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过后再和离》
1. 夫妻
冬月中旬,京中已经迎来了好几场雪。
要是纷纷扬扬地下了也就罢了,偏生只下那细头巴脑的雪粒子,落地就化水,弄得一地狼藉。
陈末娉最讨厌这种时候。
临近年关,整个侯府上下都要盘点理账,理完就得马不停蹄地准备采买、迎客备礼,完全不让人有片刻歇息。
她走路快,尽管这几年有意模仿他人慢了步子,可一着急,还是忍不住大步流星。
不出意料地,一大早刚出门,她裙摆就被沾了一片泥污。
“哎呀,可惜了这喜鹊报春图。”
跟随的丫鬟急忙俯身,想用帕子清理一二,却将那泥印洇地更深了。
丫鬟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夫人,要么咱们去换一身吧。”
陈末娉要去铺子里,穿着这被脏衣裳也不太得体,于是点点头,回屋换了一身出来。
她特意走得小心了些,眼见要上马车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大伯母!”
陈末娉被惊得脚下一歪,好在她及时扶住车门稳住了身子,还不等松口气,足尖便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新换的绣鞋,鞋尖又被泥水弄湿了一块。
所以她最讨厌这种时候。
陈末娉叹一口气,面上浮现无奈之色,可转过身时,已神色如常。
“你看你,我说什么来着,把大伯母吓着了吧。”
牵着孩子的俏丽女子想敲孩子额头,不过落下时只是轻轻一点。
“不碍事,怎么了彦儿?”
听到回应,孩子松开手,朝母亲做了个鬼脸,接着又“噔噔噔”地跑到陈末娉面前来,甜甜道:“大伯母,您从府外回来时,能不能给彦儿带两根糖葫芦啊。”
他竖起两根指头:“是两根哦。”
陈末娉摸了摸魏彦毛茸茸的头顶,笑道:“当然可以。”
魏彦得到承诺,心满意足地跑回母亲身边。
陈末娉上了马车,朝母子二人挥了挥手,才放下车帘,让车夫驱马驶离。
一旁的丫鬟有些不满,她心疼地瞧着陈末娉鞋尖的泥污,嘀咕道:“三夫人真是的,两根糖葫芦也要支使彦哥儿来您这薅,害得您又弄脏了绒里绣鞋。”
“没事儿,不过两根糖葫芦而已。”
陈末娉将脚往前伸了伸,不让鞋尖的泥水再弄脏裙摆,同时也让车内的炭火烘一烘沾上的水渍:“她压箱少,手头不宽裕,自然能省就省,人之常情。更何况,我还挺喜欢彦儿那孩子的。”
“您哪个孩子不喜欢啊,我看您就是单纯喜欢孩子,干脆自己……”
丫鬟猛地打住了话头。
京中谁人不知,定远侯和其夫人成婚三载还无子嗣。
三年时间不短,莫说京中了,连府中也有不少风言风语,这种情况下最急的,莫过于夫人自己。
她自觉失言,不安地望向陈末娉:“小……夫人,我不是有意的。”
陈末娉微垂眼帘,语调如常:“无事。”
这小丫鬟叫做玉琳,原本就因为多言多语只能在外屋伺候,但赶巧陈末娉身边的大丫鬟玉茗成婚归家了,陈末娉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人手,便让玉茗的亲妹妹玉琳来贴身伺候几日。
她不想再谈孩子的话题,便向玉琳询问玉茗的情况:“你姐姐这几日如何?”
“她呀,好得很呢,您给的添妆那么丰厚,可给村里人羡慕坏了。”
谈起姐姐的婚事,玉琳又打开了话匣子:“我爹娘说,姐夫和姐夫家对姐姐可好了,回门那天飘雪粒子,都是姐夫把姐姐背进门的。”
背进门?
陈末娉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片刻后轻笑道:“不错,玉茗以后要享福了。”
玉琳重重点头:“确实享福,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过段时间才揣个孩子,这一辈子,也就圆圆满满了。”
得,又绕了回来。
陈末娉无奈,看玉琳还想再说,便随意点点头,偏过脸去,抄起账册翻阅。
账册繁琐复杂,正好耗费人的心神,让她得以专注,没空想东想西。
陈末娉本来预计在午后就能处理完铺中事务,但这铺子昨日又开了一个大单,账目有些对不上,待她到铺盘完所有账目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这种天气,卖糖葫芦的小贩也不愿在外久待,收摊要比先前早些。
“快些。”
陈末娉提着裙摆跨上马车,吩咐道。
尽管是件小事,但她是当家主母,应承的事却失言,有失体面。
车夫依照吩咐加快速度,眼看着就要驶到糖葫芦小贩的巷口,刚拐过弯,便听见了几声马匹低鸣。
陈末娉暗暗赞叹。
这马声音浑厚有力,又不至扰民,显然是匹受过极佳训练的良驹。
良驹难求,不知又遇到了哪家贵人。
陈末娉刚这么想着,就听车夫的声音从车厢前传来:“夫人,是侯爷。”
“侯爷?”陈末娉一愣:“刚刚是他的马?”
她掀帘去看,正好瞧见刚刚掉头回转的魏珩。
男人身着玄色长袍,眉眼英挺,此刻骑在马背上,如铁塔一般,更添几分威严凌厉。
他也看见了她。
陈末娉忽觉好笑,至亲夫妻,她却连他的爱驹都不熟悉,还以为是哪个陌生贵人。
她压下自嘲的笑意,正准备出声唤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见魏珩看着她蹙起了眉,像是不悦。
陈末娉把喉咙里尚未发出的音调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怎么,见到她就不高兴吗。
魏珩驱马上前。
“侯爷下值了?”
陈末娉挤出一个笑来:“今日下值倒早,衙门无事?”
魏珩的目光在她僵硬的嘴角盘旋一圈,定定地对上她的眼:“入冬以来,每日都是这个时候下值。”
陈末娉的笑容彻底僵住。
他下值时间有变,怎么她身为当家主母却不晓得?
魏珩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结,又问:“天都要黑了,怎地还没回府?”
陈末娉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彦儿想吃糖葫芦,我来给他买糖葫芦。”
“糖葫芦?这里没了。”
陈末娉微愣,他怎么知道糖葫芦没了?
“你在这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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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珩言罢,再次驱马掉头,朝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没多久,他又赶了回来,将一个油纸袋子递过车窗交给陈末娉:“给他。”
见陈末娉接过了纸袋,男人又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彦儿毕竟是个孩子,他的话,没必要事事答应。”
照料小辈怎会有错,这不知是不满意谁。
“我知道了。”
陈末娉没有抬眼,只是拿着纸袋的指尖攥得更紧。
魏珩骑在马上,最后往车窗内看了一眼:“我今晚有事,回去得晚,不必备饭。”
话音刚落,他便用力一夹马腹,驱马离开。
陈末娉终于探头去瞧他的背影,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似乎看见男人手里,也拎着一个相同的油纸袋。
可是他从来不吃任何甜食的……
陈末娉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油纸袋。
他没有询问她,此时的纸袋里,只有孤零零的一根糖葫芦。
玉琳还注视着魏珩离开的背影,喜悦道:“夫人,侯爷待您真好,怕您劳累,特意帮您去买糖葫芦呢。”
陈末娉没有回答,默默捏紧了手中的油纸袋。
“哎呀,侯爷还是粗心了,只给您带了一根。”
玉琳回头,看见油纸袋中的竹签,连忙问道:“夫人,还要重新去买吗?”
“不用了。”
陈末娉把油纸袋递给玉琳:“天黑了,回府去吧。一会儿你帮我把糖葫芦给彦儿送去,然后再拿对珊瑚耳钏给三夫人。”
玉琳应下不提。
吃过晚饭,陈末娉特意唤人来询问,侯爷下值时辰变化的事。
可门房等人俱不知晓,只说入冬第一天侯爷好像回来得早了些,其他日子,都是晚归。
魏珩本就常年晚归,他们就都没放在心上。
看来是他根本就没安排人传话。
陈末娉弄清前后原委,胸口发堵,挥手让人退下后,独自在椅子上发愣。
挺没意思的,下值时辰变了就变了,藏着掖着做甚,难不成她还能因着他下值早了,硬逼他早些回来不成。
越想越不舒服,椅子里也拘得难受,她干脆上榻,准备早些歇息。
玉琳送走门房等人,又把交代的物件给三房送去,回屋正准备给陈末娉通发润手,就见她已经窝在被中。
丫鬟行到榻前,轻唤道:“夫人,您这时辰就要睡了吗?”
陈末娉闷闷地“嗯”了一声,把锦被又往上拉了拉。
“可是......”
玉琳面露难色:“夫人,您忘了,今晚得给侯爷留门呀。您睡得这般早,侯爷回来瞧见,会不会不太高兴?”
“留门?”
陈末娉正想提醒玉琳,魏珩平日都睡书房去,不必留门,出声后才想起来,今日是冬月十五。
每月初一、十五,是府中定下夫妇需同房的日子,守矩如魏珩,怎么样都会来她房里,给府里其他人做做样子。
不过仅仅是做样子罢了,他不喜她,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不然怎么会成亲三年,他们还没有洞房。
2. 上药
说起洞房一事,陈末娉也觉得荒谬。
哪有成了亲的夫妻不洞房的,就算他不喜欢她,可她怎么也算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不动心也该动欲吧。
偏生魏珩像块石头一般,冷冰冰硬邦邦的,怎么都捂不热。
罢了罢了。
陈末娉不想再纠结此事,天气太冷,她又劳碌了一天,只想好好睡一觉解乏。
可闭上眼,脑海里却总闪过傍晚时魏珩骑马离去的一幕。
他手里提的肯定是装糖葫芦的油纸袋,不然怎么会知道第一个摊口没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先她一步去那个摊口买了糖葫芦。
可是他又不吃甜食,糖葫芦能是给谁带的?
陈末娉翻了个身,望着床帷发呆。
她倒是知道有个人爱吃甜食,但那人三年前已经离开了京城,不出意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可除了她,还能有谁?
陈末娉把所有可能的人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越想越心烦意乱,彻底睡不着了。
她又翻了个身,一不小心,脚尖踢上了拔步床的围栏,疼得她“哎呦”一声。
“真倒霉,一整天都好倒霉。”
陈末娉嘟囔了两句,认命般地坐起身子,去揉被撞红的脚。
下一刻,门栓响动,有人走了进来。
“玉琳?你来得正好,帮我拿下药油。”
陈末娉低着头,试探着伸了一下脚趾,可一动就是酸胀的疼,只能靠掌心的温度缓解。
药油递到了面前,她随手去拿,却碰到了不同于丫鬟的宽大粗粝的手掌。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她还以为他又要像往常一样,深夜才回来呢,更别说他还特意说了自己回来晚。
陈末娉愣住,因为来回翻身而有些凌乱的发垂了一缕搭在额头,显得她不像平日那般贤淑大方,反而有些呆。
魏珩望着她,没有回答,许是因为有烛火映衬,漆黑的眸子少了冷淡:“怎么回事?”
“不小心撞了一下。”
陈末娉小声回答,意识到自己一双脚还露在被子外,连忙往里收,结果又蹭到了坚硬的床沿。
“当家主母,怎么这般毛毛糙糙。”
男人的话语如重鼓落下,结结实实敲在她的耳膜之上。
陈末娉紧咬住唇瓣,胸口像坠了一块石头。
她怎么就毛毛糙糙了?是庶务没有打理好还是人情没有处理好?不过是不小心撞到脚而已,脚还是她自己的,怎么还给了他由头挑剔自己。
陈末娉胸口堵得厉害,她甚至想冲动一次,不管不顾地和眼前的男人大吵一架。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选择——忍下来,尽量平和回答:“谢侯爷提点,之后我会注意的。”
说完后,屋中陡然安静了下来,陈末娉瞧见魏珩的脸色比刚刚还差。
真是莫名其妙,她都这么贤惠了,他怎么还生气。
不等她琢磨出一二,就听魏珩嘲讽道:“你要药油干什么?”
这不是废话,肯定是为了揉抹活血啊。
陈末娉想翻个白眼又忍住了,一低头,正好瞄到自己握在掌心的药油。
好吧,她刚刚慌里慌张的,居然忘了用。
一只温热的大掌从她掌心夺走了药油,紧接着,陈末娉感觉下半身忽地一凉,小腿处盖的被子被掀开了。
另一只大掌贴上她的脚腕,烫得她下意识地想要挣开,却被牢牢扣住。
“躺好。”
魏珩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淡漠:“给你上药。”
尽管陈末娉对魏珩有许多不满,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段婚事中,魏珩做得还算体面。
他会在晚归时派人来知会她,也会在外出公干归来后给她带回手信,初一十五的日子虽不常来,可也会有妥帖的由头让府中众人知晓,至少不让别人觉察她被夫君厌弃。
可她也知道,这仅仅是因为他体面罢了,这其中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感情。
就像他会顺手帮她买糖葫芦,却不会想到要问一问她需要几根。
他此时帮她上药,也是另外一种形式“顺手”。
“嘶。”
感觉到脚踝处传来的微痛,陈末娉终于回过神来,眼神落回面前的男人身上。
“抱歉,没估好分寸。”
魏珩嘴上说着,可从他的神色却丝毫看不出来有抱歉的意思,毫无诚意。
陈末娉在心里腹诽了两句,探头去看自己受伤的脚。
她的脚并不算纤细。
她身量高,又不爱在吃食上亏待自己,自然不瘦。未出阁时,就是京中闺秀中小有名气的大块头。
可魏珩还是只用虎口和两指就圈住了她的脚踝,轻松地像是握住他惯用的那柄枪。
男人稍稍将她的脚托起,查看伤势。
她的脚白皙如玉,而他的手掌却是古铜色。
此时凑在一处,白得愈发白了,甚至有些晃眼。
魏珩半晌没有下一个动作。
“很严重吗?”
陈末娉以为自己真受了什么严重的伤,面露不安。
魏珩没有回答,只是终于抬起另一只手,将药油倒在她微微红肿的足尖,均匀地将其推开。
陈末娉猛然咬住了唇。
可能是因为刚刚弄疼了自己的缘故,男人的手法变得轻柔了起来,粗粝的带着烫意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女子柔软的肌肤,仿佛爱抚。
他指腹的温度顺着她的肌肤汇聚到脊椎,令她忍不住微微颤栗。
成婚三年,两人的肢体接触很少很少,却也不是没有过。
可那些接触大都流于表面,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
她悄悄抬眼,目光划过男人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到他因为专注而抿起的薄唇上。
不说旁的,单看脸,魏珩长得是真好。
不愧是她当年一眼就看上,费尽心思才嫁给的男人。
“呜!”
就在陈末娉默默欣赏男人相貌时,动作轻柔的魏珩突然用力,指腹贴着脚趾,猛地往反方向一拧!
剧痛传来,陈末娉疼得眼泪汪汪,差点从榻上弹出去。
她本想大声哭喊,可意识到眼前人是谁,连忙把喊声压抑成了一声闷哼,勉强维持住了体面。
“在榻上都能扭到脚趾,也是少见。”
男人淡淡道,将她的脚放下:“趁你不备,我已将其回正,不要再碰到硬物。”
趁她不备?要不是那酸痛还没缓过劲来,陈末娉都能被气笑。
果然!她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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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珩怎么可能会对她温柔!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假象!
她眼前湿润一片,看不清魏珩的神色,也不知该怎么骂他才解气。
愤怒和疼痛夹杂之下,她又选择了逃避,把脑袋埋进锦被中,活像只鹌鹑。她期望着一睁开眼,魏珩这个死男人已经离开了她的屋子。
反正他也不爱在这屋待,来一场尽到丈夫的体面就已足够,该回他的书房睡去了。
但陈末娉呼吸了好几个周天,都没听见门栓打开的声音。
“往旁边去些。”
一道惊雷在耳旁炸开,男人的手轻搭上她的肩膀,把她往里侧挪了挪。
接着,陈末娉感觉外侧的床榻往下一沉,被子掀开又落下,魏珩躺到了她身侧。
怎么回事?他不老实回他的书房去睡,怎么还上了她的榻?
陈末娉瞪大了眼,望着拔步床的吊顶,差点以为自己疼得出现了幻觉。
可源源不断从身旁传来的男人体温告诉她,这不是幻觉,魏珩此时此刻,正与她同床共枕。
他怎么会愿意和她睡在一起呢?自从新婚夜后,他到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初一十五两人要做样子,也都是她快睡着时他来,她醒来前他就离开,陈末娉很难有这种和他一起躺在榻上的机会。
就在她心乱如麻,胡思乱想之际,男人又开了口:“刚刚很疼?”
陈末娉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当然疼了!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劲吗?
“还好,不算什么。”
陈末娉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
身边再次安静下来,片刻后才重新响起声音:“但你哭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陈末娉总算弄明白了魏珩留下的原因。
他还真是个“好夫君”,看见自己妻子的泪水,就愿意委屈自己,和并无感情的妻子同床共枕。
明明应该开心的,可陈末娉的的心头却涌上一股浓重的无力感。
她也是骄傲惯了的人,不愿也不屑用示弱来换取他施舍的一点温情。
更何况,她再清楚不过,魏珩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也是柔中带刚,不会轻易低头的角色。
流泪能换来他短暂的怜悯,却换不来他的真心。
“你看错了。”
陈末娉低声道:“可能是烛火映衬的。”
魏珩没再言语,不知有没有接受她的解释,屋中一时只剩下烛芯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许久后,他终于道:“睡吧。”
陈末娉应了一声,她双手搭腹平躺着,想了想,又转过身子,彻底背对男人,才缓缓闭上眼。
本以为这下可以好好睡了,可她刚闭上眼不久,身边又有了动静。
锦被和衣服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魏珩重新穿衣起身。
他动作利落,很快便穿好外衫下了地。
走到门口时,他低声说了一句:“我突然想起还有公务处理,要去书房,你歇息吧。”
不等陈末娉回应,门栓响了两次,男人已经离开。
从他下地到离开,一次都没有回头。
陈末娉躺在榻上,还是刚刚背对他的姿势,忍住鼻尖的酸涩,轻呼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如此。
3. 回礼
睡得昏昏沉沉,第二日一早,陈末娉眼皮都有点掀不开。
玉琳美滋滋地捧着热水盆进来,看榻上只有她一人,有些懵:“夫人,侯爷呢?”
“有事去书房睡了。”
陈末娉不欲多言,她伸出手:“你扶我起来。”
睡了一觉,明显感觉足尖不疼了,但还有些红肿,不大方便用力。
玉琳放下水盆来扶她,见她足尖红肿,“呀”了一声,忙要去喊郎中。
“不必了,已经处理过了。”
这等小事,陈末娉不想兴师动众,更何况她还有许多庶务等着处理,哪有功夫在这上面耗费太久。
玉琳见她坚决,也不好再劝,只是嘟囔道:“您都受伤了,怎么侯爷还不留下来陪您。”
陈末娉靠着玉琳的肩膀挨到地上,一边寻摸着合适的姿势站好,一边随口道:“不是说了吗,他有事。”
“能有什么事啊,要是有事不该回府就先去办事吗,可昨晚侯爷刚回府就赶到您这来了。”
陈末娉的动作顿住:“他一回府就过来了?”
“对啊。”
玉琳:“我昨夜听见您屋里有异响,本来想过来看看您的,但出偏屋时正好瞧见侯爷站在您屋门口摘身上的大氅,他把身上的大氅交到小厮手里才进屋,那样子,一看就是刚从外面回来。”
昨夜魏珩进来时,确实没有大氅,只着了普通的外袍。
她还以为他是准备歇息时突然想起昨日是十五,才来这边走个过场了事,原来竟是专门过来的吗。
玉琳继续道:“昨夜天寒,大氅上也皆是寒气,可侯爷还是在门口脱了大氅才进门,肯定是不想把寒气给您带进屋里。”
小丫鬟下了结论:“侯爷这是疼惜您呢。”
“什么疼惜不疼惜的,别乱说话。”
“我可没乱说。”
玉琳嘻嘻一笑:“夫妻间就是要互相疼惜,您别不好意思。”
这和不好意思完全没关系啊,因为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陈末娉是真的想念不多话的玉茗了:“就算进得不是我的屋,是旁人的屋,他也不会把寒气带进去的,这是他的规矩礼节。”
真是,这孩子肯定很容易被骗,魏珩不过来趟她屋就能想这么多。
“但侯爷一回府就来看您这没错吧。”玉琳接着道:“一回来就看您,肯定是在意您的,更别说您还受了伤。您既然说侯爷有自己的规矩礼节,那他更应该留下来陪您才是,怎么会为莫名的公务离开呢。”
陈末娉想辩驳两句,却不知该从何入口,因为许多事,她还没打算让玉琳知晓。
玉琳见状,乘胜追击:“所以啊,是不是您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侯爷才走了。”
“我根本没......”
话没说完,外间有人来传话。
陈末娉已经梳洗完毕,她正好不想再和玉琳在此事上多说,急忙命人进来。
看见来人,玉琳眼睛一亮,露出了“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
魏珩的贴身小厮魏丁捧着一个小瓷罐,垂首站在陈末娉面前:“夫人,这是侯爷命奴才送来的药膏,说是能活血化瘀,对您脚伤有益。”
“放下吧。”
魏珩习武,他那里伤药本来就多,送来点也是情理之中。
魏丁依言把药罐交给玉琳,却没有离开。
“还有事吗?”陈末娉奇怪。
魏丁突然跪下,面露惭色:“夫人,奴才还有一事。先前衙门改了下值时辰,侯爷命奴才回府传话,结果奴才父亲生病,侍疾耽误了事,请您责罚。”
陈末娉愣住。
所以,并不是他看轻自己,没让人来传话吗?
“请夫人责罚。”
魏丁见她发愣,小心重复了一遍。
陈末娉回过神来,瞧小厮紧张的模样,宽慰道:“小事而已,日后多留心即可。”
她朝魏丁摆摆手,不打算追究:“你下去吧,好好伺候侯爷。”
没想到自己居然没受到任何惩戒,魏丁惊喜不已,拜谢起身,正要退下时,又被唤住:“你等等。”
他连忙转身:“夫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陈末娉靠在软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揪着坐垫上细密的流苏,垂眸又问:“是侯爷让你来交代此事的吗?”
按照魏丁所言,他都已经忘了,怎么还会突然想起来。
魏丁赧然:“是,奴才已经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多亏侯爷提点才想起。”
居然真的是他交代的。
不知不觉间,陈末娉手中的流苏已经被她揪得乱七八糟。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待魏丁退下后,玉琳乐呵呵道:“夫人,我就说吧,侯爷在意您。”
陈末娉只揪着流苏,没有答话。
她自然不会认为魏珩真的在意她,但今日种种,确实又与她所了解的魏珩,有一点不同。
难不成,是他看自己当家主母做得不错,兢兢业业还从不抱怨,所以软了点心肠?
如果他真的软了一点心肠,那么她是不是,还有那么一丝丝机会?
刚让思绪飘到此处,陈末娉就连忙用理智克制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真是疯了,三年的冷淡都没让她记住教训,单凭不懂事的小丫鬟胡说两句就又让她起心思了。
陈末娉啊陈末娉,你怎么记吃不记打。
“夫人?”
玉琳唤了几声陈末娉都没听见,急得她跺脚:“夫人!”
“啊?”
陈末娉终于听见,她看到自己手中已经快扭成死结的流苏,低呼一声,急忙将其重新捋好,接着懵懵地望向玉琳:“怎么了?”
玉琳无奈地指了指刚刚拿来的药罐,重复道:“奴婢说,既然侯爷给您送了东西,您也得回礼啊。”
“对,是得回礼。”
陈末娉点点头,先前魏珩偶尔捎带着给她东西,她也都是还了礼的。
她想了想:“就把库里的那方古琴端砚送过去吧。”
“端砚,那得不少银子吧。”玉琳瞪大眼:“夫人,您先前也是这么给侯爷回礼的吗?”
陈末娉莫名其妙:“又怎么了?这回礼难道不好吗?”
她毕竟也当了三年的侯府主母,迎来送往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绝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玉琳这丫头,一惊一乍的,还是得让玉茗多教教。
“就是因为太好了呀!一家人还这样,显得多生分啊。”
“可是我们本来就……”很生分啊。
陈末娉对上玉琳单纯无知的脸,把剩下的半句话咽了回去。
让旁人知道他们夫妻不合做甚,再怎么样,她侯夫人的脸面还是要的。
玉琳叹口气:“夫人,您给侯爷熬盅汤送去,比端砚更有心意。”
“熬汤?不行不行,我不会。”
陈末娉立刻拒绝,她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自己动手干过这些,别说熬汤了,连洗茶都不熟练。
玉琳挠了挠头:“夫人,您那么聪明一个人,这时候怎么呆呆的。”
小丫鬟朝窗外指了指小厨房的位置:“让厨娘做了,说是您熬的,不就行了。”
*
魏丁马不停蹄地回了衙门。
“夫人宅心仁厚,未曾惩戒奴才。”
男人坐在书桌前低头研磨,听到魏丁所言,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从不苛待下人,未曾惩戒,也是情理之中。
“念你初犯,不予追究,下次若再犯,就算她不惩戒,我也会处罚于你。”
魏珩说完,睨了小厮一眼:“可记住了?”
魏丁连忙应是,紧走两步上前,从魏珩手中接过墨条研磨。
男人空出手来,去处理面前的卷宗:“你请罪时,她可有什么反应?”
魏丁如实说了:“夫人有些诧异,又问了问奴才是不是您提点的,接着就让奴才离开了。”
“还知道是我提点的,不算太笨。”
夫人笨吗?把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怎么也和笨不沾边吧。
魏丁望向自家主子,只觉他俊逸凌厉的面容显出几分薄情。
旁人不知,他还不知吗,侯爷尽管体面,可心里却是一丝一毫都没夫人的。
嫌弃夫人笨也不是夫人真的笨,而只是因为侯爷不喜欢夫人罢了。
*
今日衙门事多,魏珩点完卷宗,还未细阅,已到了下值时分。
他看了眼天色,唤魏丁点灯。
“侯爷,这卷宗怕是还得许多时候才能看完,要么咱们先用膳吧。”
魏丁伺候了多年,早知道他是今日事今日毕的性子,熟练地点上灯烛后,拿出一个食盒来摆到一旁的空桌上:“和先前一样,宝膳楼送来的。”
冬日饭菜易冷,魏珩便也不推拒,放下卷宗执起筷箸。
用之前,他随意问了一句:“今日可有人寻我?”
魏丁思索片刻,摇头道:“无人寻您。”
“无人?”魏珩拿碗的动作一顿,淡淡道:“知道了。”
魏丁奇怪:“侯爷,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无事。”
男人不欲多言,低头用膳。
魏丁也不敢追问,他将菜肴摆好,报起菜名。
“这是素三丝,这是清酿鸭,这是他们的新菜,特意请您尝尝,叫玉压枝。”
魏珩望向那新菜:“玉压枝?”
“说是用不足指长的虾米去皮剔出肉来,焯水后辅以料汁,用藕丝、笋丝打结穿起,形似白玉压枝,故为此名。”
“繁复无趣。”
魏珩嗤然,不过还是尝了一口。
“味道倒是尚可。”
他低头用膳,随口吩咐道:“让宝膳楼将这新菜菜谱送到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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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丁应下,斟酌片刻,又问道:“侯爷,您不常回府用膳,咱们寻的菜谱一直没怎么用上,是不是可以不送菜谱了?若是您喜欢哪道新菜,让他们送来即可。”
魏珩不答,彻底用完晚饭才瞥了一眼魏丁:“怎么,不愿你妹妹劳累?”
“瞧您说的,小虹她是厨娘就该做好厨娘的本分,为主子学新菜是应该的,不学怎么练手艺?”
魏丁接着道:“不过酒楼的菜本就不外传,菜谱都贵,每年买菜谱要花不少银子呢。”
魏珩起身净手,神色淡淡:“无碍,若是有人说起,就挂我的私账。”
主子既然不觉得贵,当奴才的自然没旁的意见。
魏丁收拾好食盒,出门将食盒归还宝膳楼的闲汉,回来时,手中又提了个新食盒。
魏珩睨了一眼,面露不悦:“宝膳楼可是换了新掌柜?不知我只用正餐吗?”
“侯爷,这不是宝膳楼送来的。”
魏丁脸上的震惊还未散去,显然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这是夫人命人送来的。”
“夫人?”
魏珩正在用棉帕擦拭掌心,闻言停住,两颗细小的水珠趁此机会,顺着他的手腕低落进衣袖中,弄湿了一点边角。
“是啊,夫人体谅您最近辛劳,亲手炖了汤。”
魏丁打开食盒,端出一个精致的汤盅,浓郁的羊肉香气随之弥漫开来。
魏丁迟疑道:“侯爷,您看......”
侯爷一向节制,只用正餐,偏生这汤是在侯爷用完膳之后才送来的,若是旁人送的他只需倒掉就好,可这汤又是夫人亲手炖的。
他跟了侯爷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夫人给侯爷炖汤呢。
魏珩将残存水渍拭净,重新坐到桌前。
“放下吧。”
侯爷这意思是,要用这盅汤吗?
这可是打破了侯爷一向的准则,不过想到这是夫人头回给侯爷炖汤,魏丁觉得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将汤盅放到男人面前,小心打开盖子。
羊肉的香味更浓郁了,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魏珩拿起汤匙,剑眉微蹙。
“侯爷?再不用就凉了。”
魏丁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的神情,提醒后默默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夫人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姿容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出挑,庶务处理得当,为人又宽厚,极少处罚下人,他忘了传话也只是轻轻带过,让他下次谨慎就好。
这等女子,莫不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可奈何侯爷不喜欢啊。就算为了全夫人颜面喝这盅汤,看这表情,也全是不悦没有欢喜。
魏珩不知贴身小厮心中所想,沉吟片刻后,终于尝了一匙。
不过也只有浅浅一匙而已。
“拿走。”
“啊?侯爷,这不好吧,毕竟是夫人亲手熬的,要么您再尝两口,至少知道是什么食材,回去也好和夫人聊起啊。”
“熟地羊肉汤而已,无甚新鲜。”
魏珩重新净手,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羊肉软烂入味,熟地火候适宜,香料份量也毫无差错。”
评价颇高,不是说明这汤味道极好吗,为何侯爷仅仅尝了一口就让拿走?
魏丁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摸不清侯爷性子了。
“而她,怕是连这汤里该放几种香料都不知道。”
魏珩回到卷宗前,抬手翻阅:“传话回去,今日我住衙门。”
魏丁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合着这汤不是夫人炖的啊。
所以侯爷尝了一口就拿走,也不是针对夫人,反而是因为不是夫人炖的,他才没必要给面子。
“可是侯爷,夫人才受了伤,您今夜就不回,是不是不太妥当?”
男人抬眼,面无表情地望向他。
魏丁被这目光盯得心头颤了颤,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而且话说回来,夫人这是第一次给您炖汤,尽管不是亲手炖的,但心意在这。更何况您说夫人不识香料,她要是亲自炖了,那味道才是对您不好呢。”
魏珩放下手中卷宗,淡淡道:“我竟不知,你居然与她关系不错。”
“也不是关系不错。”
魏丁老老实实道:“夫人嫁来这三年,给府中诸人涨了好几次月钱,若有急事还可随时归家。奴才感念当家主母的恩情。”
“当家主母......”
魏珩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沉默下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他起身离开书桌,吩咐小厮:“将卷宗装好,带回府上。”
顿了顿,他补充道:“不送书房。”
不送书房?那送哪儿去?侯爷带回去不就是要看完吗?
魏丁疑惑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连忙道:“您放心,奴才省得!”
侯爷不愧是侯爷,心中不愿,该陪夫人的时候还是会陪的。
4. 脸红
暮色四合,早过了魏珩下值的时辰,他还没回来。
陈末娉一只脚搭在木凳上,斜靠着翻阅一本账册,时不时斜过眼去看窗外。
直到天色由深蓝变为墨色,她终于不动作了,收回目光,凝视着眼前的账册上。
但是眼睛看着账册,心思还没办法完全集中,直到玉琳提醒,她才恍觉自己一直没有翻页。
“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酉时刚过。”
“酉时都过了……”
他却还没回来。
陈末娉偏头去看自己的脚,还没有完全消肿,但是帮它正位的人已经不想管了。
玉琳还说送汤比送砚台好,哪里好了,砚台生气时还能拿起来砸人,汤喝完了什么都不剩下。
不对,她为什么要生气,魏珩晚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和她有什么关系。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陈末娉急忙拉回思绪,逼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账册上。
可看不进去就是看不进去,就像当时得知魏珩心有所属,爹娘劝她不要嫁给魏珩时,她也完全听不进去。
“夫人,都到这个时辰了,您歇歇眼睛,别看了。”
迟迟等不到侯爷那边的动静,玉琳也很丧气:“奴婢先伺候您洗漱吧?”
“直接沐浴。”
陈末娉依言放下账册,指了指自己的脚:“药油味太重,沐浴还能清一清。”
玉琳应下,命人去准备。
东侧间便是浴房,一个硕大的浴桶放置其中,占了浴房大半位置。
这浴桶是新婚时就备下的,能容纳二人共浴,不过直到现在,只有陈末娉一人用过它。
不对。
陈末娉缓缓沉入放满花瓣的水中,由着玉琳在其中放入新鲜萃出的花液。
她想起来了,魏珩也是用过这浴桶的,但没有提前知会她,害得她险些误闯。还好她反应快,在缝隙里窥探到其中有人便缩回手没有上前,不然让他知道自己看见了他沐浴时的样子,肯定又要遭他冷眼。
不过话说回来,她看到的还真是好东西啊,魏珩不愧是从小习武的,蜂腰猿臂,肌肉块垒分明,比话本上的男主角都好看。
“夫人?夫人?”
玉琳又在唤她:“您在想什么啊,怎么耳根都红透了。”
“啊?”
陈末娉慌忙去摸耳垂,果然有点烫手。
“没想什么啊。”
见玉琳似乎不信,女子连忙憋一口气,把莹白如玉的小脸浸入水里,用水来给耳朵降温,掩盖自己神色的异样。
把脑海中那点不多的身影赶走后,她才重新钻出来,让玉琳给她擦拭。
擦拭完后,玉琳伺候她换上新的中衣。
“这中衣,是不是有点太艳了?”
陈末娉的指尖还带着水汽,迟疑地抚过中衣下摆的刺绣花纹:“桃色太过娇俏,我已多年没用过。”
她为了显得有威严,平日都穿颜色稍深的衣衫,不知不觉间,连中衣的颜色也沉闷了。
“娇俏怎么了,您年纪也还小呢,正是穿得年纪。”
“不是年纪,而是我为侯府主母,应当稳重为上。”
“瞧您说的,不过是件中衣,怎么就不稳重了,而且您在自己屋里穿,又没人瞧见。”
玉琳拉着她走到浴房铜镜前:“您瞧,多好看啊。”
镜中女子桃面粉腮,肌肤胜雪,衬着这桃色中衣,活脱脱一枚饱满多汁的鲜桃儿。
陈末娉望着镜中的自己,片刻后,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
镜中的人自然也回应了她。
恍惚间,她看见了自己未出阁时的鲜亮模样。
女子樱粉色的唇瓣终于勾起:“也对,咱们就在自己屋里穿吧。”
她抬手扶上玉琳的胳膊,推开侧间门,踩着木屐,一边偏头和丫鬟说着话一边准备回里屋睡觉。
“这中衣不但颜色好看,上面的绣花倒也讨巧......哎呦!”
木屐上沾了水,陈末娉又有脚伤没踩稳,刚走进里屋就脚下一滑,直直地摔了出去。
她慌忙闭上眼,心中暗想,最近这般倒霉,是不是得去庙里拜拜才是?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传来,她跌进了一个有些坚硬的怀抱。
不对,不对。
陈末娉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眼前是万年不变的玄色衣衫。
怎么是他?
他不是不回来了吗,如何这个时辰又回来了,还又像昨天一样,直接到了她屋里。
陈末娉胡思乱想的念头又冒了上来。
不等她理智回笼,男人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魏珩剑眉紧蹙,低声训斥道:“冒冒失失。”
他望着怀中女子,面色沉沉:“平地都能摔跤,若让旁人知晓,如何看待你?”
“我......你......”
若是平日,陈末娉肯定会因为他的坏语气生阵闷气,可现在她在魏珩怀里,刚想动作,指尖就触及到他温热且坚硬的胸膛。
他许是来了有一会儿了,所以没有穿外袍,淡淡的檀香味透过衣衫漫入她的鼻腔,熏得她有些晕乎乎的。
刚刚沐浴时回忆起的画面又不合时宜地闯进了脑海,她被水汽蒸红的脸颊绯色愈浓。
“你脸怎么这么红?”
魏珩目光在她脸上扫视一圈,脸色更沉,托住她的身子往上一提,稳稳将她抱起,偏头吩咐愣在一旁的玉琳:“她发热了,去唤郎中。”
“不要!”
陈末娉哭笑不得,急急抬头想要制止,谁知男人正好回头,好巧不巧,她的唇瓣擦过了他的下颔。
霎时间,寂静无声。
陈末娉忘了如何反应,只呆呆地望着男人的眼睛。
他的眼珠是纯粹的黑,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而她如同迷茫的行者溺进了一片无垠的海。
还是魏珩先有了动作。
“愣着做甚?速速去唤郎中。”
他薄唇紧抿,不知是不是错觉,陈末娉在他脸上居然隐隐约约看出了一丝担心:“她烧糊涂了。”
什么意思?她现在难道很像被烧出问题的模样吗?
陈末娉实在没忍住,嘴比脑子先做出了反应:“你才烧糊涂了呢!”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偷偷抬眼,去观察魏珩的脸色。
她刚刚回怼了他......这与她这几年装出的稳重贤德的主母形象相差甚远,他该不会因为这句话又要教导她吧。
出乎陈末娉意料的是,魏珩完全没有想要训她的打算,甚至神色还比之前松动了些许,像是心情好了点。
不对不对,肯定是她眼睛有问题,或者是她不了解魏珩的情绪变化,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被怼还会心情好的,除非是傻子。
“既然没有发热,为何脸这么红?”
魏珩说着,探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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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的脚:“莫非有了炎症?”
“都不是。”
脚上的药油味不知有没有洗净,尽管昨夜是他帮忙上的,但陈末娉还是有些嫌弃那药油味。
她连忙把脚缩了缩,半真半假地回答:“因为刚沐浴过......水汽蒸得脸红。”
魏珩似是没有想到只是这么简单的原因,他的目光巡过女子还红彤彤的脸蛋,脸色稍稍变了变,随即直起身子,有些仓促地将陈末娉抛到了榻上。
......
陈末娉揉着被撞到的腰,目光哀怨。
要抱就好好抱,要放就好好放呗,怎么用这么大劲把她扔榻上吧,没事儿也被扔出事了。
魏珩没有看她,他转过身子,轻咳了一声,低声道:“今日送去的汤......”
这就从发热说到汤了?似乎有些突兀,不过他来应当就是为了这汤吧。
看来她真是小瞧玉琳了,送汤居然真的比送贵重礼品更得他的心意。
早知道如此,她先前就该多给他送几次“自己做的”吃食的。
陈末娉有些懊恼,没有细想便下意识先做了回应:“侯爷喜欢就好。”
魏珩抿唇不答,片刻后才道:“我可说我喜欢了?”
陈末娉怔住,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后,因为他的到来而微微沸腾的血渐渐冷了下去。
他确实没说喜欢,话里的意思就是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怎么还要特意回来说一遍?他很闲吗?
汤也不喜欢,之前送得贵重物件也不喜欢,他究竟喜欢什么?不喜欢的到底是那些她送去的东西,还是她这个人?
“送人礼物,心意为重。”
魏珩背对着她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子来直面她:“不可弄虚作假,以旁人的东西充了自己的功劳。”
玉琳在一旁听明白了,连忙跪下:“侯爷,夫人是想亲自给您炖汤的,可是夫人不善厨艺,怕炖出来的汤味道太差,惹您不喜,奴婢便自作聪明出了昏招。”
她不顾陈末娉示意的眼色继续道:“侯爷,夫人只是想让您欢喜而已。”
何必玉琳说呢?这不是大家都知晓的事吗?只有他一人假装不知罢了。
心意再次被旁人点出,陈末娉只觉面上火辣辣的,胸口也似有一团火在烧。
她冲下榻,一把拉起打算磕头的玉琳:“不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我根本想不到要给你熬汤。”
女子因为冲得太快险些又要跌倒,好在她晃悠两下重新稳住了身子。
陈末娉抬起眼,望向男人:“侯爷,是我思虑不周,莫要责怪旁人。归根到底,这也只是小事,您公务繁忙,不要在这些琐事上耗费心神。”
屋中再次变得安静,明明生着地龙,却有浓重的寒意弥漫开来,令人忍不住竖起汗毛。
魏珩往后退了两步,定定地看着那张刚刚还红润喜人的小脸。
此时这张小脸上只有厌倦和不耐。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关上,男人大步迈了出去。
“侯爷!”
玉琳惊呼一声,急忙去拽陈末娉的衣袖:“夫人,您快去和侯爷服个软,撒撒娇,侯爷看样子真的生气了。”
“不必。”
陈末娉微微仰头,逼回即将溢出的泪水:“他不是因为这件事生气的,他生气的,是当年娶了我。”
如果娶的是他心里那个人,他肯定不会如此对她。
5. 守活寡
尽管早知道魏珩的态度,可被他甩门之后,陈末娉还是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起来时,眼下青黑一片。
玉琳自觉是自己的错,伺候洗漱时也小心翼翼地,生怕多说话惹得自家夫人不快,直到帮陈末娉上妆时才道:“夫人,眼下这里需得多铺层粉。”
“算了,铺了也遮不住。”
陈末娉照了照镜子,原本饱满的鲜桃儿好像被抽了汁儿要变成桃干:“就这样吧。”
“但您不是还要去京郊的几处农庄看看吗,这般装扮,是不是不太妥当。”
陈末娉咬住唇,纠结许久,没有留意到,为何一向不聪明、也不操心庶务的玉琳,会提醒自己去京郊农庄。
“不去了。”
她身心俱疲,根本不想动弹,要不是饿了,她都不想起来。
“今日就在府中待着,歇息歇息。”
她把自己逼那么紧干嘛,天天扮演端庄主母,累都累死了,正主还不买账。
“好,您忙碌了这些日子,确实得好好休息呢。”
玉琳极为赞同,想了想又道:“不过您这般待着也无趣,要不要把英国公世子夫人请来,与您相伴?”
“好呀。”
英国公世子夫人是陈末娉手帕交,两人又是邻居又是密友,情分不是一般人能比得,直到先后嫁人后才见面少了些。
听到要见自己的好友,陈末娉总算来了点精神:“快去快去,不然晚了怕她有旁的事要做。”
玉琳依言行事,正要出门时,陈末娉又叮嘱了一句:“记得提醒她,给我带份她们府上的水晶蟹黄包来。”
英国公府还有主母当家,世子夫人不算忙碌,听到好友相邀,不多时就带人来了侯府。
“这还需要你命人特意提醒?”
闺名唤作初晴的世子夫人亲手提着食盒,将其放在陈末娉床头的案几上,面露无奈:“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好初晴,多谢初晴。”
陈末娉笑眯眯的拿了两个,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和初晴说道:“今日就在我们府上吃吧?”
她戳戳好友肩膀:“小虹今天当值。”
“就是你们府上那个会各大菜系、甚至能做出各种酒楼招牌菜的厨娘?”
初晴眼睛一亮:“能不能让她去我们府上待些日子?”
“说什么呢,小虹是定远侯府的家生子,我想让人家去人家也不会愿意的。”
陈末娉又塞了个包子,朝好友弯起眼:“更何况,我也不想让她去。”
“好你个陈末娉!亏咱俩从小玩到大,怎么这么抠门。”
“没办法啊,要是旁人说借你就借你了,小虹真不行。”
“行了行了,就知道你不借。”
初晴看了一眼陈末娉,抬手用手帕将她嘴角残留的蟹黄擦掉,又把手帕嫌弃地抛在案几上:“我真是佩服你,原本就是个吃没吃相的,当了侯夫人之后居然还能装出几分仪态来。”
陈末娉急着吃蟹黄包,嘟嘟囔囔道:“什么叫装出来的,我本来就很有仪态好吗。”
初晴无语:“不是你爬高上低半夜翻墙进我家厨房偷吃的时候了。”
“那都多少年前了!而且我不是被爹娘打了,又还你们家吃食了吗,你怎么还在说。”
玉琳听着两位说话,有些吃惊地望向陈末娉。她跟夫人时间短,不知自家夫人先前居然是那般活泼到肆意的性子。
陈末娉没有留意到丫鬟,她顺手把吃剩的半个蟹黄包递给密友:“喏,不够我继续还你。”
“去你的。”初晴笑骂一句,把她的手推开:“我才不吃你的剩口水,让你夫君吃去。”
说到魏珩,陈末娉动作一顿,又很快恢复正常。
初晴注意到了她的这点不同,笑容敛去,轻叹了一声:“吵架了?”
“没有。”
只是她单方面挨骂而已,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吗。
“又嘴硬,不过不是我说你,男人就是欠调/教,你好好教训他两顿,看他还老不老实。”
“我教训他?”
陈末娉咽下最后一口蟹黄包:“我身量确实不矮,但和他一比就是个小鸡仔,别没把他教训了,自己被打一顿。”
“你这个呆瓜,谁说是这个教训了。”
初晴瞪她一眼,和自己贴身丫鬟要来一个匣子,随即朝其他人道:“都下去吧,有事再唤你们。”
闺阁密友之间总要说些私密体己话的,众人纷纷退下,玉琳还特意关上了门。
陈末娉好奇地眨眨眼睛:“怎么还屏退左右了?难不成咱们咱们要说宫里那几位的坏话?”
“你想听我也没处给你问去,仔细些你脖子。”
初晴无语,把匣子交到好友手中:“打开看看。”
“什么东西?还神神秘秘的。”
陈末娉嘟囔着打开,刚一看见里面是什么,就火速合上匣子,慌乱道:“你,你拿来时可有人看见?”
“我又不傻,怎么可能让人瞧见。”
初晴逼她把东西拿出来:“拿出来看看呀,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
陈末娉磨磨唧唧地打开匣子,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和初晴一起凑到灯下去看。
昏黄的灯光下,册子上的人物更加栩栩如生。
“你干嘛给我这个!”
话音未落,陈末娉的脑袋就挨了一下。
“你还不明白吗?我说的调/教,就是这个意思。你得用这玩意儿来教训他。”
初晴恨铁不成钢:“三年了,陈末娉,你忘了你当初是因为什么嫁给他了吗?不就是图他生得好、身材好吗?老老实实给他当了三年管家婆,怎么现在还没得手。”
陈末娉低头玩手指不说话。
这又不能怪她,人家不愿意,她总不能把人绑到榻上。
“别发呆了,你嫁给他一遭,总得吃个够本,不然真是白搭这三年。”
初晴又把册子翻了两页:“这里面全是好手段,你给我安下心来好好学。”
“我又不是没学过,成婚时我娘也是给我教导过的。”
陈末娉嘴硬:“就那回事儿呗,还能学什么。”
“这里面门道可多了,你娘教你那点肯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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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看。”
初晴直接把书放到她眼前逼她瞧,书页上,两个小人的动作直白地让人不敢直视,陈末娉只看了一眼就脸蛋通红:“这也太奇怪了。”
“奇怪了才能让人舒爽啊,你还记得你当年给我形容地看到魏珩后高兴的感觉吗?”初晴淡淡道:“也就比那爽快数十倍吧。”
陈末娉咋舌,迟疑道:“真的吗?”
“真的假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初晴拍了拍画册:“这画师的画技堪称大师,这册子千金难买,你可要保管妥当。”
千金难买?陈末娉对此表示怀疑。
“我夫君说的,他说他用光了自己压箱底的银子。”
陈末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所以这东西是原瀚买的?你就这般给我拿过来?”
“这有什么,我想给你就给你。”初晴说着,又翻了一页:“若你实在不好意思,就把这画册拿给魏珩看,让他学。”
陈末娉苦笑:“你真是看得起我,要是我给他这东西,怕是他会说我轻浮。”
“轻浮?夫妻间不做此事做什么?他说你轻浮你就说他没用,根本不是个男人。”
初晴再次提醒她:“你嫁给他就是想得到他,既然怀柔不行,那就上引诱。”
“要是引诱也不行呢?”依陈末娉对魏珩的了解,她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
“那就换,和离!不行的男人,要他做甚。”
和离?陈末娉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抵触:“不可......”
“不可什么啊,男人不行才是问题最大的,你是因为没尝过男欢女爱,所以还被那点感情吊着,要是真遇见个好的,怕是第一时间就离了这守活寡的日子了。”
陈末娉正在喝水,闻言“噗”地一声滋了大半出来,匆忙想用手帕揩净,揩到一半才意识到眼前人是自己密友,不必在意仪态:“你这意思,让我寻别人?”
“知道你爱面子好名声,不可能现在寻别人的,那就再给魏珩一次机会,如果他不行,那确实得寻别人了。”
初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还宽慰她:“没事,咱们和离后再找,不坏名声。”
陈末娉咬住唇,没把初晴的话放进心里。
说实话,这三年来,她还真没有起过和离的心思。魏珩虽然冷淡,但也洁身自好,从来没发生过什么腌臜事,加之这婚事是她有错在先,是她使了手段在他失意时趁虚而入,她本就有补偿的心思在,所以当家一直兢兢业业,想要捂热他那块石头。
现在她是看明白了,这石头不可能捂热,再多的心思费在上面也是徒劳。
可是......
她垂眸望向那画册,羞涩的同时也有一丝不可名状的躁动。
她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这些年来,身边朋友陆陆续续成婚,凑在一处时,不可避免地要谈起闺中之事。
她不可能不好奇不渴望的。
她的指尖落在画册上,俊秀的男主角不知不觉间模糊起来,变成了魏珩的容貌和身材,指腹下的纸张也仿佛变成了她昨夜碰触过的男人胸膛。
6. 对头
男欢女爱,人性本源。
陈末娉从不认为自己是超凡脱俗之辈,她只是个俗人,不然也不会被魏珩的容貌和身材所迷惑。
“夫人?您已经看这个铺子看了许久了,要不要进去瞧瞧?”
去农庄见完佃户们回来的路上,陈末娉见新开了一家馆子,便临时起意,带着下人们去这家新馆子用饭。
在侯菜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这家馆子的对面,是一间书社。
若是普通的书社倒还罢了,可偏偏她眼尖,看见了书社门口悬挂的一角徽印。
初晴送给她的画册上也有那徽印。
说来羞人,自从拿到那画册后,趁着魏珩最近一直歇在书房,几乎每晚睡前她都要悄悄看上几页。
这也不能怪她,那画册看时让人热血澎湃,舍不得移眼,看完却心如止水,更能安稳入眠。
可她来来回回就那一本画册,看多了也会生厌,正准备寻个日子去找初晴,让她再寻一本给自己时,就碰见了这家书社。
陈末娉咬住唇,有些纠结。
要么去瞧瞧?说不定能多寻几本。
“去。”
她回道,在玉琳准备起身伺候时,又出言制止:“不必,帷帽拿来,我独自前去即可。”
“您一个人去?”玉琳劝道:“那书社虽然看起来是正经书社,但您一个女子,独自前去若是遇见危险如何是好?”
“一炷香的功夫我就回来了,若是到时我没出来,你们进去寻我就好,不碍事。”
见陈末娉执着,玉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在心里奇怪,搞不懂为什么夫人一定要独自去那书社。
陈末娉戴好帷帽,避开人,从馆子的后门出去,绕了一圈,才到那书社门前。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进书社。
“这位客官,您想寻什么?”
出乎她意料,诺大个书店,掌柜的居然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尚未绾髻,肯定还未成婚。
这小姑娘会卖那种画册吗?
陈末娉有些失望,看样子,那徽印只是个巧合了。
“我先随便瞧瞧。”
她大概瞧了几眼,看书架上摆放的果然都是正经书册,默默叹了口气,抬脚准备往出走。
“客官等等。”
小掌柜叫住了她,快走两步行到她身边,低声道:“夫人可是来寻秘戏图的?”
尽管无人看见自己的相貌,但听到那三个字时,陈末娉还是立时红了脸。
“嗯。”
“夫人稍候。”
小掌柜快跑两步,闪身进了书架后的一道小门,再出来时,她怀里抱了一个大箱子。
“您瞧瞧。”
书社中没有旁人,小掌柜也没有太压低声量:“这是这一季新出的册子,个个都是精品,而且多为女画师主笔,更适合夫人您品鉴。”
“好好好。”
秘戏图怎么还用上“品鉴”了,这小掌柜年纪不大心态却稳,售卖这种东西也能淡然若之。
陈末娉匆匆翻了几册,见画工与初晴送给自己的差别不大,只是扉页内容各不相同,标题抢眼,忍不住又红了脸。
她赶忙放下书册,稳住情绪,故作镇定道:“先给我装十册吧,不对,十册需多少银子?”
初晴说千金难买,那丫头又故作玄虚,这不是买到了吗,不过价格可能确实不算便宜。
“十册呀,那您要得可不算少,我给您少点吧。”
小掌柜一边从箱子里拿了十册出来装好,一边道:“算您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
小掌柜以为她觉得贵:“夫人,这价可不能再低了,您看那画技就知道,绝对不贵。要不是这几年灾荒多,画师也不好谋生,这等画师的画册可不是二两银子一本能买的。”
陈末娉感慨初晴被她夫君骗得太过夸张,寻思着什么时候可得和她说说这事。
她闻言没再多说,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塞了过去:“不必找零,包好,莫让人瞧出来。”
“您放心。”
小掌柜利落地在画册外裹上一层油布:“夫人干脆,您应当是头次来吧?稍候,我送您个小物件。”
说着,掌柜的从柜下摸出一个小匣子,把匣子和画册一道递给陈末娉:“夫人多看几册,便知这物件该如何用了。”
陈末娉本来要拿,闻言猜出了匣子内是何物,仿若烫了手一般缩回:“不必不必。”
“诶,您拿着吧,学会用这物件,可比一些寻常手段更好呢。”
掌柜的笑着挤了挤眼:“您要是觉得好,我这还有些别的玩意儿,到时候再来啊。”
越听越羞,陈末娉不再推拒,赶忙拿好物件,快步出了书社。
恰好是一炷香出头的功夫,玉琳刚带着人下来,正准备进书社寻自家夫人时,她已经自己出来了。
“夫人,您这是买了什么书啊,这么多。”
玉琳从陈末娉怀里接过,准备放到马车里去:“那个匣子里又是什么?奴婢一道帮您放下。”
“不必,随书的一点小玩意儿。”
陈末娉将匣子放进荷包,侧身往饭馆后门去,顺道去解自己的帷帽:“饭菜可好了?我饿了。”
不等玉琳回答,身旁突然冒出一道声音:“陈末娉?”
那人凑近她又瞧了瞧:“我没看错,真的是你!”
陈末娉顿住动作,望向来人。
京城还真是小啊,在这儿居然碰见了她的另一位发小——如果对头也能叫做发小的话。
此人唤作黄蕴之,也曾是她的邻居,不过因为陈父和李父政见不合,两家少有来往。偏生陈末娉又同黄蕴之在一处启蒙读书,两人自小不合,成日发生口角。长大后虽然都维持住了表面体面,可内里是不会变的。
两人的矛盾在议亲后达到顶峰,陈末娉因用了手段,早早定下嫁给魏珩成定远侯夫人,而黄蕴之因为想同她攀比拖了很久,每次她回娘家时都想去找不痛快,直到去年才成婚,夫君身份同样贵重,却比不上魏珩的一半人才。
不过......陈末娉看向黄蕴之隆起的腹部,夫君人才如何,只是脸面,夫妻恩爱,才是里子。
“我刚刚看你从书社出来,正想说这人和你走路姿势一模一样,结果就见你摘了帷帽。”
黄蕴之轻抚自己的腹部,眼神毫不避讳地在陈末娉平坦的小腹上晃了一圈:“怎么,你还是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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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吗?”
“比不得你有福气。”
这是陈末娉的心里话。
黄蕴之果然爱听,她用帕子掩住唇,轻笑一声:“哎呀,还好还好,只能说多谢菩萨保佑,天时地利人和,恰好就怀上了。”
陈末娉假笑。
“你从楼上下来,可是用完饭了?”
她抬脚往上走:“我刚从农庄回来,腹中饥饿,先去用饭了,改日再聊。”
“没事,我现在双身子,用得多,这会儿功夫又饿了,咱俩一起吃吧。”
黄蕴之跟上她的脚步:“遇见一次多不容易,正好叙叙旧。”
她俩有什么旧可叙的。
陈末娉真想冷脸相对,把她赶走,可偏生黄蕴之嫁得是首辅次子,在京城文官贵妇中地位不低,陈末娉要维持体面,还得同她虚以为蛇。
“哈哈,那就一块吃吧。”
二人面对面坐下,黄蕴之上来就道:“你呀,成婚这么久了,也得抓紧,不然就算是正室,位置也不稳当。”
陈末娉继续假笑。
黄蕴之刚用了饭,自然吃不了许多,只稍稍抿了口茶,继续道:“京官夫人中,除了几个刚刚成婚的,应当就你没动静了吧,你不着急,你们侯爷难道也不急吗?他底下还有两个弟弟,需得早立世子才好。”
他还真不着急。
陈末娉终于开口:“子女都是缘分,该来时自然就来了。”
“你说你,在我面前装什么。”
黄蕴之嗔怪地看着她:“要是真那么淡然,你能进那书社?都是妇人,没必要藏着掖着。”
陈末娉脑子“轰”的一下,差点在对头面前失态。
她知道......她知道那家书社是卖什么的。
也是,都是妇人,初晴能弄到,自然还有人能弄到,黄蕴之知道那家书社,并不奇怪。
可陈末娉还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面去,她不想任何人知道此事。
“进书社怎么?那家书社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她尽量平稳情绪,装作不明白的样子,只要咬死不认,黄蕴之又能如何?
“我只是恰巧经过此处,想起侯爷提起他需得用几册书,便去了趟书社。”
“侯爷要用的书还需要你亲自买吗?吩咐小厮跑个腿不就行了。”
黄蕴之假意威胁道:“要么咱们现在去瞧瞧,你买的究竟是什么。”
这话过了头,她难道是什么犯人不成?还用上她来查案?
陈末娉冷下脸。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黄蕴之也自觉此话过分,又抿了一口茶,顺便给陈末娉碗中夹了些菜:“我先前还寻思,你平日在外面爱端着,不知在你们侯爷面前是不是也端着,如今看来,你还是分得清场合的嘛。”
陈末娉没有作声,不过黄蕴之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你确实也该着急,临近过年人家住衙门去了,可不得使点手段哄回来,不然多丢人啊。”
陈末娉蹙起黛眉:“你说什么?”
“你家侯爷啊,他不是去衙门住了吗?”
黄蕴之疑惑抬头:“你俩可是夫妻,怎么你连他去衙门住了都不知道?”
7. 笑话
他去衙门住了?何时去的,怎么这关头去了?年前搬出去住,这不是故意让京中人笑话吗。
“我当然知道。”
陈末娉压下震惊,故作镇定:“但他只是因为公务繁忙暂住几日,这两日就回来了,所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在说他。”
黄蕴之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我明白我明白,希望他真的这两日就回去住,不然年前祭祖,当家的却不在,那丢人可就丢大了。”
结结实实恶心了一番陈末娉,黄蕴之心满意足。
“好了,我得回府去了,不然我那没见识的夫君肯定得急着找出来。”
说着,黄蕴之还叹了口气:“怀了之后我还真挺羡慕你的,一天跑来跑去自由自在,也没人多说什么。”
陈末娉还是假笑。
她慢悠悠地下了楼梯坐上马车,上车后,还掀开车帘,朝陈末娉挥了挥手。
待黄蕴之的马车彻底不见后,陈末娉立刻起身下楼,吩咐车夫:“备马,去京兆府。”
马车上。
“夫人,您别急,要么先回府,让老夫人去唤侯爷回来。”
玉琳了解的陈末娉都是和善宽厚的,第一次见她这般严肃:“您去了,多半又要和侯爷争吵,那不是适得其反吗?”
陈末娉没有答话,定定地望着玉琳,那黑亮的眼睛望得玉琳心里发慌:“夫人......您别这么看我。”
陈末娉不理,冷声反问:“所以,你早就知道他搬走了?这些日子,只有我不知道?”
玉琳低下头:“侯爷最重规矩,我们以为他就是气头上来,住两日冷静了也就回府了,就不想用这事惹得您也不开心。”
“他重规矩?他重规矩这时候搬走?真到祭祖的时候他不在,难道让我随便寻个人上吗?”
陈末娉气极反笑:“连外人都知道了我却不知,你们就和他一起,把定远侯府,把我们陈家的脸面往地上扔吧!”
玉琳吓坏了,一动不动侯在车厢角落,不敢再多言。
陈末娉也不是真的想和她发脾气,但看她这样也不愿安慰,于是偏头望向车外。
陈家世代经商,直到陈父高中探花后才扔掉商户帽子,进京为官,可因着商户身份,陈家在京中一直备受冷落,陈母甚至完全没有出门参加官夫人们聚会的机会,因为无人给陈家下拜帖。
要不是陈父官运亨通,直拜尚书,陈末娉莫说嫁进侯府了,怕是连亲都难说。
自小陈末娉就知道,只有自己在外得体大方,旁人才能不说出“商户就是上不得台面”的话,陈母也能稍稍挺直腰杆,脸上多些笑容。
魏珩虽然冷淡,可也知道分寸,这次怎么这般肆意,他们陈家的脸往哪儿搁?
马上要进腊月了,腊月过后就是年,正是一家和美的日子,这时候搬出府住,就是给人说是弄非的由头。
本来父亲母亲为了她的婚事已经耗费了大量心血,要是再让他们知道自己在侯府中是这般处境,他们该如何难过?
陈末娉咬紧了唇,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现在只求魏珩能立即回府,莫让更多的风声传到娘家去。
车夫行得极快,不多时便到了京兆府。
衙门不得擅入,陈末娉命随行小厮前去传话,让魏珩到离衙门最近的茶楼中来。
*
“侯爷!”
魏丁得了消息,立刻赶到魏珩当值的屋中:“侯爷,您猜谁来了。”
“官衙威严,放稳重些。”
魏珩正在批阅卷宗,闻言头也不抬,随口应道:“谁?”
“夫人,是夫人啊!”
魏珩动作一顿,又垂头动笔:“她来作甚?”
“不知道,传话的人就说夫人请您去最近的茶楼,不过奴才猜测,夫人肯定是来请您回去的。”
搬出来的这几日,魏丁一直随身伺候,知道魏珩其实住得并不安稳。
除京兆尹住的三堂外,官衙要什么没什么,洗浴之处甚至在一个茅房中,气味难闻,魏珩白着脸进去,黑着脸出来,脸色难看地堪比锅底的灰。
魏丁跟着也不好受,只想求魏珩早日回府算了。
“不去,不回。”
魏珩垂眸,继续望向手边的卷宗。
这祖宗怎么这么犟呢。
魏丁心中默默叹气,恳切道:“侯爷,您这也搬出来好几天了,衙门处处不便,怎么也比不上家里。既然夫人来寻您,也是她先退一步,快到年关了,还是别闹得太僵才是。”
魏珩冷笑:“先退一步?过了这些日子才退,真是好大的排场。”
“不不不,据奴才所知,夫人应当是今日才知晓您搬出府的,知道后立刻就来寻您了。”
魏丁老实交代:“那晚您二位闹得大,奴才们不敢和夫人说您搬出府的事,打算缓缓再说。”
他说完这句话后,魏珩的脸色更差了:“自作主张。今日能隐瞒此事,他日就能谎报军情,目无法纪!”
“是奴才的错。”
魏丁连忙跪下磕头,心中却委屈。
本来侯爷搬出来这事儿就莫名其妙,说是因为置气不想看见夫人吧,住衙门和住书房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住书房算了,至少能干净熨帖。
魏丁尽管贴身伺候多年,可他从来就没看明白过侯爷的心思。
陈末娉派得人见久久没有回话,怕主子怪罪,干脆自己前来敲门:“侯爷,夫人说了,希望您今晚就回去,您的行李,她会安排人整理妥当,如果您不回,她就一直守住京兆府。”
“夫人这是真心实意来寻您的,要么咱们还是回吧。”
见魏珩还是不应,魏丁着急,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主子:“侯爷,别的不说,祭祖的日子也快到了,莫让整个京城都看我们定远侯府的笑话啊。”
“何时祭祖?”
听到主子询问,魏丁立刻道:“还有十日。”
“居然只剩十日?”
魏珩蹙眉,也不知是体谅他的为难还是终于想通了,总算颔首:“带我去见她。”
“好好好。”
魏丁喜极:“您随我来。”
魏珩缓缓起身,唇瓣紧抿,紧随魏丁出了门。
二人绕过二堂和大堂,行至衙门口,正要往外继续去时,忽听身后有人唤他表字:“孔璋何去?”
魏珩转身,见是他如今的顶头上司,京兆尹柴霖。
柴霖跨步而来,看了眼天色,似笑非笑道:“孔璋,如今似乎还没到下值的时辰。”
“确实未到时辰,但家中有事,需得早归片刻。”
魏珩朝柴霖稍稍躬身:“府尹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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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如何是好。”
柴霖叹一口气:“我来寻你也是有事要商。先前涉及我府的几个漕运案上报给大理寺后,又挖出了新线索,大理寺命我府和工部、刑部协同办案。”
柴霖拍拍魏珩肩膀:“府中许久没有这种案子了,正是锻炼你的时候啊,和工部刑部一同办案,也能长些经验。”
见魏珩没有立即回话,柴霖又补充一句:“放心,不用离京办案,你家中有急事的话,仍旧可处置。”
“家中事务不急,只是些琐事而已。”
魏珩上前一步:“案子要紧,府尹,何时能拿到新的卷宗?”
“很快,他们正在往府里送。”
柴霖故作欣慰地一笑,再次拍了拍男人肩膀:“你同我一起去三堂等候。”
说完,柴霖先行两步,朝三堂方向去了。
眼见要把侯爷带出去,谁知这关卡上又有了事,魏丁焦急不已:“侯爷,夫人那边怎么办?”
“你去告诉她,我处理完手头事务便回府住,让她不必等了,早些回府。”
魏珩抬脚跟上柴霖。
“夫人怕是不会信吧,只会觉得这是您糊弄她的借口。”
“那你就把我的衣物全部带回府上。”
魏珩脚步不停,人已走远:“告诉她,最迟明日傍晚,我一定回府。”
“好,您自己说的明日傍晚啊!”
魏丁朝着自家侯爷又喊了一遍,见他朝自己示意后,心里才有了底,匆匆忙忙朝茶楼去。
*
“他自己说的,明日一定回府?”
陈末娉在茶楼左等右等等不来魏珩,都准备拉下脸,自己亲自去衙门堵他了,终于得到了魏珩的回话。
“可不会是哄我的吧?”
她还以为要费好一番功夫呢,没想到魏珩答应得倒是比她预想之中要快了许多。
是想稳住她?还是真的想回府了?
“当然不会,您放心。”
魏丁还把两人出门时碰到京兆尹柴霖的事讲了一遍:“如果不是侯爷临时来了公差,许是今日就能搬回去的,不过明日也不远,您安心等着便好。”
安心等着......就是因为是他她才不安心。
陈末娉心中暗暗骂了两句,还是有些不信:“他出府出得干脆,回府也能这般干脆吗?就是不想让我去衙门吧。”
“您放心,侯爷特意叮嘱奴才把他的衣物全部带回,一会儿奴才就同您一道回府,这下您总该信了吧。”
魏丁说着,叹一口气:“哪里都没有家里好啊,搬出来的这几日,侯爷遭大罪了。”
原来只是因为在外面住得不好。
陈末娉腹诽两句,但心中的石头总算放下了大半。
能把衣物送回,说明确实不在外久待了,无论他是因为什么决定要回府,都能夸他一句识趣。
而且他一回来,外界流言蜚语也不会流传太久,她也能多少保住定远侯府、保住陈家的体面。
不过陈末娉最在意的是,陈父陈母现在究竟听没听说过这事,如果听说了,一直没把她叫回去,是不是有别的考虑。
她咬住唇,想了又想。
要么回娘家去探探爹娘的口风?反正魏珩要搬回去,爹娘要是真知道了,她还能顺便解释,也免了爹娘生气。
8. 苦茶
次日,陈末娉早早安顿好府中诸事,空闲出半天时间,前往陈府。
陈家因着根基不在京城,只有陈父一人在京中做官,也无甚旁支亲戚,故而人口简单。整个陈府,只有陈父、陈母,去了边疆锤炼的陈兄,和陈末娉自己。
今日是陈父的休沐日,两位老人都在家中。陈末娉没有提前派人知会,等她到的时候,陈父陈母正携手出门,准备套马出行。
“爹!娘!”
陈末娉怕他们走了,掀开车帘,不等马车停稳就伸出头唤人。
“哎呦,你小声点,大老远就能听见你扯着嗓子喊人,哪有半点侯夫人做派?”
陈母瞧见女儿,眼睛一亮,忙松开夫君的手,迫不及待地就要上前去接女儿,嘴上却忍不住叨叨两句。
“这是在自己家,要侯夫人做派作甚?”
陈父跟在陈母身后,也赶上前来,低声劝妻子:“在家就高高兴兴嘛,你不要总给她压力。”
“哪里给她压力了,只是让她在意下仪态......”
“好了好了,就此打住。”
眼看父亲母亲要开始喋喋不休,陈末娉赶忙出来平息战火。
“大冷的天,你们不在家中,要干什么去?”
“不干什么呀,就去买些窗花啊、春联之类的。”
陈母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在屋里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走走嘛。”
“说谎。”
陈末娉直接点出:“每年的窗花春联各类物件我都直接置办好命人送来,你何曾出去自己买过?”
陈母不满:“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和娘说话,娘就是不想告诉你怎么了。娘是长辈,想去哪儿去哪儿。”
本来陈末娉不算好奇,但陈母一撒谎,她就更想知道了:“到底要去干嘛啊,你不告诉我,我就跟着去。”
在陈母生气之前,她及时钻到陈父陈母中间,一边挽起一个:“说说嘛,和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陈母还是不看她:“我寻了个师傅,给你哥算算姻缘,都那么大年纪了,他不急我急。”
“确实得算算,这可是咱家现在的心头大事。”
陈末娉连连点头:“那这事我更要跟着去了,我也想听听师傅是怎么说的。”
陈父在一旁插嘴:“你还是别去的好。”
话音未落,陈母便瞪了陈父一眼。
“怎么,她都要跟着去了,你觉得还能瞒住吗。”
“你不说不就瞒住了。”
陈母拍了一下夫君肩膀,对上女儿的眼睛,最终说了实话:“好吧好吧,除了帮你哥算姻缘之外,还要帮你求子。”
陈末娉的笑容一僵,心头绷紧的弦却因为陈母的话放松了。
看来爹娘根本不知道魏珩搬走之事,很好。
“看吧看吧,说了又不高兴不说又要问。”
陈母低声抱怨:“你都嫁过去三年了,也没添个一儿半女的,娘不是着急嘛。”
“您着急有什么用,得我着急才算呢。”
陈末娉尽量用欢快的语气道:“娘,我还觉得自己没长大呢,怎么去带孩子呀。”
“都嫁人三年了还没长大?那我嫁人三十年了是不是也没长大。”
“说得对!您就是个小姑娘!”
她一边打着哈哈耍赖,一边转了话头:“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先前我让人送来的人参丸有没有好好服用?还有清目露,你俩每日都要滴用,如今是不是剩得不多了?”
陈母本来想教训女儿不懂事的,此时听到陈末娉的询问,训话憋在胸口,她与陈父彼此对视一眼,默契不语。
陈末娉早就猜到了他们会是这反应,立刻反客为主:“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这些东西都没动啊。”
陈母假装没听到她说话,自顾自地往马车上去:“时辰快到了,我得先去给你哥哥算姻缘,你自己回屋去玩。”
说着,陈母朝陈父招招手,示意他和自己一起。
陈父却摇摇头:“丫头回来,我得陪陪他,你自己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陈母嘟哝了一句,不过也没说什么,自行去了。
陈末娉侯在路旁,等马车消失在巷口后,她转身挽着陈父往回走:“娘记性不好,不爱喝药,爹你更要提醒到,不能和她一起胡闹。”
“知道了,郎中每过三日就要来一次府上,我们看重身子骨的,放心吧。”
陈末娉还想再督促两句,却被父亲打断:“你这次回来,不单单为了看你娘和我的身体吧。”
陈父偏头望着愣住的女儿:“有什么想说的,你娘不在,尽可以说了。”
“爹……您知道了?”
陈末娉轻咬下唇,有些无措。
她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所以关于魏珩和她的那些风言风语,还是没能避过父亲的耳朵。
“怎么,不愿和爹说?”
“哪有,只是没什么好说的呀。”
陈末娉把自己在来时就想好的那套说辞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他最近公务繁忙,回不了家,我本来觉得是小事,可没想到京中这么快就有了闲话,猜测这猜测那的。”
为了让说辞更逼真,她鼓起勇气,直视父亲那双和她近乎一样亮的眼睛:“我怕您和我娘听到这些闲话多想,所以就回来瞧瞧,给您二位解释一下。”
陈父没有立时回答,只是安静又宽和地凝视着女儿。
被这双经见过太多风云的眸子看着,陈末娉甚至有了种想逃的冲动。
终于,陈父开了口:“自从你打算嫁到定远侯府去,你娘和我听到的风言风语还少吗?你何时像今日一样,谨小慎微地回来探口风?”
陈父下了结论:“所以,魏珩离家而去是真的,对吧?”
“爹……对不起……”
她还以为她能瞒过父亲的眼睛的,可没想到,还是这么轻易就被看穿。
“说对不起也没用,爹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陈父顿住脚步,望着垂下头的女儿:“当年你一定要嫁给他,可就算嫁了,三年后也不过得到的是这个结果。”
对啊,三年了,还是捂不热那死男人。
在父亲慈爱的目光注视下,陈末娉没忍住红了眼眶,鼻尖酸涩:“是女儿不懂事,给您添了好多麻烦。”
她的婚事,父亲才是付出最多的那个人。为了让圣上宽心,确定不是两家联姻换取势力,父亲甚至放弃了关键时期左迁的机会。
“只要你欢喜,那就不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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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父拍了拍女儿挽着髻的发顶:“爹就问你一句,后悔吗?”
陈末娉摇摇头。
这三年来,她有过难受,有过愤怒,有过不甘,却独独没有过后悔。
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嫁到定远侯府,嫁给魏珩。
但是……
陈末娉咬紧了唇,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许是三年来魏珩的冷淡冲淡了爱慕,许是那画册带来的男女之情的冲击,许是黄蕴之过得好的刺激,她虽然不悔,但也有些不愿了。
平心而论,她还喜欢魏珩,看见他时,还是会下意识地开心,可她也只是普通人,也会厌倦这漫长无趣的生活。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耗下去。
她已经耗了三年,人这一辈子,又有几个三年能耗?
不过她已经是个大人,剩下的事,应当她自己处理,而不是继续依赖爹娘。
“不后悔的话,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陈父没有看见女儿敛住的眼眸中复杂的情绪,欣慰道:“只要自己高兴,何必在乎世俗上的得失。”
他平和地望向女儿,似乎只是说一件小事:“爹娘对你,就是如此。”
“爹……”
“哭什么啊,这么大人了。”
陈父抱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女儿,温和地轻抚她黑亮的发:“爹就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决定做什么事,爹娘都会一直在你身后。”
陈末娉重重点头。
她明白爹的意思,她一直都明白,所以她更不能什么事都让爹娘担忧。
她暗自下了决心。
*
从娘家回去,已是傍晚。
冬季天黑得早,如今已是麻乎乎一片,让人看不清楚。
陈末娉回到侯府第一件事就是询问魏珩:“侯爷回来了吗?”
“回夫人的话,还不曾。”
玉琳接过她递过的披风挂好:“不过魏丁特意回来了一趟传话,说是侯爷手头的事还没处置完,回府会晚一些。”
“知道了。”
陈末娉也不提休息的事,命人拢亮烛火,坐到书桌前:“待侯爷回来,立刻通传,我就在屋里等他。”
无论多晚,今日,她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
玉琳见她已经坐好,也不好劝解,便吩咐小厨房备好热水,随时给夫人添上热茶。
陈末娉惯爱饮福建产的茉莉春,茉莉香气馥郁,清甜怡人,带着绿茶芬芳,余味悠长。
但这茶有一点不好,饮四五次之后,茉莉香气散去,回甘不再,只余淡淡的酸苦味。
玉琳一直在旁边候着,见陈末娉又饮了一杯,抬手要去拿茶盏:“夫人,这茶饮得多了,滋味不佳,奴婢给您重换一杯。”
“不必。”
陈末娉抬手拒绝,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上,低声道:“就饮这杯。”
“可是这茶已经苦了。”
“苦就苦吧。”
陈末娉拿过水壶,自顾自给自己添满:“苦茶更提神醒脑。”
她就着这一杯茶,从天黑,又等到了天明。
茶叶沏了太多次,到最后,苦味也散了干净,与白水无异。
一整夜,她要等的人都没有回来。
9. 白月光
陈末娉又饮了一杯与白水无异的茶。
当年闹着要嫁给魏珩,除了图他生得好,也图他人才好、有准则,尽管年纪轻轻袭了爵,却一点没有沾染贵公子们的轻浮习气,反而内敛自持,是个人物。
他当初虽然不喜她,但开口答应她的事从未落空,婚后也是如此。
这是他第一次食言。
终于,陈末娉从坐了一夜的书桌前起身。
“夫人,肯定是侯爷公务太忙,今天,今天一定会回来的!”
玉琳也陪着守了一夜,见状急忙上前:“奴婢这就去问问魏丁,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必了。”
陈末娉去拿挂着的披风:“我亲自去京兆府问个清楚。”
马车驰行,风声唳唳。
陈末娉望向外面,官道两旁的人家有些已经挂上了新的灯笼,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她放下车帘,外界的喜气和热闹就此隔绝开来,和马车内两个世界。
京兆府到了。
陈末娉下了车,没有让旁人传唤,亲自走到门吏处,朝当值的门吏递去一封不小的门包:“劳烦通传少尹魏珩,定远侯府府中有事,需得他归家一趟。”
“您是侯夫人?”
门吏听出身份,急忙退回门包:“不必不必,夫人,您太客气了。”
“这是礼节,毕竟是私事来衙门,您就收下吧。”
门吏见推拒不得,欢喜收下:“夫人,您之后来衙门,一定及时帮您通传少尹。”
“之后?”
“对,因为今日少尹不当值,昨夜已经告假归家了。”
昨夜就离了京兆府?陈末娉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门吏说完,忽觉不对。
告假归家,那侯夫人为何又寻来衙门?
“啊,那应当是少尹有旁的事耽误了。”门吏挠挠头:“他昨夜是要归家来着,但处理完公务已到深夜,许是怕太晚回去叨扰您,去别处借宿了吧。”
去别处借宿?真是好荒谬的理由。
陈末娉莫名想笑,但她却连提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寒风将她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伴随着她一声一声沉下去的心跳。
她实在想不明白,既然他昨夜已经离了衙门,为何要食言不归,是不想见她,还是故意逗弄她,亦或是两者兼有?
门吏说完,欠身行礼准备回去,可起身后却见陈末娉还立在原处,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夫人?”
陈末娉终于偏过头,艰难地朝他扯出一个礼貌的笑:“辛苦。”
她转过身,将披风捏紧,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马车。
玉琳紧跟在后面,几次三番想要说话,却最终也没有开口。
陈末娉坐上车,平静吩咐车夫:“走吧。”
车夫道:“夫人,是要回府吗?”
“不回,先走。”
走去哪儿?车夫无措,不过还是应下,马车缓缓而动,顺着京兆府旁的官道,进了人口聚集的巷落。
人一多,声音一下子喧闹了起来。
车内安静极了,显得车外孩子的嬉闹声、零碎的鞭炮声更加刺耳。
玉琳咬唇,定定地望着自家夫人,鼓起勇气道:“夫人,反正时辰尚早,咱们出去逛逛吧,亲手置办些年货如何?”
陈末娉不答,只垂下眼望着自己衣摆上的花纹。
是并蒂莲的暗纹,用同色的针线一针针绣出了花叶和花瓣,精致非常。
可惜都是假的。图案再美,也不是真的并蒂莲。
“不去,人太多了,吵闹。”
她重新吩咐车夫:“去城外。”
车夫应下,马车掉头,离了喧闹的人群,前往僻静的出城小路。
马车一晃一晃的,周遭终于也安静了下来,只余车内银丝炭燃烧时细小的“噼啪”声。
这种环境下,堆积了一夜的困倦汹涌袭来。
好累,好久没有这般累过了。
陈末娉倚靠在软垫上,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他就是魏珩?”
少女在宴会上初次见到俊逸的青年,眼睛都移不开了,直勾勾地盯着看。
她小幅度地去拽密友的衣角:“你瞧见了没,他长得真好看,谈吐也佳。我要是嫁人,一定要嫁这等俊逸郎君。”
初晴敷衍地点点头:“好看好看,不过我还是觉得,前段时间在马场救你的青年更好看些。”
“可是我们都没看见那位的脸!”
少女出声提醒:“不过救命恩人无论相貌如何,都是一等一的潇洒英俊,你说的倒也没错。”
两个刚刚豆蔻年华的少女凑在一处叽叽喳喳,根本不看路,一只脚已经迈到了莲花池旁。
“小心。”
陈末娉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已经横出一条手臂,结结实实挡住了她往池中走的脚步。
她抬头一看,正是自己和好友讨论了好一阵的人物,瞬间脸蛋通红。
青年微微蹙眉,漆黑的眼眸深沉似海:“前几日坠马,今日怎地又要落池,没个丫鬟跟着吗?”
“是你?”
陈末娉瞪大眼睛,黑葡萄似得眼珠中满是惊喜:“救命恩人,我寻了你好几日!”
她不管青年的微愣,上前牵住他的一只衣袖:“我叫陈末娉,吏部尚书陈潜家的姑娘。”
青年瞥了一眼被牵住的衣袖,稍稍避开些:“嗯,我知道。”
咦,他怎么会知道?对了,应该是在马场中了解到的。
陈末娉笑得眉眼弯弯:“救命恩人,我还没有感谢你呢!”
如何感谢,干脆就以身相许吧!
少女美滋滋地想着,殷勤跟上:“恩人恩人,您坐哪桌啊......”
*
怎么又梦到和他初遇的场景了呢。
陈末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眼车外的天色。
恍若过了一天一夜,但实际约莫只过了半个时辰。
醒来时,玉琳正守在她身边,担忧地望着她。
“怎么这般瞧我?”
“夫人......”
玉琳都快哭了,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您和奴婢说说话吧,骂奴婢两句都行,您不要憋在心里。”
“没有憋在心里啊。”
陈末娉总算抬头看她:“而且我为什么要骂你。”
睡了一觉,陈末娉自觉脑袋轻了不少,人也清明了许多。
要骂也是该骂魏珩,不是吗?是他食言的。
不过骂他也挺没意思的,骂了又有什么用,只会让自己变成面目可憎的怨妇。
她可不要那样,太难看了。
难看......
陈末娉突然想到什么,朝玉琳道:“给我面镜子。”
马车角落的箱笼里有镜子,玉琳连忙找出来给她。
陈末娉举到面前,镜中人头发散乱,因为只是小憩了一会儿,昨夜没睡的影响还在,眼圈发青,双眼萎靡无神,脸上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一点点茶渍,像老了好几岁。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样子了?
陈末娉吓了一跳,赶忙做了几个表情活动了一下脸蛋。
“玉琳,这我真的要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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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了,怎么不提醒我,我还没梳妆就跑了出来,脸都脏兮兮的!”
她一个一等公侯府夫人,脸都没洗就跑到京兆府去,实在太丢人了!哪有侯夫人的体面在?
要是被人传了出去,她的颜面何存?
同时她也想骂骂自己,当初为了嫁给魏珩用尽手段时都维持着仪态,怎么三年过去,不但没有长进,反倒还倒退了呢?
“夫人没事,咱们去得早,衙门附近没人,没人瞧见。”
陈末娉终于看向玉琳:“真的没人瞧见?”
“奴婢就在您身后,确定没人,您放心。”
听到这话,女子点头:“那就好,门吏接了门包,想来也不会乱说。”
她让玉琳将车内不多的热水倒在小盆中,自己用手帕浸水,细细擦过脸。
玉琳看着她渐渐活泛,不似昨夜和刚刚木讷,暗自松了一口气。
瞅准时机,玉琳立刻道:“夫人,既然今日没有梳妆,干脆去涌泉山庄如何?您先前不是一直想去但是没时间去嘛,今日正好。”
涌泉山庄是京中贵妇美肤养颜之处,去前最好清水净面,不用它物,便于掌柜的按摩保养。
陈末娉颔首:“有道理,那咱们就去涌泉山庄吧。”
涌泉山庄正巧在京郊,稍稍往前一些就是。
趁这时间,陈末娉特意让玉琳给自己重新挽了发髻,确保自己现在只是略显疲倦后才下了马车。
山庄前还停有一辆马车,应当是其中的贵妇来得更早,已经保养完毕,准备回城。
陈末娉认不出来那是谁家的马车,她现在倦意未消,也没心思去同人交际,便闷着头朝里去。
还没等她进山庄,那辆马车便动身离开,车帘被风微微掀开,露出端坐在其中的贵妇侧脸来。
陈末娉脚步顿住。
“夫人?”
陈末娉没有回答,她转过身,凝视着那架离去的马车。
“夫人,可是遇见了熟人?要不要奴婢上前去拦下马车?”
“不用。”
陈末娉一直凝视着那架马车,直到它缓缓下了山坡,彻底消失不见,都没收回视线来。
她仍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有恍然,有难过,更多的,是自嘲。
“原来回来了呀。”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她还以为,她不会回京城了呢,原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至此,一切都能解释地通了。
他搬离侯府的突然,他的食言,他的彻夜不归。
还有,他特意骑马去买的那根糖葫芦。
她就说嘛,魏珩是个有准则的人,轻易不会不守信用,除非,出现了那个让他不去守准则的人。
她的三年付出,终究什么都不是。
不过这也是她自己选的路,一开始走的时候,就该预见到结局。
“您说什么?”
玉琳只看见陈末娉嘴角微动,但没听清说什么,于是又问了一遍。
“我说,外面风太大,咱们早点进去。”
陈末娉终于回过身子看向自己的丫鬟,抬脚往里。
“是吗?”
玉琳挠挠头,夫人说的是这句吗?她怎么觉得不像啊。
这功夫间,陈末娉已经走进了山庄。
“夫人夫人,您等等我。”
玉琳急忙跟上,进山庄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
天色阴沉沉的,好像又要下雪了。
前面都下得雪粒子,不知道这场雪大不大呢,应当是一场鹅毛大雪吧。
10. 欺骗
魏珩对那位的看重,陈末娉再清楚不过。
他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可面对那位时,却有用不完的耐心和平和。
这对于他来说,已是极致。
如若不是那位因家事离开了京城,与魏珩再无可能,她就算用再多的手段,也是嫁不进定远侯府的。
她有自知之明。
而如今,那位回来了。
那位回来了,魏珩又会怎么做呢?
陈末娉正想着,突然间,马车不动了。
车夫在前面道:“夫人,路边聚了许多人,车行不过去,需得等等。”
“那便等吧。”反正她也不想那么快回府。
她往后挪了挪,让上半身整个靠在软垫上,正想闭目休憩时,前方又传来一阵喧闹,期间还夹杂着女子和幼儿的哭泣。
“怎么回事?莫不是有人在欺辱妇孺?”
她挑起车帘,望向车窗外。
外面的人确实不少,都齐齐摆摆围在一处,三两凑头,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哭声就是从人群中央传来的。
玉琳道:“奴婢下去瞧瞧。”
说着她便下了马车,侧身挤进人群中。
过了片刻,玉琳又挤了回来,艰难地爬上马车:“夫人,就是一男的要休妻,妻子不愿意,带着孩子抱着那男的腿不让走,正在闹呢。”
“休妻?”
“是呢,我听周遭看热闹的说,这男的外面有人了,人家不愿做小,所以干脆休妻。”
玉琳接着道:“不知道这算不算欺辱妇孺,如果算的话,咱们要不要出手管管?”
陈末娉放下车帘:“可有打斗?”
“这倒不曾。”
“那便是家事。”
家事,旁人如何能够插手。
“唉,说是家事,却有这么多人围观。”
玉琳嘀咕道:“我刚刚就进去了一小会儿,周遭叔婶已经将这家来历讲得一干二净,甚至那妻子娘家是哪个县哪个村的都知道了。”
陈末娉默默垂下眸子,敛去眼底情绪,只一双纤手垂在坐垫边沿,因用力捏紧坐垫而指尖泛白。
“唉,这男的倒是去潇洒快活了,可这妻子,日后怎么和乡里乡亲来往啊,估计一辈子都要被人背后指指点点。”
玉琳又叹一口气,嘟囔一句:“还好我还没成亲。”
她转身走到陈末娉身边:“夫人,我看那边还得闹许久,要么咱们绕路吧。”
说着,玉琳就要吩咐车夫,调头换路。
可不等她唤出声,就被陈末娉开口阻止:“不。”
“夫人,怎么了?”
陈末娉抬起眼,淡淡地望着她:“回去也无事,不如在这等等,不必折腾了。”
“那好吧。”
玉琳依言行事,起身要去理车帘:“那我将棉布帘子放下,遮挡些声音,免得听着吵闹。”
“不用。”
说话的功夫,陈末娉反倒再次挑开了车帘:“我烦躁得很,听听这吵闹盖盖。”
玉琳闹不懂了,为什么烦还要听这些,岂不是会更烦吗?
或者是夫人也想听听这些乱七八糟的纠葛,但是不好意思开口?
陈末娉没有留意到玉琳的神色变化。
她的目光落在最中央女子散乱的发髻上,接着一个一个扫视过在场的众人。
有些人神情怜悯,有些人眼含愤怒,可是这些绝大多数围观的人,脸上都带着嬉笑,饶有兴致地望着人群中央的主角,像是得到了什么乐趣。
陈末娉不想看这些丑恶的嘴脸,可她硬逼着自己,一个一个看完。
记住这些。
她对自己说。
夜幕降临,围观的众人终于散去。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在经过适才人群围观之处时,陈末娉朝那边望了一眼。
话题中央本应是三个人,可男人早不知何处去了,只余下女子和孩子,呆呆地立在寒风中,满脸茫然,像是失掉了灵魂。
陈末娉放下了车帘,微微阖眼。
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落到这个地步的,绝对不会。
再睁开眼时,她已经做好了打算。
*
定远侯府还是原先的模样,没有因为男主人的离开而有什么变化。
陈末娉下车回屋,沐浴洗漱,如往常任何一天一样,命人将收来的账册送来盘点处理。
玉琳本以为她昨夜今日连着折腾了一天一宿,会好好休息的,没想到夫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居然还能做对账这种精细活。
那侯爷那边,夫人难道真的就不管了吗?
玉琳还在纠结着要不要提醒陈末娉此事时,魏丁气喘吁吁地前来传话。说侯爷昨夜突发公务,没能按诺回来。
说完,魏丁先对上了玉琳的眼,见这丫鬟都怒气冲冲,连忙移开视线,不敢看应当更为生气的夫人:“侯爷一直惦念此事,得空就让奴才回来知会您一声。”
他本以为要代侯爷承担一股滔天怒火,可没想到,陈末娉的态度还是温和。
“无事,以公务为重。”
陈末娉温声道:“你转告侯爷,安心办差就好。”
玉琳在一旁惊讶张嘴,也不敢相信夫人居然这般平静。
她越温和,魏丁脸上惭色越重:“夫人,实在对不住,昨夜没能早些回来告诉您。”
“何必如此,我又不是蛮不讲理之人,说明白了即可。”
陈末娉还轻笑了一声,摆手让他下去:“侯爷身边怕是正缺人手,你快去吧,莫耽误了侯爷大事。”
魏丁忙依言而去。
待他走后,玉琳终于按捺不住,嘀咕道:“夫人,您怎地对他还如此宽和,侯爷不能按时回来,再忙也得说一声啊,害得您等了一整夜。”
夫人早上明明很生气的,怎地现在又如此善解人意?难不成真想通了?
“许是确实忙不开呢。”
“怎么会忙不开?门吏不是都说了吗,昨夜侯爷已经忙完......对啊,都忙完了,怎么还会抽不开身。”
玉琳反应过来,更加生气:“我要把魏丁带回来问清楚。”
“玉琳。”
陈末娉喝止:“不要去问了,我们去过衙门的事,也不要同魏丁他们提起。”
“可是我们不说,门吏肯定也会说的呀。”
“无碍,那时候,我应当已经准备周全。”
准备什么?
玉琳不解,还想再问,但陈末娉只道:“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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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娉随口说完,起身走到书桌前,把她桌子上的凌乱账册归拢在一处:“这些是农庄的,那些是铺面的,既然已经过完账,就送到账房去,不要再堆在这里。”
“好,奴婢立刻去。”
玉琳想不了太多事,立刻把旁的事抛到一边,将账册送去账房。
毕竟是一年的账册,着实不少,玉琳带着两个小丫鬟搬了十余趟才搬完,干完这一切时,又到了夜晚。
她擦着汗回到夫人屋中,好巧不巧地,魏丁又来了。
“对不住夫人。”
魏丁惭愧不已,脑袋都不敢抬:“谁能想到侯爷手头那差事居然如此艰难,不但今夜不能回来,估摸着后面的好几日都回不来了。”
话音未落,为防夫人发火,他又急急道:“不过侯爷说了,祭祖前,他无论如何都会赶回,请您一定放心。”
“好,没事。”
陈末娉似乎有些无奈:“侯爷忙碌便不必再通传了,你快回去吧。”
魏丁感激不已:“夫人,您真好,您是全京城最宽厚仁德贤良的主母!奴才一定如实转告侯爷!”
说完,他朝陈末娉欠身行礼,再次转身离去。
“且慢。”
在合上门的瞬间,陈末娉突然又出声唤住了小厮:“衙门缺东少西,不是久住之处,如今夜里寒凉,再带些厚实衣物去吧。”
魏丁忙回头应了谢,匆匆去魏珩书房装衣物了。
陈末娉垂下眸子,脸上的笑容立时消失不见。
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偏得还要再问一遍,再一次得到同样的谎言。
不都说了吗,她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有什么想做的,说明白了即可。
何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骗她。
她可以容忍他心有所属,可以容忍他冷情淡漠,但是她容忍不了欺骗。
不能完成的承诺,也是欺骗的一种。
玉琳站在陈末娉身后,没有看清她脸上神色,只嘟哝了一句“这次可别食言”后,便伺候她沐浴洗漱。
平时陈末娉都会趁这功夫多少同她们说点话,有时候是明日的行程安顿,有时候是采买清单,有时候就是些闲话。
可今晚夫人一个字都没说,一直垂着眼帘。
玉琳心里毛毛的,不知道该不该主动和夫人攀谈。
这一纠结,就到了沐浴后,玉琳正给夫人通发,冷不丁地听夫人道:“玉茗还有两日就回来了。”
玉琳怔住,低头闷闷地“哦”了一声。
她本来就不是贴身丫鬟,等姐姐回来,自然不能再在夫人身边伺候,只能去外院。
“等她回来,你便回陈府吧。”
玉琳呆住:“夫人,奴婢不回陈府,奴婢要在您身边伺候,哪怕外院都行。”
“回陈府也是伺候我啊。”
“这不一样,您多久才回一次娘家,可您日日都在侯府,奴婢就要在侯府陪您。”
陈末娉微微偏过头,从镜子里看她。
半晌后,她低声道:“那便先不去陈府了吧,不过也暂时不能贴身伺候了,因为我有件事要交代于你。”
女子黑亮的眼透过镜子与丫鬟相对:“你去京兆府盯着,若是魏珩回来,立刻前来禀报,然后,帮我送一份东西给他。”
11. 和离
三年功夫,定远侯府的大半物件都是从她手里置办的,需要整理的东西数不胜数。
她尝试着想全部理清,发现不可能后便只理了农庄、铺面、金银珠宝和古董文玩几个大类,趁这两日,把账册全部过给了账房。
紧接着,陈末娉回了一趟娘家。
她特意挑了爹的休沐日去,但陈父却不在家。
“别提了,一年马上要到头,突然说最近要事要办,天天都好晚才回来,要不是每次回来都给我带糕点,我早就把他赶出去了。”
陈母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条编织精巧的红绳往她腕间带:“你瞧瞧,好不好看?”
“好看,哪儿来的。”
“就上次给你说的那个师傅啊。”
陈末娉默默放下手腕不再欣赏,试探着问道:“该不会又是为了求子吧?”
那她可能真的得让她娘失望了,这师傅的“法术”绝对不准。
“我看你也挺想要孩子的嘛,天天挂在嘴边。”
陈母拍拍女儿的脑袋:“不是求子,是求平安的,无论什么时候,平平安安最重要。”
“说得对。”
陈末娉安心收下这手链,起身朝她娘道别:“娘,你记得一定让人给我把屋子打扫干净,不然我回来时就没办法住啦。”
“知道了知道了,你娘又不老,这点小事还是能记住的。”
陈母嘀咕道:“不是初二才回门吗,是不是收拾太早了?”
陈末娉假装没有听到,她扎好披风上了马车,挑起车帘朝陈母摆手:“外面冷,快回去。”
陈母嘴上答应,但还是一直站在宅院门口,等女儿的马车渐渐消失。
陈末娉瞧着母亲越来越小的身影,眼眶微热,却没有像之前离开时不舍的心情。
可惜这次还是不太体面,估计不能让母亲满意。
但比起被休的狼狈,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体面的方式。
她回过头,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
玉琳的消息来得比她预想中还快一些。
本来以为魏珩还得两日才能回来,没想到这次还真按照魏丁说的,按着时间点回府了。
不过回的不是定远侯府,而是京兆府。
她就知道,如今那位回来,他肯定不愿在府里多待片刻,便一早命了玉琳去衙门蹲守,这才能最快地得到消息。
她执笔走到书桌前,凝神望着一早让人铺好的宣纸。
真是奇怪,陈末娉本以为自己写这个会耽误很多时间,因为这三年来,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却一直咽了下去,只在得空时自己反复咀嚼。
而真正落笔时,却是超出她意料的快速。
也许是她终于明白,自己积攒的那些心事话语,不会再有朝另外一个人打开的机会了。那些繁复冗杂的情绪,也没有必要在这张纸上体现。
她写它的目的就是要维持住自己残存不多的尊严和体面,自然是越简单越好。
“把这个交给玉琳。”
陈末娉用油皮纸封好书信,盖上火漆,递给院中的小厮:“妥善保管,速去速回。”
小厮领命而去。
陈末娉看着他跑向马厩,转过身子,吩咐所有外间内间伺候的小丫鬟都进来,帮她归置屋中的箱笼。
*
京兆府。
三堂前,魏丁急得来回踱步,频频望向府尹紧闭的屋门。
不知过了多久,那屋门终于打开,魏珩从里大步迈出。
魏丁连忙上前为主子披上大氅,避开周遭守卫的视线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柴府尹是怎么回事,又不是什么急事,半日都不能等吗,就非得这时候让您来衙门,夫人还在屋里等您回去呢。”
魏珩紧抿唇瓣,没有作声,但步子迈得却更快了些。
走过三堂,行到魏珩平日办差的二堂附近,魏丁突然一拍大腿:“您瞧,夫人果然等急了。”
魏珩顺着小厮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丫鬟正在二堂前候着等他,瞧那样子,就是陈末娉身边伺候的玉琳。
魏丁朝玉琳招了招手,唤她:“玉琳!这里。”
玉琳也瞧见了他们,迟疑了一下,才上前来见礼。
“侯爷,夫人让我来衙门等您。”
魏珩颔首:“那便一道回府。”
言罢,他抬脚准备往衙门外去。
“等等!”
玉琳从怀中拿出一封油皮纸包裹好的书信来,双手呈到魏珩面前:“侯爷,夫人让我先把这个交给您。”
这是什么东西?
男人的目光落在火漆封口处。
“回府再说。”
他没有去接,转身又行了两步,却见玉琳“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双手高高举起书信,语带哀求:“侯爷,请您先瞧了吧,这是夫人的叮嘱。”
“什么东西这么要紧,一定要现在看?”
魏丁望了眼玉琳膝盖下冰冷的地面,也看向魏珩:“侯爷,既然夫人交代了,肯定有她的原因,您要么先看了吧。”
片刻后,男人终于接过了书信。
魏丁急忙把玉琳扶起,拉着她站到一旁,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不就是送封信而已,你跪什么啊,难道里面写得是夫人对侯爷的不满?”
玉琳咬唇不说。
“你还嘴严上了,是不是夫人根本没告诉你写得是什么?”
玉琳的目光移到拆开信件的男人身上,低声道:“不,我知道。”
夫人是没有说,照她这脑子,平日也不可能知道里面写得是什么。可夫人却软了心,想先替她谋个出路。
她是夫人成婚后才跟着姐姐到侯府里伺候人的,回陈府无名无分,本就应该在定远侯府待一辈子,是夫人考虑到了她离开后的处境,才想先让她回陈府。
她再傻,也明白了夫人写得是什么。
不远处,男人拆开信,像是不相信自己看见的,又把信放回去,重新抽出来读。
渐渐地,他的眉头蹙了起来,紧紧拧在一起。
“怎么了侯爷?”
魏丁见状不对,连忙凑上去。
可他还来不及站稳,魏珩已经回转过去,大步迈进了当值的屋子。
背影是魏丁从来没见过的急促。
“到底怎么回事?那封信上写得是什么?”
魏丁忍不住提高声音问玉琳。
玉琳垂下眸子,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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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道:“是和离书。”
*
魏珩坐在书桌前,再一次将那封信拿了出来,在桌子上铺好,用镇纸压住。
他的目光落在抬头那三个字上,久久不能移开。
陈末娉从来没给他写过书信,这是第一封。
但他知道这是她的字迹,是她亲手写下的“和离”两个字。
男人抬起手,指尖缓缓抚过这两个字。
笔翰如流,一气呵成,落笔的时候,她应该没有任何犹豫。
是不是因为,她已经想了无数次?
“侯爷!侯爷!”
魏丁慌乱地冲了进来,扑到书桌旁:“侯爷,夫人肯定是因为最近您没回家生气了,您回府好好和她说说,她一定会原谅您的!”
魏丁想哭,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换主母。
“求求您了侯爷,夫人那么爱慕您,肯定不是真心想和离的,您哄哄她吧。”
男人开了口,魏丁觉得自己年岁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居然从中听到了一丝自嘲的情绪:“连你也觉得,她爱慕我?”
这还需要觉得?这不是整个定远侯府都知道的事吗?
魏丁:“那肯定啊,夫人把侯府打理那么妥帖,又事事按照您的喜好来,当年成婚也是夫人娘家更为主动,一看就知道是夫人的意思啊,如果不是夫人心里都是您,她干嘛做这些。”
魏丁本以为自己列举的已经足够充分,但他说完之后,男人只发出了一声冷笑。
魏珩没再继续同魏丁说话,重新把注意力落到眼前的和离书上。
女子“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他低低重复了一遍:“各还本道......”
他们二人,难道不是一直在各自本道上吗?
男人的指尖紧紧扣在信纸上,一不留神,纸张被弄得有些皱巴。
看见那一个个字缩紧在一起,他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手。
“侯爷......”
魏丁还想再劝两句,刚刚张嘴,就见魏珩已经直起身子,抬手执笔,在和离书下方落上了自己的名讳。
“侯爷!侯爷您再想想行不行!”
魏珩放好笔,再次看了一眼两个并列在一处的名字,抿了抿唇,将和离书重新放进信封内封好。
他交给魏丁:“你和她的丫鬟一道送回。”
魏丁不愿:“我不去。”
“放肆。”
魏珩冷声训斥,他睨了魏丁一眼,大步迈了出去,自行将和离书交还给玉琳。
“侯爷!您不能给,给了之后真的就没回头路了。”
魏丁匆匆忙忙跟上,见男人还特意唤人快马加鞭将玉琳送回侯府,欲哭无泪。
“侯爷。”
眼见得玉琳带着和离书离开,魏丁哀叹一声:“怎么就突然之间决定和离了,您真的对夫人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男人没有回答,目光落在虚空中,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夫人那般好的女子,就算和离了,也会有无数人上门提亲,旁的不说,三年夫妻啊,您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夫人嫁给旁人吗?”
“如果和离都这么随意,那您当年又为何同夫人成婚呢?”
12. 求子
话音落下,周遭一片寂静。
“魏丁。”
许久后,魏珩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僭越了。”
他转身朝堂屋中去:“既然这般舍不得她,待我书信一封,解了你的身契,你自去陈家伺候,不必再回定远侯府。”
“侯爷不可。”
他是家生子,从祖辈起就一直在侯府当差,哪有离开侯府的道理!
魏丁急忙跟上认错:“是奴才多嘴。”
还没说完,屋门便发出“砰”的一声,将他严严实实挡在门外。
魏丁跟着魏珩贴身伺候了十数年,这还是第一次惹得主子如此不快。
魏丁“咚”地一下跪倒在屋门口,朝门里磕头道:“侯爷,奴才知错了!请您责罚!”
屋内无人回应。
魏丁还待再磕,忽听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男子来到他身边,故作惊诧道:“呦,这不是定远侯身边的小厮吗,大冬天地跪在门外,你家侯爷凌辱下人啊。”
魏丁急忙从地上爬起:“不,不是我们侯爷让我跪的,是我做了错事,甘愿领罚。”
男子似笑非笑:“领罚也是罚嘛,这魏珩真是,平时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居然这么对待下人,我可得好好说说他......”
话音未落,屋门从里面被重重打开,魏珩大步迈出,睨向来人:“说什么?”
来人立刻换了副神色,笑了笑:“我是说,你手下这小厮不长眼色,跪也不找个好地方跪,要是让有心人瞧见,于你名声有碍。”
魏丁无措道:“侯爷......”
魏珩一直望着来人,没有看他,只低声道:“还不领了刘公子的情,下次再犯,决不轻饶。”
魏丁连声应是,朝刘洋作揖道:“多谢公子。”
“哎,小事小事,我也是爱惜你家侯爷名声才做此提醒。”
刘洋摆摆手,朝魏珩笑道:“孔璋啊,许久不见,要么请我去屋中坐坐吧,这天寒地冻的,在外面说话,着实是个挑战。”
“是我疏忽。”
魏珩稍稍错过身子:“刘公子里面请。”
魏丁急忙跟进去倒茶。
刘洋坐定,眼神在屋内环视一番,落在书桌上码得整齐的卷宗上。
他眼神微暗,再抬首时仍是笑意盈盈:“孔璋啊,最近如何?”
“尚可。”
刘洋被噎了一下,继续道:“听说你最近都没回府上,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若有需得我协助的,尽可提及。”
提到家事,魏珩抿了抿唇:“无事,公务繁忙而已,多谢记挂。”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不过孔璋,就算公务繁忙,也得兼顾后宅,不然嫂夫人天天见不到你,得多挂念啊。”
“她不会。”
魏珩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指尖,食指侧面沾着一点点墨汁,是他刚刚落笔时太匆忙留下的。
“什么?”
刚刚魏珩说话太快,刘洋没听清楚。
“不重要。”
魏珩复又抬眼,望向来客,开门见山:“刘公子来衙门寻我,所为何事?”
他与这位首辅家的次子可没有什么私交,不是能够坐一起聊天的关系。
“哈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最近孔璋你手上接了一个案子。”
刘洋打了两句哈哈后,坐直了身子:“听说是大理寺直批,要求京兆府和刑部、工部一同查办。”
魏珩对上他的眼睛,并不回答。
刘洋坐不住了:“孔璋,我也不瞒你,此案涉及到我一位表弟,他托我前来询问,看看案子已经查到了什么地步,能不能有转圜的余地?”
“刘公子的表弟?”
“哎,是啊,我这表弟自小娘去的早,家里没人管,养得有些歪了,小时候可让我爹我娘操碎了心。现在大了,性子好不容易拉回了些,又被他原先的狐朋狗友诓骗,陷进了这案子里。”
刘洋长叹一声:“可他毕竟是我表弟,我姨母只留了这一点血脉,我身为兄长,怎能眼睁睁地看他身陷囹圄而坐视不理?”
魏珩似是有所感怀:“刘兄倒是至情至性之人。”
刘洋摆摆手:“至情至性谈不上,只是珍惜手足之情罢了。孔璋你也是兄长,定能体会到我的心情。”
魏珩点头:“那是自然。”
“那这案子......”
魏珩继续道:“刘兄,这案子我也只是受府尹委托,协同办案,所知不算太多。但是既然刘兄提起此事,若是此案有所进展,我必及时相告。”
这就是说这案子现在没查出来什么。
刘洋满意颔首:“多谢孔璋,若我那不争气的弟弟能少些责罚,我必带他登门道谢。”
“客气,还未道贺刘兄将为人父之喜。”
刘洋大笑:“多谢多谢,不过孔璋你也需得抓紧些了,现在全京城的一等公侯中,只有定远侯府未有世子,我也等着喝侯府世子的满月酒呢。”
魏珩起身送客:“一定。”
他将刘洋送到门外,待此人转身后,才回到屋中,目光沉沉地盯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
“侯爷,他说的那案子,不是已经结案,只待大理寺过堂了吗?”
“还没结案。”
魏珩终于收回视线:“你立刻去上报府尹,言明此案探查到新线索,请府尹上报大理寺,重新查探。”
魏丁领命,正准备出门时,又被魏珩叫住:“还有,怀公子那里,也要递去消息。”
“侯爷,这消息难不成就是刘公子来寻您一事?”
魏珩颔首。
魏丁道:“奴才立刻去。”
说话间,魏丁已经打开了屋门。
就在他开门的一瞬间,刘洋的声音再度响起:“孔璋啊......呦,这是要去哪儿啊。”
魏丁微微一僵,随即赔笑道:“刘公子,我们侯爷不是许多日子没回家吗,今日怕是又不能回,所以派我回去给夫人道歉呢。”
魏珩闻言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是该道歉,是该道歉,你快去吧,晚了别害得你们家侯爷回家挨板子。”
待魏丁离去后,魏珩才朝复又折返的刘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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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兄,您回来是?”
“哎,怪我怪我,光问闲话,把正事给忘了。”
刘洋将手中匣子打开,一排成色甚好的鹿鞭、肉苁蓉、海参之物显露出来。
看清匣内俱是些补肾壮/阳之物时,魏珩脸色一沉:“刘兄,您这是?”
“孔璋啊,我来寻你之前,琢磨许久,不知要带什么手信,还是内子提醒,才备下了这些上等药材,希望你不要推脱才是。”
“黄夫人?”
“正是内子。”
刘洋隐秘一笑:“你我之间,也无甚避讳,内子前几日偶遇侯夫人,正巧碰到侯夫人在铺中寻一些......唔,求子之物。”
他将匣子合上,塞进魏珩手中:“她们女子不知,你我同为男人还不知道吗,求子一事,男人也要耗费不少精力心血,所费心神不比女子少,快快收下。”
魏珩蹙起眉头,凝视手中木匣,指尖渐渐收紧。
片刻后,他抬头问道:“黄夫人在何处遇见的内子?”
*
“夫人?”
自从玉琳将和离书送到陈末娉手上后,她就一直坐在书桌前,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那和离书上并列在一起的名字。
玉琳斟了一杯茉莉春放至她面前:“您饮杯茶吧。”
陈末娉没有端杯,还是望着那和离书,低低道:“所以,他很快就签了,随后快马加鞭派人将你送回?”
玉琳点头。
陈末娉咬住嘴唇,低声道:“好,好,好。”
他原来如此迫不及待,看来她这和离书送得真不是时候,应该再早些送去。
玉琳不忍:“夫人,您要是不舍得......”
“我有何不舍得?”
他们定远侯府,有什么值得她不舍的人或事吗?她既然写下这和离书,就是下了决心,绝没有半分反悔的道理。
只是三年夫妻,多年爱慕,就此斩断关系,心里还是难受罢了。
她毕竟只是个凡人。
陈末娉微微仰起头,忍着鼻尖酸涩,逼回眼眶中的一点温热。
“夫人......”
玉琳行至陈末娉身后,轻轻搂住她的肩膀,由着女子将头埋进她的衣衫里。
不知过了多久,陈末娉抽了抽鼻子,从玉琳怀中抽身出来,坐直道:“无事,将这和离书收好,放进我的妆奁里,待我了解侯府诸事后便去衙门呈交。”
说着,她起身继续安排小丫鬟们归整物件:“都仔细些,对着账册一件件收拾,装好一件划掉一件,也免了之后盘点。”
刚说完,就有一个小丫鬟在拿一个琉璃彩瓶时险些手滑,陈末娉赶忙上前扶了一把:“慢点慢点,这东西贵重不说,砸到划伤你们总归不好。”
她同小丫鬟一道把那琉璃彩瓶放进箱子,还没来得及垫上防震的棉麻,就听门栓一响,屋门被人匆匆打开。
“谁......”
陈末娉刚刚抬头,就怔在了原地。
魏珩站在门口,身上的大氅尚未脱下,整个人带着户外深重的寒气,目光沉沉,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13. 洞房
他来干什么呢?像之前那样不见自己不是最好,为什么要在她刚刚整理好情绪后就出现在她面前。
陈末娉稳住心绪,习惯性地挤出一个客套的笑来:“侯爷,有何贵干?”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知道,魏珩估计是继续装装体面,来和她客套两句道个别。
男人没有回答,走到她面前站定,视线紧锁在她脸上。
道别没必要离这么近吧,他衣摆都快碰到自己的了。
女子往后错了错,稍稍避开他:“侯爷,你我既然和离了,如今还是离远些好。”
“和离?”
男人低声重复了一遍:“确实,我们和离了。”
陈末娉一滞,简简单单两个字,她也同自己说了无数次,但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超乎她预料的刺耳呢。
“但是还没呈交衙门。”
无论是被休还是和离,都得呈交衙门后,待衙门确认,等到从衙门那得到户籍改变的文书,才能算彻底结束。
陈末娉自然知道这些,可她不明白,魏珩为什么要跑过来和她说这个,难道是迫不及待地想让那位安心,所以急着催她?
不,按照那女子的性子,她是不会做出此事来的,从始至终,只是魏珩放不下她而已。
其实,若是那女子过分一些,陈末娉还能让自己安心恨她,偏生她什么都没做,陈末娉已经输了彻底。
她感觉自己好不容易铺展的心又被人抓走手里,来回揉弄。
不行,都走到这一步了,她更不能失掉最后的尊严:“多谢侯爷提点,我明日一早就去呈交。”
男人终于不说话了。
就在陈末娉微微松口气,以为接下来他就要抬脚离开时,魏珩突然解了大氅,交给玉琳的同时吩咐她:“带着其他人下去,没我传唤,不得进来。”
玉琳托着大氅,为难地望向陈末娉:“夫人,这......”
不等陈末娉说话,魏珩便冷声低斥:“你既唤她夫人,便知她如今还是定远侯府当家主母,怎么,在我定远侯府,我吩咐的话居然不作数吗?”
玉琳咬紧唇,直到得了陈末娉的示意,才不甘不愿地带着屋中其他人退下。
“侯爷不必生气,小丫鬟没有见识,你莫同她一般计较。”
陈末娉抬起眼正要继续替玉琳解释一二,刚对上男人的身子,便被吓了一跳:“侯爷,您您您做甚?”
她是不是因为最近太过劳累出现幻觉了,怎么看见魏珩在她面前大喇喇地解衣?这正常吗?
魏珩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放在襟口处,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再随意挑开盘扣,似乎在嫌弃她大惊小怪:“你屋中地龙烧得太热。”
很热吗?她为什么感觉不到?
陈末娉捏了捏自己的衣衫厚度,再抬头时,魏珩已经脱掉了外袍,只着单衣,弯腰放置衣物时,块垒分明的腹肌从单衣中缝间显露出来,若隐若现,配上那俊得超乎凡人的相貌,惹得她莫名想咽口水。
不行不行,陈末娉,赶快清醒。
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稍稍冷静下来。
人不能在一个坑里摔两次啊,当年自己就因为他的相貌和身材冲进了火坑,好不容易要爬出来了,千万不能再冲进去。
而且话说回来,他身材再好,样貌再出色同她有什么关系,三年夫妻,最亲密的时候都看得到碰不到,更别说两人现在还写了和离书,就算没去衙门呈交,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了。
她轻咳一声,偏过头,故作镇定道:“侯爷,您来寻我,究竟有何事?”
魏珩终于没再脱了,他站在原处,盯着陈末娉疏离的神色半晌,下移视线,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紧紧攥住的指尖上。
他眉宇间的郁色散去些许,像是阴天厚重的云层中,终于有了一点点阳光照射进来。
“后日就要祭祖了,你可省得?”
“当然。”
笑话,她当了三年侯府主母,什么时候不是妥妥当当,没有立刻去呈交和离书也有临近年关事务繁多,想要全部打点妥帖再离开的原因。
“至少祭祖这几日,你我还需扮一对体面夫妻。”
原来是因为这个......
陈末娉压下心底一丝微弱的失望,心中自嘲,本来就是,他来寻自己,除了为了维持侯府脸面,还有旁的缘由吗?
“那是自然。”
掀起眼帘,她已是一副平静模样:“您放心,三年夫妻,这点眼色我还是......”
话还没说完,魏珩突然凑近了些,微凉的指尖点在她的唇畔:“你适才用了什么点心?沾上了少许。”
啊?她刚才用点心了吗?好像是用了吧,不过要是沾到脸上,怎地其他人也不提醒一下。
她慌忙想去掏手帕,男人的指尖已经轻轻一揩,抚过了她的脸颊:“擦了。”
“额,多谢侯爷。”
陈末娉的心跳又因为他这随意的动作而不受控制地加快,她急走两步退后,直到完全感受不到男人的呼吸和体温时才站定,垂眸道:“侯爷适才所言我一定尽力做到,若是侯爷没旁的事的话就......”
陈末娉的逐客令刚下到一半,男人就打断了她:“有事。”
有事就不能一道说完吗,这死男人今天是真闲,磨磨唧唧的,远不如往日训她时来得干脆。
腹诽了几句,陈末娉面上还含着得体的微笑:“既如此,您继续说吧。”
男人没有应声。
陈末娉奇怪抬眼,结果直挺挺地撞进了男人的目光里。
他的眼睛还是黑得深邃,她往日看不懂,现在也看不懂,只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侯爷?”
她轻声唤了一句。
魏珩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他往后倚了倚,靠上一个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博古架:“你我是天元十年九月初九成婚的。”
陈末娉颔首:“没错。”
他倒还记得清楚。
“如今已是天元十三年冬月二十九。”
陈末娉继续点头,已经整整三年快三个月了。
男人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三年时间,你我还未曾洞房。”
他在说什么?这是能说的吗?她还以为两个人对这方面足够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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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时间都对此避而不谈,现在怎么提了?
陈末娉瞪大了眼,仿佛被烫到一样往后缩了缩,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茬。
见她眼神闪躲,男人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转身出门,而是侯在原地,静待她的回应。
陈末娉快把自己的指甲抠出个豁口来。
这死男人真是失心疯了,三年未洞房的原因不是他不愿意吗,每次来她房里都只顾睡觉,睡觉都睡不踏实,有时候睡一半就走人,他俩怎么洞房?和离都和离了,他现在提这作甚。
魏珩等了半晌,瞧她左顾右盼手足无措却就是不回应,终于直起身子,上前几步:“你我夫妻一场,既然要走,总得先入了洞房。”
*
“这死男人,肯定是怕和离后一直和你没洞房的事传出去,被人骂他不行。”
“啊,他不是这种人吧。”
“你还是不了解男人,把那事上的脸面看得比天塌了还重,别看他平时高不可攀,到那事上就是个普通男人。”
初晴骂了两句,见陈末娉垂下脑袋,放软声音安慰道:“不过你既与他成了婚,本就该有夫妻之实,日后改嫁也不会有人在意贞洁,照我说,不算什么事儿,看你的想法。”
陈末娉低头扭着自己的手指。
“可是......”
“膈应他心里有别人对吧?”
陈末娉咬唇点头。
“这确实不能不膈应,但我觉得,在你已经同他写了和离书的情况下,这反倒是个好事。”
陈末娉疑惑望向自己的密友。
初晴叹一口气:“你敢说你现在心里没他?”
陈末娉摇摇头,怎么可能没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就算写了和离书,也不是轻易能斩断的。
“那就是了,因为你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得到他,如今和离更多也是冲动自救之举,哪怕后面你回了娘家独自生活,也会有极长一段时间陷入痛苦之中。”
说得没错,尽管现在还没离开定远侯府,她也可以预见到后面自己肯定有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
“但是,长痛不如短痛。”
浑浑噩噩的日子是必须经历的,割舍过去总得有个痛苦的过程。
话音刚落,陈末娉的脑袋就被初晴拍了一下:“短痛也得尽量缩短。照我说,直接答应他。”
初晴果断拍板:“答应他无非两个结果,第一,他确实不行,空有皮囊内里亏空,如果是这样,就是我说的好事,你连短痛都不会有,一次之后恨不得赶快离他远远的。”
陈末娉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再对比自己细细品鉴过的避火图,忽然觉得好像是没那么难以放下了,甚至她想抬脚赶快逃。
她重重点头:“还有一个结果呢?”
“第二,他很行,那相貌身材,你不吃亏,更何况一开始不就图这个去的吗,望了三年的大饼都没吃上,临了吃上一顿大餐,这是老天在帮你完成心愿!”
说着,初晴起身,开门朝外面候着的侍女说了两句什么,片刻后又拿着一个匣子回来。
“带上这个回去,答应他,但是,也要保全自己。”
14. 鱼泡
“夫人,得下车了。”
玉琳轻声提醒后陈末娉才反应过来,马车已经到侯府中停了多时。
“哦,好。”
她拿着匣子,下马车时神思还恍惚着,险些摔一跤,还好玉琳眼疾手快地扶出了她。
陈末娉也不作声,像是没感觉到自己差点摔跤一般,蒙着头只顾往前走,快走到淑兰院前终于意识到自己拿着什么。
女子耳根一红,像烫了手一般连忙把匣子递给玉琳:“你拿到我睡房去,放隐蔽些。”
玉琳依言接过匣子,紧走两步上前想要帮陈末娉打开厚重的门帘,还没来得及走到门前,门帘已经从里被人掀开。
魏珩站在门后,高大的身躯隐没在门后的阴影里,只露出了一半轮廓凌厉的侧颜。
他望着陈末娉:“回来了?”
陈末娉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垂下眼,低低“嗯”了一声。
她还以为自己拒绝回答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后,魏珩也会走呢,没想到留到了现在。
魏珩错开身子,让她进来,又将门帘放下,淡淡道:“我在等你。”
谁问他了?真莫名其妙,何况三年来她等他的时候还少吗?他就等自己一次还迫不及待地在这表功。
陈末娉想瘪嘴,刚作出表情后又习惯性忍住了,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后,暗骂自己两声。
都和离了,在乎什么,不如放开些,自己也过得爽利。
这么想着,陈末娉干脆抬起头,朝着男人的方向,重新做了一遍嫌弃瘪嘴的表情。
做完之后她还特意等了等,准备在魏珩训她的时候就昂着下巴回怼:“你以什么立场训我?外人。”然后再轻蔑一笑,无言地羞辱他。
可等了好一会儿,魏珩都没有反应。
难道和离了他已经不屑给自己挑刺了?陈末娉疑惑瞥他,却见男人神色平和,嘴角仿佛还微微上扬?
她真是被初晴的一通分析把脑子搞乱了,居然年纪轻轻就开始老花眼。
陈末娉微微阖眸,再睁眼瞧时,男人还是她平日见惯的那副死人模样。
果然是她眼花了。
女子不再纠结此事,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
“我......”
她对上魏珩的视线,正准备一口气说完自己的决定时,忽然看清了男人的穿着。
陈末娉瞪大了眼,嘴唇颤了颤,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下午还穿得单衣,怎么现在直接穿中衣了?要是寻常中衣也就罢了,可这中衣布料怎么如此轻盈贴合,尽管看不见衣衫下的肌肤,可他的肌肉线条一览无遗,宽肩窄腰,和自己曾经看到过的分毫不差。
脑海中的记忆再次袭来,和眼前的景象逐渐重叠在一起,合二为一,她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坚实臂膊下跳动的脉搏。
糟糕。
陈末娉正瞧得出神,忽地鼻腔一热,吓得她迅速回神,吸了吸鼻子。
“怎么?你要说甚?”
魏珩丝毫没有此处不是他屋子的自觉,居然着中衣坐在了陈末娉的床沿边,蹙眉问她:“摸鼻子干嘛?上火?”
他的目光在小几上吃剩的果干上绕了一圈:“少食这些零嘴。”
她怎么会有和离后他就不会给她挑刺的错觉,这不,才刚几句话,死男人又开始教导她了。
“没有,只是有点痒,阿嚏!”
陈末娉没工夫生气,连忙假装打了个喷嚏,手指假装随意在鼻子下一擦,见没有红色,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复又扬起小脸,看着男人,提醒道:“那是我的床榻。”
魏珩:“也是我的。”
他俩并未分房,只是他平日多数在书房住,所以陈末娉下意识地把淑兰院当成了自己一个人的。
现下被他挑明,陈末娉噎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反驳。
“还不去沐浴?”
“哦。”
陈末娉下意识地应声,答应之后才意识过来,她为什么要这么听他的话?和离前就算了,可现在他俩已经写了和离书啊,就算要维持体面,也不用事事迁就他。
思及此处,女子前往浴房的脚步一顿,故意不解释,转身走到书桌前,坐下开始查看小丫鬟们归置箱笼后理出来的物件簿子。
虽说在看簿子,但她还是分了一半心神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说来奇怪,魏珩瞧她突然不去浴房,也不询问,反倒下了榻,听脚步声,正是朝她这边行来。
陈末娉不由得绷紧了身子。
男人下午说了那句话后一直留在此处,意思直白地她根本不用多做思考,她又不是傻子,自然晓得,他现在等得就是她的答复。
可瞧他这样,她突然就不想现在答复了。
尽管经过初晴的劝解,她已经决定答应两人洞房,但怎么也不该是今日。
旁的不说,至少得挑个足够空闲的时候慢慢来,毕竟她听说,一开始是会不舒服的。
陈末娉还在胡思乱想,忽地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疑问:“这是什么?”
咦,他没到自己身边来吗。
陈末娉回头,见魏珩绕了一圈,走到了床头小几侧面,拿出了刚刚玉琳悄悄放进去的匣子。
女子脑子“轰”的一声,整个人像番茄一般,瞬间红了个彻底。
“别动!”
她用最快的速度起身上前,因为太过匆忙,绣鞋上的流苏在椅脚上挂了一下,整个人朝前跌了过去。
不行,现在这个情况,她绝对不能在魏珩面前再丢人了。
陈末娉咬紧牙关,腰部一沉,抬手发力,结结实实地扶上了桌边,立稳了身子。
魏珩想拉她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后收了回去。
还不等陈末娉高兴,魏珩疑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是?”
适才男人想扶她,手上一个没拿稳,匣子低低地摔在了桌面上,盖面打开,露出其中的东西来。
他轻轻挑起其中一条,询问活像被雷劈了的女子:“你已经备下鱼泡了吗?”
陈末娉:“......哦,对,听说这东西可以美容养颜,所以我存了点上等的准备炖汤。”
“炖汤?”
男人挑了挑眉,尽管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死人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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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末娉还是觉得听出了几分戏谑:“鱼泡也能炖汤?”
“怎么不能?”
她急走两步上前,一把从魏珩手中夺过鱼泡塞进匣子里:“闽南不少地方都用此炖汤,鲜甜又少腥味,侯爷您整日忙于公务,在吃食上见识得许是有些少。”
“行吧。”
魏珩看着她通红的脸蛋,眸光闪烁,又从匣子中挑起另外一条:“羊肠也是用来炖汤的吗?”
陈末娉真想把这匣子里面的东西全部掏出来堵住他的嘴,顺便再用这匣子敲敲初晴的头。
她帮自己准备的也太充分了吧!怎么各种类型都有,解释都解释不过来,还有这匣子,怎么如此难用,稍稍一摔就开了,得去寻做这匣子的木匠问个清楚才是!
“是。”
陈末娉用尽全力维持住面上的平静:“和猪大肠小肠一样,羊肠也可用来炖汤。”
“哦?”
魏珩一点也没有把那条羊肠放下的打算,继续道:“我在吃食上见识的确实有些少,所以羊肠炖得汤,是何滋味?”
陈末娉假笑,继续从他手中把羊肠拿走塞进匣子里,关上匣子盖面,合栓上锁。
“我也不知如何形容那滋味,侯爷若是好奇,明日为侯爷炖上一盅便是。”
“那就依你所言。”
魏珩像是真的好奇一般,抬手准备唤人:“让人把这匣子交予厨房,让厨娘炖好送来。”
他来真的啊?
陈末娉的假笑彻底挂不住了,要是这匣子被旁人看见,她作为侯夫人的最后一点脸面也会荡然无存。
“侯爷,不必了。”
闻言,男人顿住唤人的动作。
他垂眸看向女子,意有所指:“答应了?”
陈末娉闭上眼,磨蹭许久,终于迟疑着点了点头。
魏珩放下手:“那匣子无用,寻个地方扔了。”
陈末娉倏地睁大眼,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她答应了洞房,可没答应和他生孩子!都和离了,男女之事上她还能享受享受,要孩子可是遭罪啊,她才不会这么蠢笨。
要是他执意如此,那她明天一定早早去衙门呈交和离书,半分都不等了!
看见她的神色,男人似是被刺了一下,抿了抿唇,往后稍稍退了一步。
再开口时,魏珩已是平常的语气:“那匣子里的确实无用,我另寻适宜的备下。”
说完,男人拿起一旁放置的单衣和外袍,一件件穿好,抬脚往外去:“你早些沐浴,我还是去书房睡。”
所以果然就是为了那事吧,今日不行,就不在此处歇了。
陈末娉真想给初晴鼓个掌,怎么能如此清楚男人的心思。
她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不过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庆幸已经占了上风。
假以时日,待这一点失望彻底消失时,她也就不用承受分离戒断之苦了。
陈末娉悄悄呼了一口气,目送男人离开。
不过......
直到魏珩的背影彻底消失后她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他说初晴给她备的那匣子里的无用呢?
15. 晚上
她想去问问初晴,但是天色太晚,就算初晴欢迎,初晴的夫君恐怕也会厌烦,她还是不找这个不痛快了。
问玉琳吧,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直愣愣,还没自己懂得多。而玉茗本来快回来了,临了临了,说怀了孩子,得生产完坐完月子才能回来伺候。
想来想去,整个定远侯府就没有一个能帮她维持侯夫人威严,还能帮她答疑解惑的人。
陈末娉叹一口气,认命似地转身,准备唤玉琳进来伺候沐浴时,忽地想起一事。
不对,她干嘛一定要问人,她可以问书啊!买了那么多本画册,不就是这时候派上用场的吗。
陈末娉立刻爬上床榻,打开拔步床的暗屉,想拿出自己珍藏多日却根本没有心思去看的秘戏图。
秘戏图还没拿出来,陈末娉先瞧见了那个被自己遗忘的小匣子。
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她本来打算那天回府后就瞧呢,结果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女子轻轻打开暗锁,单手拿出了隐藏多日的小物件。
“嘿,是个小铃铛。”
通体镂空,雕刻精美,虽然不太像平时的铃铛,但谁也否认不了它就是个铃铛。
陈末娉拨动一下,听声音闷闷的,当是它的特点,干脆将其挂在了床帘上,只要打开放下,这小铃铛都会轻响。
放好铃铛后,陈末娉重新扒拉一本打开,好巧不巧,里面的男主角正穿了一件和魏珩款式类似的中衣。
陈末娉“啪”地一下合上画册,轻呼一口气后,再次打开了它。
真是的,怕什么,真人在她面前都淡然自若,别说是个画本里的人。
她从头开始往后翻,还没翻两页,男主已经解开中衣,俯身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女主角。
结实强健的身材隐在将掉未掉的衣衫下,比袒露出来更加惹人心动,陈末娉瞧着画里的男主角轻咬女主耳垂,然后单臂一撑,将女子抱上了床榻。
“宝儿,羊肠。”
男主俯在女主耳畔,低声唤道。
丫鬟的声音忽地响起:“夫人,该沐浴了。”
陈末娉正看到关键之处被打断,差点没吓得把画册摔掉。
还好玉琳只推开门唤了一声,没有来得及看她,便命外间的小丫鬟送花瓣和香胰子来。
“好,你先去浴房备水,我马上来。”
依依不舍地把册子重新放好,女子叹一口气,下榻去往浴房。
玉琳怕伤到她的肌肤,擦拭轻柔,全靠比寻常人用量多几倍的香胰子来洁净。
陈末娉正无聊地抓香胰子聚起的白沫吹着玩,看到自己泡沫包裹住的一根手指,心念猛地一动。
她并拢三根手指,重新用白沫裹上,显而易见,白沫用得多了不少。
陈末娉呆呆地望着逐渐消失的泡沫,耳根突然红了一片。
死男人还怪自信的,她倒要看看,怎么样的鱼泡和羊肠,才能让他觉得“适宜。”
*
按理来说,祭祖事大,无论什么官员都可于祭祖前后休沐共三日,来处理家中事宜。
不过魏珩除了过年外,从来不曾连休这么些日子,每年都是祭祖前一晚才匆匆来到淑兰院,同陈末娉过一过祭祖流程。
今年尽管两人有了和离书,可陈末娉也没对他抱有希望,早早就按着时辰从榻上爬了起来,准备最后过一遍祭祖流程。
因为前期准备得当,所以流程过得很快,她安排完所有事回到淑兰院时,不过未时。
“午膳就用小虹做得那道玉压枝吧,再加一荤一素即可。”
女子说着,迈进自己屋中,继续吩咐玉琳:“还有,你姐姐那边,你从库房中选些补身子的东西让人给她捎去,别在乎多少,多送些也免了搬回陈家的麻烦。”
玉琳脆脆地应了声,先下去报菜。
陈末娉转过身子,刚在软椅上坐下歇歇,门又被推开了。
“玉......是侯爷啊。”
这人真把这当自己屋了,进来出去绝对不派人通传。
陈末娉瞧瞧天色,疑惑道:“侯爷,您今日没去上值吗?”
这还没到下值的时候吧,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魏珩抿了抿唇,提醒道:“明日祭祖。”
陈末娉点头:“我知道啊。”但他肯定不是因为祭祖所以才不去上值的。
怎么,怕她和离了不干活,所以过来监工?她才不是那种人。
陈末娉继续得体假笑:“侯爷放心,夫妻缘分虽尽,可毕竟做了三年侯府主母,我定要将事情都处理熨帖了才是。”
明明是表衷心的好话,但魏珩听完,却沉了脸。
“不必处处提起。”
不处处提起又能怎么样,这是事实啊。
在陈末娉隐晦地指出这点后,男人的脸更黑了。
就在女子以为他要像先前无数次那样转身离开时,男人突然俯身上前,两指一合,像捏鸭子嘴一样捏住了她的唇瓣。
陈末娉:?
魏珩淡淡开口:“假笑难看。”
难看......难看?自从她出生以来,从来没人对她说过难看二字!就算有人觉得她身量太高不够纤细,也都要补一句脸蛋真是生得好。
陈末娉瞪大了眼,想要骂这男人两句,不过很快又泄了劲。
何必呢,反正都和离了,她好看难看,干他何事?
不过,她假笑得很明显吗?连初晴都夸她会装有仪态,怎么也不应该被很容易看出来啊。
她探究地望向魏珩,男人已经收回了手。
旁的不说,他手指的温度还是挺舒服的,既不会太凉也不会太热,捏住她嘴唇时力度也很舒服。
陈末娉急忙打住自己的发散。
魏珩的眼神已经从女子脸上移开,他不着痕迹地摩挲了一下指尖,视线在床榻周遭扫视一圈,审视着拔步床的材质。
突然间,他看到了一个东西。
“怎么了?”
陈末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移到了床帘她昨晚刚挂起的小铃铛上。
“这是......”
“铃铛啊。”
“你知道?”
陈末娉奇怪:“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又不是傻子。
霎时间,魏珩的表情变得很精彩。
怎么,挑剔她难看不够,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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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剔她的铃铛不成?
陈末娉刚想到此处,果然,下一刻魏珩便指着铃铛道:“把它取了。”
凭什么?她的铃铛,她想挂就挂,一个和离的前夫手伸这么长!
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身份不对,魏珩轻咳一声,稍稍放缓了语气:“你若想要,我重新派人买旁的给你,这缅......这铃铛无用,还是收起来得好。”
“侯爷,我的物件,自然都是有用的。”
所以别来对她指指点点,认清自己的位置,前夫。
魏珩的脸上又出现那种很难评价的表情。
陈末娉很少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但现在,她能明显看出他的纠结。
只是个铃铛而已,至于吗,管得这么宽呢。
半晌后,他意有所指地低声道:“行,能用上便好。”
言罢,他状似随意地将一个尺寸大得多的匣子放在她榻旁的案几上。
陈末娉几乎一眼就看清了,那匣子里是他昨日所提“适宜”的东西。
“侯爷。”
她咬住唇,为难道:“现在还是白天。”
不是说还得去寻吗,怎么拿来得这么快,她连午饭都没用呢,一点准备都没做。
他不是高岭之花吗?不是对她特别冷淡吗?不是三年都心如止水没和她洞房的想法吗?
怎么忽然间如此猴急。
陈末娉抬眼,上上下下扫视了魏珩好几遍,确定他不是什么长得像的人之后,迟疑道:“侯爷,我娘知道一个大师,要么咱们今晚得空,先去见见那大师?”
别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那可太吓人了。
魏珩定定地瞧着她,有些无语:“不是答应了吗?答应了就尽快成事。”
目的性这么强?行吧,看来是她想多了,就是那死男人的做派。
“白天不行,我要晚上。”
魏珩眼神暗了暗:“那就今天晚上。”
本来他是打算再缓两日的,但是她既然提了晚上,那就越快越好。
夜长梦多,他现在必须得有足够的时间,才能增加把握。
陈末娉觉得有些怪怪的,可她本就打算年前呈交和离书到衙门,年前就回府,所以也没觉得时间紧些有太大的问题。
只要今晚能准备到位就好。
陈末娉不再纠结此事,目光落在打开的匣子里。
刚看清楚,她就被惊了一下。
这大小......死男人他真的适宜吗?
陈末娉很怀疑,隔着一段距离去瞧,那都是扎眼的大。
这般大的鱼泡,不像是寻常人能用的,定是魏珩为了显示自己,故意拿来壮胆。
至于吗,那玩意儿就像个敞口袋子一样,小了扎不住,大了扎得住但是漏气啊,他那口袋一漏气,遭罪的就是自己。
她现在不是侯夫人了,没有义务侍奉夫君委屈自己,所以,不能用顶上的大鱼泡。
“侯爷,还是拿这个吧。”
陈末娉指了指鱼泡下藏着的羊肠,垂眸低声道:“这个更好扎口。”
不但更好扎口,也更狭小,应当比魏珩以为的更适宜他。
16. 准备
魏珩仍旧面无表情,只淡淡地瞥了陈末娉一眼,目光在她指着羊肠的纤指上停顿片刻,低声道:“好。”
要不是他还在自己面前杵着,陈末娉真想嗤笑两声。那羊肠大小和鱼泡错着呢他都能同意,果然是虚荣吧。
但是这东西究竟怎么用啊?直接套上就可以吗?
陈末娉还在琢磨,忽听外间脚步响动,玉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掀帘子,小心些莫洒了。”
糟糕,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瞧见。
陈末娉慌忙侧身上前,想用自己的身体先遮挡住那匣子,可她没想到,魏珩也和她是同样的想法。
看着眼前出现的男人胸膛,陈末娉暗道一声不好,却根本没办法再躲闪,只能直直地撞了上去。
真是......结实啊。
她被撞得头晕眼花,鼻尖又酸又痛,眼泪都快留下来了。
魏珩总算有点良心,知道始作俑者是自己,俯下身子,大掌包住她捂住鼻子的小手轻轻拿开,察看她通红的鼻尖。
他离得好近,她甚至不用抬眼就能看见他挺拔的鼻梁和凌厉的下颔,炙热的呼吸毫无阻碍地喷在她的鼻头和脸颊,她又觉得自己的变得鼻腔热烘烘的。
“夫人,饭菜来啦。”
玉琳带着人走进屋中布菜,刚一抬眼,就愣在了当场。
“夫人......侯爷......你们?”
为什么会抱在一起?脸和脸还靠得那么近,好像要亲上去一样......
玉琳真是摸不着头脑了,夫人不是已经和侯爷签了和离书吗,怎么两人现在看上去比和离前亲密多了。
被玉琳一喊,陈末娉这才意识到她和死男人现在的姿势有多么诡异。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女子急急忙忙抬手,想要推开察看她伤势的男人,结果力度没把握好,不但没能撼动男人分毫,自己反倒被反作用出去。
玉琳看着自家夫人又结结实实被侯爷搂在了怀里,彻底呆了。
陈末娉想挣脱开,刚动弹了两下,就感觉搂住她的胳膊又收紧了些。
魏珩蹙眉,冷声道:“乱折腾什么,仔细再摔。”
他用另一只手托住女子纤细的腰肢,缓缓扶她站定,才偏过头,望向还呆立在原地的丫鬟们。
男人微抬下巴,朝案几示意道:“布菜。”
“哦哦,好的侯爷。”
玉琳回过神来,急忙应了,同小丫鬟们一道匆匆忙忙把饭菜摆好,又急哄哄地退下。
“诶!别走啊。”
陈末娉刚出声唤玉琳,但丫鬟们已经合上门退出去了。
“你唤丫鬟做甚?”
“一同用饭啊,玉琳她们也没吃呢。”
陈末娉自然而然地答完,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不安地看向问话的男人:“额,也就偶尔这样一两次,不是经常与她们一道用的。”
所以,没有坏定远侯府的规矩。
京中各个达官贵人和自己仆从之间都界限分明,同桌吃饭在不少人看来,是破规矩的大罪名。
但她们陈家根基不厚,她娘又是大大咧咧的,根本不晓得这些高门大户的条条框框,一直都和仆从们一道用饭,她自然也是一样。
本以为死男人又会像先前一般好好教导教导她,没想到这次他却没说什么,反而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半晌后才道:“经常一同用也无妨,贴身伺候的不比旁人,合该更信任些。”
他这是,不觉得这么做坏规矩吗?
陈末娉微怔,忍不住对上他的眼。
男人漆黑的眸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深沉。
他复又开口:“何况主仆之间,没必要高下太过分明,你这样很好。”
很好吗?他也觉得这样很好吗?
那眸子中仿佛起了海啸,又打算将她溺在其中。
女子有些慌张的移开视线,垂眸道:“侯爷觉得好便好。”
二人相顾无言,屋中安静下来,只有饭菜的袅袅热气盘旋而上,又顺着窗缝消失。
陈末娉的肚子适时地咕咕响了两声,惊醒了她。
“那什么,侯爷可曾用了午饭?一道用吧。”
她客气招呼两声,心里却没打算真的同魏珩一道吃饭。
别说魏珩几乎没同她一道上过桌,更何况都这个时辰了,他应是早就用了饭才过来的。
她对他还算了解,知道他每日只食三次正餐,旁的一概不用。
这般想着,陈末娉也没等他,抬脚就准备往桌旁走。
男人跟上,他步子大,一步可比陈末娉的两步,却恰恰好与她行在一条线上。
“那便一道。”
陈末娉张大嘴,有些吃惊。
她看了眼天色,下意识地扫了扫男人的小腹,想探究一二。
尽管被衣服遮挡,但是还是能隐隐看出劲腰。
好吧,他身材太好,吃没吃饭根本看不出来。
“您既然没用饭,就再让厨房加两个菜吧。”
陈末娉准备出声唤人,一动作,手臂不小心被什么东西格挡住了。
这下,她总算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女子偏过头,视线缓缓下移,落到还扶在自己腰侧的大掌上。
“......侯爷。”
“怎么?”
魏珩的目光还停留在桌上的饭菜上,看着三碟子菜肴剑眉微蹙。
“侯爷,您怕是忘了什么事。”
和离的夫妇,这么亲密,像什么话。
陈末娉再次提醒,顺便得体地笑了笑。
应该很真诚,看不出来是假笑吧。
这般想着,她的纤手探上自己腰侧的大掌,将其勾着拉了下来。
被人家扒拉开,男人总算偏过头,朝自己的大掌瞥了一眼,随意道:“忘了。”
陈末娉一噎,不知该怎么回怼他,毕竟她刚刚也忘了。
魏珩旁若无人地在桌前坐了下来,朝她道:“不是说要加菜,怎地不去?”
“马上。”
玉琳就在外面候着,一听屋里传唤就立刻行了进来。
陈末娉吩咐完后,朝她叮咛:“你也与我们一同。”
话音刚落,身旁的男人就咳了两声,瞥了玉琳一眼。
陈末娉奇怪地看他一眼,刚刚还好着呢,怎么现在就咳上了。
于是她又嘱咐道:“让厨房再炖一盅银耳雪梨羹来,给侯爷润润嗓子。”
“好嘞。”
玉琳应声后,还贴心道:“只银耳雪梨羹怕是不够,最近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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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寒的人多,要么让厨房再送点药膳来?”
“风寒?”
陈末娉被提醒了,她望向魏珩,迟疑道:“侯爷,您不会是染了风寒吧?”
那洞房就先推后算了,她染上不要紧,可别染上后回娘家,给她爹娘染上。
她一想事儿眼睛就骨碌碌地转,魏珩看她一眼,冷声道:“不是,干渴而已。”
言罢,他还端起了桌上的茶盏,饮了两口。
见他果然不再咳,陈末娉也没多想,挥手让玉琳下去。
玉琳合上屋门退下,来到外间,被在外间等候的魏丁一把叫住:“怎么样?夫人唤你是何事?”
“加菜啊,侯爷要同夫人一起用饭,所以得加些。”
“侯爷要和夫人一起用饭?”
魏丁重复了一遍,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用饭怎么了,好聚好散嘛,散伙前不都得好好吃顿饭。”
玉琳倒是不觉得吃饭有什么:“不过刚刚进去时,侯爷还搀扶着夫人呢,看起来相处融洽了不少。许是和离了,没关系了,人也客气了。”
魏丁喃喃道:“我本来也以为是这样。”
“你嘀咕什么呢?”
玉琳撞了撞他肩膀:“你既然和侯爷一起,那你肯定也没用午饭吧,等会儿和我一同进去,和夫人侯爷用饭啊。”
魏丁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你一人便好。”
“好吧。”
侯府大多数仆从都不可能和主子同桌吃饭,玉琳也没放心上,快步命人去通知厨房备菜。
待玉琳离开后,魏丁才重新望向那扇隔开卧房和外间的门。
他没有失忆,来淑兰院之前,从来不吃三餐之外餐食的侯爷明明刚用了午饭。
*
时间说快也快。
陈末娉本来觉得一下午和傍晚的时间已经足够做准备了,可真的当夜幕降临时,她还是有些手忙脚乱。
首先是喜帕,她刚嫁来时没能用上,后面也不知道魏珩怎么糊弄过去的,居然没人询问,可她还是一直把这方喜帕留到了现在。
先前是有期盼,希望有一天他回心转意,二人能像她以为的那样,快快活活当一对寻常夫妻。
而拿了和离书后,她的心境已经变了。
陈末娉轻轻抚过边缘已经微微泛黄的喜帕,像是在怀念什么,也像是在同什么告别。
她将喜帕放到锦被下,又拿出成婚前,陈母给她备下的小物件。
雪莲花已经没了用处,但同它用处一般的芦荟汁液还保存完好。
她将芦荟汁液放在床头方便取用,自行去浴房沐浴。
再出来时,床头的那罐芦荟汁液,正被只着中衣的男人拿在手中查看。
陈末娉忍不住红了脸,但想到自己下的决心,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
察觉到她的靠近,魏珩的视线从芦荟汁液上移开,落到了眼前的女子身上。
眼眸含水,眼尾带绯,配着她的桃色中衣,又是一枚饱满多汁的鲜桃儿。
他道:“好了吗?”
陈末娉点头,眼神从他敞开的领口钻了进去,扫过他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肉。
还好,她的口水还没来得及滴落下来,男人便低声道:“那便拿羊肠来吧。”
17. 亲密
“哦。”
陈末娉呆呆地应了,正要抬脚去拿的时候,忽然又站定。
怎么到这时候还要摆侯爷的架子啊,他要用的东西,他自己去拿,干嘛叫她。
既已和离,就得让他知道,二人如今是合作关系,可不是他能随意使唤她的时候了。
“不想去。”
陈末娉说着,仰起下巴,唇瓣微微翘起,露出其中一点雪白的贝齿:“侯爷自己拿吧。”
随着女子的动作,她修长的脖颈完全显露出来,在灯火的映衬下,宛如一柄上等玉石雕刻而成的如意。
而她桃色的中衣也稍稍下滑了些许,隆起处饱满丰盈,细腻的绸缎紧贴着女子莹润白皙的肌肤,浅浅露出一道因深邃而形成的褶皱。
少女体香隔着轻薄的中衣朝男人扑面而来。
不知她用了什么香露。
魏珩想着,也不回答,搭住女子的手往面前一拢。
陈末娉轻呼一声,跌到了他怀里。
“一会儿我拿。”
他低声道,指尖顺着细腻的手臂一路向上,捧住了她发烫的脸。
为什么要一会儿?
陈末娉还没想明白,就被人强行掰过了脸。
男人浓郁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木质的厚重,几乎在瞬间,就从四面八方侵入了她的呼吸之中。
她愣愣地对上他漆黑的眸子。
男人的眼眸深沉。
“闭眼。”
他含混道,稍稍靠近几分,高挺的鼻几乎紧贴着女子饱满的脸颊,又探进了些许。
馥郁芬芳的味道终于弥漫出来,同木质的厚重味道混在一处,接着,缓缓压制过去。
“你吃糖了?”男子瞅准间隙,低声问道。
陈末娉不自觉地用双手攀住他的肩膀,意识随着呼吸沉沉浮浮,好久后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她摇摇头,呜咽一声,往后避了避,想寻回自己的呼吸。
但她退一点,男人就进一分,不但没有退出去,反倒离他更近,像是要嵌进他的怀里。
魏珩看向她颤动的细密长睫,低语:“说谎。”
肯定吃了糖,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清甜的花果香气,像是饮百花集成的蜜露。
陈末娉脑袋晕晕乎乎的,没能听到他在说什么,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还有事要做。
“拿......东西。”
她从男人的怀抱中挤出去一只胳膊,打算去够芦荟汁液。
刚挤出去,就被魏珩捉了回来。
“等会儿再说。”
说完,他松开了女子的唇瓣,顺着她小巧精致的下颔,一点一点,向下移去。
陈末娉得了喘息的机会,急忙深吸了几口气,还没来得及呼出,忽地重重颤了颤身子。
她慌张惊叫:“你......你作甚。”
明明是在质问,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娇媚。
男人不答,只是稍稍加重了力度。
陈末娉慌乱无措,迷茫中双手插/入他的发间,不小心揪到了一缕头发。
魏珩被揪得“嘶”了一声,却仍没有抬头。
女子渐渐没了力气,紧紧攀附住抱着男人,好似一株藤蔓:“你......你快些。”
闻言,魏珩总算放过她,抬了头。
他瞥了一旁的芦荟汁液一眼,声音低哑:“你用不着它了。”
为什么用不着了呢?明明娘亲交代过要好好用的,这人是不是在骗自己。
陈末娉委屈地撅起嘴:“要用的,快给我。”
“真的用不着。”
魏珩见她不信,捉住她的一只小手,引导她开始探索。
陈末娉又被吓得大叫:“用不着用不着了!快放开我!”
这死男人,真的好过分。
女子把脑袋重新埋进他硬邦邦的胸膛里,稳住自己的心跳。
这就是洞房吗?还没成事,她的心脏都快坏掉了!
男人稍稍偏过头,轻咬女子红润如玉的耳垂,哑声道:“现在可以拿羊肠了。”
他在屋中看过,没瞧见那个匣子,想来她应该收捡了起来,放在了哪个隐秘位置。
平日放得隐秘就算了,此时隐秘却是不便,下次需得提前提醒她,早早拿出来才是。
陈末娉还懵懵地,听到他说话,也只是抬起眼,“啊”了一声。
莹润的小脸此时已经红透,挺翘的小鼻尖下粉嘟嘟的唇瓣实在可爱,魏珩迟疑少许,又亲了上去。
再松开时,他逼着自己问清楚:“匣子、羊肠,我下午给你的,放哪儿了?”
陈末娉被他掐着脸,脸颊上传来的淡淡酥麻让她的理智的少许回笼。
“在......枕头旁边。”
说着,她准备挣脱开男人的怀抱,转身爬去拔步床里侧,将匣子拿过来。
不过魏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单臂嵌住女子的纤腰,另一只手臂朝里一够,将匣子提到了床榻外侧。
他把匣子塞到陈末娉柔软细嫩的手中,再次重复:“羊肠,拿出来。”
女子呜呜咽咽的,终于开始打开了匣子,摸索到了其中的东西。
魏珩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没有留意到她拿出来了什么。
“怎么用?”
陈末娉迷迷糊糊问道,恍惚间又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办法,于是探手去抓手下近在咫尺的中裤。
不等魏珩回答,她自以为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于是将手中的东西结结实实往前一抵。
“好啦。”
陈末娉欢呼一声,她真是聪明,明明是头一次,却如此熟练。
等了等,见男人没什么动静,她忍不住催促道:“快点呀。”
男人还是没有动作,只是掐住她腰肢的手掌用上了些许力气。
半晌后,他终于缓过劲来,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剑眉紧蹙:“你在做甚?”
魏珩用另一只大掌复又捉住她的小手,举了起来。
晒干后的羊肠,结实地堪比木片,此时前端微微凹进些许,显然是撞到了什么硬物。
陈末娉还不知自己有错,晃了晃手:“给你用这个呀。”
用?明明是怼,稳重如魏珩,想起刚刚那一下的痛苦,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忍住痛意,低声教道:“你得把它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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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陈末娉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对不住啊,我给忘了。”
她连忙用上两只手去掰羊肠,掰了半天却掰不动,只好可怜兮兮地望向男人:“接下来呢。”
魏珩微微阖眼,真不知道她买书是看了些什么:“把它弄润。”
“好的好的。”
陈末娉赶忙去够茶几上的茶盏,将水泼上去搓揉几下,可得到的只有落下的点点结实碎渣。
“没用......”
陈末娉怕水不够,又弄了两次,甚至还捞过她准备了半天的芦荟汁液,可羊肠还是硬邦邦的杵在那里,顶部的凹槽像一条上扬的线,在嘲笑两人的傻气。
魏珩难得地沉默下来,盯着她手中的硬邦邦的物件,半晌后才迟疑道:“是不是,得早些泡着?”
身体的热度渐渐散去,理智彻底归位。
陈末娉被折腾地不上不下,烦躁地想哭,没忍住怼了魏珩:“既然要早些泡着,你怎么早点告诉我。”
男人也很不悦,他甚至还比陈末娉多承担了一份疼痛:“我也不知。”
“不知道不会问问别人吗?你还是个男人呢,怎么搞得。”
反正已经怼了,干脆就怼个彻底,管他侯爷马爷。
哪有男人不懂这个的!一天公务上殚精竭虑,这种事上就马马虎虎,气死她了,这可是她期待了半天的洞房!
魏珩抿紧了唇,没有反驳。
陈末娉瘪着嘴,眼框变得红彤彤的:“我不管我不管,你快点想办法,要是今天成不了,我明日就去衙门呈交和离书。”
和离了就反了天了,还用这来威胁他。
魏珩何曾被人威胁过?他下意识地想冷笑,可面对眼前怒气冲冲的女子,开口时却变成了解释:“鱼泡与羊肠材质不同,你拿出来,应该能用。”
言罢,他等着女子的动作。
但陈末娉却一动不动,在他说完后便垂下头,露出一段秀美的脖颈。
好一会儿,她才嗫喏道:“我......我觉得那鱼泡尺寸太大,所以扔掉了。”
“扔掉?”
魏珩气极反笑:“既然你觉得鱼泡尺寸不对,为何愿意用羊肠?”
“因为羊肠看起来窄小很多啊,我觉得更适宜你一些。”
陈末娉眨巴眨巴眼睛,还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他面前让他看:“你瞧,就两指宽。”
她自觉自己做得十分恰当,忽略了男人眼中腾起的怒火。
下一刻,魏珩冷声道:“夫人经验还是太少,这世上的大多数事务,不是靠感觉,而是靠实打实的经历才能知晓。”
他准备站起身子:“待我唤魏丁再将那物件送......嘶。”
男人立起的身子晃了晃,险些没能站稳。
“侯爷侯爷,你怎么了?”
陈末娉见他脸色煞白、额头冒出冷汗,连忙上前搀扶。
魏珩没有回答,只是斜倚着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许久后,他将脸埋到女子颈侧,沉声道:“唤郎中来。”
看来,今夜确确实实不能继续了。
她刚刚那一下,根本不是他缓一缓便能过去的。
18. 沐浴
这是陈末娉嫁到定远侯府以来最慌乱的一次。
首先是她自己,浑浑噩噩几乎一夜没睡,全靠一杯酽酽的茶吊着精气神,其次便是魏珩。
“侯爷,你真的可以吗?”
陈末娉看着缓缓从榻上坐起身子的男人,迟疑道:“要么还是坐轮椅吧,不要太逞强了。”
魏珩睨她一眼:“不知我逞强是谁导致的。”
陈末娉立刻焉巴了,巴巴地上前扶他。
没办法,她也不是对前夫有所依恋,而是作为罪魁祸首,实在于心难安。
魏珩高大,陈末娉不好扶他,干脆换了个方式,把他的肩膀扛在自己肩上,然后用离得近的那侧把他支起来。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般动作下,两人亲密地堪比昨日的拥抱。
“祭祖固然重要,但你身子也要紧啊。若是你不舒服,一定要立刻告诉我,这般如何?”
毕竟伤到的是关键地方,以后不能传宗接代可就麻烦了。
一想到这种最可怕的情况,陈末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真这样了,她不是和离也和离不了了,得在定远侯府伺候他一辈子。
陈末娉现在一点都不想过那样的生活,而且,她也真的不希望魏珩受伤难愈。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和她洞房应当就是男人自尊心作祟,可无论从侯爷、京兆府少尹哪个角度来说,魏珩都算得上尽职尽责。
他真的是很好的,她眼光不差,只是不适合她罢了。
她真诚地望着男人的侧脸,恳切道:“侯爷,我说得你听见了吗?要是有不对劲,立刻告诉我,让郎中整治。”
女子眼中的担心浓得要溢出来,魏珩对上她的眸子,难得放柔了声音:“好。”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太过担忧。”
他对自己的尺寸都没数,对伤情怎么可能有数。
陈末娉没把他的话放心里去,敷衍“嗯”了一声,照料他用了一点稀粥,然后朝浴房去。
祭祖当日需戒荤、戒酒,参与众人皆需于清晨沐浴更衣,祭祀时再净手供奉祭品。
往年陈末娉只需管好自己即可,魏珩不与她同住,只在吉时前到淑兰院中来,二人一同前往祠堂。
但今年,魏珩不但与她同住,还因为她险些出事。
陈末娉看了门边好几眼,纠结要不要让魏丁进来伺候。
平时让他服侍魏珩沐浴倒也无碍,只是现在......一旦沐浴,魏珩必然会被瞧见他受伤之处,男性尊严尽毁。
对魏珩来说,这应该是个顶天的大事儿了吧。
陈末娉放慢脚步,还没想好怎么办,魏珩已经开了口:“发什么呆?你同我一道沐浴。”
一道吗?
陈末娉瞪大了眼,忐忑不安。
“怎么?你不愿意?”
陈末娉下意识地点头,对上男人骤然变冷的视线后,又连忙道:“我......我不好意思。”
她三年来就偷偷看过一次魏珩洗澡,其他时候都老老实实的,想看都没地看去,结果如今上来就要同浴,谁能受得了。
魏珩语气稍缓:“无碍,毕竟昨夜......已经坦陈相待。”
想到昨夜,陈末娉俏脸一红。
也是,除了脑袋晕晕乎乎的没能仔细看,和坦诚相见也没什么分别,怕什么。
她用另一侧肩膀顶开浴房门:“就依侯爷所言。”
玉琳早已命人备下了热水,此时浴房中热气萦绕,宛若仙境,尽管两人靠得很近,好像也比在里间卧房中多了些许距离。
这种情况下,陈末娉的勇气更足。
陈末娉搀着魏珩倚着墙壁站好,深吸一口气,抬手覆上他的中衣领口。
“侯爷,得罪。”
话音未落,不等魏珩应答,女子已经干脆利落地扯开了男人领口。
魏珩瞧着自己被硬生生撕破的中衣,眼睫微颤,抬眼瞧她:“你居然有这般力气。”
“还好。”
陈末娉谦虚道:“只是顺着布料纹路撕得,不算什么。”
这还是她小时候和黄蕴之打架时练得手艺呢,成了定远侯夫人后自持稳重,已经许久未曾如此畅快地撕过衣服了。
早死早超生,要是让她慢慢脱,她还真怕自己脱一脱流鼻血。
说完,她逼着自己从那坚实的胸膛、块垒分明的腹肌上移开视线,抬手要去解开男人的中裤。
“等等。”
魏珩看出她准备做什么,一把按住她的手。
怎么,他是觉得不方便,所以还是决定让魏丁来吗?这样也好,他不觉得丢脸就行,她也省了尴尬。
陈末娉移开手,抬头看他,等他的安排。
谁知男人顿了顿,只是说:“不要撕。”
“不撕你没法脱掉呀。”
陈末娉认真道:“你要是脱,肯定会拉扯到腿侧肌肉,那不又得疼?”
正好也让她看看,他究竟伤得怎么样了,好做到心中有数。
魏珩闻言,阖上眼帘,偏过头不看她:“罢了,依你所言。”
“好的侯爷。”
陈末娉说着,闭上眼,手起掌落,“嘶啦”一声扯掉了本就不多的布料。
其实是害羞的,但一想到魏珩日后有可能不能人道,她还是克服了这点害羞,抱着负责任的心态张开了眼。
接着,她愣在了当场。
她的天啊,她眼睛没坏吧。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可观,这真的不是避火图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吗?
难道是因为受伤之后肿了,所以才巨大了一圈?
但是看上去也没有红肿得很厉害啊。
陈末娉实在想不明白,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看,好半天也没挪开。
好像确实不太严重,除了有些红肿,直接用干羊肠撞上去的地方有一点点破皮之外,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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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
现在她的问题比较严重点。
陈末娉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够好。
“水要凉了。”男人淡淡道。
“哦哦,啊?好。”
陈末娉从巨大的震惊中惊醒过来,连忙站直,又扶着魏珩朝浴桶走。
等她把男人送到浴桶里,一抬头,正好对上魏珩的耳朵。
她奇怪道:“侯爷,你怎么耳朵那么红?”
说完,她忽然反应过来,该不会是害羞吧?
陈末娉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魏珩,一个笑一下就能要他命,常年面无表情的人,居然还有害羞的一天?
魏珩没搭理她,只是伸手要香胰子:“给我。”
“侯爷,你是不是害羞啊?”
可能是因为见过了魏珩最狼狈、最坦白的一面,陈末娉现在反而不怎么怕他了。
她凑上前,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的耳朵:“你肯定是害羞了。”
魏珩还是不答,只是转过身去,用脊背朝着她。
清澈的水下,男人的背肌一览无遗,甚至还能隐隐约约看见下方的弧度。
陈末娉第一次有机会仔细观察魏珩的屁/股,同样看直了眼。
这男人不但前方壮观,后方也很不错,屁/股又挺又翘,比前方的丑陋狰狞好看多了。
她刚刚在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啊,要是真的让魏丁进来伺候,她不就错过这好东西了!
想到适才的场景,陈末娉一阵后怕。
魏珩再次伸出手:“香胰子。”
好吧好吧,再耽误下去祭祖吉时都要过了。
陈末娉依依不舍地移开眼睛,拿了香胰子给他递去,顺手拿过一方细密麻布,给他擦洗。
魏珩爱洁,并没有什么需要擦洗的,女子很快就擦完了上半身,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在背肌上摸了好几把,才大胆地提出想法:“侯爷,底下也得擦擦吧。”
魏珩终于偏过头,用那种看透一切的目光看向她。
他低声道:“别太过分。”
虽然这么说着,可陈末娉居然没有从这句话里听出来生气的情绪。
果然是和离了不敢对她发脾气了吗。
她鼓足勇气又道:“过分什么?侯爷,祭祖总得擦洗干净吧。”
魏珩转过身子,用鼓起的胸肌正对着她。
他缓缓道:“我自己来。”
言罢,男人抬起手,从她手中拿过了麻布,自行擦洗。
陈末娉没了事干,顿觉无聊,只能侯在一旁,看他沐浴。
还没看多久,突然间,魏珩出声问道:“你怎么还不洗?”
陈末娉莫名其妙,指了指浴桶道:“因为浴房只有一个浴桶啊。”
魏珩往桶边错了错身,前方空出一大片空间来。
“我说了,一同沐浴。”
他把香胰子递给陈末娉,目光沉沉:“快些进来,不要耽误了祭祖的吉时。”
19. 牵手
怎么就老老实实答应了呢。
陈末娉钻进水里,觉得自己真是被死男人的绝妙身材冲昏了头。
不过片刻功夫,她埋在水下的鼻子就被人捏住了,男人另一只大掌扶住她的肩膀,将其缓缓托起。
“你想让自己溺水?”
魏珩蹙眉,眼神在她红彤彤的小脸上巡视一圈:“就这一会儿憋成这样?”
不是憋的,是羞的,和你一样。
陈末娉腹诽着,摇头表示不是,头发甩动间,飞溅起的水珠好巧不巧地落在了男人的胸膛之上。
水珠好圆,好润,好弹,好想摸。
陈末娉连忙掐了自己一把,逼着自己移开目光。
魏珩似乎没察觉到女子的异样,他把麻布也递给她:“可需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
陈末娉连连摇头,缓缓直起身子,在胳膊和肩膀上开始涂抹香胰子。
魏珩也不回避一下,就那样靠着浴桶边沿,似乎很平静地看着她。
陈末娉假装没看见,垂下眼帘,目光透过水面,落在对面男人的身体上。
她真的想好好感谢感谢这个大浴桶,里面的水遮不住男人的胸膛,她能清晰地瞧见他的上半身,却能遮住她锁骨以下的位置,只要她一直抬着胳膊,那魏珩就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
正这么想着,她听见了水流的声音,哗啦哗啦。
“咦?哪里的水声。”
陈末娉疑惑地左右张望,没看见浴房内还有水具。
还不等她继续查看,紧接着,浴桶中的热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
陈末娉俯身抱住自己,盯着魏珩手边一块可以活动的木板,没忍住道:“侯爷,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本以为男人会装傻不回答,没想到他居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是啊,你有些矮,水太多都没法搭香胰子,不好擦洗,为着赶时辰,我才帮你放了些水。”
这是不是他这辈子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陈末娉怀疑地看着他,甚至稍稍松开了自己的手臂,露出一点沟壑来,而男人还是一脸淡然,似乎不为所动。
个屁,昨天晚上抱着她啃的人是谁。
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
就算是魏珩,为了掩盖自己真实的目的,三棒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人都能说长句了。要是别人知道,估计都得夸她一句华佗在世。
她发觉自己真是心境变了,先前就算在心里骂魏珩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如今她已经能面不改色,当着他的面在心里说些粗鲁之言。
要是让她娘知道,肯定又要说她不稳重,没贵女气度。
陈末娉“呵呵”两声:“那真是辛苦您。”
真当她三岁小孩呢,昨晚熟练成那样,要不是最后他也不知道羊肠怎么用,她肯定觉得这死男人经验丰富。
罢了罢了,反正都和离了,只要他身体没问题,还能给自己爽快爽快,管那么多干什么,又不和他过了。
魏珩微微颔首,表示接受了她的感谢。
陈末娉刚安慰好自己,这下气又不打一处来,明明一开始狼狈的是他,怎么自己反倒还被他给吃住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脸皮不够厚吧。
陈末娉这般想着,干脆松开双臂,与男人坦诚相对,大大方方地涂抹起香胰子来。
馥郁的香气在浴房中弥漫开,熏红了女子的脸,熏热了男人的眼。
魏珩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而不断改变,当羊脂白玉塞上春色毫无避讳地出现在眼前时,冷静如他,也有点难以自持。
可惜,经过昨晚的意外,现在不是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腿侧的痛意,稍稍又站直了点身子。
陈末娉擦洗的动作顿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男人完全露出的腹肌和隐没入水的鲨鱼线。
她眼光真好啊......避火图的男主角有这东西吗?好像有的都没几个,许是有些画师都没见过。
但她也真是可怜啊,这么好的东西,足足过了三年才瞧见,这是多么地暴殄天物!
她咽了咽口水,还是舍不得移开视线,甚至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眼睛甚至要看穿水下隐藏的巨物。
“陈末娉。”
“啊?怎么啦?”
女子终于回过神来,抬眼对上男人无可挑剔的脸。
“没什么。”男人还是淡淡道。
没什么叫她做甚?吓她一跳,还以为时辰到了呢。
陈末娉想瞪他一眼,又靠习惯忍住了,还想再看看鲨鱼线的纹理时,男人的声音又在她头顶响起:“我想说,你流鼻血了。”
*
到达祠堂时,陈末娉用了一个小夹子夹住鼻腔,靠嘴呼气吐气,魏珩又看起来行动不便,自然受了不少人询问。
首当其冲地就是魏彦,小孩子正兴冲冲地过来要抱她,就看见了她的怪异装扮,当场“嗷”了一声,转头扑进了亲娘怀里。
陈末娉今日难得真心的笑容僵在嘴角,小没良心的,亏她平日对他那般好。
唉,果真不是自己亲生的,养不熟啊。
她心中默默叹一口气,站直身子,重新带起假笑回应众人关心:“没事没事,侯爷他先前出公差时扭了脚,所以走路不便,多谢叔父、叔母关心。”
“我也没事,最近事务繁重心火太旺,才流了点鼻血,想赶时辰过来,故而用此办法。”
各路亲戚都开始说着“辛苦辛苦”、“保重保重”之类的话,气氛如先前每一年一般,并无不同。
陈末娉含笑安排着大家按长幼顺序站好,然后走回魏珩身边立定。
“好了,侯爷你还好......”
她压低声音,想问问魏珩现在的情况,还没说完,就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眼眸。
魏珩直直地盯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陈末娉微怔:“怎么了?”
“没事。”
男人的嘴一如既往地撬不开,他转过脸望向祠堂中央摆放的先祖牌位,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还在疼,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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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坚持。”
话音落地,族长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魏氏子孙,成元十年祭先祖祀,启!”
众人纷纷跪下,陈末娉跪好后,瞥向身旁,见男人跪得笔直,心下担忧更多。
族长将前一日备好的贡品、器具、菜蔬等物一一奉到魏氏祖宗灵位前,嘴中喃喃念着祀文。
祀文还是陈末娉准备的,但此时她却觉得这篇祀文格外地长。
族长每念完一句,魏珩的唇色似乎就要白一点,她看在眼里,忐忑便更重一分。
真的没大问题吗?虽说只是红肿,但在那位置......
她有点后悔昨晚郎中到淑兰院为魏珩整治时,她退到外面的举动了。现在两眼一抹黑,也不知该为苦主做点什么。
好不容易,族长念完了祀文。
众人起身,陈末娉眼疾手快地搀住身旁的男人,挺着他起身站直。
魏珩望她一眼,朝她微微颔首。
紧接着,他作为定远侯、魏氏现任家主,从族长手中接过三柱香,缓步行至牌位前,念诵请神词。
待念完后,他又走到祠堂门口绕行一圈,举香敬天,接着回到牌位前把香插/好,跪拜叩谢。
众人又跟着跪下。
终于,魏珩再次起身,斟一壶酒,叩拜天地祖先。
接着,在场众人都重新叩拜,大声念出自己对祖先的怀念及祈求的祝福。
陈末娉朗声说了句:“愿阖家美满,平平安安。”后,又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愿魏珩赶快恢复,一求他康健,二求她心安,三求让她在离开定远侯府前,好好享受一番。
念完后,她等着魏珩领着大家起身,却在此时听见,不远处的魏老夫人祈福道:“愿我定远侯府开枝散叶,早立世子。”
她心头一颤,不由得望向魏珩的位置。
魏珩此时已然起身,却没有看她,而是正瞧着魏老夫人跪拜的地方。
离得这么近,他肯定把这些话听进去了。
陈末娉瘪瘪嘴,压下心底的一丝失望。
魏老夫人的心愿至少今年是实现不了了,三书六聘,至少得折腾大半年,魏珩就算马不停蹄地再娶,也得明年才能抱上孩子。
她还在胡思乱想,没有留意到,魏珩已经行至了她的身旁。
一只大掌从衣袖下牵住了她。
陈末娉诧异抬眼,正对上男人如水淡的目光。
不等她开口,魏珩已经斜斜倚上了她的身子,低声道:“待祀宴结束后,再唤郎中来一趟。”
女子不由得紧张起来:“这么难受吗?”
“还好。”
魏珩紧紧握住掌心中柔软的小手:“不过比稍早时确实难受了几分。”
好吧,既然他都这样了,她身为凶手,还是得让人家靠靠的。
她只想着魏珩的伤势,没有顾及到,二人何时这般亲密过?
看在众人眼中,这可真是年前最新鲜的大事,不过几日功夫,定远侯和夫人同修于好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20. 叮咛
“你们俩现在怎么回事?”
尽管行动不便,但魏珩还是执意要去衙门办差,陈末娉待着也是待着,为了表现罪魁祸首的诚意,干脆每天用马车接送他。谁知这天刚把魏珩送去京兆府,就被初晴的人拦住,说世子夫人请她府上一聚。
“没怎么回事啊。”
看着急哄哄的密友,陈末娉有些莫名其妙:“只是他现在不方便骑马,所以我送送他而已。”
“让车夫送不行?还得你亲自送?”
“这不是因为,人家受伤是因为我嘛。”
和初晴之间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没成事的第二天她就通过书信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密友,还托初晴暗中找找,有没有治疗那方面外伤特别拿手的大夫。
陈末娉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奇怪:“你突然问我这个干嘛。”
好友盯着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她应该没有害羞、暗喜之类的情绪后才松了口气,在她对面坐定:“最近京中传遍了,说你们二人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情深意浓,行为亲密,吓得我赶快把你叫来问问。”
陈末娉被噎了一下,无语道:“情深意浓?举止亲密?我怎么不知道。”
除了没成事当晚和共浴时亲密一点,别的时候她感觉和之前区别不大啊,最多是魏珩因为受伤,教导她的频率少了些,但也不是没有。
“不知道就好。”
说完,初晴再次望向好友那双澄澈明亮的杏眼,叮嘱道:“让你和他洞房,是为了让你得到之后别想了,而且他各方面都不错,你也能享受享受,可不是让你再陷进去。”
陈末娉垂眸:“我知道。”
这几日,许是因为魏珩存心遮掩伤情,不让魏丁伺候,故而夜夜同她宿在淑兰院,可每夜二人同榻而眠时,她心中浮现的不是愉快,而是纠结。
纠结他明明心中有人,为何还能安心宿在自己身旁。
先前他因为旁人对自己冷淡时,她虽然痛苦,但还能因此赞他一句坚守初心。
而如今,在一纸和离书的督促下,她似乎在慢慢失去自己当时爱慕男人的感觉。
如果不是魏珩仍旧认真当值、面容仍旧俊逸,还有关键之处因为她受了伤,她才不会愿意他留宿。
唔。
陈末娉咬唇,纠结着。
要是真正成事时表现得足够好,还是愿意的。
她胡思乱想着,由着思绪飘远,直到初晴轻轻握住自己的手时,才回过神来。
“好不容易才决心开始新生活,不能再陷进去了。”
陈末娉感受着初晴掌心的温度,不知怎么地,眼前这一幕和三四年前,她劝自己不要迷恋魏珩时重叠在一起。
“你放心吧。”
她回握住好友,轻声道:“我保证,这次不会的。”
她知道自己现在留在定远侯府的原因,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境确实在改变。
这次,她不会让好友和自己的决心失望。
初晴留她在英国公府用了饭,又给她带了满满一匣子蟹黄包让她带回府上用,走之前又叮嘱道:“现在你们二人肯定与先前要近些,但需得注意,莫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不然他日你呈交和离书后,也不好在众人口舌间顺利脱身。”
“我省得。”
陈末娉提着裙摆上车,朝密友摆摆手,放下车帘。
除了男女之事,她一定开始与魏珩保持距离。
不知不觉间,在英国公府逗留了一整日,已到了魏珩的下值时辰。
车夫跟着陈末娉接送了好几日魏珩,此时主动提起:“夫人,差不多到接侯爷的时候了。”
“是吗?”
陈末娉瞧了瞧天色,已到傍晚。
她习惯性地准备吩咐车夫掉头前往京兆府,刚刚开口,就想起了适才初晴同自己说得话。
是啊,就算受了伤,车夫去接不成吗,她天天接送,是不是有些过头?而且落在有心人眼里,也是他们夫妻感情骤然深厚的铁证。
想到此处,陈末娉把原先打算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先送我回府,我突然想起有些要紧的事做,送完我后,你再去接侯爷回来。”
车夫不疑有他,依言行事,把陈末娉送到定远侯府后又转头前往京兆府。
陈末娉看着马车离去,呼一口气,回转屋中。
待魏珩回到淑兰院时,陈末娉面前正摆着算盘和账册,清点自己成婚前几处陪嫁产业。
“今日怎么突然有事?”
魏珩一步一步,缓缓挪到她身后,隔着女子的肩膀查看她手中账册。
感觉到男人的靠近,陈末娉身子微僵,尽量平静道:“因为白日出去转了一圈,结果耽误了正事,只能早些回来补上。”
魏珩微微颔首,没有看出端倪,又道:“这账册是明日便要用吗?”
“是。”
陈末娉背对着人撒谎要更加得心应手一些:“本来该祭祖前弄完的,现在已经拖无可拖。”
所以,不是她故意抛下伤患,是她真的忙。
听到拖无可拖四个字时,男人蹙了蹙眉,不过并没有如先前一般训斥她。
他越过她的肩膀,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翻开的这页账目上点了几处:“这里和这里,入账数额不同,还有这里,库存盘点有偏差。”
他居然还会这个?还以为他从来没学过管家理财之事呢。
陈末娉心下微讶,按照他指得地方去看,果然如此。
她依照男人的话勾画出来,又翻到下一页。
如此几回下来,手边这本账册看得极快。
尽管陈末娉一个人也能看完,但是多了一个动作麻利的帮工,效率要高上不少。
这可怎么办,本来还打算用这账册当借口,让他自己用晚饭,自己明日去上值呢,要是看这么快,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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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她又没事儿可干了?
陈末娉脑中正在飞快琢磨该如何是好,而身后的魏珩看着看着,似乎有些站不住,往前靠在她的脊背上,呼吸也随之喷在女子的耳畔。
陈末娉脑袋一热,咬住唇,偏头看向男人的侧脸:“侯爷,你身子不好,先歇息吧,账册我一人看便是。”
“无碍。”
魏珩点出差错的动作更快:“看完账册,好早些用饭。”
“可是侯爷,我白日出去时用得多了,此时腹中还有些微涨,怕是得你一人用了。”
听到这里,魏珩总算从账册上移开眼,探究地望向身旁的女子:“用得多了?”
“是。”
说着,陈末娉还抬手指了指自己带回来的食盒:“对了,你要不要用蟹黄包?可好吃了,就是因为太好吃,所以才一不小心用多了。”
听到这话,男人眼中的疑虑顿消,转而浮上的是肃然。
他沉下脸,瞧着那食盒道:“蟹黄性寒凉,夏季都不可多食,更何况是岁末冬日。”
“下次再食,不得多于两个。”
陈末娉脸一僵。
两个怎么可能够吃啊?到底是谁在京中乱传说他俩现在感情好的,这死男人不是和之前一模一样吗?就爱教训人。
魏珩瞥了一眼她五彩纷呈的表情,挑眉:“怎么,不愿意?”
“怎么可能,多谢侯爷关心才是。”
陈末娉深吸一口气,又要露出自己的假笑时,魏珩已经挺直身子,一步一步挪向门口,唤外间候着的玉琳进来:“去吩咐小厨房,送一锅浓浓的姜汤来。”
“不可!”
听到姜汤二字,陈末娉的体面维持不住了,她立刻从书桌前站起,飞快跑到门前制止:“玉琳!不准让厨房送姜汤!”
死男人死男人,居然还想用姜汤这种非人手段折磨她!他最近的老实都是因为受伤和那点可怜的男性自尊装的吧,肯定是的!
亏她还想了半天,打算毫无声息地疏远他,其实根本没必要嘛!死男人和先前没任何区别!
玉琳站在门前,看看魏珩,再看看自家夫人,迟疑道:“夫人,其实侯爷说得有道理,您食了寒凉之物,就是得用性热地冲冲。”
“我不。”
在魏珩面前,除了洞房相关事宜,陈末娉还是第一次如此决断地拒绝了他的提议:“我绝对不用姜汤,任何带姜的东西,都别想进我的嘴。”
她看看玉琳,又看看魏珩:“明白了吗?”
玉琳应是,魏珩半天没说话。
就在陈末娉以为他要因为自己的态度发脾气时,男人却转身进来,重新走到书桌旁,若无其事地帮她看起账册来,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陈末娉眨眨眼,又眨眨眼,纠结了好半天才问道:“侯爷,你怎么不生气啊?”
这么平静,让她有种她才是定远侯府老大的错觉。
21. 共眠
魏珩蹙眉抬眼:“为何生气?你既不愿用就罢了。”
罢了?先前二人还没和离时,他的态度可不是这样,不说太远,十几日前还因为她护着玉琳甩手就走呢,现在倒会尊重她了。
本来陈末娉应该高兴的,可有一前一后作对比,她反而不怎么开心。
做他的妻子,做定远侯府的侯夫人,反倒要比无名无分的外人承受更多吗。
陈末娉垂着眼帘,把自己两只手指拨弄来拨弄去,直到魏珩帮她把账册的所有问题挑拣出来后,她才平复情绪,继续挂着假笑走到男人身旁,不停地:“多谢侯爷。”
“没点诚意。”
魏珩抬手唤玉琳魏丁进来,让其摆饭,又转头看向陈末娉,正准备说出让她陪自己一道的话时,女子已经抓过披风抬脚往出走:“侯爷,我还得去库房瞧瞧,给祖母备几只品相好些的山参,她说要自用。”
话音未落,陈末娉已经风一般地跑出了屋子,只给男人留下了一个急匆匆的背影。
魏珩将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抿了抿唇,望向侯在一旁面露茫然的魏丁:“她真这么忙吗?”
“回侯爷,奴才不知,不过夫人确实事务繁重,之前瞧见过淑兰院的人将账册送去账房,足足搬了十几个竹篮。”
“是吗?”
男人的声音很轻,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才低声道:“先用饭吧。”随即坐到陈末娉平时用饭的桌前,净手提著。
陈末娉故意在外面磨蹭了很久才回来,一进屋,就瞧见拔步床上已经鼓起了一块。
怎么还没回他书房睡啊,她还以为自己跑了没人伺候他,他就自己回去了呢。
“侯爷?侯爷?”
她唤了两声,见男人已经睡熟,才放下心,自行去浴房沐浴。
待她洗完出来后,小心翼翼地行到榻边,轻手轻脚地跨过睡在床榻外侧的男人,打算钻到里侧去时,魏珩突然翻了个身。
“哎呦我的娘诶。”
陈末娉想躲开他的动作,结果脚下的锦被被面太过顺滑,害得她脚下一个呲溜,一只腿就劈进了床里,一只腿还停留在床外,准确地说,是停留在魏珩的腰腹上。?
?“侯爷......你醒了啊。”
女子小心翼翼地想收回那只卡在他腰上的腿:“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男人不答,只伸出大掌,一把握住她正在收回的脚腕。
他掌心的温度毫无阻隔地传进她还带着点点凉意的肌肤里,惹得她轻颤了一下。
“怎地回来得如此晚?”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她的回答。
被他这么看着,陈末娉更加心虚。
她避开魏珩的目光,小声解释:“库房山参太少,不好挑选,挑完之后又急急给祖母送去,故而耽误了回来。”
“是吗?”
男人声音意外地很轻,像是清风拂过。
陈末娉硬着头皮道:“对,明日我就命人清点库房,看看有什么缺的差的,一并补齐。”
补齐了,她也好轻轻松松地走,不然总觉得给他们魏家耽误了事。
说着,她试探着动了两下,想把脚缩回去,还没用上劲,男人已经松开了手。
他收回视线,低声道:“睡吧,下次若有类似之事,第二日再寻也不迟。”
陈末娉应了,摸索着去掀开自己放在里侧的专用锦被时,却怎么都摸不到。
奇怪,玉琳肯定是给她铺好的呀,怎么会摸不到呢。
就在此时,魏珩的声音再次在她身旁响起:“找你的被子吗?”
陈末娉点点头。
男人不急不缓道:“忘了同你说,睡前我涂药时,不小心把药弄到了锦被上,所以借用你的盖了。”
说着,他将身上已经暖热的锦被往里侧挪了挪,让其能覆盖住女子的身子:“先将就一晚,明日再唤人换新被来,如何?”
他既然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回答?更何况害他抹药的人不就是她吗,究其原因,还在自己身上。
陈末娉抓着锦被一角,纠结了一会儿,钻了进去:“那就依侯爷所言。”
地龙虽暖,却比不上被窝,更别说是被人提前暖过的被窝。
身旁传来淡淡的木质香味,平和厚重,伴随着男子的体温,烘得人全身暖洋洋的。
如果......没有时不时撞到她就好了。
陈末娉想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侯爷,你是不是身体无恙了?”不然怎么这么生龙活虎。
魏珩微微阖眼,神色不变,平静道:“郎中说了,还需修养几日。”
“真的吗?”女子有些怀疑。
听到这话,男人总算睁开眼,漆黑的眸子中倒映出陈末娉的身影:“不信,你可以去问郎中。何况,我装病,对我有何好处?”
是哦,他要是早点好了他俩不就能早点洞房了吗,拖那么久有什么好处,她不信他舍得拖。
“侯爷,我不是说您装病,只是觉得,您身体就算受了伤,还是超乎常人的......”健壮啊。
魏珩眼眸深深:“有些眼光。”
陈末娉一噎,这还需要有眼光?她都被咯到了。
她挂上假笑,打算再打两句哈哈时,一张嘴,先打了个哈欠。
魏珩道:“睡吧。”
陈末娉点点头,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色尚早。
她打了个哈欠,准备如往常一般起身时,却感觉到身上有什么东西,紧紧禁锢住她。
“怎么......”
陈末娉嘀咕着低头去看,瞧见是什么把自己困住时,连忙闭上嘴,不敢再发出声音。
魏珩一只手臂正搂着她的腰,看样子,圈着她睡了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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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毛病吧,自己不好好睡觉,抱她干嘛。
陈末娉腹诽着轻轻掰开男人的手臂,准备往出去迈时,却险些一脚踏空。
原来是魏珩已经退到了床榻边沿,再有寸许距离,身子便要掉到地上。
她越过魏珩去踏床边,不踏空才怪。
陈末娉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呼了口气,重新审视自己刚刚睡觉的位置。
唔,好像是她的问题,她习惯了一个人睡,整个人窜到了床榻中央,魏珩不抱着她,似乎很容易掉下去。
陈末娉的内心又被愧疚充斥了一下,她咬着唇,轻手轻脚地从男人脚下绕了一圈,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地面。
出门前,她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见魏珩还在睡着,放下心来,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她没有留意到,在自己出门的一瞬间,床榻上的男人毫无声息地转过身来,睁开眼,凝视着刚刚合上的门。
*
魏丁伺候完魏珩洗漱更衣,四周环视一圈,奇怪道:“咦,夫人呢?夫人怎么不在?”
魏珩自行束好腰带,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外面:“不知道。”
“啊,您也不知吗?”
魏丁挠挠头:“那咱们要么等一等夫人吧,夫人最近不是每日都要接送您,她应该会按时回来的。”
“不会。”
魏珩垂下眸,望着刚刚自己穿好的云靴,重复道:“我们自己去衙门。”
话音未落,外间就响起了脚步声,魏丁眼睛一亮,嘴里说着:“您瞧吧,夫人果然回来接您去衙门了。”
魏珩抿了抿唇,终于还是抬眼,随着魏丁的视线看向门口。
下一刻,玉琳推门而入。
她对上魏珩的目光,愣了愣,接着朝男人福了一礼:“侯爷,夫人娘家有事唤她,她先去陈府了,故而今日无法送您,劳烦您自行前去。”
魏珩收回视线,声音极冷:“知道了。”
他忽略掉魏丁想要搀扶的手,一步一步迈出屋子:“告诉她,早些回来,郎中今晚要来复诊,需得有人在场。”
魏丁跟着自家侯爷出了房门,不解道:“侯爷,您不是说自己没什么事吗,怎么今晚又要唤郎中来?可是又有不适?”
“闭嘴。”
魏珩说着,掀开车帘上了马车,待马车驶离定远侯府后,才低声吩咐魏丁:“三件事。一,今日帮我给英国公世子送下拜帖,约他午时在清源茶楼见面;二,给王大夫递去口信,让他傍晚早些过来,我有事要和他交代;三,备一桶热牛乳,送到三堂内。”
他叮嘱:“记得,越快越好。不然误了时辰......”
男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凝视着魏丁。
魏丁被看得脊背一寒,连忙赌咒:“侯爷,我立刻去办,绝对不会误您的事儿的。”
不过他实在纳闷,侯爷说了这么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22. 贴近
“夫人,您这般行事,是不是有些明显啊?”
玉琳等府上马车送魏珩离开后,才偷偷摸摸地溜回淑兰院的小厨房,找到凑在灶台边烤膛火的陈末娉:“您昨晚没接侯爷,今早又没送侯爷,甚至不见他,侯爷肯定感觉到了,您在刻意疏远。”
“有吗?”
被玉琳这么一说,陈末娉才恍觉,自己表现的是不太自然。
顿了顿,她耸耸肩膀:“明显就明显吧。”
他俩本来就不该熟络,都和离了,疏远才是该走的路。
话虽这么说,但真的想到二人即将桥归桥路归路,陈末娉心里还是像被针尖细细刺了一下。
她急忙晃晃脑袋,赶走这点不适。
陈末娉,你怎么回事,都答应初晴不再陷进去了,可得好好把控自己。
她呼一口气,看向玉琳。
“既然同他说了要出门,干脆真的出门吧。”
反正她要帮定远侯府采买东西,正好出去转转,把谎话变成真的。
说完,陈末娉起身,把厨娘给她温的一小碗玉耳莲子羹饮下,朝玉琳道:“套车。”
京中的年味比前段日子更重了不少,夹道两旁全是小商小贩,马车想要通过,可得费番功夫。
好不容易才去到了陈末娉想来的店铺前,刚一下车,迎面就遇上一人。
呵呵,真是冤家路窄。
黄蕴之正巧掀开门帘从店里出来,直直撞上陈末娉的视线。
她微怔,然后站定:“呦,好几日没见你了呢。”
陈末娉点点头,不想和她搭话,直接往铺子里面走。
但黄蕴之挺着又大了一圈的肚子,挡住了去路:“去聊聊如何?”
“不好意思啊夫人,我需给府中采买些药材,怕是没有功夫。”
陈末娉想绕开黄蕴之,但那肚子横在面前,她害怕撞到,只能停了下来。
“怎么,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
黄蕴之明显没有上一次遇到她时开心,脸皱在一起,仿佛在瞪着她。
那大肚子着实有威慑力,陈末娉怼人的话默默咽了下去,假笑道:“确实有点,毕竟你现在身子重,我还一身轻,这不是想着得小心些吗。”
“哼,借口。”
话虽这么说,可黄蕴之脸色明显好了不少:“不过你真得抓紧了,趁着侯爷闹完脾气回府,你俩小别胜新婚,感情升温,早些怀个孩子才是正事。”
小别胜新婚?到底是谁传出去的,他俩新婚过吗主要。
陈末娉继续假笑:“夫人说得对。”
“那肯定,别看你生得比我好,可夫妻感情经营上的学问多着呢,你不比我强。”
黄蕴之说着,抬手要来挽她:“说起这个,你可得好好感谢感谢我。”
陈末娉本想避开她的动作,听到这句话,不由得顿住:“什么意思?”
黄蕴之惊讶捂嘴:“你还不知道吗?就是,哎呀,你不知道的话,我得斟酌下要不要告诉你。”
她知道什么知道,装模作样也不知道装像点,还斟酌,有什么好斟酌的,这不就是等她求问吗。
陈末娉气性上来,偏过头往铺子里去,就是不问:“黄夫人,我真的需要采买,下次再问你,回见。”
话音未落,她躲开黄蕴之拉她的手,闪身进了铺子里。
这铺子有两层楼,数十个房间,一旦进入,便不好找了。
以防万一,陈末娉带着玉琳在几个房间中穿梭了一会儿,又上到二楼,从窗户中看见黄蕴之气呼呼地坐上马车走了,她才安心去寻伙计买东西。
玉琳在一旁跟着,奇怪道:“夫人,适才黄夫人说的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咱们为什么要感谢她。”
“谁知道呢。”
其实陈末娉也好奇,但她实在不想给黄蕴之好脸:“许是快生了没事干,骗我玩呢。”
天天挺着肚子在她面前炫耀,她现在是没孩子,可是不代表以后没有啊,嚣张什么。
不过。
陈末娉停住脚步,抿紧唇瓣,心脏因为这个念头微微一疼。
就算有孩子,孩子的父亲也定然不会是魏珩了。
......
粗粗采买了一些物件填充库房,已经耗费掉了大半天功夫。
陈末娉也没打算一天就置办完,瞧了瞧天色差不多了,便喊玉琳回定远侯府。
见玉琳拿了不少东西,她也上前搭手帮忙,谁知两人默契不够,换手时,一些匣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散落一地。
“还好山参那些贵重的东西已经提前送上马车了。”
女子庆幸地拍了拍胸脯,蹲下身子,和玉琳一起收捡时,旁边忽地来了人,也伸手帮忙。
“谢......”
她抬起头,正准备和帮忙的人道谢时,看清了此人的相貌。
这是一张她绝对不会忘记的脸。
来人露齿一笑,细长的眸子眯起,温声道:“不必道谢。”
言罢,他将捡起的匣子归还陈末娉,轻松地朝她挥挥手,跨上马,驰骋而去。
陈末娉呆在原地,只有一双眼,默默追随着那纵马离开的身影。
“夫人?”
玉琳在她眼前晃了晃:“您是在看那位郎君吗?”
玉琳有些紧张地左右张望:“您要是想看,咱们要么上车了再瞧,外面这人来人往的,被人瞧见了不好。”
听到这话,陈末娉总算收回了视线,咬住唇,随玉琳上了马车。
这些日子,玉琳还是沉稳了不少的,上车后首先劝导自家夫人:“我知道您就喜欢美男子,适才那公子俊俏,我也欢喜,可您现在毕竟还没对外严明和离之事,还是得收敛些好。”
“她不是公子。”
玉琳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这话,愣了愣:“诶?”
陈末娉望向车窗外,马车行走间,车帘轻动,露出外面一片张灯结彩的红火景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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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字一顿道:“薛茹淮,永平薛家独女,贤妃娘娘亲侄女,自小善骑射,好男装。”
“居然是男装?”
玉琳瞪大了眼,挠挠脑袋:“我真是眼神不好,怎么一点也瞧不出来。”
“不怪你。”陈末娉轻声道。
她一开始也没瞧出来,还以为是魏珩的朋友,直到她和魏珩熟络后,有一日亲眼看见,“公子”进了薛家,过了些时候,换了身女装出来。
京中无人不知,永平薛家没有男丁,许多时候,把女儿作男儿养。
那时她才恍然明白,为何她明明已经同魏珩很是熟悉,似乎只差临门一脚,却总感觉和他之间隔着一层什么。
“夫人......”
玉琳看出她此时心情不佳,想了想,握住她的手。
“没事。”
陈末娉回过头来,朝她微笑。
既然有了和离书,魏珩心中惦记谁,挂念谁,都和她不再有关系。
何况,这么好的女子,她应该赞叹自己的前夫眼光不错才是。
*
“差点忘了叮嘱你,适才和你说的,不可告诉旁人。”
这些事,先前只有初晴和一直贴身伺候的玉茗知道,哪怕是陈父陈母,她也没有泄露过分毫,只当魏珩单纯不喜欢她。
“奴婢省得。”
玉琳话音未落,身后便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男声:“什么省得?”
陈末娉瞬间气血倒涌,急忙转身,站到玉琳身前:“侯爷,你下值了?”
这还没到下值的时辰呢,他怎么又提前走了。
“嗯。金晚郎中要来复诊,故而早回来了片刻。”
男人解释完,用漆黑的眸子望着她,又问了一遍:“什么省得?”
“那个......”
陈末娉被惊得脑子晕晕乎乎,一时想不出来什么谎话,捏着手指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就在她以为魏珩必然要继续追问下去时,男人突然往前走了两步,鼻尖险些撞上她的鼻尖,她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侯爷?”
女子不安地往后靠了靠,可她靠多少,魏珩就追上来多少,始终和她挨得极近。
不知不觉间,她的脸颊又被男人的呼吸熏成了红彤彤一片。
有毛病啊死男人,又在发什么疯。
陈末娉腹诽着,正准备假笑抬手推开他时,他忽地自己退了回去。
“我知道了。”
他站直身子,深深地望了女子一眼,抬脚往屋里走。
陈末娉真是摸不着头脑,今天怎么回事,遇见的一个两个都和她打哑谜,他知道什么了他。
她还在原地琢磨,男人又回过身子:“还不走?发什么愣。”
“哦。”
她应了声,急急跟上,刚行到他身边,就又被男人牵住了手,拉进了屋内。
在陈末娉惊诧的目光中,他低声道:“我有话要同你说。”
23. 前奏
他如此郑重其事,惹得女子不由得一愣。
接着,陈末娉刚刚沸腾的血又寸寸凉了下去。
他能有什么事和她说呢,除夕还有些日子,祭祖已经事毕,还有什么事,值得他这般认真?
难不成,是关于薛茹淮?
是了,不然他适才干嘛突然离她那么近,不然干嘛说他知道了,定然就是知道了薛茹淮今日帮了她,所以想凑近些,察看她有没有什么异常。
也没有错,毕竟人家薛姑娘已经嫁为人妇,就算喜欢穿男装,也是上了别家名碟的,他一直惦记着人家,总是不好,当然不能让旁人察觉。
尤其是她这个已经和离的前妻。
见她还呆呆不动,脸上神色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魏珩蹙眉,又掐了自己握着的女子掌心一下:“在想什么?”
话音未落,他举起牵住的那只手,将一个物件递到了陈末娉手里:“帮我剪裤子。”
来了来了,终于要说了。
陈末娉的心重重一颤,当听清男人说了什么后,不禁愕然抬头:“啊?”
她拿起剪刀,有些不敢相信:“侯爷,您郑重其事要对我说的话,就是帮你剪裤子?”
“怎么?”
不是,这哪里需要这么认真的说啊!剪裤子难道是个很上得了台面,很光明正大的事吗,她还以为是要干什么呢。
不过虽然觉得魏珩莫名其妙,但陈末娉还是稍稍松了口气。
至少,和薛茹淮无关。
男人在拔步床边坐下,拍了拍身边位置示意她坐下,又催促道:“快些剪开,脱不爽利,剪开后,一会儿郎中来了,才好诊治。”
非要剪吗,就脱的时候挤压那几下,能影响郎中诊治吗。
“来了来了,催什么嘛。”
陈末娉嘟囔两句,行到魏珩身边坐下。
“真要剪啊?”
尽管她早就见过了裤子下的大哥真容,可那时候毕竟是祭祖前的沐浴更衣,时间紧迫。
现在两个人都穿得齐齐整整的,突然上来就要剪他裤子,她一时还有些不能接受。
“那不治了?”
“治治治!当然要治,不就是剪个裤子嘛,多大点事儿。”
陈末娉连忙握紧剪刀,刀尖刚碰到裆部的布料,忽地又停住了。
“侯爷,为什么你不能自己剪啊?”
“还有些不适,寻不着重心,准头不好。”
那里不适和手上的准头有什么关系啊,他们习武之人到达一定境界后都这么牵一发动全身吗?
“你到底剪不剪。”男人着实不耐。
“我剪!”
无论如何,治病要紧。
陈末娉这般想着,手起刀落,直直冲向魏珩的要害处。
“咔嚓”一声,一大片布料完整剪下。
陈末娉右手拿剪刀,左手捏布料,朝魏珩眨巴眨巴眼睛:“侯爷,你抖什么呀,害得我刚刚剪刀差点没拿稳。”
“胡说,本侯何时抖动?”
魏珩斥道,把剩余的布料拉起让她修剪:“做你的事。”
“奥!”
明明就抖了,还不承认,不就是怕她手艺不好,再一次把他弄伤吗,既然如此,干嘛非让她剪。
陈末娉不甘心地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放轻了些,沿着刚刚减出来的轮廓,一层一层,把外裤、夹层、中裤全部都剪掉。
剪干净后,小大哥从空当里跳了出来,看上去比之前缓解了不少,至少表面看着不再红肿,还挺有精神。
陈末娉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嘀咕道:“好丑。”
魏珩刚端起茶盏准备饮茶,听到她的嘀咕,被狠狠呛到,咳嗽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丑?”
“难道不丑吗?虽然颜色浅,整体也很均匀,但这个形状......真的很难不丑。”
帮他剪裤子已经够迎合他这个前夫了,陈末娉不想再昧着良心讲话。
魏珩沉默下来,半晌后,稍稍往旁边挪了挪,让本来可以完整照在其上的灯光只能斜射向上,其余的大半都隐藏了阴影里。
“侯爷,您刚刚选的那地儿挺好的,干嘛别开。”
陈末娉瞧见他的动作,连忙把他往回来拽:“背光大夫怎么瞧啊。”
二人拉扯间的功夫,门栓响动,伴随着魏丁响起的嗓门:“侯爷,夫人,郎中来了!”
糟糕,魏珩现在这样子,怎么能让魏丁见到,他的侯爷威严还要不要了?
说时迟那时快,陈末娉一把抓住锦被,用出全身力气往魏珩身上一甩,居然真的把他盖了个严严实实。
“魏丁!你和谁学的毛病,怎么进屋不提前通传?”
陈末娉瞪了一眼准备跪下的小厮,摆手道:“下次再犯,唯你是问,赶快下去。”
魏丁急忙退下,屋中只剩了郎中、陈末娉和被锦被盖住,只有小腿以下的部分搭在床边的魏珩。
郎中年纪不算小,看见眼前这幕,提着药箱,颤颤巍巍地上前:“夫人,快些掀开锦被,莫要压到侯爷。”
“啊,侯爷常年习武身体康健,这锦被的重量,怕是压不到他吧。”
郎中一拍大腿:“我说得是小侯爷!”
还真是!
陈末娉急忙伸手,把压在魏珩身上的锦被扒拉开:“郎中您快瞧瞧,可有问题?”
老郎中眯着眼睛,凑到跟前,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最后,叹了口气。
这口气下去,陈末娉的心凉了一半。
她......她该不会真的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吧。
终于,老郎中开了口:“本来侯爷都快好了,只待休养,这一下压得,怕又是......”
“又是什么?”
“又是得耽误近十日功夫啊!而且本就没有休养的情况下再次被压伤,只怕恢复得不会太佳。”
陈末娉这下真的是手足无措:“郎中,您快治治他,他是侯爷,可不能恢复不佳。”
听到这话,一直沉默的魏珩终于偏过头,看向女子无助的侧脸。
他抿了抿唇,握上女子的手,难得温和道:“无碍,不会有什么事。”
“你知道什么!”
陈末娉头一次朝他发了脾气:“天天就无碍无碍无碍,大夫都说了会恢复不佳你还无碍,你是大夫人家是大夫。”
魏珩愣住,久久无言。
女子也没管他,继续朝郎中道:“郎中,您看看,需要什么药材,我现在就给您备。”
老郎中闻言,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头上的汗,悄悄喵了一眼魏珩后才继续道:“这病倒也不用什么药材,只是需得好好活血化瘀,把压在其中的血热放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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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郎中打开自己的药箱。
药箱打开的一瞬间,寒芒闪烁,陈末娉被吓了一大跳:“大夫,这些针是做什么的?”
密密麻麻好几包,看上去就可怕。
王大夫的话击碎了她的幻想:“夫人,这是针灸用的。”
还真是针灸用的啊?这一包下去......不得被扎成肉泥?
“大夫,还有别的法子吗?这也太吓人了。”
别说魏珩能不能承受住,她首先承受不住,一想到自己把人家折腾成这样,之后还得靠扎成肉泥的那玩意儿才能洞房,她就浑身发麻。
老郎中沉吟片刻:“也不是没有。”
陈末娉眼睛一亮:“您说。”
老郎中打量她好几遍,示意她伸出手来。
女子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而行。
老郎中把完右脉,又把左脉,把完后思索良久,终于道:“您虽为女子,但体热气旺,辅以调理后,若是能适当时候与侯爷交/融,许是能事半功倍,化了那血瘀。”
这么简单,说来说去,不就是要洞房吗?和她想做的没什么区别啊。
害,折腾了半天,就这事儿啊。
陈末娉松了口气:“您说,要怎么调理,又要何时再那个......交融呢。”
老郎中也不耽搁,写下两张方子,分别交给陈末娉和魏珩,又单独写下日期,叮咛道:“此药为辅,不可多饮,一日一次便可,两日后即可停药,化解血瘀。”
两日?这么快吗?
陈末娉觉得诧异,毕竟两日功夫,眨眼就到了。
*
两日后。
陈末娉放下碗,皱巴皱巴脸,又含了一颗梅子才好点。
这药不就是散火气的吗,怎么如此之苦,要不是她心中有愧疚作祟,还真不一定能喝下去。
尽管嫌苦,她还是老老实实喝了两日药,同时每日不忘让小厨房把魏珩的药也煎好送去大理寺,就为了能让他早日恢复康健。
玉琳接过药碗,正待拿走时,忽听陈末娉一拍双手,惊叫一声:“完了。”
眼见得日子快到了,她才突然想起来,她又忘了。
郎中还专门给他们挑好了日子,可她偏偏忘了泡羊肠,岂不是又得错过。
不行还是派人去找鱼泡吧。
陈末娉心中实在不喜鱼泡,除不似羊肠小巧之外,总觉得有股腥味,而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只能将就用。
可还没等她吩咐玉琳出门,魏丁就来了,来的时候,还捎来了一个桶:“夫人,这是侯爷命奴才送来的。”
玉琳不明所以:“这是?”
陈末娉也好奇,掀开盖子一看,却是一桶牛乳,臊得她当时就红了脸,挥手让魏丁退下。
她也不好意思同玉琳解释,只叮嘱后面几日,每日都给自己留一小盅牛乳后,才让玉琳也出去,自己从牛乳中捞东西出来。
见其间泡好的羊肠柔软润泽,她脸蛋更红,放好盖子,?
?“噔噔噔”跑到里间去,把先前穿过的那件桃色中衣换上。
换好后,她又重新把藏起来的喜帕拿出来,压到锦被下放好,然后,长呼一口气,望向窗外。
天色渐晚,既然他能让人送东西来,那应当也快回来了吧。
折腾了好几次,这次,怎么说也得成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