱眉道,“卫念,别告诉我,你现在还喜欢他?” 虽然我确实尴尬,但她说这话就是误会我了。我连忙支楞起身子,反驳道,“我是有多贱,才会对一个杀我的人念念不忘?” 宋颐这才收起板着的脸,咧嘴一笑,瞬间精神起来,“坐稳了,老娘要加速了!” 她手指快速结印,一枚银纹暗光的风驰大印被猛地拍上芭蕉叶,速度之快,我直愣愣的上半身一个猛栽,差点以头抢地。 撑着师尊的头稳住身子后,我问她,“谢惩说他抓了你?” 宋颐脸蛋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那个疯子不知道我是为了救出你师尊故意被抓的,没想到逃跑途中能遇上你聚魂,这叫什么!一箭双雕!” 我听得一笑,大声夸赞她厉害。 宋颐被我夸得昂起了头,面上笑容更深。 可我却从她的笑容中看见了深深的疲惫倦怠。 心头一霎涌起各种纷乱的情绪,脑海里浮现出我身死那日,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 我多愁善感地叹口气,转头盯向越来越荒凉的前方。突然逃离了谢惩,像做梦一样,我脑袋空空,双目无神地发呆。 芭蕉叶掠过荒芜的黑色大地,正前方是一道竖起的浓雾状屏障。 这道白色屏障自地底扶摇而上,直入青天,自南向北绵延不绝,横亘于荒芜大地,宛若一道巨大的天堑将整片大陆一分为二。 正在发呆的我一个激灵,猛的回神。 “我擦,颐子!飞错了,这是魔——” 话到一半,白雾参天的屏障骤然翻滚出无尽的黑气,只一霎的功夫便黑浪翻天。我被惊得尾音都断了。 宋颐仿若早知如此,眼都没眨一下,没有丝毫停顿,操控着芭蕉叶冲向黑雾屏障。 倏然传来剧烈的压迫感,我呆如浆糊的脑袋针扎般刺痛起来。 一个眨眼,眼前场景回到了无定峰。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做我的道侣,师姐永远保护你。”我倚在门槛,捏诀唤了一缕细风,力保能在谢惩转身看过来时,营造出缥缈仙气的大师姐人设。 这时的我想得可美了,谢惩要是拒绝我,我就死缠烂打反正我脸皮够厚。 谢惩要是答应了,那…那我刚看上却没钱买的话本子就有着落了。 可是谢惩没有立马回应我,他维持着我刚进门时的姿态,背对着我,一言不发地抬首看着墙上的画。 作为常年霸占他房间的我,自然是知晓这幅画的。这是当年我和谢惩在不知道哪个魔帝的埋骨之地抢来的,当时争宝,情形很是凶险,为了扬起大师姐的派头,我十分霸道地为谢惩挡过一记暗杀,鲜血自手臂流出,一半流在地上,一半落在这画卷上。 彼时它不过是一个空白卷轴,上面有几滩我暗红的血迹,我说扔掉算了,谢惩却很宝贝,还裱起来挂在了自己房里。 后来我一想,这可是我保护师弟扬起大师姐派头的强有力证据,就瞬间支持谢惩的行为,并有了很多猥琐的猜想。 例如,他不会是暗戳戳暗恋我吧,或者他其实是个异食癖者,有着喜欢闻别人鲜血的特殊癖好……等等。 我承认我很勇敢,但偶尔也真的阴暗。 不过这几滩血迹着实难看,被围观的伙伴们笑过几次后,我毅然决然偷出画卷,放了些灵兽的血,将画改了。 改成了四面楚歌中,英姿飒爽的大师姐执剑冷对八方,裙摆飞扬间,拍到了身后风姿清绝的黑衣青年剑鞘上,青年漂亮清隽的眼眸,充满仰慕看着自己的师姐。 仿若,将她当成了从天而降,保护自己的神君。 …那幅画上的我,真的相当威风,改完后我才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谢惩却照例光明正大挂在自己房中央,我时不时就会瞧见他盯着这幅画发呆。 基于此,我又美美猜想,谢师弟是不是对我情根深重却不敢逾越,每日只能以观我画聊表慰籍? 此刻过了很久,他还是没有反应,正在我疑心他没听见时,他叫住了我。 “师姐...” 他的声音很沙哑,又很压抑,像是几天没开口说话了。 我微愣,却没做多想,故作高冷地嗯了声,正准备接着往下说背好的台词,就瞧见他缓缓转身。 跟随他视线向我看来的同时,还有无间,它雪色剑身蓦然翻黑,似墨玉般,携着杀伐之气,自剑鞘中迅疾而出,在空中划出尖锐的冷光,然后精准无误地没入我的胸腔。 不过一刹那,浑身灵气被抽空,灵台破裂,往日温和的灵气现在宛若凌厉风刃在我体内肆虐。 风乍然停歇,我惨白着脸,半倚着门墙缓缓滑落,鲜血染红了我素白的裙摆,和怀里那枚没能掏出的承载了我年少懵懂满腔爱慕的留影石。 我诧异地瞪大眼看他,能有多诧异呢?那一瞬间我甚至没有半分反抗的念头,脑袋一片空白,只想看清那个人。 他笔挺着身姿,自上而下地俯视我,冷峻漂亮的眉眼,墨玉般浓黑的眸子,是他,又仿佛不是他。 谢惩往日待我虽冷淡,却从来不会这样看我。他的冷淡,更像一种自我克制的疏离,而不是现在这般,满眼断情绝爱的冰冷。 好像杀我之于他,就像斩断一根杂草,弹落衣摆灰尘,他的眼中,除了冰冷漠然,我看不到任何旁的情绪。 这样的他,我感到一阵冰冷,我不知道自己该质问什么,弥留之际,我只清晰记得灵力肆虐和胸腔破碎的痛感。 我颤抖着唇说出了在世的最后一句遗言,“…疼…” 眼泪从我瞪大的眼眶滴落,死不瞑目的我,自然也就没看到滚烫的泪水砸在无间上,它神经质般抖了抖,然后谢惩浓黑的眸子微凝,下一瞬,仿若从某种魔怔中回神一般,猛地眨了下眼,眼眸清亮些许。 他瞪大了瞳孔,痛苦唤道,“师姐!” 但是不过一息之间,他的面容又重新被冰冷覆盖,他前行几步,俯身抱起我的尸体,又行至画卷前,抬首瞧画。 他体内灵力控制不住般乱窜,窜得峰顶狂风骤起,乌云翻滚,天幕沉沉。 他抱着少女染血的尸身,抬首盯住墙上少女护他于危难的画卷,声音压抑又阴郁,“天道是什么?因果是什么?公正又是什么?” “沈扶瑜因痴堕魔,灭我全境六万余人,以杀入道,登顶仙途,于界外逍遥自在。” “沈琢光道心纯粹,尝人间疾苦百年而身心清正,悲悯世人,却亡于天罚雷霆。” 他的声音逐渐有力,似一场末路挣扎对天道的叩问。又更像自我的问心。 他垂了眸子,视线自画卷上移开,声音逐渐变得坚毅,“今日我……杀爱证道,以登仙途,道无极,我要沈扶瑜血债血偿。” 天地风云变幻,金色雷霆在云层炸响,金光潋滟,引得修真界震动不已。这是仙域的飞升雷罚。 谢惩衣摆无风自动,对凝聚在峰顶的金雷置之不理,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女,眼里没有丝毫温度,却凝视了很久很久。 我失去的意识回归时,雷云已经散去,他颓丧地坐在床边死死凝视着我的尸体。 我脑袋晕眩,看见这一幕立马破口大骂。 然后便是宋颐带走我的尸体一事。 像是做了一场冗长沉重的噩梦,我是被人一巴掌拍醒的。 我睁开沉沉的眼皮,瞧见宋颐正在回收的小手。手掌上的纹路清晰可见,断掌,打人真疼。 还在恍神间,我听到一个讥诮的声音,“好歹也是光化境的魂体,怎么连这问心幻境都过不了,难怪被谢惩那小疯子耍得团团转。” 这声音是……秋原!? 我扭头看过去,就瞧见浑身黑气翻滚的魔族少主,他立在半空,鄙夷地打量我。 见我瞧他,他立马冷哼一声,转头对宋颐道,“我答应你的都算做到了吧。” 宋颐正在收芭蕉叶,将师尊的身体往外踹,闻言敷衍嗯了声。 见她嗯声,秋原一顿,高傲的视线落在宋颐脸上,若有若无下移,似乎想到了什么,浑身魔气都兴奋得翻滚起来。 少主冷着一张目中无人的俊脸,直白提出了自己的诉求,“今天的接吻,我必须要伸舌头。” !!!? 一听这话,宋颐目眦欲裂抬头,怒视他,咬牙切齿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能说这种话!?不长记性是吧?两天不准亲。” 舌吻没要到,亲吻还被扣了两天?秋原瞬间不满,皱起眉头抗议,“凭什么?明明之前睡觉的时候说好的,我——” 没等他说完,宋颐连滚带爬扑过去捂住他的嘴,怒喝道,“闭嘴!” 她警惕地瞥了我一眼。 我还没理清楚,就被秋原恶狠狠瞪了下。 他不止瞪了我,还瞪了不省人事的师尊,不可思议道,“你居然因为这个恋爱脑和地上那个圣母脑凶我,还要扣我两天——” 宋颐再次打断他,“再说话睡一个月屋顶!” 秋原一顿,十分憋屈地噤声了。 他瞪着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剜了。我睁着无辜的大眼,朝宋颐露出一个笑容。 她似乎就防着我这出,不等我开口猥琐她,便捏决迅速收了芭蕉叶,又快速掏出一个黑漆漆的破碗,缺了口的破碗落地变大,发出咚一声沉闷声响。 同时响起的,还有老头儿的吃痛闷哼。 我也没空猥琐宋颐了,连忙爬起来去扶自己的师尊。 “师尊,你醒了!!?” 我声音颤抖,刚挪开老头儿腿上半人高的破碗,就和师尊悠悠转醒的眼眸对视上。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热泪盈眶,师尊他老人家便猛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同时拽住我跳进了破碗中。 他对宋颐道,“快走,谢惩追来了。” “我神识上有他的精神烙印,只要离开无定峰后魂体归一,他就能找到我。再不走来不及了。” 13、复活进度65% 破碗在灵力加持下,嗖一声窜入天际,我们再次仓皇逃窜。 我懵了片刻,才回神问道:“师尊,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师尊转头看向我,往日仙风道骨的脸现在青白如菜色,眉峰皱出几道川字纹,神色很是一言难尽。 他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耳边传来宋颐的大叫,“跟着我们,去莫多里河!” 莫多里,魔族深渊秘境最神圣的河流。 我突然想起了有关这条河的传说,试探道,“我…我的尸体?” 被秋原公主抱在怀里的宋颐瞥过来一眼,很是欣慰于我的开窍,“没错,要不是泡在莫多里河,也瞒不过谢惩。” 宋颐谈起谢惩,骂起来毫不嘴软,“这狗贼道貌岸然,还剑道魁首,正道之光呢,做起事来可真够疯的。” 秋原听了似是不满,后背上巨大的黑色羽翼突地剧烈煽动一下,速度陡然加快,飓风差点把旁边破碗里的师徒二人掀翻。 我连忙抓住师尊,现如今光化后期的修为没了,可扛不住这风暴,万一被扇魂裂了可怎么办。 宋颐冷哼,翻一个大大的白眼,小手在秋原胸膛一撑,做势要跳出去。 秋原连忙将人抱得更紧,翅膀扇动的速度缓下来,高傲无匹的漂亮脸蛋上迅速爬满憋屈的愤慨,一副受了天大的气但隐忍得不行的模样。 破碗稳定下来,我立马收起贪生怕死的嘴脸,换上光化后期强者的淡定面孔,默默朝宋颐递过去一个暧昧眼神。 宋颐不屑哼了声,话题砸在师尊身上,“老头儿,该说说谢惩的事儿了吧?你还要瞒大家到什么时候?” 听见这话,我心突地一跳,看向师尊。 师尊目不斜视控制破碗飞行,似是没听见宋颐的问话。 “你说的什么灭门世家我去查过了,根本不存在!”宋颐皱眉,“那疯子你到底是从哪里捡回来的?” 师尊还是不语。 宋颐死死盯住他,“你要护他到什么时候?我们念念的命就不重要了吗?” 我也看向师尊,困惑问,“师尊,阿...谢惩的身世有什么隐情吗?” 师尊的眼神开始挣扎。 半晌,他飘忽忽地盯住我,瞳孔逐渐发散,似乎开始了回忆往事,可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不要再问了,这一切都是天命。” “念念,阿惩的命太苦了,他是为了复仇才生了魔心,你不要怨恨他。” 我听得怔愣,心脏重重一抽,“老头,你偏心!” 他陷入了短暂的静默,可最终也只是说,“念念,算师尊求你。” 我眼睛发酸,也沉默了半晌,低声说,“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不怨恨他,我想,能毫无芥蒂原谅杀死自己的人都是心胸宽广的大圣人。 而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修士。 师尊哑然,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 这时,秋原发出一声嗤笑,“老东西,你说不说都没什么关系,毕竟等那疯子一死,万事迎刃而解。” 师尊蹙眉看他。 我问,“怎么杀他?” 秋原看向我,玩味一笑,“你不是已经帮忙动手了吗?如果不是因为妄想复活你,他也不会那么乖乖听话。” 我?我有这么大能耐? 我不解。 秋原翻了个白眼。宋颐神情还是很不耐,却也愿意细心帮忙解释,“还记得他在自己识海画下的那个阵法吗?” “神识加强的阵法?” 秋原哈哈大笑,“那可不是什么和神识有关的阵法。” 宋颐接着道,“念念,那是一个心魔禁阵。” “谢惩体内有两只心魔,你感受到了吗?第一只心魔应该已经存在了上百年,后来他没能压制住,被其操控杀了你证道,可是也正是杀死你使得他极快催生出了第二只心魔,从而飞升失败。第二心魔的神识意外被你吸收了,她只是一具傀儡。” “不过有趣的是,这具傀儡从诞生之初就有一种本能,即使失去神识,她也想要拼死杀掉第一心魔。” “我不知道这种心魔本能从何产生,或许源于谢惩,他生出第二心魔时可能是想要杀死第一心魔,但是不论原因为何,两只心魔在他体内打得不死不休。” “但刚滋生的第二心魔力量过于弱小,为了不让第一心魔在眼前重复杀你的场景,谢惩便封印了第一心魔。” “秋原让他布下的阵法可以拉平两只心魔的力量。现如今第二心魔的力量在飞速增长,第一心魔也会受到滋养,它的封禁迟早会被撑破.....”她边说边观察我的神色,“到时候,谢惩会彻底沦为心魔厮杀的容器。” 一时之间,我脑袋嗡嗡作响。 宋颐透露得太多,我得缓一缓。 谢惩早就堕魔了,对于他的异样,我真的一无所觉吗? 其实并不是,在很久之前,我可能就已经察觉了。 早到什么程度呢? 或许是在我曾经见他失控屠过一个魔道宗门的残忍时,又或许是他的剑意不再是纯粹的寒冰意,而是开始裹挟着生死杀戮气息伊始。 可那时我爱慕着他,更何况,他在人前维持的正道之光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这些异样都被我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 我喉咙发涩,问师尊,“他的第一心魔真的是因为灭门之仇吗?” 宋颐皱眉,“你还信这老头?他说的什么簪缨世家都是假的。” 师尊却肯定地点头,“是。” “那是远比我捏造的上百口世家性命更悲惨的事。”师尊神色恍惚,“那是...”六万人啊。 他没将最后几个字吐露出,而是再次劝我,“念念,你万不可再刺激他了。” 宋颐剜他一眼,“臭老头,你闭嘴!” “师尊,”我忍不住问,“他的仇人是已经飞升了吗?” 师尊点头,面上有几分恨意,“那人去了赤水仙域。” “哈哈哈难怪他要杀爱证道。”秋原捧腹大笑,幸灾乐祸,“卫念,你要不要再死一次成全他的飞升复仇梦?” 我就当没听见秋原的讥讽。 杀爱证道? 谢惩爱我? 我觉得有几分可笑,可心中却升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为我也为他。 上界仙域三千,赤水仙域的名声举世皆知,但凡升入该仙域的哪个不是作恶多端?以杀证道、杀夫杀妻杀子杀亲、万物皆可杀。人们俗称为恶人道仙域。 他必须以恶证道才能复仇,然后选择放任心魔杀了我。 破碗掠过魔界的山川湖泊,死气魔气交织的深渊秘境开始若隐若现。 师尊再次开口,“念念,你别怨他,你不明白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看向师尊,期待他能继续说下去,可他却一直三缄其口。 我突然觉得心脏酸疼得厉害,忍不住哭了,大声道,“那你倒是说啊师尊,他经历了什么值得我原谅他?单凭他是被心魔操控吗?他是无心的,他也不想的,他身世凄惨,他只想报仇,可是师尊,我也是无辜的,你们什么也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身世仇人他的执念,我只知道他杀了我.....我...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号啕大哭,哭得快要‘喘’不上气,整个人突然陷入了一股浓烈的茫然中,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谢惩了。 我这个人从小就心软,会为话本上的有情人分离流泪,也会为茶楼中一个陌生人的凄惨过往流泪,死后恢复意识之时,我是很想让谢惩也尝尝这种长剑穿心的滋味的。 后来见他自残,我初时也觉痛快,可他太疯了,我渐渐感到麻木无力。 我根本没想好怎么对待谢惩,可能最好的方式是我还他一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可他太过偏执,压根就不打算放过我。 如今又说他杀我一事另有隐情,可这样...又如何?我就要原谅他吗?我就要当一切未曾发生过吗? 我....不愿意。 几人都不再说话,我哭了会儿,发泄一通后情绪才稳定下来。 我抹掉眼泪,冷哼一声,转了个身,拿后背对着师尊。 我想,如果这人不是将我从疫城捡回无定峰的师尊,我一定一脚将他从破碗中踹出去。 可尽管心中再如何恼怒生气,在进入深渊秘境前,我还是忍不住哑声问秋原,“谢惩....识海的禁阵有解除之法吗?” 秋原冷淡道,“没有,这是上古残卷,没有解法。” “念念——”宋颐面露不忍,却还是继续道,“仇恨不仇恨的,那都是他的事情,与你是无关的,你才是真正的无辜之人,你不用同情他。”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自己曾经在谢惩面前大言不惭说要给他报仇的往事。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带他下山玩耍,正逢上元节,花灯繁复,似火龙一般点缀了满城,凡是上街集会的人们人人都成群结队,我们也玩得颇为愉快,可在花灯比赛时,一名孩童不慎落水,我将其救上岸后,那家人千恩万谢之际,那孩子伸手一指,指出了推自己下水的罪魁祸首——竟是个高状的男子。 父母虽然身型瘦小,却并不忍气吞声,女娘将孩子扔给丈夫,抄起一根木棍就打了上去,边打边骂,“你这丧良心的,我打死你!” 众目睽睽之下,男子自知理亏,讪讪发笑,不敢还手。 我正瞧得有趣,却见谢惩神色恍惚,心下想起了他的身世,于是晃了晃他的衣袖,神气道,“阿惩,你的仇人在哪里?告诉师姐,师姐替你报仇。” 谢惩却只是冷淡疏离地摇头,一言不发,像根沉闷的青松,独自吞下所有风霜。之后我还问过几次,都只得到过他的沉默以对,我怕说多了引起反感,便没再过问。 当然我不再追问的最大原因是谢惩天资惊人,只短短几年修为就超越了我,我也就不好意思耍一些大师姐的威风了。 难怪他如何也不肯说,想来是早就看透了我这个人十分懒惰,毫无上进之心,即使再修炼八百年,也根本无法为其报仇。 当然,此刻我更想安慰自己,是因为他透过我懒蛋的表面看出了我这个人正直善良,是万万不会以杀证道飞升来为其报仇的。 正当我脑袋里思绪乱发,天马行空之时,秋原突然笑了,语气讥讽,“他杀了你,宁愿自损半身修为用兽续之血布下一个不知来路的禁忌阵法也想复活你。你被他一剑穿心,只不过听了些他的苦衷就不忍心。你们两个疯子绝配啊,去茶楼唱戏吧,我一定捧场。” 我无心反驳,眼神发虚。 我终于想起之前为什么觉得谢惩布阵的笔眼熟了,原来是魔族圣物兽续。 凡是用它布下的阵法,永不熄灭,且会随着主人修为的提升越来越强。 他的仇人飞升上了赤水仙域,可是他飞升失败了,还放任心魔成长,最后,他会变成一具心魔厮杀的容器。 或许...他永远也无法为自己的亲人报仇了。 14、复活进度70% 宋颐适时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配合我们使他彻底疯魔。” “不可以!”师尊率先反对起来,“他现在禁不住任何刺激!” 宋颐皱眉,“他迟早会死,我们不过帮他提前一把。再说了,不乘机干掉他,你能对抗他还是能让他乖乖听话?别忘了,即便是封禁心魔去掉太多修为,他仍然是修真界唯一的半仙!” 似乎为了应景,宋颐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剧烈的震颤。 众人抬头看过去,就看见万千道挟裹了无边杀意的剑气撕裂了秋原布下的拦截阵法,一路冲撞而来,如入无人之境! 我顿时骇然,这是拿出了死战的决心吧! 师尊还在说,“念念,你难道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弟吗?” 我还没说话,宋颐却面色一变,她从秋原怀中跳出,也进了破碗中,与此同时,还有一柄雪亮匕首贴上师尊的脖颈。 宋颐冷声,“真后悔顺手救了你,我敬你是念念师尊才百般忍让,再多说那疯子一个字,我让你好看!” 秋原怀里一空,不满地哼了声,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宋颐转头对我道,“等会儿配合我们在莫多里河杀了谢惩。” 见我神色迟疑,她恨铁不成钢,“念念,这不是在和你商量。不杀了他,我们都会死。” “不!不要!”师尊脸色难看得可怕,艰涩开口,“你拿杀我做挟,逼他走吧。千万别刺激他。” 宋颐还未开口,秋原却烦了,宋颐今天和他说过的话还没对这老头说的多,他狠狠瞪了师尊一眼,“就你?你在他心里可没什么地位,虽是你将他带了回去,但之后可都是甩手给了卫念。” 师尊被说得一噎,“你懂什么?我一直在寻找....” 他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又不继续说了。 秋原冷笑一声。 远处剑气不断逼近,近处氛围剑拔弩张。 宋颐还在等我的回答,可是我心乱如麻,迟迟做不下决定,只能痛苦地回望她。 我脑海里闪过很多想法,可第一时间回忆起的却是百年前初见谢惩的一幕。 他小小的一只,头发上衣服上有很多血,整个人像从血水里泡出来的一般,面色苍白如雪,毫无生气。 师尊说,“阿惩,从此以后这就是你大师姐。” 他终于抬头看我,一双漂亮的黑瞳空空洞洞的,像一具行尸走肉的傀儡,良久,在我熠熠生辉的注视下抿了抿唇,声音嘶哑,“...师..姐。” 我跳起来冲上前一把将他抱起,放声大笑,“我终于有师弟了!” 那时候的我说,“阿惩师弟,就冲这一句师姐,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现在,我揉了揉眼睛,低声说,“他..他死后,魔族入侵怎么办?” 秋原当即冷笑。 宋颐与我对视半晌,最终咬牙切齿叹了口气,一把将我扔向秋原,“护好她。” 秋原一惊,差点一脚将我踹了出去。 他连忙从乾坤袋里抽出一根乌漆墨黑的绳子,甩向我轻轻一套,我便如吊死鬼一样被这绳子缠住了脚踝。 秋原一边提着绳子,一边立马向宋颐解释道,“我可没碰到别的女人一点皮肤!” 我被倒吊在半空,随着他的飞行晃动得有种要就地魂飞魄散的错觉。 可是我还来不及惨叫,就看见一道雪白的剑身从远处激射而来。 不过一息之间,剑身上那道清风朗月般笔挺的身形便清晰可见。 从我倒立的视线中,骤然看见他修长的双腿,窄瘦的腰身,宽阔的肩,喉结上方是一张阴郁至极的清隽脸蛋。 他那双晦暗冰冷的眼眸,在看见我的瞬间翻涌出无尽情绪。漆黑的瞳孔紧紧盯住我,我被倒吊的模样似乎令他暴怒和无法忍受,滔天的杀意瞬间扩散出。 他看向宋颐和秋原的眼神冰冷得像在看死人。 我后背一凉,刚刚张开嘴,“谢——” 宋颐的声音打断了我,她驾驭着破碗飞行器,持剑将师尊推了出来,“不想他死的话,就马上退出去!” 谢惩微怔,似乎这才发现被挟持的师尊。 他奇迹般勾起嘴角,抿出一个好笑的弧度,微微歪头反问,“威胁我?” 他用那样阴郁的眼神,做出这样童真的表情,我顿时毛骨悚然,内心翻涌出强烈的不安。 我看着他骤然漆黑无神的眼眸,心脏重重一跳,“不要——!” 话音未落,就看见凭空突现上百道剑诀,闪电般悉数攻向宋颐。 宋颐和师尊都惊愕地瞪大眼,全然没有料到他这疯批一言不合直接动手,当真是半点没念师尊的情分。 然而此刻想退却来不及了。 更何况,谢惩抬手之间又是上百道剑诀凌空出现。 秋原表情崩裂,毫不犹疑一把将我往远处甩开,然后飞蛾扑火般扑向宋颐。 我像一支离弦的箭矢,朝远方射去。 我想,我会以头抢地深入几十米,就是不知道鬼会不会摔死。 我瞪大眼往后看,企图看清被剑气围剿的宋颐。幸运的是,破碗的防御真的很顶,居然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迅速向下一扣,将师尊宋颐罩在了里面。 剑光劈在上面,发出开裂的咔嚓声,似乎下一秒就能分崩离析,但万幸它扛住了。 只有护妻心切的秋原,在凌乱剑气中被撕裂了翅膀,艳红的鲜血凌空流下。 而罪魁祸首谢惩并没有乘胜追击,意料之中地朝我疾驰而来。 这一幕太过猝不及防,我内心突然翻涌起巨大的怒气。 为自己的不争气,也为谢惩。 卫念!你他大爷到底在犹豫什么? 来救你的人因为你的心软而受重伤。要是…要是宋颐有个什么意外,我想都不敢想。 虽然现如今谢惩以一己之力制衡了魔帝,可..可他已经堕魔了,人族需要这样的魔修来守护吗? 或者说,他会守护吗? 我想,他不会。他不给人族补刀已是万幸了。 谢惩踏剑而来将我从半空中捞进怀里,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满足地喟叹。 “师姐,你在发抖。”他的嗓音劈头盖脸砸下来,“我救到你了,你不开心吗?” 我颤抖着抬头去看他,就看见他的眼底黑红交错,神智极其不稳定的模样。 我不可置信地反问,“你……你救我?” 谢惩将我搂得更紧,视线黏腻在我身上,不知餍足地打量。他朝我露出一个算得上温柔的笑容,轻声开口,似是安慰,“师姐是被吓傻了吗?我们方才过灭欲魔河的时候,你被魔修劫走了。” 说到这里,他眼神阴暗,双手更加用力,似要将我镶嵌入骨血般。 在我惊恐的视线下,他自言自语道,“害得师姐受苦都是阿惩不好,师姐别怕,他们欺负你,我现在就杀了这群魔修!” 他说的是我们曾经一起下山历练的事,我确实在灭欲魔河被魔修虏劫过,受过一次差点去了半条命的重伤,但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久远到我已经记不清具体细节了。 他疯了!他已经疯了! 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出现这个想法,我见他杀气翻涌地瞥向宋颐等人,来不及多想,立马伸手拽过他,“住手!住手!你要是再敢对她们动手,我…我就杀了你!” 我自认为这个威胁没有半分杀伤力,果然,谢惩只惊愕一瞬,便自言自语道,“这群魔修对师姐动了什么手脚?” 他眼神登时阴沉下来,神色宛若寒池,“他们该死!” 抬眸之间,一道庞然肃杀剑气拔地而起。 我顿时心惊胆战,危急时刻,猪脑总算开窍了。 我想,和疯子不能用常理来沟通。 我再次拽过谢惩的脸,语速飞快,“不行!我的命魂在她们手上!” 事实证明,这才是有效做法。谢惩惊愕不已,立马紧张地反问我,“师姐被抽了命魂?” 我观察他焦急的神色,缓缓点头,语气很重,“绝对不能再伤害他们一丝一毫!” “我…我知道了。”谢惩喃喃自语,表情恍惚,“若是直接动手,师姐的命魂会有泯灭的风险。” 说着,他看向宋颐所在的方向,声音阴沉,“这群魔修实在阴险!” 我看他这一副自导自演痛斥魔修的样子,内心汗颜。 你也是…真有脸脑补。 不过下一瞬,我发现我天真了。 因为他不仅是脑补了这一出,还脑补了很多荒诞的东西。 下一瞬,我听见他遗憾地对我说,“师姐,今天本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却被这群魔修搅乱了。” “待我拿回命魂,再为师姐补一场盛大的婚宴可好?师姐千万别生阿惩的气。” 我差点被这几句话震惊到魂飞魄散。 真是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沉默片刻,我还是选择顺从回应,“好。” “你…你先放我下来。”我眼角瞥见宋颐又掏出一张芭蕉叶,载着秋原和师尊朝这边赶了过来,“我还要和宋颐去挑选一些婚宴穿的衣裳首饰。” “不行!”谢惩一口回绝,“师姐受重伤了,我必须带你回无定峰治伤。” 我连忙道,“没有没有!你看,我没有受伤!” 谢惩却很是心疼地凝视我,“师姐伤糊涂了吗?” 我…我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差点憋死。 看来凡是不如他意的,都会被他自动过滤。 我想了想,朝谢惩扯出一个微笑,抬头凑上去附在他耳边轻声道,“阿惩,先放我下来。不用回无定峰,宋颐身上有疗伤圣药你忘了?我们一块儿去须璃城买些东西好不好?” 他似乎对我突如其来的轻声细语很不适应,一时间露出了手足无措的神情。脑袋卡了半天,才略显犹豫地摇头。 我一看这软化了的模样,觉得有戏。便使劲推他,生气道,“你是不是存心和我过不去?” 谢惩神色慌张,捉住我暴力锤他的手,露出一抹纠结讨好的笑容,“只能逛今天一天,明天便需同我回无定峰。” 我缓了口气,这时宋颐她们近了,我连忙赶在双方开口前大声道,“颐子,你可算来了。我和阿惩都等你好久了,我们这便去须璃城吧。” 秋原似乎受伤很重,整个人都压在宋颐身上,宋颐满脸冰冷,不知道我要干嘛,便没说话。 师尊又一次昏迷了过去,人事不省瘫在芭蕉叶上。 我狐疑地看向宋颐,有些怀疑师尊是被她揍晕的。 谢惩目光在宋颐秋原师尊身上轮流转了圈,嘴里喃喃,“魔修…拿命魂…” 我立马说,“什么魔修,这是宋颐啊你忘了?你看着他们的脸难道不觉得眼熟吗?还是说,你故意的,就是不想陪我去须璃城?” 谢惩目光微顿,茫然了片刻,似乎终于从回忆里翻出了宋颐的脸,彻底收了杀气。开口却很是不悦,“我讨厌她,她老是霸占师姐。” 我无语凝噎,重伤的秋原从宋颐怀里抬头,目光凶狠地看向我和谢惩。 眼神能杀人的话,我和谢惩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我朝宋颐使眼色,[他疯了!先稳住他!你有什么计划,我都配合!] 宋颐大概是估算了一下目前双方的战斗力,又打量几番谢惩如今的状态,才冷着脸配合说道,“路上有事,来晚了。” 我见她愿意配合,松了口气。 于是一行五人,朝须璃城飞驰而去。 我还是被谢惩抱在怀里,问宋颐,“他的伤要不要紧?” 宋颐怀里的秋原抬头,很是委屈地对宋颐道,“我的翅膀好痛!” 宋颐低头安抚地拍拍他,却是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道,“念念,我们以前玩的《太子抢亲》你还记得吗?” 我微愣,点了点头。 宋颐似乎终于想出了办法,她朝我露出微笑,“还记得里面的新娘是怎样脱身的吗?” 我脑袋里迅速蹦出一个词,假死。 宋颐的意思是,要让我在谢惩面前假死?逼他的第二心魔迅速成长,撕开第一心魔封禁,使得他彻底失智沦为心魔厮杀的容器? 我再次乖乖点头。 .....似乎是个不错的办法。 15、复活进度75% 须璃城位于乾州,距无定峰数千里之远,我并未去过,只不过此城近年繁华闻名于世。 我生前便很想来此逛逛,奈何囊中羞涩,方才急中生智顺口一说而已。 其实去哪里都可以,只不过我和宋颐需要些时间筹谋杀死谢惩之事。 而须璃城人多妖多,牛鬼蛇神俱全,最适合生乱行事。 就算杀不了谢惩,也可寻个机会丢下师尊后逃走。 不论怎样,总比真与他回无定峰的好。 我自觉盘算得还行,有了计划,也就淡定被他揽在怀中了。 谢惩面色苍白,静静御剑而行,速度极快,抱我的手却一直很稳。似乎是想要甩脱紧跟其后的宋颐等人。 在又一次看不见宋颐等人身影后,我实在忍不住伸手暴力推搡他,语气很烦,“这么快急着投胎啊?” 他应当是没有防备,被我几拳头砸在胸口,发出一声闷哼,伸手捉住我的手,放在唇边摩挲了下,“师姐,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想早些去可以早些回。” “师姐,我想回无定峰,我们回去好不好?”他垂眸看我,漆黑的眼眸湿漉漉的,“我给师姐买了很多吃食,再不回去该不好吃了。” 我抽出手,一巴掌将他的脑袋拍远,“滚。” 谢惩敛眉,神色委屈,但最终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微凉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痒痒的,麻麻的。 他将速度降了下来。 到达须璃城时,已是三日之后了。 这是一个傍晚时分,世界被镀上一层瑰丽的橘红色彩,城内禁飞,我们步行排队进入。 谢惩时刻粘着我,不愿意将我从怀中放开,我只好与他十指相扣,这才安抚了他极度的不安情绪,得以获得一丝喘息。 秋原像抗死人一样扛着师尊,看向两手空空的我们,不爽道,“你们的师尊,凭什么让我管?” 他将师尊径直扔在地上,老头儿仰面朝天,发出一声嘭响,激起一层细碎灰尘。 我瞅老头儿两眼,说,“阿惩,你去背。” 谢惩却并不愿放开我的手。 他似笑非笑看了秋原一眼,才垂眸瞥向师尊,面色平淡,语气也平淡,“反正他也没什么用处,要不然就地杀了他吧?” “我记得....这须璃城内有一黑市,”他恍惚想了想,语气突然兴味起来,眼眸也微微发亮,看着我讨好道,“师姐,师尊再如何不济也是太玄境修士,不如我抽了他的骨血去黑市上为师姐换一只青鸾?” 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因为他神色极其认真,仿若只需我点头,他瞬间便能拔剑出手。 秋原听了笑得停不下来,“哈哈哈,衡元子,你可真是教出了个好弟子啊。” 在他讥讽的笑声中,地上人事不省的老头儿装模作样痛哼几声,杵着老腰幽幽睁眼,目光转到我的身上,“哎哟,念念,你这是给为师弄哪里来了?” 我这才看出师尊居然一直在装晕,有些一言难尽,“老头,这是须璃城。” 师尊鲤鱼打挺翻身而起,“须璃好啊,为师进去逛逛先。” 他挥挥衣袖,极快融入人流不见踪影了。 全程目不斜视,没有看谢惩等人一眼,仿若他们不存在似的。 我看得目瞪口呆。 “师姐,别看他,看我。”谢惩扣住我的手紧了几分,有些吃味,但还是沉着眼睛认真问我,“师姐,你想要青鸾吗?” 他眉眼柔和,笑盈盈问,“师尊还未走远,我抓他回来给你换了青鸾,然后我们便回无定峰好不好?” 虽然我确实很馋青鸾,但此刻我摇头坚决拒绝了他,他顿时面露遗憾。 .... 城内熙熙攘攘,马车驰骋。摊食铺子前,热气腾腾,香雾缭绕,排起了长龙。没占到摊位的货郎们担着货担,在街上行走不断吆喝。再往前走,富家子弟豪士乡绅在高楼酒肆谈笑,管弦之音与歌妓悠扬歌声飘在城池上空。 商贾云集,行人如织,繁华喧闹。 谢惩安静了下来,默默付钱拿东西,神色是一贯的冷沉,只有在我看过去时才会露出一抹乖巧的笑容。 我恍惚回到了数年之前,那时候每逢年节集会,我都会扯着谢惩在长街来回逛荡,我让他帮忙拿东西,他无波无澜婉拒,不过见我实在应接不暇,还是会淡着一张脸伸出手。 久而久之,我不开口求助,他也能从善如流地接过店家递来的东西了。 谢惩侧头看我,“师姐,你在想什么?” 我叹出一口气,见宋颐两手空空,神色平静无趣,只有秋原兴致盎然地也买了一大堆。 我说,“好累,寻个客栈休息吧。” 谢惩勾唇笑,轻轻晃了晃牵着我的手,“师姐,不休息了,我们连夜回无定峰吧。” 我翻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抵达客栈后,我多次提出自己要与宋颐同住,结果得到了两个男人异口同声的拒绝。 谢惩阴着脸,语气可怜,“师姐,你不要我了?” 秋原用看癞蛤蟆的眼光瞅我,“就你?也敢抢我的位置?” 谢惩冷眼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扼住他的脖颈,将其甩飞,秋原撞门而出,摔在地上,发出凶狠地吼叫。 客栈内外霎时刮起了大风,在秋原释放魔气暴起之前,宋颐连忙上前按下他,“别闹!我们同住,他们自便。” 我顶着一众路人惊疑不定的视线和谢惩阴冷的脸,头皮发麻,“..好..好,阿惩,我们同住就是了” 谢惩突然阴转晴,他笑着牵回我的手,神色缱绻,“师姐,我们去休息吧。” 入夜后,空气寒凉,原本我们两人各躺一边,谢惩渐渐靠近我,试探性地碰了碰。 我伸手打开他,他乖巧缩回手。 不到一刻钟,那双大手再次伸了上来。 我再拍开。 ..... 如此来回了十三次,我闭上眼,疲倦地不动弹了。 他倾身上来,将我死死缠进怀中,十指相扣,发出满足的轻笑,嘴唇抵着我的脖颈亲吻,“师姐,你唤我一声好不好?” 我不说话,他就一直哀求。 我不胜其扰,面无表情,“谢惩。” 谢惩委屈,“师姐,你从前不是这般唤我的。” 我想,你还有脸提从前? * 到了半夜,我感到一阵不对劲。 我似乎飘在空中,有朦胧的月光洒在脸上,淡香拂鼻而过,嘴唇被人含住碾压,耳边时不时响起他黏腻的轻声,“师姐...” 实在是忍无可忍,谢惩太放肆了。 睁眼的瞬间,我下意识一巴掌抽过去,很清脆的一声响,谢惩不怒反笑,反而将我的手摁在自己脸颊蹭了蹭,眼神迷离,“师姐,你醒了?” 目之所及,是一片黯淡的四野,我抬头是明月,低头是高山。 我懵了懵,问,“这是哪里?” “师姐,方才城中生了乱,我便带你出来了。”谢惩神色无辜。 我猛然从他怀里挣开,“生了什么乱?宋颐呢?”、 夜色中,他低低笑了一下,眉眼逆着冷淡月光,神色晦暗不明,“她们?被几只鬼妖抓走,现在应当已经死了吧?” 我感到不可思议,“谢惩,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师姐,我护你离开这里吧?”他还是笑,像个疯子一样,神色温柔,“无定峰上的那些吃食真的要放坏了。” “滚开!” 我狠狠推开他,踉跄向须璃城飘去,谢惩竟是没有过多阻拦,反是颇有耐心地跟在我身后,好奇笑,“师姐是想要给她们敛尸吗?” 他状似苦恼,“可是鬼妖吃人不吐骨头,她怕是已经尸骨无存了呀,师姐回去也是徒劳的。” 我骂他,“我命魂还在他们手中,你不是说好不动他们的?你道貌岸然,言而无信。” “师姐,你误会我了。”他倒是惯常委屈,“我确实并未动手啊,只不过在鬼妖潜入客栈后提前带着师姐离开了而已。” “....至于命魂..”他声音忽低,黑眸清亮如许,“她不是师姐好友吗?又怎么会拿师姐命魂呢?更何况,师姐命魂齐全,不是都在自己身上吗?” 我讶异回望他,他立于剑身,衣袂飘飘,仙姿高彻,回以我一个清隽的浅笑。 他又骗我!他之前在装疯!或许来须璃城也是别有目的。 我睡得太死了,居然连被他带走也不知晓,这不对劲,他定然对我动过什么手脚。 三言两语的功夫,谢惩已然靠近了我。 他好笑地问,“师姐,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谢惩腰上挂着无间,剑穗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轻轻晃荡。 我怒不可遏,“睡你大爷!” 随后,我伸手抽出无间,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胸腔,我说,“你去死啊!你这个疯子变态!” 他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握住我的手将剑刺地更深,剑身穿破骨血的声音在寂静暗夜格外明晰,鲜血喷涌而出,溅得哪里都是,我染血的手在抖,谢惩面色苍白,声音却愉悦,混着藏不住的笑,“师姐,你不要生气,我们回去救她就是了。” 我松了手,转身继续急飞。 我觉得方才的自己真是弱智,居然费时间和一个疯子纠缠。 他死了不要紧,耽搁时间没救出宋颐就真是得不偿失。 谢惩满不在乎伸手拔了剑,甩掉血迹,随手插回剑鞘,看着我笑,“师姐,你不要急。” “你的朋友并没有被鬼妖抓走,我方才是与你说笑的。” 他的话我现在一个字都不信,速度半点不停,反而愈快。 谢惩敛了笑,阴冷着脸喃喃一句,“什么人都来和我抢师姐.....” 夜风吹散了他的自语,我并未听见。 16、复活进度80% 城内戒了严,身穿金甲的卫兵牵着巨狼在城内梭巡,他们神情严肃,巡查细致,一点风吹草动也立马查看。 我心惊胆战绕过他们,回到了客栈。 栈内门户大开,一浓郁血腥气扑鼻而来,里面桌椅横斜,杂乱不堪,到处都是碎瓦片瓷,宋颐和秋原以及店内所有人都不见了,可奇怪的是,这里没有半丝魔气,甚至连一具尸体也没有。 只有浅淡的妖气残留。 我绕着客栈里里外外搜寻,结果全无所获。 “师姐,你忙完了没有?我们去睡觉吧。” 谢惩长身鹤立,抱剑站在二楼,不知已经静静注视了我多久,在我失魂落魄第六次走进堂内后,困倦出声。 我看向他,“你不是说她们没被抓走吗?” 天色昏暗,客栈内并未明烛,冷淡月光从破碎屋顶洒了进来,照亮他一半笔挺身姿和清绝面容。 “师姐,我带你出城时,她们确实还在客栈内熟睡啊。”他话语无辜万分。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也顾不上数个时辰前才发誓不要再信他之事,忍不住哽咽开口,“阿惩,你别再骗我了,师姐真的很怕。” 宋颐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她同我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我们幼时在疫城相依为命了很长一段日子,后来我染上疫病,半死不活被城兵丢出疫区带去火化场时从板车上摔落,意外被师尊捡走。 自无定峰痊愈醒来后我马不停蹄返回疫城寻找宋颐,可那时她已经不见踪影了,找遍全城及周边村落都没能找到。 我以为宋颐染病死了,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魂不守舍无功而返回了无定峰。 一别数十年,我们再次相见时都已脱离幼童模样,长成了少年,这段友情却没因时光长久而疏远淡漠,反倒似陈年酒酿越发浓烈。 我真的很怕宋颐出事。 谢惩从楼上一跃而下,将我抱住,怜惜地拭去我眼角泪滴,他微微蹙眉,神情心疼不已,“师姐,别急,你去寻一件她的物品,我来追寻。” 我连忙抓住他的手,病急乱投医,“真的?” 谢惩低头亲了亲我的眼角,又抬起我的下巴,含着唇瓣辗转,他低声笑,“真的,若是骗你,罚我神魂俱裂,不得好死。” 我有求于他,只好忍下。 宋颐的物品我有很多,可惜都不在此刻这具魂体上,不过昨日游逛长街时我找她要过一支玉簪绾发。 此刻,我拔下白玉簪递给谢惩,“你快试试!”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我,将玉簪向空中一抛,它稳稳悬在了半空,簪身散发出金色碎光。 谢惩闭眼,不紧不慢掐诀,旋即,玉簪在客栈内转了起来。 他睁开眼,有暗金色的流光在黯淡黑眸转瞬即逝。 玉簪似乎寻到了踪迹,径直飞出了客栈。 我连忙跟出去,可惜速度并不如玉簪快,眼看就要跟丢,一只大手将我捞进怀中。 谢惩说,“我帮师姐。” 他规规矩矩揽着我追逐玉簪在须璃城急飞,速度很快的同时,还能稳稳避开巡逻卫兵。 几乎是晃遍了半座城,玉簪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前摇摆不定,像只失了方向的小蜜蜂般原地兜转。 谢惩拥着我落地,伸手拿回玉簪,慢条斯理道,“看来就是此处了。” 我看向朱红府门上悬着的金匾,蓝底金字,上书几个劲挺有力的大字——城主府。 “你说的鬼妖来自城主府?” “师姐,我不知道呀,”谢惩摇头,语意不明,“我看见鬼妖潜入客栈后就带着你走了,并不知晓它们捉人后去往了何处。” 我气得跳脚,“你为什么不叫醒我?为什么不提醒宋颐?” 谢惩可怜兮兮同我致歉,“师姐,都怪我不忍扰了你的清梦才未曾叫你,又忧心鬼妖伤人,没能叫了你好友一同逃走。” “没想到她们如此不中用,竟轻易就被掳了。”他颇为真诚地叹了口气,“师姐,别管她们了,我们偷偷回无定峰吧。”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会装模作样? 我咬牙切齿:“你对我动了什么手脚?我不可能睡那么死!” 谢惩温和地笑了笑,“师姐,聚完魂后你连连奔波,是你的魂体太虚太累了。” 我狐疑,并不相信,却也无意与他多费口舌,索性就不再搭理他,而是偷偷观察城主府,企图找出些不同寻常之处。 可惜别说妖气魔气了,连只鸟雀都没瞧见。 城主府大门紧闭,间或有几位丫鬟小厮从侧门进出,看起来十分正常。 如今天色将明,我不敢贸然上前以免打草惊蛇,更何况若是谢惩故意捣乱,只凭我一己之力定然是无法从戒备森严高手如云的城主府将人救出的。 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我得先在城中找出师尊,让他与我一同救人。 老头儿找起来十分容易,他的去处料想也不过是城内几家酒肆,我也等不及天大亮了,待到卫兵离开,便循着长街找过去。 可出乎意料的是,到了午时,我近乎找遍全城酒舍,也没找到师尊踪影。 谢惩寸步不离跟在后面,此刻上前拦住正欲继续寻找的我,皱眉道,“师姐,你再不休息,当心魂体不稳。” 我推开他,神色冰冷,“滚开!与你无关!” 谢惩面容怔愣了一瞬,忽而道,“师姐,你总是这样。” “什么?” 他逆光而站,面色阴郁,嗤一声,“你身边总是不缺人,没了师尊,还有我,没了我,还有宋颐。” 我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惩轻轻摇了摇头,倏然轻笑,“没什么,只不过我想起师姐还漏了一处关键地方。” 我实在是无处可找了,不禁追问,“什么地方?” 他牵起我的手,笑盈盈开口,“师姐,同我来。” 我将信将疑跟着他走。 穿过长街,来到一处人声鼎沸的闹市,一栋七层高的华美宫殿招摇矗立在闹市中心,青檐飞瓦,金玉作阶,一派豪奢。 日头正热,楼顶浮着的一颗彩珠发出耀眼光芒,我隐隐觉得心中颇为不安。 谢惩带着我走了进去。 里面熙熙攘攘,吵闹非凡,正中间竖着块约莫三米高,十米长的巨碑,上面闪烁着密密麻麻,各种灵光的小字。 我疑虑,“师尊来这里干嘛?” 谢惩摇了摇头,“师姐,我们不是来寻师尊的。” 他护着我走近巨碑,眸光扫视而过,指向巨碑右上角。 我困惑望去,发现那处是一道城主府管事发出的招工信息。 ——急招府内帮厨数名。 我眼睛一亮,这倒是个混进城主府一探究竟的好机会,可惜如今我乃魂体,与常人有异,怕是过不了管事那一关。 谢惩似是看出了我的疑虑,摇晃我们十指紧扣的双手,“师姐,我有法子。” * 太清宗是悠悠云州一个并不起眼的小门小派,无定峰是太清宗第一峰,师尊不仅是峰主,还是宗主,不过他两者皆抛,做了数百年的甩手掌柜。 我们门派虽不显赫,可传授给弟子的均是正到不能再正的功法。 修炼一途,没有捷径,更需万分谨慎,灵台清明,当以斩妖除魔维系苍生为己任。 这是我从小听到大的。 我入道以来,见过不少囿于开元境或是光化境,走捷径后疯魔惨死的修士,也发自内心地认同这句话。 可是谢惩不一样,他没有瓶颈。 他少时参加宗门大比,以一套“瑶光太剑”横空出世,力压一众大宗门的不世天骄,拿下云州榜第一时,得过一句州主评语:“这孩子有仙缘。” 那时我兴奋非常,怀抱着即将有一位仙人师弟的美好畅想,握着他的手多次提醒他苟富贵勿相忘,万万不要急于求成入了邪途, 他总是冷着脸拨开我的手,“师姐,我并非衡道真君”。 衡道真君是一位十九州耳熟能详的坏种,他自幼天资卓绝,相传六岁不到便已破凡,二十便到了光化境,百岁不到便傲视群州,是一位恒冠古今的绝代天才,不过他踏仙路不久后就改道堕魔,还杀穿了师门,飞升进了赤水仙域。 世人皆说衡道真君是因天才当久了,踏仙路时遇见一点瓶颈便承受不住,为突破修为而练了邪法。 可此刻,曾经言之凿凿不会误入邪途的谢惩当着我的面堂而皇之掐出一段魔气森然的幻法。 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又练了多久?我竟是一无所有。 我这个师姐当得委实失败。 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直白,他苍白手指微微蜷缩了下,哑声问,“师姐,你在想什么?” 我说,“去迟了也不知宋颐会不会吃苦,你快些。” 谢惩适时收手,“好了。” 他话音刚落下,我就顿感身体一阵变化。 心脏在我胸腔内逐渐鼓动,青色脉络在瓷玉肌肤下蜿蜒起伏,我在身体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触感。 谢惩倾身过来,有几分迫不及待地亲了我一下,他叩住我的下颌,还想含住唇瓣舔舐深吻,被我毫不留情推开了。 “可惜此法不能常用,否则会损坏魂体。”他食髓知味,倒是没有强制闹我,只眸光缱绻,语气轻哄,“师姐,你的尸体到底在何处?告诉我吧。” 我面不改色地撒谎,“不知道。复活死人是邪法,你趁早放弃吧。” 他笑了笑,眼底晦暗不明,不再作声。 17、复活进度81% 城主府管事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娘子,她生得十分高大,面容平平无奇,一双黑眸俯视着打量人时会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阴沉死感。 我与谢惩如今都不过是寻常百姓样子,被如此一盯,我马上驼背弓腰,做出一副害怕瑟缩的窝囊模样。 谢惩却不为所动,似乎还觉得这样的我颇为可爱,忍不住轻轻揉捏我垂落在袖口的手。 我连忙掐他,他闷闷一笑。 我叹息。 心想,如果我是城主府管事遇见这么两个吊儿郎当的人来找活计肯定二话不说就将人扔出去。 管事娘子冷不丁问,“你们是夫妻?” 我张了张嘴,正欲否认,却被谢惩抢先,他笑盈盈道,“正是,还劳烦管事帮忙安排个能让我夫妻二人在一起的厨房活计。” 管事娘子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道,“先跟我进来吧。” 我们跟在她身后,从侧门入了城主府。 城主府内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复道回廊,宛若迷宫,我暗暗打量,可只走了一刻钟便已然分不清来路了。 再如何不济我也是光化境的魂体,不至于连路都记不明白,这府内定然是有不低于灵虚境的幻阵。 我偷瞥谢惩,却见他嘴角微勾,神色如常,甚至还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怡然自得。 府内很大,走了半个时辰,管事娘子才停下步子,偌大厨房内只有一个佝偻身形的老人正坐在马扎上做活。 管事娘子说,“这几天你们都在这里剔肉。” 她指向一直闷声干活的老人,“这位有耳疾,你们不用管他,每天剃完一筐肉即可,要剔得干净细致,每半个月找我领一次工钱。”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案台下放着数十个竹筐,里面塞满了红艳艳的不知名血肉,而案台之上则放着已经剔除好肉的森冷白骨,一截一截堆放着,令人无端惊疑。 谢惩面不改色,应下管事娘子的话,还十分有礼地道了谢。 待管事娘子一走,我便忍不住弯腰干呕。 谢惩温顺地轻拍我的后背,“师姐,你怎么了?” 我唇脸发白,“这些...这些都是人肉。” 整间厨房里除了人肉便是人骨,粗略估算当有数十人之多的量。我感到一阵阵心惊,止步不前,十分恐惧里面会出现宋颐的肢体。 谢惩将我抱紧,似是看出了我的惊恐,安抚道,“师姐,宋颐不在这里。” 我说,“阿惩,你帮帮我吧,帮我救她出来好不好?” “好啊师姐。”谢惩笑,“不过城主府内杀机重重,还有数位太玄修士,我如今恐是不敌,没有万全把握救出她们。” 我冷脸,“这是什么意思?还是不愿意?” “师姐,你误会我了。”谢惩委屈,“再给我几日时间休养一番,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为师姐救出他们。” 我心中狐疑,面上却缓了口气,“要几日?” 他若有所思了一瞬,斩钉截铁道,“三日即可。” 我说,“最多一日。” 他倏然发笑,亲昵地亲了亲我的眉眼,“都听师姐的。” 剔肉的活计我自是不愿做的,谢惩幻法了得,大手一挥便将两根白骨变成了我们如今模样,它们顺从地各搬了一个小马扎坐下干起了活。 我看向屋内一直岿然不动的老人,谢惩神色淡然,“师姐不用担心,不过一具无主的傀儡罢了。” 我彻底放下心来,甩开他的手,“你在此处守着,我出去转转。” 谢惩面色顿时沉了下去,但还是点头应下,语气也低,“师姐,你不会趁机抛下我的是不是?” 我敷衍他,“当然,我还要靠你救人呢!” “师姐要多久才能回来?” 我又说,“尽快。” 他默默盯了我一阵,在我心中打鼓之时才弯唇露出一抹清润的笑容,“我信师姐。” 他将无间取出交给我,“师姐且先拿着防身。” 我衡量一番城主府内局势,毫不客气收下,未曾留恋地快步离开了。 良久,谢惩维持着目送我的姿势意味不明地勾唇,眼中一片黑红交替。 * 我并非是无端冒险探查,而是方才途经一处湖水时手中玉簪有了细微的动静。 那片湖水并不大,却碧色通透,宛若上好的翡翠,我记得很清楚它的模样,可如今我循着记忆和留下的魂息来回找了数遍也没有寻到这片碧湖。 无间对我兜兜转转的行为实在不解,“卫念,你到底在干嘛?” 我置若罔闻。 它冷哼一声,似乎是嫌我出来太久了,语气不善,“你答应了他要回去的。” 无间这把剑是不值得我好颜以对的,从前我腆着热脸贴冷屁股,爱屋及乌,对它各种谄媚讨好,可它从来只会讥讽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事实证明,热脸是无法捂热冷屁股的,捂久了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面部会得寒疾。 我面若冰霜,“闭嘴。” 它被我的态度气到,咋咋呼呼,“你你你!你不可理喻!!” 我说,“你铁石心肠!我以为咱俩再不济也算是朋友了,你杀我还真下得去手!你无情无义!薄情寡性!狼心狗肺!你不是人!” 它被我的气势所震撼,讪讪缩回剑身,“……我本来就不是人……” 我冷冷一笑,突然想到或许无法再次寻到碧湖与无间有关。 宋颐若是想单独联系我,可能会想尽办法避开谢惩。 而无间是谢惩的剑,虽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我,却也监视着我。 这是一把双刃剑,要不要凭着心中猜想赌一赌? 我只思考了三息,就毫不犹豫将无间带离,扔进了一处井中。 无间砸进冰凉的井水,语气森然,“你要做什么?” 我搬来一块大石头堵住井口。 无间破口大骂,“你卑鄙小人!你以为这种东西就能困住我?” 我当然知道无法困住,不过这种行为会激怒它,无间就算从井中出来也不会再来找我了。 它是一柄十分傲气骄矜且无情的冷剑。 我飞速返回碧湖。 这是一个很冲动冒险的决定。 城主府内危机未散,我修为不精,没了无间掩护魂体气息会极快暴露在府内高手之下,若是猜测错误,我怕是会魂飞魄散。 可是我不在乎。 我只想尽快救出宋颐。 幸运的是,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当那片翡色苍翠的碧湖若隐若现地再次映入眼帘时,玉簪倏然从手中飞出,遁入湖水中。 我一咬牙,也跃进湖中。 也不知追着玉簪在昏暗的湖水中游荡了多久,钻进一处茂盛水草中之后,周身顿时一轻。 这是一个无水的溶洞,光线昏暗,嵌在墙体中的不知名草类植物散发出幽幽蓝光,洞中有两个人正面色苍白相对打坐,玉簪顺从地回到其中的女子身上。 她似乎察觉到动静,睁开了眼,侧头,正好与我四目相对。 此刻我幻法在身,她并未立马认出,不禁眼含警惕,我心神微动,抹去谢惩的幻法。 “....念念” 她这才松了口气,声音虚弱地唤我。 我扑上去急切地在她身上摸索,热泪盈眶,“呜呜呜,宋颐,你没事吧。” 另一人被我吵得也睁开了眼,满脸不耐,却罕见地没力气出言讥讽。 宋颐抱了抱我,“念念,我没事。” 我在她腰际摸到了一手血,急了,“你怎么可能没事?我现在就救你出去,我们去找医师!” 宋颐捉住我颤抖的双手,“你听我说,我们现在出不去。” “城主府的人对我们动了手脚,一旦踏出这处临时开辟的空间就会被发现。念念,那日在客栈我们都中了招,不知不觉便被鬼妖抓走,再醒来已然躺在地下室的案板上,若非秋原清醒得早,带着我拼死逃出,此刻我们怕是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我马上想到,“是不是谢惩对你们动了什么手脚?那日晚上我也睡得格外死。” 宋颐摇了摇头,“应当不是。那些被抓来之人均同我们一样,灵台被封,浑身乏力困顿,这应该是城主府内鬼妖的手段。” 我愕然,“...怎么会?” 秋原嗤一声,似乎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开了尊口,“谢惩呢?你竟真甩掉了这个狗皮膏药?” 我老老实实将事情尽数交代清楚。 宋颐松了口气,“念念,你做得很好。虽然目前没寻到谢惩下黑手的确凿证据,但我敢肯定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所以才刻意避开他。” 我自然是相信宋颐,“我们要怎么做?” 宋颐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一个黑瓷瓶,“念念,这是一种恶幻毒药,你想办法让谢惩服下,他大闹城主府时我们再趁乱离开。” 恶幻毒药? 对于这个一听名字就是邪门歪道的药,我略有耳闻,似乎能使人陷入最恶毒恐怖的幻象无法挣脱,甚至毒倒过太玄修士。 不过谢惩是半只脚踏进仙门的半仙,也不知道这个药能否有用。 我收下药后,离开碧湖,回到厨房,无间果不其然已经先到了,不过此刻它狼狈地被傀儡谢惩捏在手里剔肉,一直发出无法忍受的惨叫。 “谢惩!你混蛋!你居然拿我做这种事!” “是那个女人自己扔下我跑了的!” “你明不明白,她已经走了!还故意扔下了我!她不会再回来了!” “你别再等了,快放了我,我们一起追她去吧。” 谢惩整个人都隐在角落的荫翳中,始终一言不发,也纹丝不动,周身死寂。 我扒着厨房门探出脑袋时,他倏然转头盯我,像一只锁定住猎物的阴冷毒蛇,足足盯了十几息,才冷不丁出声,“师姐,你回来了?” 无间声音戛然而止,我捏紧袖中瓷瓶,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是..是啊。” 他歪头问,“师姐怎么去了这般久?还恢复了原貌?” 我蹑手蹑脚走了进去,若无其事道,“我碰见管事娘子了,躲她花了些时间,又怕她认出,才恢复了原貌。” 谢惩不置可否,只是从阴影中走出,将我紧紧抱入怀中,声音颤抖,“师姐愿意回来就好。” 18、复活进度82% 谢惩再次帮我幻化了容貌。 帮厨在府内自有住处,到了入夜时分,管事娘子才阴沉着脸再次出现在厨房。 她森冷的目光在屋内被剔得整齐干净的白骨上扫视而过,才露出一抹微妙的满意笑容,将我们带去了就近的下人院。 男女是分开的,谢惩被带去了西边的男院,而我在东边的女院。 院落中大大小小错落着数十间小房,诡异的是,房中都没人。 我随意挑了一间,困意上涌,应付完管事娘子后倒头就睡下。 半夜,迷迷糊糊中一股冷香袭来,同时还有一具泛凉的躯体从背后贴上我,他的呼吸洒在耳廓,湿热的舌尖难耐地在脖颈处辗转,“...师姐..” 而我早已习以为常,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没撩开一下。 到了第二日,房中只余我一人,香味也淡到几近于无,仿佛谢惩并未来过。 我回到厨房上工时,案台下又多出几框新鲜血肉,傀儡老人不知疲倦一样重复着剔肉的操作。 满室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我看着这些可能是刚被宰杀出来的新鲜人肉,不受控制地想起幼时入道,师尊背对幽幽青山,负手而立,淡声问我——修道一途,危机四伏,厄难重重,你当真想好了? ——想好了。 ——你为何修道? 那时的我跪地磕头,小小一只,回答却掷地有声,“我想活,也想疫城成千上万的百姓能活,只有仙人有这样的能力手段,您收下我吧。” 师尊收我为弟子后,却做起了甩手掌柜,只开放藏宝阁供我挑选功法自修自炼。 我刚学会些皮毛,就凭着一腔古道热肠下山行侠仗义了。 后来,我被打得很惨,也没救下过什么人。但我并不气馁,而是再次潜心修炼下山了,然后我再次被打个半死。 我回无定峰后不信邪地再次闭关。 那时天真,总以为努力就行。可惜我天资愚钝,再废寝忘食也成不了任何气候。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我意识到大地宽广,青天高远,而自己微若蝼蚁,久而久之也越加懒惰,不再回想起自己入道时的初心。 门外响起一道轻盈的脚步声,我回过头,谢惩那张清隽的面容笑盈盈从窗口出现,声若玉石相激,很是愉悦,“师姐,前厅客宴,你要不要去瞧瞧热闹?” 客宴? 这城主府内诡异重重,竟然还办起了宴席? 必定有古怪。 我走出厨房,同谢惩去往前厅。 这一刻,我想的是,不能只救出宋颐。 至少,要为满厨房的尸骨血肉做些什么。 我们在府内走了很久,四周才从一片悄无声息中挣脱出来,有丝竹管弦,饮酒作乐的靡靡之音灌入耳内。 这很怪异,因为阖府上下除了宴席的这一处,其余地方都森严死寂。 从假山掩映的高处向下看去,能看见席上歌舞升平,高座上懒洋洋坐着一位姿容艳丽的女子,她头戴金冠,脚踩云履,一身雍容华贵的上位者气势。 客座上有十来个衣着各异的修士,均是神容俊美,姿态翩翩,不过其中最为出众的当属紧邻着高座之下的一位红衣男子。 我一眼就认出这人乃奚和少主柳长御,在云州大比上,我和他干过不少架。 之所以对这人印象深刻,是因那时我与他总被旁人相提并论,我愚钝却有个惊才绝艳之姿的师弟,他蠢猪却有个风光无限的鬼才长姐。 不过数十年过去,我依然愚钝,毫无长进,却听闻他得了奇遇,修为早已一飞冲天了。 奚和距离须璃城隔山跨海,他来此做甚? 谢惩捏了捏我的手,“师姐,好戏快开场了?” 好戏? 在他声落的下一瞬,宴席上突生哗变,下位的一名男修猝然爆发出森然妖气,对其余人动了手,那些舞伎歌女清倌儿纷纷尖叫着奔逃退散。 我适才刚想起自己的道心,忍不住想要出手暗暗帮助无助的寻常百姓,谢惩却将我的手一把按下。 “师姐,你再仔细看看。” 其实不用他提醒,我也已然发现了,席上的竟是没有什么寻常凡人,那些原本仓皇逃窜的人不知为何突然神情一变,爆发出浓烈妖气,与客人们动起了手。 这也是妖,还是一群灵虚境的鬼妖。 谢惩方才必定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顿时深觉自己是个没脑废柴。 宴席上局势越发混乱,原本事不关己的柳长御也被迫加入战斗,同鬼妖打了起来,只有高座上的城主神情不变地闲闲看戏。 她的目光甚至隐隐越过宴席,向假山之处扫视而来。 我担心被发现,却见谢惩眉头都没皱一下,也就放下心来,继续看戏。 柳长御如今确实修为不凡,有了他的加入后,宴席上的鬼妖呈现出败势,就在我以为鬼妖会被屠尽之时,原本同柳长御并肩作战的客人们纷纷倒戈,趁其不备偷袭了柳长御,将他重伤。 拿下柳长御后,鬼妖们才纷纷停了手,向高座上的城主跪拜山呼。 我这才毛骨悚然地发觉,整个前厅,除了柳长御外,竟全是鬼妖。 这场宴席应当也是为拿下柳长御而设的局。 我看向谢惩,“城主也是鬼妖?” 外界对须璃城的城主有诸多传闻,可我从未听说过她是鬼妖。 谢惩面容透出点浅淡的讥讽,“是。” 鬼妖爱吃活人血肉,柳长御怕是凶多吉少,虽然我们并不对付,但一时之间我也不免露出些同为人族却无能为力的悲凉。 谢惩以为我是害怕了,安慰道,“不过一只披着人皮的鬼物,师姐不用害怕。更何况,她似乎并非城主。” 并非城主? 我狐疑,“你怎么知道?你何时见过?” “师姐,你看看便知。” 他伸手在我眼睛处扫过,一股奇妙的清凉之气附着在了我的两眼之上。 再次睁眼,恍若换了个天地。 入目是冲天的妖气,府内原本生机盎然的诸多景致也成了枯萎衰败的荒芜,蛛网密结,生气全无,像一栋荒废久矣的鬼宅。 而宴席上凤仪万千的城主已然不再,被一具形销骨立的森冷鬼妖所取代,我甚至能看清她体内通体漆黑莹润有光泽的黑骨。 这是一具男骨。 只不过几息,眼眸处就传来刺痛,谢惩收了法术,眼前一切恢复到了之前。 他问我,“师姐,好不好玩?” 我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方才所见。 众所周知须璃城的城主是个女人,如果不是男鬼妖披皮假扮的,那便是如谢惩所言,此妖并非城主。 他耐心地又问了我一遍,我对于他将这种事定性到玩乐上很是心烦,忍不住发问,“谢惩,你的道心是什么?” 问完我自己就笑了。 他的道心,不正是复仇吗? 我觉得自己和他没有共同话语,摆了摆头,不再作声,而是原路折返。 谢惩远远坠在后面,到了厨房后,我见并无异样,又打发他看守,自己寻机再回了碧湖之中。 宋颐和秋原的面色好了许多,不再是一股死气沉沉般的苍白无力。 我将席间诸事尽数说出后问,“那间地下室在何处?” 宋颐一眼将我心中所想看穿,“你想救柳长御?” 我点了点头,又摇头,“我想杀了这群鬼妖。” 这是一个不切实际、异想天开的想法,我承认自己经常会有一些英雄情结,这并不丢脸,不过如果只有一腔好心是不够的,我得想个周全的方式杀了这群鬼妖。 最好是借助谢惩的力量。 宋颐和秋原听完我的想法沉默了一下,最终秋原用一种刮目相看的眼神打量我,从怀中摸出一袋东西递给了我。 “你按图纸上的方位将东西布好便可形成束天缚地囚杀阵法,此阵法只能活一个,记住须在我们都离开城主府后才可启动。” 秋原不愧是名冠十九州的阵法天才,竟连这种东西都有,我连忙伸手接过,打开查看。 里面是一面布阵图纸和十八颗黑玉珠子。 这个阵法相当复杂,一时之间我没看明白,秋原只好嫌弃地演示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我才呆滞着脸回到了厨房,正好看见管事娘子在窗口巡查,待管事娘子离开后,我掀帘进入,却发现里面只有正在干活的几具傀儡,谢惩竟是不在。 我心中顿生狐疑,正欲出去寻找,却见谢惩从窗口轻盈跃进,在空中划过利落的弧度,像一只飞燕。 我眯着眼问,“你干什么去了?” 谢惩笑着掏出一株仙草,“师姐,我见你近日魂体不稳,所以出府帮你寻一株安魂草。” 我瞥一眼,发现确实是安魂草,还十分鲜灵,似乎才从药田摘下,但是现在我对他颇为戒备,于是只收进了袖中,并未当即食用。 谢惩还想说什么,却被我训斥了一番,说他不听话云云,他便闭上嘴乖巧地点头,待我训完后再同我保证不会再贸然离去。 入夜后,我端坐在床上等谢惩,没等多久,他便推门而入。 我立马道,“你实力恢复得如何了?” 谢惩见我这架势,眯了眯眼,说,“五六成,可与府内鬼妖一战。” 我急急催促他,“你快帮我去找宋颐!城主肯定是知道的,你去逼问城主!” 谢惩笑着应下,又问:“师姐,你同我一道吗?” 我晃了晃脑袋,一头载床上,“我就不去了,太困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得到最新的消息。” 他走过来,亲了亲我,哑声道,“好,师姐等我。” 这才出去了。 待他一走,我连忙翻身而起,展开图纸,按着上面的方位开始了布置阵法。 夜里的城主府更加阴气森然,时不时掠过几道黑影,惹得我心惊胆战。 我并不认为自己掩藏气息的手段有多好,可能已经被府内鬼妖察觉,但不知为何,并没有鬼妖跳出阻拦我。 冥冥之中,一股不安的情绪随着无端夜色席卷了我。 直到我布完最后一处阵法,城主府后方乍然如热油般炸响,一道冲天的烈焰火光点燃了整片夜空,烧透了天,照得四野恍若白昼。 这是...仙火? 这不是谢惩的手段,谢惩乃寒冰意修士,仙火于他无异于毒药,我心中一惊,下意识想要前往探查,可想起与宋颐的谋划,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开始平心静气按照图纸连接阵点。 待到将所有阵点衔接无误,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那片仙火灼烧之地不仅未曾熄灭,反倒愈烧愈烈,有数不清的凄厉哀号在火光中此起彼伏。 我忙完阵法一事后,深感疲惫,却也知道,现在就是救出宋颐秋原的最好时机,于是马不停蹄向碧湖而去。 奈何府中不知何时又加强了幻法,我先前留下的气息已然被抹去,此刻兜兜转转许久,也未曾寻到那片碧湖所在地。 正在我焦急万分之际,一道身影从回廊暗处倏然而出,拦住了我。 他愉悦的嗓音砸落,“师姐,你在寻我?” 我微愣,抬头。 是风姿清雅,一派淡然的谢惩,他衣冠齐整,黑眸清亮,已然是恢复了原身。 我哑然,“....是,我看那边起了仙火,有些担心你。” 谢惩听见这话,霎时便笑开了,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师姐,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他熟练地将我捞进怀中,欲要亲吻,我高声叫停,“等等等等!回去再亲!” 他微顿,贴着我的唇浅尝辄止,十分乖巧,“师姐,我都听你的。” 回了房中后,我先问他,“宋颐呢?” 谢惩直勾勾盯着我,不忘回答,“师姐,宋颐已经逃走了。” 我让他说清楚。 “我潜入城主房中后,正见它食用人骨修炼,随后出手将它打伤逼问宋颐下落,可是它却只说并不知晓宋颐是谁,不过前些日子有一人一魔从它手中逃脱了。” 谢惩缓缓道,“师姐,宋颐等人想必已经离开城主府了,我们也回无定峰吧。” “那仙火是怎么回事?” “师姐还记得柳长御吗?那是他的火。” 我大感意外,柳长御竟然机缘如此深厚,身怀仙火? 我说,“你把那鬼妖抓来,我要亲自询问。” 他沉默了,凝视着我不作声。 我只好主动亲了上去,他发出一声闷笑,钳住我的腰占据主导,放肆地在我的口腔内扫荡,攻城略地,呼吸急促。 谢惩的眼神逐渐迷离,眼尾浮起一片淫靡的绯色,我嘴唇发麻,推开了他。 他的唇舌上一片晶莹水渍,我脸蛋红红地避开视线,催促他,“你快去!” 谢惩这才不紧不慢起身离开,“师姐等我回来继续。” 他的身影映着半边红天逐渐消失,我擦了擦嘴角,将袖中已然空了的黑瓷瓶随意扔掉,转身再次寻找碧湖。 方才回房的路上我便寻机将恶幻毒药用魂息含在了口腔,现如今谢惩已尽数吞下。 我想。 此药再加上束天缚地囚杀阵法,便是半仙也能扒掉一层皮。 谢惩,再也不见。 19、复活进度83% 我还未在迷宫般的城主府内寻到碧湖,却撞见了正被鬼妖追杀的宋颐和秋原。 我连忙出手帮忙对付那群凶神恶煞的鬼妖,在里面看见了管事娘子狰狞的身影,她也看见了我,当即发出一声尖啸,直直向我杀了过来。 管事娘子乃灵虚境鬼妖,我不是她的对手,被打得幻法失效,露出了原貌,只能跟着宋颐一起狼狈奔逃。 就在它即将抓到我们万分危急之际,一道磅礴剑意从城主府正中心荡开,挟着摧枯拉朽之力,所到之处,天地色变,山河震荡,那片烈焰滚滚的仙火刹那被寒冰覆盖,城主府内,顿生霜雪。 我不禁心神俱颤。 这正是谢惩的瑶光太剑之威。 他的毒..发作了。 鬼妖们在这样的磅礴剑风下纷纷退散,管事娘子再次惨叫,我也被寒意刺得发抖,宋颐身上法器众多,还能行动,便一把抓住我向外奔逃。 我颤着嗓子提醒,“地下室,地下室的人。” 宋颐眉头微皱了一下,倒是没有拒绝,而是带着我和秋原改了方向,将地下室被抓来的一群人一同收进一个葫芦法器。 “快走!葫芦内的活人只能待半个时辰,若是到了时辰不放出,他们全都会死。” 我不再阻拦,与她一同奔向府外。 那些鬼妖竟对我们视而不见,而是如潮水般纷纷涌向剑意激荡的中心,那里时不时传来一声震天的愤怒悲鸣。 府内阵法也开始层层剥落,露出腐朽荒芜的内里。 我忍不住循声回望,隔着无数假山楼阁,看见了激战中心半空之上时不时掠出的那道白衣身影。 他没有立时察觉我的目光,而是一剑杀光一层鬼妖,才猩红着眼转眸盯来。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一幕,只觉心神悸动。 他立在半空,维持着握剑的姿势,愣在了原地。 这是生死攸关的打斗,一息之差便能决定胜败,可是谢惩足足愣了许久,被一个又一个冲上前的鬼妖撕去血肉,红梅般的血从半空中洋洋洒落。 我转过头不再看,专心向外逃。 就在即将出府之际,一道鬼影如迅疾闪电般偷袭了我们。 更准确一点是,偷袭了我。 我被一个乍然冒出的人扼住了脖子,他浑身散发出灵虚境后期的威压,我毫无反抗之力。 宋颐惊叫,“念念!” 她伸手欲夺回我,可那人速度极快,已然在她出手之前退出几十米,冷声道,“再敢有动作我就杀了她。” 是柳长御。 我讶异,简直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你别冲动,我已经是一具鬼魂了,再杀我,我就魂飞魄散了。” 柳长御似乎早就认出了我,语气无波无澜,“卫念,叫谢惩停手。” 我不明所以,“你发什么疯?他现在怎么可能听我的话?” 柳长御二话不说,削掉我一只手,森然道,“我不想重复第二次。” 我顿感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看着自己的左手在空中幻化成一阵黑气后消散,还是没有改口,“他中了恶幻毒药,我叫不停他。” 他动作微顿,似乎在衡量我所言的真假。 我趁机询问,“为什么要他停手?他杀了这群鬼妖不是更好?” 秋原目光如炬从柳长御身上扫过,猝然出声,“你要那副太玄妖骨?” 柳长御顿时警觉地看向秋原,不过他并未认出秋原身份,只惊骇于被道出了身上秘密。 秋原眯眼,“换骨之法实非正道,你趁早收手吧。” 柳长御冷哼一声,“知道得太多,死得也快。” 他一手掐住我,一手点燃一团仙火,朝秋原和宋颐轰炸而去。 秋原似乎早有防备,急急带着宋颐飞出了城主府,柳长御不准备放过知晓自己秘密之人,他飞身追上。 我被掐着脖子晃来晃去,觉得憋屈得厉害。 可也不敢再激怒明显已生杀意的柳长御。 将将飞出城主府之际,一柄长剑擦着柳长御头颅钉进朱红大门,他骇然躲避,反手甩出一团火光,我趁机从他手中逃脱,扑向府外的同时一只手捏向了黑玉珠。 “...师姐...” 我回头。 一道颀长身影从漫天火光中无声走出,他发丝凌乱,身上血肉模糊,眼中黑红交替,如痴如狂,手中拎着一具森然黑骨。 我认出了这是假扮城主的那只男鬼妖。 它并没有死去,凹陷的眼窝中燃着两团绿油油的鬼火,在谢惩愣神之际,挣脱而出,与他再次缠斗了起来。。 我捏爆了黑玉珠。 霎时,府内冲出十七道魔柱,他们拔地而起,依次衔接成一道繁复的巨型阵法,遮天蔽日般将城主府牢牢锁住。 鬼妖齐齐哀嚎惨叫,里面剑光凛冽,时不时闪出一道火光。 我顿感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转头欲寻宋颐,却突感一阵地动山摇,一道三米高的骨架从长街跌跌撞撞走来。 骨架的手上拎着数十个身影,宋颐与秋原赫然在列。 我睁大了眼,脑中嗡嗡作响,试图看清这副骨架。 它的双眼中灼烧着两团黯淡红火,躯体中多以白骨为主,还混杂着黑骨,红骨,像是一团大杂烩。 我脑中不可抑制地出现了一个想法。 ....这是..城主? 或者说,它有极大可能就是一直未现身的须璃城主。 我虽然不知道须璃城发生了何事变成了如今模样,但也不可能坐以待毙,随即转身就跑。 骨架抬手之间,凭空生出了一阵风,将我死死吹向了它摊开的手骨。 片刻后,我也挂在了它的手上,左手边便是面色苍白的宋颐。 我开口,“...宋颐,你还好吗?” 宋颐还没回应,我就顿感视线一片摇晃,天地旋转。 骨架带着我们跳进了杀机森然的城主府内,束天缚地囚杀阵法欣然接纳了来送死的囚徒。 我再次看清周遭一切后,脊背发寒,颤声问秋原,“这个杀阵可有解法?” 秋原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咬牙切齿,“没有。” 宋颐与秋原都不过明乙境修为,又被封灵台,自是打不过太玄境修为的城主骨架。 我顿感一阵阵无力。 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这一切都是修为太低惹的祸。 我叹息,命运弄人。 骨架拎着我们快速接近刀光剑影的打斗中心,发出一阵阵意义不明的吼叫。 可是还未靠近,一道身影破布般从打斗中心飞出,撞飞一排楼阁,落在了地上。 我低头一看,是柳长御。 他纵然身怀仙火,也无法撼动太玄境之上的战场局势,此刻呕出一大口鲜血,半死不活躺在地上不动了。 鬼妖的惨叫越加凄厉,骨架顿时便发了狂,狂奔起来,断断续续发出几个模糊声音。 “...嗬..嗬..放..了...嗬..他..放..了...” 虽然没有指向,但是我顿时就朝谢惩看了过去。 恶幻毒药对他的影响似乎低了很多,他眼中黑红交替地越来越慢,手中剑招却越来越快,在削死前仆后继的小鬼妖后,几剑就将太玄境的男鬼妖打得溃不成军,最终,他执剑插进了男鬼妖的头骨。 它叫得也越发凄惨。 骨架眼中红光明明灭灭,嘴里还在嘶吼,将手中之人全部抛向谢惩。 谢惩一剑削掉了男鬼妖的头骨,再次掷剑而出。 无间破空而来,直直擦着我将身后骨架钉飞出数米,我和宋颐等人砸落在谢惩脚下。 谢惩抹了下沾满血色的嘴角,眼中终于恢复成了以往的漆黑之色,低头很是高兴地唤我,“师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觉得他简直阴魂不散,但此刻也不敢惹怒明显情绪不对的他,只好挤出一个艰涩的笑,“...是啊,好巧...” 谢惩弯了弯眉眼,正欲说什么,那道骨架又打了上来,他顿时就很烦地回击,语气不耐,“姬黎,你学不聪明吗?” 姬黎? 这一下,我万分确定眼前的骨架就是须璃城主了。 骨架边打边嘶吼,“...嗬..嗬..冥..屿...嗬嗬...冥..” 谢惩笑,将脚下头骨踢向骨架,“你说它吗?还给你吧。” 他心情似乎很好,善心大发地开口,“多谢你将师姐送回来,虽然都是一群没用的蠢货,但作为回礼,今天我不杀你们。” 20、复活进度84% 骨架抱起头颅转身就走了,速度极快,似乎生怕谢惩反悔。 一时之间,四周安静了下来。宋颐和秋原还有一众刚葫芦里放出的人都昏死了过去。 我看了两眼,也很想眼睛一闭就地晕死。 事实上我也这样干了,但是我才闭眼就听见谢惩说,“师姐,是宋颐勾你走的,我不怪你,但不会放过她。” 我立马睁开眼睛大叫,“你不要乱来!” 谢惩神色莫名地在我跟前蹲下,将明未明的天光穿透魔阵洒下来,显得满身是血的他有种令人心悸的惊惧感。 他双眼很黑,晦暗不明,情绪极多,就那么俯视着注视我,时不时闪过一缕猩红。 良久,他哑声问,“师姐,你不喜欢我了吗?”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似乎真的只是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苦笑一声,“...你会爱上杀自己的人吗?” “阿惩,我从前是喜欢你,可是不论你是否有苦衷,从你杀我那天之后,我们就很难再回到从前了。” “为什么回不到?师姐,你可以杀回来,你怎样都行,只要能原谅我。” 我忍不住劝他,“这样纠缠下去是没有意义的,我不怪你,也不怨你了,从此就桥归桥路归路好吗?” “师姐,那你杀了我吧。你说不回无定峰,深入城主府救人,我都一一应下,你喂的毒我也喝了,师姐,我又回到了那一天...你们都死了....我真的悔了...师姐还是不愿原谅我....”谢惩喃喃自语到近乎语无伦次。 他突然将无间递出,握住我的手拿住剑,雪白剑尖对着自己的胸膛,语气很低很哑,像在乞求,“师姐,我求求你了,你先杀我消消气好不好?” 我这才知道他竟然是心甘情愿吞下恶幻毒药的。 他漂亮的眼眸溢出晶莹的泪珠,一滴滴砸在我握剑的手上,我的手在抖,心也在抖。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如此直观地目睹过谢惩的眼泪,证道前他雅正端方,证道后他疯魔如斯。 他哭起来很漂亮,长睫濡湿,凤眼清亮,泪珠一颗颗滚落,清绝的面色显得楚楚可怜,但是他凌乱的衣冠,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满身的鲜血,还有遍地的尸骸,都向外昭示这个人能有多疯。 我挣开手,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你放过我吧。” 谢惩面色顿时颓丧不已,也摇了摇头,将我捞进怀里,湿润的脸抵着我的肩颈,哑声说,“...师姐,我只有你了....我只想要你...你再看看我好吗?” 我说,“你先放开我,我们出去再说吧。” 他没有立马回应,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语调也变了,很是玩味地重复了一下,“出去?” 谢惩抬头,眼中的哀求与迷离都消失殆尽,慢条斯理道,“师姐,你忘了自己布下的囚杀阵法了吗?你准备杀了所有人出去吗?” 我张了张嘴,“...你怎么知道是我?” 谢惩好笑地看着我,“师姐,我看着你布下的呀。现在好了,大家都出不去了,我们都留在这里吧。” 我不自觉地颤抖。 这个人太可怕了,我的所作所为被他尽收眼底,可他却并不戳破,而是以上位者的角度看待我的奋力挣扎,最后再无情戳破,仿佛在告诫我——你逃不了的,你玩不过我的,尽早死心吧。 21、复活进度85% 城主府虽破败荒芜,但地盘大,我们都被困在了里面,短时间内找不到破解杀阵的方法。 短短三天时间,府内就形成了一种非常怪异的状态。 谢惩与我住在西苑,这是最好的一处地方,只略微施个清洁术法便焕然一新了。 宋颐与秋原带着十来个凡人小修士暂住在北边院落,而柳长御和鬼妖各自缩在东南角落。 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多次诱哄谢惩破阵,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敷衍过去了。 到了第六天,僵局迎来了转机。 因为——又有人意外闯入阵中了。 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进入城中后便消失不见的师尊,他还是趁谢惩不在自动找上我的。 当时我正因郁郁寡欢蜷缩在床上呼呼大睡,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压着嗓子唤我,甫一睁眼,便是瞧见一块儿悬在半空的传音石,老头儿的声音从石中传出——念念!念念...念念... 我揉了揉眼睛,有气无力,“师尊,我听得到。” 那边声音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此阵法除了谢惩,我们都破不了,你别死脑筋,多哄哄他,说些甜言蜜语让他心甘情愿破了阵。” 我觉得师尊在脱裤子放屁,“我都试过了,没用!” 师尊又说,“你是不是不会说情话?要不要为师教你几招?” 我刚张开嘴,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臭老头!滚开。” 是宋颐。 她似乎推开了师尊,那边吵吵嚷嚷一阵,然后她的声音再次清晰,“念念,你的魂体怎么样?” 我? 我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很好!睡眠质量非常好!已经是雷打不动的程度了。” 宋颐说:“老头进来后帮我和秋原解了灵台封印,我们去找了几趟城主,得知谢惩竟然在半个月前来此抽了城主妖骨,才致使她变成如今这副需要人骨维持生命的模样。” 我愣住了,下意识探头向外张望,没见着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 “为了不使城中大乱,冥屿便假扮成城主模样,同时收割新鲜人骨喂养城主。你还记得我们入城那天,谢惩在客栈里对秋原动手一事吗?” 我点了点,“记得。” 宋颐咬牙,“他是故意的。城中有诸多鬼妖物色人骨,他必定是早就察觉了,才故意动手引起注意,又暗中助鬼妖成事。念念,他想借鬼妖之手杀了我和秋原。” 我喉咙一阵阵发干。 这么阴险的事,确实是谢惩能干出来的。 我觉得自己真是被他耍得团团转,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回应,只好听宋颐继续分享线索。 “秋原说聚魂后若是不能在四十九日内复活,魂魄便会溃散流入冥河。”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念念,你愈发困倦应是与此事有关,时间越接近,你会睡得越多。” 我啊了一下,“还有这种事呀。” “谢惩肯定也知道的,城主之骨乃是太玄境巅峰的鬼骨,可急渡冥河,他抽其骨想必与复活你脱不了干系。” 我愣愣地,“...所以..是我害死了那些活人?” 宋颐叹气,“念念,你不要钻牛角尖。抽骨的是谢惩,食人骨的是城主,同你是没有关系的。” “更何况、”她冷笑一声,“须璃城早几年便有活人失踪一事,姬黎被抽骨之前未必是多正道之人,她老相好冥屿那身黑骨不吃数千人怕是炼不出来的。” 我也跟着叹气,“...宋颐,我好累。” 宋颐沉默须臾,才继续道,“念念,你在谢惩面前表现得虚弱一些,逼他尽快破阵。” 我问,“破阵后呢?为了复活我任由他到处发疯?” “你不想复活吗?” 我认真思考了很久,也认真回复,“...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这一生数百年,我都是这种随波逐流的态度。 宋颐沉声,“破阵后,你将鬼骨偷出,我们引谢惩去莫多里。先杀了他再说。” 我应下。 传讯断开后我又倒头睡下,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日。 我是被谢惩叫醒的。 他罕见地没有对我动手动嘴,而是一本正经地将我唤醒,手中掐着一株安魂草。 我看了几眼,很像是他之前给我却被我弄丢的那一株。 我有气无力地问他,“谢惩,我是不是又快死了?” 他面色阴郁,扯起嘴角笑了笑,“师姐,你做噩梦了?” 我点头,“我梦见自己快死了。” 谢惩将安魂草给我喂下,含着我的唇珠碾了碾,“师姐,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迷迷糊糊再次睡下。 宋颐让我表现得虚弱一些,我都不用演习,就达到了这个效果。 或许是之前布阵逃命时透支魂力太过厉害,现如今我简直是虚弱到每日清醒不到两个时辰,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直到有一次,我连着睡了两日,再次醒来时,谢惩将我抱在怀中,单手执剑,苍白着脸低头安抚我,“师姐,我带你回无定峰。” 他跃至半空,开始破阵。 我看着光影明灭中他嘴角溢出的鲜血,恍惚意识到——或许他并不是不愿破阵,而是伤得太重,无法破阵。 不知过了多久,谢惩身上将将养好的伤口再次开裂,他的血多到浸湿了我的身子,我们两个人活像是从血水里泡出来的一样,这个杀阵才开始震颤、摇晃、开裂。 他的脸上已经血色全无,眉眼却凝着股狠厉阴冷,我看着他,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我总是控制不住回想从前。 我和谢惩的从前。 贯穿了我整个年少岁月的谢惩,承载了我满腔少女情怀的谢惩,我们一起走过那么多厄难重险,有数之不尽的快乐回忆。 我想过无数种我们的未来。 其中最坏的一种是或许会像情爱话本子一样,他有了一个天降的真命天女,然后我们会渐行渐远,会变得客套生疏。 但是我没想到,我们的未来是你死我活,是相互折磨。 这一切,比做梦还波谲云诡、意料不到。 谢惩的动作骤然停下。 我抬头去看,他的剑意像一柄雪亮长刀划破了阵法,灼灼日光透了进来,魔气寸寸泯灭,阵法彻底溃散了。 他呕出一大口血,毫不在意地伸手抹去,带着我飞出城主府,飞出须璃城。 我眯了眯眼。 心想。 宋颐,我实在是找不到偷鬼骨的契机,现在可怎么办啊。 22、复活进度86% 再次回到无定峰已然是数日之后了。 我看着这十里八峰,青山苍翠,忽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太清宗因出了个谢惩,虽有个甩手掌门,但门下弟子却越来越多,这些年来我成了所有人的大师姐,在门派里作威作福了颇久,我死后,也有不少前来悼念的人,但他们全被谢惩寒冰般的不善气质赶走,久而久之,无定峰也就日渐萧条了。 我又躺回了谢惩的房间。 他的房内布局没有丝毫变化,还维持着我生前的模样,屋中悬着的画卷依然熠熠生辉。 谢惩这些时日很忙,但为了防止我逃走,他在无定峰布下了许多阵法杀机。 我出不去,宋颐就算来救我,也轻易进不来。 他有时候甚至几天都看不见人,每次回来就是一身再次开裂的伤,我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几乎到了人事不省的地步。 近些日子,我开始频频梦见一条无边的黑河。 我曾经听闻过莫多里河是冥河的一节支流,它们同样是深不见底的黑色。 但现在我发觉两者并不一样。 莫多里无波无澜,我的肉身沉入了其中能经年不朽,还能逐渐恢复生前的模样。 但梦中的冥河宽广无垠而波涛汹涌,浊浪滔滔,时刻掀着惊天巨浪,里面散着点点光团,光团中是一段又一段细碎缤纷的人世记忆,灵魂在这里被逐浪拍成了千万片。 我只看一眼,便觉战栗不已。 它的每一簇浪花都幽深可怖,每一个起伏都吞噬万物,这里没有生机,只有死意。 这是...我最后的归宿吗? 我不确定。 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清晨,谢惩再次一身伤地回来了,但与前几次的阴郁不同,这一次他又恢复了以往清隽的笑容。 他坐在床边低头问我,“师姐,你的身躯是存放在魔族深渊秘境中吗?” 虽然是在询问,但他的神情已然是胜券在握。 我没觉得诧异,因为这件事是瞒不过他的,只细看我与宋颐,宋颐与秋原的关系便能猜出一二。 这些时日他总是外出,想必便是在筹备复活我之事,如今直接摊牌,怕是已经准备得齐全了。 我费力出声,“你不打算复仇了吗?” 他这些日子的疯魔程度让我一直有这个疑惑。 谢惩神色微微僵硬,“...复仇..” 他喃喃一句,眼中猛然翻黑了一瞬,但转而被一缕猩红压过,眼眸又恢复到清明,“师姐,现如今复活你更为重要。” 我木然不作声。 他将我从床上捞进怀中,数十天来头一次出了无定峰。 我观察着一路的景色,意识到他是带我前往魔域。 真巧,都不用耍计谋了。 不过我得先寻机通知宋颐,不能让他径直闯入深渊秘境。 进入魔域后,我的目光在云下的城池中巡视,瞧见了一个眼熟的地方,于是扯了扯谢惩的手,“阿惩,是万象城。” 谢惩垂眸看了眼,未作言语,神色不明。 现如今我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同他演戏了,就倾身亲在他嘴角,说,“我们少时在万象酒楼存过一场梦,你还记得吗?” 他凝视着我,“师姐,我记得。” 我说,“我好像快要真的死了,临死前想将梦境取回来。” 谢惩抱着我的手紧了紧,“师姐,你不会死。” 我摇了摇头,语气坚持,“我忘了当初存的什么梦了,但似乎很美好,我想看看。” 他还想说什么,我用一种祈求的眼神看他,“阿惩,这是我的遗愿。” 谢惩身子顿时僵住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答应下来,飞向了万象城。 魔域之中充满了奇形怪状的魔物,多三教九流之辈,但人族修士并不少见,特别是由人堕魔之徒。 谢惩虽没长出什么奇形怪状的魔肢,还是芝兰玉树,端方清绝的模样,但行走在万象城也并不突兀,因为如他一般道貌岸然之辈并不少。 总之,万象城是一个鱼龙混杂,充斥着魔妖人等族类的混乱地方。 少时我与谢惩外出历练时,自然是潜入过魔域的,那时我听闻万象酒楼存梦之说,很是向往,就特意来此存了一场梦境。 其实我记得很清楚自己存了什么梦。 那是一个羞于启齿的少女怀春梦,主角自然是我和谢惩,主题是我们二人的道侣新婚大典。 我当时醒来对梦中恢弘场景很是满意,却又怕时间久了忘记细节,就将它存了起来,想着待到数百年后大婚再来取梦参考一二。 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谢惩对此表现得很淡然,似乎觉得十分无趣,不过他在我的死缠烂打之下也存了一个梦境。 进了万象酒楼后,我们凭着当年灵息取出梦境。 谢惩的梦是一团灿如鲜血的大红色,笼罩着厄难气息,那时候我颇为好奇,但总也猜不出到底是什么梦,现如今再看,不由猜测这应该是一个有关他灭门的极为血腥的梦境。 而我的梦境就比较漂亮了,是非常梦幻的粉蓝色,还有细碎灵动的金光闪烁,一看就知道是个甜美好梦。 我强硬地要在万象城留一夜,谢惩拗不过我,于是我打起精神,要了很多酒菜。 但支开他联系宋颐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一直到入夜,我才寻到机会。 我拿出自己漂亮的梦境,夸张地描述里面是多么美好,他听得极其认真,于是我顺势邀请他共同入梦。 谢惩是一个谨慎的人,但也抵不住我的死缠烂打,还是答应入梦了,不过他要求我先入梦。 我丝毫不慌,率先入梦后,眼前是一片瑰丽的祥云之境,紫气东来,天地奏乐,而我身穿嫁衣,端坐在梳妆镜前满脸娇羞。 只待到鸾凤来接的画面,我就毫不犹豫出了梦境。 睁开眼时,谢惩还安然打坐着,不过他神容静美,嘴角微勾,在绮丽的梦境霞光笼罩下说不出的温润清雅。 我小心翼翼从他身上摸出芥子囊,头也不回离开了万象城。 23、复活进度87% 我联系了宋颐,她们正急速赶来万象城接我。 师尊新弄了个法器,说可助我养魂,只要不杀谢惩,事情可以慢慢解决。 我拎着芥子囊在魔域飞奔,血腥味随着涌动的气流扑鼻而来,日光在此气息奄奄,呈现出一种毫无人情味的寡淡色彩。 巷子里肢体破碎还在厮杀的魔族,长街上奇形怪状的行人向我投来阴冷的打量目光,戴着黑面罩的全身黑摊贩扯着嗓子叫唤,“姑娘——” 我将这些都抛在脑后,只想快一些,再快一些。 天命终于眷顾了我,直到我奔出了万象城与宋颐碰面,谢惩都没能追来。 或许他还沉浸在那个我少时编织的美梦中无法自拔。 再次同宋颐重逢,我很难忍住眼泪,她被我感染,也红了眼睛,“念念。” 秋原看得浑身冒酸气。 师尊掏出一颗白色的珠子,“念念,你是为师特意为你寻的养魂珠。” 我伸手接过珠子,顿感一股温和熨帖的力量从中滋养了我的魂体。 遮掩住气息再次逃亡的路上,我将近日事宜都纷纷说了出来,讲到冥河时我仍然心有余悸,“我很害怕,感觉它想吃了我。” 师尊眉头一皱,“你看清它的全貌了吗?” 全貌? 我不确定,“什么是全貌?我只看到了无垠的波涛,浪花里有很多发着光的东西,可是我摸不到也碰不着。” 师尊面色郑重起来,“念念,你的混元台是不是变了?” 我的混元台? 修士至开元境时,便可凝聚此生最重要的混元台了,成功凝了这道充满自己对天地道法感悟的基台,才能继续修行。 当年开元境时,我凝了一座十分鸡肋的混元台,没有半点天地意境,这也是我天资废柴的一个有力证明。 毕竟天下修士千千万,有一半都能凝出道意混元台,像谢惩,他的混元台便是寒冰意境。 而我那没用的混元台在我身死那天便已经碎得渣滓都不剩了。 现如今师尊一说,我便再次尝试召唤,可惜召不出来。 师尊说,“念念,你试试重凝。” 我困惑,“混元台碎了还可以再凝?” 师尊意味深长,“一般是无法再凝的,碎了便是碎了。可是你不一样,你非活人。” 我啊了一声,“死人就可以再凝?” 师尊揉了揉我的脑袋,“念念,这个世界不是谁死后都能被聚魂的,阿惩半身修为都折在里面了。” 我觉得也对。 于是就尝试着重凝混元台。 这是一个漫长且枯燥的过程,我凝了多次,都没有丝毫动静,直到我的魂体发倦,我又开始了半梦半醒地昏睡,那条星光点点的巨大黑河在我的眼前开始若隐若现,我凝神细看,除了汹涌浪涛和挥之不去的浓雾外,这一次,我还看见了一叶扁舟。 真的是一叶扁舟,它在浪涛中起伏,顺浪而行,稳稳当当,上面似乎还有虚无的人影在摇桨。 我想看得更仔细,可是无法前进分毫,只能耐心等待船只慢悠悠划近。 也不知等了多久,我恍惚觉得有数百年般久远,又恍若只是须臾间,那叶扁舟就近了,可是泛舟的人仍然是模糊的,看不真切的。我忍不住出声,可冥河吞没了我的声音,没有任何动静传出。 舟上那人却似乎若有所觉,乍然向我看了过来。 那是一双全白的瞳孔,十分可怖,死气交织。 它喃喃,“怎么掉了一个?” 紧接着,它伸手朝我抓来,那双由枯木组成的大手离我越来越近,我似乎看见了上面清晰的树皮纹路,它们在幽暗的冥河中发着细碎的光芒。 下一刻,我急喘着睁开了眼。 入眼是魔龙出海的丝质床幔,转眸是空旷无人的陌生房间。 我细细感受了一番体内将成未成的混元台,才下床走出去,外面是延绵起伏在魔海之上的无尽宫殿,笼罩在森然云雾中,像一只只狰狞恶兽。 这是...秋原的魔宫? 作为一个正道人士,我自然是没有来过魔宫的。 魔域不同于人族宗门林立势力错综复杂,而是由一位太玄境巅峰的魔皇统辖,魔皇之下设十位魔主,后来被谢惩杀得只剩下两个了。而魔皇浪荡多情,体质特殊,后宫宠妃孕育了无数子嗣,秋原生父只是一个被魔皇随意宠幸过的炉鼎,他出生后,过得并不好,不过近年来,他卓绝的阵法天赋展露了出来,在魔域渐渐受到了重视,也算是一位有名有姓的少主了。 我从前真的没有想过宋颐会和秋原混到一处去。 在过往年岁中,我们都有了各自的际遇,也造就了不同的命运轨迹。 虽然人魔两族天然不对付,但我并不是迂腐的守旧派。 魔...并不等同于恶。 我传音后在外站了一好会儿,宋颐才姗姗来迟。 我问,“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就把我带回魔宫了?” 宋颐说,“念念,深渊秘境被魔皇把控了,除了这里,我一时也想不到能将你藏在何处了。” 我感到讶异,“谢惩强闯秘境了?” 宋颐点头,“是,正巧魔皇在秘境闭关,她与谢惩打了一架,虽是未赢,但也守住了秘境。” 我急问,“那谢惩呢?” 就算谢惩要死,我也是希望他能与魔皇同归于尽的,如果只有谢惩死了,我害怕魔族越过界线来到人界肆意妄为。 宋颐叹了口气,“没死,但也没了踪影,我估计是追寻着你来这里的路上了。” 我无法再坐以待毙,摸了摸怀中的芥子囊,“宋颐,我不能待在这里。” 宋颐问,“让他来自投罗网,再合力击杀他不好吗?念念,他现在定然伤势很重,这一次不用去莫多里河,我们就能借魔皇之力杀了他。” 我突然哑了声。 谢惩所作所为实非正道,但数年来,同我一起绞杀过无数妖魔,我确信他的存在给人界带来了一定时间的安宁。 非要细数过错,那便是屠了仇人满城,可能还为了复活我杀了几个大能。 我现在..要和魔皇联手杀了他吗?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开口,“...师尊呢?” * 师尊因不满猎杀谢惩的计谋,被圈禁了起来。 在秋原将此计上报给魔皇之前,我带着师尊逃出了魔宫。 因为宋颐对我的信任,这件事做起来比想象中容易。 师尊倒是没受什么苦头,反倒吃好喝好,越发精神了。 我感到十足的茫然,“师尊,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是不是应该留下来同魔族合力杀了谢惩?毕竟他并不肯放过我,我应该让他狠狠付出代价。 可是...我不愿意。 就算他要死,也不能是被魔族所杀。 我说不清这种别扭的情绪,但是我真的不愿意看到魔皇杀死他的一幕,这会让我难受。 师尊倒是很欣慰,“念念,谢惩不能死,他死后,人族无人能压制魔皇。” 我皱眉,“可是...他杀了很多人....” 师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念念,这是修真界,虽然各大势力纷纷自诩正道,但私底下谁没杀过几个人?修真界的底层是弱肉强食,而非是非黑白。” 这与我从小听到大的门规相悖,“师尊,你也不分青红皂白杀过人吗?” 师尊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息,目光再次恍惚,就在我等回答等到困倦之时,他才出了声。 “杀过,你大师伯便是被为师害死的.....” 我一个激灵,猛然清醒,“师尊,你从未同我提过师伯,我还有师伯吗?” 师尊说,“我是门下最小的弟子,还有一位大师姐,两位师兄,算起来,你有三位师伯。” 我真的很惊讶,“三位?可是我怎么从未见过。” “他们...死了..” 我想起师尊的那句话,“都是师尊害的吗?” 师尊拍了拍我的头,“哪那么多问题,休息去了,为师带你去一个谢惩必定寻不到的地方,便是寻到了,也教他不敢来。” 我觉得他吹牛,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地方? 但也看出了他不想再说,索性便不再追问,而是顺从魂体,沉沉睡了过去。 当我再次从沉睡中睁眼,能感受到越发虚弱的魂体,我似乎真的时日无多了。 很冷,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冰雪吹过我的全身,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是谢惩的剑意追来了。 但不是的。 是因为入眼的这片被冰雪所覆盖的地域。 从远山到河流,从白云到脚下,点亮了一片冰雪恢宏的世界,天地皆白这个词在我眼前具象化了,风咆哮着似乎能掀开人的头骨,凛冽而肃然,半折的巨门掩映在冰层之下,烧焦的宫殿也封印在冰层之下,空中的每一股风,每一个呼吸都是刺骨的寒冷,令人生惧。 师尊带我走进去。 我们沿着雪地里前行,雪沫迷眼,分不清来路和方向。 似乎是来到了一片独立于十九州大陆的冰雪国度。 我问师尊这是哪里? 师尊唏嘘,“寒英秘境,是我...大师姐的家。” 24、复活进度88% 寒英秘境十分广阔,风雪交加,只剩下残垣断壁的玉宇琼楼掩埋在其中,也不知静静等待了多少年,才迎来第一位扫雪的客人。 师尊和我费力打扫出暂居的一座宫殿时,已经到了第二日。 我难得没多少睡意,起了个大早,站在高阶上眺望这片秘境,仿佛能从残存的万千古迹里看到它曾经的瑶台银阙,仙山琼阁。 师尊从殿内走出,站在我身边,目露怀念。 我顺势问:“师尊,大师伯的家怎么变成这样了?” 师尊的眼中映着雪白天地,或许是久回故地打开了他一角心扉,罕见地开了口,“....这一切都是为师害的,是我将大师姐的死敌引来了这里。” “大师伯的死敌?是谁?” 师尊叹口气,“他已经飞升了。念念,不是师尊不告诉你,而是沾上这件事的统统没有好下场。” 我太厌烦这种谜语人了,懒得再搭理老头,就转身回了宫殿。 我拿出怀中的芥子囊,这里面是谢惩的东西,但是之前我并没有打开查看的时机。 现在拿出来一看,果真是看到了宋颐说的须璃城城主的骨架。 这是一副十分完整、宛若琉璃的黑色骨架,约莫七尺高,并不纤细,只静静而立就显得十分有力而诡异。 相较于须璃城的鬼妖,这副骨架的眼窝处没有燃烧着的鬼火。 我很难想象谢惩是怎么杀人剖骨的,城主被剜了骨,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除了这副太玄境的鬼妖骨外,还有好几样物品。 我认得其中那株金光笼罩,灿若朝霞的仙草,在药峰古籍中,被记载为圣光仙草,可活死人血肉,但生长条件极为苛刻,普天之下不过三株存世。 谢惩是怎么拿到这株仙草的? 我不愿细想。 除此之外,还有一颗纯白色的石头。 我将其拿起,这石头霎时就变成了色彩缤纷的模样,开始有节奏地跳动了起来。 这一刻,我的脑海中闪过了一段段的过往记忆,当记忆甜美时,石头绚丽多彩,回忆苦涩时,它又变得灰败死气。 这是什么东西? 我闻所未闻。 这堆东西就能复活我? 师尊从殿外走了进来,高声唤我,“念念,宋颐来了。” 宋颐来了? 我将东西收起,走出去。师尊前方浮着一幅法境,上面赫然显示着宋颐和秋原在冰天雪地的秘境入口处徘徊。 这入口是掩藏在一片雪花当中,昨日若不是有师尊,我自己怕是再过个百八十年也进不来。 师尊摸了摸自己的白色胡须,“她们好像不对劲。” 我也看得皱起了眉,因为此刻这二人都极为狼狈,头发凌乱,步履踉跄,身上还隐隐有着几摊凝固了的血迹。 “师尊,我出去看看。” 师尊制止住我,挥了挥手,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宋颐苍白的脸颊上,四周无声变幻,雪山和宫殿于风中若隐若现,她们被秘境悄然接纳了。 我从长长的台阶上跑下去,与宋颐再次会面。“宋颐,你们怎么了?” 宋颐看见我,伸手擦了把脸上残留的脏污,面容没那么焦急了,似乎松了一口气,她说:“念念,谢惩快将魔宫杀穿了。魔皇逼我和秋原将你交出来,我们只好逃了。” 我说,“我不想让魔皇杀掉谢惩,所以才....” 秋原冷哼,“所以不顾我们死活了吗?” 我反驳,“你们改变了计划本就没有问过我,更何况,人魔不两立,谢惩死了,魔族越过界线怎么办?” 秋原还想说什么,被宋颐抢先,“念念,是我不好,没能顾及你的感受。” 我摇了摇头,有些困惑,“师尊带我来了此处,谢惩他怎么会杀去魔宫?” 宋颐眯眼看向高台上置身事外的师尊,“谢惩在老头身上的精神烙印在魔宫时被去除了,他没有告诉你吗?” 我愣住。 师尊确实未曾告诉过我。 所以谢惩只知道烙印最后是在魔宫消失的,并不知晓我与师尊来了寒英秘境? 那宋颐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宋颐继续道,“其实那日我是看着你与老头逃走的,还用了追踪秘法。念念,我不强迫你与魔皇联合杀谢惩,但是,今后要怎样,你心中有计划吗?” 我摇头,近乎是有些逃避地说,“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外面风霜大,我们先进去吧。” 进了殿内后,我们一时相顾无言,宋颐与秋原只好先原地打坐疗伤。 师尊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不再在我们跟前现身,整日也不晓得藏在哪处宫阁中。 就这样不痛不痒地过了两日。 到了第三日正午时分,秘境动荡,风雪狂舞,我似有所感走出宫殿来到高台,从上至下俯视着雪地上那抹孤高卓然的白衣身影,他与天地恰如其分地融合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更白,辩不明谁更冷。 我的情绪意外地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冥冥之中就知道,不论如何,他一定会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现在他来了,就那么拎着剑站在迷眼的雪雾中,风雪在他身后托举成盛大壮丽的奇观,空气凝滞寒凉,在我出现在高台的第一时间,他抬起头与我遥遥对视,也不说话,发丝和衣摆随风飘然与风雪交织在一起,猎猎作响。 静默良久。 我觉得冻得厉害了,就索性对他视而不见,转身回了殿内。 片刻后,他也走了进来。 宋颐和秋原立时睁开眼,神情戒备。 谢惩冷凝的目光在殿内扫视而过,最终看向我,“师姐,东西给我,真的没时间了。” 他像是十天半个月没说过话一样,嗓子哑得厉害。也不再装模作样地扮可怜,面容恢复到了以往的冷沉,黑眸中的情绪却依然叫我看不明。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我装傻,“什么东西?” 他眯了眯眼,长睫上的雪花抖落,殿内气氛凝滞到令人难以呼吸。 但最终他只是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 雪地拉长了他的身影,这一刻,他如松似竹的笔挺背影显得孑然一身、死寂无比,直到他渐行渐远,彻底和无边冰雪融为一体,殿内阻塞的空气似乎才再次流通。 宋颐呼出一团白雾,“他怎么走了?” 我摇头。 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并未出秘境,而是向着北边的宫殿去了。 入夜后,秘境中的风雪越发地大,它们像是突然有了灵一样,肆无忌惮地欢欣狂舞,宫殿门窗被吹得哐哐作响,直到哐当一声巨响,冷风畅通无阻灌了进来,我打个冷战,迷迷糊糊翻个身。 “念念,先别睡了!” 宋颐冲进来将我从床上拉起,指向轩窗外。 “北边秘境似乎打起来了!” 我顺着大开的轩窗眺望,只一眼,就看到了。因为那是一片十分夺目的剑光和恍若要将秘境掩埋的风雪漩涡,像一团巨大的云雾掉在了地上,又被龙卷风吹乱,谢惩的剑意在风云中变幻莫测,时不时劈出一道手扶巨刀的黑色虚影。 “那是谁?” 没有人知道谢惩和谁打了起来,但是再这样打下去,秘境可能会坍塌。 我们不得已赶了过去。 离得更近之后,我还是看不清他在干什么,雪雾实在太大了,已经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但是我隐隐看出那道黑色虚影并非活人,而是某位真君一抹残留的神念。 我眯了眯眼,余光瞥到师尊步履匆匆赶来。 他神色严肃,道了句,“念念,快帮忙!”,然后便纵身跃入其中,也同虚影打了起来。 我不明所以,正准备行动,就见师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打飞出来,撞在了冰墙上。 他呕出一大口血,还在叫唤,“念念!谢惩魔怔了,快去帮忙!” 是谢惩将他打出来了?速度之快,我没有看清。 我招呼宋颐看顾师尊,小心翼翼进入了战斗漩涡,霎时,刺骨的寒冷席卷了我的身体,风雪狂躁着想将一切不速之客驱逐,我攥拳,大喊了一声“谢惩”,没有掀起任何浪花,我还是前行困难。 于是我掏出那副太玄妖骨顶在前方,它抗住了半数阻力,我才得以缓慢前进。 越靠近中心,我看得也越清晰。 这处宫殿竟然意外地保存完好,白玉做基,寒冰覆顶,廊柱上镌刻着冰夷盘卧的壮美图腾,正中镶嵌的蓝灰石上篆着‘长英殿’三字,门内似乎是另一番天地,还隐隐可见生机盎然、郁郁葱葱的草木。 而那黑色虚影牢牢守在殿前,扛住谢惩的全部攻击,即使此刻已经被剑风削得七零八落了,也丝毫不让步。 谢惩确实已经魔怔了,他眼中被一片浓郁的黑色覆盖,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却越打越猛,剑招越发迅疾,冰雪在空中凝成剑阵任他驱使,无间剑身漆黑一片,流光涌动。 我心中打鼓,恍若回到了他证道那一日,脚步不自觉停下了。 这个秘境,塌便塌了,我干什么要来阻拦? 于是我开始往后退,但是谢惩却似乎察觉到了,他一剑斩断虚影的一截臂膀后,向我眺来一眼。 风雪翻涌的纯白背景下,他的神色更加冷,毫无情绪。 我确信他再次被心魔所控,边退边说话拖延时间,也企图唤醒他的神智,“阿惩,你别这样,师姐害怕。” 谢惩躲避虚影反击之际,还能抽空回应,他的语气也没有丝毫起伏,“师姐,你会理解我的。” 什么? 我还没品味过这句话,一道巨大的尖锐冰棱在半空倏然凝成,朝我激射而来。 他...又对我下手了? 我双手握上妖骨,正准备反击,却见一道人影已经飞速而至,挡在我前方将冰棱凌空捏碎,砰一声,空中开出了壮丽的冰花。 他的发丝随着衣摆晃动,眼中黑红交错,痛苦唤我,“师姐。” 我愕然了一瞬,看出他灵府中的两只心魔似乎打了起来,连忙道,“阿惩,你醒醒,别再被心魔操控了。” 这时,那道虚影趁机挥刀斩来,刀风强劲,扫去无数飞雪,劈向谢惩,也劈向站在他身后的我。 谢惩神色扭曲痛苦,慢了一步才有动作,可是他不躲不避,反而正面迎向刀影。 一时之间,碎冰斜飞,霜雪翻天,秘境巨震。 我被掀起的飓风吹得寸步难行,艰难眯眼去看,只见谢惩手执无间劈开巨刀之影,再顺着剑光向黑色虚影掠去,快得只在空中留下几道残影。 二者再次打上了。 不过虚影纵然强得可怕,有半仙之威,可到底只是一抹残存的神念,几番酣战下来已经渐渐不敌了,更何况谢惩发了狠,剑法之间透着股不死不休的狠劲,渐渐地,神念势微,最终被谢惩一剑挑飞四肢再斩下头颅。 风雪动静似乎小了一些,又似乎没有,我还是难以行动,只能站在妖骨身后看虚影不甘地消散,谢惩单手执剑,站在白玉台上急促喘息。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恢复神智,不敢贸然动静怕引起注意,所以也矗立在原地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谢惩从高台上走出,向我而来。 就在这时,长英殿一阵动荡,竟是又有一抹虚影从殿内疾出攻向谢惩。 他没有防备,被刀风径直砍飞,向我撞来,我迟疑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挥舞骨架去挡,便被他带着一起飞出数米。 那虚影似乎认准了我们是入侵者,一柄长刀使得凤鸣鹤唳,锋芒逼人,不给任何反应时间,追逐着刀风而来。 谢惩抱着我侧避翻飞躲过,反手出剑还击。 我被带着晃来晃去,眼前一片刀剑残影,内心十分后悔听了师尊的话冲动进入打斗漩涡。 不过第二道虚影并不如第一道强大,来回过了数百招,就被谢惩斩杀。 他也流了很多血,气喘得越来越激烈,只休憩了一会儿,就抱着我向长英殿而去。 我不明所以,但也没出言阻止。 殿门猝然打开,完全而直白地将它数百年前的面貌呈现在我们眼前。 这是与寒英秘境一片冰霜完全不同的景致,仿若独立于秘境之外,自成一派春色,除了草木飞长,其余一切亭台楼阁保持着原样。 他停在殿外抬头驻足,眼中笼罩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片刻后,谢惩抬脚跨入,我骤然感受到一阵阻力,殿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排斥着外人进入。 须臾之间,长英殿内外涌出大量灵力,像是有什么巨物被猝然唤醒,磅礴灵力将我们冲飞,一道金光大阵悍然拔地而起,转眼间就将整个寒英境笼罩其中。 谢惩纵然护着我,但他已然灵力衰竭,抵挡不住,我们倒飞出去,穿透层层雪雾。 我怀中的芥子囊不慎掉出,里面那颗纯白色的石头在接触地面的刹那迸射出鲜血与仙火交织的艳丽光芒。 在刺眼的红光和翻飞的风雪中,我似乎隐隐窥见了百年前的风光——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仲夏天,秘境中的雪地上盛开着灿烂花树,光影斑驳,几个人影从树下经过。 正中间那位男童雪腮粉面,宛若冰雪铸就,乌黑的眼眸清亮如许,熠熠生辉,声音轻快,“师叔,你别告诉娘亲,我想亲自给她惊喜。” 我心神震荡。 因为这名男童赫然是谢惩。 我们初见时的他,却也是我从未见过的、另一面的他。 25、复活进度89% “芸娘,境主大婚用的梦香调制好了没有?” 我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在一处制香殿中。 空中弥漫着一股明媚暖香,教人乍然想起春花时节,万物峥嵘之景,香味并不浓烈,前调暖、后调反而夹杂着一股冷冽,像仲夏夜吹过的冷风,十分恰到好处。 殿中的人和物并不多,眼前骤然落下一缕斑驳灰影,我缓慢抬眼,瞧见一位雪白漂亮的娘子,她着一身嫩黄色的襦裙,腰间缀着晶莹雪花珠链,俏生生同我说话,像一株在雪地上盛开的黄风铃。 我对于自己的处境有几分不明所以,默默不作声。 “芸娘?你是不是又偷看话本子熬夜了?怎么没精打采的?明日便是大婚典礼,管事娘子叫我们酉时之前送至长英殿。” 长英殿? 我眨了下眼皮,压住心中惊疑,故作镇定地点头,试探开口,“那你呢?” “我?”黄风铃少女站直身体,抿唇露出一个笑,“少主末时一刻在凤凰庭练剑,我要去看。” 我故作好奇,“我也想去。” 黄风铃瞪眼,“虽然境主大婚会开放内庭三日,但少主明后日定没时间练剑的,如今你梦香未制成,怕是去不了。” 我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可怜兮兮地求她,“你帮帮我嘛,我也想去,下次我再帮你好不好?” 黄风铃受不了地叫了下,“你怎么突然和我撒娇?这都不像你了!” 我不知道这位‘芸娘’原先是什么性格,怕再露出破绽被她察觉,只好再次陷入沉默。 黄风铃最终还是在我身边坐下,“先说好了!下次你可一定得帮我!” 我连连点头。 她开始摆弄放在案台上的香料,我则维持着原先磨粉的动作。 “芸娘,时间过得好快呀,境主居然都要大婚了。”黄风铃神色兴奋地同我讲话。 她左右看了眼,突然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我听说衡光真君与衡道真君都钦慕境主,也不知明日他们会不会来参加大典。” 衡道真君!? 杀穿了师门的那个? 我猛然间警铃大作,“你从哪里听说的?” “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黄风铃理直气壮,“同门师姐弟是最容易修炼出感情的,更何况我们境主风华绝代,衡光真君霁月风光,衡道真君天纵奇才,明明就很配的!” 我艰难地将这句话细细思索了一遍。 在师尊带我来此之前,我并不知晓寒英秘境。可如今黄风铃说师姐弟,寒英境主是衡道真君的师姐? 至于衡光真君,我也未曾听闻。 两三百年以来,修真界的天骄层出不穷,各有各的传奇故事,而能一代又一代流传至今的只有踏仙路后飞升的大能。 衡道真君杀穿师门证道在十九州并非多骇人听闻一事,一是他的师门十分神秘,众人所知不多。二是十九州恶人如麻,屠村屠城杀父杀亲杀友屡见不鲜。 而他之所以闻名至今,是因为自他以后,十九州再无飞升者。 更何况,他是绝无仅有的惊世之才,往上数千年,往下三百年,再没有一个十七岁便艳压十九州天骄拿下惊鸿榜第一的人物出现,就算是谢惩,也没能做到。 我暗自咀嚼这几个字,衡光、衡道。 突然想起,还有一个相似的名字——衡元子。 这是师尊的号。 毫无疑问,因为一些不知名的缘故,此刻我身处在寒英秘境的数百年前,而师尊与谢惩都同这个秘境关系匪浅。 黄风铃还在压低声音暗暗说话,“更重要的是,衡光真君与衡道真君是双生子!!” 我注视着她闪闪发光的明亮双眸,可耻地沉默了须臾。 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话本子爱好者,几乎是立刻就理解了她语气中的兴奋刺激。 我默了默,道,“境主的道侣也不差吧。” 这是一句中规中矩的话,我觉得并不会引起黄风铃的注意,谁知道她夸张地啊了声,语气愤愤,“那可差得太多了!” 一时之间,我只能再次沉默。 所幸她并不在意,反倒自顾自道,“一个凡人病秧子,也是他运道好,救了境主,否则怎么可能有机会和境主相识再相爱呢。” 我颇感头疼。 黄风铃将最后一味香粉倒入炉内后开始施展炼香法术,不再开口了。 我的目光越过她,投向洞开的门窗之外。 冰天雪地之上矗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红花树,树上系着表示祝福大典的红绸带和银铃,与花托枝叶在寒风中飒飒摇曳,宛如盛大热烈的相迎之礼。又更像这纯白世界一抹浓墨重彩的画像,美得虚幻、不真实。 “你也觉得漂亮吧?” 黄风铃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也看着那艳丽的红色发出感叹,“可惜这都是假的。境中唯一种活的凤凰木在凤凰庭,它靠境主的血肉喂养。” 我看了一眼炼香炉,“好了吗?” 黄风铃点头,再次兴奋起来,“我们先去内庭看少主练剑,待到申时再将梦香送去长英殿。” 我们走出炼香殿。 寒而冽的冷风呼啸拂面,吹动我身上鹅黄色的衣摆,我的双脚踩在坚硬的冰层之上,却意外地没觉着冷,体内反倒升起一股通体舒畅的寒凉灵息。 是这具身体的感受,我只是借着这具躯体体会着数百年前寒英术法的冰山一角。 这一路我都在细细观察着周遭的一切,这时候所有的宫殿都精致而华丽,它们迎风岿然不动,好似就是风雪本身。来往之间,穿着各色衣裙的人们鲜活生动,冰镜鸾鸟时不时掠过高空,发出轻盈美妙的啼叫。 一切都如此真实。 我有些分不清是不是幻象了。 但或许这就是幻象,将我和谢惩弹飞的那道金光大阵就是幻阵,只不过我实力低微,所以才察觉不出阵法波动。 内庭相较而言风雪更大,凤凰庭外人头攒动,那颗唯一真实存活的红花树巨大无比,遮天蔽日,银铃清凌凌地响,红缎带在风中翻飞舞动,一如树下欢欣的人群。 “少主是不是又长高了?” “更漂亮了!” “剑风上的寒冰意境好足,不知道少主开元境时会凝出什么样的混元台?” “境主少时凝出了仙冰道台、少主不会差的。” “.....” 黄风铃拉着我挤进人群,转来转去,总算挤到了前面。 我迫不及待地将目光投向数百米之远的高台,在红花树的掩映中赫然有一个小身影在练剑,尽管年纪不大,但招式十分利落凌厉,仿若已经挥舞了上万次那般,寒风吹动他的衣摆,雪花打着旋在他身上起舞,剑尖挑落数朵红花,在空中划出尖锐的弧线,冷光凛冽。 他的神情冰冷肃然,透着股一丝不苟的认真,隐隐能看出几分少年时淡漠清贵的模样。 我情不自禁喃喃,“...阿惩..” 黄风铃没有听清我的低语,兴高采烈道,“少主太漂亮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 我看向她,心脏狂跳,“少主叫什么?” 黄风铃百忙之中瞥向我,“你搞什么名堂?少主叫什么都忘了!?” 我默不作声。 她鼓了下腮帮子,最终败下阵来,“谢承影。” .....不是谢惩? 我皱眉,再次凝望那张粉雕玉琢的冷脸。 不会错的,这就是谢惩。 我目光直勾勾盯着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现在的他和初见时的他作对比,从相貌到身高,从风姿到仪态,甚至是练剑时手臂挥舞的幅度,瞳孔的颜色,发丝的长短、睫毛的卷翘。 乍看一样,其实还是有非常大的不同。 这个谢惩虽然也冷,但是一点也不死气沉沉,或许是姿仪教导使得他情不外露,事藏于心,而非是从灵魂散发出的拒人于千里的冷漠。就如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恍惚看到的那一幕,他会轻快地同自己师叔表露内心想法 而我认识的谢惩,我总能不期然感受到他满身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孤寂死灭,像是一幅失了光彩的黑白画卷,谁也无法撼动那股死气分毫。 或许是我的目光过于刺人,正在练剑的谢承影后仰翻飞落下时瞥过来了一眼,我们的目光隔着飞雪红花短暂相接。 他清亮的黑瞳透出一抹沉郁之气。 那一刻,我竟是忽然觉得在这个小身躯内的是证道后的谢惩。 不过一霎,他就淡然转开了眼眸。 利落地收剑入鞘,转身离开。 黄风铃撞了撞我的肩膀,“芸娘?你发什么呆?走了。” 我愣然回神,跟着她往外走。 只看见了一会儿,黄风铃觉得很惋惜,“今天来得太迟了,芸娘,这都怪你。” 我点头,“是我不好。” 她见我如此诚恳地道歉,无趣地撇了下嘴角,但只消停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立马欢快起来,“芸娘,我还有事,你自己去送梦香吧。” 也不等我回应,她就一溜烟似的窜远了,似乎生怕被我叫住。 我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见已经散得四下无人,旋即转身向回走,蹑手蹑脚的猫进了凤凰庭,追随着谢承影离去的方向而去。 26、复活进度90% 临近申时之际,风雪渐大,凤凰庭内除了那株红花树外还密布着一种蓝色花树,颜色很淡,没有味道。 这似乎是秘境中独有的,方才在路上时黄风铃说它是因秘境蕴养而成的琼枝树,并非活物,而是冰雪造物,灵气越浓郁的地方,琼枝树也越多。 凤凰庭中的琼枝树近乎五步一株,多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步,颜色也接近蓝紫,恍若一座绚烂晶莹的迷宫。 不到片刻,我就理所当然地在这片冰雪森林中迷失了。 我分不清前后左右,眼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琼枝树,那种夺目的蓝紫色近乎将我掩埋。 或许是误入迷障? 我不会寒英秘法,只好运转起太清宗的法术。 师尊曾经教过我一招破障的术法,在诸多驳杂秘法中,这算是我颇有心得的一门,需要暂避灵台,陷入冥想,先假装自己是个寻常人。 我不用装,因为我打心底认为自己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寻常人。 那些刺眼的蓝紫色在我运转功法后,像是退潮一样慢慢一寸寸泯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垂落的硕大的凤凰木花枝,似一抹耀眼的红色匕首直插|我的心房。 我陷入了怀疑人生的短暂沉默。 原来我从跨过界后就一直在凤凰木下打转吗?其实根本没有深入凤凰庭。 “你不是境中人?” 这时,头顶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我抬头去看,隔着万千红花,一袭白衣的小小身影撞进了我的眼中。 谢承影不知道端坐在树上看了我多久,故作冰冷的神情中有几分警惕和兴奋,这使得他看起来灵动而鲜活。 我愣愣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谢承影偏了下头,雪白的小脸蛋上闪过一丝困惑,他晃了晃腿,从树上一跃而下,发丝在风中摆动,一个眨眼,他就近距离站在了我面前。 此刻我席地打坐,比他低了几分,他凝眉俯视着我,“你怎么不说话?” 我哑然,“你...” 他打断我,再次重复之前那个问题,询问我是否是寒英秘境中的人。 我神色迟疑,他却似乎已经将我看穿,嘴角勾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像个得意的小神童,“我看到你的破障术法了。” 他语气笃定,“你是外来者。” 我只好点头,“那你会把我抓起来吗?” 谢承影被我问得一愣,小脸蛋上有几分茫然和犹豫,但最终他说,“你法术不强,掀不了什么风浪的。更何况,我会看住你!” 我突然觉得这样的他有几分好玩,没有初见时的死寂,也褪去了后来的阴沉狠厉,只留下浑然天成的稚气与天真。 “你对所有外来者都这样吗?” 谢承影看着我摇了下头,“你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外来者。” 话落,他再次跃上红花树,脚尖立在高处枝叶,身影也藏匿在花叶中近乎看不真切,好几朵红花打着旋坠落。 默了须臾,他突然好奇问道,“外面有什么?” 这是一个很广泛的问题,如果较真一些,我可以说上一年,但是此刻我选择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这里没有的,外面都有。” 他似乎透过枝叶缝隙瞪了我一眼,又似乎没有。 但我搞深沉的结果就是他又不说话了。 我站了起来,也跳上凤凰木,看着他道,“外面不会常年下雪,有青山绿水,大河阔野,宗门林立,还有妖魔作乱,以人为食,人间有城池灯会,名山胜景,高楼作乐和疾病困苦。” 他静静与我对视,皱眉纠结,“听起来很乱。” 我认同地点头。 一时之间,我们相对无言,就安静地透过凤凰木丰茂的枝叶欣赏着秘境中红白交织的盛景。 我脑中思绪飞转。 心想,这不对啊!我干什么也沉默?活泼是我的底色,我应该化身话痨积极套话呀! 我眼珠子转了转,试图让自己表现出灵动的模样。“你知道衡道真君吗?” 谢承影几乎是立时就转眸看了过来,他的眉一霎压得极低,有种莫名的凶狠,但只是眨眼之间,他就面色如常了。甚至可以故作淡然地反问,“你问他做什么?” 我眯了眯眼,“没什么,不过是有些好奇。” 谢承影点了点头,不接话茬。 我头疼自己没有套话的天赋,只好转移话题,“那衡元子呢?” 他雪亮的黑眸凝视着我,我问出心中猜疑,“他……是不是你三师叔?” 谢承影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反而道,“你是他什么人?” 我随口胡诌,“我是他闺女。” 他绷紧的冷淡小脸乍然出现一缕惊愕,“你胡说!” 我对于他的破防感到前所未有的满意,言之凿凿将师尊的隐私抖了个一干二净,见我连师尊不耐烦时会搓手指这种小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谢承影的脸色变化得复杂极了,再无之前装模作样的镇定。 最后我说,“他抛妻弃女,我娘临终之际让我来此寻他。” “你娘让你来秘境中寻他?” 我点头,“对!” 谢承影:“你撒谎!” 我否认,“我娘体内有昭和温氏稀薄的大预言血脉传承,临死之前看到了他葬身在这里。” 谢承影并不相信,“那你体内也有昭和温氏的血脉传承?” 我只好点头,“当然!” 果然,他马上道:“可否让我见识一二?” 其实我可以找很多借口搪塞这个问题,例如我血脉稀到几近于无无法预言,或者说我一月只能预言一次,这个月已经预言过了。 但是我没有这样敷衍,反而认真道,“这片冰雪大地上会发生惨烈的死斗,你的仇人衡道真君飞升,你全族死绝,身负血海深仇,在数百年后杀爱证道,却飞升失败。” 到目前为止,这就是我推算出的全部了。 衡道真君杀穿师门是真,或者更详细一些的是,因为不知名原因他屠杀了自己师姐一族,唯独谢承影逃脱出去,师尊在这其中想必出力不小。 但还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 我与谢惩初见是在两百年后的时光,那时候他依然是如今的孩童模样。 这中间差了整整两百年,他怎么可能一成不变? 不过十九州大陆秘法驳杂,若沧海之水,多如繁星,能筑出时间意境混元台的大能虽然罕见,但并非没有。 谢承影沉默了许久,似乎在仔细思索我的话,他长睫耷拉,精致小脸上浮现出一股愤怒和茫然,被我的话彻底说懵了。 我皱眉,“你怎么不说话?” 他抬眼,脸上闪过一抹决绝,“不论真假,我要带你去见娘亲。” 紧接着,我突感红花树摇曳了起来,它看似随意地摆弄枝叶,其实乱中有序,我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被吸引,再沉沦,眼中一片迷离。渐渐地,我恍然觉得自己是眼前这株凤凰木,是我生长在冰雪荒芜大地,是我灿红如血遮天蔽日,是我在摇曳。 我作为人的理智摇摇欲坠。 “别……别……” 我不抵抗的,别控制我。 这种傀儡操控术法,我曾经见谢惩用过一次。 那是一个危急存亡的时刻,敌方是个擅长蛊惑人心的狐妖,引诱了我同他拜堂成亲洞房,而谢惩当时被它的狐子狐孙缠住,无法及时解救我于即将被采补的水火之中,当时我迷迷糊糊,意识不清,只看见了一眼旋转的红纱床幔,耳边传来谢惩的神识传音。 “闭眼。” 我下意识顺从地闭目,再睁开眼时,就是死了一地的狐狸和以为自己是床幔的狐妖。 不过我一直都以为这是他生了心魔后才会的傀儡术,所以未曾防备过多,没成想如今的他竟是早已掌握,甚至使用得十分熟练。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只来得及想。 原来这个傀儡术……是寒英秘法。 虽然我失去了意识,但是我的身体并没有瘫软摔倒,而是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凤凰木上。 我的眼中是一片艳红绚烂的红花。 谢承影静静注视着这个鹅黄色的少女。 他的目光在斑驳光影中逐渐变化,阴沉积郁在眉眼,身高也拉长了,只在转瞬之间,就从一个稚童变成了成年后的清冷模样。 谢惩眉眼微弯,伸手戳了戳我的头,我的躯体直愣愣地不动,嘴唇开合发出无意识的声音,“主人”。 如果此刻我神志清醒,我相信自己会面红耳赤地以头抢地,恨不得钻进地缝,但是我神志不清,只有一副以为自己是凤凰木的躯体。 我的发丝是迎风摇晃的枝叶在空中飞舞,身体作为主干纹丝不动。 谢惩神色缱绻,“师姐,你好乖。” 我面无表情,只会叫‘主人’。 谢惩笑了,“你没想到会被他控制吧?”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盈盈道,“因为是小时候的我,就不设防了吗?” 但顷刻之间,浓郁的嫉恨和委屈就从那双含笑的眼中迸射出,“为什么不能这样对我呢?” 他垂下眼,陷入自我挣扎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收敛好情绪,又恢复成了往日里芝兰玉树的清贵姿态。 谢惩伸手将我揽进怀中,跳下了凤凰木。 27、复活进度91% 我再次恢复意识是在第二日的清晨。 寒英秘境延绵不绝的大雪罕见停了,金乌东升的霞光从雪山之后迸射出,点亮了白茫天地,霞缛云烟,山河瑰丽。 谢承影一袭红衣,雪白面容显出几分艳丽,神色严肃站在床边端详着我,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一般。 我尝试张嘴说话,却发现身体仍然不受自己控制。 “不要白费劲了。” 他警告我:“你的身体还是我的傀儡。” 我目光愤愤。 谢承影凝眉道:“我将你的预言告诉娘亲了,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并没有透露出境主谢长英对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转而道:“你就等着看吧,今日娘亲大婚必定会圆满礼成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不再纠结,眉眼微弯,透出一股皑雪般的灵气,“我还有一场盛礼要送给娘亲。” 此刻,即使可以说话,我也无言以对。 这一切或许只是一场虚无的幻境,我并没有奢望过能改变什么,只不过是那一刻想如此说便随心而做了。但是显然即使是幻境,也非是我能影响的。 我无法操控这具躯体,只能清醒地目睹这场大婚的开始。 巨大绚丽的冰镜鸾鸟从一线天绮丽的霞光中俯冲而来,衔着代表祝福与美好的红花枝绕旋啼叫九圈,这场结契道侣的大婚盛典才在恢宏壮阔的雪山之下拉开了序幕。 谢承影将我带在身边,我们于凤凰台上俯瞰遥望整个秘境。 鸾鸟绕旋之后,十六名红衣娘子架着霜雪状的花车从入口处开始沿着内庭长街行驶,所过之处,洒落满天的红花,拥挤着看热闹的人群爆发出欢庆的叫声,又有戴了红花枝的玄冰坐骑拉着一座红色华台缓缓驶来,华台上有穿着蓝白二色的少年们在鼓乐蹁跹,她们踩着轻灵的步子挥动长袖,模仿着秘境中代代相传的雪山精灵,送上虔诚的祝福。 在这之后,秘境轰然一声长吟,半空之中,开了一扇熠熠生辉的金门,在金门与内庭之间架起了一座贯穿天际的冰花桥,似一条蜿蜒的冰夷巨龙。 冰桥之下喜迎宾客,冰桥之上金门洞开,迎着冲破雪山的金乌,一袭大红色婚服的新郎身姿笔挺从容而出,有艳丽的金凤盘旋环绕,发出优美鸣叫,与此同时,一阵阵神秘悠扬的合曲自内外庭响起,与凤鸣应和着,震彻了整片苍穹。 红花树也开始摇曳,燃烧着的赤红的火焰鸟绕树起舞,拖出绚丽的浮光。 我努力将目光聚集在金凤盘旋的红色身影之上,可惜目力有限,只依稀从单薄身形看出几分清朗之意,姿容一绝,凤仪翩翩。 谢承影道:“他是太兆城的少主,天资聪颖,奈何从娘胎中出来就是一身无法治愈的孱弱病骨,需要终年喝药,自身才能无法施展。今日之后,他就要住在这里了。” 他的神情隐约可见几分期待,“娘亲说,我要唤他父亲。我听说父亲一般较为严厉,但也宽厚,他们偶尔会同子女在雪山下练剑玩耍,也会拿起荆条教训。” 我目光颤动。 他沉默须臾,转头看我。 我以为他会继续着父亲那个话题说下去,没成想他却是道,“三师叔或许会来,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或许是他心情不错,难得愿意多说几句,不过小脸蛋还是绷得很紧,“但不是今天。大师叔总对娘亲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年岁虽小,却很认同这句话。你来路不明,万一另有所图怎么办?” 我忽视他的猜忌,将目光再次投向冰桥之下,企图在里面寻到师尊的身影,或者是什么可疑之人。 攒动的人群被守卫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来客们会跟在华台之后走过长街来到内庭。 或许这是寒英秘境罕见的外来之客,他们衣着较为统一,是一派藏青色,似乎全是太兆城中人,在沉闷的藏青色中偶有几位衣着格格不入之人,看起来属于别门别派,或是散修。 但这其中并无我熟悉的身影。 半空之中突然传来一阵轰响,耀眼的华光穿射而来,我很想转头去看,奈何做不了如此动作,只眼角余光瞥到新郎快走到了长英殿,金凤托举出了一座更大更华丽的高台,在空中发出绚丽夺目的浮光。 与此同时,另一道红衣身影自长英殿而出,站在风雪巨龙头顶飞向高台。 尽管只是眼角余光的一瞥,我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令人心神剧颤的一幕。 原先被金凤,雪车,红花树,冰桥吸引过去的目光会在这道如火一般的身影出现的刹那就不受控制地聚焦在她身上。 巨龙在她脚下扶摇而上,掀起迷眼的飓风,风漩之中,她火红的身影比天际的金乌更夺目,明明是那样艳丽的姿容,但却一身霜雪般的纯净气质,整片雪域都在她身下臣服,也为她的出现送上漂亮剔透的冰晶之花。 “是娘亲。” 谢承影看着那抹红,眉眼弯弯,突然对我道,“你在这里不要动,礼成之后,我会来找你。” 我瞪眼。 就算想动我也动不了啊! 他转身离去,一瞬之间就从我的余光中消失不见了。 我只能直挺挺立在原地,旁观这场婚礼盛典。 在风雪之龙将秘境之主送上高台时,太兆城少主已在台上等候须臾,主礼之人浑厚的声音从台中传出,威严而肃穆。 “今日良辰,宾朋毕至,少长咸集......” “寒英秘境谢长英与太兆城楼照月于此结为道侣,天地为证,仙友共贺,鸾凤齐鸣.......” “....以换信物,同结婚契,合为一家,共赴仙途,不离不弃.....” 楼照月面如冠玉,虽身姿轻薄,但眉眼温柔,在主礼之人的祝词下向冰雪之主伸出宽大苍白的手掌,太兆城的金凤之翎虚浮而出,投向了红衣蹁跹的新娘。 谢长英神容静美,十分自然地接过金凤之翎,手腕翻转间,祭出一片神圣的冰夷龙鳞。 这时,天地忽然变幻。 东边天际顿生一抹紫色,那并非是一片单调的色块,而是一层覆盖一层,一团压住一团,由远及近,层云尽染,如同灵动的绸带在空中飘荡旋转,紫气之中,迸射出万丈霞光,金乌穿透紫气而出,形成一道道艳丽的光束,在翻涌的紫气中,传出一阵仙人奏乐般的灵动之音,教人心神清明,紧接着,紫气随着仙乐聚集变幻,它们形状各异,如奔腾的天马,或振翅涅槃的凤凰,又或是神君仙子隔空举杯遥遥祝贺。 就像是整片天地都为这对新人送上了热烈的祝词。 我震撼于这幅紫气东来的天地祥瑞之景中,一时不由看得痴了。 但也注意到了紫气之下那个衣袂翻飞的小小红衣身影,他双眸紧闭,嘴角微勾,手中术法变幻,周身盘旋着浓厚的冰晶之花,一枚紫丹浮在眉心。 那祥瑞之景便是由紫丹引出。 这就是他要送出的大礼吗? 当真是如梦似幻般的美丽,境中之人无不震慑其中。 楼照月与谢长英相视一笑,他伸手欲取冰夷龙鳞,如此便算礼成了一半。 可就在这时,那翻涌的紫气开始变化,它越发的深沉厚重,在眨眼之间,就浓到发黑。 谢承影身形微顿。 谢长英也似有所觉,反应极快将楼照月拉向身边,空中响起一道破裂之音,在她拉完人的下一瞬,一支黑色箭矢从虚空中显现出,穿透而来,它并非是由远及近的,而是近到身前才突然由隐身状态显现出具体形状,若非谢长英动作迅疾,此刻楼照月怕是已被黑箭穿胸而亡。 那箭没有射中人,并没有消散,反倒转了个弯,抵住浮在半空的冰夷龙鳞折回黑云之中。 那团黑云离我并不远,所以能较为清晰地看见一道黑衣身影从云层裂缝之中踏出,黑箭在折回他身边的刹那化作一柄锋利长刀,晶莹剔透的冰夷鳞片被他苍白消瘦的指尖捏住。 他很高,浑身魔气笼罩,脸上戴着一张狰狞枯骨面具,只露出一截宛若死人般的惨白下颌和红色双眸。 “师姐,大婚怎么不请我来观礼?” 他的声音嘶哑无比,像被谁捅破了喉咙。 在他出言的同时,紫气被黑云完全覆盖,原本绚烂的天地转瞬阴沉。 一个名字在我心中呼之欲出——衡道真君沈扶瑜。 28、复活进度92% 沈扶瑜话落的刹那,一道寒冰巨龙自谢长英身边拔地而起,以守卫之姿盘旋在楼照月身边,龙首仰天长啸,气势凶猛,游走之间咬碎数支隐形攻击的黑箭。 谢长英神情冷厉,“你没死?” 沈扶瑜低低笑了起来,眼中猩红越发浓烈,魔气也因他的心绪起伏而翻涌不止,“让师姐失望了。” 他视线扫过楼照月,微微偏了下头,“师姐的婚礼怕是注定无疾而终了。” 话音未落,魔气中涌出数百条黑色触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楼照月和冰桥之下的太兆城来客。魔肢遮天蔽日,粗壮无比,只在顷刻之间就覆盖了半个秘境。惊变突起之际,人们并非是呆愣着任由屠戮,而是纷纷祭出法宝,试图抵抗,但所有手段在魔肢面前都脆如薄纸,他们被轻易穿胸而过,惊诧的神情还维持在脸上,瞪大的瞳孔里映着铺天盖地血腥狂舞的魔肢和同类尸体。 尖叫和恐惧像油锅溅入了水滴一般迅速蔓延,只眨眼的工夫,就沸腾不休。 有数个来客原路折返试图逃出秘境,但都因速度不敌魔肢而被捅了个对穿,鲜血和恐惧滋养了魔肢,它们越发壮大莹润,其上流光涌动,沈扶瑜的力量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谢长英自然无法坐视不理,她在第一时间凝空唤剑,一柄晶莹剔透的雪白长剑自雪山中倏然而出斩向魔肢,那魔肢在她数剑之下才划开一道豁口,流出腥臭的黑血。 沈扶瑜神情不变,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谢长英持剑护着楼照月斩下数条魔肢之后,他的耐心似乎终于告罄,语气森然,“师姐,你到底看上那个病秧子哪点?” 29、复活进度93% 沈扶瑜自黑云中走出,右手握刀,左手持鳞,魔肢从他背后涌出飞舞着收割人命,使得像个彻头彻尾的魔物,或者说,他已经彻底成为魔物的一部分,分不清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曾经那个清风朗月的衡道真君还是嗜血怨毒的魔物。 谢长英并不理会沈扶瑜。 楼照月身躯孱弱,一个不小心就能被魔肢杀死,她不敢分心。 但她的无视却彻底激怒了沈扶瑜,他冷笑一声,咬牙切齿,“你要护他?我偏要他死!” 魔气一霎井喷式地爆发出,除了魔肢以外,又有数之不尽,奇形怪状的魔物从黑云中奔出,悉数向楼照月攻击而去。 我的目光在黑云之下逡巡,企图找到那个小小的红衣身影。 但是没有,那里已经被魔气所覆盖,只留下令人心悸的死黑。 我顾不上思索谢承影的去处,反正他绝不可能死掉。 目前更为危急的是一部分魔肢开始无差别屠杀寒英境中之人,甚至有一支直直向我的方向杀来,它们似乎有几分不受沈扶瑜的控制了。 我脑中思绪飞转,不知道被杀后会不会直接就魂体消散了。 那可怕的魔肢上浸着粘稠温热的鲜血,越发显得流光溢彩,也越加狰狞,在它距离我只有数丈距离之时,一道小小的红衣身影持剑跃来砍向魔肢。 “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师叔!” 他稚气的嗓音一派冷厉,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是谢承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解除了傀儡术,我可以动弹了。 我急问:“他在哪里?” 谢承影艰难应对魔肢之际回头瞪了我一眼,“你不是会预言吗?你预言啊!” 我心想,预言和寻踪好像不是同一个东西吧! 有关寻踪秘法我学艺十分不精,如果想靠我找到师尊,那真是天大的错误。 但尽管信心不足,我还是立马运转功法,毫不迟疑地施展所学过的寻踪之法。 可魂体中那半成的混元台十分不给面子,像个破篓子一般,丝毫兜不住灵气,术法半晌都成不了形。 我急得不行。 这时,恍若有一道清浅的低叹随风吹来。 我晃神。 似乎是谢惩的声音。 但这声轻叹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无暇顾及。 混元台在这时竟坚|挺住了,寻踪法术化成点点金光向西边遁去,我没时间探究自己居然真成功了这回事,立马飞身追随金光而去。 奇怪的是,魔肢竟也对我视若无睹,让我非常顺利地出了秘境 那光像流星一般飞逝,我跟得颇为吃力,但也算远远坠在其后。 不知飞了多久,一片魔气浑浊之地骤然映入眼帘,虽然没到遮天蔽日的恐怖程度,但那直入云霄的数十道墨色魔柱仍然十分醒目。 寻踪金光彻底没入了魔柱圈禁之地的上方,那里悬着一面黑雾缭绕、变化多端的骷髅水镜。 水镜上间或闪过一些画面。 我看见了师尊和另一位宛若谪仙的清隽男子,他们被分别困于镜中一角,与‘自己’厮杀。 很突然的,我脑中瞬间蹦出一个名字——映影之镜。 这面水镜在十九州颇负盛名,相传十分邪恶恐怖。凡是被困入镜中的人,会被水镜完美复刻生成对应的‘映影人’,甭管你是三流散修还是太玄境大能,从容貌到修为,从气度到心性,一言一行,一招一式都复刻得一模一样,只有杀死‘映影人’才能从镜中脱离,但若是本人被杀死,从镜中走出的就是‘映影人’,它会完全取代入境人的一切。 有关映影之镜的传闻数不胜数,大多十分诡异波谲,夸大其词和人云亦云之下纠缠着无数秘辛秘闻,我听过有关于它的一个又一个疑点重重的可怕故事,对它说不上警钟长鸣惶恐不安,但此刻见到了仍然不寒而栗。 是谁将他们困在了此处? 除了衡道真君外,我想不出别的人。 我遥望向镜中的人。 师尊此刻竟然十分年轻俊俏,有一头浓黑的秀发,若非五官身形和招式都与数百年后一模一样,我真是无法轻易认出。 这很奇怪,纵然师尊如今不是太玄境修为,应当也在灵虚、明乙上下,绝不可能短短几百年就满头华发,容颜衰老。 而那另一位眉眼霜寒,气质出尘的定当就是衡光真君了。 他的容貌不可谓不出众,五官甚至称得上艳丽,但如松似雪的冷冽气质却压住了那份艳色。高雅而凛然,姿容极美,冷艳之余也透出几分矜贵淡漠。 我的目光在他脸部扫射,发现他与谢惩是有几分相似的。 不单单是那仙姿高彻的仪态,他们的眉眼也有几分相似,不过谢惩更加清冷无害,不似衡光真君眼尾微微上挑,有些勾人。 这个发现很难不让我心中惊疑。 可如今并不是深究此事之时,我必须要打破映影之镜,将他们带去寒英秘境。 但是,我破不了。 我从生到死都只有光化境的修为,即使我连升三阶,成了纵横捭阖的太玄境修士,也打破不了映影之镜,或许它的手下就收割过不止一个太玄境大能的生命。 但我总要试一试。 我飞身上云端,矗立在水镜之外,将自己能想到的,能用出的功法都一股脑地往上面砸,水面一开始纹丝不动,后来竟起了丝丝波澜,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那丝波澜在我眨眼之后不仅没有消失,反倒越来越大,越来越荡漾、壮阔,顷刻间就撞得水镜起了滔天大浪,一阵刺眼的蓝光闪过,一个衣衫凌乱,墨发汗湿的男人从中踉跄走出。 我惊讶地瞪大眼,出声叫道:“衡光真君!” 他却仿若未曾听见,凝眉沉目直接向寒英秘境的方向飞速遁去,彻彻底底无视了我。 这是...怎么回事? 我都没顾得上看一眼还被困在镜中的师尊,连滚带爬跟上已经不见踪影的衡光真君。 此次出来寻找帮手,我自觉已是十分之快,料想沈扶瑜再能杀,也应当还剩下许多人的性命,更何况衡光真君速度十分之快,必能救下不少人。 可临近秘境之时,我看见衡光真君迫切的身影停住了步子,他立在洞开的秘境入口,僵硬得像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周身绝望岑寂。 而他的前方,一股足以熯天炽地的黑红大火烧得疯魔扭曲、横贯天际,吞噬一切。 我颤抖走近入口,秘境终于完整地在我眼前呈现出它血腥悲怆的一幕。 目之所及,遍地尸骸,血流成渠。 人们惊恐残破的死状还未在将死的尸体上僵硬凝固就被魔焰毫不留情地吞噬,华台上扮演雪山精灵的少年们狼狈而破碎地分尸各地,冰镜鸾鸟在火焰中挣扎不休发出凄厉尖啸,那高而远的天幕上,一身大红吉服的楼照月被魔肢洞穿了身体,了无生气悬在半空,谢长英被一柄黑色长刀贯穿身体,瘫软在沈扶瑜怀中。 这位搅动风云的衡道真君此刻傻了般跌坐在原地,丝毫控制不住自身逸散的魔焰和身后触肢,他语气癫狂,“你..是你要给他挡刀的,我,不是,不是我.....是我,是我杀、杀了、不!不是我、不是我、” 立在秘境入口的衡光真君突然爆发出一股难以遏制、无与伦比的杀气和愤怒,他向天幕掠去,“沈扶瑜!你放开她!” 可他还未走近,那黑焰猛然喷涌爆发,迅速覆盖整个秘境,一道金雷在天际炸响,浓黑的云层之中,乍然开出了一条金红二色环绕的天路,秘境刮起涵盖仙域大道之威的飓风,将衡光真君挡在数百米之外。 我同他一般根本无法走近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黑焰之中的飞升金雷劈个没完没了。 堕魔后还能如此迅速飞升的,横贯古今只怕也只有沈扶瑜一人了。 衡光真君双眸泣血,在意识到如今现状后,只一个抬眸的瞬间,浓密青丝中就生出了几缕白发,他尝试打断沈扶瑜的飞升,可每次都被仙域飓风毫不留情掀飞出去。 在不知道多少次后,他才终于放弃,而后跌跌撞撞在黑红焰火笼罩之下的寒英秘境寻找起来,他的声音破碎而绝望,“承影?承影?承影.....” 我也忍不住踏进魔焰中企图一起找人,心中做好了被灼烧的准备,可那黑红之火却并没有伤到我,我心中恍若明白了什么,但还是避着飓风中心在秘境中寻找,找了几天,那金雷声势都渐小了,却并没有看见谢承影,他像是完全消失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但我在东边的一处角落看见了黄风铃同一位幼童抱在一起的尸体,她同其余数之不尽的尸体没什么两样,都是瞪出眼眶的惊惧双瞳和正在被黑焰吞噬的血腥残躯。 那飓风越来越大,云层之中的金红二色越发醒目,我知道,沈扶瑜要飞升成功了,赤水仙域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了大半。 这样的人,为什么可以升入仙域呢? 我俯身想要抱起黄风铃,可双手却从她的身上径直穿过。 呆愣片刻后,我又转头去寻衡光真君,却见他从凤凰木的废墟之下,抓出一条血气冲天的红光环带。 那环带十分虚幻,看起来像某种法宝,但却逸散出了浓郁的灰败和仇恨气息。 我见识有限,并不能认出此乃何物,但衡光真君却面色骤变,悲怆叫了声“承影”,然后想也不想地,企图进入环带之中。 这是什么? 谢承影在里面? 我的心脏重重一跳,快步上前,也妄图进入环带之中,却被血气冲天的灵息打了出去,我感到魂体一阵虚无和空洞,像宿醉后一般,身子没个着力点,一直倒飞,意识也陷入混沌模糊之中。 黑红之焰离我越来越远,那金雷好似彻底停息了,又好似还在劈打,衡光真君还在不停进入环带却又被环带拒绝,那雪山被烧得融化,宫殿折断,冰川坍塌,发出一声又一声悠长又破碎的哀鸣。 尽管没过多久魔焰熄灭了,飓风消失不见,金雷彻底停歇,可秘境的主人死在了这里,维持的冰雪奇观也就难以持续了。 但春去秋来。 秘境再次开始下雪,从微弱的细雪薄冰到磅礴雪山冰川,奇观再次重塑了,却也将曾经的一切彻底掩埋冰封。 不知过了多少年,有个满头华发的人来到这里,望着漫天大雪,重新封印了秘境入口,然后枯坐在长英殿中,从容迎接了天罚雷霆,也死在了这里。 不过他的灵力血肉滋养了长英殿,这里罕见地生出了一片翠绿,在冰天雪地之中摇曳。 很像年少时,他们躺在雪地上一起畅想过的在秘境之中种出漫山花草的样子。 只是,他们都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