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男炮灰认错男主后》
1. 第1章
“今日下午到蓉城,中午船不靠岸。”
船夫的一声嘹亮高呼,安十乌因为晕船昏昏沉沉的脑袋逐渐清醒。
坐着船摇摇晃晃了半个月,终于快要落地的喜悦,让人觉得船舱里难闻的酸臭汗味和煮鱼的腥味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天知道为了逃跑,他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钱才托人坐上这艘船,再耽误几日他恐怕真的就要乞讨了。
船上的其他人显然也和安十乌同样的心情,原本寂静的船舱瞬间热闹起来。
“小郎君,我看你天庭饱满,双目有神,有文曲星之气象,怕是日后要了不得了。”一个潦草的老头儿在安十乌身边坐了下来。
安十乌揉着额角的手一顿,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所以我有状元之才。”
本该自己的话被别人抢先说了,老头噎了一下,可察觉到周围人偷偷觑过来的目光,他很快扬起了高深莫测的笑:“你是来考云明书院的书生吧?”
“你自小读书颇有天分,家中举全家之力供你读书,可惜如今家中出了意外,长辈尽失。”
“而你又被亲戚迫害,不得已出逃。”
老头摸了摸有些潦草的胡须,轻描淡写:“你有一小劫,度过后文运昌隆,若度不过只怕要汲汲营营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安十乌闻言扬了扬眉,静静地打量着这老头儿。
他对面坐着的老大娘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激动,大声道:“小郎君,老神仙真的很厉害,你可一定要听他的。”
“之前我钱丢了就是老神仙帮我找到了,那可是我孙子的救命钱。”
周围众人霎时间都朝这边看过来:“什么老神仙?真的吗?哪里有老神仙。”
“没什么,一个骗子。”安十乌看了一眼老太太,对着众人语气平淡。
那些人不但没有失望,反而露出兴奋的神色。
因为前朝供奉国师,动摇国本,结果被揭穿国师其实是个骗子,所以新朝引以为戒,严厉打击妖道神婆之类,算命老神仙这一套在当朝根本摆不开。
就算民间少有信奉,也大都是偷偷摸摸,今天难得遇见一个。
见好不容易盯上的羊羔崽子不上钩,老头语气有些急:“小郎君,你可要想好了再说,我可不是骗子,难道我刚刚说的不对吗?”
这话里话外已经带了几分威胁,安十乌神色未动。
他看着老头身后以包围姿态朝自己围过来的两个男人,抬眼,勾唇,抓着老头的手向后一扭。
“哎呦……”老头没防备扑通一下半跪在甲板上,痛呼出声。
安十乌挑眉,手上愈发用力:“怎么样,老神仙有没有算出来自己今日有血光之灾,还有牢狱之祸?”
老头拧了拧胳膊,少年不算健壮的胳膊仿佛铁臂箍得人生疼,他心中后悔不迭,自己不该将豺狼错当成绵羊:“快放手。”
他一早就注意到安十乌了,穿着普通,在这满船形形色色的人中,一看就是乡里少年。
但他容色俊朗,身形挺拔,满身松弛自若的气场,让他看起来格外出众。
老头见过很多这样的人,贫家富贵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而他之所以挑安十乌下手,不过是看他确实话题感十足能够引起大家关注,且年纪又小应该好忽悠。
选在船上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地点,又一路耐心观察铺垫了半个月,老头当然是打算干票大的。
却不想竟然阴沟里翻了船。
这边的冲突很快引起了船家的注意。
如今这个世道能在水路上行走的哪个不是见多识广,他们或许之前对老头熟视无睹,但既然有人揭开了,再置之不理他们也是要惹上衙门注意。
眼见着几个船夫拿着木浆围住老头,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嘈杂中仿佛死了爹娘一般的惊呼格外明显:“缺德坏心眼儿的骗子,我大儿子的束脩全被骗走了。”
这一声仿佛引动了什么机关,好几个老爷子直接围住骗子,推搡着让他还钱,有个看起来性格格外彪悍的直接将骗子搜身,总算帮大家拿回了钱财。
“还好小郎君机敏,要不我真不知道要怎么给家里人交代,我家老婆子要念叨死我了唉。”安十乌旁边坐着的老大爷心有余悸,但依旧十分友善的给安十乌挪了迎风的位置。
看不出这彪悍的大爷还是个怕媳妇儿的,安十乌有些好笑。
老大爷却一改路上的沉稳寡言,对安十乌十分热情:“小郎君,我看你孤身一人出门,是来蓉城求学吗?”
自从几十年前朝廷里的大官告老回乡在这里开办书院,又教出了许多人进入朝廷,这里就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求学,安十乌模样确实斯文无害,来求学的概率很大。
安十乌只笑了笑,但其实他是来找他的金饭碗的,就是原身的娃娃亲对象。
半月前他被一个花盆砸中了脑袋,再睁眼就来到这个世界了,这里是安十乌从未听过的朝代,更确切的说是一个男男生子文世界。
在书里,他是一个贪心不足,狼子野心的白眼狼,是早期男主身边清高自负的炮灰赘婿。
安家和男主家本是同乡,两位老爷子年轻时关系很好,安老爷子性情保守,而虞老爷子果断有冲劲儿。
正是这样互补的性格,当初被朝廷抓壮丁时那么多人客死他乡,只有他们从尸山血海中走平安归来,娃娃亲自然也是在那个时候定下的。
后来靠着当兵得来的银钱,安老爷子在家乡置办田地,教养儿子读书,而虞老爷子出去闯荡,谁能想到他后来那么争气,竟挣下了偌大的家业。
多年过去,两家早已云泥之别,男主当然不愿意和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娃娃亲对象成婚。
只是面对格外固执的爷爷,男主只好答应,并以此为条件提出参与家族生意,自此在家族和商场有了自己的名字。
原本踌躇满志的原主却连云麓书院都考不进去。
嫉妒让人头脑发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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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主浅薄狭隘的性子再不遮掩,男主对他忍无可忍,两人和离后男主和一位才华横溢,性情温和的男人成了婚,两人相互扶持,恩爱一生。
至于原主,安十乌只记得书里说他最终只能拿着冷冰冰的银子悔不当初。
乌十安一点都不嫌弃银子冷,只需要成个婚,就能摆脱现在的麻烦,不用履行夫夫义务,分手后还能得到大笔银子,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停船靠岸,安十乌看着远处河堤上搬运工扛着麻袋行色匆匆,河的另一岸莺歌燕舞,红袖招展。问了一路终于在城北的一座大宅院前停下。
七阶之上三间房开门,中间是正门,漆红色的大门透着高门大户的威严,门旁两座石狮子张牙舞爪,无疑不显示着主人的高调与富贵。
也怪不得原主哪怕被人嘲讽是赘婿也不愿意从这里离开。
眼看着门内守着的小厮不知道多少次看过来。
安十乌想了想,从衣服的内侧拿出一张契书。
这大概是两位老人当年醉酒时写下的,字迹龙飞凤舞,满纸大部分都是共度患难的情谊。
只有最后一小段写了两家若有合适的后辈就结成娃娃亲的约定。
他捏了捏手里薄薄的契书,上前寻小厮递话。
守门的小厮注意安十乌好半天了,见他过来,先是打量了他一番,这才开口问道:“你有什么事儿吗?”
安十乌好脾气的笑了笑:“小哥,我家爷爷与虞家老太爷交好,这次我来蓉城,想要拜访一下虞爷爷。”
小厮将信将疑,安十乌又从荷包里拿出一枚残缺的铜钱:“这是信物,我是从民和乡来的,我爷爷是安云杉,和虞老爷子从前是邻居,劳烦通报一声。”
提起民和乡小厮点了点头,拿着那枚铜钱转身进了府,不多时领着一个身形微胖眼神精明的婆子出来。
那婆子微微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安十乌:“就是你要找我家老太爷,你有什么事情吗?”
安十乌眯眼,声音不疾不徐:“贵府的规矩可真奇怪,客人有事拜访要先向一个下人汇报,还是我眼拙,莫不是你是这府里的当家奶奶。”
婆子脸色一变,捏着手帕强装镇定道:“你也不用给我老婆子下马威,要是人人都能见我们老太爷,这虞府成什么地方了。”
“乡下破落户,打秋风打到我们这里来了,你最好赶紧走,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婆子骂的很难听,安十乌不动声色,心下不免狐疑,无论是那本书还是后来虞家对原主的安顿都证明虞家家风还算不错。
这个老婆子敌意未免太大了些。
略过婆子,安十乌看着她身边眼神闪烁的小厮,又看着门后深深庭院,心里明白这事情没有自己想的这样简单。
就在安十乌琢磨着在哪里可能堵到虞老太爷的时候,一辆精致大气的马车缓缓在门口停下。
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腕间一颗鲜红的小痣娇艳欲滴。
2. 第 2 章
马车里出来一个年轻男人,他微微俯身,侧脸如玉,长睫垂下淡淡阴翳,整个人似冰雪般清透孤冷,抬眸间却有一种无端的压迫感。
安十乌暗暗猜测来人身份,就看见刚才还口气冷硬的嬷嬷瞬间变得局促起来:“公子,您回来了?”
来人淡淡嗯了一声,扫到几人对峙的场面:“怎么回事?”
“没什么……”王嬷嬷支支吾吾,下意识看向安十乌。
男人蹙眉,目光从安十乌身上略过:“娘怎么样了?”
“老夫人从今早起来身体就不舒服,中午喊着头晕,夫人正在陪着。”
男人疏淡的眉目微沉,转身就往府里走。
安十乌听着两人的对话,心底对男人的身份有了猜测,二十岁上下的哥儿,又是府里的公子,。
他该不会就是男主吧?
眼见男人就要进门,安十乌顾不上多想,上前几步:“虞公子,我从民和乡来,想拜访虞老爷子,爷爷故去前特意叮嘱有机会替他看望旧友。”
民和乡是虞老爷子老家,那里有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所以这么多年虞老爷子很少回去,可那里也有相互扶持的故人。
虞钦脚步微顿,转身抬眸:“你是?”
对视间,那双狭长的凤眸仿佛洞穿人心,安十乌抿唇:“我爷爷是安云杉,从前和虞老爷子是邻居,我是安十乌。”
王嬷嬷没想到这个乡下破落户胆子这么大,竟然还敢找上公子,连忙出言打断:“公子,您还是快去看看老夫人吧。”
虞钦淡淡看了她一眼。
王嬷嬷瞬间哑了声。
他果然没有那么好搪塞,安十乌将手里残缺的铜钱递给虞钦:“我能去拜访老爷子吗?我有些事情想和老爷子商量。”
虞家的情况显然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这次要是不能抓住机会,再想见老爷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虞钦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将那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还给安十乌:“跟我来。”
王嬷嬷还想再说什么,安十乌已经跟在虞钦身后进了府门。
她狠狠地跺了跺脚,像只无头苍蝇般原地转了好几圈,这才匆匆离去。
安十乌则没想这么多,只要能见到老爷子,一切才有可能。
看着走在正前方背影如松如柏,笔挺中直的男人,安十乌心思略定。
他看起来真不像一个哥儿,无论是气质还是处事方式,一看就是长期处于上位,习惯了发号施令。
可来到这个世界半个月,安十乌也做足了功课。
哥儿虽说外形和男子没什么不同,但额间或者腕间有血红色小痣,身形力气也较一般男人弱势,他们如同女子一般有生育能力,也同女子般被圈养在家中。
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男主想要闯出一番事业,想要当家做主为自己发声,反而是世人眼中的异类。
安十乌欣赏男主,对未来几年的生活也多了几分期待。
虽说这碗软饭他是打定主意要吃的,但和这种理智冷静,善于权衡的人相处起来会更轻松,等他们双方都达到安定理想的状态就一拍两散。
他绝对不会像原主那么碍人眼,心底有了打算,安十乌越发平静怡然。
虞家不愧是蓉城大户,一路走来亭台楼阁蜿蜒不绝。
即将进入内院,虞钦仿佛想起来什么,终于瞥了一眼身后的安十乌,就见眉目清朗的少年郎眉眼含笑,惬意闲适的姿态。
他简朴甚至称得上褴褛的衣衫与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格格不入,却不见一丝局促拘谨,树荫下的斑驳打在他白皙俊挺的侧脸,着实有些晃人。
虞钦视线微顿,刚想要说什么,西侧的院落,下人神色匆忙,来来回回奔跑不停。
虞钦侧身,声音微沉:“慌什么。”
拎着水桶的小丫鬟看到虞钦神色更加慌乱,直接转身跑了。
安十乌主动开口:“你先处理事情,我这边不着急。”
虞钦看向安十乌,略颔首:“我去看看。”
目送他进了院门,安十乌百无聊赖的靠在柱子上,事情到了这一步算是很大进展,只是今日这情况要敲定下来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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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易。
原主自尊心那么强怎么可能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当赘婿,他后来变成那副偏激敏感的性子,他那两位好叔叔婶婶也要担很大责任。
民和乡听起来是个宁静祥和的地方,可实际上那里民风封闭野蛮,宗族势力盘踞。
原主奶奶去世后,他叔叔婶婶给原主说了一门亲事,是当地乡绅家的胖闺女,人有些痴肥,三十多岁了还养在家里。
原主心高气傲当然看不上那样的姑娘,可叔叔婶婶早收了钱,成婚当天一把药捆了原主。
很长一段时间,原主都像是一头配种的公猪被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精神和□□折磨让他几近麻木。
哪怕后来找机会偷偷跑出来,他也不敢回家,而是靠着乞讨一路到了蓉城……
那段描述落在纸上,安十乌匆匆一瞥,可带入己身只让人觉得窒息。
旁边院落一阵巨响打断了安十乌的思绪,他站直身体望着那处浓烟四起眉头轻蹙。
西侧院,墙上、树上,满院的符纸迎风飘荡,形状疯癫的道士手拿长剑,嘴里念念有词。
虞钦眸色清寒:“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很少对下人发火,今日这般,本来就忐忑的下人瞬间跪了一地。
虞老夫人坐在院子角落的椅子上,她看起来很年轻,风韵犹存,只是神色郁郁,见虞钦回来立刻站起身。
旁边的小丫鬟立刻扶了一把:“老夫人,您身子还没好,小心点。”
虞老夫人动作一滞:“没事,多亏了高道长,我这会儿好多了。”说话间她状似疲惫的抚了抚额头。
“母亲,朝廷有规定,不允许招这些假道士,而且我不希望你拿身体和我开玩笑。”虞钦语气严厉。
只是一个照面自己的谎话就被拆穿,虞老夫人有些心虚,但想到自己的目的,她定了定神色:“放心,我已经交代了,不会让人知道的。”
“钦儿,高道长是真正的高人,和那些骗子不一样。”
她紧紧握着虞钦的手:“等他做完法,你就能摆脱诅咒……”
3. 第 3 章
“什么克夫克家黑寡妇,我儿命格贵重,是他们福薄。”虞夫人语气愤懑。
安十乌刚进门就听见了这么一句,神色未变,目光下意识落在虞钦身上。
此刻他有九分确定这个男人就是后面执掌虞家,在商界呼风唤雨的男主了,这心理素质,被人当面说克夫,黑寡妇,他眉眼都没动一下。
在那边摆弄了半晌的老道士这时候将一枚铜钱大小的辟邪铜券递给老夫人:“夫人,这恶鬼作恶多端,我修行不佳,只能借助师傅孕养的法器”。
他手上白色拂尘指向虞钦,神色沉肃:“请公子将法器置于掌心,待法器吸足了公子身上的怨鬼诅咒,届时我会将其打入地狱,让你免遭桃花黑煞,只是你这姻缘注定免不了波折。”
安十乌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满桌子的符纸,火光四溅的油锅,原本翠竹茵茵幽静清雅的小院因此乌烟瘴气。
虞夫人神色一松:“没关系,好事多磨。”只要不像之前定一个死一个,哪怕艰难些,她也总能为虞钦找个知冷知热的人。
到了这般地步,这老道士竟然还敢当着自己的面蛊惑人心,虞钦脸色微不可察的一沉:“来人,送官。”
虞夫人心下一慌,还是出言制止:“我不准。”她紧紧的盯着虞钦,揪住心口的衣襟:“无论如何这次必须试试,要不然我死了都不安心。”
虞钦仿佛凝结冰霜的眸中一闪而逝的无力,安十乌轻轻扬眉,再厉害的儿子也抵不过老母亲,只是这母子两人性子相差太大了。
他原本还奇怪男主二十多还没成婚,感情是他本身就婚事波折不断,这才让原主捡了漏。
说起来今天要不是这个男人,他还没有这么容易进虞府,日后多半还要仰仗人家,这个时候再冷眼旁观未免有些不地道。
“夫人说的真本事是什么?”安十乌走到油锅旁,锅中热油翻滚,桌上还摆着热气腾腾的油炸小羊崽。
他指尖捻了捻桌角遗落的白色粉末,将荷包里一颗花生扔下去。
安十乌之前存在感太弱,以至于大家闻声望去,看到的就他随意将手伸进翻滚的油锅当中。
虞钦瞳孔微缩,脑海中闪过方才不过几分钟就被煎熟了的小羊羔。
与此同时另外一声暴怒的惊喝倏然响起:“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
安十乌眉梢一挑:“你是说我触碰到了你的地狱吗?”,说话间不紧不慢将花生捞出来递给虞钦:“要尝尝吗?老家特产,只是还有些生。”
虞钦眉心凝了凝,一旁的侍卫王康一把将老道士按倒在地,干脆利索的堵住了他的嘴。
虞老夫人脸色泛白,惊疑不定的看向安十乌。“你是哪里来的后生,那样滚烫的油锅,你怎么做到的?”
安十乌浸着油渍的指尖在日照下显得清透,这双手毫发无伤,那枚花生外壳也颜色未变。
虞钦拍了拍惊魂未定的母亲,捻起湿漉漉的花生,一语道破:“这一锅油只是看起来滚烫。”
他们被老道士率先生祭煎煮活羊羔的画面侵占,自然忽略了锅里多半的油是后面加入的凉油。只是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诀窍能让温油翻滚,做出高温的假象。
安十乌惊诧于他的敏锐,也不卖关子,点了点桌面无意洒落的白色粉末:“白色硼砂放入油锅中,看似油水沸腾,其实温度并不高。”
“你肯定也是术士,所以才懂得这些秘术。”虞夫人不愿意接受自己花费了这么多精力找到的竟然是一个骗子,她是真的对高道长抱有期待,希望他能破除虞钦克夫的命格,和顺一生。
这是真相摆到眼前了还要自欺欺人,若是真的不信她就不会任由儿子将高道长押走。安十乌不动声色挑了挑眉:“我们家祖上三代都是种地的,这种妖言惑众的东西小孩子都不信。”
“至于这些小把戏,见得人多了,再看些杂书,也能琢磨个七七八八。”他走到供案左前侧夹起桌上的符纸,指尖抖了抖,原本光洁的符面显现出深红色的人形鬼影。
安十乌右手抬起轻轻抚过,动作松驰自然,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气度,顷刻间符纸飘起蓝色火焰,无风自燃。
虞夫人怔怔的盯着安十乌。
安十乌抖了抖衣袖,任由灰烬随风消散,语气随意却又十足坚定:“那些所谓的命格诅咒,不过是无稽之谈,再高明的骗术都有迹可循。”
虞钦若有所思,视线落在安十乌站立的位置,拿起一张符纸在指尖摩挲,安十乌勾唇,向侧边挪开。
虞夫人又眼睁睁看着那张符纸在虞钦手中显形自燃,闭了闭眼:“钦儿……”
她养的这个儿子心思深沉,不说府里府外那么多人怕他,有时候就连她都发怵,偏偏这次的事情算是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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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虞钦的逆鳞。
虞钦知道她要说什么,声音淡淡:“下不为例。”
安十乌注意到虞老夫人手里捏着的手帕直接成了乱麻,只觉得这母子二人格外有意思,就听见虞钦开口:“这些符纸又是什么道理。”
安十乌没想到虞钦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耐着性子解释道:“符纸大概是用牛奶描画过形状,烛火烘烤就可以显示行迹。”
“这个盛装香灰的铜鼎里有小暗格,符纸在里面走上一圈,沾了磷粉,稍微摩擦就会自燃。”
安十乌之前站立的位置实在巧妙,距离烛火不远不近,刚好能够发挥其作用,却又不会引人注目,所以虞钦才能在那个位置复制他的动作点燃符纸。
这个年轻人年纪不大,脸上轮廓甚至还没有褪去少年人的青涩,可他的处事见识却已经超越了很多人,虞钦此刻对于老爷子每次提起都欲言又止的安家总算有了几分真实的印象。
安十乌不知道自己专业科学的打假行动无意间获得了虞钦的欣赏。
他向这位虞夫人科普了一番骗人的小把戏,看着对方终于死心不再满口鬼神诅咒,心中莫名生出了些许成就感。
虞钦站在一旁,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等两个初次见面的人交谈完毕,这才领着安十乌去后院书房拜访虞老爷子。
老爷子就坐在窗口的位置,头发斑白,低着头一页一页翻看账本,看得出精神不错。
虞钦脚步微顿,看向安十乌:“你这边……”
“我在这里等等,你先和老爷子说一声,好让他心里有个底。”短短的一段路程,安十乌已经将家里的大概情况和虞钦说了下。
他打着爷爷遗愿的旗号拜访,对年近古稀的老人家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虞钦似有意外看了安十乌一眼,他这样行色匆匆来到虞家显然不仅仅是单纯拜访。
可从进门到现在,这个才十八九岁的少年都表现得很有分寸,沉稳从容,张弛有度。
虞钦心下一软:“我去和爷爷说一声,你在这里等等。”
安十乌笑了笑,点头:“多谢。”
等虞钦进了屋,安十乌刚松了口气,身后一行人缓缓靠近,一位着深蓝色襦裙,装扮华贵的妇人直接朝安十乌所在的位置走过来:“这是哪里来的小郎君,好生无礼,大书房可不允许随便乱闯。”
4. 第 4 章
这浩浩荡荡的架势,尽管眉眼含笑却带着质问的语气,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安十乌恍若未觉,垂首行礼:“夫人,我随虞公子来拜访虞老爷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十乌总觉得自己提起虞公子眼前这位夫人神色凝滞了一瞬。
李依云不软不硬碰了个钉子,视线落在安十乌发白的袖口,心底越发觉得这个乡下人寒酸。
安十乌淡然自若,不卑不亢,唇角弧度恰到好处的礼貌疏离。
虞钦从书房里出来,看到的就是两人沉默相对,但对于李依云的到来他丝毫没有惊讶。
反而是刚刚端着架子的李依云神色一缓,率先热情的迎了过去:“君亦,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正好我找老爷子有事,你眼睛毒也帮忙看看。”
虞老爷子手里抱着一只琥珀色的小猫咪,站在屋檐下:“你有什么事情要找钦儿参详。”
李依云面露喜色,接过身后下人抱着的书册画像,上前几步:“还不是熙儿的婚事有眉目了。”
“城西陈县令的三子,温雅守礼,一表人才,如今游学归来,也在适婚年纪,他家里递了话,我想着问问您的意见。”说话时李云依仿佛不经意又看了安十乌一眼。
那种审视、轻蔑哪怕她掩饰的极好,安十乌又不是瞎子。
二人今日又是第一次见面,安十乌能想到的就只能是那段娃娃亲的缘故,这位不知身份的夫人明显是知情的。
且她的态度十分排斥,因此不惜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说出结亲这样的事情。
所以她是想告诉自己和他们家结亲的最起码都是县令公子起步,自己这种乡下穷鬼别想了。
安十乌忍不住看了虞钦一眼,其实这位夫人说的何尝不是现实,虞钦一看就是金尊玉贵,有理想抱负的上进青年。
而自己一名不值,只想躺平,怎么看都不是同路人,可问题是他们又不是真的要做夫妻。
所以这个金饭碗还是要争取一下,书里原主是怎么做到的?安十乌眉梢轻蹙。
另一边虞老爷子已经面色发沉。
他一直觉得儿媳小心思多,做事不敞亮。
后来看开了还劝自己他们这样的人家心思多些也没什么,可她这样把别人当成傻子,那就是蠢了。
其他人暂且不说,当初老大非闹着要娶她,蓉莲不仅为她在自己这里说了许多好话,迎亲的时候也办得风风光光。
婚后更是将管家权直接给了她,她那人耳根子软,但对人一向掏心掏肺,前院发生那么大的动静,虞老爷子又不是聋子,这事情若是没有李依云在背后撺掇决计办不成。
她一边费尽心思想将老二赶出去,一边又沾着老二的光,陈家凭什么看上熙儿,还不是想要笼络虞钦。
李依云本来就是试探老爷子的态度,注意到他神色不对,不由噤声,抱着画轴尴尬的站在那里。
老爷子一言不发,睿智沉暮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一时间满院的沉默与压抑。
小狸花被老主人禁锢在怀中,喵呜一声从老爷子身上跳下来,围着安十乌喵喵打转儿。
安十乌看了眼嘴馋的小东西,用拳头抵着唇轻轻咳嗽一声:“虞爷爷。”
虞老爷子刚才被气昏了头,一时间也没顾上安十乌,此刻看到他规规矩矩站在大榕树下,身形挺拔,神色诚挚,就好像看到了年少时的安云杉。
“小石头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坐。”他朝安十乌招了招手。
“你出生的时候我抱过你,你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当时你爷爷说生你的前一日梦见天上有九个太阳,非要给你取名安九日,还是我据理力争才定下了安十乌这个名字。”老爷子怀念的语气让小院里凝固的气氛重新流淌起来。
安十乌依言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这我倒没听说过,但我爷爷说您霸道惯了,就连起名字都要抢。”
虞老爷子亲近的态度让安十乌心中安定几分,只是既然这么惦念,这些年又为什么不再来往。
原主小时候的记忆中,逢年过节总有许多来自蓉城新奇的节礼,那个时候爷爷都会去山上打猎,或者采摘后院莲蓬作为回礼,只是后来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少,直至被童年的记忆遗忘。
虞老爷子不知安十乌心底的疑惑,端详着对面年轻人俊朗疏阔的眉眼,半晌才开口道“他走的时候没遭罪吧?”
安十乌神色顿了一瞬:“他是笑着走的。”
安老爷子走的时候六十岁,在这个时代算是高寿,因为年轻时候在战场上伤了身子,缠绵病榻近一年时间。
可要说有什么不放心的也不至于,那时候安家还不错,有房有田,儿孙绕膝,虽然没有什么大出息,但眼看着都孝顺懂事。
说到这里,安十乌从身旁的包袱里拿出一个木匣子:“前些日子我在爷爷屋子炕下发现了一大兜书信,署名全是给您的,我想应该带过来让您看看。”
安十乌虽说打着爷爷遗言的幌子来拜访,可他其实不算说谎,安爷爷对这个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老伙计是真的惦念。
要不是他逃跑前翻箱倒柜找盘缠,这些东西可能就永无见天之日了。
虞老爷子接木匣子的手微微颤抖,漆红色盒子塞得满满当当,每一封都一笔一划写了署名,小心的密封好,从十几年前每几个月一封,直到他去世。
“您也别太伤心,保重身子,君亦和熙儿的事情还要您操持呢。”李云依捏着画轴的手紧了又紧。
这么多年这家人都没有出现,她还以为他们有自知之明。
今日王嬷嬷的侄子禀报老家那边的安家来人时,她还没有将这个破落户放在眼里。
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他这个公公素来积威慎重,尤其是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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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这些小辈面前,今日竟然这般失态,她是真害怕老爷子情绪上来直接就应了亲事。
虞老爷子本来就因为旧友的消息大悲大喜,听见李云依话里话外的提醒,第一次不顾身份说了重话:“我要操心什么,娃娃亲是当初就说好的,你那时也没反对,如今既然人来了,当然要如约履行。”
站在一边一直没有吭声的虞钦没料到安十乌上门还有这样的内情,抬眸看了他一眼。
安十乌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他此刻所想,但好心好意引荐,却引狼入室,莫名被强按上娃娃亲,是人心里都会不舒服吧。
尽管心下发虚,但躺平的心促使他为自己再争取一下:“虞爷爷。”
“虞公子。”
安十乌起身,朝虞老爷子深深弯下腰:“今日上门拜访,其实是我冒昧,本来我是想找您求助。”
“奶奶去世后,我叔叔婶婶收了一百两银子在镇上为我说了一门亲事,女方那边婚事有些艰难,而且主要是想留个孩子,我并不愿意这笔买卖,所以是偷跑出来的。”
“他们怎么敢的。”虞老爷子面色黑沉,拳头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收了重金找优秀的男子留种,想来女方本身有很大问题。安十乌哪怕再是机敏沉稳,可他二叔身后有宗族的人抱团撑腰,他一个晚辈势单力薄恐怕也无力反抗。
安十乌只摇了摇头:“我就当日后没有这个叔叔。”
李云依见此更加瞧不上安十乌,可老爷子正在气头上,她绝不敢再多嘴。
虞钦轻轻拍了拍虞老爷子的背,知道他不仅是对安十乌的遭遇不平,也对那里愚昧狭隘的民风不满,这种近乎感同身受的愤懑多少和他年轻时候的遭遇有关。
反而是安十乌说起这些轻描淡写,不带任何情绪,让虞钦愈发刮目相看。
其实这个年轻人与虞熙也算般配,他的学识处事足够弥补家世的不足,只要给他机会日后必有一番作为,但他大嫂那个人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松口。
他略带思量的目光落在安十乌身上,不想下一刻对上他明净澄澈的眼眸。
安十乌从怀中掏出那枚铜钱与婚书,语气郑重诚挚:“今日在门口遇见虞公子恍若天人,公子风姿气度令人折服不已。”
“我自知家世单薄,才华见识都不及公子。”
“但我保证,日后若有机会,必对公子一心一意,凡事以公子为主,公子婚后还和从前一般,我只会站在公子的前途中为公子鞍前马后,我决不会拖你后腿。”
虞钦神色错愕逐渐变得古怪,虞老爷子也突然猛咳起来,
要是现代社畜一眼就能看出安十乌这话,和员工给领导画饼的时候一模一样,反倒不像是求婚。
但安十乌没觉得奇怪,他自觉诚意十足,要知道对于一心躺平的咸鱼来说,鞍前马后就是最大的牺牲了。
5. 第 5 章
李云依先是诧异随后眼中闪过嘲讽:“你不会觉得和你订婚的是君亦吧?你可真是敢想。”虞君亦是谁,老爷子的心头宝,虞家的金凤凰。
虽然她心中一直对父亲偏心继母生的小叔子感到不忿,觉得他光芒太盛挡了丈夫和儿子的路,可她也无法昧着良心说虞君亦不好。
明明只是个哥儿,却被云麓书院院长称赞王佐之才。
他组织百姓修路筑堤,开辟连通商路,扩大集市,一桩桩一件件,整个蓉城在他手中如源头活水生气盎然,如今成了远近闻名的富庶繁华之地。
现如今他破例进入县衙为吏,哪怕职位不高,却掌握着实权,谁见了不恭恭敬敬称一声公子。
想到曾经那些不知死活,认不清自身斤两的家伙上门提亲,被老爷子满院儿追打的场景,李云依眼神闪烁。
安十乌终于露出几分疑惑:“夫人这话又是什么道理?”
这位的态度其实一直都有些古怪,难道自己真的认错男主了。
明明书里那几个描述全都对上了,二十岁出头,面如冠玉,气质清冷,虞家这一辈又只有一位成年公子。
观他行事沉稳老练,且果决有洞察力,这样的不是男主,总不能是这位夫人口中的熙儿吧?
他在打量虞钦,虞钦的视线同样也落在他身上:“她的意思是你确实认错人了。”
对于他刚才一番类似表明心意的话,虞钦半分不信。
他们同行的这一路,对方神色冷静平淡,交谈也多是公事公办的态度,看不出丝毫爱慕之意,虞钦不至于自恋到就在刚刚的那一瞬对方就钦慕于他了。
他所求什么,虞钦想到他家乡的那些糟心事儿,指尖在玉佩上点了点。
安十乌神色有瞬间空白,这会儿哪里还敢看虞钦,竟然真的是自己弄错了,结合这位夫人的态度,男主大概率就是那个熙儿。
安十乌眼前的金饭碗刹那破碎,以至于他说话时都有些有气无力:“抱歉,是我冒犯了,既然不是郎君,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刚才话说得太满,现在实在没法厚着脸皮转口,所以原主那份香喷喷黄金软饭终于是被自己亲手砸碎了。
老爷子见他突然颓丧的模样,又打量着两人,哪怕言简意赅,却很快能接上对方思路,这份默契实在难得。
虞钦今年已经二十九岁,在他这个年纪许多人孩子都已经好几个了,偏他的婚事一直不太顺。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哪里犯了冲,从十六岁至二十一岁,他订了三任未婚夫,各个非死即残。
自此他克夫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偶有的求亲对象条件也一落千丈,不说虞钦自己就是老爷子也不愿意。
真要说起来,安十乌除了年纪,反而是最合适的了。
从容有度,纯粹直白,最难得的是性子好,和虞钦那个冷性子正好互补,至于所谓的家世,老爷子白手起家,对那些东西倒是无所谓。
就是虞钦订婚总出事,让老爷子有些犹豫,他不信那些,可就是那么凑巧,以至于他也不敢拿好友家仅剩的独苗去尝试。
沉吟片刻,虞老爷子摆了摆手含糊其辞:“毕竟是从前与你爷爷定下的,这么草率不太好,先放一放吧。”
“当务之急是将你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云杉不在了我也不能看着你被人欺负。”
老爷子摸了摸胡须,看向虞钦:“你最近没什么事情吧?不如陪他走一趟,将他家里那些污遭人处理一下,我老伙计置办了半辈子的家业总不能便宜外人。”
婚约的事情,老爷子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索性拖一拖,让两人再接触一下,而且老二办事妥当,这事儿还是他出面更好一些。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虞钦深深看了老爷子一眼,直到老头儿忍不住移开视线,这才应下来:“我这几日陪他去看看。”
虞家人确实靠谱,只要解决了那对贪心不足且格外难缠的叔婶,他就不怕他们仗着宗族找上门来,否则回头他们按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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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找过来,更加纠缠不清。
而且安十乌也不甘心自家的房子和地就被那两个恶狗占去,松口气的同时,他难得为自己之前的心思感到羞愧。
安十乌拱手,郑重行礼:“多谢虞爷爷,也多谢虞公子帮我。”
虞老爷子叹了口气:“你不必忧虑,日后我虞家就是你的家,你的靠山,你随意些就好。”
虞钦也淡淡嗯了一声:“我衙门还有些事要处理,待后日出发,你这两天先休整一下。”
安十乌笑了笑,觉得这人面冷心热,语气轻缓随意了许多:“日后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公子尽管说。”
其实年轻人偶尔动一动也没什么,既然这婚眼看着不成了,不如给眼前这位虞公子当小弟算了,反正殊途同归。
李依云没想到老爷子对安十乌的冒犯就这么轻拿轻放,一时间对他在老爷子心中的地位有了重新评估。
反正只要不和熙儿成婚,她就当是接济落魄亲戚了,于是笑着道:“我着人好好讲房间收拾一番,再让下人做些好菜,今日好好庆祝一番。”
这变脸速度,安十乌心下佩服,面上不动声色:“那劳烦夫人了,多谢夫人。”
李依云语气嗔怪:“叫什么夫人,叫婶婶,你放心在这儿就当自己家,有什么需要就和婶婶说,日后婶婶再给你介绍个好亲事,日子必定能过的红红火火。”
看来这位是老爷子的儿媳妇儿,男主应该是她的儿子,也怨不得她之前是那个态度,那之前那位年纪看起来差不多的夫人额……
见她总算说了几句中听的话,虞老爷子心底对她的气散了两分。
李云依果然不愧是府里的当家夫人,原本只能算是清净简单的侧院不过一个时辰就被布置得清雅富丽。
屋子里的家具也悉数换了新的,多了许多年轻人喜欢的款式色彩。
安十乌真诚的谢过她,等人离开了,立刻躺进热气滚滚的汤池,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6. 第 6 章
安十乌来这个世界半个多月,一直精神紧绷,舟车劳顿,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
等到了晚饭的时候,他见到除了男主以外的虞家所有人。
老爷子关照了他几句,见他被安置得妥当,一切还算适应,终于给了老大媳妇儿一个好脸色。
“尝尝,专门找厨子调制的肉,看看你喜不喜欢吃。”说话间他拿起调羹给安十乌挖了一大勺肉粒:
李依云面上带笑,饭桌下,踢了丈夫一脚,他们虞家不至于吃不起肉,可这是牛肉,宰杀耕牛是大罪,所以这种东西基本有价无市。
也就是老二有本事,弄来了难产憋死的小牛崽,老爷子年纪大了胃口不好,也就好这一口,平时连母亲都舍不得吃,可今日对于一个外人却这么大方。
虞城被踹了一下,转头看向不断朝自己打眼色的李依云,夹了一筷子笋尖儿放在她碗里。
安十乌忙将碗递过去,朝老爷子道谢,等菜进了口,他眼底止不住发亮:“香辣劲道,这牛肉处理的真好,想来厨子是出自巴蜀?”
安十乌自来到这里后就再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陶罐水煮菜加盐,怎么会好吃,原本以为是这里物资匮乏,现在看来好东西确实是不流通的。
虞钦拿筷子的手一顿,抬眸看了安十乌一眼,对方毫无所觉,脸上全是吃到美食的惊喜。
虞老爷子只看他吃饭都觉得食欲大增,一时间笑眯了眼:“说得没错,都是我家老二帮我搜罗到的,就是可惜只做了一点,快吃完了。”
要是云杉在的话肯定也喜欢,当年他们在荒山上迷了路,最后是杀了战马才活下来的,濒死前的那口肉救了两人性命,也成为记忆中的无上美味。
后来有条件了,老爷子找了许多厨子,甚至亲自动手,却再也没有找回当初的味道。
安十乌见他一副骄傲的模样,笑了笑:“二公子孝顺,您有福气。”
他这样随意自然的态度,让虞老爷子心中愈发喜欢,一个劲儿的给他添菜:“那你多吃些,回头有机会我让老二再搜寻,咱爷俩空了还能好好喝一杯。”
这样的话极为亲近了,安十乌自然没有不应的:“那感情好,到时候您尝尝我的手艺,我下酒菜做得极好。”
虞老爷子哈哈大笑,重重的拍了拍安十乌的肩膀:“那就说定了,他们都是细致人,喝起酒来一点也不爽快,现在就只能看你了。”
虞夫人李蓉莲原本出身大家,因为某些原因和虞老爷子成了婚,婚后她教养两个孩子,或多或少都带了原本大家族的习惯。
就是虞老爷子本人都受了极大影响,裝也能装出几分样子,他如今这做派谁还能将他和当年那个风风火火的虞大山联系起来。
李蓉莲听他抱怨,无奈的笑了笑,见他难得这么开怀,心里对安十乌愈发喜欢:“你今年应该是十九了吧?”
安十乌放下筷子:“还差十个月就十九了。”说起来他还平白年轻了五岁。
倒是对面这位夫人竟然是虞老爷子的妻子,而被他错认成男主的虞钦是男主的小叔,着实超出了安十乌的预料。
那本书里对这两个人都没有过多的描写,也可能是写了,安十乌没有注意到,但虞钦这样风姿卓绝的人物,又是男主的亲属,不应该是模糊的背景板,除非后来出了什么意外。
安十乌有些走神,李蓉莲又习惯性的问了一句,“那你最近在读哪些书?”问完就有些后悔,从今日见面时候的场景,安家能不能供得起他读书都是个问题,自己这话不是无端让人尴尬。
不想安十乌道:“四书五经都囫囵读完了,只是读得不太好,科举无望,我觉得日后还是尽快找个活计。”
原主是真的没什么天分,完全靠着日复一日的坚持才将那些经史子集背得差不多,可读书并不全靠死记硬背,这种严苛的考试制度更是优中择优。
换成安十乌就更不用说了,就算他有原主的记忆,充其量也只是不至于做个睁眼瞎而已。
李蓉莲皱眉想要说些什么,虞钦突然开口:“这样其实挺好,世人本来就是形形色色,有人读书治世,有人农耕织布,有人贩夫走卒,也并非人人都要去读书。”
他出言为安十乌解围,令其他人惊诧不已,就连从不喜欢关注这些的虞城都多看了他一眼。
安十乌本来就对虞钦印象很好,听见他这话眼中笑意一闪而逝:“我也是这么想的,明知道行不通为什么不转变个方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朝着一个方向深耕,何愁做不成成绩。”
他这一番应对令虞钦若有所思。
虞老爷子也摸着胡须,觉得安十乌比他爷爷心思更活泛,这一点倒和自己想象,原本心底那个想法又冒了出来。
反正婚书上只写了合适的后辈,又没指定是谁,安十乌本身就歆慕俞钦,这样也算成全他,只是老二那里不太好说。
虞老爷子告诉自己慢慢来,却忍不住再次细细打量安十乌。
其他几人都没有吭声,心中笑安十乌天真,士农工商本就是阶级分明,要真的像他那么说,为什么那么多人挤破头想读书当官。
不说别人,虞钦自己从小到大于读书一事从不懈怠,哪怕是个哥儿,后来还不是做了那么多事情为自己造势,想方设法往官场挤。
话题逐渐尴尬,安十乌便聊起了一路上的见闻,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
安十乌也算正式在虞家落下脚。
待修整了一天,虞钦也将手上的事情安顿好,第三天一大早,马车就候在府门口。
王一没想到再次在门口碰见安十乌情景已大为不同,他心里有些尴尬,但还是殷勤的跑上前帮安十乌拿行礼。
安十乌笑着道了谢,仿佛忘记那日是他告密引来了王嬷嬷,大家都是打工人,实在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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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好计较的。
马车驶出城门,隐隐可以看见那日来时的码头,只是这一次安十乌不是独身一人。
虞家有自己的船队,原本半个多月的行程瞬间缩短了许多,虞钦站在甲板上,看着帆船乘风破浪,驶过万重山脉,转头问安十乌“明日就要到了,这次回去要是想要回房子和地必须得和他们撕破脸,你做好准备了吗?”
安十乌扶着鱼竿的手一抖,一条巴掌大的鲫鱼被拽了上来:“我早就迫不及待了,以德报怨从来都不是我的作风。”
船上数十日相处,他和虞钦也逐渐熟悉起来,哪怕这人看起来依旧清冷寡言,但安十乌知道他是怕自己顾及亲戚情畏手畏脚。
时人的观念里打断骨头连着筋,可原主遭遇的那些迫害都不是假的,现实中他叔叔婶婶也确实做了下三滥的事情,若不是自己跑得快,下场未必比原主好到哪里去。
虞钦见他心里有数,没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过去之后我们直接报官,由官府出面解决。”
族亲抱团又怎么样,无非是他往县衙走一趟,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都是徒劳,也不必再和他们纠缠。
船行驶到白龙岭的时候,为了补给会在这边停靠两个时辰,安十乌邀了虞钦一起去附近走走。
这个地界儿已经是偏南方地域,可路边许多当季的水果依旧干瘪,虞钦眉头轻蹙,抬手摘了一颗。
安十乌好心提醒道:“这个果子颜色青黄,看起来应该没熟,而且有些干瘪,大概不会好吃。”
他这样的贵公子估计平日都是下人挑好了新鲜甘甜的水果送到手边,没有常识也不足为奇。
反正这一路他是见识了虞钦在衣食住行方面的精细,松花酿酒,春水煎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每一样都风雅至极,讲究万分。
虞钦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艳阳高照的天空,半晌才道:“这里今年的干旱怕是要持续很久。”
“干旱?”安十乌顺着他视线注意到路下面田里的庄稼许多已经枯萎了:“那岂不是说粮食要减产了?”
这话问得过于轻飘飘,一向如同影子般安静跟在虞钦身后的王康都忍不住多看了安十乌一眼。
虞钦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村落,清透的嗓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悲悯:“已经形成灾荒了,今年百姓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安十乌突然想到现代影视剧里出现过的啃食泥土,易子而食的场景,薄唇紧抿:“抱歉,我从前只顾着读书,很少去田间地头。”原主确实如此,而他自己从小在城里长大比原主还不如。
虞钦看他一眼,走到田边掐了一棵稻谷,指尖捻开,其中预料中的干瘪无物,他声音不由得发沉:“先回去吧。”
安十乌沉默的跟在他身后,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响动,下意识回头,远远就看见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姑娘朝他们这边跑过来。
7. 第 7 章
那姑娘几乎是连滚带爬,一个踉跄扑倒在安十乌脚边,满是血印的双手紧紧攥着安十乌裤脚:“有人要杀我,求贵人救我,我不想死。”
她身后不远处跟着的一大群扛着锄头木棍的村民顷刻间也赶了上来。
王康立刻警醒,手搭上身后的刀,不着痕迹挡在虞钦和安十乌右前方。
安十乌皱眉,蹲下身去扶她,却发现她浑身是伤没有一点搭手的地方:“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跑在最前面的络腮胡子男人满脸凶神恶煞,眼见着就要逮到人,却被几个陌生人拦住,神色愈发难看。
“丫头片子不听话,郎君不知内情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他粗声粗气,但语气还算客气,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回去要好好教训这个死丫头。
安十乌和虞钦两人穿着华贵、气质斐然,其他陆续跟上来的人也没敢贸然上前。
青衣姑娘听到声音整个人一抖,嘴唇死死的咬住,凭借本能朝安十乌身后躲去,安十乌侧身挡住她,抬眸:“若是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自有官府定夺,若是小小的家务事又为什么要把人逼成这样,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这姑娘整个人都是脱水的模样,浑身上下裸露在外的地方也全是伤口,明显被动了私刑。
胡子男手里的木棍捏的嘎嘎作响,安十乌不为所动,态度十分强硬,只让人觉得来头不小
他咬了咬牙,若是往常他根本不愿意惹上这些贵人,可事到如今还不知道能活到哪天,想到家里一家老小,他眼神瞬间坚定下来。
隐晦的目光着重打量了一番王康,朝身后打了个眼色,其他几人霎那间仿佛围猎的鬣狗一拥而上。
强硬的冲击力将安十乌他们挤到一边,剩下几人则趁机将那姑娘抢走,一个手刀敲晕,扛起人就跑。
情况瞬息万变,安十乌慌忙间只顾得上扶虞钦一把,再看,那姑娘已经被掳走很远。
“站住,你们这群疯子,害人性命是要判死刑的。”安十乌厉声呵斥,刚追上去两步就被人有意无意挡住。
虞钦一把按住安十乌的手腕,朝他摇了摇头,安十乌看着他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死死的咬着牙,不过转头的功夫,那群人就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他满身血液仿佛燃烧殆尽,激愤的情绪却死死被虞钦按住,就那么盯着那群人消失的路口。
半晌,燥热的山风终于吹凉了安十乌鼓动的心脏,他转头看向虞钦,声音沙哑颓靡:“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若不是想到虞钦或许有其他打算,他早就不管不顾的冲上去了。
虞钦松开安十乌的手腕,语气淡淡道:“等。”
安十乌抿唇,看着他还是那副稳若泰山的模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注意一直寸步不离的王康没了踪影,心下多了几分安定:
“那个姑娘估计等不了多久了,而且我们只有三个人,只是刚刚那些人都无法应付,倘若人数再多些,真的能行吗?”这是安十乌第一次感到致命的无力,若是那姑娘为此丢了性命……
他一贯舒朗明亮的眸子恳切且信赖的看过来,任谁也无法拒绝,虞钦敛目垂眸,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遇见棘手的事情,一定要先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才能想出应对办法,有外力相助固然很好,但若无法借助外力,不妨试着从内部攻破,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无法解决的事情。”
他清透的嗓音不疾不徐,让安十乌彻底冷静下来,莫名的好胜心在此刻骤然涌起:“你从来没有遇见过无法解决的事情吗?”
安十乌不相信有人能做到这样。
虞钦看着远处层峦叠嶂,一重又一重,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其实真的去翻越才发现也不过如此。
“目前为止从来没有过。”最大的难题早就横亘在那里,其他那些相比起来也就不值一提。
安十乌看着他骤然勾起的唇角,如矗立雪山之巅的冰雪之花消融,无与伦比的沉静与傲然,一时间只觉得今日阳光晃眼。
王康回来的很快,也带了虞钦和安十乌想要的消息。
“真是荒诞可笑,什么龙王祭祀,朝廷不是已经宣扬告知百姓,所谓神学之道全是无稽之谈吗?他们竟然还敢如此。”安十乌猛地站起身,一拳头砸在旁边的大树上。
王康也觉得荒谬,继续道:“据说那祭祀方法是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十分灵验,只是祭祀品遴选十分苛刻。”
“必须是未满十六容颜姣好的贞洁少女,在河滩上暴晒六日,不进水米,保持纯洁不死之身,才能将人们的祈愿传递给龙王,待考验合格才能将祭祀品投入河中。”
安十乌目露不忍:“之前……”
“之前已经死了四个姑娘,这是第五个。而且他们这里三年一次大祭祀,从前被投入河中的更是数不胜数。”王康抿唇,随后看向虞钦。
虞钦掌心握着的玉佩紧了又松,沉声道:“先去去河州郡。”为今之计只有他亲自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借来人手。
安十乌怔了怔,河州是上游最大的要塞枢纽之地,囤积了大量府兵,这群人近乎疯魔摆出这样的阵仗却从未出过事,背后一定是有靠山。
府兵独立受控于皇帝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可虞钦只是蓉城一个县衙官吏,要请他们帮忙,不知道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虞钦有了决断,将玉佩重新挂回腰间,起身拍掉衣襟上沾染的黄土,安十乌看在眼中觉得他又多了几分洒脱与不羁。
“黄土……”安十乌死死盯着虞钦褶皱的衣角,那抹的泥黄色的脏污格外显眼。
“土、水……”
他灵光一闪,突然大声道:“我知道了,我大概有办法了。”
虞钦侧身看向他:“什么?”
“你说了如果无法借助外力,就从内部攻克,有什么比用迷信打败迷信来得更有效果呢?”
虞钦若有所思,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安十乌朝四周望了望,干涸一片,杂草丛生,没有丝毫水源曾经留下的痕迹,他沉吟片刻,不经意撇到虞钦身后的那块巨石:“你记不记得前些日子我表演过的杂技戏法。”
“我现在再给你变一个。”安十乌绕过虞钦,在巨石旁半蹲下,双手合十,双目微阖。
虞钦想到那日神奇的场景,没有多问,依言站在安十乌身后。
顷刻间,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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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十乌睁开眼睛,右手轻轻划过,那块干裂风化的石头底下突然涌出一汩细流,很快形成一小汪清泉,水中一只拳头大小的金色神鸟倒影若隐若现。
虞钦瞳孔骤缩,双手下意识攥着玉佩紧了又紧,眼睛死死盯着那处突然出现的泉眼。
“神迹,神兽临泽而栖,是它带来了水源吗?”王康惊呼一声,手里的刀掉了都没有发现。
虞钦一瞬间空白的思绪被王康惊醒,他快速上前,蹲下身,刚刚的黄色神鸟仿佛只是他眼花时候的错觉。
手背探入,清澈冰凉的泉水还在汩汩冒出,已经越过石头侧下方的那个小坑漫到地面上,泥水流淌过虞钦脚边,浸透了他白色的鞋袜,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安十乌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我都说了是个戏法,就算看起来很逼真,那也是假的,你再不挪开衣服都要脏了。”
王康满心震撼,听到安十乌这样说下意识反驳:“这绝对不是戏法,这就是神迹。”
虞钦缓缓起身,脚下潮湿的触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安十乌凭空引来了泉水。
虞钦神色复杂,声音中透着几分低哑:“你真的……”
“我真的变了个戏法,只是这个戏法难度比较大,更高级的障眼法而已。”安十乌打断了他的猜想,抬手指了指泥坑的位置,“那里其实就只有三桶水,故意做出了泉水喷涌的假象,你看这不就快流光了。”
虞钦回头,果然那个碗口大的土坑不再冒水,甚至随着水流下渗重新裸露出来,只有坑内和旁边湿漉漉的泥泞证明了刚刚的一切。
王康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只是个戏法:“那那只凤凰神鸟呢?”
安十乌这次是真的无奈,语气中也带了几分:“你也算吃公家饭的,之前朝廷是不是说过那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都是骗术,上次的那个老道士那两下子你是不是也被骗得团团转。”
“我们要坚定无神论,我要是真有本事能招来神、神兽那些玩意儿,干嘛还需要你家公子帮我报仇,还需要找活儿干养活自己。”
安十乌摆事实说服王康,见他终于沉默,好心解释了一句:“还有那不是凤凰,那是小黄鸭,农家的鸭子小时候毛茸茸的样子你总见过吧。”
王康觉得自己似乎被安十乌说服,可心里还是很矛盾,只能习惯性的去看虞钦。
安十乌也想听听虞钦的建议,总觉得会有惊喜。
“你觉得这个戏法好好策划一下,能不能骗过那些村民。”5
虞钦嗯了一声,此刻格外沉默。
“也是,连你俩都一副震惊的模样,何况那些村民,大概会被惊掉下巴吧。”
安十乌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胳膊,语气得意,见虞钦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继续提议道:“咱们保底的目的是想办法把人带走,要是能让他们停止这种愚昧恶毒的活动最好,实在不行你再去找人收拾他们,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他看似言语急切,满心都是解救那个姑娘。
虞钦却觉得过于刻意。
可这世上谁又没有难言的秘密呢,沉了沉思绪,他顺着安十乌的思路脑海中迅速构建,幽深的凤眸一抹锋锐划过眼尾。
8. 第 8 章
安十乌和虞钦他们匆忙准备,白龙乡的祭祀也到了关键一天。
圆形的祭坛上,笔直的蟠龙纹石柱捆绑着妆容精致的红衣少女,她几近奄奄一息,只有胸口微微起伏的弧度证明人还活着。
祭台之下,涂满鲜血的抱柱石呼应而立,村民们满是静穆,头发雪白的老族长拖着年迈沉重的身躯,一步一走走上祭坛,站在最高处仰头问天。
待他朝着正东白龙江的方向跪下时,全村人依次跪下,口中唱着音调绵长的祭祀之歌,手上富有节奏的敲击着盐白色的石块。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跪在那里的村长身子晃了晃,天空依旧万里无云,所有人都脸色发白死死的盯着天际,有年纪大的老人终于撑不住直接晕倒在地。
祭坛之上,几个族里的小伙将少女带着石柱连根拔起抬向江河方向,哪怕久未下雨,河水变浅,数十米高的飞瀑,也足以淹没这个卑微的生命。
所有人习以为常,麻木的看着眼前庄严的祭祀,在心中默默祈求龙王怜悯,降下雨水,突然正东方钟鸣之声回应。
白龙峰上云雾弥漫,一身白衣的仙人衣袂翩飞,隐隐立于群山之巅,他踏云而动,行走间周身金光萦绕,肩头神兽凤凰调皮的飞来飞去,很快化作虚无。
众人连忙跪地:“龙王大人显灵了,求龙王大人庇佑降下雨水,我等今后必日日供奉。”
有仙音伴着仙乐从四面八方在山间回荡:“人间污浊,于吾皆是蝼蚁,尔等所谓祭祀,不过是于己徒遭冤孽,应受业果。”
神祇的声音高高在上,冰冷缥缈,却让所有人冷汗直冒:“我们不知道这样做会冒犯神灵,都是村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您救救我们,以后我们一定好好赎罪。”
所有人重重俯身在地,村长整个人已经瘫在原地,嘴唇颤抖不已,心底惊疑不定的同时是深深的畏惧。
“有水,井里冒水了,龙王大人挥挥手,我们的井里面就有水了。”小孩子稚嫩兴奋的声音响起,被爹爹一把捂住嘴,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发现村头那口干涸的老井水已经溢满,从井沿冒了出来。
天空之际那位冷漠且悲悯的龙王不知什么时候也随雾消散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离井最近的人爬起身扑到井口喝水,其他人蜂拥而上。
一位鬓角斑白的农妇,颤巍巍爬上祭坛,解开女孩儿身上绑着的绳索,两人抱头痛哭,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安十乌从大石头上跳下来,扶着石头微微喘气,身上素白的锦缎全是汗渍,紧紧贴在身上,隐约可见结实劲瘦的身形。
虞钦递上手帕:“辛苦了,回头找个大夫给你看看,你今日很厉害,看来杂学也是一门学问,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日后可以和我讲讲这些。”
若不是那所谓的神迹是他一点一点和王康帮忙布置的,他恐怕真的以为是龙王降临了。
水的冷热冲击可以形成雾气,白衣锦缎加上其他材料辅以多面镜子交相辉映可以聚拢日光,形成神光普照的假象。
就连他们以为的神兽凤凰,安十乌也说那是光影折射小黄鸭的效果。
还有他提到的硝石制冰,碱水变红,海市蜃楼太多闻所未闻超出常理的东西,让虞钦相信之前那确实不是神迹,只是他们没有探索悉知而已。
可众人不知的东西,一个来自乡村的年轻人却知之甚详,这让安十乌在虞钦眼中变得神秘起来。
安十乌摆了摆手:“手帕你留着自己用吧,回去洗个澡就行。”
“东西收拾干净,咱们先撤,免得有人反应过来跑来察看不就露馅了。”
王康听到安十乌的话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事情后续是虞钦派人处置的,井里存储的水足够他们短暂的过渡,之后便会有官府的人接管。
月上柳梢之时,王康才从外面回来,先是给了虞钦一份密信,这才道:“村里人连夜将祭坛砸了,族长因为一直以来独断专行也被其他人挤了下去。”
“新族长怕龙神怪罪,将不得以人牲祭祀写入了族规里。”王康看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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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乌一眼,知道他心里惦念于是道:“至于那个姑娘,虽然伤的严重,但那条命捡回来了,养上一段时日就能恢复,我走的时候悄悄留了三十两银子给他。”
安十乌微微松了口气:“幸好。”
虞钦抖了抖手腕将信纸展开,信里仿佛一团乱麻的勾连关系令他微微蹙眉,如此无论这个贫穷闭塞的村庄到底隐藏着什么,都不能深究下去了,最起码现在不能。
他将信纸放在烛火上,亲眼看着素白的纸张被火芯子点燃落地成灰,突然道:“既然这样,我们明日动身去民和乡。”
安十乌眨眨眼:“好。”这就是不再深究的意思了,看来那份密信里写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虞钦抬眸:“不问吗?”
“你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有自己的思量,论谋划处事我不如你,这个时候听聪明人的就好了。”安十乌神色坦荡。
虞钦心神微动,想到他今日愤然不平的模样,抿了口茶“你倒是古道热肠,那时候那些人拿着武器,你不害怕吗?”
穷山恶水出刁民从来都不是抹黑的玩笑,今日那样的场景许多人权衡后都会避让,他却不管不顾冲上去,全然忘记了这个世道本来就是弱肉强食。
安十乌明明出身底层,却偏偏有种未经浸染的理想天真,大概从前被家里人保护的很好。
不想安十乌听了他的话,反问道:“那你那时候又为什么,你完全可以不管,可你还是做了那么多。”无论是那日,还是这次救人,虞钦从来都没有退缩推诿过。
虞钦愣了愣,这些事情他早就处理习惯了,哪里来的为什么。
虞钦恍若寻常的神色让安十乌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想要探知的心思,他望着窗外皎洁的圆月,不由问道:“你有理想吗?或者说你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虞钦同样看着窗外皎皎明月悬于夜空:“一个能治世安天下的人。”他语气平淡却无比坚信。
安十乌侧目,月光下虞钦清冷白皙的侧脸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
9. 第 9 章
两天后,偏僻的民和乡村道上突然出现一辆精致敞亮的马车,不过一会儿,车后就已经跟了许多顽童,他们也不靠近就远远看着,眼神里满是好奇。
安十乌靠在马车上,双目微阖,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情。
虞钦掀开帘子,四周都是矮小沉闷的泥草房,黄扑扑的一片,很难将自己面前这个鲜活俊朗的年轻人和这里联系起来。
“这种房子只是看起来潦草,其实冬暖夏凉,住起来还不错,要是有条件好好修缮一番别有风情,你今天去我家看一眼就知道了。”安十乌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声音懒洋洋的。
“你应该是第一次来吧,虞爷爷上次回来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情,记得我爷爷说过,好像是将你家祖坟迁走了。”
“第一次,应该是你出生时候的事情。”虞钦勾了勾唇。
他其实有些印象,当时老爷子还让他帮忙给小孩儿挑了礼物,结果虞熙闹着也要,便也给了他一份,那一堆的启蒙书、文房四宝让虞熙很长时间都躲着自己走。
另一边虞二叔家。
白梅摔摔打打,一脚踢开腿边打转的大黄狗,双手叉腰:“都是没良心的,我是为了谁,这个天天不着家,那个整天就像个木头一样。”
由于语气太急,牙齿不小心碰到了嘴边的燎泡,她心里火气更大:“还有安十乌那个白眼狼,最好死在外面,我有什么对不起他,他要这么对我。”
灶台边蹲着干活的安明鑫默默低头,竭力缩小存在感,手里摘豆角的动作不停。
这话这些天他都要听烂了,不跑那才是傻子,难道要等着被卖吗?想到安十乌,明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
安云海人没进门就听见白梅骂骂咧咧,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掀开水缸舀了瓢水一个劲儿猛灌,白梅就拎着菜刀迎出来:“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她眼中满是急切,眼看着婚期将近,安十乌还不见踪影,白梅可不是着急上火,那一百两银子一半已经被花掉了,若是交不出人,她拿什么赔。
“没有,村里与他要好的人家、从前的同窗,甚至镇上、后山都找了,他们都说没见过,那小崽子一定是计划好了的,要不怎么可能走得那么干脆。”安云海将葫芦瓢扔进水缸,一屁股坐下,满脸愁苦。
“我就说那事儿不能应,到底是我亲侄子,将人逼急了不好。”
“现在好了,这人直接跑得没影了,花了的银子怎么办,咱们哪里有钱还,李老爷可不好惹。”当初要不是白梅在他耳边一个劲儿的提李家老爷要找赘婿,聘礼丰厚的事情,他也不会同意将安十乌许出去,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烦心事。
白梅听他现在开始装好人,柳眉倒竖,声音越发尖锐:“这个时候你怪我,当初我说的时候你可没想着那是你亲侄子,而且当时我去地里了,你在家睡觉,一个大活人你看不住,就这么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当初安十乌知道这门亲事的时候闹腾的厉害,安云海和白梅轮番上阵劝了好久都没劝动。
可家里花销太大,尤其是明堂今年去了县里上学堂,束脩是从前镇上的好几倍,她能有什么办法,眼看着供了这么多年就要出头了,总不能现在放弃。
最后还是安云海下了决断,拽着人关到屋子里,硬生生的饿了好几顿。
果然不过两天安十乌就受不住松了口。
可谁料到那小崽子平日看着头脑简单藏不住事儿,竟然那么能忍,老老实实蔫吧了近半个月,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认命,他却趁着大家放松警惕猝不及防逃跑了。
爹娘相互推诿的争吵愈发激烈,安明鑫实在听不下去,沉默着起身将篮子里的豆角放到灶台上准备离开。
哪怕他已经足够小心,还是立刻让白梅抓住动静:“干个活鬼鬼祟祟的,你就不能敞亮些吗?”
安明鑫捏着手指,垂下眼睛,解释道:“我去院子里把豆子捡干净,下午做豆饭用。”
白梅只觉得他最近这段时间沉默的过了头:“你和安十乌平时关系看起来那么好,他离开家这么大的事情你就一点都没察觉。”
安明鑫摇头:“这种事情就算平时关系多好也不会对别人说吧,毕竟我也是你们的儿子。”
他看似合理耐心的解释反而使白梅心下生疑,目光转为锐利:“说,那个兔崽子是不是你放跑的,平时你就喜欢和他凑到一起,这次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没为他说一句好话。”
安明鑫心头一跳,手里的豆角撒了几颗,白梅瞬间瞪大眼睛,眸中凶光闪烁。
他藏在袖子里的指尖倏然攥紧,先是沉默,面对母亲恨不得吃人的眼神,终于忍不住爆发:“我有什么好说的,要是找不回人,你们还不是想用我的婚事填窟窿。”
“明明我和弟弟都是你的儿子,可弟弟就能去学堂,我却要嫁个老鳏夫凑银子给弟弟读书。”本来只是情急下的口不择言,可话一出口,明鑫反而觉得心里舒服许多,一双清亮的眼睛倔强的看着母亲。
惹了这么大乱子,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他倒是先委屈起来了,白梅本就本就怒火中烧,这下子完全不用克制,上前抬起手就要打人。
安明鑫下意识抬手去挡,那一巴掌却被安云海从半空截住,他一把将白梅拉到身旁的凳子坐下,重重咳嗽一声:“和明鑫吼什么,他们孩子不懂得为人父母的心思,你也和他吵?”
白梅气得冷笑连连:“你们爷俩是一家子,我是外人行了吧。”
本来安十乌已经让人心烦了,如今自己的亲儿子还要添堵,她越想越生气,将手里的菜刀重重拍在桌子上:“安明鑫我告诉你,我够对得起你了,你和明堂能一样吗?”
“名堂聪明又听话,你再看你,谁家小哥儿像你这样脾气大还爱和父母顶嘴,反正迟早都要嫁到别人家……”她因为干活而略显粗糙的时候几乎要戳到明鑫脸上。
明鑫却习惯了如此,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自己是块木头。
白梅却起身一把扯断他手腕上的编制彩绳,重重扔到地上,嘴角冷笑不已:“你那些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上石头了吧,那小子是长了一张好面皮,可他除了那张脸有什么。”
明鑫顾不得手腕胀痛,下意识去捡,却被白梅一脚踢得更远:“一条破绳子,几个钱,也值得你宝贝,你要是和长平成婚,要什么没有。”
明鑫手背在身后,将彩绳紧紧藏在在手心,语气嘲讽:“和他成婚给三个孩子当后爹,然后为了给他们家传宗接代,像庆嫂子一样生到死吗?”
“那是她不争气,生了三个哥儿……”
“够了,再说我休了你。”安云海抬手一巴掌,打断了女人的喋喋不休。
白梅扶着桌角才稳住身体没摔倒在地,她捂着脸看向他,满是不可置信,曾经的记忆涌上心头,眼中闪过一丝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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惧。
安明鑫抿唇,看着趴在桌上双手捧脸哑声哭泣的母亲,心底不免烦躁。
吵吵嚷嚷的屋子终于安静下来,安云海沉默的抽着手里的眼袋,红色的火星明明灭灭。
半晌,他顺着桌沿磕了两下,烟袋放回腰间,抬头看向儿子时神色已经平缓下来:“明鑫啊,你要怨就怨爹没本事,要是咱们家富贵,爹也能送你上学堂。”
“可咱们家你也知道,让你弟一个人读书就已经勉勉强强,你放心等你出嫁的时候,爹一定给你打一套好家居,让你风风光光的出门。”
所以还不是要嫁给那个已经有三个孩子的鳏夫。安明鑫心口发闷,见父亲定定地看着他,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抹笑容:“知道了。”
他垂下脸,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转身端起桌上盛满豆子的簸箕出了堂屋。
没想到刚出了院子,就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明鑫的一把将人扯到角落,压低声音:“你不是跑了吗?还回来干什么,我爹娘最近找你找得快疯了。”
这幅惊慌畏惧又不免忧虑的模样,让安十乌心下触动,于是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放松:“没事的,当时离开是迫不得已,我不喜欢这里,但绝对不能就那么不明不白的离开。”
虞钦就跟在安十乌身后,看到这一幕,眼神微动,随即转开了视线,仔细打量起眼前这座明显比其他房子大了好几倍,且布置更加用心的院子。
“对不起。”明鑫语气讷讷,是羞愧也是替他的父母道歉。
看着面前整个人气势翻天覆地,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从乡里走出的小郎君有了自己的一番际遇,这次回来是给自己讨回公道的。
手臂上骤然发紧的力度令人不适,安十乌笑了笑:“这是我和二叔二婶事情,与你无关,当初你帮了我,我永远记得你的恩德。”说话间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半步:
安明鑫的手随着安十乌后退的力道垂落,心里越发难受,只是分别了一个月而已,可这其中又似乎是明明白白的距离。
跟着马车一路来到安家的那几个大孩子看着明鑫哥哥和这个有些眼熟的贵人说话,终于反应过来:“是石头哥哥,石头哥哥回来了。”
其他小孩仔细瞅了几下,眉眼是石头哥哥,就是看起来让人不敢靠近。
安十乌哭笑不得,怪不得这些家伙一路上跟在后面这么安静,感情是没认出来人,他招了招手,从荷包里拿出一把粽子糖:“小虎头,过来,请你们吃糖。”
小虎头听到熟悉的呼唤,欢呼一声朝安十乌跑过来:“石头哥哥,你去买糖了啊,怎么去了这么久,之前云海伯伯一直找你,还去我家问我哥了呢。”
小家伙一连串的问题像只嗡嗡的蜜蜂,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么多话,安十乌将糖塞给他,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去分给其他小伙伴儿吧。”
其他小孩儿见小虎头拿到了糖果,立刻围着安十乌,嘴里边含着糖边七嘴八舌的发问。
“石头哥哥,那马车是你的吗?”
“爹娘说马车是贵人们才用的,你现在也是贵人了吗?”
“成贵人就能有很多的糖吃吗……”
屋里安云海夫妻相对而坐,双双冷着脸,门外隐隐的嘈杂声传来,击碎了安云海深藏心底的不耐:“行了,以后少吵吵两句,难道要让明鑫也和家里离心,你才高兴?”
10. 第 10 章
白梅看着泼辣,其实心底还是有些畏惧安云海,她撇过脸,含糊道:“我还要怎么着,难道还要哄着他,又没短他吃,短他穿,村里老孙头还将他家哥儿卖去大户人家当小厮了,就他金贵。”
安云海深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我知道你在咱们这个家劳苦功高,也总为家里想,他反正马上就要嫁人了,哄一哄又不费劲儿,要是他能拿捏住了长平,以后有咱们家的好日子。”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白梅终于破涕为笑,站起身,又恢复了以往的爽利:“知道了,你放心,我以后注意,我出去看看,那群小兔崽子又在干什么,闹哄哄的,别把门口晾着的菜干霍霍了。”
安云海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出门,就看见找了许久的安十乌一身玉白色长衫,眉眼含笑被一群孩子团团围住。
两人对视一眼。
白梅眼珠子一转,咬牙掐了一把后腰,大腿拍得啪啪作响,朝安十乌扑了过去:“石头你去哪里了呀,你这个死孩子,你不知道我和你叔找了你多久。”
“大哥就你一个孩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两死了都没脸见你爹。”
她明明是哭诉,扑过来时又带着气势汹汹的狠劲儿,安十乌下意识后退几步。
王康抬起手中巨剑抵在她身前。
冰寒的剑光晃过眼前,白梅差点没刹住脚步,等反应过来已经身子发软瘫倒在地,整个人瑟瑟发抖,发不出一点声音。
仿佛带着杀气的剑锋令安云海霎时间呼吸沉重,脸色惨白,还是强撑着走过来扶白梅:“石头,你一回来就这么动刀动枪的,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乡里乡亲都看着呢。”
安十乌笑了笑,他这个二叔,难得的聪明人,只是他的聪明从来都在那些小算计上,此刻这样的场景,他还会在意这些所谓的乡亲吗?
他视线扫过,那些所谓的乡亲立刻变成了鹌鹑,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大家活儿原本也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现在恨不得自己没长眼。
有胆子大的年轻人余光瞥见一身白衣负手而立的安十乌时眼神里尽是不可置信。
这个明明眉眼含笑,却满是凌然气势的年轻郎君,真的是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小石头吗?
安十乌脸上的笑意消失,面无表情道:“二叔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能干什么,我不过是想要回自家的房子和地,你不会以为我家的房子住久了,就真的成你家的了吧。”
安云海脸色难看至极:“我可是你二叔,目无尊长……”
安十乌不耐烦和他扯这些口角,转头看向身后:“官差大人,你也看到了,这是我家曾经掏空家底置办的房子,现在有人抢占不还。”
“还有我家的地,衙门里应该有契书目录,也被这人厚颜霸占,还请大人秉公办理。”
安云海心头一跳,什么官差大人,顺着安十乌的视线这才看到那辆马车旁还站着两个握刀的衙差。
原本朱红色的官服和深棕色的马车颜色太过相似,几乎融为一体,再加上他刚在注意力全在衣服安十乌身上,下意识忽略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他瞪着安十乌,压低的声音几近嘶吼。
安十乌第一次在他这个向来说话绵软的二叔身上看到这一面:“我刚刚不是说过了,要回我的房子和地,二叔你的耳朵什么时候这么背了。”
“本来就是我们的家务事,你这个时候喊官府的人过来,是打算和咱们整个安家一刀两断了吗。”安云海语带威胁。
这个时候的族亲分量很重,一个人若是被除族,名声基本也就坏了,对安十乌这样的读书人更是致命的打击。
安十乌早有预料,转头对衙役道:“劳烦您二位了,我就一个要求,让这个占我家宅子的贼人搬出去。”
“而且按照我朝律法,侵占他人财产,要去采石场流放改造三年,我想请官爷见证,明日便去县衙告官。”
安十乌神色淡淡,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底一阵发凉。
他最是识时务,知道这个侄子这次是铁了心撕破脸,于是道:“我搬出来就是了,本来也是怕荒废了才住进来给你暖暖房,你既然这么在意当初早说不就是了,如今又闹这一出,岂不是让大家脸上都没光。”
安云海没想到安十乌不过是出走一个多月,不仅整个人面貌气质大变样,办起事情也格外难缠,从前轻易拿捏百试百灵的法子如今竟是不管用了,一时间有些自乱阵脚。
他状似大度的摆了摆手:“我不跟你计较,你家的地,以后就在那里我再不管了。”
人群里有人噗嗤笑出声,大家都知道他不过是勉强挽尊,就那明晃晃的心思,也就他自己以为大家看不清楚。
安十乌似笑非笑,定定看着他不语。
这是还想狮子大开口,安云海看了一眼安十乌身边威风凛凛的差役,咬了咬牙:“孩子他娘,咱们家还有多少钱,全部赔给大侄子,就当是我们这段时间用他家房子和地的租赁金了。”
白梅看了一眼安云海,又看着那两个衙差和安十乌身后那个青年手上刀光锃亮,到底没敢耍心眼:“加上李家的钱,还有之前为明堂准备的束脩,一共有七十两。”
只这一句,原来安静的院子仿佛油锅溅起水花。
大家伙忍不住猜测万分,七十两足够买上十几亩良田了,安云海家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之前看他家紧巴巴的,他们还以为供养一个读书人已经将他们家底掏空了。
安十乌只觉得悲凉,七十两银子就能买断一个年轻人的希望和纯善吗?若不是这场飞来横祸的婚约,原主大约还是那个在爷爷、爹娘宠爱中长大的小石头吧。
他满身气息陡然沉重,安明鑫心头一跳,忙拽了拽他的袖子,眼睛里满是祈求:“小石头,能不能给我爹一个机会,这些银子全赔给你,我们再想办法凑一凑,凑够一百两,你不要告官。”
白梅心底不住尖叫,这个外向的东西竟然还敢帮着加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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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别人会感激他吗?蠢货,她几乎要破口大骂,可到底顾虑激怒安十乌,只能硬生生打碎牙往肚里吞。
安十乌看着安明鑫消瘦的侧脸,想起记忆中的种种,还有那日他翻墙离开被塞了一把铜钱的事情,闭了闭眼,到底松了口:“一百两,要不官府见,你们肯定也不想自己的秀才儿子有一对犯人爹娘吧。”
年老些的衙役到底生活阅历高,想着好人做到底,上前两步,皮笑肉不笑道:“既然说了要赔偿,那就现在赔吧,一并将事情办好了,也免得我二人白跑一趟。”
安云海深深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白梅:“去拿钱。”
他们存了大半辈子的全部家当,看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白梅跺跺脚,快步跑进了屋子,不一会就看见她拿着一个灰色的破烂布袋子出来,里边鼓鼓囊囊。
安十乌接过时,白梅不舍的攥着袋子一角,直到听见身后安云海重重的咳嗽声,这才撇开脸,任由安十乌抽走了那包钱。
见安十乌低头数钱,安云海小心翼翼道:“这下可以了吧,剩下的钱宽限我们一段时日,我们保证会还给你的。”
“那我们李家的钱你又什么时候还?”李老爷挤开人群怒气冲冲朝安云海走过来。
也是凑巧,李家原本是不知道自己定好的女婿竟然逃婚了,偏安云海去打听的时候恰好问到了他家厨房做工的丫头家里。
那丫头机灵,一合计再一打听可不是就发现不对了,李老爷这才匆匆赶来,没想到看了这样一场好戏。
“你当初说了将安十乌说给我家当赘婿,如今眼看着婚事不成了,你难道不不应该给我个交代?还是说你们家敢骗婚骗到我头上。”李老爷重重哼了一声,因为愤怒脸上横肉颤动。
活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耍弄,明明人早就跑了,他们瞒得死死的,这段时日他送给新女婿补身体的礼品恐怕全进了外人肚子。
李老爷的话令众人惊诧不已。
安云海竟然敢将安十乌说给李老爷当赘婿,他不怕安老大从棺材里跳出来打他吗?
怪不得他之前到处找人,还含含糊糊说安十乌脾气大拌了两句嘴跑了
搁谁不跑,李家的那个闺女又傻又丑,一张大脸盘子和李老爷简直一个模子生的,一般人谁应付得来。
白梅坐在门框上,看着凑到一堆的几人顿觉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有些佝偻,安十乌难缠,李老爷在镇里也是横行霸道的人物,难道真要断了他们家活路吗?
还是安云海灵机一动,上前两步帮李老爷顺背:
“李老爷,消消气,消消气。”
“我们也盼着好事成双,可当时安十乌答应的好好的,谁能想到他临了反悔。”
“约摸是不知道听谁说了什么闲话,觉得李小姐配不上他吧,所以才一声不吭逃婚了。”
他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却是无可摘指的事实,李老爷最心疼他那个独生女,听到这话看向安十乌时脸色青黑。
11. 第 11 章
“我们也不想,可当时安十乌答应的好好,谁能想到他临了反悔,可能是左思右想又不知道听谁说了什么闲话,觉得李小姐配不上他吧,所以才一声不吭逃婚了。”
他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却是无可摘指的事实,偏李老爷最心疼独生女,听到这话看向安十乌时脸色青黑。
“你是不是应该给一个说法?”
安十乌看了安明鑫一眼,对方偏过头,他轻轻叹了口气,对李老爷解释道:“李老爷,这婚事真的不成,不是我背信弃义,而是我从小就有婚约的,这事情我二叔知道。”
李老爷子一愣,安云海矢口否认:“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有的婚约,你不能为了逃避婚事撒谎骗人吧?”
“我爷爷生前给我定了一门娃娃亲,就是原来我们隔壁的虞家公子,这次我离开就是去虞家履行婚约的。”
“原来是去找娃娃亲对象的。”
“虞家,就是虞大山吧,看石头这一身装扮,老虞家是发达了。”人群中有上了年纪的还记得从前总和安云杉玩在一处的虞大山。
到底是八卦的心压过了对官差的害怕,有人终于将视线放在始终站咋安十乌身后的虞钦身上。
虞钦正好从车旁过来,手里拿着一张黄纸,安十乌随手接过,展开,眸中闪过诧异,他转头将纸递给李老爷:“这是我爷爷和虞爷爷亲手写的婚书,上面还有我的手印。”
李老爷似信非信看了安十乌一眼,打开契纸,果然最后面写了两家婚约的事情,末端还有一个婴儿巴掌印。
“这不可能,如今老爷子都去了,你当然说什么就是什么,谁知道你从哪里拿来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安云海隐约回忆起来似乎有一段时间老爷子总拿这个逗弄还什么都不懂的安十乌。
可虞大山那时候都被开出族谱了,谁会和他结亲。
“为什么不可能”虞钦声音淡淡:“你不知道笔迹能对比出来吗?你不认识自己父亲的笔迹,总有人认识。”
他眉眼冷淡,不苟言笑之时自有一股迫人气势:“或者让我爷爷亲自来给你说,刚好可以问问你作为一个长辈,为什么为人这般刻薄。”
安云海心里咯噔一下,不由猜测这个男人的身份。
虞钦抬眸似乎是笑了笑却让人觉得有种居高临下蔑视:“你没猜错,我是虞家人。”
安云海脸色变了又变:“我那会儿年纪不大,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了。”他心里明白虞钦这样的人不至于为了安十乌说谎。
可安十乌没有错,他错的只能是他了,果然李老爷一折扇甩在他脸上:“拿老子当枪使,你想的倒好,赔银子。”
“今天你要么赔二百两银子,要不明天将你亲生儿子送到我家里拜堂成亲。”
“我也不嫌他脑子蠢,能生崽儿就行。”李老爷本来不愿意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可有些人你给脸他不要,那就不能怪别人。
白梅脸上还挂着泪,一声惊呼:“凭什么,当初你家就给了一百两,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故意为难嫩。”
安云海不语,只是眼带难色,还是安明鑫略带试探的问了一句:“能不能通融一下……”
“不能,出了这样的事情,外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们娇娇,多出的一百两是给她的补偿。”
李老爷不想再看这一家子卑怯的嘴脸,明明钱货两清的事情,搞得自己好像恶霸一样:“当初卖侄子也没见你们心疼,换成安明堂我还觉得亏了呢。”
李老爷就算要借种,也是想借良种,安十乌长相出众,心思纯善,读书也勤勉,这样的人他原本也没想过。
还是安云海先找上他明里暗里的暗示,他这才本着贪便宜的心态试了一番,如今这样的局面倒是闹得娇娇名声更不好了,说实话李老爷有些后悔,如今只能将损失压到最低。
安明鑫面色羞愧,几乎不敢抬头,李老爷这一句话却一下子戳中了白梅的肺管子:“就你家那个肥猪一样的蠢东西,还想陪我儿子,她配吗?”
安云海就要去捂她的嘴,已经来不及了,李老爷一个窝心脚,白梅几乎趴在地上起不来身。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这一家人:“你们也别说我咄咄逼人,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后天这个时候要么将银子送到我府上,要么那天下午我过来迎新姑爷进门。”
“许大人和童大人做个见证,回头也来喝杯喜酒。”李老爷朝身旁看了一眼,立刻有机灵的下人拿了两个荷包塞进两位差爷手里。
那两人轻车熟路将荷包塞进腰间,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几分:“一定一定。”
安云海瘫坐在地,看着李老爷上了牛车,整个人呐呐:“完了,全完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安十乌只觉得心中一直堵着的那口闷气倏然消散:“现在你们收拾东西从我家搬出去,当初你们住进来的时候一根线都没带,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我爹娘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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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想来也不会添置额外的,我给你们一盏茶时间,时间过后你们就别怪我反悔了。”
“你们都是恶鬼吗?”白梅终于忍不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次安云海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
一盏茶的时间,果然这夫妻两人拎着两个包袱磨磨蹭蹭从屋里出来,两位官差才算了结了差事向虞钦提出告辞。
安十乌便领着虞钦去了书房,这里是整个院子最宽敞明亮的地方。
“你这事情就算到此为止了,不过后面你二叔家那两个孩子应该会有些麻烦。”虞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有凉风穿过窗口,送来一阵清爽的花香,转头,果然窗下种着一大片菊花,他探出手,折下一枝捏在掌心把玩。
安十乌靠在椅子上揉了揉额角,他何尝不清楚今日这事情传出去,安明鑫和安明堂两人的处境会变得糟糕。
但有些事,有些人并不值得一味退让,说得再难听些,那两人又何尝不是既得利益者,就连原主都无法做到毫无芥蒂,更何况是安十乌了。
沉默间,书房门被推开,安明鑫提着一个竹篮子站在门口:“我想着你们赶了一天路也没顾上吃饭,给你们送些吃的过来。”
他脸上神色有些尴尬,安十乌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语气温和诚恳:“多谢。”
篮子轻飘飘的,有菜窝窝的香味传出来,安十乌知道这些东西一定是明鑫借来的,他二叔那两口子这会儿估计恨得要死。
安明鑫见安十乌没有拒绝,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立刻真切起来,一旁的虞钦略抬眼,随后便低下头专注抿茶。
书房里一时间又恢复了寂静,只是这次多了几分尴尬的气氛。
安十乌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安明鑫则是若有若无的看向虞钦。
虞钦本来就是个外人,轮不到他开口,一直头也不抬的把玩着手里的菊花。
最后还是安十乌想起来自己还欠安明鑫钱,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含含糊糊道:“钦哥,能不能借我点钱。”
虞钦抬眸,见他笑得有些尴尬,随后解下腰间的荷包扔给他。
安十乌一把接住,心中莫名想到上辈子的一句话,甩手掏钱的男人最帅。
好在他还记得正事儿,顾不得遗憾自己端不上金饭碗,转身将荷包塞直接塞给了安明鑫:“鑫哥,谢谢你,当初我逃走的时候,多亏你塞了钱给我,要不我还真的凑不齐船票了,这些钱算我还你的。”
12. 第 12 章
好在他还记得正事儿,顾不得遗憾自己端不上金饭碗,转身将荷包塞直接塞给了安明鑫:
“鑫哥,谢谢你,当初我逃走的时候,多亏你塞钱给我,要不我还真的凑不齐船票,这些钱算我还你的。”
安明鑫欣喜的情绪蓦然下沉,后退几步躲过安十乌手里的荷包:“我不要,那些钱是我想给你的,而且也没有这么多。”
他反应似乎过于激烈,安十乌诧异了一瞬,有些尴尬的收回举在半空中的手:“你存钱也不容易,那些钱帮了我很大的忙,怎么就要不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
安明鑫薄唇紧抿,神色复杂的看着安十乌。
安十乌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攥着荷包若有所思:“你要是觉得无功不受禄,嫌银子太多了,我重新算给你就是,其实这也没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声音不自觉压低。
对比像虞钦,安明鑫这般对自己有严格的底线的人,一心想吃软饭躺平的自己似乎道德底线确实也就那样。
这对话实在有些意思,虞钦抬眼,看见安十乌抽开荷包,果真仔细数了几下,从其中捡出几颗碎银子递给安明鑫。
“拿着吧,你当初给了我半钱,多出来的这些就当是利息,这可不算加倍溢价,在外面借银子差不多也就这些。”
眼看着安明鑫几乎要哭出来,唇瓣都咬出血痕,安十乌顿时有些无措,鬼使神差的回头求助虞钦。
虞钦回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那日安十乌向自己面前表明心意时那番自以为真诚,实际上蹩脚至极的话。
他拨弄了下桌上放着小木马,抬头恰好与明鑫四目相对,若无其事的转回视线,注意力全被这个已经有些掉漆的小玩具吸引。
明鑫再顾不得有外人在场,一把攥住安十乌的手腕:“小石头,我喜欢你,你带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我不想嫁给别人。”
本以为难以启齿的话,说出来似乎也并没有那么艰难。
安十乌手一抖,掌心的银子全掉落在地:“……”
他下意识的扭动挣脱,却被明鑫死死抓住:“我爹爹让我嫁给安长平,可我不喜欢他,我想嫁给你,我们走吧,再也不回来了。”
“你先放开我再说。”
安十乌听到他重复了两遍离开心底触动却也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困扰不适,手腕一转,退后了一大步。
身后桌上的灰陶矮口花瓶应声落地。
明艳的花枝碾落在地,安明鑫只觉得整颗心也像这个花瓶一般彻底破碎。
他终于冷静下来,想笑笑,却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吓到你了,我其实早就应该想明白的,今天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他抬手想像从前一样拍拍安十乌的脑袋,却被他敏锐的躲过。
安明鑫指尖微微颤抖,深深吸了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银子,“这个钱,你留着吧,我当初是真的想帮你,那份心是真的,那时候的情谊也是真的,安十乌,我真的希望你越来越好。”
这是安明鑫第一次称呼安十乌的全名,大概也是最后一次,所以语气格外诚挚。
今日看到他其实就已经明白,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儿即将展翅高飞,他们也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至于当初若是没有帮他凑钱离开,安明鑫不做这个预想,他转头看向屋子里一直沉默无声的虞钦:“也祝福你们,你们很般配。”
其他人出于莫名拘谨虞畏惧不敢多看虞钦,明鑫却察觉到他哥儿的身份,哪怕他无论言谈举止,气场姿容都没有一丝哥儿的柔性。
这应该就是安十乌那个未婚夫吧,如清风朗月,所有人在他面前只会变得暗淡不已。
安十乌静默的望着明鑫,这个在原主眼中如哥哥一样的男孩儿性格一直都是平和中有些刚烈。
可今日这样一番话,无疑将他内心毫无保留剖开给别人,原主知道安明鑫的喜欢吗?安十乌不清楚,可那个真正应该听到这些的人早已在那场高热中消散。
见安十乌始终一言不发,明鑫心下失落,但还是笑了笑准备离开,虞钦一眼就知道他又在走神。
他开口喊住就要离开的明鑫:“哪怕不是为了一个男人,一份感情,你愿不愿意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你很独特,坚韧豁达,不应该被困在这里潦草一生。”
安十乌被虞钦这话点醒,猛地回神:“对,鑫哥,你和我们走吧,你放心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吃的,你以后就是我的亲哥。”
明鑫有些惊讶的看着虞钦,又看着一脸期待的安十乌,重重的点了点头:“我和你们走。”
“只是你们就这样带我离开不要紧吗?”他哪怕再是泼辣,可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听家里话,在他的认知中,带一个人不比阿猫阿狗,这样的大事完全不是他能做主的。
他这般果决干脆,安十乌立刻摆了摆手:“这对钦哥来说小事一桩。”
见虞钦没有反驳,安十乌笑眯眯道:“你放心,只要勤快踏实,在咱们虞大人这里总有用处。”
“你看我这样的,这段时间不就是跟着虞大人养得白白胖胖。”他自嘲的话确实让明鑫紧张的情绪舒缓了许多。
不管怎么样,这还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弟弟,对他总是维护的。
他弯下腰对着虞钦深深鞠躬:“虞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干活,绝对不会给添麻烦的。”
这一刻,安明鑫心里生出了野望,哪怕这辈子不能像位公子一样,以后他也要有自己的样子,绝不只是谁的哥哥,谁的儿子,谁的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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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十乌回老家拿回了房子和地,也带了一个人,行程总算圆满,以至于他情绪绝佳,钓鱼时也是一条接着一条。
待鱼竿抖动,他迅速收力,却因为身边突然坐下的人影犹豫了一瞬,那条滑不溜的鱼已经一个翻身重新回归了大江。
安十乌转头定定的看着虞钦。
他无声的控诉让虞钦忍不住摇头,随手扔了一颗金花生:“赔你的。”
什么鱼比得上金花生香,那必然是没有的,安十乌双手接住,顷刻间眉眼飞扬:“谢谢大人,大人慷慨。”
这话一点不掺假,这一路走下来,他觉得自己对虞钦的认识已经很充分了,有谋略能取舍,难得的是他出身富贵,却对百姓有悲悯之心。
就像虞钦每到一个地方,下意识就会观察那里的民生,显然不是随性而起。
明明是谄媚讨好话从安十乌嘴里说出来多了几分莫名的真诚,虞钦勾唇,侧身拿起一边摆着的鱼竿甩钩入水:“你觉得安明鑫要怎么安顿合适。”
之前他不提安十乌也不好意思问,如今虞钦主动开了口,安十乌也就不客气了:“能不能先安排他去成衣铺?鑫哥从小就对那些裁剪感兴趣,以前家里人好多衣服就是他亲手做的。”
“他只看几眼,就能做出和成衣铺近乎一样的衣服,最难得的是对色彩度很敏感,要是做这些约摸着才能物尽其用。”最重要的是安明鑫喜欢这些,但对于老板就不要讲这个了。
虞钦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嗯了一声:“那你和他说好,等回了蓉城就去成衣铺,不过会比较辛苦,可能需要住在那边。”
“这没问题,能安排一个活计,就近有亲人关照就已经很好了。”安十乌嘴上这么说着,眼带狐疑的看着虞钦。
这人为人清正,但也不是那种活菩萨似的圣父,今天倒是出人意料的体贴,难道鑫哥要和他竞争第一小弟的位置。
安十乌并没有觉得地位受到威胁,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回去的路因为是顺风顺水,行船在第十一日就抵达了蓉城码头,先将安明鑫带过去成衣铺安顿好,两人才回虞家。
知道虞爷爷惦记,安十乌和虞钦一回来就去了他院子里,正好在门口和虞熙打了个照面。
“二叔。”虞熙原本姿态懒散的靠在墙边,看见虞钦立刻站直了身子。
这反应不亚于上辈子学生见了教导主任,安十乌忍不住朝虞钦看过去,见他眉头轻凝,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今日你不应该在学堂吗?”
虞熙就知道他要问,即刻解释道:“我娘病了,着人去书院接我回来侍疾。”实际上他娘说的是家里天要塌了,他再不回来,以后被糊里糊涂的许了人家可别怪任何人。
虞熙一听哪里还坐得住,从他娘那边出来就老爷子院外等着了。
13. 第 13 章
见他二叔身边跟着一个陌生的面孔,好奇道:“二叔,这位是?”
二叔向来面冷,除了从小一起长大那几个,几乎没几个能在他身边谈笑风生,但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郎君却表现的熟稔自若。
且他样貌实在出众,一双桃花眼明澈张扬,是那种极具冲击力的好看,明明大家都是相似的白衣,偏他让人一眼就想到春日暖阳,开阔舒朗,熠熠生辉。
他打量的神色实在明目张胆,安十乌轻笑不语。心下却笃定这次没搞错,眼前这个一身白色玉锦长衫,容色清隽的年轻男子就是书里的娃娃亲男主,不由得有些失望。
倒不是因为他不够优秀,作为男主,虞熙无论是气质容貌还是学识谈吐绝对都是上乘。
只是他的这份出众与虞钦太过相似,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很多地方下意识模仿了虞钦,可星辰如何与明月争辉。有虞钦的地方,他注定只能是陪衬。
所以原来那个故事中,虞钦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所以虞熙才能成为故事里的一枝独秀。
虞钦不知安十乌繁复的思绪,略待沉吟,才对虞熙介绍道:“这是安十乌,世交家的后辈,以后就住咱们家。”这一句话相当于将安十乌的身份定性。
安十乌朝虞钦弯了弯唇角,虞熙却没有听出来,再次看向他时下意识带上了几分挑剔:“安小郎君。”
安十乌回礼:“虞公子。”至于对方瞬间冷淡的态度他丝毫不介意。
那只漂浪的小梨花这时候蹦蹦跳跳从屋里跑出来,它还记得安十乌,围着他一阵喵喵直叫。
三人转身,果然虞老爷子已经在收拾桌上的账本,安十乌看了一眼天色,咋舌不已:“老爷子一向这么亲力亲为的吗?”
之前还没注意,这时候他才发现虞爷爷每天看账本的时间有些长。
虞钦淡淡一眼,安十乌硬生生从中解读出了鄙夷的情绪,他摸了摸鼻子,快步跟上。
“这次回来似乎比预计的行程晚了几天,是事情比较棘手吗?”虞老爷子坐在窗户边,随口问了虞钦一句。
知道他忧心,虞钦便将一路上的事情仔仔细细讲了一遍,只是说起白龙村时一言带过,虞老爷子敏锐出言打断了他:
“碰到求雨祭祀耽误了几日,你们难道去救人了。”
虞钦就知道瞒不过他,老爷子年轻时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他嗯了一声:“当时那个姑娘几乎活不成了,倘若视若无睹,她丢了命,又让人良心何安,不过事情很快就顺利解决了。”
虞老爷子听到这里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愈发眉心紧锁:“钦儿,你平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那个姑娘的性命是重要,可你呢,你身边的人呢,他们的安危难道就不管不顾了吗?”
虞老爷子年轻时脾气火爆,到了这个年纪反而平和了许多,可听到他们提起白龙村,还是忍不住掌心捏了一把汗。
安十乌见自己一时意气反而连累虞钦挨训,连忙出言解释:“当时虞钦提议转道去搬救兵,是我考虑的少了,坚持留下,他为了配合我才留下的。”
虞老爷子摆摆手:“你不用替他解释,他就是这段时日有些飘了,才敢这么肆意妄为。”
虞钦一怔,薄唇愈发紧抿。
虞老爷子点到为止,语重心长对安十乌道:“这事情你既然认下了,我也必须说你两句,坚持善良没有问题,可你也要有自己的思虑,良善若是掌控不好,只会变成将你拖入深渊的泥沼。”
这些都是他们一辈子血泪的教训,若非亲近之人,如何能开口,安十乌心下愈发羞愧。
“我以后一定多死多虑,虞爷爷你得闲了也多教教我。”安十乌语气诚恳中带着亲近,当时不觉得,事后再想起来,他也满心后怕。
太平日子过久的人,对于那些威胁根本没有警惕意识,可安十乌总容易忘记这个世界早就不是后世那个讲究和平法治的地方了。
虞老爷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都是不省心的。”
安十乌讨好的笑了笑,倒了一杯茶给他,老爷子哼了一声,吹胡子瞪眼聚在心口的火气倒是散了。
当了半天背景板的虞熙心里酸溜溜的,他娘虽然一向说话夸张,但是这次的确没有说错,爷爷对这个外人倒是比亲孙子还亲。
估计是他眼神实在直白,老爷子公平的将他也提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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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是什么事情,别天天听你娘说风就是雨,学堂里的事还不够你操心吗?”
“当初是你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要读出个名堂,非闹着要去云麓书院,你二叔也为了你的事情跑前跑后,欠下人情,你就是这么读的书。”这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直接将虞熙一棍子打蔫。
他垂下头讷讷道:“等明日回去就将拉下的功课补上。”至于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应付下二叔还行,要是告诉老爷子,那就只剩下跪祠堂一个结果了。
三人一人领了一阵排头,出来的时候默契的闭口不言,虞熙要去他娘那里,就只剩下安十乌和虞钦。
安十乌跟在虞钦身后没话找话:“那个云麓书院不是说特别不好进吗?”
“我还以为是管的很严,没想到也能找人,果然就没有绝对的规矩。”
“云麓书院的院长是我的先生,所以偶尔可以为我开一两次先例,你要是想去试试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引荐,只不过那边管理很严格。”虞钦倒是直言不讳,却将安十乌吓得连连摆手。
“你可饶了我吧,我就是觉得尴尬,随意找个话题,你这一言不合还要送人去上学堂。”就他这水平,重新去学那些四书五经都够呛,何况是跑去学霸云集的云麓书院,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吗?
虞钦看他一眼,“我以为你也喜欢。”
“我不喜欢,我讨厌你们这些学习能力特别强的人。”上辈子读书全靠卷生卷死,读了几十年,临了眼看着要毕业了,结果就穿越到了古代,他一个学天文的到这儿能干什么。
所以这辈子他就只想躺,读书什么的再也不可能了。
虞钦摇了摇头,抬手挡开眼前的花枝,“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只是进云麓书院的话,你的资质还算不错,起码比虞熙要简单的多。”
说话间,他眼中一分促狭闪过。
安十乌偶然间捕捉到,蓦然瞪大了眼睛:“虞公子,虞大人,你变了,当个安静的神仙公子不好吗?。”他原来多矜贵自持的一个人,如今也学会了吓唬人的招数。
王康在无人的角落翻了个白眼,他家主子难道不是被安十乌影响的吗?
14. 第 14 章
那日过后,虞钦又恢复了忙碌的生活,安十乌暂时还没有想到要做什么,刚好碰上月底盘账,被虞老爷子抓了壮丁拉去看账本。
短短几天,安十乌就对虞家的巨富有了清晰的认知,老爷子也对安十乌盘账的能力惊为天人,无论是见那些掌柜的还是生意伙伴都要带着他,俨然一副左膀右臂的态度。
这些时日安家下人每天都能看到自家老爷满面笑容出门,进门时也是春风得意,而那位安小公子跟在他身后出门时板着个脸,回来时更是如丧考妣。
一连好几日,好不容易挨到月初,安十乌麻溜的找了个理由缩在屋子里再不出来。
今日还是听说府上办了赏花宴,老爷子让人给他递话,说是年轻人要多活动活动,他这才打理一番,打算转悠一圈。
“公子风姿绰约,这样走出去也不知道要迷死多少小姑娘。”墨竹黝黑的脸上笑容憨厚,站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正在照镜子的安十乌。
安十乌端详了一番,确定连头发丝都是清爽飘逸,服饰搭配也相得益彰,器宇不凡,这才满意的转身。
墨竹适时的将扇子递过来,安十乌接过:“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真憨还是假憨,这不是挺会说话的,不过对我就不用这样了,以后多用在小姑娘身上,比较容易找到媳妇儿。”
墨竹挠了挠头:“所以公子今天装扮的这样精致,是打算要去相媳妇儿了吗?”
安十乌侧目,语气淡然:“找什么媳妇儿,出门参与正式场合,保持衣着得体不是最基本的礼仪吗?而且无论男女,哪个好看的不是装扮出来的,你不会以为那些人随便拿件衣服套上就是仪表堂堂,温润清雅?”
见墨竹不解也不信,安十乌也不和他扯那些:“你先忙你自己的事情,我这里暂时没什么事情。”
虞家南苑有一个巨大的人工湖,这个季节细柳飘荡,鸳鸯成双,赏菊宴的地点也就被安置在了那里。
安十乌到的时候不早不晚,但园子里已经有了许多人。
虞熙作为主人家,在一群公子小姐中长袖善舞,倒是虞钦坐在湖边,对边三三两两坐着几位年轻郎君,气氛看着不怎么热络。
看来这所谓的赏菊宴其实就是一场巧立名目的相亲宴,安十乌扬眉,找丫鬟要了一壶酒、一碟菊花糕在长廊后的石阶上坐下。
倾泻而下的绿植藤蔓像一道围帘恰好挡住了来往的视线。
另一边,虞钦尽量耐下心思应付面前这人,看着对方同样绞尽脑汁接话,他只觉得乏味,低头轻轻晃动杯中微黄的米酒,言谈间也变得漫不经心起来。
明明双方都你来我往的交谈,可气氛就是莫名凝滞,一旁的何云盛终于撑不住面子,勉强笑了笑:“抱歉,我突然看到有熟人,过去打个招呼。”
陆琪见他故作镇定实则落荒而逃的背影,终于绷不住靠在椅子上笑得东倒西歪,“哎呦,君亦,我就说你要多笑笑,你看看冷着脸把人都吓跑了。”
虞君亦哪里都好,可就是好的过于出众,以至于同龄人看到他仿佛看到长辈一样,下意识就会拘谨紧张,这样的要是真娶回家可不是给自己罪受吗?
虞钦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放下手中的杯子,抬眸:“你怎么有空过来?”
那一眼明明不带任何情绪,可陆琪下意识坐直了身体,随后反应过来,整个人变本加厉如一滩烂泥般窝在椅子里。
他惯常风流浪荡子的做派,这样懒散的动作倒是自有一股写意风流:“无意间看到送到府上的帖子,想着反正咱们也许久没有聚聚了,就过来一趟。”
“我娘当时可高兴坏了,觉得我今日肯定能接触许多大家闺秀,出门的时候硬生生拽着我装扮了许久。”说话间他不自在的扯了扯衣领,略带规整的长袍套在身上实在拘束。
陆夫人一直想让陆琪成家立业收收心,不过她向来拿陆琪没辙,今日这场合几乎聚齐了蓉城有头有脸的千金、公子,难怪她将陆琪装扮得这样端方利落,
虞钦听下人禀告之前陆琪来过两次都扑了空,难得解释了一句:“我上个月出了一趟远门,当时匆忙,没来得及递信儿给你。”
“我听伯父说了,你回老家去了,你当时应该告诉我,这样咱们还能一起出门,顺道游玩一番。”陆琪言语间是止不住的遗憾。
虞钦早习惯了他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我回去有正事要处理。”
且不说安十乌的事情涉及到私事,不合适其他人参与,就是虞钦也从不会在办正事儿的时候偷闲,到时候他又要喊无聊。
“我知道你忙,只是你除了正事儿就不能偶尔松快一下吗?真不知道你们这样的人活着累不累?”陆琪语气抱怨,灌了一口酒,抬头时不经意扫到园子另一处,抬了抬下巴:
“你看那边,也幸好我来了,要不最后别人众星捧月,你这边人孤苦伶仃,对比太惨烈,传出去岂不是又成了笑话。”
说来也是可笑,虞钦和虞熙的婚事都是老大难,不过虞钦是因为之前定亲屡屡发生意外,三个未婚夫非死即伤,对他名声实在影响太大了。
之后断断续续又拖了几年,如今虞钦也过了适婚的年纪,与他年龄相当还看得过眼的孩子都几个了,再有条件差不多的年纪还小,见了虞钦又怕又紧张,一时间到真让人无所适从。
虞熙就纯属是眼光高了,虞家巨富,他二叔虞钦又是蓉城数一数二的人物,不仅有实权,在官场上更是如鱼得水,未来可期,和他结亲不仅意味着丰厚的财力,更意味得到权势的庇护。
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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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城那几家也有意向,虽然他们早就站在了这个地方的顶端,可外面世界广阔,强强联合才是家族屹立不倒的保障。
只是这事儿摊出来就让人觉得不那么舒服,陆琪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虞钦闻言转头,果然虞熙那边人声鼎沸,时不时传来一阵笑闹,和这处冷冷清清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身体微微后倾,手中折扇轻轻摇动,一阵菊香随风萦绕:“难道他们谁还能跑到我面前大放厥词。”
这话说得实在霸道,偏他语气轻描淡。
陆琪竖起了拇指,也对,就算他们背后再议论又如何,到了虞钦面前还不是要恭恭敬敬。
他单手撑着下巴继续指指点点。“那何家的那个小白脸呢,他这做事也太不讲究了,刚从你这边离开就去了虞熙那里,不是明晃晃的打你脸吗?伯母现在挑人的眼光越来越不行了。”
他话里话外都是挑剔不满,或许真有几分打抱不平,虞钦心里又怎么不清楚他就是在看笑话,冷不丁回了一句:“所以这次把你也挑进来了。”
陆琪脸上笑容一滞,这什么意思,他有这么遭人嫌弃吗?随即他满眼惊奇的上下打量虞钦,仿佛要看穿面前这个披着好友皮囊的妖怪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再看这也是他一起长大的竹马,陆琪顿时瞪大眼睛,夸张的惊呼起来:“你到底是谁,我认识的君亦可不会讲笑话,你快把我的好友还回来。”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红颜知己遍布,为了春香楼头牌豪掷千金的风流浪荡败家子。”虞钦神色不变,清润如泉的嗓音将陆琪一颗心扎得千疮百孔。
陆琪霎时间满嘴委屈:“我只是喜欢的美人多了一点儿,出手大方了一些,怎么就不值得托付了,我不温柔,不体贴吗?那群人就是嫉妒我家世好,长相好所以才出言诋毁。”
他不过是接了一句,陆琪就有一箩筐的话,虞钦摁了下额角,忽略了他咋咋呼呼的声音,转而问起了其他事情:“李玉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这话题变得猝不及防,陆琪唉了一声:“伯母给你安排什么相看,简直是浪费时间,你就适合孤独终老。”
低声抱怨了一句,他还是敛起了脸上的不正经,沉吟道:“他果然偷偷放印子钱,不过数额不大,应该是才开始半年,所以比较谨慎,我已经安排人报了官,希望这次能给他好好长个记性。”
虞钦指尖在桌子上点了点:“王都出了大事,牵连了许多人,估计后面会严查一段时间,或许不久后这股风就会吹到蓉城,你自己也注意些。”
陆琪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思开玩笑,瞬间坐直了身体,神色严肃:“你放心,我家里那些事情向来规规矩矩,不过多谢提醒,回去我就和我爹说,让他严加约束家里人。”
15. 15
虞钦见他明白轻重就没有再多说。
陆琪最佩服虞钦的一点就是他任何时候都能那么风轻云淡冷静理智的彷如局外人。
几乎李云依每次都是借虞夫人的手给虞钦下套,哪怕那些小算计拙劣的就像个笑话,但就是很恶心人,偏你还不能过于计较,因为对方只是搞些小动作,并没有造成实际伤害。
虞钦每次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神色平和,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但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不着痕迹给对方一个教训,偏他也是恰逢其事,让人说不出别的话来。
一次两次是意外,次数多了,就是傻子也反应过来了。
就像这次牵扯出来李玉的事儿,李云依一定觉得老爷子暂时收了她的管家权就是大惩小戒,希望她在收到她那个宝贝大侄子的最新的消息时能聪明些。
陆琪摸了摸下巴,双臂环抱,远远望着虞熙一身白衣似雪,春风得意的模样道:“你这个大侄子也是个妙人,你说他娘这一次两次的,他是个什么想法。”
他明显不怀好意的试探,虞钦眼神略带警告:“这都无关紧要,不要在这些事情上浪费精力。”
虞家有些事情本就是一团乱麻,虞钦自己都理不清楚,自然不希望再节外生枝。
陆琪耸耸肩,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心思:“我就是想想而已,又不会真的做什么。”
“那你现在怎么办?不能总一心扑在衙门那堆事情上,而且你这情况确实特殊,再这样下去伯母可真的坐不住了。”
想到今日母亲唉声叹气,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逼他来参加宴会,虞钦一时间沉默不语。
陆琪笑得幸灾乐祸:“唉,实在不行了我还没有娶妻,倒是可以先将正妻的位置借你用用,你意思意思将你那把焦尾琴送我作为报酬,等回头风头过了,咱们再和离。”
陆琪是没有成婚,可不妨碍他后院里已经养了一堆莺莺燕燕,每次只听他抱怨就觉得鸡飞狗跳,热闹十足。
虞钦就算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日后的婚事,也绝不会找这么个麻烦。
只是听到这个提议,他脑海中莫名闪过一张清俊明朗的面容。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让陆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你不会真的在考虑吧,虞哥你可别突发奇想,我就是嘴贱。”
陆琪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看来之前不是错觉,这人是真的有些不对劲儿,他连忙回头问台阶下安安静静当木头的王康。
“你这次出去和你家公子寸步不离吧,他是不是碰上什么脏东西了。”
王康没动,也没吭声,依旧抱着剑,目不斜视。
一旁添茶点的丫头不由多看了一眼,走神间将酒杯打翻,吓得慌忙道歉:“公子恕罪,奴婢刚刚不小心慌了神。”
虞钦放下酒杯,示意她收拾干净,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问了王康一句:“安十乌最近在做什么。”
王康神色微顿,想了想府里的传闻,脸上神色莫名怪异:“跟老爷子盘账,帮他打理府里那些生意。”
见虞钦神色诧异,王康又道:“听说安公子心算极厉害,比您还胜上几分,老爷子这段查账谈生意的时候总爱带着他。”
“他会这么老实勤奋?”虞钦怎么也不觉得这是安十乌会做的事情。
只是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能看出来安十乌是个慢性子。
他心态太过安逸,几乎无欲无求,除了危及生存,从来都需要戳一下动一下,理想且天真的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偏他本身就像一本隐秘的藏宝书,他又对自己的才能没有真切认知,总让人想拿根萝卜吊着看看能探寻到什么惊喜。
显然老爷子不是善用怀柔手段的人,查账也并不是什么轻松活,以他怕麻烦的性子应该碰都不会碰才是。
果然王康道:“听说是硬被拽着去的,直接从被窝里拉的人,老爷那磨人的功夫,您也知道,府里看守门房的小厮说,他每次出门没个笑模样,回来的时候更像是死了媳妇儿一样。”
虞钦脑海中已经有了安十乌耷拉着脑袋被老爷子一双铁臂拽着干活的形象了,他止不住勾唇,在陆琪看过来时又强压下嘴角。
陆琪见王康一改平日沉默寡言,滔滔不绝的模样,愈发好奇道:“安十乌是谁,还能有人心算比虞钦厉害,我不信,除非你把他找来我看看。”
虞钦是陆琪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读书时过目不忘,过耳能诵,若论算术的话,大多时候虞钦看一眼就能知道答案。
当初就连虞钦的算学老师文清先生都直言甘拜下风,反正这么多年陆琪还没见过哪个人比得过他。
陆琪直勾勾盯着王康,势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架势,王康只好看向虞钦,却见虞钦正低头把玩着酒杯,鬓边迎风微动的青丝挡住了他神色。
王康抱着剑的手指微动,想了想道:“其实安公子今日也来了,就在南边那从荆棘藤后面。”
荆棘丛,陆琪下意识看向进门处的那个角落,这会儿哪里还坐的住,起身就要去看人。
虞钦不放心他一惊一乍的行事作风,也跟在他身后。
安十乌一碟子点心吃得九成饱,眼看着时间差不多,准备回去,偏偏外面那群人这会儿在凉亭作诗,正好堵在门口那个方位。
实在没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他便扯了一把细藤,盘腿坐在草地上,十指蹁跹,很快一个类似于模型构件儿的东西呈现在他掌心。
这门小手艺还是安十乌读书时去博物馆当志愿者培训时学的,四年功夫下来,他已经能熟练的用藤条编制出馆内大多藏品的模型。
不过一小会儿,地上就已经摆了好几个这样的小构件儿,手上的这个有些大,形状也更复杂一些,安十乌低着头时不时比划丈量,全神贯注。
“你这是在做什么?”冷不丁一道声音,安十乌手一抖,好不容易就要穿过的藤条瞬间歪斜,散了一地。
他抿了抿唇,抬头,面前突然蹲下一个人影。
“你就是安十乌?”陆琪拿起地上摆放整齐的小玩具,眼神惊奇又复杂。
他还是第一次见比自己行事更加张扬不羁的,任你墙外如何热闹,一墙之内他自有自己的节奏,倚着满墙绿茵,盘膝席地而坐,有种莫名的闲适洒脱。
安十乌对这人有印象,是刚才在虞钦身边坐着的其中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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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一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安十乌随口道。
见他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安十乌笑得格外客套:“不要随意翻动它们,顺序乱了之后不好拼接。”
陆琪挑眉:“只是看看而已,什么小破玩意儿这么珍贵,还不让动。”
安十乌听出他没什么恶意,而是真心实意觉得这东西不值一提。只是这张嘴,这么个人,虞钦把他放出来不怕他挨打吗?
转头,果然虞钦已经转过长廊正朝这边走来,姿态悠然,步若闲庭,王康跟在他身边神色紧绷似乎在汇报什么。
安十乌看着满地凌乱,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同时略带警告的对还蹲在旁边的陆琪道:“这次不要再随意打扰别人,我想你也不愿意一件工艺品在成功的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对吗?”
这语气,陆琪啧了一声,摊了摊手:“你继续。”
之后果然只是看着。
等虞钦走近,他又指着安十乌道:“你这个小朋友威胁我,让我不要打扰他做玩具,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怎么值得耗费时间。”
安十乌正在关键步骤,手上动作没停,却无端被泼了一杯浓香的绿茶。
虞钦侧目看了他一眼,却径直走到安十乌身边,在他伸手去摸身边的藤条时适时递上一根。
陆琪这下是真的不干了:“果然自古人不如新,衣不如旧,你这也太偏心了……”
安十乌手上榫卯孔隙勾歪,他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头也没抬继续这个步骤。
虞钦眉心微凝,抬眸,睨了陆琪一眼,直到他讪讪闭上嘴巴,这才将注意力重新转回。
这一次无人打扰,又或许是有了格外有分量的观众,从前好几次才能成功的勾衔今天只两次就完成了。
构件准备好,拼接组合就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安十乌轻巧熟练,不过几息,一艘长约两尺的多帆船模型停靠在草坪上。
他拍了拍掌心,起身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形制严丝合缝,明明比起实物小了那么多,也依旧威风凛凛,让人一眼就能想到它在海上称王称霸的气势。
安十乌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一条玉兰花手帕递了过来。
转头,虞钦已经神色自然的收回手,安十乌笑了笑:“多谢。”
虞钦嗯了一声,道了句无妨,
安十乌随手擦拭,黄绿色的植物浆汁浸染了洁白的手帕,擦得不怎么干净,但确实没有黏腻的感觉了。
抬眼,就看见虞钦眼神专注盯着地上的船只模型,果然不管哪个时代,男人都喜欢这种大家伙。
安十乌走到他身边,声音和煦中带着两分酒后的低哑:“你喜欢的话拿回去摆着玩儿吧。”
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让陆琪终于收回了自己略痴迷的眼神,昧盯着良心道:“你要是喜欢这种玩意儿我回头送你就是,要多少有多少,要是你想要亲手做的,我也不是不能学,但你这次真的太偏心了。”
陆琪语气愤懑中带着几分控诉:“他做玩具我就不能说话,从前读书时我把青蛙带到讲堂,你还告诉先生让我挨了好大一顿打。”
16. 第 16 章
安十乌听着他熟稔的埋怨,挑了挑眉,没想到虞钦看着一本正经,光风霁月,小时候也会和老师告状。
虞钦自发忽略了陆琪的喋喋不休,也不在意安十乌调侃的眼神。
蹲下身,如青葱般白皙修长的指尖小心的抚过船身:“它似乎和我们平时见到的船型不一样。”
“不一样吗?这我倒没怎么注意。”安十乌在他身旁蹲下,似乎上次去民和乡他们乘坐的那艘船确实又慢又笨重,几乎就是最基础的船型。
虞钦看他一眼,视线很快被船舱的设置吸引。
安十乌见他确实感兴趣,习惯性的向他介绍起这只模型。
“这种船型不仅仅是看起来结构紧实,外形威严,它在设计上比之一般船型有两个特别的地方,其一是“水密隔舱。”。”
“在船上设置有多个隔舱可以方便货物分类,另一方面还能提高船的安全性能。”
“第二个区别于其他船只的独特性是它的“多孔舵”,舵叶上有菱形的舵孔,减小阻力,操作方便。”
虞钦听他这么说,单独拿起船舵,因为是临时做的模型所以有些粗糙,但也隐隐能看出舵孔。
“这只是模型,若是真的做成实物,基本可以实现长10丈,阔3丈余的巨型船只。”
“你可以想象当它在海上航行,那种所向披靡,乘风破浪的气势将是无与伦比。”
“它的最初设计材料是用铁木制成,通体坚硬似铁、极耐腐蚀,形制下窄上宽,状若两翼。不论速度或是其他,只它的“铁体”撞击强度,就足以令人闻风丧胆。”安十乌说起这些信手拈来,仿佛那艘海上巨无霸就在眼前。
陆琪只听着眼睛里兴奋的光芒闪烁不定,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喜欢这个的。
虞钦若有所悟:“战船?”
据他所知目前沿海地区,朝廷经管的造船厂建造的船只似乎也不及这个的十分之一。
安十乌习惯了他一针见血的敏锐:“算是战船,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倒不如尝试把它做出来。”
这船在明代确实被广泛应用于水上作战,当时船只的优越性再加上配备了较多火器,让倭寇一度闻风丧胆。
虞钦还没有说话,陆琪已经迫不及待:“我舅舅在南边经营了一家造船厂,我可以找他去造船。”
在被虞钦淡淡的一眼扫过,他这才冷静下来,等着他决断。
虞钦没有多言,略抬手,王康立刻递上厚厚一沓银票,他将银票塞进安十乌手中:“这些银票可以在任意一家钱庄兑换,你现在什么其他要求也可以提。”
这就是很重的承诺了,安十乌低头,银票上清晰的印着硕大的五百两,这一沓少说有一万两。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二十两就足以支撑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生活费用了。
他下意识捏了一下,手感不如人民币光滑厚实,但价值却是数百倍:“竟然真的有人将这么多银票揣在身上。”安十乌脱口而出。
见王康看过来,好奇道:“万一下雨或者你不小心落水了,岂不是这么多银子就打了水漂。”
王康沉默了一瞬,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布袋子,是做雨伞的那种材质:“银票损毁的话,拿上凭证可以重新兑换,只是比较麻烦而已。”
安十乌也不见尴尬,一副长了见识的模样,想了想,抽出最上面两张银票:“这技术也不是我的,是前人数百年积累研究出的,我也只是和从前的老师学了些皮毛,所以银票我拿一百两就好了。”
他语气真诚,将钱递回的动作也毫不犹豫。
陆琪不是第一次见有人将到手的银票往回推,但谦虚到这种地步却是第一次见,就算这不是他琢磨出来的,可只要这门技术掌握在手里他凭什么不能收钱。
比起这船背后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区区一万两又算什么。
不过他现在倒是好奇,虞钦要怎么选择。
虞钦这人重规矩,做什么都要有一套章法,所以哪怕只是个哥儿,愿意追随他的人也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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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鹜。
除了他本身才能出众,最重要的是他从不亏待有功之人。
安十乌拒绝的了他的报酬,这显然不符合他一贯的处事风格,可为了几十张银票推来让去,这也不是虞钦会做的事情。
就在他心下猜测万分的时候,虞钦却径直抬手接过安十乌手中的银票:“那我将这些钱一部分换成粮食布匹每月定时送去育养堂给那些孤儿,一部分换成药材,凡是蓉城埠头行船的船夫有需要都可以去领用一份。”
安十乌听他这样安排,点了点头,要说格局,还得是虞钦,这也要算变相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他却不知在俞钦眼中,他才是真正的理想纯粹。
王康小心将编船抱了起来,这时候外面传来人群笑闹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安十乌抬头看了眼日头:“是不是要开席了,咱们直接过去吃饭?”
陆琪噗嗤一下笑出声音:“瞧见没,你把咱们小安郎君饿着了。”
虞钦没有纠正安十乌现在还不是吃午食的时间,只吩咐了下人提前开席。
宴席之上,安十乌看着桌上一道道颜色清亮,摆盘精致的菜肴,眼前一亮。
虞钦率先夹了菜,其他人才陆陆续续拿起筷子。
安十乌夹了一口扁豆,浓郁的豆香带着几分鲜甜,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宴会上凤箫声动、珠歌翠舞,安十乌专注吃饭的举动格外显眼,虞熙时不时看一眼那边,心不在焉的夹了一根菜。
一旁的齐昱升不动声色将他手边即将碰到的酒杯稍稍挪了一下,关心的问:“怎么了,你看着情绪不高。”
虞熙回过神,冲他笑了笑:“没事,就是有些事情没有想通。”
齐昱宁和虞熙是多年好友,多多少少能察觉到他一些别扭的心思,看向虞钦身旁的安十乌时神色就有些鄙夷:
“你二叔如今越发明目张胆,也越来越不挑了,那小白脸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吧,看来金钱和权势对某些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17. 第 17 章
这话里话外不仅将安十乌当成贪财委身的烂人,也实实在在贬低了虞钦。
虞熙皱眉,声音有些严厉:“不要乱说话。”只是再看向那两人时,心里不免有些异样。
倘若真的只是个普通的世交后辈凭什么能坐在他身边,虞钦为人做事一向界限分明,今天他在这样的场合释放出这样的信息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齐昱宁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还以为你真的看不出来,没想到也心知肚明。”
虞熙神色微顿:“那只是我家世交的后辈,或许是我爷爷托他照顾一二。”
这解释也不知道他自己信不信,齐昱宁捏着手里的白菊,语气悠悠:“这下子你二叔要彻底霸住虞家了,要说一个哥儿做到这种地步,还真是让人羡慕。”
虞熙低着头,手里酒杯轻轻晃动,让人看不清神色,心里却惦记着府中下人说安十乌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陪着老爷子盘账。
他之前也提过要帮家里打理生意,可爷爷总说小哥儿金尊玉贵,不用费心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又说他既然使了那么大的力气要去书院,那就专心读书。
虞熙当时没说什么,心里却只觉得爷爷偏心,二叔难道不是哥儿吗?
可他不仅一句话就能动用账房的大笔银子,甚至能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
如今,就连一个外人都能参与虞家的生意。
齐昱升见虞熙情绪实在称不上好,皱眉看向弟弟:“你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些没影的事情。”
齐昱宁撇了撇嘴:“实话实说而已。”
这话若是出自旁人口中绝对是挑拨离间,可虞熙明白齐昱宁只是在为自己不平,他摇了摇头:“我二叔大约看不上虞家这点东西。”
这一点虞熙一直心知肚明,他也直言劝过母亲,但母亲告诉他人心不足。
可现在呢,是不是在母亲眼里自己也变成了人心不足的那个。
从他记事起,母亲总说虞家日后是他的,所以他必须足够优秀,必须聪慧沉稳,必须讨老爷子喜欢。
虞熙一直将那些话记在心里,他没有二叔的绝顶聪明,所以只能做到绝对的勤勉刻苦。
可自从前年,父亲和母亲生了弟弟之后,虞熙明显察觉到有些东西变了,不仅仅是因为母亲对弟弟更上心,还因为她开始不动声色为自己相看夫家。
因为有了弟弟,所以他就需要嫁出去,那么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和骄傲又是什么,一场笑话吗?
虞熙仰头,辛辣的酒液进入喉咙,他扯了扯嘴角,端着酒杯起身。
“哎,你干什么去?”齐昱宁连忙跟上。
安十乌从坐下来嘴巴就没停,等桌上的菜被他尝了个遍,才终于放下筷子,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
这份松弛感,看得陆琪惊叹不已:“你吃好了?”
虞钦本来也没什么胃口,倒是刚才看安十乌吃得专心跟着喝了几口些汤,见他这么快就放下筷子:“你吃这些就够了?”
“差不多了。”安十乌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炖菜再好吃,这些时日吃得也够多了。
他抿了口菊花甜汤,压下了炖肉的咸腻,仿佛随口一句:“这炖菜虽然很好吃,但好些菜吃起来味道很像,上次那个做牛肉的老师傅……”
他嘴边的话未尽,虞钦就知道他要问什么:“厨子还在,只是朝廷不允许宰杀耕牛,上次你吃到的是恰好难产的小牛崽子,统共几家就分了那一点。”
牛在这个时代竟然还是保护动物,安十乌心底暗暗稀罕,面上却是笑了下:“我就随口问问,主要是上次肉的味道”
怪不得上次吃饭的时候李云依反应那么奇怪,几乎是他吃一口她看一眼。
当时他只觉得李云依小气,如今想想可不就是肉比千金吗?关键这还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虞钦抬眸,看着安十乌故作淡然的脸,轻轻嗯了声
“上次那个肉看起来不像是炖的?”安十乌其实有些怀疑这个世界没有铁锅,因为在虞家,这段时间吃得也都是炖菜。
提到这个,陆琪可有话说了,他放下筷子,眼角眉梢尽是得意:“是炖好后用一种微凹的硬石板烤出来的,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安十乌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很厉害,这种办法做出来的菜似乎口感更好,味道也更浓郁些。”
这句话真不是客套,在满世界炖菜的情况下他竟然自己琢磨出了石板菜。
陆琪对安十乌感官更好了,“还是你有眼光,当时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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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吃炖鸡肉觉得有些滑腻,脑袋一拍就琢磨了这么个法子,之后府上的厨子试了几次,不是石板裂了,就是根本煎不干。”
“李师傅也是心思灵巧,想到在石材上下功夫。
安十乌目光专注,时不时点点头让陆琪明明认识不过一个时辰的两人颇有种相谈甚欢的架势。
虞熙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过来,手里端着一杯酒,在虞钦面前站定:“二叔,我敬你。”说着他举起杯仰头一饮而尽。
虞熙这架势看着不太对,安十乌和陆琪似有默契相视一眼。
虞钦抬眸,只见虞熙面颊微红,眼尾含笑,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冷淡,就知道他又犯了小心思。
他静静坐在那里如松柏笔挺,让后面跟来的齐昱宁大为不满:“虞公子,虞熙在敬你酒。”
这边动静不小,四面八方若有似无的视线有意无意略过,安十乌心神一动,按照他了解的小说套路,一般这种有男主出现的宴会,接下来基本就会有打脸名场面。
可虞钦这样的人沦为陪衬,安十乌想象不到是什么样的画面。
虞钦不语,淡淡的目光从齐昱宁身上划过,径直落在齐昱升身上。
齐昱升只觉得心头一凉,不等他开口,连忙朝齐昱宁低呵了一声:“不会说话就闭嘴。”
他人前从来都是谦谦君子的形象,此刻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齐昱宁先是一愣,下的就意识要反驳,却看见素来高傲的哥哥屈膝在虞钦下首坐了下来:“虞公子,我弟弟被家里娇惯坏了,我自罚三杯向您道歉。”
话说的漂亮,动作也很是豪爽。
安十乌看着他沉默坐在那里语气谦恭等着虞钦的态度,又抬头看向虞熙身旁面色不善的青衣男子,眼中诧异倾泻而出。
这和自己想象的有些不一样,说他们是来找茬的,也不像,可若说只是过来单纯敬一杯酒,这气氛又实在怪异。
他神色异样只有瞬间,却还是被齐昱宁捕捉到,原本已经被兄长压下的火气蓦然被挑起,只见他眼珠子一转,声音高昂清亮:“这位公子看着眼生,不知道是哪家的?”
安十乌眉梢轻挑,所以他刚才担心虞钦完全没有道理,这脸还是要打的,只不过被打脸的是他而已。
18. 第 18 章
安十乌略抬眼,语气淡淡:“我自然是安家的,公子又是哪家的,询问别人之前难道不该自报家门吗?”
这就差指着鼻子骂他不懂礼数了,陆琪勾唇,重新端起酒杯靠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看着几人。
齐昱宁当即沉了脸色,秀气的桃花眼死死盯着安十乌:“乡下来的破落户,以为攀上情郎进了这园子就能洗掉脚上的泥,让本公子自报家门,你配吗?”
也是凑巧,就这一瞬原本热闹的园子只有齐昱宁略带尖锐的声音回荡。
安十乌眉头紧皱,眼前打扮精致的少年人骂起人来嘴巴这么脏。
虞钦眼神一冷,放下酒杯,清脆的碰撞声伴着酒液洒出,他站起身:“今日让大家看笑话了,不曾想家中好花好酒招待,倒是招来了不速之客。”
他语气一顿,眼神不经意转向虞熙:“若下次家中再摆宴席,齐家郎君不必再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就是以后不和齐家来往了,没有人怀疑虞钦的话,从前只听说虞钦护短,却不知能护到连一句质疑的话也不能说的地步。
不管这个年轻的郎君是谁?此刻所有人都收起了对他的轻视之心,有擅长钻营的甚至已经想到能不能请他给虞钦递话。
齐昱宁一张脸霎时间又红又白,羞怒交加,他强撑站在那里似乎已经变成被人围观的猴子,只有看向虞熙和哥哥时才肯露出几分无措。
虞熙因为微醺有些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他紧紧捏着手里的酒杯,张嘴想要为齐昱宁说几句话,却只看到虞钦干脆利落离席的背影。
安十乌看了几人一眼,视线不经意和面无表情的虞熙对上,若无其事收回目光,起身跟上。
一路上,他时不时偏头看虞钦一眼,身旁人面色平常,只有紧抿的唇角能看出来他此刻心情不佳。
而一直表现得很活跃的陆琪也一句话不说,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虞钦不至于被这样的小事气昏了头,安十乌躲躲闪闪的打量自然被他看在眼里:“刚才吓到了?”
他突然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清润舒缓,安十乌莫名松了一口气:“没有,只是很诧异,他们那些人还都挺怕你的。”
上次去民和乡处理旧事,还有他这些时日在府中的见闻,足以让他看清虞钦温文清雅外表下的强势手段,但只是如此的话,也不至于让那群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虞钦脚步微顿:“或许。”
虞钦处理衙门那些事情的时候也并非一开始就是游刃有余,总有人因为他哥儿的身份轻视甚至忽略他的话。
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习惯了恩威并施,也从未考虑过别人是否会惧怕于他的手段。
陆琪跟在身后望着两人并肩的背影,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小跑跟上,严肃的纠正安十乌的说法:“那怎么能算怕呢?那是敬重。”
安十乌这才想起陆琪刚刚过于沉默的表现,显然他这也是为自己挽尊。
“所以你刚刚因为过于敬重虞大人瞬间变成了哑巴,这会儿怎么又好了?”
语罢,他下意识转头看了虞钦一眼,身旁这个男人其实应该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可他这满身气度总让人下意识抬头仰望,
他语气略带调侃,陆琪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承认,刚刚有些紧张沉闷的气氛彻底消散。
他们三人走得潇洒,园子里的其他人也不好再待,既然今日的主角已经走了,这场宴会也就彻底没了意义。
刚才热闹的南园瞬间就只剩下虞熙还有齐家兄弟二人。
虞熙目送最后一位客人离开,站在原地任由冷风吹拂面颊,半晌,才重新转身回了凉亭。
齐昱宁眼眶通红,齐昱升坐在旁边递了一块手帕给他:“下次在外面说话不要这么放肆,不是谁都会无条件偏袒包容你。”
齐昱宁没有说话,只是眼泪掉得更厉害了,见虞熙坐在旁边只静静地看着他,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哽咽:“你也觉得全是我的错?”
不等虞熙接话,他继续愤愤道:“明明是你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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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欺负人了,就算我有些话说的不合适,他不能好好说吗?凭什么不允许我参加虞家的宴会,虞家现在就是他在做主了?”
虞熙喉间微哽,但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他说出口的话家里没人能反对。”
齐昱升捏着手中的扇子微微收紧,想到今日回去要和家里解释又是一阵头疼,但看着情绪低落沮丧的两人还是安抚道:“倒也无妨,等日后有机会,你好好赔礼道歉,虞大人虚怀若谷必然也不会和你一般见识。”
他语气中不自觉的崇敬令虞熙嘴角弧度愈发平直,齐昱升若有所觉,只笑了笑。
虞大人虽然也是哥儿,可他是做大事的人,从不会将精力浪费在这些琐事上,凭他的手段威信,也不会有不长眼的将这些事情舞到他面前。
宁儿敢这般放肆无非是没见识过虞大人的手段,又受了虞熙的影响:“今日这场合难道其他人就没有疑惑费解吗?为什么只有你敢冲上去质问。”
齐昱宁听哥哥这么说,眼中满是鄙夷:“还不是那群见风使舵的畏惧咱们这位虞大人的官威。”
齐昱升叹了口气:“所以我们家已经强盛到可以随意冒朝廷官员而不怕被责罚牵连了吗?”可齐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而已。
“我……”齐昱宁想要说那不一样。
可哪里不一样,虞钦难道不是衙门里的县丞吗?他和那些高坐庙堂,出门就有人跪拜的大人们本来就是同类人。
他那样的人,倘若不是虞熙的叔叔,他们应该几乎没有交集的场合。
“别说了,今日这事儿是我欠妥,回头我会去向二叔道歉,日后咱们想聚去外面也是一样的。”虞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格外平静,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一丝情绪。
话是这么说,但三人都明白其实哪里会一样,从前他们是虞家的座上宾,以后只会是虞钦盖棺定论的不速之客,甚至家中也不知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就算虞熙说了日后可以私下聚,可如今他的分量显然还不够。
19. 第 19 章
听到小丫头禀报虞钦不仅提前离席,还散了宴会,李蓉莲心里仿佛被堵了石头一样,看向一边坐在窗边自己下棋的虞老爷子,语气难免抱怨:
“都说了让你平时少惯孩子,少惯孩子,你非要把他宠得一身反骨,现在怎么办,钦儿主意这么大,不会真打算一辈子不成婚吧。”
“哪里就是我一个人惯孩子,你没有吗?”虞老爷子莫名受了无妄之灾,索性扔掉手里的棋子:“你也别那么操心了,咱们钦儿有本事,也那么大的人了,他还能不清楚自己的事情。”
李蓉莲本来就急得原地转圈,听见他这话哪里还能坐得住:“那孩子我们本来就已经很对不起他了,倘若他日后无法觅得良人,孤苦一生,我这辈子良心不安。”
虞老爷子唉了一声,起身走到她身边,扶着李蓉莲的胳膊,语气复杂:“我知道你是关心他,可君亦和一般哥儿不一样,他是个有大志向的孩子,我们不应该逼他那么紧。”
李蓉莲这辈子最听不得别人说大志向,攥着丈夫的手一紧:“大志向有什么用,一个个都心比天高,追求什么所谓的理想抱负,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囚笼之兽,平平淡淡找个如意郎君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
在她的世界里,一个女人还有哥儿最好的归宿就是嫁个如意郎君,再有个自己的孩子,日子平静且温馨。
她不懂为什么有些人仿佛天生就会去追求权势那些东西,甚至可以为了那些冷冰冰的东西割舍掉许多。
越想她心里越难受,转身就要去找虞钦:“不行,我今天必须要找他好好谈谈,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来了。”
其实有时候虞老爷子也不知道怎样才是对虞钦好,就像他此刻不知道要怎么说服固执的妻子,复杂烦闷的情绪让他素来强干的身躯恍惚间颓丧,但很快他又支撑好自己,快速跟上妻子。
两人赶到虞钦院子门口,刚好和安十乌三人迎面碰上,李蓉莲一路过来已经恢复了平日婉约温雅的模样,看着三人甚至笑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宴会散了?”
察觉到母亲若有似无得视线,俞钦抿了抿唇,反倒是安十乌眉眼热情的回应:“今日的花很好看,宴席上的菜品也很好吃,除了遇见一个教养欠缺的小哥儿,一切都很完美。”
他一派坦荡直白的回应看得陆琪咋舌不已,这个家伙应付长辈看起来有两下子,要不是他和虞钦亲手将人从荆棘丛后挖出来,恐怕真要相信这番话了。
果然就看到李蓉莲脸上笑意真切了几分:“这是哪家小哥说话不好听,让你这么嫌弃。”
人有千百种,总有那么几个势利且不长眼的,李蓉莲并不意外。
安十乌想了想:“跟在虞熙旁边的一个小哥儿,年纪看着不大,样貌精致张扬,那张嘴却什么样的脏话都说得出。”
他提起虞熙再加上这一番描述,李蓉莲心里大概有了人选,从前只听说齐家小哥儿骄纵,但安十乌这口音显然不止如此。
虞老爷子原本只是安静的听着,那些小儿女的笑闹话题,他从不参与,但听到有人挤兑安十乌,他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你不是也在宴会上,有人欺负小安,你不管吗?”这话说得有些严厉,安十乌忙解释道:“虞哥当时就帮我出头了,不仅没给人留情面,还当众说日后不许他家郎君再来虞家赴宴。”
虞钦这举动乍一听实在霸道,老爷子却面色一缓:“我还以为他装了几天绵羊就真的将自己当成食草动物了。”
这话说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安十乌只笑了笑,扶着老爷子的胳膊:“咱们进去说,总不能就站在门口,走了这一路,我腿都酸了。”
语罢又转头看向虞夫人:“夫人,日头有些晒,容易伤皮肤,您皮肤娇贵,晒伤了可不好,还是进去说吧。”他在虞夫人眼中就是小孩子家家。
这一番关心人的话不仅不会让人觉得孟浪,反而让人觉得贴心,尤其是平常都是虞夫人哄着丈夫和儿子,那两个人一个脾气直,一个性子冷,安十乌这样的就更难能可贵了。
虞钦见三人进了门,抬脚跟上,陆琪站在他身旁,偏头低声道:“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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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他们才像一家三口。”
前面,安十乌边走边轻声和他们讲起今日宴会上的事:“今日之前,我一直以为富贵人家的孩子应该都是礼仪绝佳,就算再高傲目下无尘,总要讲究一份体面,结果今日可真是大长见识。”
李蓉莲只能劝他宽心,随口感慨了一句,“真正有底蕴的人家是这样的,不过人品这东西和家世无关。至于你今日见的那些算什么富贵之家,不过是有几个银子的暴发户。”
安十乌只听她不以为意的语气,就知道这位夫人对这些很熟悉,“那倒是我大惊小怪了”
前些日子似乎听人提起过这位夫人也是出自大家,就是不知道怎么和虞老爷子成了婚。
此时秋风正好,几人索性在院里的凉亭坐下。
虞钦的院子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清冷,没什么姹紫嫣红,但这个季节满院的白色山茶花随风摇曳,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虞夫人有意无意拨弄着手里的枇杷果,看着虞钦面无表情的脸一时间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
和安十乌聊的这几句,她也大概知道虞钦提前离席的原因了,心底默默叹气。
今日的赏花宴本就是为了虞钦和虞熙的婚事,请来的都是蓉城颇有名声的年轻公子、小姐。
其中她最看好何云盛,容貌、谈吐、学识都还算不错,最重要的是年纪也算最合适。
虞钦今年二十九岁,再晃一年就三十了,可那些还未婚的公子基本都是十六岁至二十岁之间,一个个年轻气盛,虞钦本身性子又冷,真成了婚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
倒是何云盛,人品各方面看着都还行,只是因为五年内守了两次孝,原本定好的亲事也不成了,硬生生拖到了二十四岁。
这是她看了这么久最合适的人,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敲定下来,偏如今安十乌和陆琪在场,有些话就没法说了。
倒是虞老爷子看着媳妇儿愁眉紧锁,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眯眯道:“陆琪呀,听说你家里人前些时候给你说了一门亲事,怎么后来就没动静了。”
20. 第 20 章
陆琪刚含了一口热茶,未曾料想这把火就烧到自己头上,忙放下茶杯:“您可饶了我吧,还能为什么,人家看不上我呗。”
对虞老爷子他倒没有藏着掖着,用对外那套八字不合的说法去应对,就是被相熟的长辈问起这个多少有点尴尬。
虞老爷子还能不知道他什么德行,摸了摸胡须:“你呀,这性子得收收,我家钦儿就是太克制,你俩人要是中和一下就好了,也不知道他日后会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语罢目光深切的看了虞钦一眼。
虞钦恍若未觉,自顾自低头抿了口茶。
他不接话,虞老爷子只好点名:“今日那个何云盛,你觉得怎么样?”
虞钦摩挲着茶杯的指尖一顿,淡淡道。“不怎么样。”
明明是讨论他的婚姻大事,他却一幅冷冰冰的样子,虞夫人心头哽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道:“什么不怎么样,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各方面都很优秀,可是钦儿,过日子和做学问、做事不一样。”
“你也不小了,何云盛样貌、学识、品行都还不错,再拖下去你难道还想孤独终老不成”
她语气急促,几乎带着哭腔,也不再考虑什么在场的两个外人,可见是真的被逼急了,虞钦却始终无动于衷的模样。
虞老爷子捻起桌上的一颗青梅砸向他:“你娘问话好好回,别像个锯嘴葫芦,你平日不是最能言善辩吗?”
他语气严肃朝虞钦使了个眼色,又连忙递过去一方干净的手帕:“夫人,你看你,不是说了好好谈,怎么还急起来了。”
她从前没有好好谈过吗?谁又好好听了?虞夫人压抑着眼中的情绪,抽走帕子,侧身垂眸在眼角擦了擦。
再回头时情绪平稳了许多,只除了眼尾依旧泛红带着些许湿意:“你今天必须给我个准话,既然何云盛这样的都不行,那你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她板着脸,细弱的女声因为突然提高声线显得格外尖锐。
陆琪眼皮子跳了几下,缓了缓有些受惊的心脏,没想到素来温婉贤淑的虞夫人还有这样咄咄逼人的一面。
虞钦抿唇,对上眼神直勾勾看过来的李蓉莲,又是一阵无言。
即便是外人面前侃侃而谈又如何,眼前的这个是母亲,她不理解自己所谓的道理,却竭尽全力用自己的方法做着对孩子好的事情。
安十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惦记着虞钦这些日子的照顾,沏了一杯茶给虞夫人:“姻缘之事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也只有本人才知道,既然这个不行,大不了再多看看。”
他语气不疾不徐,却总能轻易安抚人的情绪。
只是今日却意外失效了,实在是这样的安慰虞夫人已经听过太多,她看了一眼安十乌,到底放缓了情绪:“他还能看些什么,他都已经三十岁了,再找就只能是带孩子的鳏夫,或者是一心盯着他权势钱财的破落户。”
这话实在伤人,安十乌连忙去看虞钦,温煦的阳光打在他细长的睫毛下阴影一片,也彻底挡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他这样谨慎斟酌,虞夫人反而像是揪住了他:“今日我说这些虽然不好听,但这就是他当下的境况,他一路走得太顺,被你们捧得看不清形势。”
“一个哥儿,最好的归宿就是觅得良缘,夫夫举案齐眉,再养育几个孩子,享受天伦之乐。”她说起这些时带着长者的循循善诱,眉眼间满是认真。
安十乌知道虞夫人是真的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是最好的,仔细想来也并不难理解。
虞夫人性子偏软,若是嫁入旁的家族不好说,但她运气实在不错,虞大山看着粗狂,却重情重义,对这个小了他许多的妻子一直捧在手心里。
只看她明明已经年过半百,行事说话间依稀透出几分任性天真就能看得出来,站在她的角度,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幸福。
可虞钦不是娇弱的黄鹂鸟,他如同雄鹰,生来就向往天空与冒险,这样的生活一定不是虞钦想要的。
此刻,这几人默契不语,似乎都在等安十乌的回答,就连虞钦不知什么时候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定定看着这边,眼神似笑非笑。
安十乌压力倍增,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素来妙语连珠的安十乌都无可反驳,虞夫人顿时一鼓作气道:“原本这些话不该当着你们面说。可小石头,陆琪,你们两人都是虞钦好友,也该劝劝他,总不能日后你们儿孙满堂,他独身一人孤苦伶仃,让人于心何忍。”
虞钦要是这么容易说通,也不会有今日的场景。
陆琪和虞家夫妻熟,脸皮也厚,直接用扇子盖住挡住自己的脸,一边对着虞钦挤眉弄眼。
只剩下安十乌被架了起来,他讪讪的笑了笑:“强扭的瓜不甜,实在不行让我以后的孩子给他养老。”
安十乌有种错觉,似乎那一瞬,虞夫人保养得体的白皙面颊瞬间发黑,以至于他又补了一句:“您要是不放心,我给他养老都行。”
陆琪实在憋不住了,噗嗤笑出声。
虞钦深深地看了安十乌一眼,转向母亲时又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连回应的字句都与以往一般无二:“这件事情我自有计较,母亲回头便知。”
最后还是虞老爷子疼媳妇儿,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胳膊:“他既然什么都提不出,那我说几个条件。”
“钦儿的未婚夫,首先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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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样貌看得顺眼,起码不能比钦儿差许多。”
虞钦对上老爷子含笑的目光,点了点头。
老爷子又道:“性格要豁达沉稳兼有活泼跳脱,最好是那种比较会哄人的,这样两个人一同生活也比较能说得上话。”
虞钦望着庭院花丛摇曳,眼神顿了顿,再次点头,果然就听老爷子道:“年龄大约在十八岁左右,年纪轻些心思比较单纯。”
安十乌看着一应一答的父子二人,他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没见虞夫人原本沉郁的神色都转为无奈了。
十八岁的话,不说差了近十二岁,就虞钦那气派行事,搞不好就是教导主任带孩子,只看今日见的那些人在虞钦面前话都不敢多说就知道。
而且一个十八岁初出茅庐的牛犊子,还沉稳、跳脱,这两个矛盾的词儿是能放在一起的吗?
虞老爷子为了哄媳妇儿不走寻常路,虞钦竟然也这般配合。
安十乌若有似无的视线扫过,虞钦轻轻晃动的手中的茶杯,微垂的眼眸看不清神色。
老爷子看似随口一提,见虞钦并未出言打断,心下有了计较,他捋了一把胡须,笑眯眯看向安十乌:“品性要纯良,还要洁身自好,不能在外面有什么花花肠子。”
安十乌见老爷子朝他看过来,配合的点了点头:“没错,花心滥情、招蜂引蝶的男人都不干净,配不上虞哥。”
这话是真心实意,无意间却又一次扎穿了陆琪的心。
只见陆琪捂着胸口,满脸控诉:“花心怎么了,爷我这是风流又不下流,这一条条一框框,听着倒是好,可眼下上哪里找这样的人。”
虞老爷子提的这条件,每一条单看不算什么,可都要在一个人身上聚齐,那还不算苛刻吗?有这样的人早就被人抢光了。
陆琪总能不合时宜的破坏气氛,老爷子睨了他一眼:“我虞家小门小户,不搞包头牌养舞姬这一套。”
待看向安十乌时,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心里隐约的那个想法愈发坚定。
安十乌自然不会放过挤兑陆琪的机会,笑眯眯道:“这可不是嘲讽,这是事实,你去医馆问问就知道了,那些染脏病的还少吗?”
一老一少的默契夹击让陆琪的心被扎成了马蜂窝,他忍不住朝虞钦求助。
虞钦并不理会,转头语气认真对虞夫人道:“母亲便照着这个要求找就是了,至于那个何云盛,其他暂且不论,太老。”
哪怕是谈论自己的婚事,相看人选,他的声音也如旁观者般一如既往的清淡冷静。
虞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这父子二人一唱一和。
一旁的安十乌和陆琪也满脸认同,眉心直跳。
21. 第 21 章
“小安,你觉得虞钦怎么样?”虞老爷子在夫人开口之前抢先道,安十乌第一天上门就表达了对虞钦的钦慕,而且以他这段时间的观察,虞钦对安十乌也不排斥,这两人说不得还真有些缘分。
至于他之前担心安十乌会因为定亲出事故,大不了看紧一点,他还真就不信了,每次都能那么巧。
突然被老爷子提问,安十乌很快反应过来:“挺好的。”
看来虞老爷子是准备撮合他和虞钦了,安十乌不是个迟钝的人,只是心里总下意识记得自己24岁,却忘了原主这具身体也才十九岁。
他摸了摸微凉的脸颊,原来在别人眼中自己是这个样子的,听起来还挺讨喜的,而且虞钦刚才的表现看起来也并不排斥的样子,这般想着,他转头去看虞钦。
虞钦刚好也正在看他,安十乌尴尬的笑了笑:“虞哥觉得怎么样?”他并不觉得虞钦会看上他,只可能是被家里逼婚逼急了,先找个人应付一下。
他问得含糊,但那点小心思虞钦看得一清二楚:“挺好的。”
安十乌勾了勾唇角,没想到柳暗花明,自己的金饭碗似乎又稳了。
虞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那好,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如今是八月中旬,我查了日子,九月二十五日就是好时辰,宜嫁娶。”
他并不信那些所谓鬼神忌讳,但虞钦这婚事实在波折,还是尽快将婚事落实,免得节外生枝。
这下子不仅是虞夫人和陆琪一头雾水,安十乌也觉得突然,这就说好婚事了。不过老爷子似乎不是临时起意,这日子都算好了,定然蓄谋已久。
老爷子原本也没打算这么快就将事情说开,毕竟这事多少有些荒唐,将孙子从小定好的未婚夫给儿子,只是今日气氛到了,倒不如顺水推舟。
他将安十乌面上的犹疑看在眼中,转头问虞钦:“钦儿你觉得怎么样?”
虞钦修长玉白的指尖在桌上敲出均匀的节奏,看了安十乌一眼,略沉吟道:“何必这么着急,再看吧。”
这不紧不慢的态度,安十乌心下有了主意,笑着给老爷子又倒了些水:“我孑然一身,随时都可以,看虞哥意见吧。”
虽然儿子大了,很多时候老爷子也不太看得明白他的心思,但今日虞钦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原本还怕安十乌心有顾虑,见他这样干脆,老爷子当下拍板决定:“就九月二十五日,这段时间石头你都跟着我,正好帮爷爷干些活,我这老胳膊老腿,是不如你们年轻人了。”
安十乌不知道老爷子想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就近看顾,一听还要干活,含笑的脸瞬间龟裂,所以还是要看账本吗?
可老爷子毕竟刚帮助了他,再眉眼微垂浑不在意的虞钦他咬牙点了点头:“好。”为了金饭碗再冲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虞夫人沉默的看着夫君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婚事,虞钦没有表态却也没有直接反对。
她有心想说婚事原本应该是虞熙的,叔叔和侄子抢未婚夫算什么事,可看着安十乌年轻俊朗的侧脸,挺拔劲瘦的身形到底没有吭声。
这个孩子虽然实力平平,家世薄弱,但性格人品都不错,外貌气质也足够匹配,虞钦本身已经足够强势,说不得这样的两人才合适。
最关键的是如果她今日反对,虞钦的婚事还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
陆琪震惊的眼睛都不会眨了,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安十乌和虞哥,这两人怎么能凑到一起,而且这婚事就这么定下了,谁家谈论婚事这样草率,他一个外人还在场呢。
“虞哥。”陆琪轻唤了一声。
虞钦见陆琪满肚子疑问,站起身:“你跟我去书房,我有东西要给你。”
一时间院子里就只剩下虞老爷子夫妇和安十乌三人。
虞夫人原本因为老爷子的突发奇想心里不舒服,待看见安十乌望着虞钦背影沉静和煦的眼神,心下定了定:“石头,钦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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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你之前应该也听说了吧,那都是外人谣传,你不要瞎想,等你二人成了婚,咱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等婚后,你和老爷多熟悉咱们家生意,日后虞家钦儿和城儿一人一半,他那性子不耐烦那些事情,真要打理还要看你了。”虞夫人本就温和的语气越发柔软。
她虽然不屑于那些所谓的人情往来,但好歹和老爷子生活了这么久笼络人的事情也不是不会做,其他人没有必要,这个未来的儿胥还是要多费些心思。
安十乌没想到她会直接言明要分一半的家产给虞钦,在这个时代哥儿出嫁一笔丰厚的嫁妆就已经算绝对优待了,分走一半家产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他下意识去看虞老爷子,却见他笑眯眯毫不惊讶的模样,显然这是夫妻俩从前就商量好的。
他惊讶于虞老爷子对虞钦的偏爱,原来的故事线中虞熙是以履行婚约作为交换条件才能接触家中产业,安十乌还觉得老爷子和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一样绝对的封建大家长思想。
没想到对上虞钦,哪里还有什么底线标准,可这也印证了俞钦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最后变成虞熙独揽虞家大权,接手了家里全部产业。
金饭碗还没有端上就已经发现了危机,安十乌原本躺平的心态又支棱起来。
那日后,府里就开始准备虞钦和安十乌的婚事,虞老爷子说到做到亲自盯着儿子的婚事筹备进度。
好在虞钦的嫁妆是从出生就开始存的,从前也筹备过三次,阖府中人都还算有经验,只是不可避免的一些流言也随着婚期将近涌动起来,大家都在猜测安十乌能不能挺到那一天。
就是虞老爷子也将安十乌盯的愈发紧了,若不是安十乌坚决不同意,他都想要和安十乌住一起,一直到成婚那一天。
虞家公子成婚,安明鑫就在布庄做工,不可能不知道,掌柜的隐约知道他和安十乌有些亲戚关系,特意将去府上送婚服的差事交给了他。
22. 第 22 章
虞府前,安明鑫抬头看着双头石狮子耸立庄重威严的朱红色大门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很快他深深吸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笑跟上同来的管事。
另一边,安十乌站在院中,看着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
心中震动,在看到某一处时倏而眼睛一亮。
他走到箱边,双手捧起那艘黄金战船,熟悉的双层船型除了威严霸气,又多了几分富贵逼人,手边憨态可掬的黄金小狗在阳光下煜煜生辉,更不论箱子里还有一排黄金十二生肖。
虞钦坐在树下,抬手执壶,翻滚的水注入茶盏旋起层层水波,抬眼看到安十乌手忙脚乱,这边看看,那边摸摸,无奈的摇了摇头:“那些东西都给你收着,以后你慢慢看。”
安十乌这才想起来院中不只有自己一人,他放下手里的小金猪,三步两作在虞钦对面坐下,狭长的眼尾勾起好看的弧度:“渴死我了,你家老爷子可不愧是白手起家成为首富的人。”
今天和虞老爷子忙了一上午,一口水都没喝,那老爷子压榨起人来有一套,匆匆忙忙赶回来又看到满院子黄金,谁还记得口渴这件事,这会儿嗓子才察觉有些干痒。
他一边抱怨老爷子,一边端起茶就要喝,虞钦抬起手中折扇挡了一下,出言提醒:“烫。”
指腹传来滚烫的温度,安十乌唉了一声,低头轻轻吹了吹,这才抿了一小口,放回桌上:“这些都是成婚那天拿来当聘礼充场面的吗?这也太排场了。”
虞钦成婚是大事,势必蓉城有头有脸的人都要参加,可安十乌身无长物,连聘礼也拿不出,两人的婚礼要办得隆重这些东西只能由虞家添了,他原本还想问,没想到虞钦先将东西送来了。
虞钦却摇了摇头:“这些都是送你的,之前那艘船很有价值,给银票你不要,今日这些小玩意儿就当是我给你的谢礼,你放着玩儿吧,至于聘礼那些东西,父亲说他会准备你就不用操心了。”
送他的礼物,安十乌闻言转头再次看了一眼,确实是三大箱金银珠宝,而不是什么木头泥塑做的玩具:“你们送别人玩具都是金银吗?”
明明只是一只手工编织模型,可他这谢份礼,仿佛送了真船一样,这些金银估计都能造出十几艘那样的船只了。
他飞扬的眉眼染上震惊,有种格外的鲜活,虞钦笑了笑:“你不喜欢?”
“喜欢,怎么不喜欢。”安十乌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样漂亮的仿佛工艺品的金子谁不喜欢,大不了后面分手费他少要一些。
想到这里,安十乌若无其事咳嗽了一声:“那我就收下了,那日老爷子定下婚事后你就一直在忙,也没来问问你的想法,不过咱们成这个婚总算能帮你挡一阵子,虞夫人也能安心。”
“待日后你碰上真正想要成婚的人或者我有了喜欢的人,咱们再和离。”
虞钦嘴角若有似无的弧度逐渐平滑,安十乌的话如同一颗石子砸下,他那双形状精致完美却漆黑深邃的眼睛定定看着安十乌。
安十乌不知怎么的莫名气虚,不过想想也是,就虞钦这挑剔劲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喜欢的人,万一自己很快遇上了歆慕之人,岂不是让他又落了空。
安十乌摒着服务精神连忙保证:“你放心我现在还不着急成婚,就算真的有了喜欢的人,我预定的成婚时间也在二十八岁以后了。”
泥炉上的红陶小壶咕嘟咕嘟被水汽顶起,虞钦突然笑了笑:“那算下来是有近十年时间,只是二十八岁后成婚好像晚了些。”
安十乌见他情绪放松,自觉解除了虞钦的心底的顾虑,说话也随意起来:“应该是刚刚好,前二十年刻苦读书学习充实自己,然后积累些积蓄,等合适的时间就可以去游历山川湖海,看看这个世界。”
“二十八岁的时候该见识的也见识过了,心慢慢定下来,就可以考虑组建家庭,往后余生有一份还算喜欢的活计,一个知心陪伴的伴侣,一个或许淘气的孩子,一辈子平平淡淡,和顺安康。”
山河湖海,田园牧歌,他规划的这样详细,连几十年后的事情都想到了。
可虞钦最明白一句话,现实总是理想的阴影,身不由己才是生活的常态。
“所以你准备怎么在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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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前挣够游历山川,养育妻儿的银子。”虞钦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瞬间打断了安十乌对未来的期待。
“咱们以后分开了,你不给安置费吗?”安十乌声音含糊,清亮有神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虞钦。
虞钦素来出手阔绰,应该只是一时间没想到这个问题,所以安十乌才觉得和他谈一下很有必要,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今天倒也是个好时机。
原主当初闹的虞家鸡犬不宁,和虞熙和离后都分到了五千两银子,虽然他后半生郁郁不得志,但确实没有缺过银钱。
自己这么识时务,又和虞钦相处得不错,未来可能还会兼职给虞钦当小弟,他日后难道还能亏待自己。
虞钦几乎被安十乌坚定不移的眼神气笑了:“所以你日后游历山川,娶媳妇儿养孩子的钱都等着从我这里赚回来。”
安十乌吃软饭的心坚定不移,之前也一直就是这么打算的,所以被虞钦当面询问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双赢,双赢,有了这门婚事,你能摆脱虞夫人无休止的相看催婚,说不定哪天你喜欢的人就出现了,到时候再成婚,就算是两情相悦,珠联璧合。”
虞熙不就是在三十几岁才遇见了携手相伴的灵魂伴侣,原主刚好给人腾位置。
不过虞熙这门婚事最大的的收获就是以此拿到了参与虞家产业的入场券,这样一对比,虞钦似乎又有些吃亏,安十乌看着他清隽的脸上似笑非笑,于是又道:“虞哥理想有抱负,万一找别人成婚,说不定那人会妨碍你的事业,我就不同了,我只会支持虞哥,为虞哥鞍前马后。”
也难为他胡扯一通竟然有理有据,他这般绞尽脑汁的模样,虞钦抿了一口茶,神色悠然道:“万一我一直遇不到心慕之人,你也一直陪着?”
怪不得说玩政治的心都脏,一点亏都不吃,虞钦外表再是光风霁月,,骨子里还是政客的思维。
他或许是不婚主义,安十乌又不是,可眼前这位是金主,他只能干笑了一声:“那时候你肯定功成名就,权倾一方了,养几个小郎君没事哄自己开心,多快活的日子,还成什么婚。”
23. 第 23 章
虞钦正喝茶被安十乌这话激得猛咳,也不知这安家是怎么养的孩子这般与众不同。
安十乌找准机会递了一块手帕给他,故作语重心长:“虞哥,做人就要敢想敢干,你也不是迂腐的人,既然已经从后院走向朝堂,那么难的路都趟过了,偶尔奖励一下自己也不算什么。”
他这般热心,鬼主意一套一套的,虞钦擦了下嘴角:“怎么你也想学陆琪,坐享齐人之福。”
安十乌不想只是出个主意还要被质疑:“我只是打个比方,那些所谓的风序良俗将女子、小哥儿框死在里面,可男人能三妻四妾,凭什么又要求这他们忠贞从一。”
“没有能力的那部分人姑且不论,假使你有能力让别人闭嘴,那么尽可能让自己活得松快才是正理,要不奋斗几十年是为了什么,总不能只是为了国泰民安,这是圣人的标准,你是吗?。、”或许在别人看来虞钦心思琢磨不定,耽于追逐权利,可安十乌却知道他是个理想主义者。
他官位不算大,可时时谨记治民安邦的初衷,这些年做了不少事情,所以在蓉城百姓眼中,他是个做实事的好官。
虞老爷子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商人,虞夫人带有这个时代女子的温柔贤淑,却不知怎么养出了虞钦、。
虞钦定定看着安十乌,他总能说出一番未曾听过的道理,可每次又能巧妙的戳中他的心:“我自然不是圣人,这个世界又哪里来的那么多圣人呢?”
安十乌端起茶杯摸了摸,总算凉了,一口灌下整杯茶水,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这就对了,我说的只是一种态度,无论你是不婚或者嫁人,又或者养小郎君,自己畅快就好,只要不伤害他人那没什么。”
这个时代三妻四妾本就是常态,从一而终却是对女子小哥儿的绝对要求,安十乌尊重,却不代表自己也向往:“我对感情的追求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有独钟,还有相濡以沫的平淡温情,三妻四妾那一套太麻烦了。”
安十乌总能将有些话说的那样动听,虞钦面上无动于衷轻抚着手中的杯子,心底却不由细细咀嚼他的话。
“公子,布庄送婚服的来了。”
门口传来墨竹的通报,安十乌扬声让人进来。
抬眼就看到安明鑫,安十乌脸上瞬间露出惊喜之意:“鑫哥,你怎么来了?”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看起来布庄的活计适应的不错。”
安十乌回来这么久一直跟着老爷子忙忙碌碌,每次想起来说要去看他却总被这样那样的事情耽误,只能让墨竹去送些东西帮忙看顾一二。
今日看着他本人,总算放心了。
不过一个多月而已,安明鑫看起来变化极大,不仅皮肤白皙了许多,最重要的是气质,今日他穿了一身青灰色长衫,比过去更多了几分清爽利落。
安明鑫脸上带了几分含蓄的笑意:“除了最开始有些陌生,后来那些活也慢慢顺手了,平时掌柜的也很照顾我,前些时候听说你和虞公子大婚,今日正好借着送衣服的机会过来看看。”
安十乌见他并不多问,脸上带着诚挚的祝福,不由得笑了笑:“适应了就好,之前一直说去看你,却总被这样那样的事情绊住脚,今日见了总算放心,你在蓉城就我一个亲人,有事一定要说,可别想着麻烦不麻烦的。”
安明鑫听他这样说心下感动:“你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我怎么会和你客气。”说着他将手里的衣服放在一旁,从怀里掏出来一方红巾。
“虞公子,听说你和小石头喜事将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不要嫌弃。”
他神色诚恳,双手小心的捧着礼物,仿佛那日言辞恳切的表露心意只是一场幻象,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虞钦不由对他多了几分欣赏。
接过红巾时边角滑落,漏出一对雕刻并蒂莲花纹的桃木梳子,用料不算精贵,但胜在花纹雕刻精细,寓意吉祥想必也是花了许多心思。
虞钦神色轻缓,语气中多了几分温度:“多谢,你有心了,婚礼那天若是无事,过来吃一杯喜酒。”
他精心挑选的礼物,和从前一般随意的态度,让安十乌放下了心底的那点不自在,管事的将衣服全部拿过来,很识趣的留下安明鑫自己先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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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庄。
婚服是量身定制的,所以基本没有什么问题,安明鑫看着一身红装,身形笔挺飘逸,容色越发俊朗的安十乌忍下了眼底的温热。
“很好看,我记忆中的小石头好像昨天还光着屁股满河道撒欢儿,如今也到了要成婚的时候,时间过得真快。”
安十乌下意识转头去看虞钦,见他似乎在低头喝茶没有注意这边,略松了口气:“那些都是以前不懂事,没什么好说的额,鑫哥你从小就口齿伶俐,性格泼辣,和村里小孩儿打架从来没有输过,那时候我和明堂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如今不也一点都看不出来。”
所以安十乌对明鑫的喜欢有些不了解,彼此都看过双方最原始的面目怎么还喜欢的起来。
提起安明堂,明鑫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明堂之前来信了,这封是给你的,信一起寄到我这边,他托我转交给你。”
原主和安明堂关系还算不错,只是安十乌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还在书院读书,所以一直还没有见过,听到他还给自己写了信,安十乌接过。
拆开信封,折叠的信纸中掉出来薄薄的一小张纸条,是一张五十两的欠条,明鑫之前也不知道,此刻看见,心底若有若无的羞愧减少了一些。
信里言明这张欠条是对安十乌的弥补,如今他手上没有那么多钱,这些钱后面每年还一些,慢慢凑。
又大概说了明鑫离开后安二叔他们的暴跳如雷,这个安十乌并不意外,安二叔还指望靠安明鑫的高价彩礼稍微填补一下亏空。
可偏偏这个关头人跑了,他们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安十乌继续往后看,安明堂还给安十乌道了歉,并且拜托他帮忙照顾明鑫。
整整三大张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安十乌神色怔忪,安明堂其实为人不错,可无论是原主被卖给李老爷家借种生孩子,还是明鑫嫁给村长家的长平哥,安二叔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他。
安十乌可以接纳明鑫,但是明堂的道歉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因为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原主都为实现安明堂的利益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24. 第 24 章
民和乡,安二叔家。
安明堂心里也觉得安十乌大概不会原谅他,抱着头蹲在老旧灰败的屋檐下。
住惯了大伯家宽敞明亮的房子,再住回来这里,安明堂其实有些不习惯,可正是这份不习惯让他觉得羞耻万分。
没有人知道那日他如同往常一般迫不及待的往家里赶,一进村却听见同乡人好奇打探他父母将安十乌卖给李老爷家当赘婿的事情。
安明堂近一个月没回家,突然听见这个消息脑子顿时发懵,随即却又听他们说哥哥安明鑫因为不想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鳏夫,和回乡报仇的安十乌私奔了。
那时候安明堂满心的荒谬与不可置信,他下意识回了安十乌家,却被住在那处看房子的三叔爷爷拒之门外,冷嘲热讽了一通。
左邻右舍的笑声让安明堂满脸羞愧,几乎头都不敢抬跑回老屋,一进门听见的却是父母不堪入耳的咒骂。
不知廉耻,白眼狼,他哥长这么大从未出过远门,这突然消失不见,他们就不担心他会不会是遇见什么意外。
最后还是安明堂想起来离乡需要书契,问了村长才知道确实是跟着安十乌离开了。当时他爹娘就在村长家闹起来,扬言一定要将安明鑫找回来嫁给村长儿子。
安明堂拉不住人,只能站在一边,那一瞬他突然觉得他哥离开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他回忆着从小到大他们兄弟三人的种种,旁边是横眉怒目的安二婶,就连一向扮演慈父的安二叔也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无论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卖惨也好,哭闹也罢,你必须去找安十乌还有安明鑫他们。”
“明堂,你读了十几年书,眼看着就要拿成绩,摘果子了,你就甘心这么放弃?”安二叔还是了解儿子,知道他在读书这方面的坚持和决心,一开口就拿捏住了安明堂的软肋。
可这次无论他再怎么说,安明堂只是蹲在那里一言不发。
安二婶一看他这犟种模样,气得牙痒痒,眼看着又是月底交束脩的日子,可原本准备的银子给了安十乌抵债,他们家如今在村里这个名声,找别人借钱绝对借不到,她想来想去能指望的就只有长平家的聘礼。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将人找回来,可一旦离开县城,那两人就像是雨滴坠入大河再也摸不着踪迹,而且他们夫妻两个从未走出过小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找。
好在明堂偷偷藏起来的书信,让两人心里多少有了底。
信是安二婶帮儿子整理房间时无意看到的,她恰好认识家里人的名字,可惜还没等她找人问寄信的地方,就被安明堂发现抢走了。
安二婶不是省油的灯,随口诈了几句,就确定了那真是安明鑫的平安信。
见问了这么久,安明堂牙关紧咬就是不说地址,她狠了狠心作势就要往墙上磕:“我不活了,明明我一心为了儿子读书,结果我的亲儿子觉得我刻薄狠毒,难道我东拼西凑找来钱是为了自己花用吗?”
她这般高调的声音,视线隐晦的打量儿子,安明堂却连头也没有抬,安二婶咬牙,看了安二叔一眼,直直就朝着土墙撞了过去。
扑通一声,鲜红的血液顺着额角流下。
安二叔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就要跌倒在地的安二婶:“孩子他娘,你流血了,我给你找大夫,你可千万别有事。”
父亲焦急的呼喊带着些许颤音,安明堂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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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抬头,就看见他娘额角鲜血汩汩,浑身发抖躺在地上。
他再顾不得其他,几乎是半跌半爬扑倒安二婶身边,扯下袖子捂住她额头的伤口,语气又急又心疼。“娘,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要是真出什么事我这辈子都没法安心。”
安二婶尽管脑子晕乎乎的,还是挤出似哭似笑的神色,死死攥着安明堂的手:“儿啊,你别嫌弃娘,娘只是想你好,你就答应我们吧,咱们去找你哥,我保证就去看他一眼,他好好的咱们就回来”
见安明堂瞬间沉默,她眼泪忍不住落下:“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会不心疼他。”
安明堂没想到他娘都这样了,还惦记着要去找他哥,可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她嘴里的只看一眼不过是自欺欺人。
安二婶看出他态度松软不似之前坚定,一时间忍着钻肉的疼,扑腾着又要撞墙,这次却被父子俩拦住,安明鑫死死抱着安二婶。
“让我死了算了,我活生生养大的小哥儿,一声不吭跟着男人走了,我只是想看他一眼,亲儿子还推三阻四,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她挣扎要挡开两人。
许是动静太大,安家低矮的墙头已经爬了一圈围观的乡亲,有和安二婶关系好的,听她嘴里来回就是那几句话,忍不住搭腔:“明堂,二嫂子这辈子也不容易,她有什么事情你顺着不就行了,不管发生了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娘平时对你恨不得捧在手心,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流这么多血,血流光了可是会死人的。”
安明堂狠狠地锤着脑袋,眼前是母亲痛苦苍白的脸,耳边邻居不停地劝解,只觉得头痛欲裂:“我答应就是了,我带你们去找我哥。”
25. 第 25 章
对于即将到来的安二叔一家,安十乌暂且不知。
那日之后,虞钦愈发忙碌起来,安十乌也跟着老爷子进进出出不得消停,只有每日清晨他在小竹林晨练时两人会短暂的打个照面。
原本的生活没什么大的改变,府里的下人对安十乌也更加尊重谨慎,就是偶尔碰上虞熙,对方会用复杂的眼神看向自己,总会让安十乌纳闷半天。
距离两人婚期只剩下半个月的时候,安十乌依旧活蹦乱跳,这让老爷子狠狠松了一口气,刚好老友约他出去喝酒,他想着带上安十乌也松快一次。
安十乌严肃拒绝了他的邀请,并抬手发誓绝对不会出去瞎转悠,等老爷子出了门,他放下手里的账本,整个人摊在椅子里,仿佛骨头被人抽走了似的。
墨竹正好端了一盆酸笋汤,见到安十乌这个样子出声安慰道:“公子,喝口汤吧,等熬过婚礼就好了。”
“都说了那只是巧合。”要么就是人为,只是这个话安十乌不好说出口。
别看虞府的一众人面上喜气洋洋准备婚事,安十乌却知道他们私底下甚至设了赌局,所有人都在猜测安十乌到底能不能撑到成婚的时候。
老爷子和他形影不离大概也是为了就近照看,虞夫人更是直接请了一位大夫,以便能随时应对所有意外。
这下安十乌是真的被勾起了好奇之心,他当然不相信那所谓的克夫说法,按道理府中的这些人也不该是深信不疑的态度。
神仙方士在梁朝以前确实是主流,君王受命于天,遇到难以决断的政事、军伐都会占卜问祭天地,往前百年都是这样的传统。
但本朝的开国皇帝显然不相信这些,他推翻了陈国建立梁国后就向天下揭露所谓的国师不过是骗子,为避免后人重蹈覆辙,自此废除了这一职位,之后在这片土地上大行变革之法。
而今他们的这位君王比之他的父王更加强势威重,在变法强国后,他一声不吭攻破了接壤的燕国,至此梁国的疆土进一步扩大。
不久前还下令收国内所有道观寺庙为育婴堂,那些一直夹着尾巴的道长方士如今正式收归国有,成了看顾孤儿的主要力量。
上行下效,从前盛行的神仙方士学说至此才算真正遏制,从官场到民间,几乎荡然一清,大家对这些阴阳学说嗤之以鼻,安十乌了解到这些的时候挺佩服这位君王。
上次虞夫人请个“高人”还知道偷偷摸摸,可见哪怕是后宅妇人辨不清真假,也知道轻重。
墨竹跟了安十乌这么久,见他依旧不以为意,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您只是听别人说所以不在意,我却是亲眼所见。”
安十乌挑眉,才想起来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还是管家的儿子,也算从小在虞府长大。
“虞公子第一次定亲的那位,在和公子出去踏青之后,回去就倒在了家门口,当天晚上没什么征兆便过世了,无病无伤原因不明。”墨竹粗狂的声音有些沉闷。
他情绪肉眼可见的低沉,安十乌不免出言安慰:“或许只是大夫水平有限,有些病症根本查验不出。”
墨竹就知道他会这样想,一边掀开盖子为安十乌盛汤,一边道:“他平时身体好极好,骑马射猎也是一把好手。”
说起来那位薛郎君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家世、人品也都十分出众,却偏偏对二公子情有独钟。
自薛郎君去世后,二公子独身数年,当时很多人都赞他情深义重,不过二公子对他家主子也很不错,死人会被遗忘,但年轻好看的郎君却是活生生的。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看了安十乌一眼。
安十乌以为他是怕自己不爱听这些,轻轻叹了口气:“后边的那位呢?”
墨竹继续道:“第二位定亲的公子,是夫人特意挑选的更擅武的徐家郎君,他是徐校尉的儿子,十四岁就入了军营,力能扛鼎,百步穿杨。”
这次的订婚对象各种条件综合来看似乎更加出众,想必虞钦已经崭露头角。
世人从来都不傻,嘴上再议论纷纷,他们也不会因为对哥儿的惯有轻视而忽略一位手腕卓绝,政治才能出众的潜力股。
安十乌探身接过汤碗,浅灰色的陶碗中,嫩黄的酸笋格外鲜亮可口,咬进嘴里新鲜脆爽,不枉费挖它时花了那么大功夫。
“公子。”墨竹说得认真,见安十乌还是漫不经心的态度,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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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喊了一声。
安十乌知道他的好意,放下碗,正襟危坐:“虞哥自己也喜欢这种强壮英武的类型?”
听墨竹这样强调就知道这位徐家郎君身体不是一般的结实,只是没想到虞钦竟然也会喜欢这种类型的。
“徐郎君英武不凡,当初有不少女子和哥儿都喜欢他。”墨竹现在特别佩服他这位主子波澜不惊的心态,除了有时候不着边际了些,倒是和二公子十分相似。
不同之处大于是二公子不会对这些闲碎的事情感兴趣。
见安十乌若有所思,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位郎君在和公子正式交换庚帖那日骑马摔断了腿,一朝沦为废人,之后一蹶不振远走他乡。”
安十乌这次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隐约听过虞钦的三个未婚夫,死了两个,残了一个,有了两个前车之鉴,第三个总会小心再小心才是。
“这可真是够巧的,第三位呢,他是怎么出的意外。”嘴上说着意外,他心底更怀疑是有什么人盯上了虞钦,只是为了破坏他的婚事,故意害人性命,他又觉得不至于。
墨竹见他主动发问,心底有些安慰,郎君总算重视这事儿了:“他是七夕节和二公子出去看花灯的时候不小心滑入水中淹死了,尸骨无存。”
他形容词用得挺好,就是多少有些渗人,安十乌笑了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乱吓唬人,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以后多注意才是。”
见他神色松弛悦然,墨竹忍不住也笑出声,跟上安十乌的脚步:“我就是想让郎君多注意些,咱们平平安安办完婚礼才是最紧要的。”
安十乌似乎是点了点头,只是走得更远些,他才发现这是出府的方向:“郎君,老爷子说不让你出府,你答应了的。”
安十乌大步流星,头也没回:“是呀,我答应了不出府瞎溜达,今日是有正事要办。”
安全抵达城郊庄子上的时候,墨竹重重松了口气,安十乌看见他那样子,忍不住打趣:“你家二公子克夫,我刚好也命硬,谁也碍不着谁,指不定两个人搭在一起,事业运会更上一层楼。”
“行了,你就别杞人忧天了,今天带你看个好东西。”
第 30 章【VIP】
第30章 第 30 章 募捐会
还不到正午时分, 春风楼已经是人来人往,来往宾客无不锦绣华服,镶金配玉。
南平郡的募捐会每年皆设于春风楼, 这一日整个蓉城权贵汇聚于此, 或拿出家中贵宝捐卖, 或直接捐献银票, 就连偶尔门口路过的普通百姓若是有心也可以捐出几块碎银。
虞钦参加了不知道多少次, 不过是习以为常的流程,他翻过手上的书页, 抬眸看了眼对面睡眼惺忪鬓角凌乱的紫衣青年:“安十乌, 快到了。”
安十乌倏然睁眼, 有些迷茫的眨了下, 马车外传来叫卖声, 他陡然回神,揉了揉额角:“这么快就到了。”
“嗯,你睡了许久, 日后晚上不要熬夜看话本。”
“……”, 安十乌侧目。
明明话本子就是虞钦帮忙找的, 这会儿不让多看的也是他, 这个时代本来娱乐活动就少,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打发时间的事情。
少年人总是沉迷某样东西, 他从前以为安十乌稳重应该不会玩物丧志,如今看来倒也不尽然。
见他颇有些不情愿,虞钦语气愈发轻缓:“我相信你自己能把握好度,今日春风楼使出了浑身解数,酒菜糕点都是朝着最高规格筹备,你应该会喜欢。”
说话间, 虞钦摘了腰间的羊脂白玉坠子将它挂在安十乌身上。
好像自己多馋一样,安十乌摸了摸鼻尖:“我以后注意就是。”一边保证,他身体微微前倾,方便虞钦的动作。他如今已经习惯了虞钦时不时用金银腐蚀他,接的时候也毫不客气。
他二人实在旁若无人,陆琪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觉得手里的果子不怎么甜了:“赶紧走吧,还在外面呢,能不能注意影响。”
他扔了果子就下了马车,安十乌心想陆琪一定是嫉妒了。
他们漫长的友谊之路自己反而后来者居上,可见交朋友这事情还是要性情相投才最好。
虞钦这样淡漠清贵的儒雅公子明显和自己这种正经人更处得来。
见虞钦已经系好了,他拨弄了下腰间悬着的玉佩,跟着跳下了马车。
青年眉目清朗,唇角含笑,有风卷起几片落花,他鬓边青丝拂动,衣袂翩飞,整个人肆意如烈日骄阳,一时间吸引了不少视线。
有东西从斜上方砸过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安十乌怀里,他下意识抬头,一个着红色绣裙的姑娘探出半个身子,半遮的团扇只漏出含笑的杏眼。
掷果盈车这个词安十乌只在典故里学过,不想今日倒是真切碰上了一回。
虞钦跟在他身后也下了马车,依旧是惯爱穿的白衣,衬得本就疏淡的眸子仿佛映照着冰雪,只一眼便能让人生出几分畏惧拘谨。
安十乌下意识伸手扶住他:“慢着些。”
虞钦看了他一眼:“无妨。”
只是眼神好似落在安十乌手中的荷包上,又好像只是错觉。
安十乌不由心虚,下意识将手中的荷包重新扔了回去,得益于从前灌篮的绝佳技能,荷包正好落在窗口的位置。
“你们这里的小姑娘未免太热情大胆了些。”安十乌甩了甩手。
虞钦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先进去吧。”
陆琪跟在虞钦身后,路过安十乌身边时悄悄竖起大拇指。
安十乌摸了摸鼻子,抬脚跟上,再抬头去看时,窗边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虞钦真的要成婚了吗?我实在好奇什么人能入他的眼。”
安十乌三人刚拐过走廊,就听见虞钦的名字,走在最前面的虞钦脚步一顿,似乎是回头看了一眼,安十乌以为他要叮嘱什么,下一刻他掀开帘子进了隔间。
原本正讨论的兴高采烈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群人咳得仿佛患有陈年老哮喘一般。
半晌,还是晏殊君受不了这气氛,笑着先开了口:“今日你们来的倒早。”
虞钦一般公务繁忙,这种活动基本都是姗姗来迟,然后和那些同僚们坐在一处,现在离募捐开始还有近一个时辰,他突然出现确实出人意料。
虞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声音淡淡:“今日闲来无事,就先过来了。”
他这话稀罕极了,这些年虞钦哪一次不是忙忙碌碌,一般好不容易聚一次都是百忙中抽身。
不过他做事总有道理,几人也不纠结,反而是看着安十乌:“这位是?”
虞钦身边突然出现陌生的年轻郎君,约摸就是他的未婚夫了吧,样貌倒是及其出色,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长处。
“这是安十乌。”他没有明确介绍安十乌的具体身份,却抬手挡了安十乌端茶的动作。
这样的动作其实有些失礼,但也可以理解为亲近,听说虞钦的小未婚夫前几日受了伤,正是养身体的时候,浓茶自然喝不得。
只是没有想到虞钦这样的人也会盯着这些小事,看来是真的上了心。
安十乌心下无奈,虞钦关心起人来未免过于面面俱到,又是盯着喝药,又是忌口的,他原本心底有些感动,如今倒觉得自己又有了个新爹。
这般想着他神色自然转回手,再抬眸眉眼间带了几分笑意:“各位,初来乍到,日后有机会还请多多关照。”
明明是很客套的寒暄配上他和舒朗挚的神色,清润明快的嗓音顿时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好说好说。”接话的是已经几块糕点下肚的陆琪。
“你请他们关照还不如请我,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对我这么客气过,本公子朋友遍地可不比他们强多了。”
他们明明才认识不到一个月,而且初次见面似乎也不怎么愉快吧,这个家伙哪来的自觉。
安十乌似笑非笑:“可虞钦不让我和你一起玩儿。”
丁鹏手中的折扇甩在桌子上,乐得哈哈大笑:“没错,你听虞哥的,这家伙可不是什么正经人,和他常待在一处,名声都要坏了。”
他这话有些夸张却也是实话,陆琪花名在外,整个蓉城谁人不知。
三人插科打诨,座上的气氛瞬间又轻快起来。
晏殊君看着虞钦心里倒是为他高兴,正要再问,眼神突然一凝:“他怎么来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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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破石头(修)
谁?
楼下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衫身形偏瘦的年轻公子摇着扇子, 身后跟着一群人,声势颇为浩大。
安十乌探头,眯眼打量着那人, 无论气势和外形都只比普通人强一些, 行为举止却十足的高调张扬, 能让这几个人露出如临大敌的神色。看来是家室不一般了。
尤其是虞钦, 他面上神色不辨, 眼神却一直落在那人身上,直到他上了楼这才收回了视线, 下意识去摸腰间玉坠, 才想起来东西已经给了安十乌。
安十乌眸中闪过沉思:“这人谁呀?”
陆琪冷笑:“还能是谁, 咱们郡守家的大侄子, 正事办不了一件, 捣起乱来可是拿手的很。”
正说那人,他就领着一群人从他们面前经过,看到虞钦, 他神色微愣, 随即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虞大人, 几日不见, 你身体可有好转,衙门里的大家伙都惦记着你呢。”
陆琪冷嗤一声, 不待见的心思毫不掩饰,可这次他却没有吭声。
安十乌捏着扇子在掌心轻扣,原来虞钦这段时间没有去衙门是托了病假,看来确实是受了上次那事的影响,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在其中扮演的什么角色。
尽管他姿态摆的很谦逊,但安十乌还觉得有种莫名挑衅的感觉。
虞钦倒不似众人一般, 微微颔首,神色一如既往的温雅疏淡:“李郎君几日没去衙门倒是对衙门的事情一清二楚,我原本以为李郎君今日会缺席这丰登节盛会。”
虞钦这话一出,李凤鸣身后有人露出不忿的神色,被他抬手阻止:“我年轻莽撞做事总有不周到之处怠慢了虞大人,您心有不快是应该的。”
他弯腰行礼,做足了谦逊的姿态:“就是难免可惜,今年这丰登祭祀你怕是没法参加了,毕竟祖宗之法摆在那里,原本我还以为大人今年会主持祭祀呢。”
“可见民风也不是时时向着大人。”
祭拜社稷是千古流传的习俗,即便梁朝废除国师之位,严厉遏制那些方士神婆、牺牲祭祀之风,这项习俗也留了下来。
每年九月十八日拜祭社稷已成梁国定俗,这一日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会携重臣往灵台之处祈求社神和谷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按照旧例哥儿和女子无论是何身份,都不得参加祭拜活动,可他硬是凭着那些政绩、民意破例连着参加了两年。
倘若今年新种推行顺利,他大约会代替郡守大人成为主祭,这也将成为他在后面官吏考核的重要依据。
虞钦眼中有寒意闪过,置于膝上的掌心紧攥,突然手背上附上一抹温热。
落在李凤鸣眼中就是虞钦对他的话始终无动于衷坐,那副目下无尘的模样,让李凤鸣感到熟悉的屈辱。
他神色变了又变,安十乌挑了挑眉:“所以这祭祀活动你的郡守叔叔带你参加了几次。”
他只站在原地不甘的看着虞钦,安十乌明白了:“就是一次也没参加过,看来哪怕有个郡守叔叔,倘若自己不争气也还是连登上祭台的资格都没有。”
他自然没有虞钦的好涵养,看向安十乌的眼神里满是怒火:“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和虞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虞钦皱眉,正要呵止,安十乌却笑出了声,啪啪拍了拍掌心,这下子原本注意到的没注意到的都朝这边看过来。
“这就对了,你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我觉得违和,这个情态一出感觉才对了。”
“你们两个一看都不是一个级别的,你挑衅他做什么,越级碰瓷可不是好习惯,总不会你是想引起虞大人的注意,虞大人可是有未婚夫的。”
不知从哪里传来嗤笑声,随后声音越来越大。
今日楼里来的都是蓉城甚至是南平郡的权贵富商,对他们那点子事情显然多少知道些,李凤鸣可不就是越级碰瓷,他两人无论从职位还是手段都不是一个级别。
李凤鸣初生牛犊不怕虎,以为自己有个当郡守的叔叔,就可以和虞钦掰手腕,听说之前才被打了一顿,如今看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丢人现眼的东西,滚回来。”一道粗犷的男声从楼对面传来。
是李凤鸣的父亲,他朝着虞钦拱了拱手,虞钦颔首回应,沉静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无视了李凤鸣。
李凤鸣领着几个狗腿子灰溜溜的离开,安十乌嘁了一声:“像这种在话本子里就是个小炮灰,空有身份德不配位,偏偏还自命不凡喜欢四处树敌,这不就是给人送菜刷进度的吗?”
桌上的几人哄堂大笑,陆琪抱着头靠在椅子上重新打量起安十乌:“总结的挺到位,下次别总结了,郡守大人可不好惹,就是有虞钦你也不要这么放肆。”
安十乌转头去看虞钦,虞钦摇了摇头:“无妨。”
他这话不清不楚,也不知道是随便说话无妨,还是得罪郡守无妨,安十乌却一下子放了心。
李凤鸣被父亲叫进去骂了一顿,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阴沉着脸。
“公子,你消消气,老爷也是为你好,郡守大人偏向虞钦,您再招惹他回头说不定又要受罚,咱们今天来这里本来就是偷跑出来的,罪加一等。”
小厮还要说话,就被李凤鸣踹了一脚:“蹲一边去,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
什么叫郡守大人偏向虞钦,这就是说他们两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吗?
李凤鸣眸色沉沉,看到大开的库房门,眼神一顿。
他揣着手近前,抬手撕下盒子上贴着的纸条,端详片刻,沉声问道:“这些都是今日的募捐品吗?”
“是,少爷。”李希不妨他就站在身后,转身恭敬回到。
“我进去看看。”语罢他就要进库房,却被李希拦住。
“少爷,马上就要开始募捐竞卖了,商会有规定这个时候不能进去。”
李凤鸣眉梢紧拧:“我不过是看一下,难道你还怕我偷东西不成。”
李希神色未变,笑道:“少爷,这是您舅舅的规定,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李凤鸣心不甘情不愿,最终在李希含笑但不容置喙的目光下只能转身离开。
李凤鸣再返回前厅的时候,已经是募捐会要开始的时候。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他的位置与安十乌他们排在一处,虞钦作为朝廷官员也已经去了正北面上座的位置。
虞钦白衣墨发,面如冠玉在一众已近垂暮的老大人中仿佛鹤立鸡群。
陆琪见他时不时就往那边看一下,低声道:“才分开一会儿就坐立不安,你也太没耐心了。”
晏殊君轻笑一声:“你这样的浪荡子自然不懂这样的感情。”
安十乌沉默,索性放下酒杯:“我只是越发觉得虞哥厉害。”
这些人中,他家世不算好,起点也比其他人低许多,但他真的走出了自己的路。
而且今日看到晏殊君,安十乌总算想起来蛛丝马迹,这样光风霁月的虞钦最终是死于兵乱。
番外里有提到虞熙生下第一个儿子后,那孩子身体不好,于是他便带着孩子去拜访了晏殊君。
他家中世代从医,晏殊君和离后自己开了医馆,手下名医无数,自有一套养身体的秘法。
那时候已经年近古稀的宴大夫对虞熙的孩子很另眼相看,因为从他身上,他看到了故友的影子。
从安静寡言的儿时同伴,到声明斐然,矜贵温雅的白衣公子,再成为流转战场扛起军旗的一方势力,他这一生跌宕起伏,死的时候也轰轰烈烈。
竟然还有战争背景,安十乌心下烦闷,盯着虞钦的方向冷冷发呆,这难道不是闲适慢热的种田文吗?
他抱着质疑的态度套了半天话,最终不得不承认事实如此,晏殊君为人桀骜,虽然是个哥儿,却是个典型的刺头,从他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休夫就看得出来。
他儿时同伴压根没几个,符合条件的就只有虞钦。
所以现有的信息是:一、打仗了,时间估计就在几年后,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五年就能平息下来,所以才有虞熙借此腾飞,要不他一个商人不可能后来有那么大的势力。
二、虞钦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好的亲民官员不当,走上了起义的道路,结果惨烈。
三、当今皇帝寿命将近,皇位更迭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否则以他的强势手段,怎么会有后来的战乱。
可这一切和虞钦有什么关系,或许是发生了什么,逼迫他走上了那条路,就虞钦这样子他会打仗,简直天方夜谭。
已生华发却依旧精干锐利的郡守大人准时出席,原本嘈杂的厅堂一片寂静,他又象征性说了一番官话,募捐会这才正式开始。
李凤鸣只看了一会儿就没兴趣再看下去,扭头发现安十乌定定看着虞钦的方向,语气嘲讽:“怎么,以为自己靠着脸皮攀上了大树,给一个老男人当赘婿,你倒是还有脸出门。”
安十乌冷不丁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对自己说话,偏头见他看着自己,脸上也挂出了冷意:“关你什么事,你是狗吗?见着人就咬,这一会功夫就将我调查清楚,你对虞钦的关注不是一般高啊。”
他这话实在粗鄙,不仅原本低声讨论的陆琪他们不说话了,就是旁边专心看捐品的人眼神也不经意朝这边飘过来。
李凤鸣注意到北边席上也有人朝这边看,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偏因为现在的场合还不好发作。
只好压低声音威胁到,“狗东西,嚣张什么,你嘴巴放干净点,回头有你好看的,别以为虞钦能护着你,他是个什么东西,你们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到底谁更嚣张?安十乌冷笑,额头青筋突起,拳头攥的咯嘣作响,他现在心烦意乱能打死一头牛。
尽管如此,他还是注意到李凤鸣似乎口风转变了。
刚才他对虞钦还表现的有些忌惮,怎么回来一趟态度变化这么大。
“今天有什么想要的,你尽管开口,不要为不相干的人浪费口舌。”一双温热的手压在了他肩头。
安十乌抬头,虞钦就站在他身后,一如既往的大方护短,他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台上,刚结束完一轮竞卖,李希已经开始报下一个物品:“接下来是虞钦虞大人的捐品,赤红珊瑚株……”
梁国并不临海,所以珊瑚之类的摆件不仅仅是价格昂贵,还需要一定的渠道,他们在场的很多人甚至都只是听说过,不曾见过这东西。
虞家不愧是巨富,虞钦手里不仅有,还舍得捐出来,想到他从前也十分大方,倒也不那么令人惊讶。
丫鬟捧着一尺高的盒子上来放在桌上,李希小心翼翼,当着众人面打开,顿时脸色一变。
场下亦是一片哗然!
“这是珊瑚,是我没见识吗?这不就是一块红褐色石头吗?”
“虞大人是把他家假山掰下来送上了吗?”
“这……”
“虞家巨富不至于如此,莫不是春风楼丢了人家的东西。”
虞钦和安十乌几人也注意到场上的变故,待看到桌上放着的石块,两人具是神色一变。
李希哈哈大笑起来,这会儿场下有些乱,他的笑声倒是不那么明显:“你虞家要破败了吗?募捐会拿出这样的东西糊弄,大人莫不是因为之前被百姓拦路,非要这个时候发泄心中不满。”
安十乌一扇子丢到他脸上:“你知不知道自己真的很蠢,既然动了手脚就安安静静待着,非要跳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连说辞都想好了,看来确实处心积虑,只是智商不怎么高的样子,这样的人竟然都能当官吏。
李凤鸣脸上抽疼,却顾不得,也没想到他一下子就怀疑了自己,顿时厉声呵斥:“胡说什么,他自己心意不诚还非要诬陷我,那东西本来就是那样子,还能被我换了不成。”
安十乌懒得理他,台上李希定了定神,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请大家开始竞卖。”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
虞钦神色微寒,看向李凤鸣时,眼底仿佛凝结的冰霜一眼就能将人冻毙其中。
李凤鸣瑟缩了一下,后退半步,似乎似觉得丢脸,他又朝语气的位置逼近,微抬起下巴色厉内荏:“反正你们诬赖我也没用,一块破石头,还想拍卖出高价,好好回家抱孩子去吧,参加什么丰登节祭祀。”
这是记恨刚刚安十乌嘲讽他的话。
安十乌斜睨了他一眼,冷笑:“这样的人都能当官,蛮蠢又鄙薄。”
他扔了手中折扇,转头扬声朝着台上道:“一万两银子。”
全场哗然,一万两是很高,但今日这场合来的都是权贵巨富,不至于一万两也拿不出。
大家震惊的是有人竟然用一万两买一块石头,这是直接将整场的价格拉到了顶峰。要知道南平郡历年来最高的竞卖额也不过是六千两。
李凤鸣没有看到虞钦出丑,反而被一个他不曾放在眼里的狗东西挑衅,手指着安十乌,牙齿都咬碎了:“你是不是有病,花这么多钱买块石头,虞钦看上你什么,蠢吗?”
这就恼羞成怒了?安十乌站起身,绕着李凤鸣走了一圈,上下打量:“我们虞家有的是钱,花银子买石头又怎么了,蠢货,你这样的还混什么官场,搅屎棍一个。”
“你……”李凤鸣这辈子哪里被人指着鼻子骂过,面色青青白白,踹了一身身边跟着的人,嫌弃道:“都是群没眼力劲儿的,你是个什么东西?还不把他给我拖出去教训一顿。”
其他人眼神闪烁,看着一旁始终一口一口喝茶,视若旁观的虞钦,一时间不敢动作。
“坐下喝杯茶。”虞钦拉了安十乌一把,他这会儿暴躁得有些反常。
这么一会儿功夫,众人也都知道豪掷千金买下一块石头的年轻人和虞钦是一家。
刚才的口角他们也都隐隐听说了一些,郡守家的大侄子确实蠢得没脑子。
不过从前只知道虞家富贵,今日才算深有体会,一万两银子差不多是整个蓉城半年的税收,别人随随便便就能出手。
很快,那块大石头就被送了过来,安十乌摸着石块半晌无言。
虞钦以为他心疼,低声道:“回去我将钱补给你,你能这么维护我,我很高兴。”
“两倍!”安十乌随手端起酒杯,仰头灌下,再放时竟莫名豪迈:“我说这不是一块破石头,这是泼天的富贵你信吗?”
虞钦闻言一顿,想到安十乌格外广博的眼界,他随手拿出的东西都是世所罕见,而被他称之为泼天的富贵。
他狭长的凤眸看向那块除了外形潦草实则平平无奇的石头:“我给你三倍,回去再告诉我。”
两人靠的极近,哪怕说话声音压低,还是被同桌的几人尽数听了进去。
陆琪还特意多看了几眼,摇头叹息一声:“色令智昏,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们总念叨我算什么。”
三万两银子,把陆家变卖了估计才能凑出这些钱,他长得也不赖,虞钦要是早这么拿钱砸他,说不定,他忍忍就从了。
关键时候晏殊君反而是最靠谱的:“今日虽然将石头买下来了,可这举动也招了不少人的眼,虞钦处事素来低调,我怕会有不好的言论。”
他没有明说安十乌过于高调,哪怕他是为了帮虞钦,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甩出这么多银子,怎么看都有点小人得志的意味,更何况这钱最后肯定还是虞钦出。
可这是虞钦的人,无论怎样该由虞钦管教。
安十乌听出了晏殊君的言外之意,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却想了许多。
舆论这东西就是一把双刃剑,从前虞钦靠着民心破格当了官被百姓拥戴,今天别人也能靠着舆论动摇他的名望。
或许今日过后人们会议论眼红虞家这极致的富贵,又或许会人置喙虞钦为参加祭祀不惜花巨资买一块石头,贪慕功利,说不定那些流言中自己也能占许多分量。
这么想想那搅屎棍这一招处理不好确实会沾一些臭,可既然是双刃剑,为什么不能为虞钦服务。
反正再过几年就要打仗了,他的金饭碗一个不好就会碎掉,再小心谨慎也没什么意思。
虞钦眯着狭长的眼,望着郡守那处,语气微凉:“那就尽管过来好了。”
人心确实是个多变的东西,从前那位公允精干的郡守大人老了,有了私心、软肋,做事也畏缩起来。
第32章 第 32 章 分家
丁鹏咋舌不已, “那你当心,有些事情我们不好正面出头,但是需要其他帮忙的你尽管说。”
他家中比不过虞家富贵、也没有像虞钦这样有本事的人顶门户, 只一个李凤鸣找麻烦他们就没法招架, 可不代表他什么都没法为朋友做。
这意思就是暗地里有什么事他都愿意出面, 安十乌挑眉, 虞钦这几个朋友都挺有意思。
一直没说过几句话的王元涛低头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叠东西:“李凤鸣放印子的收据, 足足一千三百两。”
这显然不是当场就能拿出来的,安十乌整个人向后懒洋洋的靠在椅子里。
王元涛看着浓眉大眼一脸正气, 一身浅灰色长袍, 头发用发带束得整整齐齐, 哪怕这般友人闲聚, 他都是规规矩矩坐在那里, 没想到一出手就是重量级的东西。
虞钦抬眸看着几人:“这些事我自己来就是,你们不用掺和太多。”
话虽这么说,安十乌还是察觉到他的语气不似平常冷淡。
刚才那场风波算是勉强被揭过, 虞钦也和捐卖最多的三人一同监督将银子转到府衙。
一番折腾下来, 满桌的酒肉差不多也凉透了, 安十乌早就吃饱了, 这会儿和陆琪坐在一处,两人一左一右眯着眼打盹儿。
陆琪是昨晚和红颜知己厮混了一晚, 安十乌也这样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虞钦见晏殊君频频看向两人的眼神,抿了口茶:“他昨晚熬夜看了一宿《长平纪事》。”
晏殊君见他说话刻意压低了声音,想来不是为了体贴陆琪,虞钦这样情绪内敛的人,不想对一个人偏爱起来这般明显,可世上最是人心难测。
“我年少时也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 最终才发现所谓的爱慕敌不过岁月,也绕不过门当户对,我以为从我身上你能吸取一些教训。”虞钦耽于情爱,坠落凡尘,这是晏殊君从不敢想的事情。
他这话一出,丁鹏几个人全都停下了动作,安十乌和陆琪也不约而同睁开了眼。
安十乌默默坐直了身子等待听故事,陆琪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得到了安十乌一个冷眼,然后他朝虞钦身边挪了一下。
虞钦将倒是没什么避讳,语气淡然:“我看人的眼光从不会出错。”
“过去的事情总要放下,你若是气不过休了他,再让他回到自己该有位置就行了,毕竟曾经相爱也不好做的太绝。殊君,执念太深,只会苦了自己。”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和缓。
大概又是一个富家公子遇上了凤凰男负心汉的故事,安十乌撑着下巴,只觉得虞钦还是心软。
丁鹏看了一眼安十乌,连忙道:“说的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谁敢让虞钦吃亏,虞钦只会让他最后赔的连裤子都不剩。”
陆琪脸色发黑:“是在说我吗?”
他不过是小时候偷拿了虞钦一罐蜂蜜,虞钦就骗着将他爹的宝贝砚台扔进了井里,最后被他爹光着屁股撵的满街跑。
这件事是他的人生之耻,丁鹏给晏殊君解围干什么要牺牲他。
安十乌没忍住笑出了声,见有人看过来,轻咳了一声敛去嘴角笑意:“我不会的,我发誓永远对钦哥忠诚。”
他眼神比当初入党宣誓还要坚定,毕竟他和虞钦又不是真的伴侣,他们是单纯的金钱交易关系,最多他捞点外快,偶尔给虞钦当个小弟。
安十乌一本正经举起右手,虞钦抿了口茶,唇角含笑,乍一看还真像一对真心恋慕的爱人。
“二叔,几位叔伯好。”虞熙和齐家兄弟突然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这样的盛事,虞熙和齐家兄弟二人自然不会错过。
他们都是在家里领月钱的公子哥儿,自然没有纳入竞卖的东西,也买不起那些被竞拍的珍品。
可安十乌随意挥霍万两就为了买块破石头,虞熙脸色黑沉,这一次齐昱升也不知道怎么劝。
男主出现必有事端,安十乌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神态自然的收回手,却见对方突然看向他。
“我想见识下一万两银子买来的珍宝是什么样子的,刚才离得远看得不够清楚。”
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安十乌随手将身旁装着石头的盒子推给他:“看吧。”
要不说安十乌对男主失望,比起虞钦来他做事精明太过又多了几分斤斤计较。
别说这石头还真不是废物,就算是,只凭它能让虞钦继续去参加丰登节祭祀这一万两银子就花的值得。
虞钦无法参加丰登节祭拜,表面上只是失去了一次对外表现的机会,实际上一旦真的退让,他想要重回打破性别的差别待遇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祭祀活动,代表着一种态度,今日虞钦让了以后的许多次,当他和那些男人一起面对抉择时,他都必须和今日一般退让。
虞熙低头看像桌上简陋的石块:“不是花重金买来的珍宝吗,怎么就这般随意。”
他以为安十乌至少会心虚一下,没想到对方倒是毫不客气。
不过脸皮不厚也不会给他二叔当赘婿,这般想着他眼神中不自觉带了几分轻视。
安十乌是真的有些烦他:“我花虞钦的钱,与你有什么干系,隔房的侄子管到叔叔房里吗?”
虞熙听他这样理直气壮,脸上的笑意再挂不住,冷声强调道:“虞家是有钱,可也是爷爷辛苦赚来的,你这般挥霍就是不妥当。”
那是二叔自己的钱吗,那明明就是虞家的钱,二叔要用银子无可厚非,可安十乌凭什么这般挥霍,自己也虞家人,取一千两银子却还需要拿条子。
安十乌脸上笑意戛然而止,静静看着虞熙,片刻后突然转头对虞钦道:“分家吧,我不过是用了点钱就被人说三道四,不分家这个日子没法过了。”
主要是实在太烦了,虞钦为虞家提供了这般庇护,用个银子竟然还需要听人唧唧歪歪,剧情里虞钦倒台,虞熙反而跟上一层楼,这其中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虞钦没想到安十乌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错愕的看了安十乌一眼。
安十乌抬着下巴直视他的眼睛,就在他以为虞钦会拒绝的时候他竟然出乎意料的同意了:“我回去就和父亲说。”
陆琪手里端着的酒杯都掉了,清脆的陶瓷掉落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虞熙一下子慌了神。
他只是看不惯安十乌没分寸一副贪婪得意的模样怎么就扯到了分家,他定了定神,声音格外笃定:“爷爷不会同意的,二叔,你这样太伤爷爷和我父亲的心了,我们一家人还比不过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吗?”
这个安十乌是什么狐狸精吗?
他怎么敢将分家的事情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
第33章 第 33 章 分家
有些事情即便是当着亲近的朋友也不好明说, 虞熙自以为握住了把柄,却不想自己先被安十乌拿捏了。
他气定神闲而来,又灰溜溜离开, 安十乌觉得挺没意思, 便和虞钦率先离开。
刚才在酒楼不方便, 上了马车, 安十乌将手上抱着的鎏金纹漆木盒打开。
昏暗的马车中原本就称不上好看的石头显得越发灰扑扑:“三万两买一块石头, 虞大人你就心里这么笃定。”
“你那几个好友现在说不定正在讨论你色令智昏。”
虞钦把玩着手中折扇:“你介意?”
和聪明人说话省心,但有时候少了那么点乐趣, 晏殊君和其他几人若有似无得暗示敲打他不是听不明白。
虞钦的回护他也心知肚明, 安十乌耸肩:“当然不介意, 毕竟我好处实实在在到手, 多几句闲话也不会怎么样。”
虞钦似乎是笑了笑, 带着安十乌看不懂的情绪,不过他也不在意:“这是赤铁矿石,看品相纯度很高, 这种铁矿一般规模都不会小。”
为了打制铁锅炒菜, 安十乌前前后后忙碌了一个多月, 对这方面不说知之甚详, 也总算不是两眼一抹黑。
这个时代冶铁技术发展薄弱,铁器作为重要生产力工具, 自然珍贵无比,一座赤铁矿带来的收益将远远不止三万两。
假使虞钦最后真的走上了那条路,一座独有的铁矿将成为他坚实的底牌。
“铁矿?”虞钦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拿起手中看似普通的石块细细端详。
他又看了安十乌一眼,似乎是在确认。
安十乌点了点头:“是铁矿,我绝不会看错。”他静静看着虞钦, 没有错过他脸上一丝表情。
虞钦惯常冷静的眼中闪过惊诧、喜悦,随即转为凝重看向安十乌:“我会去找人鉴定一番。”
不怪虞钦谨慎,各郡铁矿基本由一些传承多年的世家把持,他还是三年前机缘巧合花花费天价才买下了一座,规模并不大。
倘若安十乌所言为真,他眼神中有锋锐划过。
那一瞬的虞钦让人觉得似宝剑锋芒必出,安十乌心中一跳,面上不动神色:“没错,我掐指一算,铁矿位置在西南邙山川谷间。”
邙山川谷,那里山川连绵,有死湖、迷魂林被人成为禁忌之地,那里竟然有铁矿,安十乌又是怎么知道的。
虞钦眼中有一丝狐疑,那石头在台上只一眼他就看出玄机,还这般笃定指出铁矿位置,这真的只是靠博学就能有的眼力吗?
可想到安十乌之前那些不为人知的手段,他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我会让人秘密查探,倘若为真报酬绝不会让你失望。”
这就是要追加银子的意思,安十乌笑了笑,眼中有星光闪烁。
他就喜欢虞钦的大方,见他这么快就收拾好情绪,脸上笑意愈发真诚:“我说过,虞哥你日后无论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
“为什么?”这话虞钦不止听过一次,安十乌也确实都是这么做的,他似乎从来不吝啬将自己有的好东西给虞钦。
安十乌愣了愣,学着虞钦的模样,摩挲着手里的玉佩:“因为你是虞钦,你值得。”
安十乌不是生来无所畏惧,莫名失去一切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身边都是豺狼虎豹,他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潇洒,从民和乡出逃那半个月他也会忐忑。
被下人拒之门外他也会对未知的明天担忧。
虞钦是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他欣赏、肯定、信任他,就像今天他说这不是块普通的石头,他们都觉得他是为了挽尊信口雌黄,只有虞钦无条件的相信他。
虞钦垂在袖中的指尖抖了一下,血液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沸腾起来,他看着安十乌的眼中有涟漪氤氲;“你今天的话永远不会变吗?”
“什么?”
安十乌疑惑,街边同时响起的叫卖声遮盖了虞钦略显沙哑的声音。
突然马车一个颠簸,安十乌被甩了个踉跄,虞钦下意识扶他,马车突然急速停下,迅猛的惯性让两人滚作一团。
摔倒那一刻,安十乌下意识垫在了虞钦身下,后背磕地,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虞钦死死攥着安十乌胸口的衣服,半晌马车终于停稳,他半撑着胳膊仰起身,垂眸,微凉的唇在安十乌眼尾处轻轻落下。
突如其来的亲吻让安十乌瞪大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鼻息间浓烈炽热的山茶花香,和对方湿热的呼吸格外清晰。
“公子,你没事吧?”王康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虞钦轻笑一声,在安十乌脖颈处深深咬下一口。
“闹市驾车慢一些也无妨。”他慢条斯理起身,低头随手打理了一番凌乱的衣衫。
安十乌躺在地上看了他半天,他眉眼清冷,举止斯文悠然,和平日似乎没什么不同,可脖间刺痛提醒着安十乌刚刚的一切不是错觉。
他捂着脖子重新坐回原位,一时间心乱如麻:“你没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不太妥当吗?”
安十乌直白的目光定定看着虞钦,仿佛要探明他的心底。
虞钦整理袖口的手一顿,眼底有流光闪过:“我亲自己的未婚夫有什么不妥?”
安十乌下意识看向马车外,一帘之隔,王康就在外面赶车。
此刻他已经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看虞钦,亲不亲这样的话随便能挂在嘴上吗?到底谁是古人。
他这样做贼心虚的模样,虞钦扬眉:“你既说钦慕于我,我二人也还有几日便成婚了,如此这般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他每一个表情都透着认真,安十乌几乎要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他俩成婚不是权宜之计吗?他以为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安十乌不是男同,就算这个世界哥儿属于第三种性别,可在安十乌眼中还是觉得别扭。
此刻,他的金饭碗正试图越过界限,又或者他只是为了拉拢自己?安十乌视线落在铁矿石上。
虞钦几乎要被气笑了,他抬腿直接跨坐在安十乌膝上,四目相对,虞钦的眼神极具压迫,声音也带了几分凉意:“你之前在想什么?”
那般想法一瞬间被击溃,身体相触带来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让安十乌刚刚平复下来的思绪越发混乱。
安十乌强迫自己冷静:“我们之前似乎约定是假成婚。”
虞钦眼睛微微眯起,抬起安十乌的下巴:“成婚就是成婚怎么会有假的?难道你从前所谓的钦慕也是假的吗?”
是真是假虞钦会不知道吗?偏他此刻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安十乌这才想起,好像自始至终虞钦都没有明确他们是假成婚。
可从前自己明里暗里的暗示,虞钦也没有戳破。
“你喜欢我?”安十乌最终只能得出这样一个定论。
一个八尺高的英俊男人被挤在马车一角,仰着头,明澈深邃双眸都是自己的倒影,虞钦心底那股气忽然散了一些:“否则我为什么要和你成婚?”
是呀,虞钦没有非要成婚的理由,他不是那个需要靠妥协换取机会的男主,而且他对自己一直很好,甚至好的有些纵容溺爱,如今想来假如不是喜欢的话,绝做不到这一步。
安十乌不算迟钝,只是他先入为主,觉得虞钦这种性格冷淡、心怀天下的人根本无心情爱。
可纯洁的金钱关系一旦沾染了感情,一旦一方不够真诚的话就会造成亏欠与辜负。
他眼中情绪实在复杂,虞钦指尖描摹安十乌的眉目:“相濡以沫,举案齐眉是每个人都会向往的感情,所以下次不要说什么假结婚这样的话,真心不可践踏,对吗?”
眼尾仿佛被羽毛扫过,安十乌心跳莫名,他想说或许婚事可以重新商量一下,可看着虞钦狭长秀雅满是认真的眉眼,这些话突然就说不出口。
喜帖都已经发出去了,而且虞钦之前婚事诸多波折,这次成婚本来就备受关注,今日募捐会之后更会人尽皆知,他贸然提出退婚,只会将虞钦推至于风口浪尖。
可他也不愿意欺骗虞钦:“我大概可能喜欢娇娇软软的小姑娘。”
虞钦轻笑出声:“连小姑娘手都没摸过的喜欢?”
他指尖勾着安十乌温热的掌心,十指相扣:“可你刚才也很沉迷,不是吗?”
虞钦的直球安十乌一个也接不住,怎么能有人顶着一张风光霁月、矜贵出尘的面容说着这样大胆放肆的话。
“既然不确定试试就是。”
试什么?不等安十乌问出口,虞钦就用了更加直接大胆的行为告诉了他答案。
马车晃晃悠悠,本来半个时辰的路程莫名增长了三倍。
还未进府,虞钦和安十乌就被下人告知虞夫人有请,安十乌下意识看了虞钦一眼。
看来今日买石头的事情府里也知道了,以虞大夫人的性格,这么大一笔钱应该比挖了她的心都难受,所以这次她又有理由搬出虞老夫人。
虞钦笑了笑,夕阳映衬下是从未有过的柔和:“等成婚后分了家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他从前是无所谓,大嫂就算再蹦跶也影响不了大局,最多就是惹人厌烦,但安十乌是个怕麻烦的人,如此一劳永逸也是好事。
两人到前厅的时候,虞老夫人果然早就等在那里,虞大夫人,虞家大哥、还有虞熙都在。
四人坐在一处,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只见原本还有些忧虑的虞老夫人逐渐展颜,虞熙更是在一旁忙前忙后添水奉茶,乍一眼还真是其乐融融。
“君亦回来了。”虞大夫人一抬头就看见虞钦和安十乌一前一后进了门。
虞钦颔首:“听下人说母亲找我有事。”
坐在上首的虞夫人瞬间敛去神色:“钦儿,听说你和石头花了一万两银子买了一块石头。”
虽然她喊的虞钦,视线却落在虞钦身旁的安十乌身上。
安十乌屁股还没坐稳,就迎上虞夫人审视的目光 :“婶婶,是我买的,我用的自己的银子。”
看着这张与虞钦有三份相似的面容,安十乌无不感慨,难道是虞钦在娘胎时将他娘的心眼全吸走了。
上次的事情才过去多久,她就又被大房的人推着出头。
这下子虞老夫人还没有开口,虞熙倒是先说话了:“你来虞家时一穷二白,如今张开就是一万两,倒是阔绰得令人震惊”
他折扇点着手腕,虞熙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唬人,在一瞬间像极了虞钦,只是比之前者少了几分震慑。
安十乌挑了挑眉:“提醒一下,不要总是模仿你二叔,画虎不成反正犬类,看得人眼睛疼。”
这已经不是骂人了,而是赤裸裸的羞辱,虞熙当即脸色一变:“你说八道什么?”
“没人和你说过吗?你某些时候的举止言行真的很像你二叔。”安十乌意味深长眼神让虞熙仿佛脸皮被扒了下来。
人总会下意识去模仿自己崇拜的人,或许是出于憧憬又或者只是习惯使然,可最一旦最初的憧憬夹杂人心易变,只会徒增难堪。
安十乌这话一出,整个大厅除了虞钦始终神色未变,其他人都下意识朝两人看去。
也是凑巧,今日两人都穿了一身白色长袍,大概是出自同一个绣房,就连深灰色腰带的花纹也隐隐相似。
同样的玉冠折扇,乍一看真有几分相似,只是虞钦神色淡然,一眼过去更加清贵绝俗,不显山不漏水却能让人察觉出他无形的威视与震慑。
虞熙倒也是芝兰玉树,风姿绰约,只是比起他的二叔,所谓的明珠公子与之皎皎冷月立刻相形见绌。
气氛实在尴尬,还是虞老夫人看不下去打破了这一室沉寂:“他二人是叔侄,相似几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们现在是说今日募捐会的事,虞家虽然富贵,但绝不能用来与人意气之争,随意挥霍。”
她刚才还算平和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谴责。
原本哪怕今日安十乌做错了事情,看在他年纪小又突然乍富的原因,只要他认错,也算是给老大家一个交代。
偏他非要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将这一家子挑拨的不得安宁。
虞钦看了屋里众人一眼,眉眼微沉:“王康,去找老爷子过来,我有事要说。”
虞老夫人顿时脸上挂不住:“我就说他一句,你找你爹干什么,又想指望他护着你,这次无论是谁说话都不好使。”
安十乌望着虞钦面无表情的侧颜,悄悄扯下腰间的玉佩塞进他手里。
虞钦有个小习惯,生气或焦躁时总喜欢摩挲那块玉佩,今天在春风楼安十乌注意到他好几次手都捞了个空。
他将玉佩放好刚要收回手,却被虞钦一把抓住,挣了下没挣开,心里就知道他又在装腔作势吓唬人,好在广袖宽敞刚好遮住两人交握的手,安十乌索性由他去了。
虞钦抬眸,声音中喜怒不辨:“有些话我也说倦了,倒不如一次分辨清楚,免得日后徒增麻烦。”
李蓉莲看着虞钦略显凉薄的眼眸不知怎么心下有些不安,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大儿媳。
李云依转开脸装作没看见,实则心里也在打鼓。
家里其他人没有感触,她是真正知道虞钦的手段,他若有些怒气还好说,一般就是当场过。
这种意图不明的话才更让人忐忑,因为你不知道他憋着什么招数,她可不像虞老夫人那么天真以为虞钦是找虞老爷子撑腰的。
只有虞熙还记得今日他在春风楼说过要分家的话,此刻他忘了刚刚的羞耻,上前站在虞老夫人身后:“祖母,今日这事儿就算了吧,咱们家也不差这点钱,安郎君肯定也记住这次的教训了。”
虞城听见儿子的话连忙笑着应和:“就是娘,石头以后也是咱们家的人,用点钱不算什么。”
李云依正心神不宁,冷不丁听见丈夫的话,不着痕迹瞪了他一眼,还这点钱,就他大方,哪个当大哥的像他这么窝囊。
大儿子和孙子都递了台阶,李蓉莲顺势就下,她神色微缓,摆了摆手:“算了,下不为例。”
她这个儿子她有时候看着都发怵,有本事也太有主意,反倒时不时让他们为人父母的都不得不退让。
李蓉莲自认已经向儿子服了软,虞钦却恍若未闻,只低头观赏着茶杯上的花色。
虞老爷子半路上已经听王康说了事情的经过,进来时就唬着个脸:“不过是一点银子,用了就用了,老子赚的钱不给儿孙用难道还带进墓里去。”
他这话说的重,屋里的几人不论真假脸上都带了几分羞愧,虞城作为大哥,连忙表态:“爹你这是说什么呢,呸呸吐掉,今日这事情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熙儿娘心窄,我回去说她。”
他这样一番话,老爷子脸色总算好了一些,他视线略过大儿媳,直接看向虞钦:“钦儿你今日让爹过来是什么想法。”
又是这样,李云依抿唇,手中的绢帕恨不得撕烂。
明明虞城是虞家原配嫡长,可老爷子总格外偏爱继夫人生的幼子,哪怕他是哥儿,他还是将他捧得高高在上,死死压在虞城头上。
虞钦起身,上前两步,微微躬身:“父亲,不日我也要成婚了,我想请您主持分家。”
虞夫人怔愣,反应过来后神色大变:“钦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原来虞夫人和虞老爷子商量的是给虞钦找个好人家,出嫁时再以嫁妆的名义,分割给他一半财产。
后俩和他定亲的人换成安十乌,虞夫人就想着全家人住在一起,不妨等他们二人百年的时候再找借口将遗产平分给两家。
虞夫人从未想过亏待虞钦,但是分家这个话,在家中有长子的情况下,无论如何是不能摆在桌面上的。
第34章 第 34 章 分家(修)
虞钦张口就是这样的要求, 虞老爷子竟然都没有出言拒绝,反而是目露思索,李云依心里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
“娘也觉得钦哥这话说的没有道理吧, 我就没有听说过哪个哥儿还要分娘家家产。”
虞老夫人突然被儿媳质问, 板着的脸上有羞愧, 以至于她甚至无颜回应李云依的问话, 李云依多了解这位继母, 一下子仿佛找到拿捏她的点。
“我以为我家夫君答应钦哥成婚住家里已经是疼爱弟弟了,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人心不足。”
她或许是出于忌惮不敢直接怨怼某个人, 而是似是而非的抛出一个问题表明态度。
虞老爷子对她那些小心思心知肚明, 转头看向从进门就存在感很低的大儿子:“城儿, 对你弟弟的提议你怎么看。”
她妇道人家不知轻重, 虞家从前虽说也还不错, 可论真正走到如今这一步,绝对要仰仗虞钦,否则就是小儿闹市抱金, 只是蓉城的官员大户就能将他家吞噬殆尽。更何况他们本就亏欠虞钦。
虞城看了一眼妻子, 这才对虞钦道:“咱们家里能到如今这一步多亏了弟弟, 本来家产就应该有他的, 如今分了也好,免得徒增波折。”
李云依有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 他也说过不止一次,但她总有自己的想法,虞城这么多年夹在中间也不好受,倒不如就此决断。
虞老爷子目光欣慰:“你还算明白事理。”
安十乌也对这个素来稳重寡言的虞家大哥刮目相看,只是分家这事儿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了解。
“什么明白事理,是窝囊吧, 我算是看透了,虞城就是这个家里的仆人。”或许是被愤怒憋屈冲昏了头脑,李云依有些口不择言。
她倏地站起身,指着虞夫人:“娘就不说了,她偏心虞钦我可以理解,毕竟这是她唯一的亲儿子。”
“可爹,虞钦是你疼爱的小儿子,你想给他分家产,那虞城呢,你把他当什么,您难道不知道分家这事儿一闹出去,所有人都会怎么说虞城。”
李云依眼眶发红,因为气急,身子微微颤抖,虞熙连忙上前扶住他。
虞夫人被儿媳妇儿指着鼻子,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是心下产生了几分犹豫。
李云依虽说爱斤斤计较,可有一点她说的没错,这个世道就没有哪家给哥儿分家产的,从前虞老爷子提起时她就觉得不妥,可想到钦儿,她只能装聋作哑。
如今被人指出来,她又觉得无地自容:“老爷,要不就算……”
“夫人慎言。”虞老爷子制止了她将要出口的话,安十乌观望了这场精彩的对峙半天,突然开口:“虞老夫人是不是想说要不就算了。”
虞钦不屑与人争辩,安十乌却不然,他虽然咸鱼,但该争取自己利益的时候从不会退缩。
既然分家由他先提出,他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装聋作哑,家产本来就是虞钦该得的,凭什么要让出去,何况还是被他的母亲让出去。
虞老夫人被夫君阻拦,又听到安十乌说话,总算想起静静坐在安十乌身边的虞钦。
虞老爷子有心,但虞夫人还是觉得虞钦有本事,就算分得一点家产也不过锦上添花,倒不如算了,落个清净也成全兄弟情谊。
安十乌见她一脸为难看着虞钦的模样,挪了一下凳子,桌木移动的咯吱声刺得人头皮发麻,重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也巧妙的挡住了虞老夫的视线。
他趁机缩回被虞钦攥着的手吗,清了清嗓子,尽量敛起面上多余的情绪:“我其实很好奇您到底是不是虞钦的亲生母亲。”
他才起了个头,虞夫人却猛地瞪大眼睛,虞老爷子眼皮子一跳,一把按住李蓉莲的手对着她摇了摇头。
转眼看向安十乌,沉声道:“小石头,就事论事就行,不要阴阳怪气伤你婶婶的心,我还没有耳聋眼花,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老子还没死那就是我的家产,什么顶梁柱儿子,老子需要谁顶梁,儿子算个屁。”
他目光巡视一圈,大儿子闷声不吭,刚才蹦跶不已的李云依也偏开了脸一言不发,虞熙低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虞老爷子这话就差明说其他人再闹,他不介意将虞家都分给虞钦,关键年轻的时候就是舍弃了自己的父母祖宗出来自立门户,他是真的做的出来这种事情。
虞老爷子的威慑一如既往的靠谱,安十乌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刚刚虞老夫人的震惊慌乱,老爷子一瞬间的应对也令人深思。
但眼下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安十乌暂且压下心底的疑惑,笑了笑,“我只是替虞钦难过,他在外面高高在上,无人敢当着他的面妄言,回家倒是把没受过的气全补上了。”
明明他俊朗的眉目尽是温和,语气也恬淡平静,说出的话却带着刺透骨血的尖锐,老爷子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虞钦,半晌无言。
虞老夫人终于定下心思,可安十乌又往她心底划上一道口子,给这个往日和睦的大家庭打上了一层阴霾:“人与人相处本来就会有磕磕碰碰,家里人和外人怎么能一样。”
安十乌不置可否,眼神落在李云依这对母子身上:“大夫人虽然小心思多,惯爱斤斤计较,可她对虞熙的利益从来都是分毫不让,这一点她作为一个母亲比婶婶你要合格一些。”
“婶婶对虞钦不能说不爱,可你的爱实在容易动摇,性格温善不争不抢的是你,凭什么将虞钦的利益让出去。”
虞钦紧捏着手中折扇指尖泛白,他抬眸定定的看着安十乌,素来刚硬的心仿佛被什么戳了一下。
安十乌察觉到身旁的视线,转头就望进一双幽深静默的眼眸,鬼使神差般握住虞钦的手,掌心似玉的触感带来些许微凉,安十乌却摸到了他指腹处的薄茧,是他多年写字练剑留下的。
虞钦这样的人会有累的时候吗?安十乌突然脑海中闪过这个疑问,他似乎总是坚不可摧的模样,淡然强大到不将一切困难放在眼中。
可人是血肉之躯,哪里会不累,安十乌心下一酸,这次换他紧攥着虞钦不放。
被当成对照组的李云依发出一声冷笑,安十乌倒是巧言令色,几句话说得爹娘哑口无言,但他们现在说的是一个哥儿凭什么分走虞家的家产。
李云依:“什么虞钦的利益,虞家的生意不是爹和我夫君多年奔波呕心沥血攒下的吗?”老爷子气势深沉说一不二,但安十乌她可不怕。
安十乌充耳不闻,今日的关键也从不在李云依身上,他对着虞老爷子夫妇继续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个大家庭本来就是各有立场。”
“婶婶和大夫人是觉得虞钦一个哥儿,按照俗例不配分虞家的产业,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虞家如今最赚钱的那两支商队是虞钦当了县丞之后才建起来的吧,还有船运,也是靠着虞钦才拉起来的。”
“这只是明面上的,上面的官员,还有跟在虞家身后的那些商户,他们和虞家合作固然有虞家诚信安妥的原因,这其中难道就没有虞钦的撑腰吗?”
“虞钦今天有分家的资格,不是因为老爷子疼他,而是因为那是他应得的,人不能太贪婪,既要又要那就真没什么意思了。”安十乌声音淡淡,眼神轻飘飘扫向李云依,最终定格在虞老夫人脸上。
既然今日已经闹得这样难看了,有些话不妨撕开了说,虞老夫人没什么大毛病,对虞钦也疼爱,可她有时候确实拎不清,也或者很多事情她都清楚,但息事宁人就不会那么烦心了。
安十乌也不指望她改得了耳根子软的毛病,但人菜就不要事事往前冲。
安十乌的质问让虞老夫人怔愣不已,她转头去看虞钦,虞钦始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也未曾出言打断安十乌的话。
虞老夫人心底不住发沉,钦儿心里是不是也这样认为的,是不是在他们眼中她甚至不如过分精明又小家子气的李云依。
“钦儿,我……”虞老夫人嘴唇微动,想要说她从未这样想过,可安十乌的每一句话就好像踩在她心上,彻底道破那些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思。
在虞钦漆黑凤眸的注视下,她最终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第35章 第 35 章 铁板烤肉(修)
前厅一片寂静,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低调隐身数月的王婆子行色匆匆走了进来,额头还带着细细的汗,她低头在李云依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李云依先是惊讶, 随后脸上露出几分焦躁慌张, 最后狐疑的偷瞥了虞钦一眼。
“你做了什么?”安十乌心底隐隐有预感, 一定是虞钦动了手段。
一个哥儿提出分家是绝对不合规矩的事情, 更何况他们不仅要分, 还要公平公正的分。
主意是安十乌愤然之下突然提出的,没想到虞钦回了府就直接摊开, 一切都很仓促, 可他还是觉得虞钦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虞钦勾了勾唇:“打蛇打七寸, 我这位大嫂要让她安分些小打小闹是没有用的, 你必须一棍子打在她的痛处, 她才会长记性,且记得更久一些。”
李云依的七寸是什么,虞城和虞熙, 但这两人是虞钦的亲人, 以他的护短绝不会将注意打在他二人身上。
安十乌眉头轻蹙, 虞钦轻笑不语, 他索性不猜了,反正之后总会知道。
李云依几步之外看着虞钦漫不经心的和安十乌低声说话, 心中陡然警醒,她扯了扯嘴角,对着厅堂众人道:“分家吧,我同意分家。”
语罢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整个人仿佛失了气力。,身后的王婆子连忙上前半步让她靠着,
李云依眼睛闭了闭, 这个节骨眼侄子李玉因为放印子被抓。这种熟悉的突如其来的一闷棍让李云依彻底冷静下来。
其实安十乌有一点说的没错,因为虞钦的缘故他们家受到了许多从前没有的便利。
就像这次王妈妈说因为放印子抓了好多人,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风声,可偏偏他们就像是被蒙了眼的瞎子。
侄子李玉只是一个小人物,他何德何能在第一批抓人的时候就被直接关进了牢里。
李云依突然改口,再结合刚才神色紧张的王妈妈,不用想就是虞钦出手了,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
他有时候都替李云依累的慌,明明她在虞钦面前没有一合之力,偏偏每次跳得最欢,还有他夫人……
“阿蓉。”他唤了一声还在发愣的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挤出一抹苦笑:“老爷,我……”
“我没什么好说的。”她几乎不敢去看老大夫妇二人,还有老二淡漠的眼神。
明明她只是想让家人都好,可偏偏事情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现在老大一家一定觉得她偏心自己的亲儿子,而今天之前她也确实认为自己对虞钦一片慈母之心。
可今日却有人告诉她,她做的很不好,从她下意识为了虞家和睦一次次逼着虞钦退让的时候,她就已经辜负了虞钦。
虞钦这么聪明一定也早就察觉了吧,所以今天他才会借着安十乌的口将心底的不满说出来。
虞城见反应最大的两人都松了口,事情终于有了定论,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家里这几个他是一个也招架不了。
他能力平庸,多年兢兢业业也就堪堪守住家业,虞家要平稳的传下去还要倚靠弟弟,而且他爹也早透漏过一些,虞家的家财以后会分虞钦一半。
至于虞熙,他的意见此刻根本没有人在意。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虞钦。
虞钦放下手中茶杯,将此事盖棺定论:“那就从今日开始盘账,具体怎么分父亲你决定,一个月内清点分割清楚。”
安十乌也没想到分家这么大的事情,就这一会儿功夫就商定好了,他还以为会闹个天翻地覆,周折不断。
不过刚才的场面也确实不怎么好看,还有虞钦,从虞老夫人院子出来后就表现的格外沉默。
他拽了一下虞钦的胳膊:“你没事吧?”
虞钦现在满脑子都是铁矿的事情,倘若是真的,怎么将它私密的保留下来,还有后续的开采都是很繁杂的事情。
索性一进府门他就派了亲信去查探,最迟七天就能得到具体结果。
听到安十乌的声音,虞钦回神:“担心我?”
他眼神直白热烈,眉目流转间更带了几分春风得意,安十乌心里呵了一声:“我就是想问你要不要吃铁板烤肉。”
虞钦想安十乌一定不知道他现在就像一只刚刚破壳的小乌龟,一点风吹草动就让他缩回龟壳,可就是因为这样就越让人想戳一下。
他笑了笑,终于收敛了肆无忌惮的目光:“自然要吃的,今天解决了一桩麻烦,又收获了泼天的富贵,刚好尝尝你心心念念的吃食,好好庆祝一番。”
回到院子的时候,厨房已经送来了肉片蔬菜,架好的小泥炉也点上了火,安十乌熟练的刷油将羊肉片平铺在铁板上。
虞钦就坐在安十乌对面,见他开始忙碌,偶尔给他递个东西:“你倒是熟练,我以为男子都不愿意接触庖厨之事。”
安十乌头也不抬:“我母亲从小教导我,男孩子要勤快会做家务才能讨女孩子喜欢。”
虞钦正将桌角的小竹篮掀开,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那你这手艺可真是浪费了,以后讨不到小姑娘喜欢。”
安十乌听他语气不善,挑了挑眉:“虞大人还有两幅面孔呢。”
安十乌这话绝对不是挑刺,虞钦今日这表现堪比人设破碎,明明就是矜贵风雅的谪仙公子,说起话来非要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
说话间视线触及腰间玉佩,他一把拽下,递还给虞钦:“你的玉佩,今日谢谢你。”
刚才在老夫人院里原本说要还他的,结果后来一打岔又被自己收起来了。
虞钦并却不接:“你留着吧,给你了就是你的,你平日不是最喜欢这些,也从未见你客气过。”
这枚玉佩和其他东西能一样吗?认识他这么久,安十乌从未见虞钦摘下过,如今却舍得将这东西送给自己。
他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玉佩,约摸是常年被主人握在手心把玩,玉坠上的纹路已经不清了,只隐隐能分辨出上面一个君的字样。
“这玉佩对你一定很重要,你还是自己收好吧。”
很重要吗?应该吧,那是虞钦一场大梦之后雕刻的作品,是他对自己的提醒,但他敢说安十乌想的一定不是这些,虞钦看他一眼:“我说了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会让人变蠢。”
他指尖捻起一朵山茶花,语气漫不经心,还是解释了一番:“那是我十岁的时候自己磨制的第一块玉,因为玉质极好花纹独特所以就一直留下来了。”
安十乌愣了愣,“这样吗?那我就收下了,我其实也一直觉得将自己重要的信物给别人挺蠢的。”
他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将已经烤熟的鱼片夹在盘子里放在虞钦面前:“尝尝看。”
还不是现代狗血剧泛滥,他才会猜测这玉佩是什么重要的信物或者藏着什么秘密。
虞钦见他将素白的山茶花点缀在滋滋冒油的羊肉上,神色似笑非笑:“原来我精心培育的花就是用在这个地方,你还真会想。”
所以那日他用来哄自己的花其实是打算装饰烤肉用的。
安十乌仔细端详了一番:“你说了不过是几朵花,给我也没什么,而且确实很漂亮,尝尝看。”
虞钦夹了一筷子,一点辛香压下了羊肉的腥膻,使得肉香愈发浓郁,口感也是滑嫩细腻,怪不得安十乌惦记了这么久。
见安十乌满脸期待,他真心实意称赞了一句:“很好吃。”
肉再好吃,想到安十乌刚刚的话,虞钦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你猜到了对吗?”
安十乌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听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所以你真的不是你爹娘亲生的?”
虞钦并不意外他的敏锐,安十乌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着丰富的联想力。
“对,所以你想好了吗,也许我的身世会很麻烦,你还要和我成婚吗?”
“那就算了吧。”
他飘忽随意的回应,虞钦猛地抬头,眉眼间霎时染上了沉沉暮霭。
安十乌:“你现在的样子恨不得要吃人,所以不要说这样的话没有意义,就算我想反悔,难道你就会善罢甘休吗?”
虞钦睨了安十乌一眼:“自然不会,从来没有人能抢走我的东西,也从来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这话实在狂妄,安十乌也有些习惯虞钦撕下温雅的面具,露出真实霸道的模样,一个政客,一个日后回去战场上挥斥方遒的人谁会相信他温和的表象。
“所以谈论这些没什么意义,身世麻烦就麻烦吧,这个世界的麻烦事情还少吗?”总没有比起义造反、战乱将至更麻烦的事情吧。
反正他不好在这个时候和虞钦取消婚约,虞钦这个面白手黑的男人也不是那么轻易能打发的。
今日在马车上那番较量,安十乌心底明白自己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直。他索性顺其自然将一切交给时间,就像虞钦说的,先试着相处看看,实在不行了两年后再和离。
九月实在是个忙碌的季节,安十乌和虞钦的婚事没剩几天,祭拜社稷的事情迫在眉睫,虞钦这几日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安十乌也被老爷子抓着清点账目,进行财产盘点分割,也怪不得李云依不愿意,虞家一半的家财富贵到超出常人想象。
两个新郎繁忙不已,也幸好婚礼不用他们操心,这几日虞府已经被漫天的红色包裹,下人们各个喜气洋洋。
虽然那日有些尴尬,但虞老夫人在对虞钦的婚事准备上依旧毫无懈怠,就算最开始几日她有些躲着安十乌,后来在安十乌的热情下,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候。
婚礼的前两天,两位新郎才从繁忙的事务中抽出身。
虞钦的婚事按老爷子和虞老夫人的想法是要大办,可正好遇上天灾,他和安十乌两人商量了一下打算一切从简。
可哪怕真的从简,以虞家的准备来说也简不到哪里去。
请来的客人一再缩减,最后也有二十桌,除了虞钦的同僚,商会重要的合作伙伴,再就是虞家这边几个重要的亲戚。
倒是安十乌这边只有安明鑫一个亲人,虞钦便让晏殊君带着他坐在一处。
也怪不得原主被说像是入赘,就是此刻,有好些人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若有似无的打量。
好在他们有什么想法都只能憋在心里,毕竟没有哪个蠢人会在别人的婚礼上指指点点,那就不是贺喜而是结仇了。
只有李云依面上言笑晏晏,心里止不住的发苦。
第36章 第 36 章 成婚(修)
因为前几日分家的事情, 老爷子不待见她,以前就算有矛盾他多少还顾忌自己作为长子长媳的脸面,如今府中结亲这样的大事, 竟全都是婆婆出面打理。
要知道她婆婆已经不管家里这些事二十多年了, 刚刚不少人话里话外都在打探, 她只好解释说虞钦的婚事实在重要, 婆婆不放心, 只能亲力亲为,至于其他人私底下怎么猜测, 她实在也顾不上。
她侄子李玉还在牢里关着, 婚礼过后虞家的家财有一半就要交割给虞钦, 她是真的后悔之前不应该招惹虞钦, 闹了这么一场反倒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自己却里外不是人。
虞熙知道她如今心情不好,可今日毕竟是二叔大喜的日子:“娘,你别想太多, 二叔好不容易成婚, 我们要为他高兴才是。”
她是该高兴的, 眼高于顶的虞钦最后还不是嫁了个乡下人, 看着今日一身青衫清俊隽秀的虞熙,李云依帮他整理了一番衣领:“我当然替他高兴, 熙儿,嫁人是女子和哥儿第二次投胎,你可不要被冲昏了头脑给我找个乡下破落户回来。”
“过日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猜今天大家笑嘻嘻的,私下会怎么议论这桩婚事。”
虞熙一愣,关于二叔和安十乌的婚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
就像所有人都不知道虞钦为什么会选择安十乌这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男人一样, 虞熙原本也不明白,可现在听了母亲的话,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齐大非偶罢了。”
他心里想的更多,比如母亲如今确实一心要将他嫁出去。
他二叔分出去后,他就是小弟弟继承家业唯一的绊脚石,大约也算不上绊脚石,可能在大家眼中虞家的家业跟他完全没有关系,毕竟他也不像二叔能绝对影响家族的走向。
虞钦和安十乌两人迎了一下午客人,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喘口气,就听见这样一番话,眉头当即拧了起来。
安十乌倒没什么反应,毕竟她说的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问题,他重重咳嗽了几下,声音清朗有力带着张扬的笑意:“钦哥,这几日我和父亲一起盘点账册忙得脚不沾地。”
“过几日你有空的话,咱们去泡温泉吧,刚好我想在咱家温泉庄子上种些果树。”
花园里仿佛瞬间归于寂静,偶尔传来几声蛙叫格外清晰,安十乌冲着虞钦扬了扬眉。
虞钦朝着假山后看了一眼:“回吧,要不前面该等着急了”
两人回去后又是一阵推杯换盏,到陆琪那桌的时候,大家有所顾虑不敢灌虞钦,倒是将安十乌逮住敬了好几圈。
虞钦实在看不下去,正要将安十乌喊走,不料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虞大人,恭喜你,我二哥腿瘸了,行不了远路,今日我代他敬你两位一杯。”
说话的是个年轻小哥儿,约摸十八九岁的样子,脸上笑吟吟的,却让桌上原本热烈的气氛归于沉寂。
安十乌对瘸腿两个字十分敏感,毕竟他刚刚脚受过伤,也知道虞钦的第二位未婚夫徐清河就是因为断了腿,所以一蹶不振远走他乡,至今杳无音信。
其他人也隐隐察觉对方出现在这里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陆琪反应最快,正要将徐清云带走,安十乌就已经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
“多谢你和你哥哥的祝福,来者是客,钦哥不怎么喜欢喝酒,不如我代他喝了这杯。”
话说的宽和大气,酒喝的也干脆利索,一连两杯端的是豪爽大气,立刻迎来一阵起哄叫好。
徐清云脸上笑意凝滞,挡在他眼前的却是安十乌含笑却不容拒绝的眉眼,他只好不甘不愿咽下杯中酒水。
满口辛辣刺激让他咳嗽不止,眼角更是溢出浅淡的水迹,徐清云硬生生吞下喉间的难受,擦去嘴角的酒渍,声音铿锵有力:
“当初我兄长满心欢喜等待和钦慕之人成婚,不曾想他命薄至此,一场如镜花水月的婚事换了一双断腿,虞大人这么多年午夜梦回之时有没有一丝愧疚。”
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虞钦并未答他的话,徐青云不由自语道:“应该是没有的,毕竟当初兄长退婚的时候你连犹豫都不曾就应下了。”
“如今这位郎君看着倒是年轻康健,和当年的二哥一般意气风发,只希望你不会落得我哥那个下场,最后惨遭抛弃。”
前面如果是对虞钦退婚不满,后面就是单纯的挑拨离间,安十乌轻笑出声:“多谢你提醒,只是和钦哥成婚是我毕生夙愿,别说只是瘸腿了,就是要了我的命我都愿意。”
他转向虞钦,行动间两人宽阔的婚服紧紧纠缠不分彼此,他紧紧握住虞钦的手,面上是彷如信仰般的坚定。
晏殊君、丁鹏几人满眼震撼,就见安十乌眉眼温柔沉溺,继续深情款款道:
“我这辈子都不敢想象安家祖坟应该是冒了青烟,钦哥竟然会看的上我,前些日子我腿脚也受了伤,那时候我就想着自己本来就配不上钦哥,倘若瘸了腿,就更不般配了,退婚是不得已,可我不舍拖累钦哥。”
安十乌声音中带了微不可察的哽咽:“好在最后在大夫的精心照料下痊愈,才有了我今天的好日子。”
他说起这些十分感慨,眉目间尽是对爱人的眷恋幸福,虞钦任由安十乌握住手,神色纵容的看他满嘴胡扯。
徐清云一个养在家中的小哥儿,看着安十乌的情态半天反应不过来,嘴角的弧度也变得僵硬:“你是真心这样想的?”
安十乌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老实孩子,郑重点了点头:“公子,你兄长与我皆是性情中人,可否为我二人引荐一番,或者留个方便的地址,我想与他结交一二。”
他满眼殷切上前一步,徐清云忙后退:“不用了,我哥哥如今不愿认识陌生人。”
明明安十乌满腔情真意切,徐清云却觉得浑身难受,不自觉捏着指尖,他哪里有哥哥的消息,他们全家人都不知道哥哥如今年在何处。
若不是兄长亲笔书写的平安信年年不落,他们甚至都要怀疑哥哥是不是也像其他两人一般出了意外。
今日他也只是听说哥哥曾经的未婚夫又要成婚了,心中不甘,这才悄悄跑了出来。
来的时候并没有想自己过来之后要怎么样,后来被两人琴瑟和鸣,无比默契的举动刺激这才冲动开口。
大约是他排斥的态度太过明显,安十乌肉眼可见有些失望:“好吧,那等你哥哥想认识外人的时候,请你务必要帮我二人牵线。”
安十乌大有喋喋不休之态,徐清云则满脸震撼而不自知,虞钦手指点了点安十乌掌心,示意他适可而止。
见他终于消停,这才对着徐清云抬手作邀请状:“来者是客,不妨坐下喝一杯薄酒。”
年轻的小哥儿看着二人这般举止,重重吸了一口气,瞪大的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反正我不会祝福你们的。”
终于鼓起勇气说完,他微红着眼睛匆匆离去,虞钦示意下人跟着。
目送徐小公子离开,安十乌转身,自如收回格外夸张的情绪。
陆琪已经用折扇挡住脸,侧身做出一个呕吐的表情,被丁鹏狠狠踹了一脚。
只见他突然站起身,举起酒杯对安十乌和虞钦道:“我没想到你二人感情这样深厚,安郎君,愿你和虞钦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他神色复杂中又带着钦佩,同时也隐隐生出几分知己之情,同样一份卑微隐忍的感情,安十乌如今已然如愿。
自己的心意何时才有归处,陆琪怎么会不明白,他显然也对安十乌的话信以为真,眼疾手快抬起折扇挡住晏殊君。
然后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丁鹏一眼,见他终于识趣收敛,不由松了一口气,这个眼盲心瞎的家伙,被收拾了这么多次还不死心。
李云依好戏看得兴致正好,不想刚刚在门口还气势汹汹的小哥儿被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一场闹剧消弭于无形。
一直注意着虞钦二人的老爷子和虞老夫人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这门亲事他们已经盯了这么久,临门一脚可不能再生意外了。
好在之后一切顺利,等新人进了洞房,两位老人家瘫坐一处,相视而笑。
贴满喜字的婚房中,烛火跳跃,晕黄色氛围中,安十乌一身水红色绸衣倚着床昏昏欲睡。
虞钦推门进来,见他这般模样心思繁杂,他并不叫醒安十乌,只是拿了干燥的白绢,坐在床边细细帮安十乌擦拭还带着水珠的头发。
安十乌本就是浅眠,这点动静下立刻醒过来,揉了揉眼角坐起身,眼睛半睁半合,声音低哑含糊:“怎么才回来,你洗澡太慢了。”
虞钦见他就这么随意靠着床帐,眉梢轻蹙:“你头发还湿着,擦干再睡。”
安十乌转头,这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拿着绢帕:“长头发很麻烦,擦头发也很麻烦。”
他自觉的坐回来,虞钦便继续手里的动作:“当和尚不麻烦。”说话间将安十乌一缕青丝撩至身前。
因为刚刚洗过澡,两人离得又近,安十乌可以清晰的闻到虞钦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是区别于所有人的感觉。
彷如他此刻的指尖带着无限温柔。
那身艳丽的红衣穿在他身上格外清艳出尘,今日的虞钦看着和往日十分不同,安十乌不由怔愣出神。
虞钦勾了勾唇,修长的指尖在他发顶轻轻按摩,仿佛不经意划过他耳后:“要是嫌麻烦以后我帮你擦就行了。”
虞钦一直知道安十乌不喜欢下人贴身伺候,他也觉得那是一个好习惯,他喜欢自己的东西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安十乌倏然回神,偏了下头,任由虞钦指尖滑落:“今天那个徐家的公子是怎么回事。”
第37章 第 37 章 洞房(修)
本就是随意寻个话题, 一出口才发觉这话问得不太合适,他忙去看虞钦。
虞钦神色自然收回手,随意拨弄着床边凌乱的桂圆, 神色不以为意:“那是徐清河的弟弟, 从前两人关系十分亲近, 大概是听说你我成婚了, 为他哥报不平。”
安十乌见他并不忌讳, 盘腿坐好,问出了心底一直以来的疑问:“你不觉得之前你的三个未婚夫频频出事是巧合吗?命格鬼神这一套也就骗骗别人, 可连着三次这般离奇, 你会不会被什么人针对了。”
虞钦捏红枣的手一顿, 安十乌立刻精神抖擞, 一把捂着他撺成一小堆的“枣、生、桂、子”:“我就说不是意外, 可外界传的鬼神莫测,什么说法都有。”
虞钦微凉的手紧贴着安十乌的掌心,只觉得手背的皮肤滚烫灼人, 他抬眼看着安十乌烛火下愈发俊朗惑人的模样撇过了视线:“自然不是意外。”
只这四个字可满足不了安十乌的好奇心, 虞钦却并未继续解答, 他撑着胳膊躺下, 一只手勾上安十乌的衣带,光滑的丝绸瞬间滑落, 露出安十乌结实挺括的胸膛。
如今的夜还有些凉,安十乌一个机灵,立刻拉上衣服:“你干什么。”
虞钦深邃的黑眸静静看着身侧青年:“自然是睡觉,不然你以为一对新婚夫夫洞房时应该干什么。”
“等等,我们前几日不是这么约定的。”安十乌抬手打住。
“我记得我们当时说好了,以两年为期限试着培养感情, 如果合适的话就在一起,不合适的话就分开。”
虞钦点头:“我当然记得,可这和我们睡觉有什么关系。”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夫君躺在身边,虞钦觉得只有圣人才会无动于衷。
这就是硬生生的耍赖,偏安十乌觉得自己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按住虞钦探向自己腹肌的手,缓了缓微起波澜的思绪:“我们还是约法三章吧,签个书契,你如今在我这里信誉存疑。”
虞钦看了安十乌一眼,见他神色郑重,誓有自己不答应今日就不睡觉的样子,翻身下床,安十乌披起跟在他身后。
新婚之夜不去洞房花烛,反而窝在书房,整个梁国恐怕也只有这夫夫二人。
虞钦执笔,安十乌略思索道:“第一,两人以培养感情为目的相处,在接触期间不允许随意动手动脚。”
这第一条就十分有针对性,虞钦半晌未动,安十乌被他看得心虚,轻咳了一声:“算了,就写可以进行适当的身体接触,但必须要经过对方同意,不得强迫。”
虞钦嘴角溢出一声轻笑,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安十乌不知道怎么的莫名从中听出几分轻视,他心下暗恼,偏偏人家他下笔利落,只好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第二条呢?”半晌虞钦写完,安十乌也大致打好了框架。
“双方在磨合期间若遇见心仪之人,可告诉对方解除契约关系,不得隐瞒。”
虞钦提笔蘸墨,笔锋犀利宛若游龙,灯光下他低垂着眉眼,沉静肃然,安十乌心下啧了一声,第一次理解了灯下美人这个隐喻。
见他行笔慢了下来,安十乌若无其事收回视线:“第三条,介于安十乌用婚约帮虞钦抵挡了很多麻烦,在他严格遵守契约但两人培养感情失败的情况下,和离时虞钦应支付安十乌相应的安置费用。”
安置费用这几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生怕人听不清似的,虞钦抬头似笑非笑看着安十乌,见他目露心虚东张西望,倒也没说什么。
年轻的党员同志始终不忘初心,安十乌见他这般干脆,袖手绕到虞钦身后,略微侧身看去:“怎么样,我说了约法三章,就只有三条,你有什么要补充的也可以加上。”
虞钦正好放下笔,将契书推到安十乌面前:“依你所言便是,你看看。”
安十乌探头看了一眼,又是鸟篆,他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这些雅士都喜欢用这种抽象的字体,之前的婚书是因为习俗正式,如今写个简单的契约也要用这种鲜少得用的字迹。
将学习新字体提上日程,安十乌不动声色,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你将名字也签上。”
虞钦依言写下自己的名字,安十乌立刻拿起契书,在灯下看了几遍,等墨迹全干,他终于安心:“回去休息吧。”
转身时却不小心撞上虞钦,他下意识扶了一把,正要叮嘱他不要站在人身后,唇角却覆上一片温热。
“……”笔墨崭新的契书掉落在地。
感受着青年僵硬到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虞钦倾身,一只手勾着安十乌的脖子,另一只手指尖探入衣襟,在他胸口挑衅般的画着圆圈。
安十乌喉结滚动,心跳如鼓,浑身的血液仿佛全部凝结在胸口那处。
唇角一阵刺痛,他陡然回神,身体微微后退,后背却一把抵在桌上,只能慌乱呵斥:“诚信做人,你别胡来。”
虞钦睨着安十乌通红的侧脸,呼吸纠缠间尽是青年身上清淡彷如阳光的灼灼气息,掌下肌肉充斥着力量的厚重。
三十多岁的年纪,他早已不是不通人事的青涩少年,哪怕没有亲身经验,也足以评估眼前这具躯体绝对的力量感会多么令人痴迷。
此刻,年轻伴侣的青涩紧张恰到好处取悦了虞钦,他笑了笑安抚般摸着安十乌的侧脸,带着无限引导与暗示:“今晚的圆月真美,我不胡来,但我允许你做任何事情。”
他贴着安十乌的耳迹,挥手成风熄灭了桌边点点星火,转身勾着他倒在桌案上。
这下整个书房一片漆黑,真的就只剩下一轮清冷的月,隐隐可见宽敞的桌案上人影交叠。
骤雨初歇,秋夜渐寒,安十乌随意提了件衣服裹着虞钦将他抱回卧室。
似乎亲近过后,再同床共枕也少了许多尴尬,听着耳边节奏逐渐均匀的呼吸声,虞钦勾了勾唇角。
他朝安十乌怀里钻了钻,两人最大面积的肌肤相贴带给人无比的满足与安全感。
虞钦爱极了被青年强健的身躯死死压制的感觉,抬起手轻轻抚摸安十乌布满粉色印章的喉结,素来平静的眼眸中多了年少时都未曾有过的志得意满。
他早就说过他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属于他的东西别人也别想抢走,哪怕是毁掉。
对于安十乌所谓的慢慢培养感情,虞钦只能感叹他孩子气的想法,很多机会稍纵即逝,每一个人也都在向前走,守在原地都是人们对忠贞爱情的想象。
或许今天安十乌没有遇见喜欢的姑娘。那明天呢?虞钦不想去赌那份老天安排的幸运,也不想连要求安十乌不许收别人荷包的资格都没有。
安十乌睡觉向来很沉,今日却格外不安稳,梦中一直玉白色的大蛇紧紧缠绕着他赤裸的身躯,喘息汗水,朦胧云雾,格外的危险诡秘。
骤然清醒,意识还有些混沌,额头贴上一只微凉的手,他条件发射般抬手攥住。
转头,身旁的虞钦微微探起身,狭长的眼尾泛着潮红,让他原本清冷如玉的侧颜平添几分柔魅。如瀑青丝下露出白皙如玉的手臂,有意无意贴着安十乌侧脸,一道道荒唐的痕迹晃得人眼花。
黑暗仿佛能释放人心底的恶魔,可此刻卧室烛火通明,作为人的羞耻感重新回归,安十乌喉结微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耳边传来一阵沙哑的轻笑声:“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三个前未婚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安十乌不为所动,虞钦总知道怎么勾动人心,但此刻遇上的是心如止水的自己。
安十乌只要一想到自己义正言辞甚至书面写下约法三章,结果虞钦不过是勾勾手,他所谓的自制力便溃不成军,心中不由一阵气恼,反正他绝不承认自己肤浅至此,色欲熏心。
他一动未动,仿佛自己是将要取经的唐僧,而身边那人正是诱佛犯戒的妖精。
虞钦扬眉,指尖百无聊赖的拨弄着安十乌的耳垂,看着它重新染上深粉,好看的凤眼中有波光流淌。
“薛风啸大约是真的运气不好,踏青那日下台阶时摔了一跤,不知碰到了什么要害之处,所以才会突然离世。”
“徐清河则是不想困在薛家,故意折了腿,如今人在北境军营。”
安十乌心道果然,他就说绝不可能那么巧合,不过徐家听说对这位二公子十分疼爱,可虞钦偏偏用了一个困字。
既然只有薛风啸是真的倒霉,徐清河的腿是假装的,那沈文该不会也没死吧。
“沈文确实只是以假死为借口离开了蓉城。”虞钦解答了安十乌的疑惑。
安十乌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不小心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了。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不会这些你也参与其中了吧?”
他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震惊不已,却见虞钦意味深长的笑了:“不然他们怎么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做得这般天衣无缝。”
安十乌静静的看着虞钦,这两家家世具都不凡,好好的大少爷非死即伤,家中怎么可能不慎重,也只有虞钦这样在蓉城一手遮掉半边天的人出手他们才能顺利离开。
只是安十乌依旧不解:“可他二人为什么非要这般呢?而且偏偏是你的未婚夫一个个全都做出这样震惊世人,瞒天过海的举动。”
他们倒是志在四方实现理想,却让虞钦声名俱损,也就这人是虞钦,换了旁的哥儿许是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为什么呢?虞钦支着胳膊躺在枕头上,脸上神色早已恢复了波澜不惊:
“徐清河是徐校尉的二儿子,徐家武将出身,起复不过三代,上面有大力磅礴,武艺出众的长子,徐清河作为第二子身形文弱,在学武这方面天资愚钝,自小生活在大哥的阴影下。”
“他想靠战场上的实绩证明自己,又明白家里绝对不会同意,所以自己想了法子,去边疆为梁国开疆扩土去了。”
听着挺让人热血沸腾,可虞钦看着温善,却绝不是为了别人的理想宁愿损伤自己的人,他在为百姓做实事的过程中可从不吝于为自己塑造名望。
安十乌没有提出心中的疑问,只静静看着虞钦,听他继续道:
“至于沈文,他是继长子,父君早亡,后来进门的主夫对他不够慈爱,他家中素来彪炳书香门第,沈文读书却一塌糊涂,约莫是继承了舅家的优势,他反而更擅长那些铜臭腌臜之物,如今天南海北的做生意去了。”
只说不慈是给双方都留了脸面,沈文生父出身商贾,明明沈家最初就是看中对方丰厚的嫁妆才结成亲事,后来每每提起却讳莫如深。
大约卑劣的清高,和对亡者的心虚吧,这样的内情下,沈文的日子怎么会好过,所以沈文走的时候毫无留恋选择了死遁。
虞钦平淡的语气中多了两份感慨,见安十乌趴在自己身侧,眼神专注,语气越发柔和:“很多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对那些所谓克夫说法半信半疑,你是唯一一个始终不曾动摇的人。”
“寺庙祭坛可以拆除,可人心底的迷信短短数十年怎么可能拔除,我不信是因为擅长打假。”安十乌嘴角含笑,不由想起上次白龙村的时候虞钦莫名震撼的眼神。
见他情绪放松,虞钦不动神色靠近:“和他们的婚约都是家里顺势而为,最后那些流言纷纷更是阴差阳错,从前不曾深想,如今觉得或许是老天怜悯只为了让我等到你。”
第38章 第 38 章 敬茶(修)
他清透的嗓音如玉珠落盘, 眼中的温情比烛火更令人心生摇曳。
安十乌却突然反应过来:“不对。”
他猛然坐起,漆黑的眸中早已不见丝毫困意。
虞钦嘴角笑意微凝:“什么不对?”
“老爷子和你娘在为你挑选夫婿人选的时候绝对是精挑细选,几番权衡过的, 那两人就算生活确实不易, 又怎么可能艰难到一个两个都跑了。”
他目光灼灼看向虞钦, 竟有几分莫名的犀利。
安十乌还没有说出口的是, 两人过去数十年都忍下了, 怎么和虞钦一订婚就志气勃发,非要出去闯荡证明自己。
安十乌一如既往的能抓住重点, 让虞钦一番情意抛给了瞎子, 他无奈的捂着眼睛轻笑一声:“大约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他丝毫不提自己的刻意引导, 毕竟确实如安十乌所说, 家里在给他挑选未婚夫的时候选的都是品行端正, 颇有才能的青年才俊。
虞钦那时候满心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正好手底下缺人,这些人就是现成的手下。
虽然不愿意承认, 但他当年确实也有着年轻人的激进毛躁, 也就是这些年随着年龄阅历增长逐渐沉淀下来, 也才意识到事业很重要除了理想壮志, 生活中还有许多不可忽略的东西。
安十乌抬眼,虞钦确实是个很有领袖气质的人物, 这样的人总会吸引一堆志同道合的人效仿追随。
这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似乎书中隐隐记载过,在起义刚刚爆发,先冒头的那些起义军还基本都是草台班子时,虞钦已经迅速拉起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与此同时,他手下还有源源不断的钱粮支撑,那段时间, 虞钦声名大噪,他治理的城池在战火纷飞年代一度成为百姓心中的朝圣之地。
可也正是这般,他成了许多世家大族的肉中之刺。或许那队兵马并不是临时组建而是早有预谋。
安十乌心思百转,目光落在虞钦脸上,那副面容依旧斯文淡然,在他心中的印象却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翌日清晨,庭院里的下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墨竹捧着盛满见面礼的木匣静静站在门边,晨曦从微黄逐渐透亮,他心底逐渐堆积的焦灼终于露出几分:“都已经这个时候了,郎君和公子怎么还未起身。”
语罢,他仿佛不经意看向王康,虞钦不在场的时候,王康永远是一根沉默的木头,墨竹见他始终不为所动,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抬手准备敲门,却被一把剑横斜挡住:“不要打扰公子休息。”
“可是马上就要到奉茶的时候了,总不能让一屋子人全都等在那里。”墨竹转头,浓重的眉眼看向王康。
王康声音一如他这个人毫无波动:“公子不应声不要打扰,他需要休息。”
王康跟在虞钦身边多年,只认准一点,维护好虞钦的要求就行了,他这位公子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至于其他人会等或者怎么样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屋内,虞钦支着头,指尖勾着安十乌散落在自己手边的一缕黑发,听见门外的动静,他眉头微不可察的蹙起,好在外面很快安静下来。
虞钦收回视线,眉眼深深盯着安十乌沉静的睡颜,落下一个淡淡的吻:“安十乌……”
他轻声呢喃,沉睡的青年下意识将人连带被子往怀里拢了一把,两人彻底贴合在一处,再无分毫间隙。
虞钦不由得放轻了呼吸,却见身边人捏着鼻梁已经醒过来:“什么时候了。”
他声音沙哑低沉,仿佛一下从人的耳边钻到心里,虞钦勾了勾唇:“巳时了。”
巳时……九点多了,安十乌倏地睁开眼睛,惊坐而起,眼神空旷的盯着布满喜字的卧室,猛地转头:“坏了,要迟了。”
说着他拎起床边柜子上放着的衣服一边穿,一边将虞钦的衣服递给他:“赶紧收拾吧,老爷子他们一定等着了。”
匆忙间叠放整齐的衣服纠缠在一处,虞钦坐起身帮他扯开衣带:“不用着急,反正已经迟了,等半个时辰和一个时辰有什么区别吗?”
“他们只会更高兴。”虞钦语气悠然。
安十乌转头,男人上半身未着寸缕,只有身上的锦被松松垮垮遮住大片风光,他不紧不慢,气定神闲的神态顿时提醒了安十乌。
虞钦都不紧张,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紧张的,想明白后,手上的动作也逐渐慢下来:“我还以为你醒来会喊我,没想到你今日也起晚了。”
他随口一句,注意到虞钦皮肤上的斑驳忽然反应过来虞钦起晚的原因,顿时间尴尬不已,可心底却隐隐透出他本人都没有察觉的窃喜。
虞钦轻笑一声,看着安十乌纠结的神色,好心的放过了他,白日的安十乌总会不自觉披上一本正经的皮囊,昨夜那种程度已经够了,过犹不及。
他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去穿里衣。
他这般反应,安十乌松口气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又有隐隐的失落,见虞钦长发被拢在衣服里,倾身帮他取出。
光洁如雪的后背上一朵蓝色的山茶花开得格外妖冶,昨夜竟然没有注意到,安十乌用手戳了戳:“你肩胛的位置有一朵花,似乎是蓝色山茶花。”
“没想到你是真的喜欢那种花呀,不过刺青应该会很疼。”而且他记得古代似乎只有犯人身上才会有刺配,虞钦这样注重己身的人竟然也会愿意将花样刺在身上。
虞钦闻言,偏下头顺着安十乌指尖望去,隐隐只能看见一点蓝色的花瓣,解释道:“那是个胎记。”
胎记?安十乌不信,凑近一些,确实没有明显纹路,浑然天成仿佛长在血肉里。
后背湿热的呼吸打在皮肤上,虞钦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燥意,拉好衣衫:“从小就有的,几岁的时候还是乌青的一团,没想到后来竟然形状清晰起来。”
安十乌叹为观止,见虞钦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连忙加快了动作:“真的很漂亮,比纯白的山茶多了些别样的感觉,可惜在背上你看不到。”
“而且我还是第一件见有人的胎记会是形象逼真的一朵花。”他笑了笑,穿好鞋子站在床边,给虞钦递过去腰带。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似乎在其他地方也看到过,可他这辈子到上辈子认识的人都是糙老爷们,谁配身上长这么好看的胎记。
虞钦睨了他一眼:“是有些可惜,不过现在赶紧去敬茶吧,等时机合适你可以尽情欣赏。”
调戏了一番年轻的郎君,虞钦携安十乌到了前厅,果然虞老爷子、虞老夫人坐在高堂之上。
大房全家人包括两岁的小虞童都在,小家伙捏着一块点心啃的正开心。
等安十乌两人一进来,虞老夫人是肉眼可见的喜笑颜开,老爷子也放下手中糕点,对安十乌招了招手:“石头,快来,你今日看着精神真好,看来休息的不错。”
“还有钦儿,看起来也气色红润。”老爷子是真的惊喜这两人相处和谐,不到尘埃落定他始终不放心,如今再看又佩服自己的眼力。
虞夫人看了虞老爷子一眼,攥着虞钦的手臂“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有机灵的小丫鬟端了茶水过来,安十乌和虞钦当即在堂前跪下给虞老爷子夫妇敬茶。
安十乌立刻上前两步:“爹、娘,儿婿给您敬茶,希望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爹,还有娘,请您二位喝茶。”虞钦跟着跪下。
喝了茶,交换了见面礼,安十乌捧着手里敦实的大金猪、晶莹剔透的翡翠挂件脸上笑意越发浓郁。
等到了李云依这里,她笑着搬出一座金镶玉的送子观音:“望你二人之后相敬如宾,子孙满堂。”
祝两个男人子孙满堂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安十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笑着说了感谢的话,神色自然的接过沉甸甸的观音。
很多时候他总是忘记这个世界的哥儿也能生孩子,不过他这位新出炉的大嫂不愧是长袖善舞的人物,今日这做派谁能想到他们前些日子还为分家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李云依面上释然欣喜,实则心中肉疼不已,这原本是她花了大价钱给自己求的,可今晨娘家递了话过来,李玉在牢中担惊受怕,整个人瘦的几乎脱了形。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她哥哥说了,郡守的侄子李凤鸣,从前在蓉城多么嚣张跋扈的人,这次也被抓进了牢里,而且他放钱的金额大的吓人,势必会判罪,哪怕有他叔叔帮忙也不行。
昨日座上宾,今朝阶下囚,他前日在春风楼诋毁虞钦时多么嚣张得意,如今在牢中却只能苟延残喘。
哪怕没有确凿证据,可从小看着虞钦长大的李云依有种强烈的直觉,那是虞钦的教训,此事之前她从未想过虞钦胆子这么大,郡守这样的官也不怕得罪。
敬完茶后,一家人安静的吃了一顿早饭,虞钦因为成婚有三日沐休,李云依便顺势提出要将家中的库房清点分类一番,请两人帮忙。
其实就是将家里库房的钱财也分一下,外面的账务李云依不清楚,可之前一直是她管家,所以这一举动也算是变相对虞钦卖好。
目送李云依离开,安十乌和虞钦看着小院厢房里堆满琳琅满目的物品,语气感慨万分:“咱大嫂能屈能伸是个人物。不过这库房的珍藏是真丰厚,也幸亏你院子够大,要不还真不知道放哪里。”
虞钦捏着折扇,勾唇:“你喜欢的话,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安十乌眯着眼睛,看着靠窗户的位置有两箱金元宝在阳光照映下闪闪发光,随手拿起手边一张双面绣画,上面是一群贵族在庭院中饮茶赏花的景象。
流觞曲水,歌舞升平,好不欢乐,想到虞钦日后那一堆麻烦事,他语气无不遗憾:“现在说这些都是空话,奢靡享乐的生活终究是与我无缘。”
如果是昨夜之前他还能想想自己以后和虞钦和离了,这些东西都是自己的,可昨夜之后他们关系发生了实质改变,之后的相处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安十乌也是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骨子里竟然这么传统,这一点他还比不上虞钦一个古人洒脱。
许是他语气实在遗憾,虞钦朝他手上的彩色屏风看了一眼,挑了挑眉,手指点了点小屏画的落款:
“这屏画仿绣的是明心居士的成名画作,是一幅醒世之作,可不是什么纵情享乐,宴饮休憩的好景象。”
第39章 第 39 章 蓝色山茶花(修)
“许多人将这幅画称为亡国之景, 流离之音,你羡慕他们什么,早入黄泉吗?”
安十乌朝虞钦手指的方向看去,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一时间却又无法抓住, 只是听了虞钦的解读之后神色愈发沮丧:“那我手气还挺好的。”
虞钦目露不解, 安十乌勉强打起精神, 将屏风放回原处:“先回去吧,我现在不想看见这些东西。”
即便是婚假休息, 虞钦也不是真的一点事情都没有, 尤其是铁矿的事情有了眉目, 他更忙的脚不沾地。
从进了书房坐到桌前, 虞钦头也没抬, 紧赶慢赶处理完十分紧急的事情,他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抬头, 就见安十乌窝在矮榻上捧着画本子看得入神。
虞钦捏着手帕擦手, 一边在塌边坐下:“总窝在那里, 脖子不难受吗?”
安十乌将画册合上扔到一边, 坐起身:“你忙完了。”
窗口有风吹过,送来几分凉意, 也恰好翻开了灰色封面的画册,两个纠缠的肢体叠在椅子上衣衫半褪,如隐若现。
虞钦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原来你喜欢这些。”
说着拿过来随手翻开一页,还未看清似乎是马车上的场景,安十乌忙将画册一把夺过来:“你要看我回头借你就是, 这本就算了,是陆琪的珍藏,回头要还他的。”
他这样活波跳脱,虞钦倒是放下心来,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位置:“那温泉庄子,今日你还想去吗?”
“当然去!”安十乌清润的嗓音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期待,他本来是为了故意讲给李云依听的。
整个蓉城只有两座温泉庄子,一个是郡守家的,一个就是虞家的,老爷子分家的时候将庄子划给了虞钦,足以让李云依辗转反侧了,只是没想到虞钦记在了心里。
两人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从书院归家的虞熙,安十乌还热情邀他一起去泡温泉,被虞熙神色尴尬的婉拒了。
宽敞的竹亭里安十乌整个人浸在水中,蒸腾的水汽熏的人皮肤发红,头脑发热,也冲洗掉了满身的沉重。
人在安静松弛的环境中总容易追忆往昔,曾经被散落在记忆深处的碎片也比平日清晰许多。
他回想着现代的父母,交好的朋友,还有那本和自己穿越异世界息息相关的小说,安十乌忍不住眉头紧蹙。
一双手从腰间穿过,背后紧贴着男人赤裸的身躯,安十乌却仿佛毫无所觉,半晌他猛然睁眼:“我知道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他转身看向虞钦时神色格外激动,虞钦略微松开力道,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你想起什么了?”
“蓝色山茶花,我确实见过,只是之前总想不起来。”
虞钦闻言神色先是错愕,倏而轻笑:“不过是血肉中生出的一朵花让你这般大惊小怪。”
掌心撩起一捧水浇在肩头,雪色的肌肤,蓝色的花朵,交相映衬,越发清透诱惑。
随即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忽的眯起眼睛:“莫不是你还看过其他人的背。”
虞钦微微侧身的举动令安十乌一怔,随即解释道:“我以前看过别人种出了蓝色的山茶花,如今竟在你这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实在惊奇。”
虞钦自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自然生长的山茶花还有蓝色的,将信将疑看向安十乌。
安十乌笑了笑:“当初我因为好奇还学了一番,等日后有空了,我尝试培育出来一些给你装饰卧室。”
虞钦扬眉,放软了腰身,勾着安十乌的脖子,整个人仿佛挂在他身上。
他素来握笔的双手此刻如水蛇般游荡,安十乌闷哼一声,虞钦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你那画本上画的那样精彩,你不想试试?”
一个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一个热血莽撞最易撩拨,安十乌看着虞钦不知死活的模样,心中一团乱麻急需发泄,他双手用力,一把抱起虞钦。
在他无意间溢出的惊呼中,将他笔直的双腿盘在自己腰上。
虞钦因为失力,下意识紧紧环着安十乌的脖子,仿佛钢铁般禁锢蛮横的手臂,让他肌肉紧绷,不得不如藤蔓般死死咬住安十乌。
安十乌眸色愈深,颈间青筋隐隐凸起,面色隐忍,动作却始终不疾不徐,在身前男人失神间骤然如暴风雨侵袭。
虞钦只觉得自己如海上航行的孤舟,正经历着惊涛骇浪,细长的眼眸逐渐泛起红润,只有水面波纹荡漾,挡住了底下涌动的暗潮。
院中阳光正好,安十乌目光虚无落在亭台随风飘荡的青色帷帐间,狭窄的躺椅上虞钦修长的身体缩成一团紧紧依在安十乌身上。
有风将纱幔吹开一道缝隙,刺目的阳光偷偷溜了进来打在虞钦脸上,安十乌侧身帮他遮挡了阳光。
虞钦轻轻皱起的眉头不自觉舒展,无意识又忘安十乌身边挤了挤。
安十乌看着他安心依赖的模样压下几分复杂的情绪,心底一软。
他今日其实说谎了,这个时代真的有另外一个人身上同样有一枝蓝色山茶花。
随着它的凋落,这个朝代也迎来了向灭亡之际。
书的最后一页番外有一段隐晦描述,凌乱的殿门旁象征着警醒的宫廷宴饮图零散破碎,就像这个即将支离瓦解的王朝,屏风之后暴怒的帝王终于不甘的闭上眼睛。
他结实有力曾经可以支撑山河的手臂缓缓滑落,只有一朵绚丽的蓝色山茶花还在盛开,似乎是炫耀或嘲讽着这个王朝曾经辉煌的过往。
安十乌心中隐隐明悟,或许不是虞钦的身份过于路人,反而是太过惊人,所以才会被人们讳莫如深,甚至几乎从不被提起。
蓝色山茶花也不是随便有人可以长出的胎记,普天之下,皇帝的母亲刘皇后身上有,当今的皇帝有,虞钦意外的也有。
安十乌长长吁出一口气,虞钦便是睡得再沉也该醒来了,他扣着安十乌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声音带着几分沉闷的睡意:“你今日是怎么了,从早上敬完茶出来就情绪低沉。”
“你该不是后悔了吧?”虞钦突然翻身坐起,一时间忘记这不是家中宽敞的床铺险些掉下去。
安十乌拉住他的胳膊:“这种事情怎么后悔,我只是觉得咱们如今成婚了,我总不能还和往日一样懒散,总该也为你做些什么。”
虽然很多事情他还没有想明白,但他知道那个悲壮的结局,虞钦如今许多谋划也逐渐明晰,他应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么虞老爷子和虞夫人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或许他走上起义是阴差阳错,但这个男人心中一定也有不甘和野心。
钱财、兵戈、民心,虞钦的计划其实很完备,只看表露出来的这些,这些年下来也可圈可点。
或许按部就班下来他真的能够实现自己的野望,可他也确实时运不济,皇帝并没有支撑那么久。
当今只有一个儿子,民间只道太子仁善,其他的传闻再是没有,那大概也就只剩下仁善这个优点。
可这份优点出现在帝王身上倘若没有匹配的智谋与手段支撑,那无异于灾难,也不怪他在皇帝薨逝后稳不住局面。
要在后面突如其来的祸乱中保有足够的实力,虞钦现在低调发展模式明显不再适合,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凝聚力量。
他愁眉苦脸了半天就在发愁这个,虞钦心下好笑:“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了,我不用你为我做什么,你有这份心就好了。”
很多人都问过他为什么选择安十乌,在他们眼中安十乌没有家世,背景低微,能力平平,和这样的人成婚没有一点好处,倒不如找个家世相当能在仕途上帮助他的伴侣。
可虞钦不需要这些,对爱人真诚,对生活热情,能让自己身心愉悦的伴侣已经是十分难得,安十乌身上的每一个优点简直就像为他量身定做。
安十乌知道虞钦误会了,可他心中忧虑终究无法示人,他反扣住虞钦攥着自己的手,是不能急,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皱眉思索半晌,偏偏越是心神不宁越理不出头绪,见虞钦神色悠然趴在那里看自己笑话,他忽然灵机一动:“丰登节,你之前不是在发愁祭拜社稷的事情吗?我有办法让他们所有人大吃一惊。”
虞钦参加祭拜礼,无非是想要向外界宣扬自己,营造声势名望,有什么比大型封建迷信更加煽动人心。
安十乌瞬间来了精神:“你说假使我们在丰登节祭拜礼上搞个小表演,就像上次祭祀龙王时一样,日后那群人会不会将你奉若神明。”
安十乌视线虚无,空间右上方有黑金色文字:“检测出近四日内地表水资源新增50毫米,请宿主做好采集准备。”
没错,安十乌有个十分鸡肋的自然资源采集系统,最开始发现的时候他一度很惊奇,甚至幻想过自己是不是什么天选之子。
第40章 第 40 章 苍蝇(修)
但现实教会他不要异想天开, 别的主角空间不是有包治百病的灵泉,就是有大片肥沃的黑土地提供种植,最不济就是放个东西也成, 只有他的空间灰蒙蒙一片, 连储存的功能都不具备。
直到某一天他阴差阳错打破了花盆, 掉在地上的湿土在无意间被收入空间, 本来浓雾笼罩不见五指的虚无中显现出空间信息。
自然资源采集系统, 信息显示他的空间可采集种类就包括了水、土,还有一些基础常见的石块之类, 即便如此也足以令安十乌惊喜万分。
那时出于新奇, 他还专门跑去郊外收集不通颜色的土壤、还有各种形状的鹅卵石, 只是随着学习生活逐渐忙碌, 他就忘记了这事儿, 却不想如今换个朝代,倒是发掘了不少新的用处。
安十乌目光灼灼满眼期待,虞钦眉头紧蹙:“我们是成婚了, 但我还是希望你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而且丰登节是梁国盛事, 朝廷又十分忌讳以神学为名蛊惑人心, 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冒险。”
他这样散漫随性的人,突然这般有上进心, 虞钦心底莫名复杂,以安十乌的手段这所谓的小表演最后一定声势浩大,虞钦却并不想他这么做。
上次在白龙村是为了救人逼不得已,可在丰登节装神弄鬼,性质便大为不同,虞钦不想让安十乌以为用鬼神之说摆弄人心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说起正事虞钦整个人都透着严肃, 从安十乌怀中坐起。
两人四目相对,安十乌因他格外慎重的态度神色微妙:“这怎么能是冒险呢,而且我就是随口一提。”
刚刚有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看到了曾经的教导主任,那种生怕孩子一不小心干坏事的郑重其事简直如出一辙。
虞钦提的这个问题他倒不是没有考虑过,而是相信以他的能力一定能解决。
当然让安十乌下定决心的一点,是他的真实身份,就算被人抓住大搞封建迷信,皇帝还能将亲儿子杀了,要知道算上虞钦他总共就只有两个孩子。
这些思量自然是不能告诉虞钦的,将虞钦凌乱的衣衫理了理,他温声道:“我没打算搞神学,我信奉的是科学,根据推算,四日后大雨倾盆,届时整个南平郡的缺水问题将迎刃而解”
虞钦一愣,第一反应就是祭祀的正日子在两日后,恐怕来不及,随即他为自己下意识的想法感到荒谬:“人如何能算天。”
他这话,安十乌极不认同:“人凭什么不能算天,有经验的老农可以根据蚂蚁搬家,鲤鱼跃湖看出大雨将至,有经验的船民可以根据盐罐的潮湿度推断海潮将至。”
“现在不过是算算四时气象而已,我曾经可是学过多年。”这可不算说谎,当年安十乌确实在知名教授手底下正儿八经学过天文的。
虞钦定定看着安十乌,下意识摸索着手腕,确实有精明的农人可以根据经验测算晴雨,可人力真的能推算到几日后的大雨吗?
他眉梢不自觉拧起,安十乌笑了笑,后退一点拉开些许距离,指尖搭在他手腕,一只拇指大小的金色光鸟在虞钦指尖停留了一瞬,随即化为点点星光。
虞钦蓦然瞳孔紧缩,盯着虞钦指尖的视线仿佛能穿透血肉,这已经是第二次看到这只神鸟了,比起上次的形体小了许多。
他记得安十乌当时说那是光影的效果,可此刻他们被青帐团团围住,密不透风,又哪里有阳光映射。
半晌,他终于收回视线,浑身卸力倒在安十乌怀中,声音有些虚幻:“让我想想,让我再好好想想。”
安十乌抬起胳膊,承接他靠过来的力道,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低垂望过来的眼眸坚定而温柔:“我不擅长那些谋算的事情,但我知道一点,你在任上这般艰难筹谋,无非就是因为哥儿的身份。”
“可大家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能分出强弱的不是性别,而是个人能力,你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同,勇毅坚韧,哪怕整个世道对哥儿、女子轻视束缚,你也能清醒的为自己谋求公平,为百姓做出实事。”
虞钦抬眼看向安十乌,神色动容,可以区分强弱的当然不是性别而是世俗人心,哪怕他如今早已不算弱者,可那些人依旧可以轻易用性别攻击他。
即便是十月怀胎生他的父亲,最初不也是以保护为名,毫不犹豫的放弃了他,哥儿的身份在他这里生来就是原罪。
虞钦线条分明的五官在光影中模糊不清,只有微微泛起凉意的指尖紧紧扣着安十乌的手:“和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你才对。”
父亲和母亲养育他多年,大约是抱着补偿的心态,他们竭尽全力对他好,好到所有人都羡慕不解那份极致的偏爱。
但在他们心里哥儿总是难堪大任,当初的放弃虽是无奈但却是最好的选择,只有安十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惋惜和共情这些所谓弱者。
他双手紧握,素来坚定柔韧的黑眸中不经意倾泻出一分脆弱,三分嘲讽,还有故作的蔑视。
安十乌抿唇,抬手遮住虞钦的眼眸,温热的掌心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后背:“所以以后的路我会陪着你走下去,我也想你走的更远些,走得再顺利一些。”
视觉的黑暗让虞钦整个人格外敏感,他耳边安十乌近乎蛊惑的低沉嗓音:
“你已经做到了最好,不要过于忧虑,上次乡民拦路是有些不好的传闻,那些人嫉妒打压又能怎么样,你不是依旧站的比他们所有人高亢挺直。”
虞钦嗯了一声,闷哑的嗓音仿佛撞在安十乌心头,安十乌收紧双臂:“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轻雪如棉,心中仍有鸿鹄志,他日登顶笑苍天。你注定要翱翔俯瞰天地,那些人不过是过客。”
“心中当有鸿鹄志,敢能登顶笑苍天。”虞钦声音清透有力穿出帷幔在院中久久回荡,仿佛雷霆万钧击碎了这些时日沉积心底的阴郁,眉目间尽是释然。
他翻身将安十乌整个扑倒,绵长热烈的吻如火山迸发,几乎将人灼伤融化。窄小的竹木长椅颇有节奏的咯吱作响,配合着两人剧烈的喘息。
半晌,安十乌衣衫大敞露出结实流畅的胸膛,双手紧紧环抱,眯着眼将虞钦按在怀里:“我在说正事呢。”
虞钦脸贴着他激烈起伏的心脏位置,强压下胸腔的冲动,发泄般咬了安十乌一口。
嘶,安十乌吃痛一把捂住他嘴,虞钦眼中闪过笑意,仰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修长的指尖戳着他还带着汗迹微微滚动的喉结:“我再想想。”
哪怕他声音含糊,但安十乌还是接收到他的意思:“为什么?”
他脸上的餍足惬意戛然而止,说了这么多他自己都有些血液沸腾,准备和虞钦一起大干一场,狠狠打烂那些人的脸。
虞钦没有回答,他脸上翻涌的情绪早已归于平静,这条路他一直都是孑然一身,诚然他手下有许多愿意追随的人,可安十乌和他们都不一样。
明明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他懂自己的困顿与不甘,愿意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予帮助。
可他说的那些还不是时候,如今的虞钦不需要任何人过多的瞩目。
这一日他和安十乌都在庄子上厮混,年轻有力的躯干恨不得宣泄掉身上所有精力,可惜婚假到底还是被迫中断。
前些年准备祭拜事宜的一直都是虞钦,因为村民闹事说是影响不好,今年便交给了何县令筹备。
因为程序陌生他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所以急忙喊回来在休息的虞钦。
埋头忙碌了一上午,将参加祭拜的流程一一核对,虞钦这才带上文书和拟定的参与人员名单去找何县令,见到郡守大人也在时,他还颇为意外。
李遥舟垂眸翻看着虞钦递上来的文书,眉头先是拧起,随后舒展,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虞钦的目光仿佛看待后辈一般和善:“辛苦了,等这几天忙完让你好好休息几日,正好陪陪你的夫君。”
夸赞了虞钦几句,他稍稍拉下脸对何县令道:“何大人你做事还是粗糙了些,不如虞大人细心,处理政事只是勤勉还是不够的,最终的是立场,什么人该站在一起你心里必须有数。”
这话说的何柏青一证,忙点头,面上尽是自愧不如朝虞钦拱了拱手:“下官日后定当勤勉,多向虞大人学习”
虞钦微微颔首,眉目低敛下有讽意闪过,转瞬即逝。
何柏青笑了笑重新站好位置,他混了一辈子早就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哪怕被当面敲打,也能面不改色的恭维“对手”。
或许敲打的不止是他,反正他也早就习惯了有位十分能干的下属。
这几年下来他也看明白了自己就是给对方占着位子,如此又何必再去为难年轻人,还不如给自家留一份善缘。
就是可惜这位能干的下属和儿子没有缘分。
他低眉垂眼,李遥舟屡了一把胡须。
从前满意的下属和睦如今竟格外刺眼,他语重心长对何柏青道:“也不必这般谦虚,何大人在任上还是为百姓做了不少事情的,虞大人作为年轻人还要向前辈多学学。”
何柏青看虞钦一眼,忙道互勉,李遥舟冲着一旁的虞钦摇了摇头:“虞大人到底年轻,但有时候太急功近利也非好事,最近民间对你意见很大,隐隐有流言说正是因为哥儿不洁致使谷神降罪,南平郡这才遭遇大旱粮食减产。”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端起手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虞大人,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最近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属下倒是一时间道忽略了这些。”虞钦面上喜怒不辨,李遥舟心下越发复杂,还是继续道:“我看这次丰登节,你就不要再参加了。”
他定定看着虞钦,就这么轻飘飘的两句话将虞钦过去多年的努力全部抹除。
虞钦心下微冷,沉静漆黑的眼眸看了李郡守半晌,郡守大人微眯着双眼,略带压迫的气势扑面而来。
多年来相得益彰的同僚似乎就此形同陌路,半晌,虞钦莞尔,微微拱手,一如往日般斯文端方:“依大人就是。”
在他决定对李凤鸣动手的时候,他心下就已经有预感,这条路注定孤身一人孤注一掷,因为和他利益相同的只有他自己,想到这里虞钦突然一顿,如今还有一个安十乌。
安十乌说的没有错,利用县令蛊惑挑拨百姓是大逆不道,可他只是潜心祭拜,老天降下恩泽是怜悯百姓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说哥儿脏污触犯神灵,这样的理由他早就听够了,就像安十乌说的,哥儿的身份仿佛天堑,似乎轻易就能抹杀他的努力。
倘若他诚信祈祷感动上苍降下雨水他们还能这么说吗?
虞钦的反应实在平淡,没有辩解,没有利诱,也没有威逼,他好像就这么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李遥舟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对站在一面神色茫然的何柏青冷声道:“何大人,你资历最老,又仁义体恤百姓,这次祭祀你代本大人主持。”
“嗯?”让他主持丰登礼,何柏青一愣,忽然反应过来郡守大人的意思,脸上不由带了几分欣喜,连忙拱手:“谢大人,我一定好好做事,不辜负大人厚望。”
当初有传言说虞钦会代替郡守主持今年丰登礼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要知道整个南平郡有三个县,大大小小的官员怎么也有几十个。
可只有虞钦得此殊荣,所有人都明白这代表了一种信号,大家私心里都觉得虞钦日后必定要平步青云,不过除了个别脑子不好的,其余人也都心悦诚服。
毕竟虞钦的能力有目共睹,无论是修路筑坝,引进商队,扶持商会,他不仅让百姓过上了好日子,也肥了他们的口袋。
岂不知从蓉城这个地方走出去,光是评级调任都比其他人有优势的多,更何况这次朝廷推广新粮种,大家跑断了腿,但百姓始终心有顾虑。
虞钦提出自掏腰包,来年以高于三成的价格收购粮食时,这样的气魄不仅镇住了百姓,也让其他官员松了一口气。
果然,之后整个南平郡的新粮耕种如火如荼,天下九郡,他们这一处独领风骚,一度成为朝廷的重点关注对象。
本来粮食可能减产的事情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以为改革总要承担分险,非是人祸,朝廷也没什么可说的。
可最后闹的沸沸扬扬竟将所有责任都推到虞钦这里,只能说他还是差了些运道,或者挡了有些人的路。
相比于何柏青的激动,虞钦也只是淡淡的朝他贺了一句,他这般态度让李遥舟抱着几分戏耍的心思彻底淡了下来。
虞钦真的能完全不在意吗,李遥舟当然知道不可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虞钦为了出头付出了多少,他有一颗强于所有人的勃勃野心,这也是李遥舟曾经看重虞钦的地方。
这样的人如今让他后退,又岂会甘心,偏虞钦今日这般表现,只能说明这人不仅城府颇深,心思也极善隐忍。
这样的人最是记仇,就像毒蛇潜伏,稍有不慎就会一口吞噬敌人。
李遥舟挥了挥手,转身静静看着窗外微黄的落叶,还有虞钦孤清的背影,既然注定为敌,他就不会给对方反噬的机会,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站的位置偏了。
两人从后院出来的时候,何柏青收敛了脸上浅淡的欣喜,喊住了虞钦,低声道:“虞大人,你这次对李凤鸣出手太冲动了,那毕竟是李大人视若亲子的侄子,他那样的人迟早会有天收,何必牢你费这心思。”
虞钦没想到何柏青会叫住他说了这么一番话,略沉吟了一番:“什么人也逃不过理法,我拿证据办事,就连郡守大人也不能说是我的错。”
得罪李郡守当然不是一件好事,可虞钦明白,一旦被苍蝇发现缝隙,后面就会有无数只苍蝇涌上来,尤其是近些时日有些人蠢蠢欲动,李凤鸣自然要被他拿来杀鸡儆猴。
而且这只鸡背景越强大,才越有震慑力。
看出他的不以为意,何柏青没再说什么,觉得虞钦再老练,阅历上还是差了些。
郡守大人是不能拿他怎么办,但他只需要稍稍露出不满,虞钦日后在衙门就不会太好过,年轻人有本事就容易手段激烈,一出手直接雷霆一击,郡守大人当时估计都没反应过来。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有哮证,一到秋日就会发病,过几日估计也主持不了祭拜礼了,真是可惜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祭祀
这是谁也不想得罪, 虞钦暗道老狐狸,面上不由带了几分忧虑:“大人还请保重身体。”
等上了马车,他骤然面色深沉, 安十乌眼中的欣喜迅速褪去, 他还是第一次见虞钦这样阴郁的神色。
“你没事吧?”
虞钦抬头看到他脸上的担忧, 握住他放在肩头的手, 敛去满身阴霾, 勉强笑了笑:“没什么,一些公事而已, 你怎么来了?”
安十乌没说什么只是转身拿出一碟还带着热气的枣泥糕:“你忙了半天, 先吃口东西垫一垫。”
看着安十乌期待的神色, 虞钦接过咬了一口, 清甜的枣香浸透舌尖, 糕点也格外软糯细腻,让人心情似乎都放松了一些:“很好吃,下次有机会你教我怎么做, 以后有机会我也做给你。”
安十乌闻言笑了笑:“那我等着。”虞钦这样矜贵自持的人做饭他还真的想象不出来。
见他终于情绪放松了许多, 安十乌这才说起正事:“你想好了吗?明晚就是祭拜的日子。”
眼看时间越来越近, 错过了就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他们做这些也并不会危害百姓,安十乌不明白虞钦有什么顾虑。
虞钦放下咬了一半的糕点, 理了理安十乌鬓角凌乱的青丝:“我觉得你的办法很好,我们就照你的想法来,只是具体的细节咱们再商量。”
安十乌大为吃惊的看着虞钦。
他今天过来只是因为不甘心,但他也明白在这些事情上虞钦思虑更加周全,原本他都已经做好了不行就算了的心理准备。
虞钦却一反常态答应的这么干脆,安十乌反而有些不适。
虞钦挺直的脊梁微微塌, 像是拔了牙的老虎,靠在安十乌身上,耐心为他解释:“越是在风口浪尖的时候越要低调,尤其是在实力低微的时候,你说的方法很好,可无论成功与否都会引起别人注意。”
“这个时候这种瞩目的视线聚焦对我没有任何好处。”他做的事情许多都不为外人道,藏在暗处积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他说的隐晦,但安十乌知道一些内情很快领悟,可若是这般考虑他又怎么松口了呢?
“是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你改变注意了?”安十乌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理由。
虞钦终于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因为我突然发现过分低调也同样容易被小瞧,所以这两者间的范围很难把握。”
除了在床上,很多时候虞钦都承担了引导者的身份。
他会将一件事情掰开揉碎了讲给安十乌,几乎是在他发现安十乌常识欠缺的时候,他已经在无意识的培养安十乌的处事思维。
或许他们两人都没有发现,如今的安十乌比起初来的时候更加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也更加具备大局观。
安十乌若有所思,对虞钦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对了,我今天过来是想告诉你,原本的推算随着时间越近,可以更加详细了,三日后丑时大雨将至,你有个准备。”
虞钦没想到他带来了这样的好消息,不管多少次对于安十乌那些神乎其神的技能他都免不了震撼:“你所说的科学竟然可以测算的这样精准吗?”
从千年前的古人嘴里听到科学是多么奇妙的感觉,总之安十乌挺得意,他抬起下巴,指了指艳阳高照的天空:“这算什么,等后天我就可以提前测算哪一刻起风,哪一刻打雷,什么时候雨点落下。”
为了分析水资源形成原因,系统自带精准的天气预报,就是他在现实世界的天气预报都比不上系统高科技。
“谁能说这不是真正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呢?”他们只是置换了人们不知道的因果。
虞钦眸色幽深,是呀,这还不算真正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安十乌详细的预测,让虞钦越发觉得这是天意,也更加期待明晚的丰登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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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大多迷信,明面上不允许祭祀朝拜导致私下的反弹更加严重,丰登节是唯一留下的可以祭祀神灵的官方节日,哪怕官府强调这类祭拜不是真的祈求神灵,而是人们对丰收的一种寄托。
可真到了这一日,城郊南门外依旧灯火通明,祭台周边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虞钦甚至调用了近八成的衙役、府兵过来维持秩序。
安十乌也被虞钦安排到了维持秩序的队伍里分配了是最靠近祭坛的位置。
这次南平郡的大小官员基本都来了,其中就包括和虞钦年纪相仿的刘儒兴。
他是乾县的县令,职位比虞钦高一级,却一直明里暗里和虞钦较劲。
原本最初有传言这次丰登祭祀由虞钦代替郡守主持的时候,他心里就十分不舒服。
在刘儒兴的认知力,所有人各司其职才是顺应天地,一个哥儿被赋予的责任相夫教子,偏偏虞钦事事要强,精于谋算,将许多哥儿、女子都带坏了。
最重要的是明明他官位比虞钦更高,可人们总下意识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就连李郡守从前也最看重虞钦。
这次见他站在最后面的位置,刘儒兴专门借着拿东西的空隙绕到虞钦身边:“呀,这是谁,怎么站在暗处,真是抱歉,险些撞到你。”
刘儒兴故作惊讶的声音顿时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不只是刘儒兴,其他人也不是瞎子,只是大家不像他那般总和虞钦针锋相对,而且别人失了机会本就心里不舒服,这会儿过去说风凉话除了多竖一个敌人毫无意义。
虞钦心里正复盘着今日事态,闻言抬眸撇了刘儒兴一眼:“你挡着我了。”
他这个位置在最外围一排,正好是祭台旁的柱子下。火把、灯笼的光线被石柱挡住,所以几乎要看不见人影。
事实上不止是他,其他几个同僚的位置也在阴影中,刘儒兴这话一出,谁都清楚他无非就是想找茬。
不过今日虞钦可没精力应付他,多余一个眼神都奉欠,指尖不着痕迹的摸了一把藏在袖口的匕首,重新低下了头。
刘儒兴脸色青青白白,煞是难看:“呵,你还真是嘴硬,都到了这般地步,还是这样的臭脾气,当初不是说要主持祭拜吗?现在竹篮打水……”
他对着虞钦极尽挖苦,虞钦脑海中却回想着安十乌的话,雷雨来临前夕,届时他会用挥动手势作为信号。
抬眸,安十乌就站在台下,虞钦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心下微定。
他孤冷寂寥的身影藏在阴影中,沉默着对场上的所有挖苦诋毁无动于衷,安十乌却看得心疼至极。
尤其是听到身边有人还在大言不惭,安十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身边,一个胖乎乎的肉店老板注意到他的表情十分不以为意:“瞪什么,我说的不是实事吗?”
“他命那么硬,又定了四次婚才嫁出去,还是个老哥儿,这样的人都敢上祭台,说不定这次干旱就是神灵看不惯他,所以降下责难。”
这样的流言早就散播了好一阵,虞钦一笑了之,还会安慰安十乌几句,可真的亲耳听到他只觉得满腔火气迸发,仿佛肺都要炸开。
他现在恨不得将这个死胖子狠狠揍一顿,尤其是他那张脏嘴,可偏偏顾虑到今日有重任在身,只能冷冷道:
“你去虞大人面前说,或者我将大人喊过来听你说,冒犯朝廷命官,你觉得自己有几条命。”
胖子脸色一慌,下意识往祭坛上看了一眼,到底闭上了嘴巴,他也就是别人说起时过过嘴瘾,真让他当着面那绝对是不敢的。
身旁青年眉眼里透着狠劲儿,听起来又十分维护虞钦的模样,他气焰低了许多。
旁边一个早就注意到他们的青年这时候开了口:“胖子,当初虞大人在城东建集市的时候,也没见你觉得一个哥儿不吉利。”
“怎么如今钱还没有挣上几个,却开始埋怨挖井人了,你是真的忘记前些年你跪在村长家门前,求他借钱给你爹看病时候,那副模样可怜至极。”
“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你靠着大人建立起来的集市发了大财,如今吃饱了却来骂曾经帮助过你的人。”
青年一番话让胖子彻底老实下来,安十乌勾唇,世人总有几个眼明心亮懂得感恩的。
台上的虞钦注意到安十乌似乎和别人起了冲突,顿时有些烦躁,脸上不由得带出来几分。
刘儒兴原本因为虞钦的不以为意有些丧气,见此眼前一亮,声音蓦然高昂:“虞钦,你不配和我相提并论,你能有今天不过是靠着虞家,又有郡守大人可怜你不易。”
“当然倘若你日后认清自己的身份,凡事不要掐尖要强,衙门还能有你的一席之地。”
虞钦皱眉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见安十乌离那群人远了些,他松了口气,转头对还在喋喋不休的刘儒兴低声呵斥:“行了,闭嘴,你的郡守大人已经在看着你了。”
刘儒兴转头,果然郡守大人神色严肃站在最前端,视线似乎看向他们这边,他终于消停匆匆赶回自己的位置。
祭拜礼仪正式开始时,九道钟声响起,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抬头望着站在人前的李遥舟,只见他神色严肃,双手合十持着香一字一句念着祭词。
安十乌仔细辨别了一番,大致意思是过去的一年所有百姓辛勤耕作,日日不懈,过去的几十年,蓉城风调雨顺,希望上天悲悯,继续庇护蓉城降下甘霖,保证粮食丰收。
第42章 第 42 章 丰登节(修)
据说这位大人前一个月就写下了这份悼词, 每日将他供奉于官印前诵读数十遍,以表自己的决心与期盼。
至于这个据说为什么会在不到一个月时间传遍了整个蓉城,所有人心如明镜。
所以说不怪虞钦喜欢搞舆论维护名声, 他们一整个衙门皆是如此, 或者说这个时代便是如此。
安十乌摇了摇头, 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虞钦倒也还好, 他虽说也会做这些小动作,但他也是真的做了事实, 百姓都看在眼里。
可李遥舟作为一个郡几万百姓的父母官, 他不想着靠经营属地让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反而一心寄托神佛, 何其讽刺。
郡守大人上完头一炷香, 后面的官员依照顺序跟上,虞钦站在最后,看着眼前色泽瑰丽的神像, 深深的弯下腰。
良久他终于起身, 做足了姿态。
刘儒兴见他这样惺惺作态, 下方百姓神色动容, 一阵咬牙切齿。
他们是官员,又不是痴愚百姓, 不过是做做样子安抚民心,偏他一副格外虔诚的模样。
看着底下有人随着虞钦的动作,深深应和跪拜,刘儒兴又怨自己为什么做不到他这般虚伪做作。
随着夜色越深,原来再多心气都被消磨殆尽,祭祀场上只有衙役手脚利索轻快的更换火把。
安十乌借着衣摆的遮挡挪了挪位置, 换了个姿势,动作间只觉得整条腿仿佛已经是别人的。
抬头向祭坛旁望去,虞钦却还是跪在那处脊背如松柏挺括。
有风突然吹过,几朵乌云从天际飘来,所有人抬头,风越来越大,此刻的祭祀台鸦雀无声,只有树影飒飒作响。
虞钦衣袖下的手顿了顿,收回视线,这才是今日寅时,按照安十乌的说法必须要到明日丑时才有雨。
他抽出几分注意力去看安十乌,就发现他也正朝这边看过来,似乎嘴唇动了动,灯火昏暗,虞钦一时间看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时候风越来越来大,也吹散了最后一朵乌云,原本隐匿的月亮重新高悬于天际,虞钦垂下的眼眸中,神色越发复杂。
李遥舟双拳紧握,目不转睛看着天际,在那片云消散之迹眼中闪过失望,他深深扣下头,额头触碰到青石板发出沉重的声音。
祭台靠前的乡民看到这里忍不住眼睛发红,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崩溃大哭:“谷神娘娘,求您睁眼看看,已经这么久不下雨了,在没有雨水的话,粮食就要绝收了,你想让我们所有人都饿死吗?”
安十乌抿唇,听着百姓的话心里极不是滋味,饿肚子的感觉他是不知道,原主也没有经历过,可在民和乡并不是所有人每顿饭都能吃上干的。
好在老天爷也不算太冷漠,即便是迟了两天,也依旧降下雨水,没有让百姓的一番辛劳浪费。
有性子外向的年轻人已经扒住祭台,朝着李郡守大声喊道:“大人,你额头都磕破皮了,您是个好官,我们知道您忧虑百姓,但请保重身体,我们南平的百姓还指着您呢。”
有了这一声,其他人也都纷纷劝诫,李郡守八尺高的汉子硬生生红了眼眶,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深深朝台下百姓合手行礼。
安十乌看着众人反应,收回了刚刚对李郡守肤浅的评价,他哪里是只会搞面子功夫,这位大人简直将舆论这套东西研究透彻了。
安十乌敢打担保,这群真情流露的百姓里最起码有三个是事前找来的,谁说古人质朴,人家也懂得找托来宣扬自己的名声。
刘儒兴这次没有掉链子,他拾阶而起,一把扶住李郡守:“大人,你一片忧民之心,百姓都看在眼里,只是你也要多保重,之前为了干旱的事情发愁,几乎夜不能寐,如今又要守在祭坛旁这么久,我真怕您撑不住。”
他声音高亢悠扬,安十乌离得这么远,竟然还能听出几分哽咽
其实这里有许多人都明白这种所谓的祭祀是没有用的,或许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在人们极尽绝望时给与一个心灵寄托,可一个靠谱的上官却是实实在在安抚了百姓的心。
安十乌下意识去看虞钦,他始终像个局外人一般,静静看着台上声情并茂的两人,也不知道是否心有灵犀,虞钦转头恰好对上安十乌的目光,无声勾了勾唇角。
再后来这一夜极为平静,无风无云,只有一轮月仿佛亘古不变,直至太阳东升接替了它的使命。
已经有年纪大的官员倒了好几个,郡守大人今年也近五十岁了,即便身体不错这会也摇摇晃晃,若不是咬牙坚持恐怕也和那些人一样。
即便借着衣服遮盖半曲着腿坐了一整夜,安十乌依旧不好受的,但他更担心虞钦,他在祭坛之上做不得分毫假,一整个晚上下来竟然一动不动。
又过了两个时辰,正值正午时分,太阳愈发猛烈,越来越多的人被抬了回去。
三声钟鸣,李郡守终于撑不住,一股眩晕感让他跌倒在地,好在身旁有人一把扶住了他。
刘儒兴有些担忧的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大人,你没事吧。”
李遥舟摇了摇头,牙齿狠狠咬住舌尖,直入神经的刺痛让他有些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他站起身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底下依旧还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乡亲们,祭祀结束了,你们……”看着下方那些卑微潦草的百姓,李遥舟心生不忍,他语气顿了顿个,而后十分坚定道:“本官这几日就给朝廷写折子,实在不行,朝廷的救灾粮也能抵些时候,日子总要过下去,你们,都散了吧。”
他话音刚落,已经有人开始默默啜泣。
安十乌猛地一个激灵,从昏沉中清醒过来,满眼错愕看着李郡守的方向,“这就结束了。”
可是要等好几个时辰天才会黑,之后才是明日丑时。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想让虞钦想办法将祭祀推后,虞钦却说不用。
安十乌本人也不知道这些流程,也就老老实实听从安排,可以切提前结束了,现在要怎么办,虞钦有预测到这个情况吗?还是他也措手不及。
没有了观众的表演意义何在。安十乌恨不得冲上台立刻问虞钦,又怕破坏了虞钦的安排,只好重新坐下。
比他更加坐卧不安的百姓比比皆是,安十乌正前方一个中年汉子跪在石柱下嚎啕大哭:“这就结束了呀,结束了,还是没有雨。”
“我的小妞妞她才那么小,没有粮食的话要饿死了,老天爷,你简直瞎了眼。”这一听就是家里添了人丁的新手父亲。
他旁边因该是有同乡人两忙宽慰劝诫,中年男人却是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一个干瘦枯黄,面相刻薄的老婆子一把拍在青年肩膀。
“都怪那个虞钦,什么狗屁虞大人,一个哥儿这么不安分,当初蛊惑我们种什么新粮,原来的庄稼我们种了那么久,不也活得好好的,新粮怎么就好了?现在地里的苗子都要死光了。”
她狠狠的冲着祭台吐了一口,或许某一刻这位大人和他家那个一杆子打不出屁的哥儿形象重合。
她心底的怨毒毫无顾忌脱口而出:“别人说的没有错,他就是个扫把星。”
这话一出来,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
许多人望向祭坛之上跪了一整夜,始终坚定从容的虞钦。
也是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他的姿态和昨夜跪下时分毫未动,就连神色也是不变的冷肃卓然。
比起他身边那些早早被抬了下去,还有依旧留在上面,面色发白满头虚汗男人,那个人仿佛定海神针平静且无畏的迎接上天的反馈。
安十乌的拳头攥的咯吱作响,看着虞钦嘴唇泛着点点苍白,恨不得将说话的那几个混账东西牙都敲碎。
这样的人,管他们去死,激烈的怒火,令他几乎失了理智,虞钦冲着他无声摇头。
安十乌仿佛被兜头浇下一盆凉水,身形坍塌丧气,紧紧抿着唇。
冷静,冷静,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屏蔽到那些怨言,他明白这个时候不能做什么。
安十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再等等,嘴角闷闷的哼了一身,偏过头眼不见为净。
虞钦感动又好笑,却也松了一口气,回头沉默的看着底下哭声一片,心底只剩下平静等待。
刘儒兴扶着李郡守离开,路过虞钦的时候,居高临下带着几分怜悯:“你费尽心思钻营的好名声有什么用,如今出了事情,还不是有那么多人骂你。”
虞钦并未理会他,只抬眸只看向未发一言的李郡守。
对方正气凛然的脸上多了几分惋惜,只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随着郡守他们的离开,底下的百姓有一部分也跟着走了,但大多数人依旧还跪在那里,或许他们只是茫然不知道该干什么。
或许等他们耗尽最后一丝精力就会离开那里。
直到最后,祭坛已经空荡一大片,虞钦仿佛真的成了他身旁那根石柱的同类,腰身挺直,悲悯的看着下方的百姓。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那几个口无遮拦的人一般,跪在下首的百姓,许多都记得虞钦为他们做过的事情,就连痛骂出声的那几个也未必是真的厌恶。
他们只是太过期待,以至于预期目标落空才会口不择言找个发泄点,而那些曾经听过的言论,则成了最好的攻击。
安十乌见人群虽然大半还留在原地,但基本已经失去秩序,连忙上前到虞钦身边扶着他的胳膊:“你怎么样了,现在要怎么办?”
被安十乌扶住,虞钦身体才晃了晃,但很快就稳住了身形,“我没事,别担心,再等等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他稍微卸力在安十乌身上靠了几息。
安十乌皱眉,知道他心里有数,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只叮嘱虞钦坚持不下去就不要逞强,下次再找机会。
等真要放手时,又有些不放心的拉开了距离,见虞钦确实还能坚持,狠了狠心,大步离开。
虞钦看着他的背影,敛去了嘴角笑意,抬头怔怔看着蔚蓝无云的天空半晌,深深吐了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虞钦的坚持,留下的人再没有离开的,他们不约而同的和虞钦一起守在祭坛之下。
“大人,虞大人还在那里跪着。”一个恭敬的中年男人声音响起。
李遥舟侧躺在马车上,摘掉了头顶覆着的巾帕,声音中透着疲惫:“就仅仅那么安静的跪着吗?”
“禀大人,确实如此。”
李遥舟原本还有些放不下的心这会儿彻底安稳,想来也是,百姓对他已经不似之前那么信任,他做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刘儒兴接过布巾放在一旁:“大人,虞大人可真是爱民如子,倒显得我们这些提前离开的人铁石心肠。”
自告奋勇留下照顾李郡守的刘儒兴不着余力抹黑虞钦。
李遥舟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这就是默认赞同的意思,刘儒兴高兴的同时又有些不适。
要知道从前他们说这些时,郡守大人总会觉得是他们心胸狭窄,这次这般态度,看来虞钦是真的将人得罪死了。
刘儒兴带着两分试探:“大人,虞大人一定以为他用苦肉计就可让百姓原谅他,他是在做梦,后面只要有百姓饿肚子,他虞钦就甩不掉这个污点。”
他分析的有理有据,遥舟未回话,心里却极为认同,虞钦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苦肉计他确实做得出。
太阳逐渐落下,虞钦身形晃了晃。
安十乌本就时时关注,下意识伸手想要接住,等反应过来他们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只能空寥寥的收回手,声音中带着几分低喃:
“你怎么就待自己这么狠,这样的你凭什么不能成功。”安十乌既心疼,想到虞钦上辈子的结局又觉得不公不甘。
新月初升,虞钦眼前似乎瞬间漆黑,他借着衣袖遮挡用匕首狠狠刺向大腿,鲜血顺着朱红色的官服渗出,疼痛令他唇角颤抖,也让他头脑恢复清明。
就要丑时了呀,虞钦看向安十乌,青年正低着头,一动不动跪在那处。
他抬头望向天际月明星稀,哪里有将要降雨的模样,终于又有人承受不住,昏迷中被抬着离开。
虞钦定了定神,却在此时站了起来,他身形依旧沉稳矫健,一步一动都带着恰到好处的韵律。
所有人看着台上那道消瘦却无比坚韧高大的身影,心中酸涩万分:“虞大人。”
“大人。”这次更多的人喊着虞钦,在这片月下释放着心中的恐惧。
“虞大人在做什么。”有人突然惊呼一声,正盯着空间界面的安十乌猛然抬头,忽的站起身。
虞钦举起匕首在手腕割出一道口子,然后借着鲜血在白绢上奋笔疾书。
安十乌失声痛骂了一句疯子,眼睛却止不住发红,抬手捂住眼睛,整个心神死死盯着一动不动的空间信息。
黑金色的字体在一瞬间滚动。
【四级大风即将过境,请宿主做好自身防护。】安十乌指尖抖动,但还是冷着脸立刻蹲下点燃了脚下那盏蓝色山茶花灯。
冰蓝色的灯火在寒风中跳动。
虞钦心中猛然一跳,终于落下最后一笔,提起白色的绢帕,置于烛火之上。
祭词燃烧殆尽,有大风呼啸而过,一时间整个灵台尘土飞扬,空气中都带着一股热气。
“起风了,起风了。”有人欢呼。
也有人屏住呼吸,生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虞钦看了一眼台下,神色空明从容,仿佛无畏天地,众人顿时不再吭声,只觉得心中安定无比。
第43章 第 43 章 降下甘霖(修)
他收回视线, 又低头书写第二张白绢,白绢上的内容依旧是,【下臣虞钦, 祈求苍天垂爱, 高祖显灵, 降下甘霖解百姓饥寒之苦】。
风越来越大, 吹灭了他身前案桌上的贡烛, 一旁震撼万分的孙疏贞终于回神,心中止不住发紧, 忙拿了火折子过去点燃。
只是还未等他点起, 蜡烛又被愈发猖狂的巨风刮倒。
虞钦却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意外, 昏暗之下, 他明艳的官袍迎风鼓动, 面上不生悲喜,风姿出尘中竟似有几分神性。
这一刻,所有人包括原本维持秩序的衙役士兵全都扑通跪下, 他们视线紧紧盯着虞钦, 只见他抬起头眸色沉沉, 似乎是望着天际交接处的远山之颠, 又好像在看别处。
过了几息,台下西南角又有蓝色荧光闪烁。
虞钦倏然撩起衣摆, 重重跪下,声音振聋发聩:【下臣虞钦,祈求苍天垂爱,高祖显灵,降下甘霖解百姓饥寒之苦】。
他话音刚落,天空一道惊雷炸响, 虞钦强撑着有些眩晕的眉眼,再次扬声道:【下臣虞钦,祈求苍天垂爱,高祖显灵,降下甘霖解百姓饥寒之苦】。
接连十道求愿,天空中电闪雷鸣,仿佛真的是神灵还有梁国的开国皇帝藏在厚厚的云层之上回应着虞钦。
第十一道求愿落下,李遥舟扶着官帽匆匆而来,身后是因为他未曾离开的一众官员。
望着祭台之上的场景,这群自认半辈子见多识广的官员不由瞪大眼睛,心中震撼不已,莫不是真的先祖显灵。
上阳县在南平郡西南接壤处,陆平生原本还在心底抱怨,郡守大人还不回城,哪曾想这架势怕不是真的要下雨了。
几人穿过人群时却被百姓有意无意阻挡,李遥舟咬牙心底责怪自己不该大意。
另一边,冰蓝色幽火仿佛暗夜星辰若隐若现,虞钦再次割开手腕,鲜血一滴滴蔓延,浸透了地面的灰白色巨石,他仰起头,声音悲怆:
“我南平百姓,勤恳耕作,纯善守法,如今此地大旱,粮食减产,恐有饥荒蔓延,求高祖显灵,庇佑百姓,降下甘霖,下臣愿日日香火供奉先祖。”
“求高祖庇佑降下甘霖。”虞钦原本凝澈的声音有几分低哑,却依旧穿透人心。
百姓不由跪下和他一起祈求,一声声越来越大,真正直达天际。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脸颊,一颗颗又砸在地上。
有人茫然在脸上抹了一把,随即不可置信高呼:“下雨了,下雨了,真的是雨。”
有人雀跃,有人哭泣,但所有人嘴里都念着下雨了。
虞钦看着底下或拥抱或伏地大哭的众人,心下一松,身形不由得晃动,下一刻却被人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安十乌从来没有想过虞钦会为了将这场戏做真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他捂着对方的手腕的指尖忍不住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此刻一切的言语都过于苍白,只能紧紧的抱着他。
虞钦微怔,看着身侧青年通红肿胀的眼,抬手抹了抹他眼角不知是泪还是雨的水渍:“小孩子脾气,这有什么好哭的,扶着我。”
他此刻衣服也早已湿透,素来精致到一丝不苟的头发贴在脸上,清瘦单薄的身躯却有种吞噬山河的魄力。
安十乌握抚开他的手没有说话,一边拿出手帕包裹虞钦的手腕,神色闷沉支撑着虞钦走下祭台。
青石铺成的石阶上,雨水像跳跃的玉珠浸湿了两人的鞋袜。
祭台之下,平整的道路泥泞一片,此刻没有人嫌弃地面脏污,就连跟在李郡守身后的几位大人也跪在祭坛外又哭又笑,任由泥水浸湿了他们打理齐整的官服。
不同于那些下官,李郡守始终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虞钦走来,哪怕雨水入眼他也不曾眨动。
两人擦肩而过时,他声音飘忽到有些失真:“老天凭什么这般眷顾你。”哪怕雨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李遥舟还是不愿意接受虞钦带领百姓求来了雨水这个结果。
虞钦似乎是笑了笑,怎么能是上天眷顾呢,明明是他的郎婿偏爱。
暗沉的夜色遮挡住了他脸上的苍白,他干哑的声音却始终坚定:“天地立心、生民立命,高祖是被百姓的的虔诚和求生的渴望打动。”
两人隔着雨幕对视,却有种物是人非的宿命感,
虞钦初入官场时,是这位大人给了他机会,彼时对方欣赏他的行事周全,他也尊重他为人宽厚。只是如今他们终究因为各自的私心利益形同陌路。
“回吧!”安十乌上前半步挡在两人中间,握着虞钦的手一紧,半扶半抱着他有些颤抖的身躯催促道。
虽然放狠话装一波很爽,但是一个伤员还这么要强就是自己找罪受。
李郡守脸上又青又白,眼睁睁看着两人扶持的背影,所有百姓挪开了一条通道,跪在那里感激敬畏的看着虞钦,目送着两人离去。
他们心里都明白今日过后,李郡守最容易拿捏虞钦的弱点将不付不存在,所有人都会记得他用以血肉之躯求来了雨水。
不只存在与否的神灵认可了他,开建梁国的高祖皇帝也承认了他。而他们提前离去的所有官员都成为虞钦的踏脚石,烘托他爱民如子的崇高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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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虞钦深深的脚印落下一个个水窝,颜色渐沉,最开始满嘴污秽的胖子一怔,伸出手指放在鼻子下轻嗅:“是血,虞大人受了重伤,流了许多血。”
什么?
那些村民不约而同看向路口的方向,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胖子重重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满心羞愧歉疚。
搀着虞钦上了马车,安十乌立刻抱住将要滑落的虞钦,拿了件黑色的狐狸毛披风虚盖在他身上。
“钦哥,你……”
待低下头安十乌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借着车内烛火,他分明看到虞钦一张脸苍白如鬼魅,自己搭在他腿上的掌心一片黏腻。
安十乌借着烛火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情绪平缓的眼睛又忍不住的酸涩难耐:“你腿上怎么会有伤。”
“不小心碰到了吧。”虞钦声音懒懒,沙哑至极。
他靠在安十乌身上,将手缩到他腰侧,如火炉般湿热的触感让他麻木的指尖重新灵活起来。
安十乌身体一僵。
虞钦轻笑一声,马车阻隔了风雨,却依旧有寒意袭来,借着宽大的披风遮盖,他剥开安十乌身上因为被雨水打湿紧贴在皮肤上的衣服。
轻轻的喟叹一声,微凉的身体紧紧贴着对方,肆意吸取青年身上的温度。
安十乌彻底没了脾气,拎了件里衣裹住虞钦,一边小心翼翼褪去虞钦的官袍。
那身雪白的里衣早已被鲜血浸透,大片大片的红刺得人眼睛生疼,安十乌顿时沉了脸,面无表情的看着虞钦。
第44章 第 44 章 体寒(修)
直到为虞钦腿上和胳膊上上了药, 又帮着换好衣服,安十乌都一言未发。
虞钦知道他生气,只笑着看他动作, 指尖描摹着安十乌微蹙的眉头。
“我少时学过医书, 这些伤口看着吓人, 其实并不严重。”
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 他在骗小孩子吗?安十乌抬头, 声音微冷:“你既然这么厉害,虚弱的赖在我怀里做什么, 起开。”
话是这么说, 他抱着虞钦的手青筋炸裂, 恨不得掐断他窄瘦的腰身, 却又唯恐伤了他很快卸力。
他看似凶狠, 实则还红着的眼眶令虞钦心疼又好笑,忍不住抬头在他下巴落下轻轻的吻。
安十乌见他仰着脖子,露出脆弱的喉结滚动不止, 抬手将他向上掂了下, 忍不住嘀咕:“还伤着就想这些事情, 色胆包天。”
虞钦笑了笑, 环住安十乌的腰,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似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叹了口气。
虞府距离城南大约有十里的距离,马车在满是泥泞的路上行的并不算快,一路上安十乌时不时检查虞钦的伤口,因为失血过多,又淋了雨他还是发起了烧。
“冷。”虞钦不知什么时候陷入了昏迷,整个人像只归巢的雏鸟一个劲儿往安十乌怀里钻, 企图以此汲取温暖。
他紧紧拥着虞钦,将掌心贴在他额头,对着马车外喊道:“王康,还有多久到。”
大雨纷杂,王康模糊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安十乌沉下心将脸贴在虞钦的额头上,披风下虞钦的双手被他捂在胸口最灼热的心脏处。
马车哒哒的声音在雨夜中渐渐清晰,雨小了一下,刚才还喊着冷的虞钦这会儿却浑身滚烫的像个火炉。
终于,马车缓缓停下,不等王康反应,安十乌已经将虞钦拦腰横抱而起,大步朝门里走去。
王康一愣,连忙跟上,语气焦急问道:“公子怎么了?”
虞钦在外素来要强,第一次这般王康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
安十乌脚步微顿,头也没回:“受了点伤,让李大夫快过来。”
大概是被冷风一激,又或许是被两人的说话声惊醒,虞钦悠悠睁开眼,仰起头强撑着开口:“咳咳、咳,不要惊动父亲和母亲。”
他明明有气无力,却咳得好像肺都要吐出来,安十乌抱着他的手紧了又紧,语气中带着几分严肃:“别说话了,这时候还想着这些事情。”
说话间已经到了兰亭苑,安十乌一脚踹开房门,将虞钦放到床上,抬手探了探,还是有些烫。
他转身掀起厚重的棉被压在虞钦身上,又用浸了冷水的帕子给他敷在额头,虞钦侧身躺在那里,视线一动不动看着他忙碌。
这时候李大夫也拎着药箱匆匆而来。因为之前怕安十乌出事,李大夫一直居在府中,这会儿来的倒快。
安十乌见此让出位置站在一旁,李大夫闭上眼,半天没有吭声。
安十乌不敢打扰,下意识去看虞钦,对方却还是那波澜不惊的副样子,甚至见他看过来还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
安十乌攥紧了拳头,指尖触及衣袖有异物感,他抬手一看深色的衣服有大片暗沉,却是干涸的血迹,
他终于露出焦灼的情绪:“大夫,他不仅失血过多,还淋了暴雨,这一路奔波寒凉……”
这位虞大人再严重的伤他都见过不少,当事人都习以为常,偏他着急的模样,骤然被打扰,李大夫有些无奈收回手:“放心吧,没什么大碍,待会儿让厨房熬上一碗药,灌下去就好了。”
他在府中住了这些时日,听到不少传闻,都说这位格外年轻的郎婿一定是贪图虞大人的权势财富才同他成婚的。
如今看着模样不是挺情真意切,只是情浓时正好,倘若这两人日后……。
安十乌没注意身旁的老大夫惋惜的神色,闻言忙看向虞钦,他脸色看起来依旧惨白。
“可是他看起来真的很不好。”人都这样子了还没大碍,他心下焦灼,语气也略重了一些。“而且您刚才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不像是无碍,还请您仔细些。”
李大夫不由看向虞钦,虞钦像是想起什么,眼神一暗,微微垂下眼帘对李大夫道:“我们是夫夫,没什么事情可隐瞒的。”
“可是,您知道您体寒吗?”他的提示并不算隐晦。
体寒,他自然是知道的,虞钦藏在被子下的指尖紧紧攥着。
安十乌却听得一头雾水:“无论是体寒或者是什么,该治疗赶紧治疗。”
李大夫活了半辈子,早已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虞大人心思重却不愿意欺瞒夫婿,而这位安小郎君粗枝大叶对这些东西明显不太懂。
他叹了口气:“大人身上的伤看着吓人,不过他素来习武,身体比之一般人强健并无大碍,他易冷发热是因为体寒,喝下药发发汗就好。”
见安十乌顿时神色一松,李大夫有些不忍,他收回了床边的脉枕,尽量平静安抚道:“这体寒之症虽然对子嗣有妨碍,但日后仔细调理未必不能再生育孩子,平日还是要多注意修养。”
安十乌正仔细记下医嘱,蓦然听到一个词怔愣了半晌,对子嗣有妨碍……
嗯?安十乌突然反应,猛的抬头看向李大夫,如果自己没有理解错的话,李大夫最后一句是说虞钦因为体寒的原因以后可能生不出孩子。
他脑海中蓦然生出虞钦腹部高高隆起,扶着孕肚低头温声说话的画面,脸上神色有瞬间空白。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虞钦,只见他也正定定看着自己,颜色惨败的薄唇一张一合,语气中不带丝毫情绪:“我生来体寒,如今年纪也偏大了一些,大夫说以后生不出孩子。”
虞钦撑着胳膊坐起来,尽量让自己不要看起来过于狼狈,只是每吐出一个字,他的喉咙就仿佛吞下千根银针,整句话说完,他整个人早已千疮百孔。
从前他并未觉得一个哥儿必须生孩子,可今日他突然对自己的残缺产生了窒息感,面前是他两情相悦的爱人,他会不会因此痛苦为难。
虞钦惯有的面无表情,言语冷淡。
而安十乌脑子里还是一阵雾蒙蒙,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只无意识抓住虞钦放在被子上已经重新微凉的指尖。
怎么能有一个男人用严肃正经的语气说出自己以后可能生不出孩子的话,他和虞钦已经是最亲密的关系,没发现他和自己有什么不同。
安十乌脸上的神色过于震撼复杂,李大夫在心底幽幽叹息,拎着药箱悄悄退出了屋子。
虞钦反握住他始终滚烫的掌心,心底却止不住发沉:“你……”
他动了动嘴唇,没有人会不在意子嗣,哪怕安十乌如今是真的对他有喜欢,他或许会压下心底的在意,那以后呢,他会不会有一天后悔。
“你就是死也只能在我身边。”虞钦是绝不允许他后悔的,他从不接受别人辜负,哪怕是安十乌都不行。
虞钦玉白清癯,说出的话却无端带着几分阴鸷狠厉,安十乌终于回神,好好的清贵公子偏偏作出一幅黑化的反派模样。
安十乌没觉得害怕,反而新奇不已,他双手合拢,将虞钦的手捂在掌心:“你真的没事吗?我总觉得李大夫不靠谱。”
安十乌觉得虞钦脑子烧糊涂了。
虞钦微微一怔:“李大夫自小为我调理身体,他的医术很不错,从前再严重的伤我都受过,这确实不算什么。”
他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安十乌他第一个关心的还是自己的身体,心底积压的戾气消散了几分。
安十乌看着他又渗出血迹的手腕,帮他重新换了药,期间虞钦一直神色淡淡,仿佛这几指长的割裂不是在他身上一样。
这是安十乌第一次意识到虞钦对自己的狠,也模糊的触摸到虞钦过去的事迹,或许他身世的牵扯确实让他背负了许多。
他不想揭人伤疤,于是问了一个自己实在好奇的问题“子嗣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你……”。
虞钦心下一揪,掌心死死攥住身下的锦被,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了鲜血,他却毫无所觉。
他目光直白,安十乌难得的不好意思,到底是好奇占了上风:“你们哥儿真的会生孩子吗?可我觉得你和我的身体结构似乎没什么不同。”
虞钦沉默了半晌:“你就是想说这个?”
安十乌点头,虞钦看着他认真道:“也许以后我无法生下你的子嗣,安十乌既然你是我的男人,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再去纳别人。”
安十乌自然点头,他倒觉得有没有子嗣也没有什么。
在现代的时候很多同性伴侣也不会生孩子,所以安十乌原来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些,或者说他潜意识已经将他们和原来的同性爱人挂上了等号。
但从虞钦的反应来看他显然很在意这件事情,安十乌也就收齐了不以为意的态度。
他脱掉鞋袜,躺上床,盖上被子,将虞钦抱进怀里,紧紧握住虞钦的手,郑重其事道:“我早就想过了我们的以后,这其中并没有孩子的计划,显然他在我这里不是必须的。”
“虞钦,我是个自私的人,传宗接代那样的事情我不如别人那般在意。而且哥儿生孩子或许会很危险,就算是你想要孩子我都要考虑很久,损伤大人的风险太大了。”
虞钦看着安十乌,轻轻眨了下眼睛,他似乎没有听懂安十乌的话,可身体却下意识贴向他。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动作,只有两颗心带着同样的节奏跳跃,半晌虞钦沙哑着声音,在安十乌耳边悄悄说着什么。
红烛帐暖,一夜春宵……
第45章 第 45 章 百姓
翌日清晨, 依旧是好天气,一场秋雨,扫去了众人心底的阴霾, 就连空气中都带着雨后草木清新的气息。
安十乌清醒的时候, 身边早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旁边的被窝里还残留着男人身上的余温。
原来哥儿的身体真的和一般男子不同, 安十乌摸了摸喉结竟有些莫名回味, 随即反应过来,脸黑了一半。
虞钦确实没什么大碍, 他看似消瘦, 身体素质却好的吓人, 一整晚他仿佛吃了兴奋药似的竟磨着安十乌痴缠了半宿, 昨夜那些病痛似乎只是安十乌的癔想。
他仰着头, 盯着帐顶愣了一会神,这才慢吞吞坐起身,穿上衣服下了床。
墨竹听见动静, 端了洗漱的东西进来, “郎君, 早膳已经在外面摆好了, 您洗漱完就去吃吧。”
安十乌心不在焉的接过布巾,擦了一把脸, 仿佛随口问道:“钦哥呢?”
嘴上说着没事,他到底是有些担心。
墨竹朝窗外看了一眼:“大约在门口应对那些百姓,今日一早上下人就发现门口有多水果、鸡蛋、还有鸡鸭鹅那些东西。”
“昨夜大人领着百姓求来了雨水,大雨下了一整夜,将地浇的透透的,一个月后咱们的粮食就能丰收了, 百姓也不知怎么听说大人为求雨受了伤,纷纷拿来家里的东西给他补身体,门口现在可热闹了。”
他平素在家中多称呼虞钦公子,如今满脸与有荣焉,热情的喊着大人。
安十乌放下手里的巾帕,皱了皱眉,起身朝外走去,路过桌旁时发现今日的早膳里有蜜饯,又抓了一把塞进荷包里。
墨竹不明白这样的好事情,为什么公子这幅表情,满脸茫然冲着他喊道:“公子你还没有吃早饭呢。”安十乌却已经走远,他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跟上。
虞府的大门依旧显贵威严,只是此刻地上摆满了竹篮子,格外精神的野鸡即便被绑着腿也蹦来蹦去,还有放在宽大树叶上的果子、菜窝头,看起来凌乱不堪。
安十乌到的时候,虞钦正弯腰扶起以为头发花白的老农:“老伯,别这样,这本来就是我们为官之人应该做的。”
“不是的,您不一样,这些我想给您。”虞钦本来就已经为他们做了许多了,这次更是带给了他们生的希望。
老伯嘴笨,摸了摸眼泪,硬是将手里的咸鸭蛋塞进虞钦手里转身就跑,原本佝偻的身形霎时间竟有几分健步如飞。
安十乌吩咐了一旁的墨竹,这才袖着手走到虞钦身边,低头看着被家里人指使着过来送莲蓬的小不点儿,弯腰一把抱起他,还揪了一把人家头上的小揪揪:
“小娃娃,你家里大人在哪里,你怎么胆子这么大,个头还没有磨盘高就敢往人群里挤。”
虞钦转身见安十乌径直抱起小娃娃未曾看自己一眼,眼神不由暗了暗。
他这才发现似乎只要两个人出现在同一场和,安十乌的视线永远最先注视到自己,以至于他唯一的一次忽略 ,竟然人心底有些难受。
小娃娃突然被高高抱起,下意识抱着安十乌的脖子,小奶音带着几分得意:“我最腻害,虞大人也腻害,我以后要和虞大人一样。”
安十乌一下笑出声,这小娃娃话都说不清楚,野心倒是大。
他抬头看向虞钦:“虞大人,你听见了吗?小孩子都知道你厉害呢。”
他这是不生气了,虞钦神色一顿,脸上立刻重新带了笑意,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那你日后好好读书,一定会比我更厉害的。”
这孩子养的极好,身上的衣服虽然有小补丁,但穿的干净合体,人也胖乎乎的讨喜急了。
小家伙突然被两个好看的大哥哥摸摸抱抱,这时候突然想起正事,一双仿佛带着小星星的眼睛眨巴着看向虞钦,向人群看了一眼,低头拿走了安十乌接过去的莲蓬:
“虞大人,这是我爷爷和我种的莲蓬,今年只活了十几株,我们捡了最大最好的给你,你要早点康复呀,不要生病。”
老百姓的东西,虞钦自然是不能收的,可小家伙在安十乌怀里还不忘扑腾着往他这里递。
安十乌猝不及防险些就要抱不住他,连忙催促了一句:“收着吧,孩子的一片心意,我都拿到手上了,人家还抢回去了,唉。”
他语气悠悠,眼神里分明带着几分调侃。虞钦抬手接过:“我回头吩咐人找种子,今年我亲自动手种,明年你也能吃上新鲜的莲子。”
两人说话间墨竹领着人搬了桌子,拿了账本和纸笔,虞钦一怔。
安十乌抬起下巴:“毕竟是百姓的心意,这也是对你的肯定褒奖,就算你让下人去退也退不掉。”
虞钦转头看着还在和百姓推让的下人,安十乌又道:“让府上将送东西的人家一一记下,回头送了银子回去就当买下了,两全其美。”
他神色带着些许得意,虞钦也笑出声:“知道了,郎君。”
安十乌不自在的掂了掂怀里的小胖墩,不自觉避开虞钦明明清冷无双却仿佛带着钩子的眼睛,看向台阶下一阵鸡飞狗跳。
虞钦摩挲着袖口的位置,牵住安十乌的胳膊走向人群。
“各位,虞钦多谢大家的好意,大家的礼品今日我就收下了,既是礼尚往来,烦请大家留下名姓,我也准备了些回礼给大家。”
安十乌站在一旁,看着虞钦说要回礼后颇有些手足无措的百姓,巷口处还有接连不断闻讯而来的百姓,他将怀里的小家伙还给他的家人,也拿了账簿和笔帮着虞钦一起纪录。
官府的衙署向来热闹,今日却格外寂静无声,所以人似乎都忙碌着手头的事情,以至于没有闲心说一句话。
李遥舟提起笔又放下,来回反复直至七次,笔尖的浓墨低落在微黄的宣纸上,晕成一片漆黑暗沉,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啪的一声将笔摔在地上,眸色深沉冷厉。
李绍这时候抱着一塌文书进来,见此低头捡起地上的毛笔放回桌上:“大人,据说今晨雨停后就有百姓拿着东西去虞府看望虞钦,这会儿还有人不停赶去,来往的人群已经将整个铜雀街堵的水泄不通。”
李遥舟敛起脸上的怒气,压下因为伏案而褶皱的衣袖,转身看向李绍时神色缓和了许多:“哥,对不起,凤鸣……”
李绍脸上浮起痛惜,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凤鸣已经被押解去北境的采石场,你也托人打点了,剩下就看他的命了。”
他上前两步,拍了拍李遥舟的肩膀:“大人也是秉公执法,我知道不怪你,你也是被架起来不得已如此,怨只怨我平日教子无方。”
“哥……”李遥舟心里无比难受,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可谁又能真正过得去这个坎儿。
李家门庭虽贵,但李遥舟从小过得也并不好,他们家是偏远旁支,父亲又去的早,就算李遥舟从小就表现出天赋,可家族里的资源就这么多,有人占了分到其他人身上的就少了。
所以小时候他都是和自己同样丧父的堂哥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也一直守望相助,可如今堂哥唯一的儿子却被自己提拔起来的手下亲手毁了。
偏偏他们非但不能报仇,还只能将下手的人供着。
李绍见堂弟这般,苦笑一声:“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如今是虞钦的事情,你要将他怎么办?”
虞钦的事情,李遥舟吐了一口浊气,他的亲侄子在采石场受苦,虞钦平步青云,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这一刻李遥舟承认自己不是圣人,做不到弃亲情于不顾:“再等等,再等等吧。”
李绍唇轻轻颤动,半晌无言。
李遥舟心中一定,冷声道:“毕竟虞大人年纪轻轻,缺乏经验,贸然请朝廷进官恐怕不太合适。”
李绍这时候也注意到李遥舟桌上已经被弄脏的奏报,嗯了一声,心中的郁结总算散了两分。
两人相视一眼,就如同过去的几十年一般瞬间懂了对方的心思。
最近正是官员考评的时候,凭着虞钦往日的政绩,上报朝廷也该给他进官了,实际上这还是考虑到他的性别刻意压了几番的结果。
毕竟虞钦实在才干出众,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掩盖性别的劣势,可上官考评主动权就在李遥舟手里,他再是出众,再会煽动人心又如何。
李遥舟就是要让他营营汲汲竹篮打水一场空,反正自己只是考虑到大局想再考察一番,又没有抹杀他的功绩。
或许这是李遥舟自欺欺人般的想法,但这样的结果虞钦不想接也要接。
他二人三言两语决定了对虞钦的处置,正巧刘儒兴也行色匆匆带来了关于虞钦的第二个消息。
就连本来在这场祭祀中存在感不高的上阳县令陆平生、何柏青也不得不为他奔波一番。
李遥舟坐在桌前,神色虚幻的看着那张被他弄脏了的评书,耳边是刘儒兴又急又气的埋怨。
“大人就是那个虞钦,他怎么就心思那么阴沉,现在整个南平郡恐怕都传遍了,大人你假惺惺装腔作势,我们其他人不作为,只有他虞钦一心为了百姓。”
“他啊真的不怕和整个南平郡的官员为敌吗?大人,虞钦也太不将你放在眼里了。”刘儒兴恨恨的对自己得来的一番消息做了总结。
听他提到整个南平郡的官员时,何柏青和陆平生对视了一眼。
见屋子里一片寂静,李郡守坐在那处一动未动,阳光打在他一半脸上,遮挡住另一边的阴影。
第46章 第 46 章 沾沾喜气(修)
气氛莫名凝滞, 原本一心告状的刘儒兴终于反应过来,闭上了嘴。
何柏青见此心底悠悠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大人, 接下来怎么办?”
李遥舟终于抬起头, 靠在椅子上眯眼打量着眼前这几位熟悉的下官:“孙殊贞, 你说呢?”
孙殊贞已经尽量往人后躲了, 可还是被揪了出来, 他硬着头皮上前两步:“大人,衙门办事向来都是有据可循, 我哪里有什么主意。”
他面上似乎多了几分诚惶诚恐, 刘儒兴讥笑一声:“好一个有据可循, 你可真是忠心耿耿, 虞钦本人都不在这里, 你还不忘自己的主子。”
他这话说得极为羞辱人,孙殊贞平日负责府衙的账务钱粮,虞钦这些年为衙署创收了不少, 可以说如今府库三分之二的存银都是他想办法赚来的, 两人走的近也正常。
可话到刘儒兴嘴边怎么别人好好一个朝廷官吏像下人一样。
何柏青眉头轻皱:“刘大人, 好好说话, 大人还在看着呢。”
刘儒兴看了眼眸色沉沉正盯着两人的李郡守一眼,沉默着朝后退了半步。
李遥舟却突然嗤笑出声, 大马金刀横坐在椅子上:“依孙大人所言,你觉得我应该按照什么旧例。”
当然是有政绩斐然者应上报朝廷破格加官,最好将郡守的位置让出来给他家公子坐,心里暗暗想着,孙殊贞面上却露出几分犹豫,小心翼翼试探道:“我觉得虞大人很厉害, 大人不妨帮帮他。”
李遥舟看着孙殊贞半晌,突然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起身走到他身旁,重重的拍了一把他的肩膀:“你说的没有错,孙大人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初心未改。”
见他还在点头应和,何柏青闭了闭眼,这个糊涂蛋,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如既往的迟钝且没眼色。
别人都上赶着和郡守大人同仇敌忾,偏他还在为虞钦说话,这不等于扎顶头上司的心吗?
不过换一个角度,他还真的要感谢虞钦,要不是虞钦发掘出他严谨细心精于算学的特性,他恐怕一辈子到底都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小文书。
刘儒兴见状一时间竟摸不清楚这位上官的心思,不由道:“大人,他将我们所有人都当成了踏脚石,你听听现在百姓都是怎么传的。说我们沽名钓誉,说虞钦勤政爱民这才感动了高祖皇帝显灵,他这分明就是妖言惑众。”
李遥舟看他一眼,这也是个面子精明的糊涂蛋,他摆了摆手,打住了刘儒兴的话头:“可百姓说的对,高祖显灵是怜悯百姓,这是皇恩浩荡,虞大人用心良苦,感动上苍,我们也确实该为他表功。”
刘儒兴这次是真的不可置信,以至于他看李郡守时视线直接到令人觉得冒犯。
李绍站在李郡守身后,如过去的几十年那般,他攥紧了拳头倏地又松开,从后面的书架上拿了空的评书,双手捧到李遥舟面前:“大人说的没错,虞大人劳苦功高,正是该为他表功,否则要寒了为官者的心,大人不妨趁热打铁,送他上青云。”
他强笑着将评书打开,摆放在李遥舟面前,整个书房又是一阵寂静。
没有人想到竟然是李绍第一个提出李遥舟应该为虞钦表功,要知道今日似乎是李凤鸣流放北境出发的日子。
李绍迎着众人的视线,咽下嘴里的血沫,这才继续道:“大人素来公正,虞大人此次有高祖相助,从前也矜矜业业这么些年,大人不是一直很欣赏他吗?趁着这个机会也该升一升了。”
李遥舟看着李绍眼底的青黑,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沉默的看着兄长坚定的动作,到底接过了文书,手指碰到文书的那一瞬,他在心里轻轻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素来坚定落子无悔的人,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情绪,谁能想到从前虞钦对付别人的手段用在他们身上依旧犀利精准,一击必中。
刘儒兴一个劲儿说一定是虞钦散播谣言,可李郡守知道他不会做自毁长城的事情,但是这一番谣言背后一定有虞钦的推波助澜。
李遥舟在提笔的这一刻突然想明白昨日在祭台旁那些和他应和,一个劲儿感激自己的百姓,他们是找了人做戏,可不该有那么多人。
他原本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自己所作所为被百姓铭记在心,自发流露真情实感,如今看来恐怕也是受人指使,毕竟那些百姓在官员面前一向谨小慎微。
捧杀,李遥舟心里突然浮现这么一个词。
原来这就是虞钦的布局,在自己下定决心彻底按住他的时候,虞钦也同样开始动手布局了。
当时在祭台上那些有心人找来的百姓呼应的越厉害,旁观的众人心里刻下的印象就越深,等虞钦真正求来雨水后那种强烈的对比也会更加明显。
同样都是为官,一个为了作秀不惜将自己的勤政宣扬的人尽皆知到令人反感,另外一个却只会默默无闻的为百姓做实事。
直至今日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虞钦凭借这一番操作将李郡守和他两人的对比矛盾摆在了所有百姓面前。
那么倘若这个时候他受到了李郡守不公的待遇,这会将这件事的核心矛盾不断放大,对李郡守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一只手按在左侧青铜虎头镇纸上,大半辈子写的一手好字的李郡守笔尖扭曲了一下。
到底是多年的功力,还不至于被这件事情气得失了理智,很快一张文采斐然,满是赞赏的评语落于纸上。
李郡守虽然迫于形式改变主意,但他既然说了要送佛送到西,索性趁热打铁带着一众官员去看望因为养伤告假的虞钦。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正午,铜雀街依旧有挑着担子挎着篮子往来的百姓,他们只好在街口下车,步行过去。
饶是李郡守看到这番景象心里也充斥着些许嫉妒与复杂,受万民拥戴,这大概是每个官员的梦想,他们劳碌半生都未做到,可虞钦现在已经拥有了。
原本就沉默的一行人,此刻已经无声待沉寂。
“让让让,快让让。”赶着两只山羊的放羊倌儿举着鞭子,一边狂奔着追羊,一边朝着前方的行人大声呼喝。
李郡守回头,见羊群疯癫,忙侧着身避让。放羊人这个时候终于赶上来,一把抓住纤绳,在羊背上抽了一下,撑着腰喘了几口气,呼吸还未平复便转头小心翼翼的朝几人道歉。
“几位贵人,真的对不起,刚刚一时大意竟然被这两个小畜生跑掉,差点伤了贵人。”
刘儒兴正要呵斥,被李郡守抬手打断,他面露微笑,指着两只半大的山羊道:“这是你养的羊羔吗?看着还不算大,怎么就牵上街了。”
要知道铜雀街基本住的都是权贵人家,这些普通百姓过来时基本都会小心翼翼,牵着羊行走在这条街上也算是怪事。
放羊人见贵人不怪罪,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山羊的脑袋:“虞大人为了给百姓求雨不惜割伤自己,我们乡里好多人都送东西来看他了,我家里养的最精贵就是这羊了,吃了大补,我想着送来给大人。”
“这羊你原本是养来卖的吧。”李郡守神色复杂至极,望着放羊人因为风吹日晒布满沧桑的面颊不由道:“要是送了虞大人,你家里后面怎么办?”
放羊人摆了摆手,咧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浑不在意道:“本来就是养来打算给我家臭小子当聘礼的,如今大人需要先给他吧,原本想着老天不开眼这次干旱严重的话能活着就不错了,还娶媳妇儿?”
何柏青和孙殊贞面面相觑,心里不由得羡慕不已,这人一看就是乡里来的,连郡守也不认识,却惦记着虞大人,他们什么时候有这排场。
虞钦的运气也实在好,有高祖显圣和民心所向这两张护身符谁敢说他是装神弄鬼,他日后已经肉眼可见的前途坦荡,恐怕真要应了从前所想,有朝一日要靠他护佑一二了。
刘儒兴看着放羊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也不知和虞钦什么仇什么怨,逮着机会就要嘀咕两句:“虞大人这次恐怕真是收获了不少,别人娶媳妇儿用的山羊他也好意思收,虞家不是巨富吗?何苦要与百姓争利。”
这次李郡守也没有理会他,读书人这一生,最显贵的是金榜题名、御前封官,最荣耀的却是百姓执手含泪,十里相送。
不过是收些不值钱的东西,那是最好的认同和赞扬,照刘儒兴这么一说,其他那些卸任时同样被百姓追着马车送东西的官员算什么。
几人不紧不慢赶到虞府,就看到府门前摆了有七八张桌子,几个动作利索的账房手指拨弄算盘珠子几乎只看得见残影。
虞钦站最前面的位置,将身后他那个小夫婿递过来的红封递到面前的百姓手中,来人便高高兴兴放下东西,满脸荣耀兴奋的离开。
李遥舟深深吸了一口气,几步间,已经挂上了满脸笑意:“虞大人在家修养还这般忙碌,身子骨可有大好。”
虞钦闻声回头,似乎有些意外,但他很快也笑着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朝着李郡守几人行礼。
这会还剩下三三两两的百姓,几乎全都是居住于蓉城内,自然也认识李郡守这群官员,连忙在地上跪下。
李郡守弯腰扶起满脸惊诧惶恐的放羊人:“起来吧。”又转头免了其他人行礼,象征意义的询问一番农耕情况,这才看向身旁安静站着的虞钦:“虞大人你这摊子铺的这般大,又是在做什么?”
虞钦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堆积如上的山珍皮毛、水果鸡鸭,笑道:“回大人,有百姓听闻下官生病送来许多礼物,百姓生活不易,拿出的这些东西想必都是家中珍藏已久,我受之有愧。"
“索性近日是我与郎君新婚,也回他们一个红封,沾沾喜气。”
第47章 第 47 章 上阳(修)
何柏青几人看了刘儒兴一眼, 对方站在李大人身后笑眯眯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刚刚说别人坏话转头却被打脸的尴尬。
李遥舟颔首:“虞大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那你不妨再猜猜我们这群人这次登门的意图。”
虞钦笑了笑, 指着他手里提着的东西:“大人不也是来探病的吗?劳您惦念, 里面请。”
他朝安十乌看了一眼, 安十乌点头示意他安心, 便接手了虞钦的活儿, 自己给剩下的几个人送红封。
两人这般默契的模样倒是让李郡守等人多看了几眼。
一番寒暄过后,李大人好像突然想起正事, 放下手里的茶杯, 低头从袖口掏出一张薄纸, 递给虞钦:“如今朝廷考评也差不多要开始了, 这次要恭喜虞大人, 又建新功。”
虞钦看了这个老狐狸一眼,打开是他在任三年的考评文书,毫无意外的一级甲等, 最后的推荐语却有一小片空白, 那一处是推荐职位的地方, 就知道他们这位郡守大人不会轻易松口。
他笑了笑将评书递还给李遥舟:“多谢大人提携。”说着感谢可他面上纹丝不动, 只静静抿了口茶。
李遥舟眼底一暗,将评书扣在桌上, 身体向椅背靠去,看向虞钦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做人还是要留一线,毕竟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会处于上风。”
这是在警告自己之前的小动作,虞钦似笑非笑,指尖在桌上敲击出均匀的节奏:“确实如此。”
两人对视间气氛莫名凝滞,何柏青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 不是说好过来做伯乐的吗?这剑拔弩张的模样。
不过何柏青多少有些理解李郡守。被自己的下属挑衅确实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尤其这人还是自己之前从未放在眼里的。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小小的文书如今也能坐在那里和郡守大人叫板了。
两人都对彼此很了解,李郡守也不再做无谓的事情,直接开门见山:“既如此,上阳县来年空缺,你便去那里补缺吧。”
上阳县令陆平生原本拢着双手作壁上观,突然被点到名字止不住咳嗽,动静大的其他人都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他倒是也想一口气蹬腿算了,但此刻显然不是时候:“大人,虞大人补缺,那下官呢?”。
陆平生头发胡子已经半花白,比起李郡守,看起来真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
之前这几人交锋,他乐得看戏,反正作为边缘人物无论如何也波及不到他身上,之前大家都有默契虞钦要接手蓉城县,虽说他如今和上官有了龃龉,但这位显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再不济还有乾县。
上阳县那个犄角旮旯的破地儿谁能看上,他还打算在那里养老呢。
李遥舟如猛兽般压迫的目光直直看向虞钦,这样的消息都没有令这人有顷刻动容,他心底生出莫名的危机感,转头看向陆平生时是也没了多少耐心:“你任县丞,辅佐虞大人在任期的政务。”
“这,虞大人……”陆平生看向虞钦。
李遥舟沉了脸,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陆大人,在其位谋其政,上阳不需要尸位素餐的官员。虞大人有才干且对百姓怜悯,正该要这样一位一心为民的官员去治理。”
谁不知道上阳县穷苦贫瘠,一般只有没背景的官员才会被派到那里,陆平生这么多年没挪窝,就是因为没有人愿意接任。所以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他们两人的交锋,自己被莫名降了职,他还要说话,就看见李遥舟幽深的视线,忙闭上了嘴:“全凭大人安排。”
李遥舟当着几位县令的面写下了对虞钦的推荐职位,上阳县令,一个山匪蜗居,荒山遍布贫瘠之地,期间虞钦一言未发,让期待事情还能有所转圜的陆平生彻底死了心。
安十乌将事情处理完回房的时候,正遇见虞钦低头处理伤口,他上前接过虞钦手中的药粉,指尖点着药瓶一点点均匀的撒在伤口上。
皮肉割裂的痕迹落在虞钦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安十乌原本的好心情也沉了下去:“你是不是当自己是铜皮铁骨,倘若我知道你会以伤害自己作为手段,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虞钦放软了身体从身侧紧紧抱着他,半晌无言。
安十乌突然就哑了声,满腔责怪的话再说不出口。
他转过身,看着虞钦的眼睛,认真道:“以后要做什么最起码和我商量一下,而且任何时候身体健康都是最重要的,待自己好一些,不要让自己活的那么紧绷,也不要让我担心你,好吗?”
虞钦笑了笑没有回答好或是不好,只是倾身跨坐在安十乌腿上,直接吻住了他略带担忧的眉眼,再到脸颊,鼻尖,慢慢下移到嘴角,温柔又缠绵。
安十乌睫毛颤抖,手中的药瓶不知什么时候滚落在地,双手下意识禁锢着虞钦劲瘦的腰身,仿佛要将这个人融进血肉。
两人顺着力道双双倒在床上,安十乌俯身密密麻麻的吻落下,似乎男人在这一方面天生就无师自通,如今的安十乌早已不是前几次只会被动挨打的愣头青。
虞钦愣了愣,嘴角忽然扬起笑意,仰头迎接着青年热烈的爱抚,他双手熟练的拉扯安十乌的腰带探入微敞的衣襟,下一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挡住。
“不行”安十乌猛的翻身从虞钦身上离开,虞钦望着帐顶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耳边是青年压抑的喘息。
他偏过头,只见安十乌正胡乱的拢好衣服,四目相对间皆是情动隐忍的彼此,安十乌不由得用手盖住眼睛,轻笑出声:“钦哥,要节制,而且你还受着伤呢,伤还没好之前都不能乱来。”
昨夜已经没禁住诱惑当了一回禽兽,同样的错安十乌绝不会犯第二次。
虞钦视线落在安十乌隐隐有些异样的下半身,轻轻吐了一口气,那颗心早就因为面前这个男人软的一塌糊涂。
他侧过身,食指划过安十乌的喉结、侧脸,最后点着青年温热的唇,带着几分承诺的意味道:“我以后一定记住你的话,无论任何时候都将身体放在第一位,安十乌,我们日后还要白头到老的。”
安十乌,我们日后要白头到老的,安十乌不得不得承认外表冷清正经的人讲起情话来比一般人更让人心动。
这一刻他愿意竟自己的命都给虞钦。看着眼前人格外认真的眉眼,他心口起伏不定,莫名的悸动充盈全身。
他抬手摸了摸虞钦的脸:“钦哥,以后你有我,往后余生,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鲜花繁锦我都陪你走下去。”
虞钦目光紧紧盯着安十乌,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喉结滚动不已,半晌,终于哑着声开口:“安十乌,有些话说出了做不到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安十乌挑了挑眉,突然凑近虞钦,紧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上,灼热的呼吸落在他如白玉般的脖颈:“什么惩罚?挖心挖肺的惩罚吗?”
他故作深沉压低了声线,虞钦却蓦然笑出了声,紧紧盯着安十乌,眼中带着他自己都未发现的偏执:“比挖心挖肺更惨烈的惩罚,大约是千刀万剐吧。”
安十乌一愣,略带思索的眉眼似乎犹豫了一瞬,虞钦抿唇,不顾手腕的伤,攥着他的指尖骤然收紧。
安十乌吓了一跳,连忙掰开他的手:“刮刮,刮,我要是违背了誓言你想刮就刮,别动了,等会儿伤口裂开了。”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虞钦这才罢休,任由安十乌小心翼翼的捧着自己的手腕,眉眼中尽是温情。
安十乌见此直接气笑了,抽了发带将他的手直接绑在床上,上面还压了一个枕头:“这下总动不了了,你这脾气也不知是像了谁。”又臭又硬。
明眼看着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骨子里却执拗倔强,霸道要强。
“或许是像了我那未曾谋面的爹爹。”虞钦突然说了个冷笑话。
“是吗?”。安十乌愣了下,这意思是他清楚他爹的情况,亦或只是随口一说。
怕触及虞钦的伤心事,安十乌从不在虞钦面前提起他的亲生父母,没想到虞钦态度倒是坦然。
虞钦眼神微动,看着安十乌,莫名多了许多倾诉的欲望,他淡淡笑了笑:
“你倒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关于我亲生爹爹的事情,娘亲没有瞒着我,他对我不在意,我对他们同样没有什么感情。”有时候血缘就是这么奇妙,就像他们一家三口明明没有见过,却一脉相承的冷血无情。
安十乌没有插话,只静静的看着虞钦。
看来他确实是对自己的身世知之甚详,或许原本的轨迹中他走上那样一条路真的不是意外。
还未等安十乌想明白,就听虞钦道:“我的父亲富可敌国,家中更是妻妾成群,我爹爹虽然是正夫,但娘家势弱,前面又有庶长子。”
“当初他的地位其实已经岌岌可危,说不好后来半辈子还要看庶子的脸面生活。我爹发现怀了我时,所有人都喜出望外,大家小心翼翼,满心期盼等待着嫡子出生,却不想我生出来后是个哥儿。”
等等,这个走势,有种狗血袭来的不妙感,偷龙转凤,还是狸猫换太子。
安十乌眉心一跳,有些不敢听下去,果然接下来虞钦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当时我爹的妹妹正好去看望他,她甚至不顾自己身怀六甲在一旁陪产。”
“在看到哥哥生了一个小哥儿时,她一时激动竟然提前发动了,恰好生下了一个男孩儿,而我的亲爹也不知道鬼迷心窍还是早有预谋,哭求着妹妹将两人的孩子换了过来,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第48章 第 48 章 (已替换)
“你这话的意思是虞夫人应该是你的姨母, 而你的亲爹如今养着的孩子才是虞夫人的亲儿子。”虞钦这话有些绕,安十乌掰着手指头又捋了一遍。
虞钦侧躺在床边,随手拨弄着床帐上垂下的流苏, 微微垂下眼帘:“没错。”
安十乌已经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震惊, 也就是说当今皇夫的独子, 皇帝陛下活到成年唯一的孩子, 梁国太子郑玄昭, 应该是虞夫人的儿子。
而他面前的虞钦才是皇帝唯一活着的亲生孩子。
好家伙,这一个弄不好真的要千刀万剐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疯, 混淆皇家血脉可是要诛九族的。
安十乌有些出神, 转头看见虞钦仿佛漫不经心的沉默, 安十乌心底酸涩不已, 不可置信道:“所以他们将你换过来只是因为你是一个哥儿,无法帮他们巩固地位。”
嗯,闷闷的回应从虞钦嘴里吐出:“我知道他们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 谁都没有错, 可安十乌, 我不甘心。”
一个出生就因为性别被抛弃的孩子, 长大后拼了命的想用自己的努力磨平性别带来的劣势,这个故事荒谬又悲凉, 可偏偏真实发生在虞钦身上。
“我知道……”安十乌哑声回应,他从未见过虞钦这般脆弱蜷缩着自己的模样,就好像一个流浪的人独身寄予风雪。
他抱着虞钦的头,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没关系的,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吗?虞钦不知道他指的什么, 如今他已经足够好了,他抬起头,静默的看了安十乌片刻,终于开口道:“前几日祭祀礼上的事情,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为了权势心机用尽。”
安十乌被虞钦戳中了几分心思,手上的动作一顿,看向他时脸上多了几分抱歉:“我只是觉得那些东西固然重要,也不能以伤害自己作为代价……”
他并不是这样的想法,可这句解释又好像只是狡辩,听起来越描愈黑,不由得有些丧气:“对不起。”
安十乌纠结又矛盾的模样,虞钦笑了笑,捉住他的指尖放在唇边:“我全都知道。”
“他们都觉得我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包括我娘,在她心中我天生向往权利,善于弄权,可我只是不想认输,不想向所谓的偏见认输,我就是要告诉他们当初的选择是错的。”虞钦语气淡淡,却透着格外的坚定。
安十乌看着他又恢复了往日那副运筹帷幄,高傲强大的状态心中不由想到:“你这么厉害,或许你爹早就后悔了。”
在上辈子因为太子仁善山河破碎、城池凋敝的时候他就后悔了吧,一只背负着守护宝藏使命的羊偏偏被扔进了狼群,最后只能是悲剧。
虞钦不知可否,环着安十乌的腰动了动身体:“那都不重要了,人生数载皆是过客,我如今做这些只是因为我想做而已。把控人心运筹决胜实在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虞钦年少时可能还抱着赌一口气的心态,但如今的他早就过了那个阶段。
安十乌见他轻易出说这句话,就知道他确实已经看开了,指尖轻柔的捋着他鬓边的青丝。
虞钦勾了勾唇,视线无意识落到床头挂着的冰蓝色花灯,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安十乌你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的人去民和乡走了一趟,安家人都是普通人,民和乡也没什么出彩的人物,可你却……”
“……”
猝不及防被人掀了马甲,安十乌满腔的感动心疼倏然凝滞,低头就对上虞钦略带打量的目光。
他指尖穿插在虞钦发间,低低叹息一声:“罢了,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告诉你吧,你闭上眼睛。”
虞钦狐疑看他一眼,依言闭上眼睛,床头的烛火似乎被熄灭,黑暗中一双温热干燥的掌心盖在自己眼皮上,安十乌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别样的诱惑:“睡吧,这个秘密你会在梦中找到答案。”
这话一听就是糊弄人,虞钦正要开口,安十乌捂住了他的嘴:“田螺姑娘为什么最后离开了,因为书生非要刨根问底探寻真相,她无法破除规矩只能消失。”
虞钦知道这个故事,书生发现自己喜欢的勤劳、善良、美丽的田螺姑娘是妖精的真相,因为人妖殊途两人被迫分开。
这是安十乌最近不知从哪里搜寻的话本故事,哪怕知道这只是他敷衍的搪塞,但虞钦最终还是歇了询问的心思,闭上眼睛再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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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成名天下知,虞钦从前不算籍籍无名,可丰登节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有官员真的为百姓求来了雨水。
或许正经的事情人们未必关心,但这种神乎其神的流言,往往更能吸引百姓的好奇心,就连王都里的某些有心人也知道了。
巍峨的宫殿中烛火闪烁,梁帝扔下手中的奏折,疲惫的揉了揉额角:“你看看,才过了几十年,便有人忘了前朝国师的例子,竟然敢公然编纂高祖皇帝,他以为这样就不是妖言惑众了吗?”
程毅闻言弯腰上前捡起地上的奏折,赫然是南平郡守李遥舟写来的推荐奏折。
一眼望去,大片夸赞虞钦的评论,尤其对虞钦在丰登节求来天降甘霖的事情大肆渲染,说的神乎其神,看似一句句在称赞下属,其实每一个字都带着裹了砒霜的蜜糖。
不过有些事明知忌讳的事情做了就要承担后果。程毅抬眼,小心将奏折放回皇帝面前的御案上,
“陛下,这个虞钦有些本事,之前您破例任用了他,只怕见了利益之后便有些按耐不住野心,这才铤而走险。”
“最近朝中也有一些传闻,官员们还是眼明心亮的,只是整个虞钦如今在百姓心中确实声望很高,据说丰登节第二天就有百姓成群结队往他家里送东西了。”
程毅目光炯炯,只站在那里就带着行伍之人的锋锐,他的声音也一如他这个人般从里到外都透着冷峻。
梁帝眯着眼睛,跳跃的烛火映照在他不怒自威的面庞,仿佛带着无尽的压迫,也让他鬓角略带花白的银丝都带上俯瞰天下的气势。
他望向窗外星光摇曳的苍穹:“野心啊,是千尺云霄,也是万丈深渊,可惜了。”
程毅了然,知道陛下就算不会对那个虞钦怎么样但也不会再用他,毕竟天下人众所周知当今皇室最不信奉所谓天命,偏偏有人自作聪明。
外界人只以为皇家痛恨的是前朝国师祸乱百姓,蛊惑皇帝大肆征集徭役致使天下民不聊生,但其实那位曾经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国师还是高祖皇帝亲自送到陈帝身边去的呢。
可以说没有国师这个人,高祖要推翻陈国还真的没有这么容易,也正是因为见识了人借助神的名义蛊惑人心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高祖在登上帝位后处决了那位作恶多端的国师,向天下人澄清了这个骗局。
害怕自己的子孙重蹈覆辙,他还在宗庙留下祖训,废除国师这样的称号。那几年,所有人对这些东西简直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
梁帝不知程毅心中揣度,有意无意把玩着手中哪怕镶嵌着宝石也依旧寒光十足的匕首,沉默了许久,突然转身问道。“前段时间的高炉改造之法怎么样?”
程毅回神,说到感兴趣的话题,严肃的眉眼总算染上两分兴奋,他拱了拱手:“陛下,今日少府那边出了结果,改造后的高炉锻造温度高了许多,炼出的铁器坚硬无比,且炼制时间比从前减少了三分之一。”
哪怕是现在想到他还是觉得惊奇不已,“如今少府已经着人在大规模改造高炉,加快炼制兵器铠甲,待年前就能为陛下的威虎军换一套更好的战备。”
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当了父亲的程毅还是如从前一般,梁帝看着他格外兴奋的语气,心下缓了缓,不自觉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他走下台阶,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巨大版图,宁国和齐国像两块半阙的玉佩,紧紧呈合拢之势靠着梁国接壤的地方,一旦梁国有了缺口他们就会一袭而上成为凶狠的鬣狗。
可如今战乱刚平,梁国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和粮食再去承担一场战争,可一旦等他死去,仁弱的昭儿如何抵挡的住这群猛兽的围攻。
这一刻梁帝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只困兽,明明知道强敌环饲,却只能安静的等待时机。
他抽出刀忽然在指尖划了一道,痛感还未传来他带着薄茧的指腹已经有细如发丝的痕迹,下一刻鲜血汩汩而下。
“陛下!”程毅大吃一惊,连忙上前两步,碍于帝王威严又不敢放肆,却见他们陛下已经随手抽出手帕抹掉血迹:
“让人准备一下,我们去蓉城。”梁帝突然道。
一个小小的蓉城,小小的虞钦,先是五年内发展成天下闻名的商业繁华之地,再是求得高祖显灵天降甘霖,如今竟又改造了锻铁之术,他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如同天助。
程毅一怔,即刻领命。
梁帝看着他消失在殿内的背影,重新坐回案前,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眼神幽不见底。
大太监郑康心底微微叹气,躬身上前替皇帝换下茶水:“陛下,咱们小殿下今日来过宣室殿,见您忙就走了,听说他这几日已经能射一石弓了,以后咱们小殿下必然是个允文允武的好儿郎。”
梁帝没有说话,他像这么大的时候四石的弓也不在话下,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的长孙是比太子强了一些,可也顶多也还是个普通人。
第49章 第 49 章 安明堂
蓉城城门高七十九尺, 城上有府兵巡回,城外直道两旁全都种上了梧桐,乍一眼有种独特的秀丽。
明堂被安二叔拽着, 脚步迟缓随着人流朝城内走去, 贯穿整个内城的南屏街人流涌动, 各类小商贩叫卖声不绝, 安二叔两口子直接看花了眼。
他一边走一边拽了一把身边的儿子:“你哥看来还是走了个好地方, 既然安十乌将你哥带来这边,不如我们一家子都留在这吧, 咱们有手有脚总能活下去。”
安明堂险些被拽了个踉跄, 听了父亲的话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不是说来看我哥一眼咱们就走吗?咱们在民和乡生活了几辈子, 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别听你爹胡说, 这个地方这么繁华, 咱们没有钱就算想留也留不下来,还是先找你哥去吧,赶了半个多月的路, 我这老胳膊老腿都撑不住了。”安二婶连忙掐了老头子一下。
不愧是老夫老妻, 安二叔立刻反应过来, 略过了话头:“先去找你哥, 我现在都要饿死了。”
安明堂心里有些不踏实,但爹娘一个劲儿担保绝对不会给哥哥找麻烦, 而且确实这一路上三人省吃俭用睡草棚吃了不少苦,他自己都有些扛不住,便领着两人循着地址去找明鑫。
虞家的成衣铺自然也是极具规模,往来其间的客人都是华服玉衣,穿金配银,明明那么想要见到明鑫, 可三人望着高大的牌匾只能在店门外踌躇。
安二婶将明堂拉到角落:“明堂你再看看,地址有没有错,你哥能在这样的地方做工?”
那样富贵的地方是他们小老百姓这辈子都没法踏足的地方。
明堂拿着手上的信纸一个字一个字的对了一遍:“没有错,是写的十里巷金玉满堂成衣铺。”
只听名字就知道里面的衣服豪奢富贵,他打听过了,整个蓉城只有这一家,绝不会找错。
安二婶回头,看着来往进出的人群,眼中有卑怯,忽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他揉了揉眼睛,拽了一把身边的儿子:“你看那个人那是不是你哥。”说完后她又否认:“应该只是长的相似罢了。”
明堂转头正好看到成衣铺门口,身穿浅蓝色长衫,姿态秀质,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弧度正言笑晏晏和一位公子说话的明鑫。
他几乎不敢相信那样谈笑风生落落大方的人会是自己的大哥,眼看着明鑫送走了客人,正要转身回去,他连忙大声喊了一句哥。
明鑫下意识回头,看到明堂,还有他身后跟着的的两人,脸上的笑意瞬间落了下来。
安二婶一看,这还真的是他家那个犟种,连忙冲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抬手就打:“你这个死孩子,你怎么就胆子这么大,还敢一声不吭就跟着人跑了,你是真的不打算管我和你爹了,白眼狼。”
她撕扯怒骂的声音引来街边路人的注视,明鑫站在原地没动,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安明堂,直到他不自在的撇过脸。
“鑫哥,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帮忙。”店里有伙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连忙跑出来问道。
安明鑫收回视线,脸上重新带了笑意,一把按住安二婶的胳膊,对小竹摇了摇头:“没事,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能处理。”
小竹闻言看了几人一眼,将他确实应该摆的平,点了点头,离开前又叮嘱了一句:“那你弄完了早点回来,这会儿客人多忙不开。”
知道他是担心,安明鑫点头道了声好,转身神色冷淡道:“走吧,别在大街上让别人看笑话。”
安二婶心说反了天了,可看着明鑫淡淡那一眼不知怎么的莫名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等到了明鑫如今住着的小院,安二叔安二婶嘴巴都要合不上了,指着这几间宽敞的大瓦房,还有种满了蔬菜的小田圃:“你就住在这里,看来你们那个成衣铺的工钱一定很高。”
一边张望着,二人顿时下定决心不回去了,安十乌那么一闹,他们家在民和乡名声都臭了,房子没了,田也没了,又欠了一屁股债,还不如就留在这里。
明鑫像是一眼就看出他们的想法似的,嘴角带着几分嘲讽:“一个跑腿的伙计,你觉得工钱能有多少。”
说着也不顾安二婶染上怒气的神色推开最西边的小厢房,“这个房子是别人家的,主人家和我们李掌柜是好友,知道我没地方住,就让我租住在这里顺便看房子。”
安二叔夫妇跟在明鑫后面,原本就不大的房子挤了四个人一下变得十分逼仄。
房子里的陈设也很简陋,就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些生活用品。
明鑫看着一脸失望的夫妇二人:“你们今天就在这里歇着,其他两间房不要随意乱动,这里不比咱们乡下,要是主家丢了东西,真的会被抓紧去坐牢,这一点明堂应该清楚。”
安明堂一愣,还没有说话,安二婶尖锐的声音就已经响起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和你爹当小偷,安明鑫,你不要你以为你挣了几个钱就厉害了。”
安明鑫没有搭理安二婶,而是对明堂道:“人是你带来的,你自己想办法安顿。”
安二叔上前半步挡住了明鑫离开的脚步:“明鑫呀,我知道你心里对我和你娘有怨,但是婚约都已经定下了,你这一逃跑,我和你娘在老家都没脸见人。”
明鑫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父亲,眼神讥讽,忍下质问的冲动,继续听他说:
安二叔看出他心里的愤懑,侧身让路,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们这次来本来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但是你必须和我们回去成婚,咱们安家在民和乡活了几辈子,就做不出出尔反尔的事情。”
见安明鑫不以为意,他话音一转:“而且你这次出来是被安十乌拐带的,你应该也不想我们去衙门告他吧,毕竟你刚刚也说了这里和咱们乡下不一样。”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上甚至带着几分和善,安明鑫却忍不住攥着拳头,死死咬着嘴唇,整个人都气的颤抖:“你怎么能这样,是我自己跑出来的,和安十乌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告他。”
安二叔没有说话,自顾自坐到院子的台阶上抽起了旱烟。
“爹娘,你们和我保证过的,只来看一眼他过得好不好,绝对不会为难我哥。”明堂看着他们三人争来吵去心里后悔不迭,他就不应该听信父母的话。
安二婶见刚刚还爱搭不理的安明鑫这会儿红着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总算在儿子身上找到了熟悉感,索性也蹲在菜地旁说起了风凉话:“没错,要么我们留下,你必须照顾我们,别说没钱的话,安十乌既然将你带出来就要对你负责。”
“要么你就跟我们回去成婚,反正你别想甩开我们,否则我就去告安十乌拐带人口,我好好的如花似玉的哥儿被他带着私奔,他还想置之事外想什么好事呢。”
安十乌刚抬起手准备敲门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挑了挑眉:“虞大人,怎么办,有人要告我拐带良家哥儿,天地可鉴,人家那是奔着我吗?那分明是奔着你。”
不过就是安明鑫给自己裁了几身衣服被自己夸了几句,这人就记了这么久,一副生怕他堂哥会抢了地位的模样,简直幼稚至极,这样想着虞钦睨了他一眼:“不是担心你哥吃亏,这会儿还有闲心说笑。”
安十乌唉了一声,故意猛的推开门,巨大的声响下了院中的几人一跳。
安明鑫脸色一变,忙上前几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这里没有你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安十乌已经帮了他许多,他不能任由爹娘黏上他。
安二叔看着满身贵气逼人,再看不出曾经乡下泥腿子模样的安十乌,心思转了几百圈也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好呀,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冲着我来,为什么要拐带的儿子,他清清白白的一个小哥儿脑子犯蠢就这么跟了你,你让他以后怎么活。”
他语气愤懑,拿着旱烟杆儿就朝安十乌打过来,安十乌扬眉,抬手抽了王康腰间挂着的剑,一刀劈向墙边趴着的成人脑袋大的南瓜上。
安二叔猛的顿住身形,因为动作过急腰间咯嘣一声,忍不住扶住腰哎呦叫唤了一声。
安十乌笑了笑,将剑举在身前,仔细擦干净上面黄色的汁液:“钦哥,怎么样,比起上次教训那几十个闹事儿村民的时候,我这几天的功夫没有白练吧。”
自从知道虞钦还练过武使得一手好剑之后,安十乌便缠着他教自己,半个月下来他自认为像模像样,如今正是瘾大爱显摆的时候。
虞钦心底好笑,看向他白色衣摆下方染上晕黄,还是配合的点了点头:“自然。”
安二叔此刻连叫唤也不敢了,整个人憋的满脸通红,安明堂连忙扶着他爹坐下:“堂兄,我爹年纪大了,你不应该这么吓唬他,他再怎么不对毕竟也是你的长辈。”
本来他不说话安十乌还想不起来,偏他跳了出来,安十乌嗤笑一声,随手将剑插回王康腰间,转头看向明鑫:
“我早就说了明堂耳根子软靠不住,你非要觉得他会担心,还给他寄信,这下好了,你万一被抓回去,他又能拿着你的聘礼躺在你的身体上喝血了。”
安明鑫苦笑一声,没有说话,他怎么可能不后悔,安明堂却被安十乌的一番话弄的面色发胀:“我没有想到……”
第50章 第 50 章 相见(已替换)
“没有想到一旦你爹娘知道了地址就会找过来, 还是没有想到他们会将你哥抓回去嫁给一个有三个孩子的老鳏夫?”
“亦或者没有想到一旦被找到,他们就会像吸血的蚂蝗一样趴着你大哥身上将他吸干?”安十乌连连质问,明堂心底要被席卷的愧疚淹没。
“我真的没有这么想过……”他想要解释, 可所有的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安二叔平日最护着儿子, 见安十乌声声质问, 顾不得内心的惊惶, 走到他面前低声道:“明鑫是我们养大的孩子, 孝顺我们有什么不对,就算你如今有虞家撑腰, 难道他们会帮着你在外面养小哥儿吗?虞家那位公子会善罢甘休吗?”
安二叔虽然没有什么大见识, 但深谙人情世故, 什么样的掌柜愿意给明鑫占便宜, 还不是看安十乌的面子, 又或者这院子根本就是安十乌的,虞家人若是知道他能讨得了好。
这一张口一闭口将明鑫说的好像安十乌养在外面的外室一样。
安明鑫脸色发白,满脸羞耻的看向说话的父亲, 安十乌朝他摇了摇头, 似笑非笑站在那里静静听他还能说出什么混账话。
安二叔瞥向一旁始终无动于衷的虞钦, 这人他还有些印象, 上次和安十乌一同回家,似乎是那个虞家的人, 可看着安十乌那副有恃无恐的姿态,他愤然不甘道:“就算虞家不管,那我去告官。”
他们几人对峙的动静稍大,围墙上已经趴了几个人探头探脑,安十乌挑了挑眉并未理会,而是朝着树荫下始终沉默的虞钦道:“虞大人, 我二叔还要和你告我的状呢。”
“诺,这是咱们县丞大人,你有什么话和他说吧。”
虞钦眉头轻蹙,只略带无奈的看向安十乌,却依旧十分配合的对安二叔道:“你有什么冤屈?”
和安十乌一起的这个虞家人竟然是蓉城的县丞大人,安二叔瞠目结舌,可看着面前这人满身气势,他又不得不信。
见他半天不说话,安十乌一下子乐了:“二叔你也知道自己是在信口胡言,所以在大人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吗?”
县丞大人,他没想到虞家有人这么厉害,他本来就只是吓唬安十乌而已,定了定神,他将话递给虞钦:“那虞公子,作为虞家人你也不管这件事。”
虞钦看了一眼安十乌,淡淡道:“我夫君的事情我不方便多管。”
“这是你的夫郎。”安二叔声音骤然尖锐,他定睛细看,确实是个哥儿。
他一直以为虞家同意安十乌入赘,必然是他家哥儿有什么缺陷,否则安十乌这种表面光的乡下人哪个大户人家愿意。
可院中这人只站在那里就是不同于一般人,安二叔不知道怎么形容,却本能的产生了几分自惭形秽。
明堂原本正站在安二婶身边,听见父亲的话下意识看向虞钦,心中五味杂陈,这样的公子竟然是安十乌的夫郎,安十乌只比自己大了一个月。
有虞钦的震慑,安二叔家到底消停下来,毕竟虞家确确实实的地头蛇,安明鑫这次也仿佛变了个人般软硬不吃,但安十乌如今并不担心。
那次大雨过后,原本受损的庄家渐渐恢复了生机,虽然对粮食生长有一些影响,但基本的收获却得到了保障,甚至于新粮种的高产,比之去年亩产经没有多少变化,甚至隐隐的还高了一些。
虞家也给各个粮铺子下了通知,待粮食晾干收拾好以高于十分之三的价格回收,一时间虞钦真正的风头无两。
粮食种完就是播种的时候,之前制造的铁犁也发给了村的农户,虞钦见安十乌被账本折磨的不轻,于是找借口将安十乌带去查访百姓。
安十乌站在田间,看着乡亲们扶着铁犁额头上满是汗水,脸上却洋溢着喜悦的笑意,不由得勾了勾唇:“这些百姓真的很容易满足,明明那么辛苦,可他们一直都很勤劳。”
虞钦转头看先安十乌,认同的点了点头:“是呀!”
陆琪火急火燎,气喘吁吁跑过来,看见这两人还有心情说笑,气急败坏道:“你们还这么有闲情逸致呢,虞钦你要调任上阳县了你知道吗?”
安十乌转头就看见陆琪满脸汗迹,头发也因为极速奔牌有些凌乱不堪,抬脚跳上田埂时险些摔倒,伸手扶了他一把:“你慢点,有什么话慢慢说。”
“还慢慢说,虞钦马上要调任到上阳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肯定是李郡守因为李凤鸣的事情对你怀恨在心。”他看向虞钦,满脸都是不服气。
“他们凭什么这样,明明你立了这大的功劳,而且你之前为了发展蓉城做了这么多,大家都已经默认了你要接手蓉城县令的。”
竟然还有人给虞钦穿小鞋,他还能闷不吭声,安十乌怎么不相信呢,他也看向虞钦:“上阳县那个地方不好吗?”
虞钦还没有回答,陆琪就已经冷着声音道:“西南方的山区边缘,荒芜贫瘠,那地方是出了名的穷苦破旧。”
西南方,安十乌扬了扬眉那不是就铁矿的地方。
虞钦嗯了一声,看向陆琪:“你们都知道了,上阳县百姓穷苦,我也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陆琪听着虞钦这话,一下子就急了:“那个地方四面环山,几乎种不出粮食,道路也不方便,你去那里还不如去乾县呢。”
虞钦语气中带着安抚:“再是贫瘠总要有人去的,你该相信我,我虽然没有什么大的能力,但也想做些什么改变那里百姓的生活。”
陆琪看着他认真的眉眼,嘴唇张张合合半天说不出话,他突然转头看向旁边的安十乌:“他犯傻,你也不劝劝他。”
安十乌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他说的没错,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总要有人做第一个挖井人,那群百姓也不容易。”
“可那么穷的地方,想要改变有谈何容易。”一道低沉的中年男音从身后传来。
三人转身,就看见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中年男人,陆琪面色一变:“你们怎么能站在背后偷听。”
身穿黑色长衫的,额角有些许青丝的男人并未理会陆琪的质问,一双宽和睿智的眼睛直直看着虞钦:“你就是虞大人吗?我刚刚听那些百姓说,这些翻地铁犁都是你打制租借给他们的,我是北方来的商人,我想和你买些这种铁犁售卖。”
这人的眼光确实十分敏锐,虞钦缓了缓神色,温声道:“半个月后蓉城会举办一次互市大集会,到时候,铁犁也会作为卖品的一种公开售卖,你不妨等到时候再买,而且如今我们制作出来的数量有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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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郑懿君(已替换)……
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样直言拒绝, 中年男人一愣,心中竟觉得还挺有意思。
不待他疑惑大集会是什么,安十乌率先问出了口:“什么大集会?”
虞钦知道他爱凑热闹的性子, 解释道:“每年蓉城都会举办一次集会, 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汇聚于此卖出或购买他们想要的东西。”
这不就是类似于后世的商贸会, 只是卖农具安十乌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抬头看了一眼扶着犁依旧健步如飞的农人, 不由好奇道:“这个东西不是地里用的比较多,会有商人买吗?还有你当初是怎么想到举办这个大集会的。”
陆琪因为安十乌的土包子行为翻了个白眼:“只要你找好噱头, 手里又有真东西, 多的是人过来蓉城。”
安十乌若有所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安十乌这句话令中年男人多看了一眼, 正要说话, 一个身心佝偻,满头白发的老叟拎着竹篮子朝几人走过来。
他踩在田埂上,健步如飞, 不过眨眼就到了几人面前:“虞大人, 您又来这边看庄稼了, 我给您送些水。”边说话一边从竹篮里拿出一个大陶罐, 动作大开大合间有水从罐中撒出。
虞钦为了及时了解民意,从前也总会来乡里查看, 但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搭话,他神色微微一怔,随即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有劳老丈。”
这时候安十乌早已上前接过老人手里的东西,略带调侃道:“您老人家可小心些吧,别摔着了。”
他扶着老人家在平地上站稳,一边忍不住调侃虞钦:“我们虞大人如今可算混出头了, 走在田间都有百姓热情送水。”
老人家没想到安十乌这样说,原本心里还有的些许紧张消散了许多,立刻乐呵呵道:“可不是,虞大人为百姓好,他的为人乡亲们心里都有数。”
这话说的,安十乌看了虞钦一眼,笑眯眯道:“怎么说?”
见安十乌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老人家搓了搓掌心,说话也大胆起来:“之前干旱的时候下了雨庄稼保住了,如今虞大人又给大家租了铁犁,衙门一发消息我们就就去领了新农具,家里的五亩地这才两天就耕好了。”
“还有虞大人从前帮我们修的水渠,我们家种的橘子也能在集会上卖钱,我小的时候常常饿肚子,可现在我的小孙孙白白胖胖,我们怎么可能不记得虞大人的好呢。”
提起小孙子,老人家顿时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虞钦手指抵着唇轻轻咳嗽一声:“对了老人家,你说你家地五亩地已经耕种完成,具体用了多久,你觉得新的铁犁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这就不好意思了,安十乌顿时好像抓到了虞钦的把柄,不过此时虞钦显然要做正事,他也就很自觉的站在一边。
老人家指着几人面前已经耕种完的田给虞钦看:“我们家有七口人这次翻种五亩地只用了三天,以前用锄头挖差不多要十多天,所以一家人紧赶慢赶就怕误了时节,收种那一个月下来整个人累的能掉一层皮。”
原本只顾着看热闹的安十乌忍不住插话了:“五亩地三天”安十乌在心里换算了一下。
老爷子一看他就知道这是个完全不通农事的少爷,指着远处的那棵树:“就从那棵树那边到咱们脚下,一共五席都是我们家的地”。
安十乌一看,这五亩地看着有这么大一片,三天翻种完:“这么多?”
见他有些狐疑的看向老人家,虞钦笑了笑:“你去试试看。”
安十乌半信半疑,跳下田埂,跟村民借用铁犁,那些村民早就注意到虞钦他们,只是碍于官老爷的威严,看见老二叔凑过去不知道有多羡慕。
现在安十乌只是借用一下当然没什么问题,甚至有热心的大姑娘还问他需不需要教,安十乌连忙摆手。
他上辈子在博物馆试用过这些老古董,不至于不会用,只是体验一下和真正用到实践中还是不一样的。
虞钦见他像个蛮横的小牛犊一下子窜出老远,接过他手里的铁犁:“用起来怎么样?”
安十乌停下脚步,擦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还不错我觉得凭我这样的速度,一亩地可能就需要一天。”
见虞钦也上手要尝试,一旁看着的大娘终于站不住了,伸手也握住了扶手:“虞大人,这活计挺重的,您可别轻易尝试,小心伤着自己。”
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劝阻虞钦:“就是呀,大人,您的手是用来写字处理公务的,怎么能干这些粗活。”
一群人势有一幅他动手他们就要抢的架势,虞钦顿时哭笑不得:“这东西既然是从我府上出来的,我自然也会用,不必如此。”
安十乌连忙点头:“没错,打出来的第一把虞大人就用它将院子里的花圃都翻了一遍,手上还出了三颗大血泡呢。”
说到这里安十乌满脸钦佩,其他人见他信誓旦旦,虞钦也动作熟练的扶起了犁只好默默站在一边。
从来没有哪个当官的像虞钦这样,有人看着这一幕心头一热,忙将自己地里的铁犁抗过来:“我来帮虞大人。”
“我们也来帮虞大人……”
安十乌一愣,在一旁帮忙扶犁的手一紧,正好握住虞钦的指尖,他笑了笑:“百姓记得你的付出呢,大人现在心里什么感觉,是不是滚烫灼热,浑身充满了力气。”
“这也是你的付出,我替那些百姓谢谢你,小郎君。”他勾唇看了眼安十乌一眼,语气中带着郑重的赞誉,哪怕是干着农活,也不急不躁如信步游庭。
安十乌本来只是看虞钦为了农耕的事情发愁这才随口提到,却没想在虞钦这里评价这么高:“我就是动动嘴,真正有心盯着这件事情将它落实下去的是你。”
“虞钦,你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官员,你看许多人都记得你的付出。
他们二人配合默契,明明看起来都是养尊处优的人,做起事情来却有模有样,郑懿君就静静站在路面一下一下在掌心敲打着的折扇。
满头花白的老爷子见此,连忙倒了一碗水递给他:“大老爷,您喝水吧,虞大人可真厉害,您真会养孩子。”
郑懿低头看着那双布满皱纹沧桑的手,捏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顿,还不待他说话,树下坐着疯狂扇扇子的陆琪哈哈大笑:“老丈你这是什么眼神,虞老爷子好好在府中坐着呢,要是听见你这话可不是要气死。”
老爷子听见陆琪这话,半天才反应过来,十分不好意思冲着两人道歉:“乍一看有几分像,不过再看又不像了,老了老了,眼神就不好使了。”
郑懿君看些不远处干的热火朝天的一群百姓,虞钦被他们围在正中间,就好像是拱卫一般,心中五味陈杂:“我可没有这样的福气有虞大人这样的儿子。”
郑康笑眯眯替他家老爷接过老丈手里的碗:“咱们家的公子也才貌出众,卓尔不群。”
郑懿君看他一眼:“只爱吟弄风月的才华吗?”
安十乌原本活干的好好的,硬生生被想要给虞钦帮忙的乡亲们排挤了,见实在没有插手的地方,他只好满头大汗跑到树荫这边。
才跨过水渠就听见这么一句话,于是习惯性的接了一句:“擅长吟风弄月还不好吗?说明您家的公子有灵气。”
见自称商人的中年人看过来,安十乌熟稔的向老丈要了一碗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务,您开拓家业不就是为了给子孙提供便利,让他们尽可能的生活恣意吗?”
安十乌的爸妈算是开明的,可当年也希望安十乌能继承他们的道路去学政治,以后当个公务员。
他本来没什么目标就觉得听父母的也不错,可惜后来在高三的时候沉迷上看星星就去学了天文,他高三结束的那个暑假,那两位没少唉声叹气。
郑懿君被明目张胆的反驳了也不生气,抬手止住想要呵斥的郑康:“可若是生个儿子连几代人盘下的家业都败了他还怎么潇洒。”
安十乌一大碗水灌下去,整个人都透着几分清爽,闻言上上下下打量着郑懿君:“您不是个商人吧,看起来倒像是官老爷。”
最开始他还没怎么注意,只觉得这大概是个性格有些严肃的商人。
但刚才那轻飘飘的一眼,安十乌只觉得莫名瑟缩,敏锐的直觉让他竟觉得面前浅笑的人高深莫测,气势逼人。再看他身后那人不由自主的小心谨慎,种种迹象都不该是一个普通商人的做派。
郑懿君没想到他这样敏锐,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随即轻轻扬眉,撩起衣摆在安十乌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怎么这么说。”
这就是不否认了,安十乌不由暗暗揣度难不成真是哪个当官的来暗访,这个朝代有这个规矩吗?
第52章 52 徭役(修)
安十乌:“没什么依据, 就是一眼看过去,您和我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就算服饰那些外在的东西可以改变, 但是一个人内在的气场却怎么也无法掩盖, 普通的商人怎么会是这样的。”
“而且, 您身后这位大人态度有些过于谨慎了。”郑懿君随着安十乌的视线转头看向郑康, 见他如往日般看似不起眼, 实则警惕的姿态顿时哈哈大笑。
他打开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了摇, 安十乌连忙拿起自己手里的扇子为对方扇了几下。
郑懿君见此便收了手上的扇子:“你倒是有眼力见儿。”明明是阿谀谄媚的举动, 偏偏对方做起来只让人觉得好笑又窝心。
安十乌手上的扇子因为这句话愈发卖力:“识时务者为俊杰, 有抱大腿的机会还不知道珍惜那一定是蠢。”
郑懿君身边这样想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但这样直白说出来就这一个, 蓉城这个地方果然有意思,他眯着眼睛深深看了安十乌一眼:“这样你还觉得我的儿子应该做个闲云野鹤,而不是继承家业吗?”
安十乌手中动作频率未变, 略思索了一番道:“你是你, 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 你们这些政客的理想或许是玩弄权势、光耀门楣又或许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毕生理想, 但你的儿子却未必,你或许可以和他好好谈一谈。”
虎父犬子的例子他见的多了, 而且身边的这位大人一看就是那种对孩子要求高的严父,安十乌看着不远处的虞钦道:“官场挺难混的,一步踏错还不知会为谁做了炮灰,若是心怀抱负趟上一遭也不枉平生,但真的无心倒不如平平淡淡。”
他这一番话令在场所有人侧目,陆琪观察了一下这个半拧着眉梢疑似大官的人物, 心底盼着虞钦赶紧回来,就见这人重重的拍了几下安十乌的肩膀。
“你倒是敢说,不过很多事情哪里就这样简单。”儿孙自有儿孙福,安十乌说的有道理,可他家中的问题处理不好只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郑懿君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虞钦对这个年纪小了许多的夫君这般纵容溺爱。
虞钦和村民一起翻了一小片地,听他们说了一些关于农具问题的反馈,便也结束了今日的农作。
他一直走的亲民路线,所以在百姓心中名声不错,但确实对比其他官员少了几分畏惧,不过上次祈雨的事情之后他能明显感觉到许多百姓对他的态度变化。
安十乌即便在和别人聊天注意力也分了许多放在虞钦身上,见准备跨上路边,连忙起身拉了他一把:“怎么样,累坏了吧。”
虞钦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淌下,他连忙拿出手帕擦了擦,行走间手里的折扇几乎摇的只能看见残影。
虞钦被他带着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半握着他的手,眉眼间尽是笑意:“就这一会儿哪里就累坏了。”
他两人旁若无人,眉眼间自有一股含情脉脉,别说是陆琪了,哪怕是后宫妃嫔无数的郑懿君都多看了几眼。
安十乌从不顾忌外人的眼光,将他掌心翻来覆去检查一番,微微松了口气:“那是谁上次掌心起了血泡也不说,要不是我发现及时帮你处理,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好。”
虞钦只含笑看他帮自己揉手腕,从前练剑的时候不知道磨破了多少水泡,通常多磨砺几次起了茧子自然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
陆琪心里酸溜溜的,但到底记得正事,重重咳嗽了一声:“这里看情况也差不多了,咱们待会儿去干什么?”
安十乌这才想起来给虞钦介绍这位自称是商人的官老爷:“钦哥,这位大人是来咱们蓉城暗访呢,真巧第一个就遇上了你。”
他眨了下眼睛,虞钦愣了一瞬下意识去朝一旁笑眯眯的中年男人看去。
对方勾了勾唇没有说话,虞钦立刻反应过来他找上自己恐怕不是偶然,想到这里他肃了肃神色,起身微微拱手:“大人接下来有什么安排,若是不嫌弃我可以为大人做个向导。”
郑懿君看着眼前如芝兰玉树,不卑不亢的虞钦抬手示意他坐下。
时间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六年前他欣赏虞钦的才干破格提拔他成为梁朝第一个步入官场的哥儿。
他当时并没有召见虞钦,而是期待这人凭自己的功业走进王都,可惜一场声势浩荡的丰登节祭拜彻底打破了曾经的念头。
说来有趣,因为虞钦这个先例,朝堂上陆续出现了哥儿的身影,但他们大多出身官宦仕族,任的也是文书一类的闲职,没有一个像虞钦这般是真正在地方做出成绩。
这个人会让自己失望吗?他看着虞钦半晌未言。
虞钦恍若未觉,任由他深沉审视的目光打量,郑康站在郑懿君身后眉眼半垂,心里却对虞钦这个时候还能保持不动声色十分钦佩。
他们这位君王的凝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受的起的。
陆琪心底一阵发寒,这变脸的速度,且这般气势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不是个大官说不过去,怎么安十乌眼睛就这么犀利。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虞钦抬眸神色恭敬的又问了一遍:“大人?”
可真沉得住气,比他那个狗熊一样的儿子还有某些大臣强了许多,郑懿君勾唇:“听说你召集百姓沿河开挖了一条灌溉渠,走吧,一起去看看。”
灌溉渠在蓉城是个稀罕东西,因为这里常年并不缺雨水,可这次大旱给所有人敲响了警钟,庄稼收的差不多之后,虞钦就招募了许多沿河居住的百姓去修渠。
安十乌听他这般说,心中越发确定这位就是冲着虞钦来的。
莫不是因为上次丰登节祭祀的事情,他心底暗暗思忖的同时已经眼疾手快和郑康一左一右扶着这位大人起身。
突然被抢了活儿的郑康一愣,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安十乌,见自家主子并没有其他反应,便也任由他表现。
大约是受了家里的熏陶,安十乌待人处事是真正有一套,细心妥帖却又不会用力过猛,反而令人如沐春风。
同行了一路,他基本不怎么插话,只静静看着虞钦和郑懿君交谈,分寸拿捏的极好,郑康都有些心动考虑着将安十乌带回去好好培养一番。
碧波翻滚的河道旁,虞钦几人一出现,立刻就有干活的百姓热情上来搭话,神态恭敬又不失熟稔。
郑懿君站在马车旁,看着虞钦耐心回应他们,奏报里说虞钦在当地声望极高看来不是无的放矢。
或许是老丈那句胡言,他莫名又想到了玄昭,仁善宽厚是君子的品德,可当这份仁善的对象变成了朝中大臣而不是泱泱百姓,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主子,您看。”郑康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将郑懿君的神思拉了回来。
他顺着郑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幢高约三十尺的巨型石碑矗立于河道尽头,仿佛定海神针般迎接着狂风巨浪的冲击,他挑了挑眉:“往里面走看看。”
虞钦自然无不可,河道的路不好走,几人行进速度并不快,一路上有往来干活的百姓哪怕是抬头的功夫只要抬头看到也都会和虞钦打招呼。
目之所及,几乎所有人都干的热火朝天,明明是抬着沉重的石头,头顶烈日炎炎,偏他们还说说笑笑。
“徭役繁重,我倒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干这些活儿还能这般开心。”郑懿君感慨着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第53章 第 53 章 功德碑
虞钦侧身示意他小心脚下的石块, 闻言解释道:“之前我们在募捐会的时候筹集了些许钱财,所以官府征集徭役的同时,会给干活的百姓发放工钱。”
“您看到这些用木楔划分的路段了吗, 完成一个路段给十两银子, 多劳多得, 他们干的越多, 拿的钱也越多, 自然就开心。”
郑懿君看着那些木头柱子觉得颇为新奇,不过这般方法也只有十分富裕的南平郡才行得通。
虞钦靠着打开商路盘活了蓉城的商业, 那些商人赚的盆满钵满, 又用这种方式回馈给百姓, 这一圈下来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他难得夸赞了一句:“你倒是有本事。”
郑康始终是笑眯眯的样子, 心底也感慨万分, 原以为陛下心底对虞钦不满,如今看来这位虞大人说不好要有大造化,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够合理解释祭祀上的那场大雨。
安十乌听到大人肯定虞钦心底也有几分骄傲, 就见虞钦转头看向他:“这主意是安十乌想出来。”
郑懿君闻言看了虞钦一眼, 也终于将视线分给了身后跟着的安十乌一分。
几人快到石碑底下的时候正好碰上府衙里的几位同僚, 何柏青最先注意到虞钦, 喊了一声:“虞大人。”
虞钦走近这才发现县衙里大部分人都在,他眉眼轻动:“几位大人也来视察河道?”
安十乌看着还算热情的何柏青, 又看向另一边围在刘儒兴身旁的其他人摸了摸下巴,所以虞钦竟然被衙门的人排挤了。
安十乌毫不收敛的打量,令何柏青略有些尴尬的顺了一把胡须:“你这是领朋友过来看功德碑吗?”
虞钦侧身看了一眼,身旁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的位置,心底便明白对方还不愿意暴露身份,于是点了点头:“这是准备参加大集会的富商, 我带着过来走一走。”
何柏青下意识看去,就见那人略有些拘谨的站在一处,心里有了底,大概又是虞钦找来的冤大头。
他淡淡嗯了一声,转头和虞钦寒暄。
安十乌见刚刚还满脸捉摸不定的大官老爷和自己并排而立,尤其是对方还轻轻攥着袖口似乎在强装镇定,不由瞪大了眼睛,这演技进步的也太快了。
或许是他神色过于浮夸,郑懿君抬眸淡淡一眼,安十乌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尴尬的转头。
这边何柏青果然将这两张陌生的面孔抛之脑后,略有些遗憾对虞钦道:“这河道修缮的进度不错,虞大人辛苦……”
大家都清楚按照这灌溉渠的规划,日后他们不仅不再惧怕干旱,就是遇上洪水也能从这里排放到低矮的地方,绝对又是大功一件,可惜虞钦即刻就要调走了,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还是自己的死对头。
虞钦本人对何柏青未尽的遗憾之言不置可否,本来他这次修建水渠也只是为了弥补那些百姓,之前那场祭祀他收获的已经足够了。
而且即便这项水利不是在自己手中圆满,难道百姓会忘记他的功劳吗?更何况李郡守突然将上阳县划给自己,看似是他吃了亏,其实倒阴差阳错办了一件好事。
何柏青不知道虞钦心中所想,正想宽慰一二,就见刘儒兴兴致勃勃走了过来:“还未恭喜虞大人高升,上阳可是个好地方,祝虞大人也能在任上做出一番事业。”
刘儒兴心底是真的高兴,任凭虞钦大出风头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被调任到犄角旮旯的地方吃灰。
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竟然是一个县的长官,安十乌低头无聊扭袖子的动作停下,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儒兴:“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大人是在幸灾乐祸,不过承大人吉言,凭我们虞大人的本事自然在哪里都不会埋没。”
安十乌这般直言不讳,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刘儒兴眯眼打量了他一番,随即一副无视的姿态对虞钦道:“内眷还是要好好管管,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他这一番话就是明说安十乌是吃软饭的赘婿,换个男人都会翻脸,说不好回去还会和虞钦闹矛盾。
安十乌却笑眯眯的:“刘大人治家还是有一套的,养在别院里的外室被打死了都没人敢说一句,可惜了一条人命。”
何柏青见两人颇有些剑拔弩张,连忙打了个圆场:“今日不谈私事,哈哈哈。”
安十乌只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没有再多言,虞钦不方便开口,他可长了嘴的,总该让上面来的大官看看这些基层官员的德行不是。
安十乌莫名的一眼,刘儒兴也注意到虞钦身后站着的那人,年纪看着不轻,穿金戴银一副铜臭模样。
他平日最瞧不起这些人,今日却难得收起了两分高傲:“你也是听说了我们南平郡在修建灌溉渠所以来募捐的吧?”
对于这人看似谦虚实则眼睛长在天上的举动,郑懿君只笑了笑,仿佛不经意斜睨了安十乌一眼,换来他一个讨好的笑。
他没有说话,而是颔首静待刘儒兴的下文,就见他领着几人上前,抬手指着江面:“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功德碑,上面记载了捐赠者的姓名、家世,为南平郡做出的贡献。”
“以后只要有船从邙江路过,都会看到这石碑,江水不枯,流水不腐,你们行善积德的事迹就会被世人永远记住流芳百世。”
郑懿君抬头看过去,字迹硕大的朱红色名录,虞钦的名字赫然在前几列,安十乌就排在他后面。
他们前后的捐献人赠银几乎都是以万起步,石碑全部填满大概有数百人,算下来善款该有十几万两,这样一笔巨款全用来修渠?
“这灌溉渠工程不小吧?若是将所有银钱用在修建水渠上他的整个流域遍布整个南平也不在话下。”郑懿君突然问道。
刘儒兴一愣:“是不小,既然有这么多银子,当然就要修最大最好的,这样才不辜负大家一片心意。”
虞钦看了他一眼,走到郑懿君身旁轻声道:“如今的这部分灌溉渠只是灵渠分支。”
“我们预计以蓉城为中心,打通乾县境内的文家河、上阳县的上清渠,形成四通八达的水运脉络,等修建完成这里将会成为连接南北的水路的运输枢纽。”
这样的规划虞钦似乎从来没有提起,不用他解释在场的所有人也知道水运航线一旦连通,蓉城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郑懿君也不由侧目:“你倒是有野心。”
虞钦笑了笑,望着见面波涛汹涌:“如今只是规划,灵渠这样的大型水利工程想要完成没个五年、十年是不可能的,先解决眼前的紧要问题,再图谋以后。”
郑懿君勾了勾唇,看着虞钦心中有了决断,哪怕他真的别有用心利用鬼神搅风弄雨,他也愿意再给对方一个机会。
“你很好,行了,回吧。”郑懿君深深看了虞钦一眼,随手按下被风吹起的衣袖,转身准备离开。
手下人有野心才愿意动心思干实事,总比那群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强得多,他心中甚至有瞬间的惋惜,倘若不是虞钦已经成了婚,他甚至觉得可以将他许给太子。
安十乌不知他身边神色平淡的大官起了抢他媳妇儿的念头,回眸间不经意给了刘儒兴一个略得意的眼神。
不过是虞钦养的小白脸就敢在他面前挑衅,刘儒兴眸中有暗光一闪而逝,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寒意:“站住,本官面前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丝毫不将朝廷命官放在眼里。”
安十乌挑了挑眉,看似不解,实则带了几分迫不及待的转身:“刘大人,就算你是当官的,可我们未曾犯事,连来去的自由都没有吗?”
“在场的又不止你一个县令,怎么就你架子大。”
他声音清凌凌,顺着风,周围干活的许多人不由得放慢了动作,看似心无旁骛实则全部竖起了耳朵。
这是将刘儒兴架起来了,陆琪眼睛一转,瞬间明白了安十乌的心思,在身后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虞钦家的这个小兄弟艺高人胆大。
何柏青是个老狐狸,敏锐的察觉到了安十乌的故意挑刺儿,不由看了虞钦一眼,正要说话,被一边的陆平生拉了一把。
他的上官想出气,作为下属当然要站在他这边,陆平生绝对不承认他是看刘儒兴不顺眼。
这位刘大人可没少在他面前作威作福,都是县令他不过是仗着家世,今天遇见了仗着功绩的硬茬子,也该退让一回。
这么一想他对虞钦这个突然压在自己头上的年轻上司反而没了抵触。
“挑衅朝廷命官,来人,去给我掌嘴!”刘儒兴朝身后的随从看了一眼,立刻就有两个五大三粗的人上前。
见是安十乌动作终于露出几分仓皇,他冷冷一笑。
第54章 第 54 章 花灯(修)
下一刻那两个彪形大汉抱着胳膊摔倒在地, 安十乌眨眼,回头看见郑康神色冷淡的收回脚。
“不长眼的狗东西,谁都敢动手。”
除了安十乌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外地来的商贾态度竟然这般嚣张, 刘儒兴更是在大庭广众下被下了面子, 面上青筋暴起:
“好, 你们可真是好样的, 虞钦你也别太过分了, 之前我看你一个哥儿不和你计较,你莫不是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安十乌眼神一冷, 向前逼近了两步:“刘儒兴你真可笑, 才华比不过, 政绩比不过, 就开始拿性别说事, 难道你就只有这一项长处了吗?”
“那我可真为你娘难过,好歹十月怀胎生的什么玩意儿,打不过虞钦还要欺负外来人, 你就真不怕踢到铁板吗?”
铁板, 他自己就是铁板, 刘儒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眼里充斥着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虞大人, 管好你的狗,否则我不介意帮你教训他一下”。
他的父亲是朝廷三品大员,在王都这样的官职不算什么,在地方上却足以成为他顺风顺水的依仗,所以对于虞钦一个哥儿压在自己头上一直很不满。偏偏如今虞钦的赘婿竟然对他出言挑衅。
“我家郎君说的没有错。”虞钦眯着眼睛,狭长的眸中闪过几分锐利。
安十乌却在此时一把拽住虞钦的胳膊:“别和蠢货论长短, 也会变蠢。”
语罢,他拉着虞钦大摇大摆的离开,王康绝佳的武力值在此刻再次显示了价值。
刘儒兴就算再看不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人离开。
河道的这一段路安十乌始终面无表情,虞钦神色也称不上好,引得众人议论纷纷,等到了马车附近,他终于忍不住扬起了眉梢,话音里却带着两分讥讽:“有个好父亲真好,要不就这样的蠢东西还能当县令呢。”
他这张嘴实在毒,郑懿君自认见惯了那群大臣扯皮,这样把别人火气撩到最高,自己却拍拍屁股走人这样可恨的还是第一个。
他把玩着手中的扇子,眯眼打量着安十乌:“你就不怕他事后报复。”
安十乌一听这话的苗头,是苛责他不应该刻意滋事,他看着郑懿君的神色带了几分茫然,半晌,突然一把勾住身边虞钦的胳膊:“就他十个都不够我家虞大人一指头碰的,有什么好怕的。”
郑懿君又看向虞钦,对方依旧是平静深沉的模样,连唇角的弧度都未曾改变,倒是安十乌喜形于色,仿佛厉害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从河道入城马车足足行驶了一个时辰,郑懿君无意引人关注,虞钦便将两人安排在了城西的温泉庄子里。
傍晚,宁静的庄子被夕阳笼罩,仿佛裹着一层柔纱。
安十乌坐在虞钦身侧,听他向郑懿君汇报蓉城事务,一边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心底不由猜测这位大人的官职。
而被他揣摩的郑懿君注意力却全在虞钦身上,他虽然年岁不大,但说话语调不徐不疾,谈吐间可以窥视其学识渊博,眼界不凡,尤其是谈起政事颇有见地。
从郑懿君踏入南平郡开始,一桩桩一件件都验证了这确实是个十分有野心的人,难得的是他的才干足以支撑他的野心。
或许是因为那位老丈的缪言又或者是其他原因,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了太子。
明明差不多的年岁,甚至他只出身商户,还是个哥儿,却这般厉害,当之无愧的麒麟子。
此刻没有人读懂这位步入暮年的帝王一闪而过的感慨与遗憾。
眼见着天色愈暗,墨竹捧着一盏蓝色的幽灯走近。
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令郑懿君回神,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不经意转眸,冷凝的瞳孔倏然紧缩,猛的站起身那刻,手边的茶杯因为撞击落在地上支离破碎。
安十乌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果子掉在地上,看向郑懿君时眉间带了几分疑惑:“你这是?”
郑懿君回过神,还未开口郑康已经满脸歉意的告罪:“老爷,我也没有注意到茶杯这么烫,您没事吧?”
他蹲身拿出手帕擦拭着郑懿君桌前那一小片位置,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衣服松了口气,郑懿君轻咳一声,摆了摆手:“无碍,我刚才想事情没有注意到。”
安十乌抬手摸了下杯子外壁,温度确实有些高便没有多想。
郑懿君低头抿了一口茶,再抬头仿佛不经意道:“这花灯样式十分独特,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
安十乌转头,没想到墨竹竟然会点了这盏灯出来,神色微顿:“是很独特,忘记在哪买的了,也就是看着好看,用起来华而不实,估计是下人拿错了。”
他转头对墨竹道:“去点灯笼来吧,这个小玩意儿太暗了。”
墨竹一愣,他家郎君最近极爱这花灯,前些时候陪虞大人来庄子还专门让他收拾着带过来,今天怎么……
他心中虽疑惑不已,却十分听话要将灯收走,郑康笑眯眯伸手一把按住了他的动作。
“我瞧瞧,我家小主子如今正是喜欢这些东西的时候,回去了也给他做一盏这样的灯。”
也不知是怎么动作的,明明不曾用力,但这花灯就这么轻巧的被他接过。
墨竹愣神的片刻,郑康已经将花灯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他语气惊奇,将花灯递给郑懿君:“老爷,是蓝色的山茶花,我只见过白色、红色的品种,蓝色的倒真不曾看到,这做花灯的人心思可真怪。”
郑懿君双手捧着手里的灯,心脏猛的跳动不止,他知道郑康也察觉出来了,他们一定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花色所以才做出了如此逼真的样式。
而且他记得自己曾经看过虞钦的信息,他和郑玄昭同岁,还有今日老汉不经意的看错,或许不是眼花,而是他们真的有某些地方相似。
他从前总觉得自己的孩子就应该像自己一样强硬而野心勃勃,带领这个国家强盛起来。
可实际上他寄予厚望的太子却仁善羸弱,很多时候郑懿君不止一次想过此子不类父。
说的多了,自己也有些认命,可如今这么一个小小的契机,有什么东西仿佛拨散云雾激将冲破雾霾。
他摩挲着手里的花灯,将它重新放回桌面,语气不轻不重转移了话题:“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偶尔新奇一下即可,以后不要随意送给小郎君。”
他幽深的目光看向逐渐引出的圆月,到底是巧合还是……可倘若真的如同他所猜想的这般,这其中又有什么阴谋。
因为郑懿君主仆二人短暂的关注,安十乌谨慎了许多,将那盏花灯彻底压在了箱子。
郑懿君在蓉城逗留了数日,似乎铁了心要等大集会,虞钦目标过大,不方便陪同,安十乌就被赶鸭子上架,不过是七八天功夫,就将周围十里八乡全部跑遍了。
第55章 第 55 章 谁的儿子
这日, 安十乌安顿好郑懿君主仆二人,就听下人说虞钦过来了,两人已经几日没见。
虞钦刚一进门就被安十乌一把摁在门上, 炙热的吻如雨点密密麻麻落下, 年轻热血的小郎君在这种事情上仿佛有着格外出众的天赋。
一番交战结束, 虞钦双腿微颤, 只觉得嘴唇发麻, 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骨头,只能依附着安十乌的力量。
他双腿盘在安十乌腰间, 头抵着他的肩膀, 就这么被托起来放到软榻上。
“你最近怎么样?累不累?”虞钦松开安十乌的脖子, 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慵懒。
“累死了, 这才几天跑了不知道多少地方, 你说那位易大人是什么人,这么关心蓉城,莫不是要坐李郡守的位置。”安十乌脱了鞋, 挤在虞钦旁边。
虞钦若有所思, 确实太仔细了, 就算是上官考察也用不着这般上心, 倘若是为了接替李郡守,可能性并不大。
自从发现这位大人的身份后, 虞钦最近一直有些紧绷,突如其来的势力加入可能会打乱自己的计划。
但目前他不仅摸不清对方的来路,也不明确对方的真实意图,只好静观其变。
“且先看着吧,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虞钦淡淡道。
安十乌没有深想,这些弯弯绕绕就让聪明人去动脑子, 他手指无意识缠绕着虞钦的头发:“形势比人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我觉得这位易大人对你没有敌意,反而是多了几分欣赏和考察的意味,是好事也不一定。”
虞钦攥住他又将自己头发胡乱编成小辫子的指尖:“说起来你那位堂弟前几日来找过我,说你不学无术,做什么也定不下心来。”
虞钦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安十乌盯着被攥紧的指尖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哪里的堂弟?平白说自己干什么?
安十乌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突然,他猛地坐起身,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虞钦:“什么意思,明堂去找你了?还说了我一堆坏话……”
虞钦头发被安十乌压住一绺疼得嘶了一声,安十乌连忙挪开撑着床铺的手,按着他的额头轻揉了几下:“他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能跑去找你自荐枕席,我那个堂弟看着挺老实的。”
认识了这么久,安十乌在虞钦面前早就失去了沉稳的形象,但这样不着调还是极少。他抚开小郎君还放在自己额头的指尖,似笑非笑道:“是呀,他说你们只差了一个月,否则这婚约该是他的,他必然比你优秀体贴。”
安十乌额角直跳,重重拍了一把床铺:“他是疯了还是蠢了,别说你看不看得上他愚孝又废物,就凭我们都已经成婚了,他再说那些话有什么意思,而且当初要是上门的是他你才不会答应的。”
安十乌气急败坏,又十分笃定的虞钦,虞钦忍不住轻笑一声:“是,若不是我们小安郎君,我自然谁也看不上。”
“我当时就告诉他我二人成婚不是因为婚约,而是两情相悦、天作之合,小安郎君的好他这辈子都比不上。”
虞钦眼睛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他就那么半侧这身子,微微仰头看着安十乌,眼底只盛满了这个人。
安十乌被这样温柔缱绻的注视,整颗心仿佛被浸在蜜水里,没有人能抵抗虞钦的直白坚定。
明明对方才是含蓄的古人,对待感情却干脆利索的让安十乌自愧不如,他指尖不自觉勾着虞钦的手,嘴角悄悄上扬:“你知道就好。”
“我二叔他们要是再找你你直接不必管,这几天把易大人的事情忙完,我就大发他们走,以后他们不会再来打扰你的。”安十乌有些愧疚道。
他就知道他们不会轻易妥协回乡,前段时间没顾得上收拾这两个人,这次总该要让他们知道蓉城不是想来就来的地方。
“那倒不用你,他们已经离开了,我自然不会让你一个张口闭口要去官府告你,还颠倒黑白污蔑你名声的人留在这里碍眼。”虞钦挑了挑眉,淡淡开口。
安十乌顿时饿虎扑食状,将虞钦一把扑在身下:“你怎么这么厉害,我还没有开口你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安二叔一家子就像吸血的蚂蟥,他们留在蓉城,明鑫注定要受桎梏。
可安十乌作为子侄,无论他心里对安二叔一家什么态度,在这个理法纲常大于天的时代,势必束手束脚。
虞钦却并不顾虑这些,直接解决了安十乌的大麻烦。
他胳膊撑在虞钦身侧,低头凝望着身边如温玉般透彻的人,倏而露出惊喜畅快的神色,只觉得再没有比和喜欢的人心有灵犀更令人惊喜的事情了。
“钦哥,你怎么这样好,果然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和你相遇。”这一刻自诩清醒理智的安十乌仿佛长出了一颗恋爱脑。
初来异世界的郁结仓皇彻底消散,反而多了几分庆幸。
虞钦心脏跳动不止,他想世界上怎么会有安十乌这样的人,又突然觉得怪不得有很多哥儿、女子会被男人的甜言蜜语骗得一败涂地。
倘若这个人安十乌的话,他也会沦陷其中溃不成军,虞钦抬起手抚摸着安十乌的眼尾,清凌凌的声音只吐出两个字:“抱我。”
屋内,轻柔的床帐旁衣衫散落,有人影交叠起伏,满室清辉交织着暧昧流淌,屋外王康看着东升的日头,握着剑的手一顿,冷硬的脸上升起一抹红。
这厢,郑懿君半靠在椅子上,眯着眼定定凝视着窗台洁白的山茶花,懒散至极的姿态像极了打盹的狮子。
郑康推开门,半拱着身子走了进来:“主子,十三的心到了。”
郑懿君虚无的视线凝实,嗯了一声,坐起身,看似漫不经心的姿态,却让郑康神色微怔,他双手恭敬奉上书信。
郑懿君撕开信封,抽出一半的信纸捏在手心,半晌,他心底苦笑一声,果真是老了,曾几何时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自己竟也有了踌躇不前的姿态。
“你说……”
“陛下?”
郑懿君略沉吟,看着恨不得将头埋在地上的郑康,终究是摇了摇头,十指灵活拆开信件。
房间中一阵寂静,只有郑懿君轻喘的呼吸声点燃了空气中的焦灼,郑康有些担心的抬起头,却见他从来傲视天下不可一世的主子,捏着那几张薄纸的手微微颤抖。
“陛下……”这一声带着无尽的担忧,也将郑懿君的思绪从混乱不可置信中拉了回来。
郑懿君看着信中记载的有关虞钦调查,不怒反笑,只是说出口的话音带上了几分嘶吼:“好,都是好样的。”
他死死闭着眼,控制着胸口喷薄而出的怒火,压抑的情绪让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半晌,重重将信纸拍在桌子上:
“这位虞大人竟然也是同年在十方郡秋平县出生的,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郑康瞳孔一缩,三十多年前王君就是在那里诞下了太子,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在地上:“主子,太医说你该少动气。”
梁帝嘴唇发青,紧紧攥着却依旧按压不住的双手颤抖,郑康见此连忙从身上掏出丹药,倒出的时候手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陛下,金丹。”
郑懿君接过,塞进嘴里,一杯茶水下肚,他终于缓过起来:“去查,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亲自去盯着,他们天大的单子,朕难得的恩典允他家人相见,反倒是方便了他们作乱,朕对那些人还不好吗?”
第56章 第 56 章 多事之秋
府衙内。
虞钦正趴在桌子上察看户房的账务, 因为要离任,很多东西都需要重新整理。
安十乌拎了食盒进来见他低着头丝毫未觉,并不随意打扰, 轻手轻脚将饭菜一一摆在桌子上。
碗碟轻撞的声音到底打断了虞钦的思绪, 抬眸, 安十乌正好站在逆光地方, 整个人被阳光笼罩显得格外清俊舒朗。
虞钦捏着笔, 静静看着他细致的动作,嘴角不自觉勾起。
安十乌将筷子摆好, 转身就对上虞钦狭长的凤眼, 似清风抚过湖面泛起点点波澜, 他笑了笑, 做了一个邀请的姿态:"过来吃饭吧。"
虞钦莞尔, 放下手中的笔,一边整理好折起的袖口,一边朝安十乌走过来:“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衙门里的饭菜也很不错。”
嘴上这么说, 但他眼中笑意丝毫未减, 安十乌将他按在座位上, 在虞钦身旁的位置坐下来:“你没发现自己最近都瘦了吗,感觉那腰一折就要断, 今天有你最喜欢鱼汤,府里煨了一个时辰,快来尝尝。”
虞钦端着鱼汤的手一顿,这个小混蛋最近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奇怪招式,虞钦虽然当时爽到了,但第二天整个人疲惫的厉害。
偏今日他还好意思说怕自己折了腰, 谁家的正经人会随便折别人的腰,虞钦手中的汤匙随意搅弄,似笑非笑的看着安十乌:“你老实些,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安十乌来时刻意没有吃饭,就是为了陪虞钦,对方总是很忙碌,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只有在晚上才能看到人,两人的相处总不能就是床上那点事儿。
听到虞钦这么说,他手里挑鱼刺的动作未停,语气却带了几分无赖:“只是我不老实吗?钦哥可是也痴迷的紧。”
虞钦前三十年没碰过男人,出于身体需要即便是略显贪欢也很正常,今日却被年轻的郎君戳破,他倒也不尴尬,只当没听到安十乌的话。
低头去喝鱼汤时,一股奇怪的腥味直冲的人忍不住干呕。
安十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经捂着嘴跑去外面,他连忙跟上去,就见素来温雅出尘的虞钦一只手撑着树呕吐不止。
安十乌连忙扶住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语气焦灼不已:“怎么会这样,你身体不舒服吗?”
虞钦靠着安十乌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胃里翻江倒海,仿佛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王康也从未见过虞钦这般病容,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安十乌喊他去端了茶水,让虞钦漱了漱口,见他终于缓了一会儿,整张脸却始终惨白,不由紧紧搂着他:“我们回府去看大夫。”
虞钦摇了摇头:“不碍事,再等会……”
听见他声音这般虚弱,还惦记这公事,安十乌神色愠怒:“还不碍事,非要整个人就剩一口气才算有事儿吗?这点公务不处理会死人吗?”
虞钦第一次被安十乌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也不知是理亏,还是被安十乌过于严厉的语气震慑,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安十乌见他终于老实下来,掏出手帕擦去他额角的汗:“能自己走吗?我扶着你,咱们走慢一些。”
他语气担忧,虞钦摇了摇头,尽管整个人还是有些难受,眼中仍有笑意闪过:“没关系,你扶着我,我们慢慢走。”
他一只手紧紧攥着安十乌的胳膊,看似只是搀扶,实际上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都倚在安十乌这边。
他走的很慢,无意间偏头看着眉梢微拧的男人,心中似乎明白了安十乌曾经说过的携手并进的真正含义。
在自己伤痛脆弱时有个可以依靠的臂膀,这个人知道你的顾虑,会借你支撑的力量,而不是像从前一样只能人前强撑,人后一个人默默舔舐伤口。
虞钦不由得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妖道被大嫂收买,想要借流言强逼自己出嫁,也是这个人戳破了那个道士的小把戏。
后来在白龙村,不久前的祭祀,以及许多事情,不知不觉他们两人早就走在了一条路上。
他格外的沉默令安十乌心中忧虑更甚,忍不住紧紧攥着虞钦的手:“若是坚持不住我背你好不好,谁能永远没有生病的时候。”
他知道虞钦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脆弱无力的模样,尤其是当着那些同僚的面,可没什么比身体重要。
但他又深知凭借虞钦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却没想到他话音刚落,虞钦略带沙哑低弱的声音传入耳中:“安十乌我难受。”
他的声音有些发闷,眼尾也泛着红色,安十乌一愣,低头看着已经微微合眼的男人,虞钦这样的硬骨头喊不舒服,那一定是难受极了。
顾不得多想,他将人拦腰抱起:“没事的,你闭上眼睛,我们很快就回家了,找大夫给你看看就好了。”
虞钦似乎是嗯了一样,闭上眼将一切都交给了安十乌。
安十乌见此更不敢耽误,无视了府衙中旁人诧异窥探的目光,大步流星朝府门外走去。
幸好府衙离虞府并不算远,他们到的时候李大夫已经提着药箱在门口等着了。
安十乌顾不得说话,将虞钦放在床上,将位置让给了大夫:“李大夫,你好好给虞钦看看,今天吃饭的时候突然呕吐不止,也不知是饭菜有问题还是近些时日劳累熬坏了身体。”
李大夫见惯了病人依旧形容不迫,虞钦看着神色恹恹,其实倒也还好,倒是安十乌满头大汗狼狈不已的模样令他侧目多看了一眼。
心里感慨着小年轻真好,指尖熟练的搭在虞钦的手腕上。
突然,他神色一怔,略带惊诧的看了虞钦一眼,随即垂下眼帘轻轻合上眼睛。
半晌,他又让虞钦换了一只手腕,心底思忖着要怎么和着夫夫两人开口。
安十乌见他面上神色变幻,温热的掌心紧紧攥住虞钦微凉的手,心中越发不安:“他应该就是受了凉,或者食物没吃好,对吗?”
他小心翼翼,带着几分求证的意味,虞钦却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要哭出声,他缓了一路其实已经好多了,见李大夫还在那里高深莫测,忍不住开口:“我怎么了?”
李大夫唉了一声,不敢再卖关子:“怀孕了。”
虞钦怔住。
安十乌傻眼。
王康瞪大了眼睛。
“真的是怀孕了,可你不是说过我天生体寒,难以受孕。”虞钦攥着安十乌的手不住收紧。
他一直知道自己难以受孕,从前虞钦不在乎这个,可遇到安十乌后他逼着自己不在乎,如今李大夫却说他怀孕了,让突如其来的惊喜只让他觉得太不真实。
安十乌手腕一通,很快回过神,比起虞钦对这个结果的怀疑,他反而更加冷静。
一个大夫自然不会对一个判定难以受孕的人开这样残忍的玩笑,那只能说虞钦确实在极小概率的情况下成功受孕。
安十乌心中一时间涌起惊奇,欣喜,最后全部化为忧虑:“他怀孕的话对身体会不会有损害。”
李大夫见虞钦那样冷静威严的人这时候都恍惚不已,安十乌却这么快就冷静下来,捋着胡须轻笑不已:“怀孕自然不可能没有风险。”
女子、哥儿怀孕本来就是闯鬼门关,但人人都要走这一遭,但这话显然不能对此刻情绪不稳定的安十乌说。
而是委婉道:“生育本就有风险,但虞大人身体其实养得比一般人更加好,若是仔细看顾倒也并不妨碍。”
安十乌听他这样说,微微松了一口气,见虞钦嘴唇还是有些发白,帮他压了压被子:“钦哥,你是不是做什么事情都这么厉害,我们才成婚几个月,这里面就有一个宝宝了呢。”
他宽厚的掌心隔着被子正好落在虞钦的肚子上,虞钦也顺着他的手盖在自己小腹的位置:“我真的有孩子了。”
他声音带着几分低喃,抬眸见安十乌眼神清亮,飘忽的心落在了实处,心底蓦然爆发出惊喜的情绪:“我们竟然有孩子了,安十乌,我真的没有想到。”
在面人面前不苟言笑,城府深沉的虞大人,此刻满眼惊奇。
李大夫自然理解这夫夫两人的欣喜,但此刻他不得不打断两为新手爹娘的不稳重行为。
“虞大人哪怕身体极好,但毕竟年纪略长怀孕一事本就比年轻哥儿更艰难些,所以最近一年最好不要像之前那样忙于公务。”
他的话令两人从头脑发热中清醒起来,安十乌理了理情绪,忙追问道;“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呢?”
李大夫见他这般着急的模样又给他说了几条需要忌讳注意的事项,却不想安十乌问得详细,一时间整个屋子里竟只剩下他二人一问一答。
虞钦靠在床头,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贴着小腹,以后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也有了血脉相连的亲人,而且这还是他之前想也不敢想的,和安十乌的孩子。
第57章 第 57 章 真相
安十乌问得细致, 也幸好李大夫十分有经验倒也游刃有余,虞钦见他甚至十分郑重的拿了纸笔将那些注意事项记在纸上,嘴角忍不住勾起。
王康懵了片刻便反应过来, 连忙让墨竹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老爷和夫人, 却未曾想到最后只有墨竹一个人回来。
“怎么回事, 公子这么大的喜事儿, 老爷和夫人不来吗?”他朝门外看了一眼, 确实只有墨竹。
“我也不知道,我去了北苑后, 下人都被赶到外面, 说是老爷夫人在见客。”墨竹皱着眉。
哪怕墨竹将虞钦有孕的事情告诉了他当管家的爹, 他爹面上也不见多少喜色, 反而神色惶恐的望着主厅。
李大夫终于被安十乌接二连三的疑惑问得头大, 趁着他低头记录的功夫提着药箱就走。
安十乌回头,只看到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虞钦笑了一声:“你将李大夫吓坏了,哪里就这么紧张。”
安十乌将纸上记录的东西顺了一遍, 该记的全都记上, 心中暗道也不知刚刚谁那般失态, 这会儿倒是嘲笑自己。
想到虞钦今日午饭也没吃上几口, 他喊了一声墨竹,就见他和王康两人站在门口窃窃私语, 王康那个高冷男还有这样话多的时候。
墨竹听见安十乌的叫声连忙走了过来:“郎君。”
安十乌看了眼他身后紧跟过来的
王康:“你们俩莫不是看对眼了,要是真的互相有意,我倒也可以当个媒人。”
他随口调侃,王康俩上不由一僵,墨竹也连忙躲开了半步:“郎君就说玩笑话,我喜欢娇娇软软的小哥儿, 王康这种硬石头就算了。”
王康被人这般埋汰,反而松了一口气:“郎君不要乱说,我这辈子只想侍奉大人。”
他看了一眼虞钦,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道:“老爷和夫人可能出事了,刚刚我让墨竹去报喜,墨竹说他们二人在见客,连面都没露,也不许下人通传。”
安十乌咦了一声:“没说是什么客人吗?”
虞老爷和虞夫人虽说只是虞钦的养母的,但是对虞钦十分看重,这种看重或许有来自亲人的关爱,但也掺杂了对他身份的慎重。
如果不是遇见要命的事情,他们绝对是以虞钦为首位的,今天这事情确实反常。
墨竹摇了摇头:“我问我爹了,他只让我别打听,正院里的下人也全都被赶了出去。”
虞钦眉梢轻凝,心里也没什么头绪。
安十乌看他一眼,放下手里的纸笔,扶他半坐靠在床边:“别担心,我去看看,不会有事的,让厨房先给你拿些清淡的吃食。”
虞钦点头,顺着他的力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我知道,你去吧,别担心我。”
安十乌笑了笑,带上墨竹去了北苑。
两人还未走近,就看见管家双手握拳,在门口走来走去,他旁边几个一身黑衣,身形利落锋锐的侍从堵在门口。
几人手上的刀剑因为阳光的反射,寒光交织,直晃人眼,
安十乌脚步微顿,心里多了几分慎重,他步子大开大合,带着几分疑惑道:“管家,这是怎么回事?爹娘呢?”
管家没想到这个祖宗这时候也来捣乱,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一把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我的好郎君,你来凑什么热闹。”
安十乌这才注意到管家向来富态红润的脸色微微发白,整个人不自觉颤抖,就连胡子似乎都在诉说着主人的不安,他不由朝守门的那几人看去。
“几位大哥,突然来我家,还将府上年迈的老管家吓得不轻,这是做什么?”
他声音舒朗高亢,并不避讳,却也不靠近。
黑衣侍从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安十乌恍若未觉,语调越发激扬:“我有喜事儿要和爹娘说,麻烦你们让下路。”
管家也忧心里面的情况,但看着安十乌不怕死的靠近了一步,连忙一把拉住他:“郎君还是快回去吧,公子不是说今日请您带他去珠宝店转转,这会儿天色正好,人也少,正是时候。”
郑懿君眯着眼睛,看着跪在自己脚下抖若筛糠的夫妻二人,止不住冷笑,就这样的胆子还敢胆大包天玩偷龙转凤的戏码。
“我以为你们会狡辩一番,不想竟然认的这般干脆,混淆王室血脉足以诛你们九族了。”
虞夫人此时整个人已经瘫倒在地,多年的梦魇终于成真,她俯在地上,神色竟然带了几分解脱:“陛下,民妇知罪,都是民妇鬼迷心窍,民妇甘愿伏诛。”
“草民该死。”虞老爷子面色灰败,跪在虞夫人身边在,整个人仿佛都带上了几分死气。
他二人自知罪责深重,怎么也逃不过,所以既不辩驳也不求情。
郑懿君眸色深沉,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了这两人:“你们倒是真敢想,将我金尊玉贵的皇儿偷走,怎么,是觉得你们对我的皇儿不错就算弥补。”
“还是觉得我看在皇儿的面子上就不会将你们怎么样,呵,我偏要送你们两家三百零七口全部上路。”
虞老爷子被戳中心中妄想,可他偏偏忘了眼前这人不是普通人,而是天家帝王,重重磕下头:“陛下,一切都是罪民的错,我虞家其他人无辜。”
虞夫人厌恶李家的人,可他的城儿、熙儿并不知情,却要白白送了性命,哪怕知道希望渺茫,可他还是无法只冷血看着。
郑懿君一个茶杯直直摔在虞老爷子脸上:“既然你知道虞家其他人无辜,当年怎么敢做出李代桃僵的事情。”
鲜血顺着虞老爷子脸上滑下,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张了张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虞老夫人见夫君满脸鲜血,连忙爬到他身边,用手捂住他受伤的眼睛:“不关夫君的事情,都是我的错。”
“当年的事情都是我造的孽,我夫君并不知情。这么多年我日日活在愧疚中,陛下求您看在我夫妻二人诚心对待钦儿的份上,饶了其他人吧,是罪妇罪该万死。”
第58章 第 58 章 为什么(修)
安十乌脚还没跨过门槛就听虞夫人哭的声嘶力竭, 看到主位上坐着的郑懿君,脚步微微一怔。
整个屋子里的氛围实在压抑,在看到虞老爷子满脸血迹的模样, 他终于绷不住神色, 手忙脚乱拿手帕按在他伤口上止血:“父亲, 你这是……”
虞老爷子神色几经变幻, 他不敢去看上面梁帝的神色, 就像他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曾经以为会永远掩藏的真相突然被揭开。
他挡住安十乌的手,低声呵斥:“你来做什么, 滚回去。”
安十乌一把扶住他因为激愤不住颤抖的身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受难不管吗?”
他和虞夫人虽说并不亲昵, 但对方对他还算不错, 老爷子更是掏心掏肺处处为他着想, 安十乌若是这个时候装聋作哑与畜生无异, 更何况这是虞钦的父母。
郑懿君面无表情看着下方翁婿情深,手中佛转转动速度越来越快:“你们倒真是好算计,一个偷了我皇儿的尊贵, 一个让他委身下嫁, 你们都该死。”
想到自己唯一的孩子竟然被嫁给一个除了脸家徒四壁的破落户, 梁帝只觉得原本看着有几分顺眼的年轻人, 此刻如此面目可憎。
安十乌这下是真的愣住了,猛地转头就看到郑懿君神色阴寒, 仿佛看死人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又想到他刚刚的话。
皇儿,谁?虞钦……
那眼前的人岂不就是皇帝,此刻,安十乌脑子里一片混乱, 虞钦的亲生父亲,可明明原书中,直至他死,虞钦的身份都没有暴露。
虞老爷子听到皇帝的话,神色骤变:“陛下,安十乌和钦儿……”
眼见梁帝面色沉沉,他神色麻木的改口解释:“和殿下的婚事是姻缘巧合,并非算计,这些事情安十乌都不知道。”
他此刻是真的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促成虞钦和安十乌的婚事,可是如今梁帝出现在这里就证明当初的事情彻底瞒不住了。
安十乌云里雾里,也听明白了皇帝怀疑自己和虞家一起算计和虞钦成婚。
他看起来对虞钦十分看重,这些时候的接触他也能看出来这位梁帝并不是一个轻视哥儿的人,甚至他比许多人都要胸襟宽阔。
可虞家犯的也确实是大罪,他看了一眼神色灰败,面如死灰的虞老爷子,又看了一眼虞夫人。
虞钦对他的养父母感情深厚,虞老爷子对自己也十分尽心,到了这般地步也记得为自己辩驳,本来虞家这些事情就是一团无解的乱麻。
或者他下意识觉得在原著中一直没有揭开的事情,就多少抱着逃避的心理,可错了就是错了。
若是其他人或许还能理直气壮,可这是虞钦的亲身父亲,他慢慢松开了手,深深下拜:“我不清楚事情具体的真相,但是如今也听明白了几分,您心中气愤我都明白,只是这事儿本就复杂。”
看着梁帝神色如深沉大海似乎早已酝酿着狂风暴雨将至,他抿了抿唇,还是道:“如今虞钦刚刚有孕,胎像不稳,您能不能慢慢告诉他……”
梁帝听闻虞钦有孕,梁帝猛地站起身,随即冷笑,随手摸起一个茶杯砸向安十乌:“狗东西,你在威胁我?”
哪怕贵为帝王,在处理孩子的事情上也难免失了果断,安十乌这些话在他耳中就是想用孩子保一条狗命,可堂堂帝王谁敢这样算计他。
安十乌下意识的闪躲,杯子落空咕噜噜滚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梁帝面无表情额角青筋直跳,其他人也没想过他竟然敢躲。
安十乌自己也只是下意识的举动,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把锃亮的钢刀就已经架在脖子上。
刺痛传来时他整个人身体僵直,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眼神冰冷仿佛看待蝼蚁的梁帝,第一次直面了死亡的威胁。
“陛下……”他嘴角蠕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说虞家无辜,可他们确实换了皇子,说自己真的不清楚,可在震怒的皇帝面前这些都没有意义。
说虞钦重情,但他们这些人不能够因为虞钦重情就这般欺负他。
他原本付出了那么多,吃了多少苦才得到如今的一切,明明那些都是唾手可得的。
安十乌深深俯拜,虞钦的要强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亲人性别的偏见,还有一出生时被他们果断的抛弃。
否则即便他天生就是不甘于平凡,却也不会那样偏执,上辈子更不会落到那样的结局。
看着眼前神色明灭的皇帝,还有之前他对虞钦的关注打探,安十乌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开口问道:“倘若当初孩子没有换掉,你唯一的嫡子是个哥儿,你还会这般看重虞钦吗?”
整个正厅鸦雀闻声,所有人都深深埋下头颅。
梁帝猛地睁开眼睛,话中尽是讽刺:“我当然会好好培养他,我的孩子那般聪慧,他是天生的雄鹰,领导者。有些人就算是男人又怎么样,金丝雀样的东西,注定上不得台面。”
梁帝没想到安十乌会问出这样的话,唇角讽刺。
他这话就是连那位仁善的太子也迁怒了,安十乌垂下眼帘,不去看身边跪着的两人。
“只要他出色,你连太子之位也愿意给他吗?而不是因为他哥儿的身份娇养,然后去过继宗室子。”
梁帝冷笑:“我是蠢货吗?放着自己聪慧果敢的孩子,去过继别人的孩子。”
虞夫人不想竟然会听到梁帝这样的回答,满嘴呐呐:“不可能,钦儿只是个哥儿,你肯定会因为他的身份冷落李家,哥哥当初那么做都是为了自保。”
“倘若你当真不介意钦儿哥儿的身份,甚至愿意因为他的优秀就让他当太子,那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做这些。”
安十乌骤然听到虞夫人的话,只觉得可悲可笑。不仅为虞夫人还有她娘家的那些人,更为虞钦。
或许只是因为梁帝亲生孩子都死光了,所以他才会将目光放在虞钦身上,以至于说出让虞钦当太子的话。
可这也说明他本身对性别的偏见并没有那么大,最起码没有李家那位王君还有身旁的虞夫人大,虞钦是有机会的。
偏偏就因为有心人的动作,他从一开始就成为弃子,被养在了虞家。
安十乌突然又想到原书里的国破山河碎,羸弱的太子登基之后压不住群臣天下,战乱频发,百姓流离失所,李家又落得了什么好下场。
他转头看向有些疯魔的虞夫人。“对呀,你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呢?被逼无奈,或者为了更近一步的权势,或者为了你的亲生儿子?”
安十乌对此刻的局面无解,也是真的好奇,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做出当年那样的事情。
虞夫人性子软弱,老爷子也不是什么贪婪到丧良心的人,可偏偏荒唐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虞夫看着安十乌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由扪心自问,是为什么呢,只是因为兄长的逼迫,还是因为自己也生了贪婪之心,她怔怔说不出话。
虞老爷子只神色复杂的看了安十乌一眼,闭上眼睛,显然已经放弃了辩解。
梁帝眯着看着,冷笑不止,抬手重新坐回原位,仿佛刚刚仪态尽失的模样只是错觉。
可真是狗咬狗一场好戏,哪怕他恨不得亲手杀了眼前这几个狗东西,可他心里明白,安十乌说的没有错,投鼠忌器,他必须考虑皇儿。
“说说吧,我也想知道你还会怎么狡辩,说得好或许我愿意饶你们一命也说不定。”梁帝容色威严,俯瞰着眼前跪在下面的三人。
第59章 第 59 章 当年
虞钦站在门口望着紧闭的屋们久久未动, 他面上无喜无悲,身影却让人觉得莫名沉郁。
有那么一瞬郑康仿佛真的在他身上看到了梁帝的影子。
“您……”他想说如若不适可以避开,虞钦却已经推开了房门。
安十乌下意识回头, 见到虞钦逆着光走进来, 唇色还透着几分惨白:“你怎么来了?”
虞钦今日动了胎气, 身子本就虚弱, 今日这事情明显一时半会理不清楚, 别他再有个好歹,这般想着安十乌不自觉的起身扶住他。
虞老爷子夫妇同样满脸担忧, 神色却不约而同露出几分复杂。
虞钦紧紧握着安十乌的胳膊, 心神微松:“我不放心。”
安十乌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回去, 虞钦就知道一定是遇上了棘手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会是那些人找来了。
他没有去看屋子里的其他人, 视线扫过安十乌脖子上三寸长的疤痕时眉梢紧拧,从袖口掏出纯白的手帕按在他伤口上。
郑懿君见自己唯一的儿子一进来就只顾着那个小白脸,心中泛酸, 还是忍不住轻唤了一声“你来了。”
乾坤独断的皇帝陛下几乎从未有过如此柔肠百结的时候, 看着虞钦淡漠却极具掌控力的神色, 紧绷的面色似乎缓了一刻。
虞钦转头, 掀开衣摆正要跪下,郑懿君连忙制止了他的动作:“你不必跪了, 坐着吧,今天我来虞府就是要弄清楚一些事情,正好与你有关,你不妨听听。”
看他面上冷冰冰实则一副稀罕的模样,安十乌就差不多能摸出他一些态度,按耐不住扶着人在椅子上坐下, 又倒了热茶塞进他手心捂着,然后安安分分在虞钦脚边跪下。
梁帝冷眼看着,这人姿态就像看护主人的忠犬似的,到底没再说什么,只看向俯身在地虞家夫妇:“当年在秋平县的事情你们最好老实交代清楚。”
虞夫人额头因为撞击红肿出血,看着身旁鬓角花白,身形佝偻的夫君,第一次生出了无限勇气。
“当初我和母亲被养在外面直到我十岁才被接回家中,整个虞家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只有兄长待我最好。”
“我及笄后,嫡母为我找了一门亲事,我不愿意便和表哥私奔,我二人一路走来从情比金坚到相互埋怨,最终分道扬镳。”她声音讷讷,微垂着眉眼。
安十乌跪着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她紧攥的拳头以及不住颤抖的睫毛,心中诧异不已,这样温柔腼腆的虞夫人曾经还有那样年少轻狂的一面。
而她身侧的虞老爷子面上似喜似悲,他只知夫人是流落于此,年轻时心中不免揣测,却不曾想竟是这样的过往。
虞夫人努力忽略身侧灼热的目光:“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遇上了在外行商的虞大山,后来便和他结为夫妻,我姨娘早就去了,安顿下来后,我给家中最亲近的兄长寄了平安信。”
“婚后第二年我有了孩子,也许是缘分,子嗣艰难的兄长也在同一时间怀有身孕,当时陛下西巡避暑,听闻兄长胎像不稳我心中忧虑便与夫君前去探望。”
听她平铺直叙说起往事,虞大山眼神有瞬间恍惚。
当时他忧心妻子身子重,多少有些不愿,又恰逢好友安云杉相劝,几人结伴去秋平县游玩赏秋日红枫,却不想这一去便深陷泥潭。
他余光看了一眼在虞钦脚边神色平和的安十乌,收回视线,接下了虞夫人的话:“我夫妻二人一路游玩,待过去时正好碰上舅兄平安产下一个哥儿,还不待高兴,却不想兄长突然跪地相求。”
他这几句话是想将安云杉从中摘出来,本来他也不清楚事情真相,可与他们同行,难免会被牵连,虞夫人也懂老爷的心思,她看着虞钦,当初那一幕幕仿佛就在昨日。
“兄长说陈妃向来受宠,如今怀有皇嗣,陛下势必会将她高高捧起,而他身为王君多年无子,朝野上下已然有其他声音。”
“李家势颓,若在皇嗣上再无倚靠,势必败落下去,李家败落与否与我并无干系,可兄长不顾身体苦苦哀求,我怎么忍心,他虽与我不同母,却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之人。”
虞夫人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在看到昔日雍容华贵,傲然沉静的俯在自己脚下时,她竟然忘却了害怕,答应了他胆大包天的请求。
之后有后悔,可一切也由不得他,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当时我的孩子只有7个月,一副催产药下去提前出生,他的生辰其实和小皇子是同一天,但为了避人耳目,直到半月后我才假装早产生下孩儿。”甚至为了加深印象,兄长还声势颇大的找了三位大夫,最后诞下一个哥儿。
虞钦坐在一旁,捧着杯子的手不住收紧,安十乌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将心里隐藏多年的秘密宣泄出来,李莲蓉竟莫名松了一口气,细弱的声音中带着难得的坚定:
“陛下,当初我在皇庄陪伴兄长,我家老爷子自然不便同去,待我将孩子抱回家中,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就算是反悔也不能够了,这一切皆是我与李家罪有应得。”
“陛下,我二人虽不是小皇子亲生父母,但身上也流着相近的血脉,将小皇子抱回家中,我夫妻二人也悉心照料,从不敢怠慢,求您看在我家老爷对钦儿那般上心的份上饶他一命。”
梁帝看着跪在那里面色苍白、巧舌如簧的妇人捏着手中的佛珠久久未言。
他之前调查过这事,也知道虞家宽待虞钦,在外人看来这已经是极度的偏心了,因为虞家甚至愿意将家产分他一半给他这个哥儿。
可真要说起来,虞钦本来就身份尊贵,倘若他身为皇子,那些钱财于他就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反而是他因为李氏的罪孽当了三十年商贾之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受了多少刀风剑雨。
梁帝心下沉凝,到底相处几十年,这罪妇一番话,皇儿必定动容,可他也确实不能就这般曹操处置。
他转头看向虞钦,却见安十乌那不安分的狗爪子正握着他的手腕,几乎不用反应,便已经是怒火中烧。
“松开你的手。”
果然清官难断家务事,律法参杂着人情,就让人更是难以衡量对错,安十乌明白虞钦此刻心里难受,却不知要怎么安慰。
梁帝咬牙切齿的呵斥,令安十乌不明所以看向虞家夫妇,不想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是对着自己来的。
安十乌也不知道是脑子一抽,还是怎么回事,竟然握的更紧了,虞钦看着荒唐的几人,原本凭风起浪的心倏然平静。
第60章 第 60 章 一双人
他看了一眼养育自己三十多年的养父母, 在他们身边跪下,朝这位突然出现的皇帝深深下拜,淡淡声音中透出几分孤寂:
“陛下, 我在十几岁时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爹娘于我有养育之恩, 还请您宽恕他二人。”
虞钦竟然早就知道真相, 这是梁帝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 说不定他儿子心里还觉得这一家人格外坦荡呢。
他紧皱的眉头久久未散,却还是开口问道:“你当真不怨他们吗?”
“孩子, 只论他们同意将自己的儿子和皇子交换, 其用心就未必有他们表现出来的那般坦荡。”
或许那些好也都是为了防止今天事发的挡箭牌。
虞钦摇头, 澄澈的眸光清明宽和, 自有一番风骨傲人:“爹娘或许有错, 但根源并不在他们身上,可能他们确实有私心,但这些年对我的用心也是真真切切的。”
儿子喊别人一口一个爹娘, 却称呼自己陛下, 梁帝心中滋味莫名。
他没有应答虞钦的请求, 惯常冷肃威严的声音刻意压低, 硬生生挤出几分和蔼:“你不喊我一声父皇吗?君亦。”
父皇,虞钦无声咀嚼这个称呼, 看向梁帝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他以为皇帝也和李家那位王君一般,却不想竟他着有出人意料的开明。
那句只要资质出众太子之位给他又何妨的说法出口,虞钦仿佛心下有道细细的裂痕被填补,他抿了抿唇:“父皇。”
梁帝顿时哈哈大笑,亲手将虞钦扶起来:“好孩子, 当时那老叟错认,我便想着这合该是我家麒麟儿,却偏落别家,怎料你竟真是我的孩子。”
虞钦顺着他的力道起身,闻言一怔,却没有说话。
安十乌看到这里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皇帝会不管不顾真的一张口诛杀虞家九族,毕竟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只要不喊打喊杀,倒也没那么可怕,他有些天真的想到,揉了揉酸麻的双腿,偷偷拽了下手边虞钦的衣角。
虞钦低头,就见安十乌目光灼灼,眼睛里藏不住的委屈,勾了勾唇。
无论其他人、其他事如何复杂,他总是一如既往的简单。
梁帝正和儿子说话,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卖乖讨巧的安十乌,顿时冷哼一声,可对上虞钦沉静的目光,只能摆手:“行了,你起来吧。”
对这个儿子他是珍视又亏欠,就好像穷途末路时,突遇拨云见日的光亮,在他身上自己看到了理想延续的希望。
这是他的独子,自己从未精心教养过,他却已经自己成长为如此优秀的模样,令人不得不感慨血脉的强悍。
安十乌得了首肯,光明正大在腿边锤了一下,忍不住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意,虞钦伸手给他借力,安十乌本就弯起的眉眼都飞扬了起来。
虞家夫妇相视一眼,不由松了口气,却听梁帝突然问道:“当初安云杉是否也知道君亦的身份,所以才将孙子和虞家定了娃娃亲。”
安十乌嘴角笑意戛然而止,他爷爷竟然也参与了那场偷龙转凤的阴谋:“这不可能。”他脱口而出,神色惊疑不定。
正要辩驳,却突然想起爹娘提起旧事时常常感慨,两家一向亲近,怎么突然断了联系,安十乌从前也一直疑惑,联想到当时的时间点,此刻似乎隐隐明悟。
手上温凉的触感传来,是虞钦攥紧了他的手背:“这些事情当然与我郎君无关,他本来的婚约也不是与我定的,只是我二人姻缘天定,这才阴差阳错走在一起。”
虞钦格外笃定的语气,令安十乌躁动的心逐渐平息。
虞老爷子心脏骤然收紧,敛眉思索了片刻,主动开口解释道:“当初安云杉确实与我们结伴游玩,这事生的突然,可我们也知道厉害,所以从始至终都瞒着他。”
他们两家逐渐断了联系也是虞老爷子怕事情败漏连累到无辜的安家。
梁帝目带沉思看着眼前携手而立的两人,虞钦一如既往的沉静睿智,只在此刻泄露出明显的维护与偏向。
安十乌这个年轻人这段日子看下来,除了那张脸格外俊朗,性子倒是十分直白鲜活,有些像他之前十分喜爱的小宠妃。
安十乌并不知道眼前这位帝王的心思早偏到了十万八千里,只当他心中怀疑。
“陛下,我和钦哥是两心相悦走到一起,我保证日后对钦哥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恩爱到白首。”他举起右手,神色郑重坚定。
梁帝不仅神色未缓,双眸越发深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想让他的皇儿在他身上吊死不成。
安十乌毫不退缩看向他,就见这位帝王冷笑一声:“你还敢对君亦阳奉阴违不成,我儿自然有数不清的人对他情比金坚,忠贞不渝。”
安十乌语结,直接看向虞钦。
虞钦抚着额头,安十乌孩子气,梁帝难道也忘了自己的年纪身份不成,他不着痕迹挡在两人中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今天就这样吧。”
他如今自然说得上话,结束了这场别开生面的父子相逢,梁帝正是对儿子稀罕的时候就住在了虞家。
安十乌安顿好他,又安抚了一番虞家夫妇,等回屋的时候整个人摊在床上一动不动。
虞钦正在熟睡,喝了药之后他的面色好了许多,至少看起来不那么病弱苍白。
安十乌轻手轻脚的褪下外衣,脱掉鞋子,顺势钻进被子里。
身侧熟睡的人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不自觉朝他这边靠了一下。
安十乌为他掖了掖杯子,指尖将他脸旁的一律青丝向耳后撩拨了一下。
房间里一阵寂静,只有两人逐渐同频的呼吸声,安十乌浮躁的心也一下沉静下来。
梁帝的突然到来打乱了一切,不仅是安十乌对那本书里少得可怜的认知,还有虞钦接下来的计划。
他原本想着帮着虞钦走好群众基础路线,可虞钦的身份曝光后,上阳县那里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再有看梁帝稀罕虞钦的模样,他们说不好就要去王都了,又是两眼一抹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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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密书
那本书里对王都的情况只有一段山河凋零的描写, 随着梁帝的死亡,这个强大的帝国很快走向了灭亡。
安十乌哪怕不算政治敏锐度极高的人,也知道虞钦的身份一旦曝光会在朝野上下引起多大的动荡, 届时只会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该相信我。”温雅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虞钦探起身子在安十乌修长俊秀的眉目之上落下一个湿热的吻, 晕开了他眼角的愁绪。
安十乌回神, 看着挤在自己怀中, 整个人无端柔情缱绻的虞钦,顺势环住他的腰:“我吵醒你了。”
虞钦低沉悦耳的笑声响起, 轻颤的尾音带了几分慵懒, 他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勾缠安十乌和自己纠缠在一处的青丝:“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三口了, 有爹爹、父亲、孩子的一家三口。”
安十乌没想到虞钦要说的竟然是这件事情, 整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恐怕此刻虞钦问他要私房钱,他也会毫不含糊的全部充公。
看着虞钦似乎消瘦了许多的轮廓,他眨了下眼睛, 在床下捣鼓了半晌, 再转身时手里多了一个带小金锁的朱红色漆木盒。
虞钦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那里藏了东西。
安十乌见他好奇的目光, 神秘一笑, 爬到床内侧,在床缝的位置找了半天, 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许,边找还边怀疑的看了虞钦一眼。
虞钦这下才是真的好奇了:“你是什么东西丢了吗?”
安十乌没有说话,他此刻的心情有些沉郁,突然指尖微硌,他又摸索了半天,缓缓拉出一根红绳。
虞钦期待了半晌, 看着他十分宝贝的绳子另一端系着一把钥匙,忍不住扶额笑道:“这是什么宝贝不成,你藏的这样严实。”
安十乌看他一眼:“这自然是宝贝。”
说话间他用钥匙打开了盒子,将盒子郑重推到虞钦面前:“这是我的全部身家了,以后都给你保管。”
说是给自己保管,脸上却是一副依依不舍的神态,虞钦坐起身,将盒子里那一叠纸契信物拿了出来。
他一边翻看,一边感慨不已,“你是什么时候将那些财物转移到钱庄的,还存了这么多家,你也不嫌麻烦。”
安十乌嘿嘿一笑:“兔狡三窟,万一回头哪家钱庄出了事我的银子岂不是要打水漂,而且存钱怕什么麻烦。”
虞钦又看了一眼盒最下层一排锃亮的小金猪,挑出几张看似是铺盒子的废纸出来:“这又是什么。”
安十乌凑过去看了一眼:“是我埋金银的位置,我怕自己忘记了就记了下来。”
虞钦挑眉,安十乌仔细辨认了一眼:“城郊白马寺南厢房甲字号舍一千五百金。”
藏银子都藏到寺庙去了,虞钦翻捡了一张,安十乌道:“城西温泉山庄存银三千。”
接下来不用虞钦问,他就将种种藏银的地方一一列出,令人眼花缭乱。
安十乌看着虞钦莫名震撼的神色不免得意又伤感:“唉……”
他悠悠叹了一口气,就见虞钦似笑非笑道:“之前不是说有没有孩子都一样吗,怎么如今我坏了身孕,就舍得将自己藏得这样严实的银子都给我。”
“唉……”安十乌又叹了一口气:“大概是身上担着的责任更加沉重了吧。”
虞钦笑了笑,看着他故作深沉的模样,拍了拍安十乌的肩膀:“我相信我们安小郎君以后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这个孩子的到来不仅让安十乌感到了沉甸甸的责任,就是虞钦心下也踏实了许多。
哪怕安十乌许下两心不移的诺言,也说了不要孩子也无妨的话,可人生一世,到底遗憾。
且这世界上最容易变的也是人心,他能确定此刻的安十乌诚挚温善,可几十年后的呢,当他看见别人儿孙满堂的时候会不会遗憾怨愤。
虞钦是个敢于赌注未来的人,但他更愿意将有些危机扼杀在摇篮里,这个孩子的到来恰到好处,而且……
虞钦眼神沉了沉,双手不自觉搭在平坦的小腹上,既然他那位父皇许下豪言,他又怎么可能不去争一争,一个没有子嗣的继任者难免令人心不稳。
他的孩子来的这样及时,那他当然不能拖后腿,这天下权势尊荣势必是属于他的。
安十乌不知虞钦的野心勃勃,见他不自觉又在摸肚子,笑眯眯凑了过去:“你也会是最好的爹爹,不过你现在摸他没用,他估计还是个小豆芽呢。”
嘴上这么说着,他自己却毫不犹豫的将手贴在虞钦肚子上:“我还是不敢相信,这里面就有一个孩子了。”
“再等几个月这里会变得圆鼓鼓,成为一个房子,住下一个调皮捣蛋的小人儿。”
安十乌描述的十分形象,虞钦脑海中也浮现出一个小娃娃翻来覆去的形象,又被安十乌那只大手摸得身体燥热,一把抚开他的掌心。
见安十乌失望的重新躺倒,他将盒子里标记了藏银地点的纸一把塞进安十乌手里:“你这符号应该是有规律的吧。”
安十乌见他感兴趣,便为他解释道:“其实就是一种加密记录的方法。”
“事先确定好一本书作为密钥。然后将需要记录下来的信息分解成单字或短语,并在书中找到这些单词或短语的位置。”
“接下来第二步就是用页码、行号和词序来表示对应的单字、短语,将他记录下来,就完成了。”
安十乌将那些纸重新放回盒子里:“主要是我藏的地方太多太杂,我怕自己忘记,又怕别人看到,为他人做嫁衣,这才想着用加密的手法记下来。”
这方法听起来是很简单,虞钦垂眸看着来回反复似乎毫无规律的符号,谁能想到他竟然记载着隐秘的信息。
他指尖轻轻点在纸上,若有所思,这样的手法倘若用来传递信息,即便被对方截获了也没有关系:“这些符号也能用来给别人传递信息吧。”。
这可不就是最简单的“书密”吗?原本他可能有着各种各样的缺陷,但这个世界阿拉伯数字根本还没有引进来,所以绝对万无一失。
安十乌感慨虞钦的敏锐,于是直接拿了纸笔,勾画这给他看:“这是阿拉伯数字,你看这些符号分别代表了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后面组合起来就是十、十一……”
虞钦点了点头,这些数字用来记账也更加方便,或许它本来就是用来记账的。
到底是聪明人只一眼虞钦就隐隐摸透了这些数字的基本用法。
安十乌见他时不时点头,那点好为人师的兴趣被激发出来:“刚才我也解释了,其实就是用这些符号来指示对应的字和词,你看这张。”
安十乌拿出一章记录最简单的纸片,指了指背面,虞钦看到一个大写的101。
下一刻就见安十乌抱了一堆书过来,随意划拉一本掀开书册折叠的位置标记着101。
虞钦看了一眼书名,《梦华鸳鸯录》是安十乌十分喜欢的话本子,描写十分香艳露骨,两人之前还据此讨教过几次,不曾想这竟也是安十乌的秘钥。
安十乌对虞钦似有深意的一眼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他神色郑重的指着书上的数字:“你看,10-5-2,意思是第十页第五行第二个词,对应的是“温泉山庄。”
“20-3-1,对应的是第二十页第三行第一个词,对应“存银””。
他的解释简单明了,虞钦按照他指点的办法,也很快找到了“三千”的信息,合在一起就是“温泉山庄存银三千。”
第62章 第 62 章 男儿当有凌云志
虞钦指尖轻轻拂过纸上的数字, 心中隐有想法,他抬头从箱子里拿出一枚小金猪放在安十乌掌心:
“这是给你的零花钱,干的不错, 希望你一直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虞钦眼神中有种独特的光亮, 安十乌勾唇没有解释。
老师在重要的时候拉出来用一用就行,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 他也逐渐明白了怎么去合理掩藏。
见虞钦这会儿心情不赖, 他终于忍不住道:“今天真是大起大落,没想到你竟然是皇子, 狸猫换太子这种事情, 我只在戏文里看过。”
他一副小心试探的模样, 虞钦却并不避讳:
“我以为这个秘密会永远被隐藏, 今天这个意外也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毕竟所有的知情人都无法承担被揭破真相的后果, 所以他们只会紧紧闭上嘴巴。
安十乌没听出虞钦的弦外之音,心中还疑惑原本的剧情中这件往事始终隐于尘埃之下,如今这般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摸着脖子上缠绕的纱布, 脸上终于有了两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今天我都要吓死了, 万一皇帝真的一生气将我们所有人都砍了头……”后面的话不好再说, 他轻轻拧动脖子, 已经结疤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虞钦眼眸微垂,视线落在他泛红发肿的手腕, 这大约也是那会儿被茶水烫伤的。而眼前的安十乌看似惊吓不已。
但从他仿佛随口一般的轻描淡写中,虞钦便知道他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当时那种情况的严重性。
他抬起手重重按住安十乌伤口的位置。
“哎呦……”安十乌猝不及防痛呼出声,趔趄着向后躲开虞钦冰凉的指尖。
仰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强烈的刺痛和突如其来的委屈令他看起来有些茫然。
虞钦瞳色漆黑,神色冷静到近乎冷漠:“疼吗?”
安十乌抿唇,沉默相对, 正要摇头就见虞钦又要抬手。
他只能抬手挡住,闷声闷气道:“怎么会不疼。”
虞钦跪直身体,颇为居高临下垂眸看向安十乌,想到他不知死活的举动,目若寒潭,声音沉静如幽井,深不见底:
“下次遇到这种事情躲远一些,皇家的刀不长眼睛,就算真的砍了你的头也不会怎么样。”
“父亲不曾亏待过我,他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可他却对不起你……”
安十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虞钦食指摁在他唇间,打断了他的话:“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事情,余下的只看着就是。”
他很早就发现安十乌聪慧果敢,脑子里有无数宝藏,却对很多常识不解,他也一直都在帮安十乌补足这些缺陷。
但今日他发现了更加致命的东西,这个年轻烂漫的小郎君对皇权的畏惧心低到近乎于无。
株连九族这样鲜血累积的刑法,在他眼中似乎只是律法上冰冷的文字,可刑场上撒下的血确实鲜热滚烫的。
无论是无知无畏或是其他,这都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而如今的虞钦显然没有足够的实力护住他。
“我知道的,我当时也十分害怕,可难道当时的情况由不得我躲在一旁无动于衷吗?”
安十乌后知后觉体悟到虞钦警告的意思,可那样的情景下他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做些什么。
他下意识对虞钦分辩,却被对方冰冷的眼神锁在原地,再没敢吐出一个字。
安十乌看似认真反思的情态,虞钦却知道他心里该有的那份警惕还是过于清淡。
他拉住安十乌的手腕贴在自己结实的小腹上,语气缓慢柔和:
“我知道你的心,你是个有良心的人,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非个人足以撼动,下次若是再做其他事情想想我,也想想我们的孩子,好吗?”
安十乌见过很多模样的虞钦,或运筹帷幄,淡漠深沉,或温柔缱绻,沉静和煦,却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满眼后怕,神色期盼。
他指尖微动,手心似有血脉流淌,手背是虞钦素来寒凉的体温。
当时那样的情况就非要自己出头吗,难道就没有更加迂回的方法,安十乌扪心自问。
他心中清楚是有的,他完全可以想办法拖到虞钦到场,而不是因为莫名的心思非要自己强出头。
那个侍卫难道不会失手吗?那把剑之后有多少亡魂血溅当场,他为什么不曾深思就开始“伸张正义”。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自大,以后再也不会了。”他紧紧攥住虞钦的双手,直视着那双漆黑清冷的眼睛,满脸动容诚挚。
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已经下意识会轻视这些古人,来到蓉城后过于顺遂的生活,还有那几次出手愚弄世人的游刃有余,让他早已失去初来这个世界的警惕与谦忍。
虞钦不曾回应,心底却很满意他此刻的自省,他松开安十乌的手,重新在柔软的被子上躺下:“快睡吧,这几日恐怕清闲不得。”
安十乌盘膝坐在他身旁,见他已经闭上眼睛,知道虞钦心底的气还未消散,只默默将床边散落的纸张书籍收拾干净。
翌日,明书院。
微微抬起的窗框外,有竹声飒飒,秋风携裹着满室竹香,好一派秋意盎然。
安十乌老老实实跪在织满双线祥云纹的地毯上,微垂的眼帘掩去眼底的复杂。
身旁梁帝与虞钦的谈话愈加深入,从朝堂大势到党派林立,再到遍布前朝后宫盘根错节关系。
安十乌余光觑了一眼,提炼出来了两个意思:一是如今朝堂将要进入皇权更迭前兆,斗争激烈异常,势力混乱复杂。
虞钦突然出现可能会让本就你死我活的形势更加惨烈,甚至一着不慎可能他自己也陷入险境。
第二则是郑玄昭稳居太子之位三十余年,也遭遇了多次险境,哪怕有皇帝暗中帮衬,他的日子其实算不上好过。
但梁帝也直接向虞钦表明,接下来他不会管他,所有的腥风血雨能否趟过,只看他的手段与运气了。
这是在想虞钦表达立场,也让安十乌一个激灵,整个人越发清醒。
有风拂过面颊,鬓边青丝被冷风摧残晃动,如羽毛拂过心尖,徒留荒芜不定。
太子郑玄昭独自面对朝堂碾压,这就意味着梁帝将撤回了对郑玄昭作为唯一儿子的保驾护航,以他懦弱中庸的性子就好像将羊羔从坚固的铁血盔甲中剥出扔进狼群。
梁帝说这些话时语气漫不经心,安十乌甚至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讽笑。
或许这位曾经的父亲,如今的帝王来了兴致还会将这趟浑水搅得更加混乱,榨干郑玄昭的最后价值。
安十乌不难想象他最后的下场,呼吸凌乱几分,垂在身侧的掌心紧攥,心底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里是封建王朝,残酷嗜血,阶级分明。
郑懿君并不知自己和儿子联络感情的一番话不经意敲打了一个飘忽的年轻人。
他有许多话想和儿子说,可从来铁血的皇帝并不会对自己的儿子用不上那些虚伪的怀柔之道,只能将朝堂那些东西一一分析给他。
这样手把手的教导不仅让虞钦茅塞顿开飞速提升着自己的眼界和认知,也让梁帝对儿子更加欣赏。
“我曾经也这样提点过郑玄昭,可他并不能理解我的意图,只觉得这是我的敲,从而更加胆小甚微。”
“他所有的灵气似乎全都用在了吟诗作词,悲春伤秋的事情上,令人常常感慨不知像了谁。”
梁帝视线透过虞钦看向窗外,对郑玄昭的不满,他不曾也无法对人表露,这令他常常心生郁结。
如今对虞钦提起时只剩下满眼释然:“从前只觉得是虎父犬子,如今才明白龙生龙、凤生凤,不可同日而语。”
虞钦指尖摩挲着盛满蜜水的宓色瓷杯,温热的杯体令他心尖滚烫,他静静看着梁帝,坦言激荡:“风霜有何惧,男儿志兮天下事,但有进兮不有止。”
“好!好!好!”梁帝开怀大笑,多年的困顿忧虑一扫而空。
安十乌骤然回神,怔然看着相视而笑的两父子。
第63章 第63章 挡箭牌(修)
梁帝站在那处身材伟岸, 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幽暗深邃的眼眸此刻尽是酣畅淋漓的无边宽广。
虞钦只坐在光影交叠处, 衣摆如流云随风轻动, 手中折扇无意识敲击出舒缓的节奏, 一眼望去气质疏淡, 沉凝端雅。
只有和梁帝对视时, 一双清透凤眼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尽是傲视天地恣飞扬意。
这父子二人外形迥异, 内里却像了十足, 安十乌许久未动, 只觉得此刻的虞钦似乎击溃了身上层层束缚, 眼中心底另有一番广阔天地。
或许是心有灵犀, 虞钦突然转过头,看向安十乌时唇角不自觉勾起,那一眼在安十乌看来写尽了男儿意气, 自是风华万千。
“钦哥。”他轻唤了一声。
虞钦心下叹气, 这两日倒是让安十乌受尽委屈。
他起身对梁帝道, “父亲, 我知道你看他不顺眼,如今跪也跪了, 让他起来吧。”
这一声父亲语调不疾不徐,其下淡淡的温情却让梁帝嘴角弧度愈深,可想到儿子这声父亲是为了一个小白脸,梁帝垂眸对着安十乌冷哼一声。
虞钦只当未曾听见,扶起他后动作自然的帮安十乌整理略显褶皱的衣襟:“腿疼不疼,日后在父亲面前殷勤一些, 他爱屋及乌自然不会为难你。”
虞钦这话似在叮嘱安十乌,其实也是在告诫这位新认的父亲。
安十乌精准的抓住了话里的信息:“日后?”
他吞吞吐吐,看虞钦一眼,又不着痕迹扫过梁帝。
虞钦扶额:“没关系,你想说什么,说吧。”他这个阶段是想让安十乌不要太过轻视皇权,但绝不是想让他连话也不敢说。
安十乌在心下斟酌片刻这才开口道:“刚才陛下那番话无不透露王都凶险,连那位自小宫中长大的假太子艰难应对,咱们这会儿难道不应该避其锋芒。”
虞钦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问道:“你不想去王都。”
安十乌摇头:“那倒也不是,只是觉得我们基础薄弱贸然闯入战局难免伤己。”
而且皇帝刚刚的意思难道不是说想让太子继续挡在前面,企图令虞钦低调发育吗?安十乌上辈子看的许多狗血小说电视剧基本就是这个套路。
这两人一个老年姜,一个中年姜,哪个都比安十乌老辣,怎么听不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这种级别的榆木脑袋一般根本无法走到梁帝面前,偏偏一个是前儿子,一个是便宜女婿,梁帝额头习惯性青筋绷紧。
虞钦却摸了摸安十乌发顶,他每次这样动作,眼前这个已经比自己高了半头的郎君都会别扭的配合,有阳光的温度停留在他指尖,他笑了笑解释道:
“太子自然有他的去处,我们也有相应的安排,从前处于卑位尚且不惧官场腥风血雨,如今地位颠倒,不在这宦海风波中淌一遭岂不遗憾。”
安十乌点头,顷刻间心底涌起万千豪气,“你说的没错,反正无论什么路我陪你一起走便是。”
这可是虞钦,原书里草根出身还打穿了半个梁国的虞钦。
如今他们换了名正言顺的位置,未来只会走得更顺更稳。
虞钦几句温言软语就安抚住了长着利爪半狼半狗的崽子,看得梁帝心里泛酸。
他旁观者清,安十乌与虞钦相识不过一年,却是这世上与虞钦最贴近的人。
他的儿子和他一样,天生就是玩弄权势佼佼者,而他们这类人最擅长权衡利弊,从不可能令自己吃亏。
哪怕儿子面上看着和虞家夫妇感情深厚,心底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事情只要存在就是连时间也无法抹去的隔阂。
可这样的虞钦对安十乌却有十成的真心,最起码在此刻是绝对的赤诚纯粹,梁帝看得新奇。
不由想到自己年轻时也曾满腔热血爱上一个美人,可惜不过三年那份心动就丢失不见,只有无上的权利和俯瞰天地的孤寂始终伴随着他。
“朝堂凶险怕什么,孤执掌天下,执棋人难道会怕棋子伤人。”只有皇帝想不想护着,怎么可能会有护不住的人,梁帝嗤笑不已。
更是难得给了安十乌一个好脸,蓝颜枯骨过眼云烟,这俯瞰天下的快乐未曾登上山顶的人永远体会不到,而以后他的儿子虞钦将代替他拥有这一切。
帝王长久的真心,郑懿君只能说只有蠢货才会相信。他摸着打理精致的美须,不曾理会安十乌受宠若惊的眼神,对虞钦道:“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我们就回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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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儿日后该去王都了吧,他从未长时间离开家里……”
南苑,虞夫人眉眼轻愁,揪着手帕走来走去,短短几天时间她身上衣服变得空荡许多,看起来清减许多。
见虞老爷子只一个劲儿坐在那里发愣,半天不说话,她忽的停下,一手撑着桌子:“你说钦儿日后去了那里能不能应付的来,还有那个孩子他以后该怎么办?”
她刻意压低的声线令虞老爷子骤然回神,神色几变化,先是惊诧转为愤然,再露出几分惶恐,最终只余冷漠:“那并不是你应该操心的。”
虞老爷子态度不好,虞夫人也不在意,她这几日也习惯了:“从前我们连打听他的消息都不能,如今反正已经这般了,又有什么好避讳的。”
话这般说,她还是重新坐下,沉默的一遍一遍翻看手里的平安符,她每年去给寺庙求符的时候都会多带上一个没有名字的,如今存下也有三十几枚了。
只希望这些东西真能护佑他们,哪怕梁帝看似每日不管不问,可虞夫人总觉得头上更像悬了一把刀,使人日日惊惶恐惧。
不同于安十乌对某些东西只从律法书上见过。出身世族李家的李蓉莲心里更明白,比起杀头,那些贵人们折磨人的手段不知凡几。
她近两日夜夜噩梦,不是被压着跪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只有遍地老鼠的水牢里,就是在额头刺字,或者剜掉鼻子,割掉手指脚趾。
有时候她还会梦见自己和哥哥像小时候被罚跪时一样并排跪着,身后是李家几百口人被按倒在鲜血淋漓的刑台上。
接下来的画面不是乱棍打死,就是被割掉头颅,剁成肉酱。
每次醒来浑身惊悸颤栗,显然即便是一贯柔弱天真的虞夫人也不会以为梁帝真就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了。
可她心里也清楚,他们大概率可以逃脱死刑,起码皇帝看在虞钦的面子上也不会杀他们。何况当年的事情,李蓉莲是在场,但她是被哥哥哭求这才不得已误入歧途。
当年李家势大,皇帝企图杀鸡儆猴,用一个有继承权的皇子保住岌岌可危的家族,她如何敢不答应。
那一切,她的哥哥李王君才是主谋,她最多只能算帮凶。
后来李蓉莲常常想那时候她除了被兄长、父亲逼迫,心底未尝不曾有隐不可察的小窃喜,她永远风雅无双、高高在上的兄长竟会跪在她脚边祈求。
多年的教养习惯下,那些情绪刚一冒头,李蓉莲便狠狠唾弃自己。
她告诫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兄长,为了李家,显然他们的努力换来了虞家三十年的权势煊赫。
这么多年她也自问对虞钦比任何人都上心。
虞老爷子看着李蓉莲又开始翻腾那些东西,下意识朝紧闭的窗户看了一眼,“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我们都是荒唐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比起李蓉莲糊涂一生的难得清醒。虞老爷子则是精明了一辈子只被套进一桩糊涂事中就再也难以脱身。
他当年是真的不知情,小儿子是老来子他当然惊喜万分。
可他的夫人回家后却日日惊梦不得安宁,时不时盯着孩子发呆。
李蓉莲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他强逼着问话,得知真相后只觉得天塌地陷,可已经如此他不可能将孩子还回去,也无法揭发真相,只能被动接受。
那是虞大山与李蓉莲闹的最僵的时候,李蓉莲伏低做小好几年,才慢慢挽回夫君的心。
接下来就是提心吊胆几十年,虞大山不惜逐渐断掉好友亲朋的联系,只为了落罪那一天不必牵连无辜,却安安宁宁晃眼三十余年。
就在他以为这个秘密会随着他们进棺材,真相猝不及防被揭发,虞老爷子才发现自己依旧无法坦然赴死,可他也再没有脸面对虞钦。
李蓉莲怔忪望着虞大山,一向敢闯的大商人何时这样颓丧瞻前怕后果。
她从身后抱住虞大山的肩膀:“你说钦儿……”
虞大山身子一僵,夫妻多年他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强硬的挣开她的胳膊:“你不想死就去求殿下吧。”
虞大山冷漠的一声殿下,击碎了李蓉莲的最后一丝侥幸:“我只是心疼……”
心疼她三十多年未曾谋面的亲生儿子,那个一出生就离开自己身边的儿子。
第64章 第 64 章 出气
梁帝垂眸翻看手中的书籍, 听郑康汇报虞家夫妇二人的反应,略显不耐将书仍在桌上:“愚蠢妇人,贪心不足。”
郑康弯腰上前, 捡起书:“陛下, 要将这些信报拿给殿下看吗?”
他也看得明白虞钦待梁帝不如虞家夫妇亲厚, 自然不愿他受蒙蔽。
梁帝摇了摇头:“他心里有数。”
虞钦并不知虞母那些小心思, 或者说知道了也不在意, 很多东西早已根深蒂固,只是大家都有默契的不去戳破。
他将积攒了几天的文书整理好, 抬眸远眺绿荫层叠, 这是安十乌教的办法, 可以缓解眼睛疲劳。
刘儒兴志得意满, 拿了新的文书在虞钦对面坐下, 仿佛不经意道:“虞大人也有这样门庭冷落的时候,你的任命文书还没有下来吗?”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何柏青、孙疏贞脚步一顿,仿若未觉般在各自位置上坐下, 两人相视一眼, 竖起耳朵开始看热闹。
刘儒兴在虞钦这里明明就讨不了几分好, 偏他非要撩拨一二, 尤其是上次河道上两人拌了几句嘴,算是撕掉了最后一分体面。
虞钦眉眼闪过厌烦, 也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他最近耐心少了许多:“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平白惹人厌烦。”
说着他将桌上的文书一一封缄,虽然要走,但无论是衙门的事情, 还是自己的人都要安排清楚。
刘儒兴双目怒斥,看着自己手上蓉城县令的任命却又轻轻吐了一口气:“你就嘴硬吧。”
他扫视了一眼此刻十分安静的几位同僚,只觉得虞钦就是装的:“之前他们都几乎默认你就是下一任蓉城县令,如今大人却更看中我,虞大人上蹿下跳这几年,不想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安十乌还未进门就听见这声张扬的挑衅,眨着眼睛看了一眼身旁垮着脸似乎别人欠他钱的郑康。
拢着袖子立刻用看蠢货的眼神看向刘儒兴:“说不定人家李大人只是看重你父亲或者叔父呢,得了便宜,就应该好好藏着掖着吗,你也不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这些日子光顾着虞钦和虞家的事情,倒是将这人忘了,边说话他又看了郑康一眼,据他所知皇帝这种生物大都十分小心眼,刘儒兴那般挑衅,梁帝就这么轻飘飘忘记这事儿了,安十乌怎么不信呢。
郑康活了多少年的老狐狸,还能不知道安十乌想什么,他将手中的食盒塞给安十乌,似笑非笑的看向刘儒兴:“朝廷官员任命可不是一个小小的郡守说了算的。”
他本就生的白皙,这些年在梁帝身边,白胖敦实仿佛一个大发面馒头,偏偏这腔调拿捏,活脱脱一个尖酸刻薄大反派。
安十乌毫不怀疑郑康的手段,见他一句话就让刘儒兴哑口无言,笑眯眯去拉虞钦:“咱们该回去了。”
“你倒是如鱼得水。”明明前些日子还和梁帝水火不容的样子,今日三言两语就让梁帝身边的大太监冲锋险种,虞钦不由好笑。
安十乌轻轻咳嗽了一声:“还不是沾你的光,要不别人认识我是谁,我就知道你们这儿有人不安分,特意请了厉害人给你出气。”
郑康一边漫不经心的应付刘儒兴,听见安十乌的话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唇。
虞钦朝两人看了一眼,滔滔不绝的郑康和哑口无言的刘儒兴,无声浅笑。
刘儒兴这会儿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可心下的不安,让他死死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无他,眼前这个人嘴毒是一方面,关键是他提起郡守实在有恃无恐。
这样的人要么是蠢,要么就是真的有依仗,那日回去后他坐立不安,多年官场的敏锐让他隐隐察觉虞钦的态度有些不对。
他虽然看不上虞钦这样挖空心思向上爬的模样,但不得不承认这人绝非嚣张无脑之人,那日冷静下来他隐约察觉安十乌似乎在故意激怒。
可那样的情况下激怒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刘儒兴想不明白,又派了人去调查那富商的底细,奈何人家手段了得,他的人无功而返。
刘儒兴只好沉下心等虞钦的后招,却不想他竟然真的安安静静,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被排挤空置的命运。
压着脾气好些时日,好不容易今日得了郡守大人的准话,刘儒兴志得意满想要炫耀一番,不想竟然又看见了那日在河道上陪在富商身边的人。
只是那日这个白胖子看起来恭谨低沉,他不说话的时候完全会被人忽略,要不是格外富态的体格,他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可今日再见,这人竟是十足的咄咄逼人,一上来就从气势上压制,让人连一句反驳的话也插不上。
他攥紧因气愤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强压着起伏不定的胸口,低声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何必受人挑拨,不知您府上是?”
郑康自然不吃这一套,见他这般沉不住气,轻蔑的睨了刘儒兴一眼,此刻虞钦已经整理好自己的东西,他立刻转头恭敬道:“公子,咱们是要回府吗?”
这变脸速度,谁说古人不会装逼,只看郑康这一番唱念做打下来,众人那神奇的脸色就知道了。
安十乌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睛里全是坏主意,虞钦手中的折扇点了点他的胳膊:“回吧,今日按时下值,刚好事情做得差不多了。”
安十乌一把抓住扇子,捏在自己手中,又看了一眼刘儒兴,勾了勾唇,点头扶着他准备离开,只是一边朝着郑康竖起大拇指。
郑康扬眉,神清气爽的敛回眉眼,转身又是一副端庄自持的模样。
他当年还没有混到陛下身边第一得力人的时候,就是靠这张嘴突出于其他人,可惜后来混出头了,整个人也沉寂下来。
他一个太监大总管,前朝后宫哪怕多少人背地里再骂,明面上都是捧着他的,那样的日子安逸,可也少了许多乐趣,今日这一遭证明他功力一如往昔。
临门出时三人和匆匆进来的衙官擦肩而过,再有就是身后隐隐传来刘儒兴近乎崩溃的声音。
安十乌特意转头听了一下,距离远了,却依稀能听见一阵兵荒马乱的安慰声。
见虞钦不露声色却倏然浅笑的模样,安十乌好奇道:“他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真如郑大人说的,官位有变吧。”
虞钦随口解释,郑康笑眯眯回道:“您料事如神,老爷和公子大度不将这些小事儿放在心上,咱们做奴才的却要上心,奴才一直盯着这事儿的进展,只是路途遥远,如今才见到结果。”
第65章 第 65 章 离开
几乎不用回头, 安十乌都能够想象到身后刘儒兴崩溃怅惘的情形,怎么不能说是大快人心。
有些人可恶又可恨,就像一只苍蝇搅得人不得安生, 安十乌来到这个世界之后, 刘儒兴就是他最讨厌的人, 偏偏这人背景强横, 如今他也算罪有应得。
因为发生了好事儿, 回府的路上,安十乌心情极好, 给虞钦又是揉胳膊又是揉腿, 殷勤备至。
蹦跶最欢的刘儒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郡守是个聪明人, 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办, 虞钦在府衙剩下的这段时间,也能过的轻便一些。
只是没想到他们在临回府的时候遇见了意外的人。
“鑫哥。”安十乌率先跳下马车正好和迎面而来的明鑫兄妹俩对上。
“你们是刚回来?”明鑫拎着手里的篮子笑了笑,视线落在安十乌身后的虞钦那里。
“虞大人, 我做了几双鞋子和衣服, 给您送过来, 我要成亲了。”
虞钦扶着安十乌的手, 闻言微微颔首,精致狭长的凤眸弯起好看的弧度:“恭喜你, 我和安十乌到时候送你一份丰厚的嫁妆,以后的日子好好过,不要拘泥困囿于安家。”
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虞钦此刻看起来少了平日的清冷犀利,反而更加柔和包容。
安十乌看着一身雾蓝色长衫,身形纤长, 干练又不失秀美的明鑫,倒是十分好奇:“鑫哥,你这么快就找到成婚对象了,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担心明鑫贸然成婚是为了摆脱他那对无良父母,毕竟之前没有听他说过。
明鑫知道安十乌的担心,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他,眼中有笑意闪过:“是铺子里李掌柜的侄子李武。”
“这个人宽厚大方,做事情也精明仔细,是个很不错的人,我们两个之前一同在柜台帮忙,他之前探过我的想法,我觉得人还不错,就应下来了。”
既然是他认真考察过的人,安十乌自然就不会再说什么,回忆了一番因为去布庄看过明鑫几次,似乎有些印象,面上也就带了几分真诚的祝福:“那恭喜你。”
“就是发现这时间过的真快,这才多久,我就要当父亲了,而你也要成婚了,鑫哥以后一定要为自己而活。”
安十乌的感慨,引得虞钦轻笑不已,一旁的明堂却盯着这样神仙公子般的虞钦怔怔不语,直到虞钦抬眼淡淡看过来,他慌不迭的别开视线。
想想心里的几分不甘迫使他强撑着转头看向虞钦:“虞公子,我已经在这里找到了一份教书的活计,多谢你之前照顾我兄长。”
明鑫原本正和安十乌说话。
安二叔两口子原本打算留在蓉城,是打着赖上安十乌的念头。
明鑫如今也不想再惯着他们,所以一家人已经从那个院子里搬出来了。
那两人如今被明鑫送去做工,工钱全捏在明鑫手里,明鑫的夫家又是地头蛇,以后不敢随意找麻烦。
安十乌听他一番话,心中不由感慨他这个堂兄如今真的变了许多,蛇打七寸,借势威胁简直被他用的明明白白。
见明鑫不再言语,反而眉头微微蹙起,他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身旁的明堂,就听见明堂轻声道:“虞公子,说起来我只比堂兄小了几个月,若是我再大些就好了。”
他拳头紧攥,神色难得的坚定,最起码安十乌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这样态度,只是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十乌正摸不着头脑,胳膊上传来毫不留情的力道,转头就看见虞钦似笑非笑的眼神,安十乌突然灵光一闪,好家伙,怎么一个个尽想着挖他墙角,还有这个明堂他可真敢想。
长得这么普通偏偏这般自信,他该不会以为只要有婚约,虞钦就会随便选一个人吗?他虽然也一无是处,但他是靠美貌取胜的好吗?
安十乌眯着眼睛,下巴微抬,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了一番明堂,直将他看得目光闪烁回避,这才嗤笑一声:“就算多几个月也没用,有些人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有活明白,除了痴长年龄有什么意思呢。”
明堂没想到安十乌会这么说,心中越发不服气,他自小在村中就是被人夸赞的孩子,读书的时候成绩虽然说不上拔尖儿,但也还不错。
虽说他从未起过比较的心思,但真要论起来,怎么也安十乌只会油嘴滑舌,其实脑中空空的草包强。
明鑫只看他憋屈不忿的模样还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石头说的没错,我觉得明堂你还是要好好教书,多攒些钱。”
见明堂脸上还有些不服气,明鑫看了一眼仿佛事不关己的夫夫二人,声音微冷:
“我竟从不知你这样自视甚高,论相貌,你只能算五官端正,论才学你如今连个功名也没有,论人品,你虽说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的瑕疵,但倘若我成婚,绝不会选你这样耳根子软,没有主见的男子。”
“更何况,明堂你一穷二白,有哪个女子或者哥儿愿意嫁你,日后的婚事也该爹娘发愁头疼的了。”
他语气如疾风骤雨,毫不磕绊,明堂瞪大眼睛,看着从小对自己格外疼爱的兄长脸色惨白:“哥,你怎么能这样……”
当着安十乌和虞钦的面,被自己的亲哥哥贬的一文不值,名堂只觉得羞愤欲死。
偏偏此时传来安十乌毫不收敛的笑声,明堂转过头,死死盯着他:“你有什么好得意。”
安十乌指了指自己,眉梢轻佻:“虽然我也一穷二白,可我貌若潘安足以弥补其他不足。”
安十乌紧紧扣住虞钦的手,仿佛不经意间摇晃,见明堂死死盯着却被明鑫拉了一把,踉跄后退,到此彻底对明鑫放心下来。
他本就是刚强的性子,如今自己走出来不再困囿于亲情治住这几个人不在话下,日后定然能将日子过的不错。
明鑫抱歉的朝安十乌两人行了一礼,一把拽着明堂的胳膊离开。
本来只想报个喜,不想被明堂膈应了一顿,他心底打定主意这个弟弟也要好好调教一顿。
墨竹见两人走远,收回视线,掂了掂手里重量不轻的篮子,颇有些同情道:“郎君,明鑫公子可真厉害,瞧将他兄弟埋汰成这样。”
这幸灾乐祸的模样,安十乌笑眯眯睨了他一眼:“你阿兄上次不也将你耳朵拧肿了吗?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日后想来也是一个耙耳朵。”
墨竹的兄长早就成婚了,如今在虞家的庄子里当管事,他上次也是无意撞见人高马大,身形健壮的墨竹被人拧着耳朵拽出了二里地。
墨竹面色发胀,半天说不出话,从他身旁越过的王康也淡淡看了他一眼,墨竹大大翻了个白眼,耙耳朵不是虞家的传统美德吗?郎君笑话他的时候能不能先看看自己。
…………………………
明鑫的到来仿佛是一个开端,虞钦和安十乌二人也开始和自己相熟的好友道别,虞家其他人也安安静静蜷缩在府中,恨不得所有人都不要想起他们。
安十乌掀开马车帘子,门口矗立的石狮子依旧威风凛凛,两旁的空桐树却已经落叶微黄,显出几分破败,就像虞府未知的命运。
这些时日,郑康有意无意的教导,还有虞家近乎囚禁的状态,他也知道事情并不如他想的这样简单,可性命无虞已经算是幸运。
身后虞钦下巴贴在肩膀,顺着缝隙看了一眼他自小长大的地方,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随后扯下窗帘,贴在安十乌耳边的声音清润如兰:“你日后想要我们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第66章 第 66 章 你要帮我(修)
安十乌转身, 看着他温润明澈的眉眼,将人一把拉到腿上:
“这我倒没怎么想过,不过我觉得咱们家应该种满你喜欢的山茶花, 院中有小溪穿流, 有满园桃李, 暖阳温煦之时, 我们可以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细雨绵绵时,也能在窗下听雨打芭蕉……”
虞钦眉目缱绻, 心中不由也被他描述的景象吸引。
马车外王康眯着眼睛, 看向身旁坐着打瞌睡的墨竹, 垂下眼帘时唇角轻扬。
因为是集会的日子, 平日一个时辰的路程足足多走了近一倍的时间。
码头还是熟悉的样子, 来往停靠的船只却比那时安十乌来的时候多了数倍。
他扶着虞钦,跟在梁帝身后,本不该属于这里的他心中也难免生出不舍之意。
虞钦低头看了眼脚下相接的船只。
安十乌一把握住他的手, 语气宽慰:“现在不是离开, 而是重新出发, 倒是难得看到你这般离愁别绪。”
虞钦从准备离开到今日之前, 一直表现的有条不紊,安十乌只当他素来情绪淡泊, 没想到在此刻才初露端倪。
虞钦抬眸,漆黑的眼眸有安十乌看不懂的情绪涌动,不待他细看,虞钦已经一只脚跨上了船。
忍住回望身后的冲动,半晌,虞钦笑了笑, 看向安十乌时只剩下洒脱坚定:“走吧。”
安十乌没有再说什么,对外的虞钦永远身披无坚不摧的铠甲,将自己伪装成毫无破绽的模样,他一直很忌惮外人窥见他多余的感情。
他握住虞钦的手施加了力度,正要宽慰几句,身后有隐隐约约的呼喊,循着声音看过去,不知什么时候乌泱泱的人群朝这边汇聚:“你看那边。”
虞钦顺着安十乌手指的方向,人群汇聚仿佛一条大江浩浩荡荡奔涌而来。
他下意识退回岸边,安十乌也饶有兴趣跟他下了船,其他人也停下了动作。
蓉城商会大大小小的商人几乎都到了,李老板被众人簇拥着上前几步。
他是商会的副会长,一贯严肃的人,此刻脸上尽是伤感:“大人,此去一路坦途,前程似锦,我们真的不想你离开,没有你哪有咱们如今的好时候。”
李老板这番话倒是情真意切,以前他们也行商,可一个穷困的地方哪里有那么多银子赚,大家日子都是紧巴巴。
虞钦的出现就像是财神爷显灵,不仅是百姓能挣钱了,他们这些人更是挣得盆满钵满,更何况虞钦作为商户出身的官员,更能理解他们的不易。
可如今财神爷要走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必然是锥心之痛。
安十乌也认识李老板,他就站在虞钦身后,只看见对方一个大男人边说话还能眼泪不止,心中不由暗暗思忖,他们推选他出头是不是就因为这人泪腺发达。
李老板不知安十乌所想,若是知道肯定会痛骂安十乌败家子,不懂他们损失银钱的痛苦。
此刻被安十乌格外灼人的视线盯着,随意的吗,抹了一把眼泪:“我失态了,我们都知道大鹏直上九天,大人必然不会困于此,这是我们一起凑的,咱们这里卖到各地的东西,您带着留个念想。”
虞钦神色微动,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会做人。
他显然知道原则,贵重的东西自己不会收取,但这些东西虞钦便不好拒绝,这是他们的生财之道,又何尝不是虞钦的功绩。
虞钦望向他身后塞得满满当当的马车,朝王康点了点头,随即神色郑重对面前这些人道:“多谢你们,你们也保重。”
几人说话的时候身后已经聚集了一大片百姓,他们脸上多少能看出来风霜疲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等在码头。
有年迈的老者拎着篮子递给虞钦:“虞大人,这是我家用新粮做得甜糕饼,您带着在路上吃,我们家的粮食是乡里种出来最好的。”
有一人开口,其他人也纷纷挤过来。
“大人,这是我晒的肉脯、果脯都是好东西,我们家传了几代的手艺。”
“我家存的蛋,煮了一篮子红鸡蛋,吃了保管百病全消,大吉大利,您会好人有好报的。”
老百姓的心思总是十分淳朴,他们拿出来的东西虽然并不贵重,但都是他们手里最好的东西了。
安十乌看着脚下堆积越来越多的东西,甚至有人还织了薄如蝉翼的素纱衣,手艺不可谓不精致。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却依旧满心动容,有人放下东西时终于忍不住啜泣出声,立刻招来压抑的哭声。
虞钦望着这些百姓不舍的抹着眼泪,更是心头滚烫,这一张张脸或富态精致,或黝黑消瘦,此刻全都布满诚挚的祝福语伤感。
虞钦视线疏散,远处还有人在陆续跑过来,他忍住鼻子酸胀,双手阖起,深深行礼:“多谢诸位,希望你们以后万事顺遂,盛世平安。”
他声音清朗,带着无限希冀,安十乌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悄无声息退到一侧。
码头风声猎猎,虞钦的飘逸的长衫迎风而起,满目清越,安十乌只觉得从前在书中看过兼济天下的端方君子这一刻有了具象化。
莫名般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郑懿君,这位帝王眸色幽深又似乎划过一抹光亮,想到虞钦这些时日的转变,安十乌低声道:“虞大人很厉害不是吗?他和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郑懿君看了安十乌一眼,安十乌和他也算有了相处经验,并不去揣测他此刻的情绪,自顾自道:
“他天生就有一种济民救世的责任感,而且一直做得很好。”
郑懿君静静看着那些百姓一一和虞钦告别,安十乌的话也毫无遮挡传入他耳中,他想怪不得虞钦总笑骂安十乌小混蛋,那般亲昵随意。
一个纯粹俊朗,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小郎君日日相伴,就是谁也顶不住。
虞钦的优秀郑懿君比谁都清楚,所以安十乌这番话也说到了他心坎上,郑懿君勾唇,略带骄傲的视线落在他风华卓然的继承人身上:“你说的没错,有些人天生就有领袖风范,他很厉害。”
安十乌见他神色平淡,语调连起伏都未曾显露,却偏偏让人听出几分得意,这一刻他真切觉得他和虞钦不愧是父子,最起码这口是心非的本事都一样厉害。
不过也能看出来这位皇帝对虞钦应该十分满意了。
大概是假太子的平庸给这位帝王带来了沉重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像虞钦这样自带天赋的天选之子出现,这位皇帝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就像他从小就明白的道理,有时候一个人的好需要对比才能体现出来。
梁帝对虞钦的重视和纵容,让虞钦变得更加从容坦荡,似乎从前困顿住他的围墙轰然倒塌。
安十乌:“所以你以后一定不能偏心自己跟前长大的,虞钦一路走过来很不容易,如今有了厉害的亲爹,你要护着他让他少走些弯路。”
这就暗戳戳给前太子上眼药了,梁帝却没有生气,听着安十乌的话,他转头睨了他一眼:“呵,寡人非懦弱无能之辈,当然护得住他。”
安十乌闻言格外殷勤的挤开郑康,神色谄媚又好奇:“哪怕在朝堂权衡不得不妥协时,您也能这样坚定吗?”
这般幼稚的激将法,梁帝视线略过安十乌略带青涩的面容:“寡人是帝王不需要妥协,你说的那种皇帝如今都已经灭国了。”
明明不带情绪的一眼,安十乌却莫名安心。
其实也对,这位皇帝别看这段时间相处还算和睦,可他一看就是那种压迫感十足手段强硬的君王,君强臣弱,自然很多问题就不存在。
上辈子梁国分崩离析,战火纷飞,归根究底还是梁帝死了,否则这三分天下的格局还不知道什么样子呢。
郑康站在梁帝身后,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万分惊诧,他们这位陛下,虽说不是什么暴君,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
虎狼一样的君王对着殿下尽是温情,对安十乌竟也这般宽容吗?爱屋及乌,但也不至于此,郑康第一次有些看不明白自己伺候多年的主子了。
另一边王康估摸着时间上前提醒时间差不多了。
虞钦亲手接过一位妇人送来的吃食,面上带了几分伤感:“各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回吧。”
这一次他重新踏上船,身形洒脱依旧,却多了几分一往无前的锐气。
船顺风而起,速度很快,行驶了很远,隐隐还能看见岸边停留的百姓,安十乌拍了拍虞钦的肩膀:“我们进去吧,这里风大,你身子如今还是要小心一些。”
说来也奇怪,安十乌上辈子见过的孕妇,一般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反应,整个怀胎十月,人要受不少罪,倒是虞钦十分幸运只有上次反应剧烈,其余时候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虞钦闻言收回视线,裹紧身上的披风,看向下人蹲身整理的的那些东西,声音松弛慵懒:“安十乌,我希望天下越来越多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你要帮我!”
第67章 第 67 章 空间升级
迎着他的视线, 安十乌莫名觉得肩担重任:“古所愿也,不敢请尔。”
他此刻十足真心,仿佛忘记自己从前一心咸鱼的梦想。
船身摇晃, 安十乌看着靠在自己身上身披薄纱的虞钦, 那衣衫果然轻薄无比, 轻纱之下虞钦冷凝如玉的肌肤若隐若现。
安十乌喘着粗气, 一把攥紧虞钦劲瘦的腰, 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下次不要随便勾引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虞钦点着他跳动的胸口:“我问过大夫, 没事的。”
虞钦只觉得此刻精神抖擞, 整个人仿佛被浸入湿热的温泉, 轻快舒爽。
安十乌年轻人第一次当父亲紧张过了头, 他倒是憋得住, 倒是苦了自己。
他指尖在安十乌胸膛轻点:“你当初还说没有孩子也不错,如今倒是格外用心。”
安十乌一把攥住他四处纵火的手指,仿佛羽毛扫过的触感消散,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抬起胳膊掀开小窗, 任风吹散房间灼热的味道。
虞钦视线落在他宽厚布满划痕的背上, 起身斜靠着窗户,安十乌满是得意的神色被他收入眼底。
“对呀, 没有孩子的时候我们两个二人世界也十分惬意美满,有了孩子之后家里又多了一个人。”
“这可是咱们的孩子,难道你不惊喜他的到来吗?”
自从查出来有孕,虞钦看似和往日一般的,但他默默减少了处理公务的时间,特意忌口, 那些孕夫的禁忌一清二楚。
这个孩子的到来对虞钦有着特殊意义,无论是出于私人感情,还是政治意义,他的到来都恰到好处。
虞钦拉过安十乌的手附上自己已经有些弧度的小腹:“安十乌,你才是上天的恩赐。”
他语气低哑,还带着事后的餍足慵懒,那双狭长精致的凤眸全是安十乌的身影。
安十乌轻咳一声掩下几分不自在,他揽着虞钦的肩膀,窗外是不断后退的万重山峦,连带着整个人心境也变得格外宽广。
若是从前虞钦这样说,他一定觉得他是在哄人,可偏偏他这句话戳中了事实,这两日他的系统竟然升级了。
安十乌悠悠叹了一口气:“我最近学了新的戏法,或许等你回归之后找到合适的时机,糊弄一下那些大臣也不是什么事儿。”
“反正先祖已经为你显灵了一次,就是再来一次也没什么。”
这话真不是空穴来风。
安十乌一只胳膊搭在窗口,看似欣赏两岸风景,实则注意力全在焕然一新的空间上。
谁能想到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仿佛鸡肋一般的空间到了这个世界竟然完成了一次升级。
原本只有二十余尺的采集通道变成了如今的万丈。也就是说假如眼前有一座矿山,安十乌能在顷刻间将它收入其中,而不必如从前受限于采集通道的容量小体积存入。
虽然这一项功能需要能量币,可如今安十乌已经摸清楚那些能量币的获取办法,如果没有猜错,他这次空间升级也是因为能量币量变达到了质变。
在白龙铃那次假冒龙王救人,安十乌就发现,只要他倚靠空间帮助了百姓,就能得到一定的能量币。
上次祈雨虽说初衷是帮虞钦稳定声望,却无意间安抚了民心,增强了百姓对虞钦的信服,在耕种防御灾害上更加有组织纪律,粮食减产也就没有那么严重,挽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实际上在祭祀之后能量币就有一定的增长,安十乌当时没有注意,他一直以为能量币只是采集资源的媒介,不想待秋收过后,竟大幅度增长帮助空间完成升级。
也是在这次升级系统还多了一个布图功能,船型半日路过两个城池,地图上都进行了精细的矿品标记,和虞钦相处这么久他也知道这份图如果补全将是怎样的大杀器。
这空间虽然主人是自己,但安十乌怎么看都觉得这简直是为虞钦量身打造的。
虞钦抬手转过他的脸,定定望向安十乌眼底:“这么尽心尽力帮我,安十乌,去了皇城就算有父皇,很多事情依旧会有你意想不到的凶险万分,你准备好了吗?”
他问得认真,眸色深沉如汹涌的汪洋,似乎能掩藏下一切风浪。
他倒不会清高说不用安十乌帮助,实际上安十乌的能力于他绝对是如虎添翼,但他希望他是深思熟虑之后,而不是被推着随波逐流。
那条荆棘路,一旦踏上除了攀登顶峰,还有可能会粉身碎骨。
安十乌收敛起随意的情绪,认真点了点头:“你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牵绊了,无论刀山火海我必然要陪你走上这一遭,而且你一定会成功的。”
毕竟虞钦可是书里盖章下论的胜利者,虽然最后被被人摘了桃子,可天崩开局走到那一步就知道他的厉害。
如今有了自己和梁帝,他要是失败,那只有一个可能,他也被人穿了。
安十乌十分笃定的姿态令虞钦轻笑出声,他将额头抵在安殊额头上,声音清越惑人:“你说的没错,我们一定是最后的胜利者。"
说来可笑,他这一生似乎永远都在争取。
从养父母的偏心疼爱,到幼时读书的机会,再到后来走上政途。
虞钦庆幸自己幼年早慧,那份争夺之心让他过上了与其他哥儿截然不同的生活。
这几十年即便强硬如他偶尔也会产生疲惫倦怠,只有安十乌是自己撞上来,懵懵懂懂朝自己靠近。
他出现在自己身边,帮他赢得了大好局面,一场史无前例的祭祀更是引来了他的生父,虞钦从前计划中前路坎坷的未来,也因为这个人变成了天堑通途。
在安十乌身上,虞钦得到了毫无保留的偏爱,他抵着安十乌绵长纠缠的深吻,似乎要将这个人吞吃入腹。
王康因为习武的原因,比起常人更加耳聪目明,屋里隐隐的动静让他抬起的手有些犹豫。
只是看着缓缓停下的船舶,他到底敲了下去,动静不大却足以提醒白日胡闹的两人。
“公子,我们要准备下船了,接下来要走陆路。”
房间里静了一瞬,半晌安十乌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知道了。”
顺江而下,他们其实已经行驶了大部分的路程,剩下三分之一的路程要靠马车。
一行人下船后,岸边早有车队等候,说是商队,可所有人动作精悍,目光冷凝,腰间配刀剑,只一眼过去就让人觉得胆寒。
两人将梁帝送上马车后,安十乌目不斜视扶虞钦上了后面的马车。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安十乌抽出一个抱枕塞在虞钦身后:“马车不比船上,你今日也劳累了许久,先歇一会儿,你要是实在难受一定要说出来,好吗?”
虞钦笑了笑,他并不觉得疲惫却还是顺着安十乌的力度躺在他腿上。
哥儿身体不似女子娇弱,所以受孕也并没有安十乌以为的那样凶险难耐,但安十乌实在是个负责人的夫君和父亲,虞钦自然不会打击他的积极性。
安十乌看着虞钦恬淡的容色,索性也合上了眼睛陪他安睡。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骤停,车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虞钦摁了下额角,睁开了眼睛,安十乌同样被惊醒,下意识扶他起身。
安十乌:“外面怎么回事?”
“郎君,有流民拦路,前面已经在处理了。”王康带着几分寒意的声音响起。
他们这个车队,看似普通,实则全是精锐,而且本来也没有特意伪装,就是为了震慑宵小,百姓最是趋利避害,今日这般怕是来者不善。
虞钦眸色一沉,看了安十乌一眼:“你在车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安十乌只是警惕心欠缺又不是傻,哪里能看着虞钦去外面,但也也知道拦不住这人,只好跟在他身后。
一群手持精刀的护卫像一座墙死死挡在最前面,安十乌透过缝隙眼尖的看到刀上有血。
两具身体横在路上,只有他们身下不断渗出的鲜血,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这是……
死人了!
即便是这样鲜血淋漓的画面,却也只逼得那些人后退几步,他们依旧堵住前路不曾离开。
那些人干枯惨白仿若骷髅,却一层层慢吞吞再一次聚拢,明明他们面色麻木,此刻眼睛里却仿佛泛着光。
安十乌侧过脸,视线却无意瞥见路边架着的一口锅,锅下是早已凉透的灰烬,喧白的骨头散落一地。
他还未反应过来,虞钦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别看。”
安十乌突然灵光一闪,只觉得浑身汗毛竖起,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冰冻,双耳嗡鸣。
惊慌不定间,一只手紧紧握住他发凉的指尖,滚烫的热度令他面前找回几分理智,虞钦沉静的声音响起:“别怕。”
安十乌嘴唇张合,他说自己不怕,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第68章 第 68 章 一叶孤舟
半晌, 安十乌拉下虞钦遮住自己眼睛的手,眼睛死死的盯着那里,闷声道:“人骨?”
虽是疑问, 但两人心里都明白安十乌说的是事实, 虞钦抿唇:“这是一群饿疯了的畜生。”
安十乌胃里翻滚, 上辈子加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人吃人的画面, 此刻所有言语都显得惨白匮乏。
那些护卫都是绝顶的好手, 不过几息,就将情况控制下来, 砍了几个领头的刺尖儿, 剩下的人就是一盘散沙。
安十乌站在一旁, 见虞钦停在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面前。
少年抬头, 木讷的眼睛微动, 他身旁的中年男人连扑带爬,却死死的挡在少年身前:“贵人,我儿子没有坏心思, 他是被逼的, 您要杀就杀我吧。”
刚刚的一番争斗, 显然他们都知道面前这群人不好惹。
虞钦声音冷凝, 眼神犀利如剑透着刻骨的冰寒:“你们从哪里来?做这些勾当多久了?”
中年人被他这样盯着,头皮几乎炸开。身子止不住的哆嗦。
眼前贵人的眼神, 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死肉,可他依旧坚定的挡在儿子身前:“我们大都是从宁银县来的,一个村子来逃荒,如今只剩下这些人了。”
虞钦视线扫过,抱头蹲在那里的流民大都是中年男性,再就是长成的少年人, 没有老人,女人,更没有小孩子,几乎瞬间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虞钦沉默不言,安十乌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下意识牵住他的手。
中年人察觉到两人的动作扯了扯嘴角,却仿如僵尸般难看。
他的夫郎也十分娇气,可最后却黄土为伴,他们甚至只敢偷偷将他掩埋在碎石堆下,生怕被那些饿疯了的人刨出来尸骨无存。
或许是察觉到面前人罕有的悲悯之意,又或许是憋了太久,中年人忍不住啜泣:“我们那里先是经历了旱灾,又经历了洪涝,今年又有蝗虫过境,饿死了许多人。”
“大家实在活不下去了,这才成群结队预计南上寻一条生路。”
“可这一路上其他地方也并没有好多少,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只好一路往前走。”
“先是老人为了给孩子省下粮食,故意摔落山崖,再是女人为了家里人换一捧粮食自卖自身,最后是体弱再也坚持不下去的孩童被活活饿死。”
“我们明明勤勤恳恳工作拼了命的活着,到最后还是活不下去。”
中年人声音嘶吼,额角突起的青筋鼓胀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开。
安十乌不自觉后退一步,人群中有哭泣声传来。
他心里发闷,有一股东西似乎要破涌而出,却生生被憋在胸腔,让他也忍不住眼角发涩。
“所以你们就吃人吗?”安十乌双拳紧攥一把锤上身旁的树干,双目死死盯住眼前人。
明明是怒吼出的情绪,实际上只有喉间溢出点点呢喃。
虞钦从身侧一把抱住安十乌,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拧着眉用干净的手绢替他渗血的手掌。
安十乌愤然暴怒令中年人麻木的眼神闪过一丝光亮:“没有,是几个畜生丧尽天良,我们没有吃人。”
或许是未知的命运让他不必再忍耐,这一刻,他终于捂住眼睛嚎啕出声。
这一路他亲眼看见人变成了畜生。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再坚持下去,可孩子是他唯一的牵挂,他只能强迫自己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
甚至在他们煮水烹肉时,他不敢再劝说,因为他不知道是否自己和儿子在那几个人眼中也只是一坨活命的血肉。
“爹……”干瘦的少年眼珠子动了动,嘴唇干裂出血的咸腥,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死死的抓住父亲仿若枯骨的手臂。
虞钦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安十乌,仿佛信仰被打碎,只余下恍然无措。
他朝身后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拿了一小袋干粮。
虞钦将装满饼子的袋子扯开,捧到安十乌面前:“去吧。”
另一旁有人看到这一幕蠢蠢欲动,呼喊这自己也没有吃过人,都是王大他们六个兄弟吃人肉,却被一连排的钢刀逼回。
安十乌回头看了一眼,他并没有接袋子,看着虞钦沉静包容的眼眸,抬手捡了几个饼子递给面前的父子二人。
见那两人狼吞虎咽,他不再理会,将虞钦手里的粮食递给身后的护卫,这才对他道:“没有害人的给他们一点粮食想办法安置一下,害了人的按照律法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虞钦摸了摸他的头发:“好!”,护卫闻言转身去办。
虞钦带安十乌离开,看着眉眼清癯却无端多了些许锐气的安十乌,竟觉得莫名欣慰。
梁帝眸色漆黑,只静静看着,这么些年过去,已经很少有什么能牵动他的情绪,这天下众生皆苦。
见虞钦和安十乌过来,他转身回了马车。
数百人的车队留下几个人善后似乎没什么变化,可刚刚压抑的气氛却始终笼罩着一行人。
因为流民拦路耽误行程,傍晚扎营的时候他们不得不选择露宿荒野。
安十乌归置好行礼,合眼靠在树上,听山风拂过树梢,心底烦躁的情绪却怎么也无法消散。
虞钦手臂上搭了一件披风走过来,他没有打扰安十乌,而是静静地靠在他身侧。
风将熟悉的暖香送到安十乌鼻尖儿,身旁那人的体温隔着衣衫却依旧精准的传向安十乌。
他睁开眼,视线落在虞钦如水墨画般隽永的侧颜。
虞钦像是察觉的到什么,唇角带起淡淡笑意,那一笔勾勒的风华绝代眨眼便鲜活起来。
他侧身,胳膊抵在安十乌胸前,将他整个人逼向树干:“想我了吗?”
安十乌这段时间又长高了一些,整个人身高直逼一米九,虞钦湿热暧昧的呼吸恰好打在他下巴,安十乌只觉得被无数小勾子勾挠。
他低头蹭了蹭虞钦的鼻尖,即便身体蠢蠢欲动,却还是哑着声警告虞钦:“不要胡乱撩拨,你现在身体吃不消。”
“是你一直有所误解,安十乌我只是怀孕了,并不是瓷娃娃,安十乌我想你了。”虞钦指尖轻巧的勾开腰带,熟练探入。
掌心拂过手下紧实的肌肉,感受这年轻的爱人一点点僵硬,他微微勾唇,一只手按下安十乌的脑袋吻上他温软的唇瓣。
明月,晚风,伴着点点星辰,安十乌今日的吻格外激烈,甚至带了几分凶狠,虞钦的回应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明明从前亲吻过无数次,却没有哪一次比得上此刻深刻美好,令人觉得心安。
安十乌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虞钦扯开露出精装的上半身。
夜色掩盖下,虞钦毫不遮掩的目光痴迷,湿热的舌尖一点点舔食着安十乌剧烈滚动的喉结,双手生涩的动作。
白日里光风霁月,清贵自矜的虞钦在夜色掩盖下彻底顺从了欲望的支配,毫无廉耻的品尝玩弄着自己年轻的爱人。
一阵剧烈的喘息,两人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虞钦低头在安十乌肩膀重重咬了一口:“明日让王康给你弄点补汤。”
他清冷的声线带着几分沙哑,月影如纱安十乌看不清虞钦此刻的神色,却依旧听出了几分不满。
他一把抱起虞钦向后走了几步,让两人的身影彻底隐在树丛后。
虞钦衣衫整齐,只有修长光洁的双腿盘在安十乌腰间,背后抵着的树干让他连闪躲也不能,只能被动成为一叶单薄的孤舟,在名叫安十乌的汪洋中起伏不迭。
第69章 第 69 章 雄狮老矣(修)
接下来的一路, 在梁帝有意无意的安排下,安十乌和虞钦他们见证了洪涝、旱灾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他们也遇见了山匪流寇, 被阻拦打劫……
快到王都的时候甚至还碰上了贪污、欺压百姓, 当地知府肆意抬高粮价, 贩卖官粮以获取利益。
一路见闻, 虞钦处事越发老练, 他很快就学会利用手中权柄。
梁帝嘴上没说,满是褶子的眉间却早已舒展, 索性在回城前彻底将威虎军的管控移交给他。
就是安十乌一个现代人看了都要说不愧是亲爹。
威虎军代表着戍卫王都五成的兵力, 和御林军一里一外威慑四方, 是梁帝在朝中生杀予夺的利剑。
虞钦意气风发的同时, 愈发沉凝性情, 可真要说起来,真正改变巨大的反而是安十乌。
不是虞钦保护下的繁花锦簇,安十乌看到了这片土地上那么多人食不果腹, 衣不蔽体。
那些见闻让安殊亭褪去了骨子里源于现代安定社会的清澈烂漫。
再加上长身体的缘故, 半年下来安十乌由内而外脱去青涩, 真正变成一个可以担当的稳重青年。
安十乌自己不觉得, 虞钦被美色迷惑,梁帝却看得真切。
这会儿他看安十乌已经从儿子的宠妃变成有潜力的左膀右臂。
左膀右臂此刻正发挥自己的用途, 小心翼翼虞钦进门。
时年正值盛夏,虞钦穿着宽大的外衫,曲线笨重,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一进宁王府大门,安十乌索性一把将虞钦拦腰抱起:“这府邸占地宽广,走过去太累了。”
虞钦条件反射勾着安十乌的脖子嗯了一声。
托着自己腰身的手臂结实有力, 每一步都走的沉稳,他因为炎热而烦躁的心思也安定下来。
梁帝久居王都早就适应了这里的气候,看着安十乌那副紧张忧虑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模样,心下满意:“他还不错。”
陛下高兴,郑康便也笑,下一刻就听梁帝道:“皇儿喜欢俊美的郎君,你将王都年轻儿郎的画像筛选一二。”
梁帝一开口郑康约摸就知道陛下是觉得儿子生产辛苦,奖励他呢。
作为梁帝身边屹立不倒的大太监,他立刻笑眯眯道:“太尉家的小郎君陛下您有印象吗?生得剑眉星目一表人才,骑射功夫也十分出众。”
他这一提梁帝还真的有些印象,确实是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君。
论懂事贴心会哄人已经有安十乌珠玉在前,正好来个张扬的类型。
“哪家郎君温柔善解人意些。”梁帝又问。
郑康又提了御史大夫家的长公子:“肖郎君自小身体病弱,因为受不得心累,所以家中对他没什么要求。”
“但他心思细腻,喜爱风月山水,画得一手好画,及冠之时更是一曲高山流水名扬四海。”
“……”
他如数家珍可着劲儿的薅朝中的三公九卿,全是家世好、才情高、规矩不错的郎君。
梁帝面上不说,心下十分满意:“待皇儿生产过后,那些人的画像资料全都送过来。”
宁王府作为皇帝登基前的府邸,当真是宽广恢宏,安十乌抱着虞钦走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到正院。
内室放了冰盆,空气骤然凉爽。
原本候着的下人摆好茶水糕点一一退下,王康和墨竹也告退去清点行礼。
安十乌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十分注重锻炼,抱着虞钦走了一路呼吸沉稳,神色不变。
只是到底天气炎热,一进屋他就脱了外衫,只留下里衣。
虞钦掏站在一旁,低头动作轻柔帮他擦拭额头的汗水:“累不累?”
他侧脸依旧清隽端雅,一件水红色外衫搭配白色底衬身形修长挺拔,一眼看过去气质出尘清艳无双。
忽略他圆润的肚子,虞钦即便是怀了身孕,依旧好看夺人眼球。
安十乌坐着的角度正对着虞钦,看了这么久,他如今也慢慢习惯虞钦的模样。
将近九个月的肚子即便是弯腰也有些艰难,安十乌双手扶着虞钦的腰让他站的更轻松一些。
他高大的身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微微仰着头方便虞钦动作:“不累。”
他抬手摸着虞钦的肚子道:“这个调皮捣蛋的小混蛋今天乖不乖,有没有闹你。”
虞钦在他身侧坐下,还未回答,肚子里的小家伙仿佛挑衅般踹了一脚。
虞钦皱眉的同时眼睛里满是纯然的喜悦。
“不要这么说我们的小蛮奴,他这样调皮还不是学了你。”
即便是虞钦,为人父之后也忍不住走入怪圈,不好的地方都是学了伴侣,优点就是继承了他的。
安十乌莫名被连累,自然是一声不吭笑眯眯捧着茶杯喝茶。
自从小家伙能动之后,安十乌自觉地位下降,说实话他还真有些不习惯,毕竟原本虞钦最宠溺纵容的是他。
他故作深沉,虞钦怎么不知道这是又吃醋了,好笑的同时放软了身体靠在安十乌肩头。
“一想到以后有个像你的孩子,我恨不得将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捧给他。”虞钦勾了勾唇。
从前并不理解为什么有些人能为了孩子不顾一切。
如今他才算明白一个血脉相连的小东西,在你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活跃,他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日后也会成为你生命的延续,这实在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安十乌轻哼一声,抚着虞钦肚子的手越发轻柔:“幸好陛下将你第一次露脸的机会安排在生下孩子后。”
不是说挺着肚子就无法示于人前,世人多以貌观人,虞钦本就在民间长大,倘若第一次亮相不能树立威信,日后恐怕会有许多不便。
安十乌言语未尽,虞钦却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时候他才察觉有些眼界是只靠聪明无法抵达的,就像梁帝这段时间的教导,虞钦才明白威严这种事情无外乎是玩弄权术的手段和权柄的附加值。
作为梁帝唯一的孩子,也是他选定继承江山的人,虞钦最不缺的也是那两样东西。
如今他们迟迟不露面,一方面是梁帝想要借机磨砺教导,另一方面恐怕就是这位皇帝在清除朝堂某些不安定因素。
雄狮老矣,有些东西就开始蠢蠢欲动,可它也在日薄西山之前为他的孩子铲除一切障碍。
第70章 第 70 章 生子
事实证明钓鱼执法的巧妙亘古适用, 不过是半年多的时间,平日里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全都跳了出来。
梁帝就算不在王都,也将那些人杀得干净彻底, 以至于西市的刑途场被鲜血洗了一遍又一遍。
清凉殿内, 一片寂静无声, 连同添茶打扇的小宫女也轻手轻脚。
也不知是最近的腥风血雨, 还是帝后合起来演的一出好戏, 反正前廷后宫都知道王君病重,不见外人。
而外人口中卧病在床的王君正捏着铜匙拨弄炉中熏香。
有宫女行色匆匆而来, 声音中带了两分慌乱:“殿下, 刘廷尉贪污受贿、残害百姓被判腰斩, 刘家人全部流放。”
铜匙抖动, 好不容易聚起的香散做一团, 李王君竟有片刻失神,是他听错了什么吗?
“你说谁被腰斩了?”他猛地回头,声音嘶哑, 死死盯着眼前的宫侍。
来人又重复了一遍:“廷尉大人被腰斩了。”
一个茶杯迎面甩过来, 侍从脑袋贴着地, 面上一片惨白。
李王君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无力的坐下,口中呢喃:“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宗室?”
“父君!”太子妃哭红了眼,顾不上失礼闯入殿中:“您帮帮刘家,我父亲必然是被冤枉的。”
李容玉见她这般哭哭啼啼,脑子都要炸了:“行了,现在是哭闹的时候吗?往常屁股不擦干净,现在知道哭了。”
李容玉向来雍容温雅, 他突然发怒太子妃顿时不知所措:“父君……”
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李容玉闭了闭眼。
这个儿媳妇儿,平日看着果决傲气,行事颇有决断,没想到真遇上大事儿反而不顶用。
可出事的是太子的岳父,也是他最大的盟友,他之前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收到。
不知怎么的,李容玉有种莫名的心惊肉跳之感。
“你父亲怎么会突然被判罪,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受李容玉的影响,太子妃定了定神,说话也冷静了许多:“我们也不知,家中传来消息,父亲今日休沐正陪母亲用饭的时候,府中就被围了。”
“三公当堂会审判罪,即刻处决。”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再次痛哭。
李王君定定坐在那里,视线看着太子妃,又好像看向别处,脑子却越发清醒。
三公会审,必然是皇帝的意思。
之前皇帝杀了许多人,他以为是在为太子铺路,可这次一言不发将刀挥向太子的外家,相当于斩断了太子的双臂。
没有了刘家的维护,太子如何压得住那些朝臣。
陛下到底在发什么疯?李容玉死死攥着双拳,指缝渗出了鲜血也毫无所觉。
梁帝此刻还真的在发疯,他的妃子生孩子是天经地义,可换到儿子身上,梁帝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接生的太医已经进去两个时辰了,只有一盆盆的血水进进出出。
梁帝大马金刀坐在门前,面色黑沉,安十乌也在一旁急得抱着拳头走来走去。
有接生的侍人从屋里出来,安十乌连忙上前:“怎么样了,这么久还没生,是不是有危险,不行,我要进去看看。”
“您可别添乱了。”侍人耐着性子劝了一句。
他还没见过那个大男人夫郎生产的时候要进产房的,要不是眼前的都是贵人,他指定要破口大骂。
梁帝本来就烦,看见安十乌晃来晃去声音中带了几分怒气:“钦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去给他陪葬。”
这位皇帝脾气有时候是真大,而且很多时候看他不是鼻子不是眼的,但他拱了人家的白菜,受点白眼也没什么。
不过今天,安十乌可没心情体谅他,他是第一次见人生孩子,完全没想到竟然这般鲜血淋漓,偏偏太医说这很正常,生产也很顺利。
安十乌趴在窗户下,盯着静悄悄的产房,想要喊一声虞钦,又怕扰乱他,只觉得心跳的十分厉害。
屋内。
虞钦咬着麻布,拳头无意识拧着身下的被褥,整个人汗如雨下,眸光却是锐利如箭。
一旁太医看得啧啧称奇,哪个哥儿生孩子像他这样闷声不吭,且这一副刀枪不入的强硬模样,不像生孩子,倒像是要上战场。
虞钦这会儿顾不得别人的目光,而是顺着太医的引导再次调整节奏聚力。他这辈子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力任人摆布,所以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哇……哇……”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虞钦眼前一黑,嘴角却不自觉勾起。
他身体因为惯性泄力,偏过头嘴里的绢布随之掉落。
有阳光透过窗户映出一个修长的身影,哪怕对方没有出声,但虞钦肯定那就是安十乌。
“安十乌,别怕。”他张口喊一声,肚子却疼的一阵抽气。
安十乌听见虞钦虚弱的声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忍不住揪起。
太医眉开眼笑打开门,看着已经起身等在门口的梁帝,面容顷刻转为恭谨:“恭喜陛下,生了个健壮的小郎君。”
王康连忙将孩子抱过来给梁帝看了一眼,只见这位不苟言笑的帝王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孩子的脸蛋儿,仰头哈哈大笑。
“王太医重赏,皇儿的身体你还要多费心。”
王太医跪地谢恩,面上是纯然的喜悦,心底却咋舌不已,没想到真是陛下的老来子,他们陛下当真是老当益壮。
梁帝不知太医的误会,看着这个新生的小娃娃稀罕极了。
抱着这个小娃娃,他再次觉得血脉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他也曾抱过玄昭的长子,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虞钦只来得及看一眼小蛮奴,就被眼眶通红的男人紧紧搂住。
颈间一股湿热,他拍着安十乌后背的手一顿,使了个眼神让房里的人都出去。
虞钦:“吓坏了,太医说我养的很好,本身底子也不错,生产很顺利。”
他一番劝导,身侧这人不仅没有宽心,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
虞钦动了下肩膀,捧起安十乌的脸,果然哭得连鼻尖都红了,认识这么久,他还从未见过安十乌这般情态。
虞钦心里感动又好笑,声音中也带了几分:“你都当父亲了,别哭了,小心我们的小蛮奴知道笑话你。”
安十乌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心脏一抽一抽的:“早知道我们就不要孩子了,这太遭罪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虞钦握住安十乌的手,他之前才觉得安十乌变成熟了,听到他这话忍不住摇头:“他是我们的孩儿,也是上天的恩赐,虽然很痛苦,但是值得不是吗?”
而且他本就不易怀孕,这个孩子已经是意外惊喜,哪里还能奢望,但安十乌能体谅他孕育之苦,总归令人欣慰。
王康抱着孩子回来,就看到这夫夫二人难分难舍,哦,是他家大人又在哄他的小郎君了。
他看了眼怀中还没来得见自己父亲一面的小少爷,十分有眼色的抱着孩子去了隔壁房。
…………
小蛮奴的到来令往日沉肃寂静的宁王府多了几热闹。
无他,这小家伙实在太能哭了,明明是才出生不久的小婴儿,一点不顺心就嗷嗷大哭。
一开始虞钦和安十乌生怕他身体不舒服,找太医看了却说十分健康。
安十乌观察了好一阵才发现这小东西只刮风不下雨,就是在找存在感,偏偏不论是虞钦还是梁帝都十分惯着他。
他们祖孙在宁王府内其乐融融,丝毫不管外面闹翻了天。
之前虞钦生产的时候,宁王府太医进进出出,李容玉自然也得知了皇帝在外竟然有了新生的孩子。
他这会儿只觉得天塌了,作为郑玄昭的父君,他清楚的知道能力平庸的太子想要登基最大的依仗就是梁帝的意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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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太子
此前的肆无忌惮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和梁帝是坚固的盟友, 因为梁帝只有郑玄昭这一个孩子。
可一个新生的孩子又带来许多变数,让李王君忍不住猜测皇帝是否对他们李家忍无可忍。
虞钦不知皇帝的半遮半掩让许多人误会小蛮奴的身份,他看着镜中自己一身明黄威势甚严的样子, 神色幽深。
安十乌笑眯眯走到虞钦身侧, 牵住他的手:“殿下紧张吗?”
今日是梁帝的生辰宴, 也是虞钦第一次正式在显露人前的时刻, 他此刻清楚的认识到, 今日过后,虞钦就要走上另外一条路了。
即便当前局势并不算坏, 虞钦虽说是个哥儿, 且从小在民间长大, 但如今朝廷君强臣弱, 他自己在民间也声望极高。
梁帝对虞钦的全力支持足以为他扫除大多数障碍, 可皇家的刀光剑影也令人无法想象。
虞钦听出他漫不经心下的忧虑,转头看向安十乌:“我期待这一日很久了,这条路摆在眼前, 不走上一遭, 枉费上天的机遇。”
安十乌莞尔:“确实要恭喜殿下。”
想了想觉得他家虞大人说的有理, 从以后的造反份子, 变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似乎确实是一条康庄大道。
金碧辉煌的却非殿, 太子郑玄昭神色恍然,一旁的太子妃妆容精致,只是依旧无法掩盖眼底的疲惫。
那些大臣将两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揣测万分,面上却不动声色。
明明是热闹的宴会,此刻的气氛却失了往日的热烈, 之前的朝堂动荡,血雨腥风似乎让大家还有些没缓过劲儿。
唯有头发花白的宗正大人端着酒杯,老神在在。
太尉李谋若无其事敬了这位老大人一杯:“想当初刘琥那个老匹夫还是陛下提拔的呢,没想到他胆大包天辜负圣恩。”
李谋作为三公之一,在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是听他忠诚的追随者,陛下的心思他不说能摸清楚十分,三分最起码是有的。
可近一年来,他竟然觉得自己看不明白了,杀那些心思多变野心勃勃者还可以理解是为了太子铺路。
可最近这些时日,陛下无差别血洗的举动令他毛骨悚然。
敢这么明目张胆开口试探的,如今也只有这位追随陛下多年的肱骨之臣,年迈的宗正放下酒杯,视线点了点高高的銮座:“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有他的决断。”
李谋顺着他的视线,只看到张牙舞爪好却庄严威猛的金龙,眼眸中的深思转瞬即逝。
“王君驾到!”
李王君一身明黄色宫装,温雅雍容,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和煦,今日高坐于殿上,又多了几分威严。
李王君朝着殿下跪拜的王公大臣抬手,温言浅笑原本惶惶的太子党心下安定几分。
也不怪他们,太子明显心性手腕都不够,很多时候这位王君殿下才是他们的定海神针。
虞钦跟在梁帝身后缓缓而来,王城里没有瞎子,他的消息在没有刻意掩盖的情况下,大家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可当他一身皇子金龙冕服跟在梁帝身后时,所有人一惊,李王君桌前酒杯被他碰倒在地,咕噜噜滚下高台。
他死死盯着跟在梁帝身后的虞钦脑子里一片空白。
脚边精致的夜光杯咕噜噜转动,虞钦微微垂下眼帘,只静静跟着皇帝。
梁帝眯了眯眼,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诸卿平身吧。”
太子显然没有王君的好忍性,满眼不可置信:“父皇,你身后跟着的是谁?”
梁帝看着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朝着所有人笑了笑:“给诸位介绍一下,这是孤的太子。”
殿上除了早就被吱过声的宗正,所有人几乎以为皇帝疯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太子,那他们对面坐着相处了三十多年的人是谁。
李王君仿佛终于找回自己的神思,声音冷静:“陛下可是在说笑,玄昭就在下面坐着。”
他藏在袖口的指尖死死握着,心下一个荒谬的念头略过,又觉得不可能。
皇帝冷冷的神色睨过:“怎么,你是觉得孤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吗?”
“也对你巴不得孤的皇儿流落在外。”
李王君对上梁帝仿佛看死人的眼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皇帝知道了。
他立刻跪了下来:“陛下,臣妾冤枉。”
殿内的所有人面面相觑,胆大包天的早被杀光了,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是对皇帝忠心耿耿的大臣。
他们心中有所猜测,面前这人必定是皇子无疑,只是没想到皇帝对他这样看重。
不仅明目张胆说他是太子置郑玄昭于无物,甚至不顾将李王君的脸面踩在脚下。
郑玄昭此刻脑袋仿佛被人闷打了一棍,就算他再没有政治才能,也知道此刻皇帝的话意味着什么,他连忙跪下:“父皇……”
他这一声父皇,皇帝脸上彻底没了笑意:“别,孤可不是你的父皇。”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整个大殿中就没有脑子反应慢的,很快就反应过来皇帝的言外之意,难道郑玄昭不是皇帝的儿子。
原本想要为王君和太子说话的人,立刻止住了自己疯狂的举动。
梁帝显然早有准备。
立刻有人带了当年照顾生产的太医和侍人过来。
然后众人就听到了一个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的实事。
原来当年产下死婴的并非梁贵君,而是李贵君,这位出生世家温和贤德的李贵君为了王君之位丧心病狂将自己的孩子和梁贵君的孩子交换。
后面为了万无一失又将梁贵君生下的那个哥儿和自己妹妹的男孩子做了调换。
当年两位贵君同时有孕,后宫前朝争斗的厉害,一些老臣自然印象深刻。
那时候是李贵君因为诞下太子有功正式册封为王君。
反而是风头盛极一时的梁贵君顷刻凋零,连带着家族也逐渐落败。
整个大殿顿时鸦雀无声,只有还在交代的证人一点点吐露着当年的真相。
宗正看似神色认真,实则不着痕迹打量着皇帝身侧面色沉肃的虞钦。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可很难说这两位不是亲父子,这满身的气势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与之相比,此刻早已慌乱不知所措的郑玄昭果真不是皇帝亲子,明明当了许多年天潢贵胄,却处处比不上这个从民间找回的皇子。
虞钦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淡淡一眼,见宗正遥遥举杯,他略微颔首。
李玉容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骤然醒悟,皇帝果然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他是下定决心要清算当年的事情。
他整个人颓然倒地,看着眼前威仪棣棣,被皇帝一口一个太子的青年。
此前皇帝所有的反常举动都有了解释,他利用李家和玄昭剪除了那些不安分因素,如今又卸磨杀驴容不下李家。
当年他们是冒了险,李容玉心中第一次生出悔意,倘若当年好好养着这个孩子,他们依旧是太子的母家,是未来皇帝的舅家。
多年努力功亏一篑,而让李王君最不能接受的是皇帝要将自己闯鬼门关生下的孩子按给梁云那个蠢货。
李容玉生生突出一口血,用袖子随手抹开。
他看着高台之上眉目冷然的虞钦,高贵的头颅重重磕下,清晰干脆的撞击仿佛砸在所有人心上。
“陛下,当年之事是我一时鬼迷心窍。”
“可虞钦明明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臣妾知错,当年是我对不起他,能看到他成长的这般优秀,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是什么意思?
话里话外的音都指认突然出现的太子是他亲生的,大臣们看着心如死灰的王君,神色莫测的新殿下,还有似笑非笑的陛下。
虞钦漆黑的眼眸漫不经心看着眼前狼狈凄惨的王君。
该说他不愧是后宫的胜利者,只一番看似无心的悔恨令事情又复杂许多。
梁帝看着不知什么时候野心勃勃的李容玉,他是从前他为郑玄昭留下的支撑者。
如今却也是君亦的拦路石,他肃然的声音中无端多了两分冰冷:“李容残害后妃、李代桃僵混淆皇室血脉,赐死。”
“李家残害太子涉及谋逆,残害忠良,夷三族……”
皇帝的生辰宴,原本该是普天同庆的日子,最后反而浸染了血色。
不仅是李家一朝落败,今日之前还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也被流放三千里和他的家人一家团聚去了。
这场由陛下安排的好戏最终只有添加这两位父子不为外物烦扰。
这二人丝毫不管底下臣子心底人仰马翻,兴致勃勃的和他钟爱的太子讨论起宴会才艺。
至于反对太子殿下一个哥儿的人,不好意思,作为忠心耿耿的大臣,难道他们要眼睁睁的看着陛下将江山拱手让给小宗。
往前几朝,登基之后又将生父迎入神庙的皇帝又不是没有。
而且他们如今这位殿下继承了几分陛下的政治手腕,从一个歌儿之身杀入朝堂,在民间颇有声望。
他们可认为这会是一只羊羔,何况
他手下的威虎军绝不是吃素的。
梁帝自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惩恶居心叵测之人遭到处罚,他的儿子也顺利恢复身份。
群臣也暂时压下来了,而之后能不能赢得他们的衷心就要看虞钦的手段了。
第72章 第 72 章 梁帝的体贴
虞钦回府的时候, 屋里烛火通明,安十乌正无所事事逗弄着床上的小不点儿。
虞钦净过手,褪去外衣, 玉白的指尖戳了戳小蛮奴肉嘟嘟的掌心:“怎么还没有休息?”
安十乌盘膝而坐, 将孩子放到虞钦怀里:“我们小蛮奴也关心爹爹想和我一起等你。”
虞钦看着眉眼带笑的安十乌, 还有怀里白嫩嫩像个小团子似的小蛮奴, 原本沉郁的情绪彻底消散, 只剩下满心柔软。
“我也想我们小蛮族还有安郎君。”虞钦满眼戏谑,动作轻柔的拍了拍小蛮奴。
小家伙闹起脾气来让人手足无措, 但吃饱喝足心情好时, 又是一个很乖巧的宝宝, 这会儿看到爹爹更是兴奋的嘴里不停的吐泡泡。
安十乌见他心情不错, 所幸直接开口问道:“今日是个什么情况?一切可还顺利。”
虞钦将孩子抱给奶娘, 再回房时十分自然的将身体靠在安十乌腿上。
他这般情形安十乌便知道今日宴会还是影响了他的情绪。
他并不催促,只是学着虞钦哄小蛮奴的动作,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父皇对外宣称我是梁贵君所出, 李家夷三族。”
安十乌拍着虞钦后背的手微顿, 他无法感同身受虞钦此刻的心情。
明明回到自己应有的位置本来该是高兴的事情, 可生父全族获罪为这份喜悦蒙上了阴影。
虞钦却突然转身, 仰头看着爱人沉默的神态,语气中并无多少伤感:“这世上少了一位李王君, 却也多了一位李居士。”
“我从未想过父皇会做到这般”众所周知梁帝是真正的刚直铁血,行事素来说一不二,这次竟然愿意用这套李代桃僵的办法。
虞钦觉得这样挺好,李玉容生性高傲,最重权势,这样籍籍无名的活着恐怕比死了更难受。
安十乌显然没有想到梁帝竟然会是这样一位妥帖人, 到真像是一位父亲:“陛下倒是和我想的不一样。”
他又觉得这样挺好,虞家夫妇也算疼爱虞钦,但是他们的爱多了几分衡量与私心,倒不如梁帝明晃晃的偏心,他想虞钦应该是高兴的吧。
虞钦嗯了一身,无意识的把玩着安十乌的指尖。
抛去莫名的情绪,很难不认同安十乌的话,皇家无情,否则也不会出现那些弑兄杀父的事情。
他知道梁帝或许实在需要一个继承人,却不曾想过父母之所爱为其计深远这句话竟然会出现在一位皇帝身上。
实事证明梁帝的妥帖超乎安十乌的想象。
或许梁帝那日抛下惊雷,又轻描淡写的态度,那日过后虞钦开始正式上朝观政。
这次他一改往日的低调谨慎,反而一上来就锋芒毕露,偏他又是个有本事的。
所以那些朝臣也真正认识到了龙生龙凤生凤,皇帝的亲生儿子天生就会当太子。
这位太子不比皇帝仿佛雄狮般的铁血独裁,他同样威仪赫赫,却多了几分温和宽容。
倘若他日后当了皇帝,一定是一位如太阳般耀目的君主,许多大臣安下心来,毕竟梁国虽然强大却依旧有外敌虎视眈眈。
百姓也十分满意,毕竟他们的太子可是被高祖承认庇佑的子孙呢,而且他还对百姓好。
梁帝也满意,有个得力的好儿子好帮手,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刚刚登上皇位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
要安十乌来说就是皇帝现在干劲儿满满给自己儿子攒家业呢,毕竟从前他只想国家安稳。
如今他再给儿子攒攒家底,说不定日后他们郑家能玩成大一统的功绩。
梁帝高兴的结果就是虞钦多了几位属官,一个个年轻貌美,仪表堂堂。
安十乌拎着汤去书房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身穿玄色长衫,剑眉星目,身姿挺拔英武的青年站在虞钦旁边。
因为来时见到了各地灾情,虞钦便思索着兴修水利,从前他还想着徐徐图之,而如今有了立场,他便不再束手束脚。
李文别看年纪轻轻,从十岁起就随师傅游历天下,对梁国的山川地势很有研究。
别人处理公务,安十乌能说什么,他差人将准备好的茶点放在桌上:“先歇一会儿,垫垫肚子再干。”
他们一个个身强体壮,虞钦之前的身子却还没有养好,安十乌总要多顾虑一些。
虞钦放下手中的笔:“我正好饿了。”
起身将安十乌拉到身边坐下,李文很有眼色的退至一旁,他是寡言少语的性格做的总比说的多些。
而苏明修则温言浅笑道:“安郎君和殿下果然感情深厚,看着真让人羡慕。”
他的相貌不算出众,难得的是那一身轻灵中透着温柔的气质,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一位如春风般温煦的翩翩公子……
安十乌脸一下子就黑了,明明别人没有说什么,也没做什么,但他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儿。
虞钦好笑不已,但也不不舍得让他难受,一把握住安十乌的手:“诸位先用茶点,早日拿出一个章程,于社稷有功者孤必然不会亏待。”
大家都是体面人,虞钦这话就差明晃晃的说不用在意原本是什么安排,在他这里有才能的人才会出头。
梁帝宠爱儿子只管搜罗美男,但他又不是强盗,朝中那几位大人家的郎君,他的太子若是喜欢,自然有手段。
李文和苏明修相貌堂堂,才华出众,为人还算有底线,他们家族式微急需出头,能够伺候太子,无疑是一道登天题。
所以在虞钦第一时间明示他没有那个心思,其他人恰当地保持好属官的距离,只有这二人的态度略殷勤了些,偏他们拿捏的恰到好处,让旁人说不出闲话来。
安十乌神色一缓,亲手为虞钦盛了一碗汤:“政事再忙也该顾虑自己的身体,否则我和小蛮奴该担心了。”
李文和苏明修自然不敢违背太子殿下,对视一眼,按下这段时日来纷杂的心思,决心还是努力刚好活,他们是没有安郎君这个命。
当然虞钦忙碌的时候,安十乌也不是只顾着吃醋,他觉得自己总不能比不过那些人。
虞钦看似一帆风顺,但他所承受的压力不是外人所能想象的,安十乌看着升级完成的空间,心中那个想法愈发明晰。
第73章 第 73 章 有凤来仪
安十乌秀了一把恩爱后, 施施然离开。
沈文笑眯眯的捋了一把胡须,打趣道。
“我竟第一次知道殿下喜欢这般活泼的郎君。”
他就是虞钦曾经的第三位未婚夫,多年在外帮虞钦打理生意, 揽尽天下钱财, 如今膝下已经有了两个即将成年的孩子。
虞钦在王都站稳脚跟后陆续将自己散在各地的人收拢了一些, 沈文也就从地方上回来帮他。
当年虞钦一门心思只有建功立业, 沈文一度以为他要孤独终老, 他也无法想象什么样的男人配站在虞钦身旁。
现在看了这两位相处,只觉得这般或许才刚刚好, 虞钦身处高位, 为人强势, 有个俊朗贴心的小郎君陪着生活才算有滋有味。
不像屋子里这几个, 家世显赫者心气过高, 地位卑微者又失了纯粹本心。
虞钦目送安十乌离开,又重新坐回桌案前,听见这话似笑非笑道:“看来你的差事还不够忙。”
沈文轻咳了一声, 老老实实低头看账本。
另一边, 安十乌, 对照着之前一路上收录的系统地图与虞钦他们最近规划研究的舆图进行了标记。
系统出图直接一步到位, 山川江海、矿产植被一目了然。
说来奇怪,他们这一路由北向南, 矿产资源不多,倒是发现了几个未经人类涉足的盐湖,安十乌捏着手中的炭笔在舆图上定点标记。
他画的很慢,神色却格外郑重,时而皱眉思索,时而露出恍然明悟的惊喜。
虞钦忙碌了一天, 眉眼间不自觉带了两分疲惫,尽管他们都在努力,可有时候天灾并非人力可以挽救,他们也只能求个问心无愧。
回屋的时候,往日总会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安十乌却不在,听墨竹说他一天都闷在小书房,他又直接转道去找人。
父皇的好意有时候真让人消受不起,倘若他和安十乌互换,他不保证自己能理智的留下那几人。
虞钦越想心里越觉得委屈了安十乌,脚下步子不由得迈大,推开紧闭的书房门,屋内静悄悄的。
安十乌叼着笔头,手下动作不停,虞钦很少见到他这般认真严肃的模样,这下是真的诧异。
此刻他头也没抬,似乎在地图上勾画着什么,虞钦下意识放轻动作朝安十乌走过去。
只见原本稀疏清明的舆图变成了密密麻麻一张:“这些都是什么?”
凭他对安十乌的了解,能让他花费这般功夫,一定是了不得的东西。
安十乌落下最后一笔。抖了抖发酸的手腕,下一刻就被体贴的虞钦拢在掌心揉捏。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虞钦的心思,干脆了当指着图上画三角的五个小标:“这些都是盐湖,还有这两处是适合挖盐井的地方。”
虞钦眼神骤然一凝,看着安十乌指尖指着的那几个地方,迅速在脑海里形成布置。
梁国盐贵,百姓食用的盐一部分是从沿海地区运过来的,另一部分则主要依靠盐井,实际上不止梁国,其他两国也皆是如此。
安十乌点出的这几处若是利用得当,将会成为天然的盐产地,或许那时候边可以考虑降盐价。
甚至于如今这些都是多余处产出,他们还可以将这些贩卖到草原来换取战马牛羊等东西。
虞钦没有说话,但只从他盯着地图久久未动,就知道他此刻心底的震撼。
安十乌见他揉手腕的动作都停了,眉眼轻扬:“啧,有些人心里面果然只有公事。”
虞钦回神,好笑的将他按在椅子上,像以往安十乌帮他一样揉捏着他有些僵硬的脖子:“我们家安郎君才是有心之人,我替百姓谢谢你。”
那张虞钦已经看不懂的地图应该还包含着其他信息,但安十乌没说,虞钦也就不问。
待派出的人勘测过后,发现那三处盐湖规模巨大,几乎可以承担两郡百姓的用盐,虞钦眉眼间也带上了几分喜色。
盐湖的开发果然缓解了朝廷的财政压力,许多百姓也因此受益,因为这几处矿产源源不断,潜力无穷,所以安十乌这一波积攒了数不尽的能量币。
又是一年丰登节,王都的祭祀比之各地自然宏大无比,不同于去年虞钦只是个配角,今年梁帝直接将主祭交给他。
虞钦一身冕服,安十乌穿着祭祀服落后半步跟在他身侧,文武百官跪地,两人就这么迎着数万人的目光庄严肃穆走过长长的神道。
梁帝站在神态之上,满眼欣慰,有云忽然飘过,不知何时原本亮堂的天色渐暗,他忍不住皱眉。
虞钦因为上次祭祀的那场祈雨名传天下,可今日再要这般风雨交加却不是什么好兆头,明明卜官卜算了多次今日晴空万里。
正想着天上淅淅沥沥下起雨,乌云沉沉叠压而下,尽是憋闷压抑,虞钦站在台上神色未变,动作熟练的焚香祭拜。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不过顷刻之间,不过几息,在场的所有人顿时成了落汤鸡。
这样的情况偶尔也有,但换成虞钦有人忍不住在心中嘀咕,是不是因为太子是哥儿,所以神明看不过眼。
什么高祖显灵,有心人都明白那就是给他脸上贴金。
他们虽然接受了这样以为太子,但千百年的偏见有时候无意识会让他们生出轻视。
虞钦这段时日用强硬的手段压下了那些人,可磨合的时间太太短,一点风吹草动,便又会心思浮动。
就连此刻的几位公卿都忍不住想要劝解不如由皇帝主持接下里的祭礼。
他们都是真正的忠诚换地,也没什么想法,而是怕来年万一有事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反正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皇帝要做的。
梁帝心下犹豫,他原本让太子主持就是为了提高他的声望,不想天公不作美,弄巧成拙。
安十乌看着系统空间,悄无声息的挪了下脚步:“我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
虞钦微不可察的嗯了一声,神色越发肃穆,手上奉五谷的动作有条不紊。
安十乌早就告诉他今日有暴雨侵盆,可祭祀的时间不能更改,他们索性就此再造一场神级。
安十乌的本事虞钦知道,可今时不同往日,再全天下最聪明的一群人眼前造假,说实话,就是他此刻也生出紧张之意。
雨水顺着虞钦的鬓角落下,他微微垂下眼帘,余光看着身旁因为雨水,劲瘦身材一览无余的安十乌。
安十乌的小凤凰,好久都没有看到了,他走神的一瞬间,安十乌已经在空间地图上标记采集点。
将南方河道汹涌的水资源采集,然后通过空间采集通道存储到北部干涸的江河之中。
采集完成的那一瞬间,金色的凤凰神鸟从虞钦那处腾飞而起,安十乌冲着瞳孔不自觉放大的虞钦眨了眨眼。
虞钦目光追随着逐渐腾空而起的凤凰,明明不是第一次见,可他依旧满心震撼。
他手中的谷子撒了一地,一只手紧紧攥着安十乌。
似乎安十乌的本事又增强了,那有一天随着历练他功德圆满之时他们还能和如今一般吗?
明明是志得意满之时,虞钦却满心茫然。
梁帝站的近些,金色的神光,几乎扑面而来,令人睁不开眼。
他是扶着供桌才没有被这一刻的冲击推到,但那种震撼还是令人久久不能回神。
凤凰腾空而起,身形增长巨大,几乎覆盖整个天际。
安十乌盯着空间信息,知道空间更新随着水资源外流,天空水汽减少,从而影响了王都降雨,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果然凤凰虚影只出现了一小会儿就渐渐消散,天空中的雨停了下来,金色的彩霞带着几分神光铺满天际。
可落在众人眼中就是凤凰冲破漫天乌云,带走阴霾,只余下朗朗乾坤。
同一时间,靠近南方沿江区域举行祭祀的人们就看到汹涌奔流的江河仿佛下一刻就要咆哮吞噬天地水流一点点浅了下去。
安十乌将能量币挥霍一空,那巨大的水资源数量非人力可以估量,可在大自然面前就显得卑微。
在场的所有都沉默到失声,就连向来威严凛然的皇帝都一副没有回过神来的模样。
安十乌勾了勾唇,看他们平时傲然清高,一副卫道夫的模样,今日长见识了吧。
而北方,干旱最严重的宁银线,生下的为数不多的百姓正祈求丰登神降下甘霖。
狗蛋儿不管那些傻子一样的大人,拖着虚浮的脚步,就要找个树荫乘凉,要是神仙有灵,他的家里人,还有村里人怎么会全都饿死。
就算朝廷赈灾,可哪里能管的过来,与其被太阳晒死干死,还不如舒坦一些。
他昏昏沉沉微缩在早已枯死的大树阴影下,浅浅的坑洼里悉悉索索,似有光晕闪烁。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曾经,母亲抱着他坐在这棵大树下,河水波光粼粼,打在眼皮上让人忍不住遮掩。
第74章 第 74 章 儿臣有一策
汩汩水流没过石头, 没过干枯的树枝,浸湿了狗蛋儿赤裸干裂的脚趾。
狗蛋突然瞪大眼睛:“水……”
他唇角喃喃,猛地扑到河里, 仿佛一只濒死的野兽死命舔舐。
直到肚子被河水填满鼓起, 他这才有些呆愣的坐在河中。
及腰的河水冲刷过他身体, 带来刺骨的凉。
下一刻狗蛋儿猛地站起身, 朝着远处跪地的人大声高声呐喊:“有水了, 涨水了,我们有救了, 神仙显灵了。”
他的哭喊传了很远。
原本双手合十的村长猛的睁开眼, 转过头, 就看见狗蛋儿手舞足蹈朝这边跑。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刺痛令他浑浊恍惚的眼神重新清明。
村长儿子一手撑着地面, 另一只手扶着年迈的父亲:“爹,狗蛋这娃子也疯了吗,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活路在哪里呢。”
他心里在绝望哭泣, 眼睛却干涩的流不出一滴泪, 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湿漉漉的狗蛋。
“他身上是湿的, 有水了吗?”有人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虚浮跌跌撞撞朝狗蛋跑去。
干枯了半年的小河波光粼粼恍如神迹, 所有村民疯了一般下饺子似的跳进河里。
村长跪在水中间,枯白的头发似乎鲜活起来。
神迹竟然真的被他们等到了。
王都,灵台之上。
虞钦无视了所有人炽热的目光,有条不紊继续按照流程进行祭祀。
供奉完最后一捧谷子,他缓缓站起身。
明明衣衫尽湿,形容颇为狼狈, 可在所有人眼中,他们这位新太子却耀目如春阳,即将带领敌国走向墙身。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百官敬服。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万民叩首。
震耳欲聋的高呼回荡在整个王都,昭示着新时代的来临。
御书房灯火通明,梁帝看着眼前如芝兰玉树的太子,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儿子,有子如你是孤之幸。”
今天之前他总是很急切,怕自己来不及为虞钦安顿好后路,今日之后他急躁的心彻底安稳。
虞钦雄才大略,他唯一的弱势就是性别,可今日神凰环绕,先祖庇佑,所有人都知道虞钦就是真正的天选之子。
或许他无法实现的志向,有朝一日会由儿子达成。
虞钦望着梁帝烛火下闪着微光的银丝,心下一软,他身旁安十乌正坐在椅子上抱着姜糖水灌了一碗又一碗。
“安十乌,你过来。”虞钦有些无奈,这个时候能专心致志喝糖水的也只有他家中这位了。
梁帝看了安十乌一眼,坐回御案前。
这个儿婿除了样貌好,嘴甜一些,也没什么独特的地方,也不知怎么就将虞钦迷得再看不见其他人。
安十乌听见余白叫他,放下碗,上前两步:“事情谈完了吗?”
虞钦抬手理了下他身前的稍显凌乱的长发:“你将那个小黄鸡的戏法再给父皇演一次。”
安殊亭神色诧异:“为什么?”
这种招摇撞骗,还是欺骗整个天下的事情不是应该越隐秘越好吗?要是皇帝知道了怪罪怎么办。
虞钦按着他的手腕:“让父皇看看没关系的。”
梁帝眯着眼似笑非笑:“什么戏法?”这两人的口气,似乎有什么事瞒着他。
殿内空旷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安十乌又看了虞钦一眼,见他肯定的点头,从空间里输送了一颗小鹅卵石扔进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
一只巴掌大小的凤凰绕着他的指尖,留下一道金色的尾光萦绕。
梁帝瞳孔紧缩,蓦然站起身:“神鸟。”
虽然比起灵台上那只小了许多,但那种灵光神韵,世人只要看过一眼,绝不会认错。
他疾步走向安十乌,抬手想要触碰,神光从指缝溢出,那金色凤凰便化作点点灵光消散再寻不得。
梁帝站在那处许久,眼神紧紧盯着安十乌修长光洁的指腹,他突然想起这两人之前说的戏法。
“你们说这是戏法?”他嗓音发紧,还是无法相信今日那遮天蔽日的神鸟只是戏法。
安十乌看着梁帝:“世上有没有鬼神您不是最清楚吗?”
梁帝满眼复杂,他之前确实不相信有神灵鬼怪,甚至因为某些秘闻他对于那些障眼法比普通人知道的更多。
但今天他是真的相信了,那样景象人力岂能伪造,现在他的皇儿告诉他那也是戏法。
虞钦端起茶杯送到梁帝手里:“父皇,今日之后那些人心浮动能安定许久,此举虽是无奈,但我别无他选。”
梁帝眸色沉凝,定定看向安十乌。
安十乌伸出右手,一只又一只神鸟落在他掌心:“这是我的独门秘技,世上再无第二个人可以勘破。”
那一晚,这位万人之上的封建帝王辗转反侧,最终只能接受安十乌手法高明,是他见识浅薄,没能勘破。
……
丰登节后休沐三天,三天之内关于这位皇太子的二三事迅速传开。
据说他们梁国的太子一出生就有神鸟盘旋身侧,六月能言,三岁识千字,五岁能诗,十岁一篇论学赋引得名士争相收徒。
这日一上早朝,虞钦就察觉到四周如隐若现的目光,稍稍抬眸就对上一双双炙热的目光。
就连往日十分自持的三公也纷纷颔首回应。
梁帝十分满意,也就将心底的不痛快抛之脑后,反正不管真假,效果达到了就行。
太尉见皇帝心情不错,又提起了之前的话题:“陛下,近来又有胡人袭扰北境。”
他一开口,朝堂上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梁国虽说国力强大,没有人敢轻易挑衅,但这些胡人却不同。
他们虽说不敢大规模冲突,但每到丰收之际就像是苍蝇一般抢夺掳掠,北境百姓苦不堪言。
朝中那些武将一心想要攻打胡人,可一时发泄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且胡人擅骑,凶猛好战,如今的梁国既经不起大规模兵事,也怕别别国渔翁得利。
虞钦看着龙椅上神色莫辨的梁帝,上前两步:“父皇,儿臣有一策。”
吵嚷的众人不约而同停下,哪怕太子有先祖护佑,但胡人这事儿除非他能撒豆成兵,否则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没见他们雄才大略的陛下都不得不暂时忍下那群强盗吗?
虞钦微微垂眸,从怀中摸出一张图。
第75章 第 75 章 不科学
“父皇, 儿臣之前遣人勘察各地,发现了几处盐湖、盐田。”
盐湖?还有好几处?
朝中众人心思翻涌,视线齐刷刷看向太子。
他们当然不会怀疑太子信口开河, 可即便先祖偏爱也不该偏心成这样。
要知道梁国的盐产都是有定数的, 且代代被大家族把持, 也只有祖宗作弊才能一下子发掘这么多。
梁帝垂眸, 打量着手里标注严密细致的的盐产图册, 心中情绪莫名。
将图纸递给郑康,梁帝威严的声音响起:“继续说。”
实际上梁帝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他从未想过似乎只有一张脸能看的女婿竟然是个厉害的。
造船, 找盐, 还会制造神迹帮太子巩固地位, 无论哪一样都非庸才可为, 最重要的是他还对皇儿死心塌地。
换做梁帝自己哪怕是装也要装的一往情深。蓝颜枯骨不值得,可他家的江山却会永垂不朽。
虞钦视线略过殿内心思各异的大臣,不紧不慢道:“胡人善骑射, 部落骑兵更是凶猛善战, 想要削弱最轻便的就是从内部让他们自己动手。”
梁帝身体前倾, 对太子的良策多了几分期待。
虞钦:“可以从马匹入手。”
“这几处盐矿产量极高, 除去满足梁国百姓的用量,剩余部分可以拿来和胡人易物, 以牛羊换取盐或者其他物品。”
“盐是不可或缺之物,同等价格的牛羊可以换取更多的盐,长此以往,胡人必会重牧牛羊而轻牧马。”
他不疾不徐,丝毫看不出一开口就是掘人根基的狠主意,许多平日里谨小慎微惯了的官员忍不住打个哆嗦。
他们这位太子看着再良善, 可到底是梁帝亲子,手段狠起来如出一辙,胡骑没有了马还算什么奇兵。
这是长久之策,非一时能达到目的,但确实是目前最适合的办法。
梁帝捋着胡须哈哈大笑:“我儿大善。”
虞钦不动声色,见梁帝和百官欣然赞赏的态度,适时推荐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
“父皇,事关重大,须得一位能臣布置,周大人人品端方,又颇通商贾之事,不妨将此事交给大人,这千秋之功指日可待。”
周通不想太子竟然会提到他,略微有些失神。
可话说到这份上并没有留给他拒绝的余地,除非他全然不顾家族后辈,直接挂印而去。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余下坚定:“陛下,臣愿意为陛下分忧。”
李谋看着对面共事多年的老伙计,和丞相对视一眼无声叹息。
他们三人相处多年,周通性子最为刚直,所以当初被陛下选为太子太师。
太子更立之后,李谋这个前太子太傅和丞相刘光秀一如既往跟随皇上的意志,只有周通心中放不下郑玄昭。
用他的话来说那是他最优秀的学生,正直善良,悲悯百姓,虽然在李谋等人看来有心无力等同于没有。
郑玄昭获罪之后,不知是有意无意,太子入朝理政这段时日,周大人每每意见相悖,据理力争,着实让朝臣好一番猜测。
今日之前所有人都觉得周大人侍奉了两代君王,又是前太子太师,太子殿下或置之不理,或有所避让也是意料之中。
可他们这位太子实在难以猜度,将周大人派去贩盐,老大人能干事儿,为人傲气,家底深厚自然不会从中伸手,而这也实在是关系社稷的大事。
这份差事是看重,但放到周大人头上让人怎么都觉得意味颇深,反正这一手连环招数下来,好多人都不自觉紧了紧皮子。
就连李谋这个泼狐狸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暗暗警惕,心中告诫自己不可轻忽。
梁帝和虞钦对视一眼,嘴角轻轻翘起弧度又被强行压下。
有内侍官捧着急报行色匆忙,梁帝蹙眉,待打开一看,脸上露出怀疑又惊奇的神色。
他捧着文书,一个字一个字侦看,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好!”
“幸得高祖庇佑,这是梁国之幸,郑氏皇族之幸,也是我儿之幸,君亦,你可要好好看看。”
其实梁帝最想问的是,为什么他们之前要否认神迹,移山倒海,非人力可及,倘若这都不是神迹,那什么算神迹呢。
虞钦莫名觉得梁帝眼神过分灼热,他接过文书,才看了几行,神色突然一愣。
奏报上记录着丰登节那日北部干涸数月的河道重新涌水,南方汹涌泛滥的洪区水势下降到安全范围,全国多处地区的灾患竟是一夜缓解。
这怎么可能,他有些怀疑的看向梁帝,正好对上对方形容振奋的眼睛。
低头再看,奏报上的地名格外熟,他突然想到在安殊亭手上看到的那副灵渠规划图。当时他十分好奇安殊亭在其中两处用红批标注了醒目的极好。
倘若将其中一处泛滥的洪水挪到另外一处干涸断流的地方,原本断续的水域又会重新连成一片,那也是他们预计修建灵渠的目的。
南水北调,虞钦微垂的睫毛轻轻一颤,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安十乌说过的话,可能吗?这太疯狂了。
虞钦捏着奏报的骨节惨白。
其他大臣们知道这个消息除了再次感慨老郑家祖宗偏心,心底唯余欢喜,照着太子这么个声势,恐怕哪天突然一统天下大家也不会惊诧。
毕竟大家都有祖宗,只有老郑家的祖宗最争气。
下朝之后,梁帝本来还要询问虞钦,结果他的好大儿却急匆匆往东宫跑。
当时梁帝看着他的模样再多的话也只能摆手,明明是大喜的事情,虞钦却一副死了男人的沉默,这让梁帝也平添忧虑。
虞钦前脚刚踏进东宫就直奔后院而去,原本热闹的屋子此刻静悄悄一片。
“来人,郎君呢?”
墨竹很久没有见过虞钦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听见响动连忙上前:“郎君和小郎君在竹林赏竹”
虞钦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转身就往后院走去。
东宫作为太子得居所,建筑占地面积宏大,处处亭台楼阁,装饰富丽,虞钦穿过长廊又转入石径从来没有觉得这条路这么远。
墨竹紧紧跟在虞钦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直到视线映入满园清翠,院子里隐隐有笑声传来,他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今日天气燥热,郎君就抱了小郎君在院子里乘凉。”
虞钦侧目看他一眼,知道自己今日确实失态逐渐放缓了脚步,脸上也重新挂上了笑。
墨竹心下咯噔一声,只觉得殿下此刻情绪十分危险,他只能祈祷安郎君自求多福。
被他担心的安殊亭此刻正躺在摇椅上,怀里抱着软乎乎的熊猫崽子幸福感十足。
小蛮奴如今还不会坐,小胳膊小腿却是灵活有力,他这会儿穿着小肚兜半靠在安十乌腿边,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抱着脚丫子啃得口水直流。
待看到熟悉的人影,小东西突然张开胳膊呜呜起来,水晶似的圆眼噙满了泪水。
虞钦却越过他一把抱住安十乌的脑袋,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抱着安十乌的胳膊紧了又紧。
安十乌不明所以,察觉到虞钦的惶惶不安抬手抱住了他的腰。
熊猫崽子团团趁机蹬着小短腿圆润的顺着安十乌脚边滚走。
“今天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安十乌起身,手心贴着虞钦微凉的侧脸。
虞钦:“你会永远陪着我的对吗?”他略显急促的呼吸打在安十乌耳边。
安十乌一怔,勾着虞钦细瘦的腰:“除了陪你我还能去哪里呢?”
周围伺候的下人不知什么时候全都背过身去,虞钦热烈的吻落在安十乌唇上,耳鬓厮磨难舍难分。
一时间仿佛空气都变得黏糊燥热,
“哇哇哇……”
小蛮奴气愤的哭嚎声响起,虞钦猛地后退,低头看见小团子可怜巴巴的模样,弯腰抱起他。
小家伙刚被父亲抱起来就不哭了,肉乎乎的小拳头攥着虞钦的头发咯咯直笑。
虞钦戳了戳他肉乎乎的小脸:“你可真是个鬼灵精。”
安十乌黑着半张脸,一副那啥不满的烦躁样:“还不是你惯着他。”
听见熟悉的声音,小蛮奴脑袋转过来,看见是安十乌,两只小手又开始指着他一个劲儿的咿咿呀呀。
虞钦看着一大一小相似的面容,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我们小蛮奴是活泼。”
王康蓦然出声:“他只是在告状,殿下刚刚过来没有理他,之前安郎君也只顾着自己玩熊崽子不抱他。”
“你确定不是你想告状?他小孩子家家还成精了,有本事你让他自己开口说。”安十乌看着浓眉大眼的王康,捏了一把小蛮奴的屁股蛋儿。
小蛮奴咿呀的声音更大,看着倒真像是吵架一般。
虞钦沉吟片刻,低头看着小家伙的眼睛轻声问道:“是父亲刚刚欺负小蛮奴了吗?”
安十乌挑眉,抱着胳膊只看着大胖儿子。
小蛮奴却突然背过身,趴在虞钦肩膀上,只留给安十乌一个后脑勺儿。
虞钦无奈的看了眼欺负孩子的无良父亲,拍了拍小家伙的背:“这是你父亲做的不对,爹爹说他。”
安十乌转到胖儿子面前:“我还没说他小小年纪就会假哭驳同情呢。”
“你别听王康胡说,他现在完全就是父爱泛滥,看什么都是委屈了他的小殿下。”当年无比崇敬关照他的王康恍如隔世,如今小蛮奴才是他的心尖儿。
王康声音木然:“是郎君粗心,小郎君什么都懂的。”
才四个月的孩子懂什么,安十乌不信。
他家小蛮奴是聪明,但也只是对外界动静敏感,也就是王康没养过孩子才会自己天天胡思乱想。
他对着小蛮奴的圆脸蛋儿深深吸了一口:“你王叔父说你什么都懂呢,小家伙你懂什么?”
“坏,坏!”
“父父坏!”
嗯?谁坏?
下一刻,安十乌猛地瞪大眼睛。
“虞钦,你快看,小婴儿真的成精了!”
……
小蛮奴一句话带来的反应无异于石破天惊,谁见过四个月的孩子会说话,就连虞钦这个从小公认的神童也是九个月才开口的。
梁帝听到消息的时候甚至顾不得帝王的矜持,自己拢着袖子跑到东宫。
“听说我孙儿会说话了?”他兴冲冲的模样,一进来就一把抱起小蛮奴。
安十乌捧着茶杯,一只手紧紧的攥着孩子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兴高采烈的祖孙二人,嘴里念叨着不科学。
王康一如既往的敬业,绷着脸一会儿给小家伙擦口水,一会给他递小玩具葫芦。
虞钦心疼又好笑,摸了下安十乌的头:“你自己也说了科学是很难解释的东西,所以想它做什么,无论如何那都是我们的小蛮奴。”
第76章 076 战争来临(修)
云鹤楼, 唐九凤靠在窗边,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玉兰花束。
肖淑神色恭敬立于一侧,汇报着最近收集到的关于这位梁国太子的消息。
“梁国如今这位太子据说从小生长于民间, 却十分得梁帝看重, 将人接回王都后立刻废郑玄昭, 改立太子, 为了给太子积福梁帝专门大赦天下。”
“数月前, 丰登节当日梁太子主持祭祀,有凤凰神鸟遮天蔽日, 同一时间梁国多地干旱、洪涝灾害尽消。”
“梁国小皇孙四月能言, 梁帝下旨全国减赋一成。”
这些消息只一样都觉得天方夜谭, 偏偏同时应于一人身上, 唐九凤觉得荒谬的同时竟也生出几分嫉妒。
地位稳固的皇子既然有那么多, 为什么不能算她一个呢。
她神色嘲讽,阖指碾碎手中花瓣,鲜红的花汁从指缝渗出, “倒是麻烦。”
肖淑略显英气的眉紧紧蹙起:“主子, 咱们现在怎么办?”
唐九凤笑了笑:“这大好河山, 既然来了自然要领略一番”
此刻, 被他们提起的一家三口。
安十乌趴在床边捏着儿子的小手,手里拿着他最爱的金猪, 时不时摇晃两下。
“小蛮奴,你叫声爹爹,小猪猪给你玩儿。”
“你不是听得懂爹爹说话?”
小蛮奴吸着手指,看着吵闹的父亲,皱着小眉毛。
谁会喜欢重重的石头,他的空间曾经有过好多好看的石头啦, 嗯?空间是什么?应该是什么很厉害的东西吧。
爹爹都说了小蛮奴是最聪明的小孩,
他用力蹬了两下腿,肚子上盖着的小手帕滑落,小家伙这才想起来他安静香香会轻轻拍着自己背的爹爹。
咿呀咿呀呀,美人爹爹呀!
咿呀咿,要抱抱!
听着小家伙嫩生生的咿呀乱语,虞钦唇角勾了勾,“你没事总喜欢烦他做什么。”写下最后一笔,将手里的奏折扔到一边。
他起身走到小蛮奴身旁,托着屁股将小家伙抱起来,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儿:“是不是父亲欺负我们小蛮奴了。”
呀呀咿呀,坏,欺负小蛮奴!
看到香香的爹爹,小蛮奴一只手攥着虞钦的头发,咯咯咯笑个不停。
安十乌被他变脸的速度气笑了,戳了下他的耳朵,小家伙转身趴在虞钦肩头,只留了一个肉乎乎的屁股对着安十乌。
“爹爹,咿咿呀呀!”父父欺负我,他不给宝宝金金,骗宝宝玩儿。
小家伙咿咿呀呀一通告状,虞钦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心软的一塌糊涂:“我们小蛮奴果然聪明,再叫一声爹爹。”
小家伙听到爹爹的夸赞顿时眉开眼笑:“爹爹好呀。”
“小没良心的。”安十乌坐在旁边酸溜溜开口,他哄了这么半天小家伙爱搭不理,怎么一到虞钦完全就是个小甜心。
换成大人被一整天念叨着喊父亲也会心烦的吧,更何况小蛮奴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儿,虞钦哭笑不得,搂住安十乌的肩膀:“都怪我最近事忙,好久没有陪你们,我们小郎君肯定也委屈了。”
虞钦嘴里的小郎君特指安十乌,可当着儿子的面被人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说话,安十乌顿时不好意思。
虞钦最近越发忙碌,东宫往来的官员比平日多了数倍,想到近日大家议论纷纷的开战言论,安十乌好奇道:“朝廷真的要攻打鲜虞国了吗?”
虞钦捏小蛮奴手的动作一顿,敛起脸上笑意,将孩子递给王康抱走。
“对,鲜虞国一直不怎么老实,最近越来越过分,父皇不想忍了。”
东宫的消息总要灵通一些,安十乌来这里不过数月也听说了鲜虞国一直在边境寻衅滋事,他真正好奇的是,原来的世界里似乎没有攻打别国这回事。
不过那个鲜虞国在梁帝薨逝后率先发兵攻打梁国,可见确实蓄谋已久。
安十乌叹了口气:“看来如今的日子也只是看着太平,那些国家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吗?”
他难得忧国忧民,只是这话说得实在天真,虞钦捏了一把他和儿子如出一辙软乎乎的耳朵,解释道:
“鲜虞国处于蛮荒之地,觊觎梁国和宁国繁华已久,如今三国鼎立,自然相安无事,一旦有弱势一方势必会被吞噬殆尽。”
父皇已然不年轻了,从前最担心的就是待他百年之后,新帝能否守住这大好河山。
自己的回归稳住了朝堂的风起云涌,也让父皇的熊熊野心重现燃起。
安十乌贡献的冶铁锻造技术、马镫马鞍等护具,让本就勇武的梁国军队战斗力增强数倍。
所以父皇改变了主意,他要在自己还能动的时候为梁国再清除一个障碍,届时梁国独大,便也能安稳数年。
安十乌知道他们选择发兵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只是觉得这么久了他还是没有适应这个世界:“希望战争早些结束吧。”
虞钦嗯了一声,犹豫片刻,还是道:“这次我打算随军出征。”
“什么?”安十乌猛地转头,从床上弹起,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虞钦:“你疯了,打仗是将军的事情,你一个太子去战场,这简直太荒谬了。”
“不行,我不同意。”他语气坚决。
虞钦笑着拉住他的胳膊:“好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打仗的事自然有韩大将军操心,我不过是在后方坐镇,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大将军的本事你是知道的,他征战多年几乎战无不胜,如今咱们兵马强壮,所以这是一场必胜之战。”
什么必胜之战,只要打仗就没有不死人的,安十乌此刻他根本不想听他说这些,他一把抽出被虞钦攥着的胳膊:“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陛下能同意你去?”
他可知道梁帝,那真是把虞钦捧在心尖儿上的,毕竟就这一个独苗苗,而且是肉眼可见的明君之相,他能同意他的宝贝儿子去战场冒险。
虞钦敛去笑意,嗯了一声:“父皇已经下发了旨意。”
安十乌顿时火冒三丈:“所以你们今天就是通知我一声。”
心里又急又气,安十乌甩着袖子踱来踱去:“不行,我要去找陛下,你雄心壮志非要涉险,难道陛下也疯了,还是说他开始忌惮你,所以打算把你扔去战场自生自灭。”
他愈发口不择言,气势汹汹就要往外冲,虞钦从身后紧紧抱住安十乌的腰,一脚将门踹上:“你现在正在气头上,别冲动。”
安十乌要挣脱,却被这人双臂死死锁住,他嗤笑一声:“是我冲动吗?如果今天不是我无意问起,你是不是要等到走的时候再通知我一声。”
“太子殿下,你把我当成什么?”
虞钦也没想到平日性情懒散不爱争辩的安十乌这会儿仿佛炸了一般,听不进去一点道理。
“我自然将你当成我的郎君,安十乌,你知道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能这么快在朝中站稳脚步,你帮了我很多,这一次你能不能也像从前一样支持我。”
“一位有声望,文治天下的君王固然能得百姓拜服,可我也需要向世人证明我亦有安定天下的兵峰锐气。”
安十乌挣脱的动作一滞,却被虞钦摁在门上,勾着脖子吻了上去,身下弱点也被眼前人紧紧握住。
他别过脸,避开虞钦热烈的唇,冷声道:“这一招也没有用,这事儿你别想糊弄过去。”
虞钦低低笑了一声:“是吗?”他手下动作微动,安十乌顿时呼吸沉重了几分。
几息过后,屋子里安十乌的呼吸逐渐急促,他居高临下看着身下衣衫半褪,露出光洁荧润肩膀的虞钦,沉迷又自弃的闭上眼睛。
第77章 第 77 章 唐九凤
日渐西斜, 房间里昏暗下来。
虞钦靠在安十乌怀里,指尖勾缠着他散落在胸口的一缕青丝:“小蛮奴长这么大还没出过门,过几天我们带他去逛集市, 好不好?”
安十乌闭着眼睛, 仿佛陷入沉睡。
虞钦探起身子, 低头, 皓白的牙齿咬住他的嘴唇:“郎君。”
“嘶!”安十乌骤然睁眼, 捂着嘴角。
舌尖舔过去,有淡淡的血腥味:“明明是你的问题, 你还这么不讲道理来咬我。”
安十乌坐起身, 气愤的将被子上的枕头扔到床脚, 转头看向虞钦:“自从来了王都, 你就变了。”
“从前的你性格温柔, 善解人意,很讲道理,也很有耐心, 每次遇上事情也会和我商量。”
“出征这种大事, 你竟然只想着隐瞒, 被我发现了也不积极解决, 就会歪歪缠缠,企图蒙混过关……”
虞钦抱紧被子, 听他一字一句的控诉,心中恍然,不知不觉自己竟然变化这么大。
可不正是因为安十乌的纵容与坚定,虞钦在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时才会少了许多衡量,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做。
只是看起来将他的小郎君委屈坏了。
他掀开被子,跪坐在床上, 抱住安十乌的肩膀:“是我错了,我不该态度不端正。”
安十乌翻旧账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低头抬手握住虞钦环着自己的手臂:“那就不去了行吗?我知道你有宏图之志,我们再想想办法,好好蓄养兵马,提升国力,你的大业迟早能实现。”
他口中劝诫不息,身后却只有一味的沉默。
安十乌声音渐轻,最后只剩下满室的寂静。
半晌,虞钦轻轻叹了一口气,披起里衣,转过来和安十乌相对而坐。
“你一直知道我的理想。”
“走到如今这一步,我的地位已经坐稳,可众所周知郑家的皇帝没有不擅征伐的,无论是皇祖父还是父皇,他们都曾收复失地,扩大我梁国疆域。”
“安十乌,我需要一场堂堂正正的交锋震慑宗室以及天下,此战过后,再不会有人用哥儿的身份攻讦于我。”
他握住安十乌搭在膝盖上的拳头:“当时我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所有人都反对,固然他们认可我理政的手段,可内心里还是觉得文弱的哥儿稳坐后方就行了。”
“安十乌,我曾经也学过兵法谋略,这一次你依旧会和往常一样坚定的站在我身边,对吗?”
安十乌看着他晦涩坚定的眼神,喉咙哽的厉害,他无力的偏过头去:“我错了,你不仅左右言他的功夫厉害,辩才更甚从前。”
虞钦勾着他的脖子,狭长的凤眸盛满笑意,恰如繁花盛开,诉不尽的春意盎然。
主子们白日关门商谈要事,府里的下人自然也是极有眼色。
王康握刀匆匆而来,看着紧闭的门户,踌躇半晌。
墨竹正靠着柱子打盹,听到响动揉了揉眼睛:“王大人,你这是干什么?殿下和郎君密谈时不喜欢别人靠近。”
这个“密谈”,作为虞钦和安十乌的贴身之人,他们自然知道含义。
王康看了眼墨竹冷淡的神情,素来冷硬的脸上竟露出一分犹豫:“你最近怎么了,总是阴阳怪气的。”
他从前一口一个王康,高兴了就是王哥哥,最近这几日见了却都是规规矩矩的王大人,王康听着十分不自在。
墨竹不答他的话,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褶皱的衣袖。
虞钦听到动静,披上长衫,抬手掀开窗:“怎么了?”
王康连忙上前,垂下眸子将手中的密信递过去。
“殿下,宫外传来密报。”
虞钦看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后行礼的墨竹,撕开信封,一边随口问道:“你和墨竹是怎么回事。”
王康头垂的更低:“回殿下,不知。”
安十乌靠在窗边,手里捧着一碗冰镇的甜汤,虚虚打量了两人一番,嘴角勾起坏笑:“陆琪说你是木头,我以前还觉得他说话刻薄,如今再看还是他眼神犀利。”
墨竹抿着嘴,英挺的眉眼拧得能夹死苍蝇:“郎君,小郎君这个时候该醒了。”你该去带孩子了。
安十乌耸肩,自顾自用勺子搅拌着甜汤:“这年头含蓄的孩子没有汤喝。”
虞钦看了一眼安十乌,抖开信纸继续看信,只一眼他的眉头紧紧蹙起。
“宁国太子潜入王都,她想干什么。”
“宁国太子唐九凤,就是那个干掉所有兄弟登上太女之位的狠人。”安十乌好奇道。
在原本的剧情中,梁国大乱,鲜虞国趁抢占边城,宁国最开始看着冷眼旁观,到后期却是趁着梁国疲弱找准时机来了一把大的。
那时候这位太女已经是女帝了,可见也是野心勃勃之辈。
虞钦将信纸递给他,转头对着王康吩咐道:“密切关注唐九凤的动态。”
王康抱拳领命而去。
虞钦和安十乌交代一番,便急匆匆去找宣和殿找梁帝。
*
三日后的宴会上,安十乌见到了他一直好奇的唐九凤。
该说这人果然不愧是一代英杰,她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口,所有人的呼吸不由紧了紧。
只见一道绝影款款自殿门口而来,一身火红盘龙的织锦长袍绣满了璨金色的纹路,行走间衣摆随风轻动,自有一股锐利雍容。
安十乌一副目不转睛的模样,虞钦抿了一口酒,低声在他耳边道:“好看吗?”
唐九凤还没有崭露头角的时候是以美貌著称天下,谁也没有想到她能隐在那些皇子身后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撇开政治立场,虞钦对她十分欣赏。
安十乌眨了下眼睛,收回目光,对着虞钦毫不吝啬的夸赞:“不愧是将来要当女帝的人,只看她的面貌便有一股王霸之气。”
语罢,他又看了看虞钦:“你说同样都是要当皇帝的人,为什么你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厉害。”
两人旁边坐着的老宗政捋了捋胡须,这话真应该问问这段日子被太子殿下收拾的那些人,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摆出冷厉霸道的模样,非要让他们以身犯险来助他杀鸡儆猴。
大殿中央,唐九凤弯腰行礼,眉眼泛起淡淡笑意,柔化了满身冷肃之气:“孤昔年有游离天下之志,此次来到梁国游玩,得陛下盛邀,特为陛下献上礼物,还请您笑纳。”
说话间有宁国士兵捧着一个四尺长的木盒上前,唐九凤打开盒子,一把锋锐的宝剑散发着森森寒光。
安十乌眉心跳了跳:“不愧是狠角色,哪有送别国皇帝一把剑的,这是不是挑衅。”
他下意识去看梁帝的脸色,只见素来威重的梁帝竟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还让宫人将剑呈上去拿在手中细细观看。
虞钦夹了一块桂花甜糕放进安十乌面前的盘子:“她只是在试探。”
“梁国数年前那一战虽然扩大了国土,但整个国家还没有缓过来,所以一般情况下必不会再开战。”
“而宁国近些年也因为夺位争的你死我活,光是兵变都不知道发生了多少起,所以他们也希望休养生息。”
“虽然目前各国相安无事,但这种制衡的和平维持不了多久,必要的时候也需要亮亮剑,告诉别人你不是好惹的。”
“而宁国士兵虽然不似鲜虞人野蛮勇武,但他的武器装备一直最为精良。”
安十乌撑着下巴,唇角弯起:“那我知道了,父皇这样开怀,一定是发现我们的兵器宝剑更加锋利。”
他又看了一眼对面低眉饮酒的太女殿下,摇了摇头:“果然你们这种人有八百个心眼子,不过希望天下早日一统吧,省得大家天天跟个斗鸡眼似的,提防这个,提防那个,苦的还是百姓。”
虞钦借着桌子遮挡握住安十乌的手,无奈笑了笑:“那郎君可要和我一起努力才是。”
两人低语间,对面那位太女殿下遥遥举杯,虞钦微微颔首,同样举杯回敬。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安十乌不放心小蛮奴,小家伙也不知是不是白天睡多了,嘴里一个劲儿的喊爹爹,不见人就嚎啕大哭。
安十乌发誓,他上辈子加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犟的小婴儿,怎么哄都哄不消停,整个人哭的嘴唇发紫,几乎要背过气去。
他无奈只好抱着小蛮奴去找他爹。
到了南苑殿外,王康进去找虞钦,安十乌就抱着小祖宗在花园转来转去。
“呜呜,咿呀咿呀。”爹爹呀,想爹爹。
一觉醒来,爹爹不见了,小蛮奴难过的不停掉小珍珠。
安十乌头瞬间头疼,这么小的孩子说不得打不得,而且小家伙也只是攥着他肩上的头发,抽抽噎噎。
听着他沙哑的嗓音,安十乌再憋不住:“祖宗,你就是我祖宗,天天只知道找爹爹,我这个父亲难道是野生的吗?”他托着小家伙屁股的手报复性的捏了捏。
“噗嗤!”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安十乌转头就看见本应该在殿内的唐九凤站在不远处。
安十乌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面上却冷静问候:“太女殿下安。”
他看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今日可是殿下的接风宴,您不在里面喝酒怎么出来了,可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唐九凤也不知是不是没听出安十乌的逐客令,视线落在安十乌过分俊朗的脸上,又看着他怀里抱着的小婴儿,从腰间摘下一枚凤凰纹羊脂白玉,在小蛮奴眼前晃悠。
“初次见面,就当是我送给小殿下的礼物。”
太女殿下贴身佩戴的玉坠,一看就不是凡物。
小蛮奴却只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的转过头,整个人蔫答答的趴在安十乌肩头。
安十乌这下不觉得尴尬了,总归有更尴尬的人出现,他轻轻咳了一声:“我替小儿谢殿下好意,他小孩子一个,不懂玉佩珍贵,倒是辜负您一番心意。”
进宫这么久,安十乌说起场面话也一套一套的。
墨竹在安十乌的示意下立刻上前,双手接过唐九凤手里的玉佩。
“无妨!”唐九凤红唇勾起,自有一种无法描摹的魅惑。
她本来也只是心血来潮,想看看被夸的神乎其神的小皇孙。
安十乌笑了笑,气氛沉默到有些尴尬,但这双方却好像都没有察觉一般。
安十乌掂了掂怀里的小娃娃,说来奇怪,自己是个爱财的,虞钦也明白银钱的重要性,偏生他家这个小东西视金银珠宝为粪土,再好的东西他都不带看一眼的。
就在安十乌打算远离是非之地的时候,小蛮奴却突然冲着远处兴奋起来:“爹爹!爹爹!”
小家伙嗓音嫩生生的,却仿佛格外清脆响亮。
第78章 第 78 章 快乐小王子
唐九凤惊诧万分, 手里轻轻晃动的折扇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传闻中的四月能言竟是真的,果真是仙童。”
“只是孩童早慧之相,偏世人惯爱夸张。”虞钦没想到她竟会这般关注一个小童, 笑了笑接过安十乌怀里的小蛮奴。
见他哭的小脸通红, 更是心疼不已:“是爹爹不好, 今晚忘记哄我们小蛮奴睡觉了, 爹爹和你道歉, 下次不能这么哭了。”
唐凤九再次沉默,这位太子殿下行事果然不同于常人。
“你是孩子的爹爹, 竟然会和他道歉, 他还这么小, 大概也听不懂, 何必如此。”
“况且孩子只是哭闹就这般纵容, 日后要怎么教导。”
“听闻殿下不日就要出征,到时候怎么办,将小殿下也带去战场上?”
她是真的不解, 宁国皇室培养那些皇子们都是竞争教育, 从小皇子们三岁被移出母妃寝殿, 他们就进入了无形的竞争, 即便是皇女也不遑多让。
这般妇人之仁,唐九凤暗暗思忖, 心底重新审视这位看起来斯文出尘,如芝兰玉树般的太子殿下。
虞钦并不意外她能得到大军即将开拔的消息,他轻轻拍打小蛮奴的背,语气平淡:“殿下不是他,怎知他听不懂道歉,且本就是我失信于人, 总要对他公平一些。”
唐九凤凝眉盯着他半晌,倏然一笑:“谨受教。”
她摇着折扇,清透的目光落在虞钦白皙清隽的侧脸上,这样的性子也就是梁帝只有一颗独苗护着捧着,落到宁国皇宫不知已经死了多少回。
一个哥儿,亲和仁善到连一丝锐气也无,梁帝竟敢将这样的人放到战场上。
她眼中闪过复杂,一代雄主终究迟暮,壮志消磨,不仅眼盲心也瞎了。他父皇逃不过,梁国这位年迈的皇帝也无法避免这样的结局。
*
宫宴之后,唐九凤被梁帝盛情相邀游赏王都,只是次次出行都派了官员陪同,她倍感不适的同时又觉得可笑,昔日霸主这般畏首畏尾。
她对这个帝国彻底失了兴趣。
离开梁国王都这日,漫天红霞随风翻卷,唐九凤握着缰绳骑在马背上,转头看着身后巍峨城墙,眼中闪过一抹野望。
她前脚刚离开,后脚虞钦这边就收到了消息。
安十乌放下一枚黑子,瞬间吃掉周围一片白棋。
“我本来觉得这位太女殿下霸气侧漏,但最近的消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有些过于轻狂。”
其实想想这一切都有迹象,这位太女殿下确实算得上有手段,但也仅仅只是有手段罢了,否则原世界中,她在背后上蹿下跳那么久,占据梁国江山的野心还是没能实现。
要知道后面的梁国和鲜虞国几乎两败俱伤,这只黄雀却让嘴边的蝉飞了。
虞钦不语,指尖携一枚棋子落下,原本略显颓势的棋局瞬间看不清走向。
元和二十九年,朔月,大吉。
北风呼啸,战鼓擂擂,多日阴雨连绵的老天在今日破天荒的放了晴。
虞钦端坐马上,身后数十万兵马精壮威猛,挟裹着漫天肃杀之气。
他深深看了一眼安十乌和儿子,视线扫过神色庄重的父皇以及一众大臣,轻轻抬手。
“众将士随我出发。”
密密麻麻的马蹄声凝成一只独特的鼓点曲,震天动地,徒留安十乌抱着小蛮奴站在原地目送着这只雄师奔赴沙场。
虞钦不在的日子,往日的喧闹似乎都淡了下来,平时两人都是各忙各的没什么感觉,乍一分开,安十乌首先就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他熊猫崽子也不玩儿了,除了陪小蛮奴,剩下的时间只一门心思折腾余白派人搜罗回来的良种。
这日,安十乌正在暖棚里观测水稻生长情况,墨竹形色匆匆拿了一份奏报进来。
虞钦走后将手里的部分事务转给安十乌,所以如今外面的紧急消息全都会直接送到他手里。
他撑着双腿直起身,扔下手心握着的一把杂草,擦了擦指尖,这才将信接过来。
果然,大军出动数月,有些蠢蠢欲动的人开始坐不住,到处散播言论,说皇室穷兵黩武,不顾百姓死活,主动发动战争。
安十乌拧眉,一边吩咐墨竹搜集近百年来鲜虞国侵袭边城大大小小的战争,梁国士兵、百姓伤亡人数。
一边着人趁着已经被拱起的舆论,将这些战况宣出去,一时间各种仇视鲜虞国残暴的言论尘嚣日上,梁国百姓团结,轰轰烈烈的募捐从各地商会开始,蔓延至下层百姓。
安十乌则趁热打铁复刻当初修建灵渠的功德碑盛况,在王都城门外五十米处修建了一座凯旋门。
将此次为征伐鲜虞做出巨大贡献的文臣武将镌刻其上,不过数日竟然就筹集了四十万两白银。
反正梁帝最近看安十乌怎么看怎么顺眼,毕竟这一通下来一年的军费不用愁了。
别管人家的招数新不新,只看他在背后搅弄人心,将所有人的心思牢牢攥住,就知道他这位儿婿也没有太子想象的那般仁弱。
亏太子临行前几番交代请他帮忙照顾他这位单纯无害的小郎君。
梁帝心里高兴,将手里的奏折合上,转头吩咐郑康道:“今日小蛮奴还没有来请安,你去将小皇孙带过来。”
而他惦记的小皇孙正摇摇晃晃撅着白嫩嫩小屁股被安十乌压在腿上:“父父,我要去看龟孙子。”
安十乌皱眉:“什么龟孙子,你不是给它起了名字叫小金。”
小家伙撅起嘴,抱着安十乌的腿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亲:“我是快乐小王子,我要去给父父找宝藏。”
安十乌被他涂了一脸口水,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像极了虞钦的白团子,心却软的一塌糊涂。
“那玩的时候要乖乖听墨竹的话,不准调皮。”
结束了每日的亲子互动,安十乌拿起石桌上放着虞钦的画像又有些替他遗憾。
小小的孩童几乎一天一个样,这还不到一年,当初那个看不到爹爹就要嗷嗷大哭的小淘气,如今已经不怎么记得他心爱的爹爹了。
这边梁帝差人去带小蛮奴,小家伙玩得正高兴,根本挪不动屁股。
梁帝只听郑康的描述,就乐得哈哈大笑,正好看奏折累了,索性出去散散步。
他到的时候,小家伙正蹲在明晨殿旁的小池塘边对一只和他差不多大的乌龟说话。
“龟孙子,小王子现在命令你赶紧显出人形,带咕去寻宝藏。”
被阳光照的龟壳锃亮的大龟瞪着绿豆样的眼睛,慢吞吞缩回脖子。
小家伙气得脸都红了,指点着身后的墨竹:“将这个叛徒关起来,不准给它吃饭,直到他招供为止。”
墨竹忍着笑,无奈的躬身应是。
这样的戏码最近每天都要上演一次,他家郎君不务正业,不仅自己看话本子还给小殿下讲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
这不如今他们的宝藏小王子,已经变成了精通刑讯的宝藏大王子。
梁帝看着小小的人儿背着手还要扶着石头才能站稳,却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一把将小皇孙拦腰抱起。
“我们的小王子今天找到宝藏了吗?”小蛮奴虽然才一岁多,但已经是个小话痨,这一点从他还不会说话时就喜欢咿咿呀呀就有前兆。
难得的是这个小家伙不仅口齿清晰,就连思维寻常四岁的孩童都比不上他。之前每次请安的时候他都要和最疼爱他的皇爷爷汇报他的寻宝进展。
这会儿被一把抱起,他眼睛一亮:“皇爷爷,龟孙子是个叛徒,我不打算让他带路了。”
“我们有这么多人,直接让人将池塘挖开不是就可以找到宝藏了吗?”
梁帝微微一怔,见小家伙眼睛滴溜溜转,就知道他不是突发奇想。
“那小蛮奴就下令让伺候你的下人挖吧。”
小家伙没想到皇爷爷这么说一下子就急了:“我只有墨竹、刘嬷嬷、小葡萄、小南瓜,池塘有这么大。”他张开双手画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梁帝听明白他的意思了,是想让自己派人帮他挖池塘,不愧是他的亲孙子,年纪这么小就会借势。
想当初他也是……
大概是人老了就容易回忆往昔,梁帝看了郑康一眼,立刻有巡宫的侍卫过来挖池塘。
墨竹寡着脸见怪不怪,有个当皇帝的爷爷就是拆宫殿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只希望郎君回头得知这个消息看开些。
小家伙是个实心儿团子,梁帝抱着他看了一会儿,胳膊就有些遭不住:“咱们回去等消息,我让郑康给你准备桂花糖。”
听见糖小蛮奴眼睛瞬间亮晶晶,这次却是没有第一时间催着离开。
“皇爷爷,我想就在这里吃。”
“小王子马上就要挖到宝藏了,等我们有了那么大一堆宝藏,就把他给爹爹,让爹爹把坏人打跑。”
小家伙声音奶呼呼的,满是童稚天真,梁帝冷硬的心却被他磨成了水。
他给郑康打了个眼神,准备让侍卫悄悄埋一些金银财宝进去。
这项寻宝行动由于工程浩大,参与人数众多,立刻吸引了许多人注意。
安十乌来的时候,就看见儿子被梁帝最宠爱的几个妃子抱在怀里,又是喂糕点,又是打扇子的。
那姿态待遇可真是皇帝都比不过。
“父父。”小家伙看见父亲先是高兴,然后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安十乌上前行礼问安,没有理会他。
作为宫里唯一的小皇孙,宫里所有人都宠着他,尤其是梁帝最甚。
因为小孙子一句话就要动辄数千人将这么大的池塘挖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宠孩子的。
第79章 第 79 章 虞家人
小孩子最会看人眼色, 尤其是安十乌一向对他严厉,这会儿他也知道父亲生气了。
于是撅着小屁股顺着美人妃子的裙摆滑下来,扑过去抱住父亲:“阿父, 抱抱!”
小家伙声音软软的, 周围众人立刻看向安十乌。
安十乌低头看了一眼小家伙, 蹲下身神色认真的看向他的眼睛:“我之前和你怎么说的?”
小蛮奴仰着头, 精致的眉眼满是认真道:“父亲说不能随意损毁宫殿, 太兴师动众劳命伤财。”
安十乌抿唇,所以自己不给他挖池塘, 他就撺掇皇祖父去干。
梁帝抿了一口茶, 心底莫名心虚, 看到小皇孙透着精灵讨喜的眼睛很快将多余的情绪抛之脑后。
“不过是费些人力在自家院子挖挖渠, 怎么就那么严重了。”
谁家的池塘能占几亩地, 但既然是梁帝开口,安十乌只能微微曲身:“是陛下。”
小蛮奴看着父亲不带丝毫笑意的脸再次紧紧抱上他的腿:“父亲抱抱,我想父亲。”
安十乌一把抱起他, 向池塘边走了几步, 抬手指着不远处忙碌的众人:“你看, 漂亮的池塘变成这个模样, 大乌龟和那些小锦们都没有家了。”
小蛮奴听到父亲的话,想着那么多小锦肥嘟嘟的肚子, 眨了眨眼睛:“喝鱼汤、吃鱼羹。”
他一边说一边吸了一下小鼻子,显然已经沉浸到无边美味。
聪明的孩子确实不好教,尤其是这个孩子身后还有许多宠溺无底线的长辈,这一刻安十乌对虞钦的思念达到了顶峰。
另一边郑康偷摸从陛下私库里抱了两箱金银,两箱翡翠玉器,就在他指挥着侍卫将这些财物埋到池塘边地势较高的位置时。
池塘对面靠假山一阵哗然。
“这里有东西。”面容冷峻的侍卫瞪大眼睛, 立刻喊来众人集中挖掘,很快一个石室模样的顶盖从泥泞中露出了头,其上还有几条没处理干净的锦鲤跳跃翻滚。
梁帝神色惊讶,抱着小蛮奴,令众人挖开石室。
安十乌也眯着眼看向那块硕大无比的青石板,心底猜测万分。
半个时辰后,他看着面前半人高满是泥泞的大石箱,坚定了几十年的唯物主义观摇摇欲坠。
“打开看看。”梁帝一声令下,立刻有侍卫拔剑撬开箱子,一层一层的金饼在太阳下晃得人眼睛疼。
周围几位嫔妃轻轻吸了一口气,看着小蛮奴仿佛看到了什么大宝贝,倒不是她们眼皮子浅看上这些钱,能出现在此处伴驾的都是陛下看重的宠妃,什么宝贝没见过。
她们真正震惊的是小殿下竟然没有乱说,他真的找到了宝藏,这让本就神异非凡的小皇孙更多了几分神采。
很快侍卫又捞出来几个大箱子,无一例外全是那种和时下人吃的一模一样的金饼。
目前看来这个石室应该很大,所以要全部挖掘还需要将水全部引走,但这一刻所有人眼中都闪过兴奋。
本来只是陛下陪小殿下玩闹,可这一通下来却是有实实在在的宝藏。
饶是梁帝也因为这笔意外之财生出几分艳羡,别说皇帝不爱钱,要养军队、养大臣、养宗室,偶尔哪个地方有灾祸还要顾及百姓,皇帝的穷何以为外人所道。
更何况虞钦如今对鲜虞国用兵,这笔钱倒真是缓解了不少压力。
看着梁帝满眼笑意似乎并不惊讶的模样,安十乌捡起一块金饼在手里掂了掂:“谁会在皇宫藏金,还是这样大的阵仗。”
梁帝大约是心情不错,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宫殿:“看到了吗?紫宸宫。”
“这里以前是陈太祖的宫殿,他草莽出身,当初打仗的时候抢了不少财宝,不想多年后竟便宜我的小孙儿。”
对于这位前朝开国皇帝,安十乌多少了解一些,穷苦孩子翻身做了一国之主,大概也只有他才会将金子做成大饼的形状。
小蛮奴拽着梁帝冕冠上流苏,一只小手揉了揉肚子,指着蹦到石头缝里的一条大白鱼:“阿父,饿饿,吃鱼羹。”
皇帝看着不识愁滋味儿的小儿,这一刻好像真的预见了他们大梁一统天下的盛景。
他一把举起小蛮奴,仰天大笑:“我们小蛮奴好好长大,过不了几年让你爹爹给你找世上最好吃的海鱼。”
那片宽漫的池塘下最后挖出了多少金子不得而知,只是之后半个月朝廷往北境押送了更加丰厚的粮草和衣袍。
小蛮奴的探索区域也扩张到了整个皇宫,之后倒真是陆陆续续发现了不少好东西。
北境西南,几束孤烟袅袅,黄沙满天,入目之处一片昏黄,只有干瘦的白杨树点缀出几点寡白的绿。
虞老爷子扶着锄头,一边捶打着酸痛的后腰,身后是挖出很长的半席地,虞熙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篮子一边将土里的石块捡出来。
数月劳作他原本白皙的肌肤干裂觑红,灰色的布衣上满是灰尘。
虞大嫂端着灰色的陶碗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将碗递给虞城:“歇会儿再干吧,剩的也不多了,再有一个时辰指定能料理完。”
虞城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黝黑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等会儿你就先回去,剩下的这点我自己弄,也不知道娘忙不忙的过来。”
“还有小弟,唉……”提起虞昭这个曾经身份尊贵的弟弟,虞城难免唏嘘,虞大嫂却直接拉下脸,一屁股坐在田埂上。
“我知道他一时间落差太大缓不过来,可生活总要继续,这么多张嘴要吃饭,更何况曾经那些尊荣本就是他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这下子连累我们家,以后可真是几代都翻不了身。”说句难听的没有诛九族已经是虞钦心软顾着从前的情分。
从今往后只要在郑姓皇室统御之下基本没有他们翻身的机会。
想到这里,虞大嫂心里难受,却完全不敢不痛快,只能将满腔怒火撒向虞昭:“咱们家一个数一个,谁从前不是仆妇成群,如今又怎么样,比起在采石场活活被累死,如今已经是料想不到的好日子了。”
“我现在就盼着好好将童儿养大,给熙儿找一个好郎君。”
说起虞熙,虞大嫂忍不住又是一阵头疼:“我当初真不应该抱着待价而沽的心思,生生将熙儿拖到这么大年纪,如今咱们家这个情况,也不知道他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郎君。”
看着虞熙灰头土脸佝偻着背,再看不出曾经的风采,虞城心里又何尝不难受。
虞熙只知道自己活干得好好的,爹娘却又开始抱头痛哭,原本因为卖出豆腐的好心情霎时间消散。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 80 章 本文完结
第80章 第 80 章 本文完结
他扔下手里的竹篮子, 即便是坑洼不平地面也走得健步如飞:“父亲,母亲,知道你们都累了, 还有一点活干完咱们就回, 否则恐怕要耽误耕种了。”
虞城和虞大嫂听见儿子的声音, 捏着袖子擦了擦眼泪, 故作平静道:“我们知道了, 只是从来没做过这么多活儿,一时间还是有些不适应。”
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哭泣只能是因为如此, 难道还能因为怀念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吗?
因为虞钦的原因, 陛下对他家已经十分优荣, 只看李家那几百颗人头就知道了。
后来小殿下出生, 他们家竟然能算在大赦范围内, 虽然户籍已经成为边户,可这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有的结果了。
虞熙见他们明白道理,拎起还剩半下的半罐水重新朝爷爷走去, 只是转过身的那一刻, 他眼睛里还是倾泻出几分复杂, 最终在漫漫黄土中归于寂灭。
*
小蛮奴三岁的时候北境大胜, 这一次依旧是梁帝和众大臣城门口相迎。
他离去时寒风呼啸,如今归来已是青翠满城, 当初还带着几分涩然清润的安十乌,如今也敛去棱角,温雅沉稳中带了几分不可忽视的威势。
哒哒哒!马蹄阵阵携裹着铺天盖地的锋锐,一身银甲的虞钦骑着白马奔驰而来,他身后军旗烈烈,金戈铁马杀气漫天, 不愧是能踏破鲜虞国的雄狮。
虞钦翻身下马,梁帝顿时眉眼开怀,拍了拍自家儿子不那么厚实却可以承起万里河山的肩膀:“干的不错,不愧是我郑懿君的儿子。”
小蛮奴被父亲牵着手,仰头看了眼前这个陌生又眼熟的人半天,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干的不错,不愧是我小蛮奴的爹爹。”
虞钦有些惊喜之后又深感亏欠,他离开的时候小蛮奴还被郎君抱在怀里,如今已经走的这样稳健。
虞钦眼眶微热,伸出手想要抱他,小蛮奴却朝安十乌身旁躲了一下:“爹爹不能抱我哦,我是小殿下,我已经长大了,不能被人抱在怀里。”
虞钦一怔,从前那个一会儿不见他就哭得不行的小家伙,现在却说已经长大了不让抱,可他分明歪歪斜斜靠在郎君的腿上,可见只是推辞,小家伙和自己生疏了。
安十乌此刻早已平复激动的心情,他张开双臂紧紧抱着虞钦:“殿下,你真厉害,欢迎回家。”
虞钦勾了勾唇,紧紧回抱着他,没关系以后他们一家人有大好的时光相处。
梁明帝四十一年,太子殿下领兵二十万破鲜虞国王都,至此鲜虞国归入梁国版图。
梁明帝四十二年,先帝退位荣养于紫宸宫,太子郑玄钦登基,同年十月,宁国女帝唐九凤送来国书,签订和平盟约。
梁武帝十七年,女帝唐凤九薨逝,梁国大军开拔,三月破九城,同年宁国呈书尽归于梁,自此天下一统。
却非殿,虞钦头脑昏昏沉沉,右肩处也一阵酸痛,却比他意想中轻得多,要知道战场上那枝飞箭险些刺穿他的肩膀。
只是此战虽惨胜,梁国却内乱频频,鲜虞国蠢蠢欲动,宁国皇帝更是对梁野心勃勃,局势依旧不甚乐观,虞钦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他这一动,旁边立刻传来小娃娃奶呼呼却带着急躁的声音:“爹爹,你快起来,爹爹,你说了要带小蛮奴去骑大马。”
虞钦身子一僵,立刻警惕的躲过,趴在他肩头的小娃娃一个屁股墩儿倒在床上,虞钦冷厉冰寒的眼神让他顿时不敢说话。
竟是个他一只手就能戳死的小娃娃,虞钦冷漠的想到,可他的账中怎么会有小娃娃,虞钦下意识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装饰富丽中透着威严,摆设考究无一不是罕见的珍品,他视线落在一旁的盘龙柱上,顿时瞳孔骤缩。
这是一处皇室宫殿,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饶是聪明冷静如虞钦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可不待他想清楚,小娃娃就嗷嗷大哭起来。
“哇,爹爹坏,不要爹爹,我要父亲,要皇祖父。”虞钦见穿着红色肚兜儿的小孩儿边哭边偷偷看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竟莫名勾了勾唇角,手摸不自觉抹上他的小脑袋。
“殿下,需要洗漱吗?”门外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虞钦一怔,满心的不可置信,却依旧哑着声音问道:“王康?”
王康听见小殿下的哭声有些着急,但毕竟身份有别他只能提醒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安郎君那边估计也快忙完了。”
太子殿下嫉妒小殿下亲近安郎君而疏远于他,特地哄了安郎君去干活,自己藏起来陪孩子,如今怎么还将人惹哭了。
门里虞钦忍不住眼眶泛红,王康三年前就因为替他挡刀不治身死,此刻这情景明显不对,没有摸清楚状况前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他看了一眼所谓的小殿下,顺着王康的话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准备吧。”
门外动静消失,虞钦低头看着自己身旁的胖娃娃:“小家伙,我考考你,你叫什么名字,咱们家有几口人,你父亲呢。”
看到小家伙的年纪他又试探着问了一句:“这一年是哪一年,罢了,你先说说咱们家吧。”
小蛮奴瘪嘴,但想到父亲说爹爹从前在外面打仗很辛苦还一直惦记他,立刻扑进了他的怀里,奶呼呼道:“爹爹笨,小蛮奴聪明,现在是元和四十一年。”
“爹爹刚刚打败了鲜虞国,嗯,父亲说以后没有鲜虞国了,只有梁国了。”
“我叫郑明栩,父亲叫安十乌,皇祖父叫郑懿君,还有墨竹叔叔、王康叔叔、愉妃娘娘、宁妃娘娘……”小蛮奴掰着指头一顿数,虞钦整个人原地。
他整个人恍恍惚惚,元和四十一年,就是今年呀,梁明帝已经病得下不了床就撑着一口气,否则局势不至于这般混乱。
而且这小孩儿喊自己爹爹,说皇祖父,岂不是说自己是太子,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连红痔位置都一模一样的身体。
“小蛮奴,这么多人里你最喜欢谁?”虞钦抱起孩子,走到镜子前果然是自己的模样,只是更多了睥睨威严与意气风发的疏阔之感。
小蛮奴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他看了一眼爹爹,犹豫了片刻:“现在最喜欢父亲,但我也很喜欢爹爹哦,只要爹爹对我很好,我会每一天都更喜欢爹爹。”
“父亲说爹爹十月怀胎受尽苦楚生了我,日日抱在怀中十分宝贝,小时候我看不到爹爹就哭,可我忘记了。”
虞钦看着奶呼呼的小孩子透着灵秀聪慧的脸,抱着他软乎乎的身体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油然而生,只是这么个小孩子说自己小时候可真奇怪。
他亲亲小蛮奴的额头,想到孩子说他的父亲叫安十乌,记忆中也有一个陌生刻薄的书生同名同姓,只是那人是虞熙和离的前夫,会是他吗?
虞钦思索间,门外有急报传来,整理一番打开门,看到竟是一身官袍的陆琪。
他抱着孩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动声色道:“陆琪,什么事。”
陆琪恭敬弯腰:“臣参见太子殿下,宁国传来密信。”
虞钦抬手看着密信上唐凤九杀光了剩下几个小皇子成功登上皇位,宁国朝堂直接乱了套,眸色闪了闪,这又是不一样的情景,看来是有人干涉。
他顺势借此去处理正事,看到许多熟悉的属下,虞钦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只是了解的越多他越觉得震惊。
所有的一切都变了,这个自己可真是幸运的令人嫉妒。
宠爱看重他的父皇、相濡以沫的郎君,还有一个可爱聪慧的孩子,大权在握,意气风发,便是天下一统也指日可待……
想想自己之前那堆烂摊子,虞钦苦笑一声沉下心开始了解政事,记下有用的信息,他有预感自己在这里待不了多久,这或许是上天让他拯救梁国百姓的一次机会。
*
史书记载,元和四十一年,将军营内,有流火入账,紫微星高悬。
梁明帝遗子郑玄钦承泽天命,回归皇室,承嗣大统匡扶社稷。
数日,梁明帝薨逝,太子郑玄钦登位,后平息战乱,与民休息,为一代明君,成为梁国唯一以哥儿身份治理天下的帝王,百姓皆称颂贤明。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