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
1. 中京事变
元年621年,北朝朝内势力涌动,皇帝兴皇权弱世家,使得世家日渐不满,权力逐渐被世家群首赵平宰相聚拢,以平恶谏抚民心为由,发动政变,直入御前,执掌朝堂,掌北军、禁军,满朝哗然,后称中京事变。
“陛下,臣来请安。”赵平双手向前交握,缓缓行礼。
金龙御座上的男人眼神淡然低头凝视桌前玉玺,“赵平,你终是按捺不住了吗?”说完眼神望向赵平,“世家贪欲过重,早已不利于社稷发展,赵丞相此举,可是有违圣人教诲?”
“陛下,世家再不济,也是生臣之处,亦是臣耄耋归去之处。”赵平缓缓起身,目光平视座上身着黄袍的天子,“再者,陛下此举着实伤了世家的心,世间平民是民,世家的子弟便不是民了吗?”
皇帝紧盯着赵平不语。
“世家子弟众多,祖上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之人不在少数,本就应受天下人供奉,如今陛下为了他们,减禄纳税,收归田亩,计缴丁税和徭役。”赵平眼中略带不屑,“陛下,此举着实不妥。”
“臣今日行为,当是不得不为。”
“不得不为,好一个不得不为。”
“陛下,现如今便拟道圣旨吧。陛下今时已然无力把持朝政,病躯入骨,现令臣执掌朝堂,辅佐陛下,以正社稷。”赵平不平不缓道。
皇帝不语。
“陛下,是不考虑皇后,不考虑后宫嫔妃安全了吗?还有太子纳兰。”赵平含笑停顿,望向皇帝,胸有成竹,“现下沈副尉已伺候在太子纳兰身侧,静候陛下旨意下达了。”
“你!大逆不道,罔顾朝纲!”皇帝身侧双拳紧握,微微颤抖,不怒自威的面上微蹙眉头,露出往日一丝鲜见的神情,又很快压下去,再看又是天家威严。
偌大的金龙殿因皇帝的暴怒而更显其庄重肃穆,片刻后再次归于死寂,二人对目相望。
“太子身为皇家天子,受万民供奉,此时若虚与委蛇,岂不令人笑话?”
赵平听完冷笑,“好一个皇家最无情。陛下既不考虑太子,也该考虑朝中大臣吧。”赵平抚摸着唇上胡须似是在思索,“陈微生首辅确是与臣在不同阵营,以他为首的大臣——”
“陛下,该当如何啊?”
殿堂下二人一坐一立,一人胜券在握般淡然,一人强忍愤怒维持平静,愣时一片死寂。
久久过后,于殿上坐着那金龙黄袍终是疲惫至极开口打破死寂,“就依你所言,放过权臣,后宫和太子。”
一道轻笑声自殿内传出。
“陛下,拟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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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夜半,灯火嘈乱,人声悲沸,满庭狼藉。
应驻守在皇庭外围,守护皇宫安全的一袭宫廷士兵,携带兵甲刀剑,长驱直入东宫。
是叛了的中军。
火光四起,做工精秀的琉璃灯散落在宫殿长廊,将熄未熄的烛火扑闪,忽明忽暗,偶尔路过逃亡的宫女脚下慌乱地将其踢至一旁,价值千金的琉璃尽碎,倒映着火光与皎皎月光。
“殿下,快走!”
东宫混乱,九岁的太子不慎跌倒,身后的追兵极近跟前,贴身婢女翠儿转身向后,瘦弱单薄的身子挡住追兵,蓉儿扶起太子后将他退至身后。
“殿下,快去寻皇后娘娘。”
在太子碎裂的目光中,翠儿和蓉儿决绝地挡下叛军,映着火光的刀剑染上数不尽的人血。
冰冷的刀剑插入她们腹中,娇好年轻的少女脸庞被溅上献血,染红了血目,跪倒在地,双臂却依旧攀住来人。
“翠儿姐姐!蓉儿姐姐!”
绝望的哽咽声颤抖出声。
污血糊了满口,婢女声音含糊不清:
“殿下...快走。”
泪水和着血流下,在太子清秀瓷白的面上流下血痕,他紧咬着双唇,唇下渗出腥甜,转身跑入长廊。
跌跌撞撞,混入混乱的人群中,不知跑了多久,在一处偏殿廊下,终于找到了朝他奔来的皇后。
“母后!”
委屈痛苦的哭腔喊出,双眼溢满血泪,看不真切,太子猛地眨眼,逼落血雾,却看见珠钗发髻凌乱的皇后,满目惊恐。
“安儿!”
太子不解,顺着目光转身,不远处追来的叛军挽着弓,射出的利箭带着破竹之势朝他而来。
躲避不及。
突然,从长廊处跑出一名嬷嬷,将太子护在怀里。
熟悉的檀木香将他包围,他不自觉的窝在这个让他绝对安心的怀中,哽咽喊到:“张嬷嬷。”
却在出声的瞬间周身冷凝,在张嬷嬷的怀中,他清晰地听见利器插入血肉的声音,太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陪着他长大的乳娘张嬷嬷口中溢出鲜血,太子慌乱的擦拭,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怔然,“张嬷嬷...”
面容干净慈祥的张嬷嬷如以往般摸了摸他的脑袋,呛咳出声,“可惜不能看着殿下长大成亲了。”
口中的污血愈来愈多,染红了他的衣襟。
御林军及时赶到,将后头追来的零星叛军斩于刀下,匆匆赶来的皇后瞧见眼前一幕,脚下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娘娘...带殿下走!”
怀中温度顿失,被张嬷嬷推开的太子跌入皇后怀里,不远处的叛军也尽数往这边赶。
“娘娘,殿下,该撤了!”
赶来的御林军焦急说道。
寅时三刻,肃杀依旧。
驻守东宫的御林军不敌来势汹汹的中军,一路护着皇后和太子等人,退至后院。
两军对峙,兵刃相见。
“沈副尉这是在做什么?”金红凤袍的皇后将太子护在身后,神色肃然厉声道,“你这是要以下犯上吗?”
面前的沈无风手持侍刀立于门下,“皇后娘娘,得罪了,但现时皇后娘娘怕是做不得主了。”
皇后蹙了蹙眉,极力保持着冷静。
可此时兵力悬殊,两军酣战后,护在她们身前的御林军仅剩几人,浑身剑伤,却坚定地护住身后之人。
沈无风下意识地摸着腰间玉坠,语气不详,“如今你们已是困兽,这些苟延残喘的御林军可护不住你们了。”
“你想做什么?”
“奉陛下旨意,接太子殿下前往金銮殿。”沈无风看向太子,眸色深沉。
“休想!”皇后娘娘下意识的将太子往怀中拢,尖声道。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太子压下眼帘,抿了抿唇,从皇后娘娘的怀里挣脱,在她诧异的目光下,仰首道,“母后,让我去吧。”
娇媚勾人的双眼霎时氤氲水意,太子倾身向前,抱住她,闷声道,“父皇母后自小便告诫孩儿。”
“危墙将倾下,逢大难,不可畏于人后。”
“为太子,宫内生死皆系于孩儿一身,玉碎竹焚,换朱墙安平。”
皇后闻言,心下大恸。
“太子殿下,请吧。”沈无风侧身示意。
少顷,往日容雍华贵的娇容浮上决绝,护在身前的御林军在皇后的点头下,侧身让出通道。
眉如墨画,霁月清风,沈无风看着身形孑孓的太子缓步走到他的身前,朝身后的叛军吩咐道:
“送皇后娘娘回芙蓉宫。”
大厦倾覆,皇后闭眼,呼出一口浊气,再次睁眼,凤目微挑,雍贵凌厉,拂袖转身朝芙蓉宫走去。
再未看太子一眼。
仿若陌路。
沈无风笑道,“走吧太子,别耽搁了。”
虽说是去金銮殿,可二人越走越偏僻。
行于前头的沈无风停住,回身看着面前孩童,华服金冠,皇家贵胄,自小养成的矜贵与傲气让他经此大事却神态自若。
“太子,国运无常,如今既是这样,臣便也只能送到这了。”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墨绿瓷瓶,递给太子,“殿下,此物见血封喉,无甚痛苦,殿下现如今若还是在世,当是阻了他人路。”
太子接过,沉默良久,低喃声碎在风里,“父皇,母后...”
随即拧开瓶塞,将赤红色药丸倒入手中,凝视一瞬,仰头咽下,倏一忽,意识消散,随风倒地。
春日融融,早春的第一股暖流裹挟着绵绵细雨侵入世间,琉璃红瓦下,被浸透的翠绿枝丫在向世人昭示着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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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
“太子呢?”赵平的声音响起。
偌大的金銮殿内,云顶檀木做粱,四周伫立着回旋盘绕的金龙朱红柱子,威严而肃然,赵平端坐在金漆雕龙的皇家宝座上,高高地垂眸看着青玉白石阶下地沈无风。
“回赵丞,已按计划将太子安置在了偏殿树下。”沈无风俯首行礼,“已将太子不幸于乱军中身亡的消息散于宫中,想是不日便能按制下葬。”
“沈副尉不愧是御前得意将领,办事妥当。”
“还望赵丞日后多多扶持,臣必在所不辞。”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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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太子按礼制下葬,葬于皇陵,漫天白纸,萧瑟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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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头一间破败茅草屋中隐隐露出烛光,屋内轻呼声渐起,“殿下,殿下。”年过半百的花甲老人正在塌边轻轻唤着面前躺着的孩童。
“殿下,快醒醒。”
太子眉毛紧皱,眼睫不安地动了动,终是睁开了双眼,入目是破败的茅草屋,微微转头看向声音来源,是他的老师,内阁首辅陈微生。
“老师,您怎么在这?”太子似是迷茫,眉头紧皱,面色略显痛苦,入眼是破败的房梁,满目荒芜,“孤这是在哪?”
“现下是离中京三百公里的一座荒山,皇后娘娘先前给殿下吃了假死丸,后隐秘联系了臣,臣这才在葬礼后将您救下。”陈尚书眼瞧殿下醒来,松了口气,将现下情况缓缓道出。
“殿下如今是已死之人,万不可再以纳兰姓氏面人。”
太子闻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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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陈微生见状不忍,却仍继续道,“卫将军当日仍驻守南疆,知晓中京消息时已是无力回天,便率南军接应出逃的部分大臣,静待来日同殿下重返中京。现如今中京我方式微,殿下需得隐姓埋名,效仿先人,卧薪尝胆,方能争一线生机。”
他何曾不知老师为何所言,耳濡目染的皇家生活,看见了太多的背叛与沉浮,如今他们如以卵击石,脆弱不堪。
只能避其锋芒,舔舐疗伤。
太子静默,睁眼望向陈尚书,“老师。”目光挣扎,却最终问道,“父皇母后,可还安好?”
“算是安好。”陈微生端坐在塌边,沉默的叹了口气,对这他从小着长大的学生心生不忍,却仍继续道。
“微臣给殿下上的第一堂课,殿下还记得吗?”
太子目光微动,似是在追忆过去的点滴,在老师依旧如故的询问下,终是无奈的应承道,“记得,皇家无情,才能用情于民。”
一时间,风吹过屋外枯黄麦草,留下细琐的风声传入静默的屋内。
“门外有一苗疆少年医师,擅医擅毒,娘娘吩咐从苗疆带来的,今后便留在殿下身侧吧。殿下大安后便速速离去吧,勿在此地耽搁太久,赵丞现今仍在追捕出逃大臣,中京势力紧张,不宜久留。”
陈微生站起身,向床榻上的人俯身行礼,“殿下,珍重,此去,你我再见陌路。”
“老师,珍重。”太子闻言撑起身来,伸手俯身行礼。
“槿安,在此别过老师。”
天色渐亮,经过一整晚的修整,太子终是恢复了力气,起身走出屋内,便见旁边屋舍内靠坐着十岁左右孩童,手中执扇,无意识地煽动着面前正温着的药罐。
似是察觉身旁有人,孩童悠悠转醒,目光清明看见面前人,白衣飘动,灼灼如清风,又似天上月,便知此人是太子殿下,忙站起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伸手扶住药童行礼的手臂,使其站直,“你便是南疆医师吧?该如何称呼?”
药童忙道,“段疆。”
太子闻言道,“好,几日前太子殿下便已不在了,现下不可这般称呼。今后你我皆是兄弟手足,便以姓名相称吧。”太子低头思考一番,继续道,“便唤我裴珩吧。”
段疆望着太子片刻,似是赞同的点头,略显孩子气地道,“也是,你还没我大呢。”
太子笑然,“午时我们便收整一下,准备出发,前往灵州吧。”说完似乎出神了一忽,便道,“我出去一会儿,不用跟来。”
段疆似是不同意地皱着眉刚想说话,太子纳兰打断道,“就在前方小竹林,一会儿就回来。”
“
行吧,回来记得把药喝了,假死药极为损伤根基,日后还需细细将养着。”段疆说完继续蹲下熬药。
太子来到竹林深处,风声吹得竹叶飒飒作响,他似乎不懂去往何方,立在原地良久,突然似乎回过神来,寻来一块残缺地木板,在一块隐秘的竹林处将其插入黄土,立于土地之上。
“结束了。”跪在木板前久久不能起立。
倏尔,身侧似乎传来响动,一声疑惑的声音响道,“你为何立这无字碑?”
裴珩闻言转头看去,只见衣着嫩黄裙襦的小女孩正困惑地望着他,小女孩见他不答话,便又问道,“可是要祭奠他人?可是不识那人的名字怎么写?”
小女孩说完,拍拍胸脯道,“我会写,你告诉我,我可帮你提笔落字。”
裴珩闻言愣住,浅浅笑道,“多谢妹妹,此碑本是无字碑,无需落字。”
小女孩有些尴尬地飒飒说道,“哦哦,好的。”
“妹妹可是迷路了?山间迷雾大,需得小心。”察觉到小女孩地尴尬,裴珩便转了个话头含笑问道。
“没有,我也不知怎得就在这了,或许待会就回去了。”小女孩望着面前地男孩,分明是笑着说,可是为何眼中却无笑意,尽是…尽是苦涩无果呢?
“嗯好,那妹妹便同我在此处呆着,待你家人过来寻你吧。”裴珩只当她是年纪小,有些不懂世事。
与裴珩静坐一处约一炷香后,浓雾有渐渐散去之意,小女孩似是有所察觉,四周望了望,“我应是可以回去了。”
说完便往身后开得正盛的木槿花树走去,纯白淡洁的木槿花浸着露珠,娇艳欲滴,小女孩摘下一朵,往裴珩走去。
眼前突然出现一朵木槿花,裴珩抬眼看去,小女孩轻轻仰头笑道,“花花赠你,给我笑笑。”
裴珩将目光从小女孩脸上转到她手中的木槿花,看了半晌,似乎是浓雾湿气过重,竟是润了眼眶,伸手接过,看向小女孩,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小女孩看他眼中似乎染上了些笑意,不再似之前一般无波无澜品出苦涩之意,便道,“那我走啦。”说完便与裴珩摆手再见,转身离去,消失在迷雾之中。
裴珩望着眼前消失的嫩黄背影,倏尔笑道。
“原是山中精灵。”
2. 穿越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踏春好时节。
天际边薄光四起,撩开层层云雾透出隐隐光晕,浓雾笼罩下的密林深处,满面污容的女郎踉跄奔走。
“快!那小娘子已中毒多日,必走不了多远!”
密林之下,数个掩面的黑衣人应声,脚下生风,不断往前搜索。
小女郎身着粉色罗裙,梳着样式复杂的螺髻,云鬓间是散乱的金钗步摇,因为慌乱逃命,一路上跌跌撞撞,身娇体贵的女郎不知跌进多少泥洼,周身染上泥渍。
“咻!”一只破云箭冲女郎而来,势如破竹。
锋利的箭矢穿透女郎的身躯,胸前瞬时溢开血红,似断肠花绽放,女郎应时无力倒地,如破败的娇花凋零。
黑衣人上前试探女郎鼻息,确定再无生还可能后,随着树叶飒飒的响声消失在林间。
……
是夜,月朗星疏,高墙耸立的朱门府邸下,庭院深深,夜中却泛着点点荧光的琉璃瓦铺满了整座府邸。
一袭黑影穿梭在迂回的廊道,避开巡逻的视线,目的明确的直抵这座府邸主人的书房。
黑影悄然推开木质鎏金窗,翻身一跃,在巡逻守卫提着紫檀四角灯透过纱帘映入查看状况时,轻声避进黑漆嵌云石笔屏,片刻后,书房内重复昏暗。
月光晃晃,洒在青石砖地上宛若凝结白霜,黑衣人巡视了一圈,却并无发现,注意到书案上有副笔墨已干的山水图,拿起细看后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正疑惑那物是否在书房内时,余光瞥见书案的正前方,有两座小石狮子布局奇怪地落在书架的上下两侧,十分的不对称。
黑衣人上前,骨节分明的手细细摩挲小石狮子,终于在其后背底下,暗藏一个可旋转的空隙,注入内力后轻轻一拧,一道细小的声音从右下方传来。
原先书橱摆放好的书籍顺时针朝后转入,随即转出一本泛着枯黄的老式账簿。
“谁?!”
门外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内功深厚,紧接着府邸里的巡逻卫听到动静,脚步匆忙地往书房方向赶。
黑衣人翻开账簿,确认是自己所找之物,将其塞进胸口处,起身看见纱帘外,星星点点的烛火光正以极快的速度朝他逼近。
打开木窗从反方向的离开,在经过院落走廊时,一名衣着暗红里衣的中年男子领着一众伏兵堵在前路。
刹那间,整座庭院,灯火通明。
“你是何人?!”中年男子叱道。
身后的追兵也已赶到,“张大人,他从书房逃出来的,不知是否偷了什么贵重之物。”
张大人听闻脸色一变,“你拿了何物?是谁派你来的!”
见黑衣人不答,张大人立即下令,“给我上,拿下此人!”
话音刚落,几道黑影从四周的玻璃瓦片上落下,护在黑衣人身前身后,其中一人冷声道,“公子,你先走,我们断后。”
说完,几人与府兵展开激烈的决斗,好在他们内功深厚,并没什么的伤亡,然而,府兵后,来了一群执弓箭的人。
几人如计划退到一旁的屋檐之下,弓箭如同漫天落雨般朝他们飞来,几人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抵挡。
“撤。”
黑衣人沉声下令,几人一同纵身一跃飞到屋檐瓦片之上,却未注意到,那位中年男子身旁的一位府兵,手中的弓箭与他人不同。
“咻。”
一直蓄势待发的利箭破竹而出,黑衣人及他的手下,全然来不及顾及这支悄然破势的箭矢,倏忽儿,是利箭穿透血肉的声音。
“咳。”气血翻涌,内里经脉似是忽然被什么东西阻隔,黑衣人吐出一口污血。
“公子!”
然而还没来得及上前查看公子的情况,身后飞身上来不少的武士,他们与刚刚的府兵不同,内力和武力皆在他们之上。
攻势凶猛,几人只能提剑应敌,而武士似乎目标只有那位黑衣人公子,不断地朝他进攻。
一道映着月光泛着寒光的剑刃在黑衣人格挡不及时,譬如他的肩膀之处,一直横到胸口,被破开的衣服瞬间被鲜血侵蚀,而衣服之下,隐隐悦悦藏着一物。
黑衣人勉力提起体内被莫名压制的真力,合力击杀不少武士后,终是有些抵挡不住,身形不稳地踉跄了几步,再次吐出一口污血。
只是夜色昏暗,污血洇入黑衣,无人得知。
“公子,你先走,我们断后。”
虽然他们杀了不少武士,但场上依旧有着数量客观的武士及府兵,黑衣人也知若再留下来只会束缚了他们。
“好,小心,我等你们回来。”
说完,在几人的掩护之下,黑衣人越过重重屋檐,离开此地,而留下来的几人,在确保公子彻底离开后,不再恋战,全身而退。
“禀大人,让……让那人跑了。”前来汇报的府兵跪在地上支支吾吾,不敢抬头,身因因害怕而不住颤抖。
“废物!”张大人愤怒地将眼前的府兵踢倒在地,力度极大,使其向后翻滚两圈,胸腔处的肋骨似是断裂,捂着胸不得动弹。
眼见武士也回来复命,“全是废物!”
张大人盯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目中的寒意透出狠辣,“给我追,封锁全城,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抓回来。”
“是。”武士闻言,隐入黑夜。
吩咐完事情后,张大人回到书房,拧转小石狮子,书柜翻转,空空如也。
“啐。”张大人打骂一声,此人来势绝不简单,否则不可能目的明确的只偷这本账簿。
那人究竟是谁?
细细琢磨下,本是暖春却未撤地暖的房内,后背竟猛地惊出一身细密的冷汗——
那人被武士破开胸口的衣服后,漏出一块白玉霞佩,样式十分眼熟却不知是何物,在烛火的照耀下,被鲜血染红的玉佩中,似是刻着什么字……
卿字吗?
不可能,他已经死了十六年,怎么可能是他……
……
乌云遮日,本已透过天际的天光此时尽被遮住,淅淅沥沥的雨水洒落人间,倏尔雨势渐大。
本已了无生息的女郎似乎被豆大寒凉的雨水砸醒,眉梢微动,挣扎醒来。
虽已如春,但仍寒凉入骨。
入目是漫天的雨滴砸入林中,倒在低洼处的江知婳此时感觉遍体生寒,雨水砸得她有些撑不开眼睛,抬手挡在脸前。
“这是哪?”
江知婳本想起身,胸中的疼痛让她只能勉力坐在泥地上,低头一看,一只墨色箭矢正直插入肩,血色洇开在粉色襦裙,轻轻一碰便疼得她脸色发白。
可雨势愈大,并无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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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意思,江知婳只好忍住因牵扯而引发的剧烈疼痛,踉跄起身,寻一避雨之处。
所幸,不远处便有一间破败的茅草屋,江知婳提了一口气,强忍着撞开已腐朽破败的木门,顺势倒在一堆草垛之上,再次昏晕过去。
因箭伤和淋雨引发的高热让江知婳昏昏沉沉,梦中的景象光怪陆离,清丽的眉目紧蹙,神色痛苦。
……
大学校园内,埋头在实验室做生物研究的江知婳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终于结束了忙碌的一天,头脑昏沉的前往学校食堂,本只有十多分钟的路程,江知婳却感觉走了半个多小时,且周身突然感觉到有些阴寒入体,瞬间清醒。
四周一片死寂,空旷昏黑的道路上只有皎洁的月光微微的照射下来,江知婳发觉她似乎被一团浓雾包裹,指尖有着流沙般的白雾在游走。
又是这个景象。
几个月前,她也经历过这团白雾,此时倒也不算慌张,只是清丽的眼眸警惕的看着四周。
她记得,上次她被雷劈了——
是的,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被雷劈了。
然而四周空旷无物,一声闷雷瞬时响彻天际,蓝紫色闪电将四周照亮,直直朝着江知婳劈来……
……
一夜落雨,初春长出的嫩芽被打落在地,一地荒唐,天边云雾渐渐散去,透出一抹天光。
破败的茅草屋中,江知婳眉眼微动挣扎醒来,愣怔着看着四周遍布的蜘蛛网以及破朽的环境,好一时才喃喃自语道:“又穿越了。”
只是一夜过去,胸口的箭矢依旧刺激着她的疼痛,血液依旧凝结在胸,即便高热之下,江知婳依旧觉得浑身冰冷。
江知婳清丽的眸光望着鎏木窗外的被雨水打湿的木槿花,鸟儿低鸣着掠过天际,平静道,“可惜,还未来得及感受这个世界。”
感受到体内温度的迅速流失,沉默良久的江知婳眸中一动,支起身来,紧抿双唇,强行忍着颤抖的双手紧握箭矢,眉眼见染上坚定之色。
将沾满鲜血的箭矢拔出后随意一掷,伤口处竟未如江知婳所料想般,血液喷涌而出,最后失血身亡。
此时伤口处隐隐闪烁着淡绿色的光芒,江知婳感受到贯穿左肩的伤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快速愈合,很快,她的体温迅速回升,犹如浴火重生般,重返人间。
“这是怎么回事?”
江知婳愣怔的触摸着已经痊愈的伤口,那抹治愈的绿光也随着伤口的愈合而消失,江知婳思索良久,堪堪得出一个结论。
或许是穿越者的福音?拥有不死之身?
体温回升后,也渐渐恢复了体力,身体素质壮如牛的江知婳打算出门看看这个世界,初来乍到,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若是修仙界,江知婳打算找个隐蔽小宗门苟活到天道将她返送回原世界。若是穿到古代,便随意找个山间野林做个闲散游人,逍遥快活。
也不知此次会待到何时。
江知婳随意一瞥看到丟掷在旁沾染着血迹和泥土的箭矢,猜想原主怕是被追杀而一路逃亡最终惨死于箭下,此时她周身泥泞,散乱的发髻上歪歪扭扭的插着金钗玉摇,江知婳将其取下放至手中,步摇首饰鎏金打造,工艺复杂,想是富贵之家。
那么追杀原主的人,并非为了劫财,而是——
仇杀。
3. 黑无常
思及此层面,江知婳脸色微僵,在破败的木屋中寻找可以使用的物品,幸而找到几身粗布粗布衣裳将血迹与泥土混合的罗裙换下。
江知婳将发髻散下,扎成古代男子的盘结挽髻,再随意执下一根木枝,以其贯之。而昨夜本就再泥泞中醒来,脸上的污渍也刚好掩饰了江知婳的容貌。
将摘下的精贵首饰小心的安置在身上后,一身农夫样式的江知婳走出木屋。
此间木屋坐落在密林深处,一夜落雨后更添凄凉萧瑟,周围似乎未有人烟的痕迹。
江知婳穿梭于密林间寻了良久才堪堪看到远处有一条官道,只是似乎废弃依旧,杂草横生,她正欲沿着官道寻集市,不料周围响起异常的动静。
密林间的植物因无人搭理而生的茂盛,不远处的矮荆棘林中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是有人隐在其中。
江知婳眉眼一转,藏匿在树后,警惕地盯着荆棘林里的动静。
她不知里面藏着的是否是昨夜追杀她的人。
一阵声响过后,一袭黑衣破出荆棘林,趔趄几步,身形不稳的昏晕在了地上,了无生息。
江知婳见此人似乎已经昏死过去,显出身形,遥遥望着那人片刻,最终转身离去往官道寻去。
且不论他是否是追杀她的人,她才刚来这个世界,自保都成了问题,着实救不了任何人。她匆匆离开,只能在心里默念给他祷告,祝他通往天堂没有痛苦。
直到日头高高挂起,有些精疲力竭的江知婳终于寻到了一处坐落在山脚下的小村落,喉间不知为何隐隐泛起腥甜,她轻咳几声,勉力忍下,调整气息。
江知婳自我安慰道:许是重伤未愈,须得注意休息。
村落似乎恰巧碰上赶集,不少村民在村头集聚交换货物。
待凑近后,才惊觉并非市集交换,而是抢夺——
不知真假的道士面前摆放着简易木桌,桌上尽是摆满的黄布袋,封口不严,从中漏出些许的米谷。
然而售卖的数量不足,很快被抢购而空,想到家中老小已是饥了多日,冲动上头,在道士漫不经心的将最后一袋米谷交给面前之人时,身后的一男子突发暴动。
两步并三步冲上去推搡,将已付了银钱的人推开,踉跄后才反应过来回去抢夺,而身后的几人似是受到了刺激,也加入了这袋米谷的争夺。
一阵昏乱,而售卖的道士任务完成,脱身离去。
参天古树下有一体态老钟的老妪艰难弯腰,想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囊袋,里面装的是她好不容易买来的一斤谷,若是省着点,可抵大半个月呢。
江知婳上前拾起囊袋交至老妪手中,布满皱纹的老妪朝江知婳道谢,将其小心的塞入怀中,仔细保护。
“老婆婆,这是何处?”江知婳扶着老妪坐在身后不远处的石座上。
“这里是溪水村,看姑娘这模样似乎并非此处人士,可是遇到了困难?”老妪对面前女扮男装的姑娘关切地问道。
江知婳未料想到老婆婆居然能轻易看穿她的伪装,神色有些尴尬,而老妪似看出江知婳的不自然,笑道,“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没见过?姑娘不必担忧,你这一身装扮寻常人看不出。”
老婆婆的话让江知婳压下心中些许的不安,她一介弱女子,初来异世,无亲无故,没有依靠,在有自保能力之前,以男子身份示人最为稳妥。
“老婆婆可知当今是何朝代?离这最近的镇上在哪个方位?”江知婳看到老婆婆探究的目光,低垂双目,神色有些无措,“昨日我摔下山崖,幸而捡回条性命,可是脑中十分混乱,只记得出事前兄长为了救我引开山上的豺狼,其它的便什么都记不清了。”
老妪本就因眼前善良的姑娘而有好感,听闻她的悲惨遭遇后更是有些疼惜,粗糙而布满老茧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孩子,当今是元年633年北朝,若是姑娘想往镇上走,可去涎水镇,按姑娘的脚程,估计需要一日半便可到达。”
离开前,老妪提醒江知婳,目光眺望不远处的青山,幽幽道,“越过眼前这座山便是南朝地界,姑娘可别走错了方向。”
大致了解了当下的朝代背景,江知婳与老妪告别后进入溪水镇,使用一枚纯银耳饰兑换了些许碎银,可镇内似乎物资匮乏,她寻了许久,才堪堪用高价买到几张馕饼。
幸幸好其余的物资补缺,买完剩余的燃油火石后,用剩余的碎银在药铺中购入几味疗伤的外敷草药和内服药包。
孤身一人身处古代,粮食和药物是最重要的,起码能保自身一段时间的安全。
采买完成的江知婳赶紧从溪水镇抽身,溪水村毕竟是小村,村内似乎较为偏僻落后因此并无当铺,她只好找到一家客栈用耳饰换取了一点碎银,便引起了掌柜的注意,频频打量着江知婳。
江知婳并不打算此时动身前往涎水镇,大镇之下人员流动密集,追杀她的人有着极大可能会出现在涎水镇,为了确保安全,江知婳打算这段时日待在木屋,虽已残缺破败,但好歹有一处遮风避雨之地。
原路返回的江知婳有意无意的在经过那片矮荆棘林时望了一眼,杂草上似乎隐隐约约沾染上血迹,也不知那人是被山间野兽叼走了,还是自行离开了。
溪水村与山林木屋的距离并不近,半日过后,太阳沉没,暮色将至,霞光簇锦,余晖透过植物茂密生长的密林投射出斑驳树影,江知婳踏着最后的余晖回到了山林木屋。
晚风袭来,破败的木枝拍打着窗沿,在寂静的山林间发出细小虫鸣,江知婳顿时立在门前,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夹杂在风中。
“他们找到这来了?”江知婳立在木门前,沉下眉眼,“不可能——”
墨黑衣袖下,一只惨白得毫无血色的手如鬼魅般将江知婳拉进木屋内,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抵在了墙上,脖颈处隐隐传来寒气。
昏暗的日光下,眼前的男人身姿倾长,一袭黑衣,黑铁铸造的鬼面具下,一双墨色黑瞳凝着戾气直视江知婳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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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犹如隐在暗处的黑无常,冷声夺命。
脖子处被男人用刀刃牵制住,江知婳下意识的紧靠墙上,尽力的远离利器,生死之际,尽管她勉力冷静,声音也带了些许的颤抖。
“大侠,我就是住这的乡野妇人,一直本分做人,从无伤人害人之心啊。”
男人蹙了蹙眉,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冷得似冰的指尖探入她垂在身侧的手腕,如毒蛇般激起江知婳一身冷汗。
并非练武之人。
只是——体内似有一股藏匿伺机而动的血气。
中毒之人?
男人压下鸦青长睫,一时静默,江知婳看得心里直打鼓,直到想开口再争辩一句时,男人脱力般地朝她倾倒,手中掣肘的刀具也掉落在地上。
江知婳瞬时一推,男人倒在了身后的杂草堆上,将脚边的刀具一个横踢,踢到了远处积灰的角落。
“大侠?”“大侠?”
连喊几声并无回应,江知婳从包裹中取出火折子点燃灯烛,瞬时暖光将整个木屋照亮,小心翼翼地来到男人身边,将烛火递到他的脸上,男人已昏晕过去。
摇晃的烛火映得他明暗交错,“是他?”似乎是午间她在密林间看见的黑衣人,看来应该不是追杀她的那批人,否则在看到她时就摸了脖子。
“狗贼。”江知婳起身踹了男人一脚,“都是亡命天涯的逃犯,谁还比谁厉害了。”
江知婳坐在一簇杂草堆上,探究与挣扎的目光久久地落在男人身上,直至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灯烛染至一半时,才堪堪回神。
“算你命大,碰见的是社会主义好青年,从不滥杀生。”
夜色沉湮,虫鸣声间或从远处传来,男人躺着的地方是整间木屋里唯一能睡觉的杂草堆,江知婳凑近打算从中分出一半杂草,给自己搭一个窝。
刚一凑近,便被男人沉重的呼吸声止住了动作,鬼面具将他的面容遮掩,只透出一双凌冽的眉眼,男人似乎疼痛非常,眉间紧蹙,却依旧无意识的在强忍痛意,偶尔流出一声闷哼。
江知婳这才想起刚进屋时闻到的浓重血腥味,她原先的那身衣服已被处理干净,那么血腥味的来源只能是他。
“受伤了?”
江知婳顿了顿,继续手中拾草的动作,在另一边搭了建议的茅草窝,吹息了烛火准备睡觉。
“我可没杀你,能不能活就靠你自己了。”
夜半,夜色融融,世间陷入死寂,夜风隐隐。
小木屋内,一人熙熙索索的摸黑来到杂草堆旁,在清浅月光的照射下,从包裹里掏出一瓶药,将草垛上躺着的男人的衣襟拔开,指尖碰到男人的肌肤。
那人小声的惊呼道,“这么烫?!”
将白色的药粉洒在肩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处,厚厚的一层药粉渐渐止住了血,便从裙边撕下一块布,将男人的伤口包扎好。
“尽力了,你可得争气点,别让我白忙活了。”
4. 在下裴珩
虽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这处的春日里却依旧雾蒙蒙的,似是整个世界被套进了一个巨大的加湿器。
草垛上的男人指尖微动,渐渐醒来,昨夜他似乎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不知所往,而太阳穴的剧痛让他浑然发觉似乎还在人世,却是浑身虚弱,挣扎着起身已耗尽了周身气力。
“这是?”原先撘在他身上的杂草和几件棉麻破布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悉数散落在旁,肩膀处的剑伤也被人处理了,昨日零碎的记忆惹得他头疼欲裂。
“你醒了?”一道女声传来,男人循着声音望去。
一早便醒来的江知婳推开木门,日光倾泻而入,担心雾气将杂草剁染湿,赶紧关门,将装好水的水囊和热好的吃食放在草垛上。
男人将昨日碎片的记忆回想,沙哑得如尘封已久的器皿声:“你是谁?”
“是你闯进了我的住处,你还问我是谁?”江知婳本就对这位擅闯木屋且持刀威胁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好感,没好气道。
但念了念他的伤处,凑到他身旁的草垛坐下,“大侠,你好生不讲道理。”
她可别把人治死了。
男人顿了顿,声音虚弱无力,歉然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昨日之事是我唐突了姑娘,抱歉。”
江知婳愣了愣,暗下腹诽,自己的乔装还真是——一言难尽,昨日老妪所言怕不是在安慰她吧?
眼前的男人似乎与这间破败荒芜的木屋格格不入,即便落于嘈乱的杂草堆上,依旧保持着矜贵而雅致的坐姿,即便因身上的伤痛而气息不稳,依旧以礼待她,并无松懈之意。
江知婳将杂草堆成一个小草垛放在他的身后,见他似乎没有动静,伸手轻轻一推,男人有些吃惊,顺着力道往后,下一秒背部感受到柔软的杂草触感,卸下了些许的气力。
“多谢姑娘好意。”
江知婳轻应一声,目光灼灼,男人因带着面具,因而只能看见透露出来的清墨般的桃花眼,许是因被雾气氤氲,润泽泽的,恰似亮闪闪的琉璃。
好漂亮的眼睛。
“大侠,你是何方人士?为何出现在这?”江知婳不动声色的凑近,紧盯着男人的墨色眼眸,盈盈的日光似乎只是清浅的浮在了他的瞳孔上。
男人察觉到她的靠近,微微往后撤,却牵扯到了肩膀处的箭伤,一时冷汗冒出,江知婳看他的动作一滞,“可也是被人追杀?”
内力在丹田处翻涌,四处乱撞,嘴角压制不住轻咳几声,男人勉力调息,稳住声线,抓住了关键,“也?姑娘被何人追杀?”
却也在暗自琢磨:看来昏前他探的脉象,应是无疑。
“路遇山匪,劫财害命罢了。”
江知婳随意诹了个理由搪塞,瞧着此人虽是伤势严重,但好在并无性命之忧,念及也是如她一般的逃犯,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刚打算起身结束交谈,手腕处再次覆上一阵冰凉。
又来?
江知婳有些恼怒的甩开男子的抓握,语气不善,“你要做什么?”
男子直起身体,深邃似潭的桃花眼直直看过来,只见他缓缓开口,温驯有礼:
“唐突姑娘,只是姑娘体内似有残毒潜伏,姑娘可知?”
她中毒了?!
江知婳面色复杂:这穿越者的福音怎么还打个半折啊,这下好了,不仅得解决衣食住行,还得寻医解毒。
“咳咳”气若无声的咳嗽声将她的思绪唤回,男人从衣袖处掏出一只玄青色瓷瓶,置于掌心,微微抬手,轻声道,“姑娘若是信我,可含下此物。”
“这是何物?”
“此药名为清元丸,可解世间大部分的毒,刚刚探了姑娘的脉搏,姑娘所中之毒,应是落蛇散,其毒初时潜伏于体内,中毒之人只觉体乏,喉间泛甜,两日后毒素逐渐侵蚀五脏六腑。”
声音清清冷冷,如山谷空涧,却无端的让江知婳信服。
二人不过萍水相逢,昨日还兵刃相见,江知婳不敢过于轻信,可掐指一算,若真如男人所言,那么明日——
男人墨染的眸子停留在她身上,似是洞穿了她的担忧,“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必定不会加害于你。”
许是言语过多,本就体弱的身体支撑不了精气的损耗,气息不稳的低喘着,温润的眉眼间染上痛楚。
江知婳踌躇片刻,终是下定决心,蹲下与男人平视,接过他手中的瓷瓶,将瓶中药丸倒出。
清元丸通体呈暗红色,经掌心体温的加热后,隐隐散出一股不同于寻常药物的清香气息,沁人心脾,仅仅只是闻上几息,江知婳便觉体内气血畅通许多,轻盈不少。
江知婳:看来这药丸真有奇效。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拼一拼,俗话说得好,拼一拼,单车变摩托。
不对,应该是死马当活马医。
随即将药丸捻起,抿入口中,清元丸入口即化,即刻化为一滩药水顺着喉咙流下,口齿留香。
只是,预想中的清爽舒畅并未来到,替代而来的是钻心的疼痛,五脏六腑似乎被无数细针扎入,在内里搅动,江知婳体力不支的跪倒在地,双手撑住地面,强忍着痛意。
“噗。”
还未明白究竟怎么了,喉间腥甜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极为浓黑的污血吐出,洇入泥地,随着这口污血的吐出,江知婳瞬间觉得体内轻盈无比,原先压在她心口的那股不知名的郁气全然消散。
跌坐在男人身前的江知婳将瓷瓶交还给他,诚恳道,“谢谢。”
男人似乎笑了笑,清远疏淡的眉眼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微微靠着草垛卸力。
江知婳看着眼前端坐调息的男人,如今他也算救了自己一命,虽说自己是初来乍到这个世界,可若是见死不救,岂是人哉?
“你也是被人追杀至此吗?”江知婳重新问道。
“无妨,他们已经被我杀了。”
江知婳倒吸一口冷气,此人还真是黑无常?
也不知是混的白道还是□□。
许是讲话太多,男人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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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息混乱,咳嗽不已,且有就不能停之势,江知婳从一旁的草垛上取下水囊,拿掉木槽递到男人眼前。
“多…多谢。”男人接过水囊,侧头饮下,调理气息,终于安稳下来。
“你的眼睛……”
男人将水囊交还给江知婳,只是微微点头,眉眼轻眨,却映出一片无波死寂,“看不见了。”
语气平静,似乎说的是旁人的事。
自从江知婳见他醒后的第一眼,便觉得他的视线有些不对劲,眼睛似是在看着她的方向,却对焦不上她的目光,凑近观察后发现他的眼睛,并无常人般看到事物时的微颤。
“瞎子还能干掉追杀的人。”江知婳不禁低喃,男人却捕捉到了,轻笑道,“有时探人声色,并非用眼,而是用心。”
江知婳将一旁热好的馕饼掰成两半,递到男人手边,“那公子家住何方?可要与家人通信报个平安?”
男人谢过她的好意,将热馕送入口中,只是含笑摇头,“家中只余我一人。”
“抱歉。”江知婳有些歉然。
木屋内,两人安静地吃着手中的馕饼,一时无言,直至江知婳起身,男人抬起下颚,面朝江知婳的方向。
“敢问姑娘芳名?”
“江知婳。”
“在下裴珩。”
这几日,二人皆在木屋中度过,初时裴珩还在意男女大防,担心江知婳身为女子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的不妥之处,执意离开此间。
在江知婳的强制镇压和妥协下,裴珩偃旗息鼓。
“名声于我而言不如人的性命重要,名声是他人所置评的,不能为我所能其右,而我所能做的,便是做好当下,无愧于心。”
趁着天光大好,江知婳将杂草与粗布麻衣移出屋外晾晒,将整日因雾气而润湿的潮气驱散不少,不疾不徐道。
裴珩坐在江知婳给他随意搬来的木椅上,因年久失修而偶尔发出吱呀声,裴珩闻言一顿,眼瞳折射出天光浅浅,随即轻笑一声,碾碎在风里。
“是裴某短浅了。”裴珩道,“姑娘可不拘泥于世间俗礼,是豁达诚挚之人,但裴某不可不收礼知节。”
跟古人聊天就是费劲。
江知婳最终妥协,方寸之大的破败小木屋中,二人各居一方,从林间拾来长短不一的枝木,架在中间,搭上剩余的布衣杂草,形成一个简易的屏风,隔绝出两个空间。
每日除了江知婳送来水囊和馕饼,其余时间二人都在各自的空间活动,并无过多打扰。
只是,总是有些意外。
裴珩每日立坐调养生息,压制体内的毒素,将丹田处横冲直撞的内力细细调动,而江知婳则在思考在这个世界如何生存。
“噗。”
毒素压制不下,反而有汹涌翻来之势。
裴珩再次吐血,单手撑住地面以防因脱离而倒下,江知婳闻声而来,用帕子擦拭掉他嘴边的血迹,有些担心道:
“这几日你吐血好几次了,真的没问题吗?”
5. 同行
裴珩掩了掩唇,轻咳两声,将喉间的腥甜压下,伸手想将一旁的药瓶拿起,江知婳却早已抢先一步,将白瓷瓶中的清元丸倒出,将它放到他的掌心中。
裴珩吃下药丸后,微微坐立,半晌,便睁开眼睛,“无妨,只是将毒血吐出罢了。”
“可你这几日一直高烧,再这么烧下去,要成二愣子了。”
裴珩初时听闻还有些不解,但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轻笑道,“你看,吃了药后不是好多了吗,江姑娘不必担忧。”
又是这副疏离的模样,江知婳不知为何冒出一股无名火,将手中的白瓷瓶细细端详,置气般的将药瓶掷在他的手中,“你这药是不是不对你的症状,治标不治本,怎么几日来不见好转?”
裴珩摇头,看不出意思,“清元丸本就可调养内伤,如今将体内的毒血排出就好了。”
见他如此坚持,江知婳也再懒得多言,将刚刚热好的水囊与馕饼递给他,便回到自己的草垛上,继续规划接下来的日子。
果不其然,半炷香后,裴珩再次激起了高烧,烧得眼角通红,江知婳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接连喊了几声“裴珩”,却无人回应,忙掀开阻隔视线的屏风,才发觉他已昏晕过去。
“什么庸医。”话虽这么说,江知婳从白瓷瓶中取出清元丸送入裴珩口中,在静坐了一段时间后,终是叹了口气。
细细关上木屋的门窗后,起身离开。
溪水村的药铺内,只有大夫一人在药柜前规捡药材,专心致志,未注意到店里已来人。
“大夫。”
“诶!”大夫从一堆药柜中脱身,转过身来,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头发花白,留着的长胡须也被精心打理,扎成一束。
“小兄弟可是哪儿不舒适?”大夫来到柜前,熟练地取出抱枕准备号脉。
一身破布粗衣男子装扮的江知婳道,“我家兄长连日高热不退,来抓份退热药。”
“可还有其它症状?”
若她推测的不错,那么裴珩的高热有极大可能是因为中毒而引起的,但他一介瞎子,追杀他的人若是避过他的“视线”,隐在暗处……
“并无,只是高热。”
了解完情况的大夫转身回簸箕和药柜上抓药,正在分拣药材时,几名匆匆赶来的壮汉强硬地推开药铺的木门,其中一人将手中的剑掷在大夫的面前,发出巨响。
吹毛断发地利刃在本就生出裂痕的木桌上劈出一道极为长的裂缝,摇摇欲坠。
“可有见过一名瞎了眼的年轻男子?”
几人来势不善,溪水村历来民风淳朴,即便村中偶尔有因夺食而推搡争吵,但如今这些面露恶相的人却很少见到,一时愣怔住,在男子再次发出质问声时,才惊醒答复。
“没…没有。”
男子似乎对他的答案很是不满,发出不耐烦的声音,继而问道,“可有谁来抓过治眼疾的药?”
大夫再次否定,男子大骂一声,在转身离开时注意到一旁等药的江知婳,停住脚步,“你来抓什么药?”
“退热药。”这几人惹不起,江知婳忙的后退一步,佯装出小心翼翼的模样。
“抓给何人?”
“家中兄长,接连大雾阴湿天,家中兄长犯了风湿,在榻上折腾半个多月不得下榻,这几日更是高烧不已,家中着实担心。家中可就他一个独苗啊,如果——”
“行了。”男子不耐打断,不愿再听她家长里短的发牢骚,几人很快离开了药铺。
大夫将分好的药材用荷叶包好,嘱咐一日三副,江知婳道谢后匆忙返回木屋。
回去的路上,江知婳猜想,刚刚那几人应该便是追杀裴珩的人,如今他们已经找到了溪水村,她们不能再待在这了,必须尽快赶回去告诉裴珩这个消息。
紧赶慢赶,本是几个时辰的路程,江知婳浓缩到了一个半时辰便赶回了木屋,气喘吁吁的瘫倒在草垛上。
“去哪了?怎么这么累?”
江知婳这才注意到裴珩已经醒来,靠坐在她搭的草垛上,没有聚焦的眼神看着她的方向。
调节好气息后,江知婳才起身,在一处荒芜的沙地上取火,架上石锅,取出刚买的药材放入炖煮。
“溪水村有人在查你的下落,这不是很安全了。”
滚沸的水将药材洗漱翻滚,药材味逐渐随着蒸腾的水蒸气弥漫在木屋里,一片静谧。
满屋药香。
“你去抓药了?”
“高烧不退可不是小问题。”江知婳蹲坐在石锅旁,看着翻滚的药材不知在想什么,“他们在找你。”
“你和他们撞见了?”裴珩依旧是那副山崩面和的神态。
“嗯。”
一时寂静,只剩沸水翻腾的咕嘟声。
“你该走了。”药材随着热水上下起伏,江知婳道。
久久过后,以为再无人应答时,裴珩轻应一声,“嗯。”
是夜,遮云蔽日,少了月光的照射下雾气更浓,更深露重,虫鸣消隐,世界似是按下了静音键。
“江姑娘?”
一根乳白掺杂着黄色不明物体的白烛,靠着滴落凝结的烛油立在一处大石头上,间或发出噼啪声,烛火摇晃,室内忽明忽暗。
原是侧身望着窗外浓得发白的雾气的江知婳闻言,轻应一声,继而听他缓缓说道。
“明日一早起身离开此地。”
不远处因在枯草堆翻身而发出的悉索声传来,裴珩看向声源处,只听道,“你明日离开?”
“嗯。”摇晃的昏黄烛火下,江知婳看见他转身望着他的方向,面具之下,烛光在映得他眼底亮亮的。
真好看的眼睛啊。
“好。”江知婳应了声,秉持着出门在外能帮一手是一手的古道热肠,补充道,“需要我帮你准备什么吗?”
虽然对于这个世界,她也是初来乍到,似乎还什么都没有。
“不过我一身清贫,你要的东西别太难弄……”说完,江知婳有些不好意思,刚夸下的海口,下一秒自己打脸了。
一道清浅的笑意溢出来,在这间静谧的木屋里犹如落地的石头,面具之下,裴珩那双桃花眼笑意弯弯,惹得她有些羞赧。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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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麻烦了。”
“啊…好,早点休息。”江知婳再次转身看往窗外,裴珩似是察觉了气氛的有些不对劲,只是以为江知婳倦了,因此也不再打扰。
第二日,破晓的日光终是拨开了云雾,透过云层明晃晃的倾泻,暖和热烈的太阳映在大地上,一片生机。
二人早早醒来,准备就绪的裴珩衣着农夫的粗麻布衣,用一根昨日江知婳随意在门外拾来的木枝,利落地束起马尾,自然散落的额前碎发随着入屋的微风轻轻飘动。
裴珩起身站在草垛旁,他的身量极高,江知婳站在他的面前也只是到他的颔首。
江知婳从衣袖处掏出一枚精致的包金蝶舞步摇,指尖轻轻碰到欲展翅的蝴蝶翅膀便会上下摇动,宛若新生。
察觉到掌心被塞入一物,裴珩拿起,摸索着手中物,疑惑道,“这是?”
“路途遥远,路上所要用到金银的地方多着很,这枚步摇,就当做是我给你的践行礼吧。”
掌心的步摇做工极为优良,价值不菲,可见江知婳并非寻常人家,那她又为何受人追杀呢?
这几日的相处里,江知婳有意无意地向他打听北朝的社会风情及及秩序,原以为她是生活在深山中隐世独居的女子,可目前来看,并非如此简单。
“江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许是寻一民风淳朴,春日能踏青,夏日能放纸鸢,秋日尝果实,冬日烤栗子的地方,平安喜乐地过一生吧。”
若是回不去现实世界,那在这个叫做北朝的朝代,也要平安健康。
“江姑娘必定得偿所愿。”裴珩温润答道,声音带着清浅的笑意。
江知婳心间微动,昨夜暗藏在心间的话脱口而出,“你要不要…和我同行?”
裴珩微微愣住,江知婳有些赧然,即便知道他看不见,却也心虚地错开了他的视线,“我们均是被追杀之人,但独自抛下你实属是我做不到的事。我虽对北朝情况一无所知,但——”
江知婳抿了抿唇,清丽的目光转回,直直撞入他深邃的墨眸中,语气真切,“可以做你的第二双眼睛。”
南归的雏燕低飞划过,春日的风裹挟着潮气越过窗棂,拂过二人发间,裴珩羽睫颤动几下,藏在里面的黑润润的瞳孔微震。
满室寂静。
身侧的粗麻布衣被江知婳下意识揉搓,皱皱巴巴的,裴珩直剌剌的目光犹如炭烤,灼得她火辣辣的。
她开口解围;“如果——”
裴珩突然抬起手来,打断了她,原先置在他掌心的步摇被他高高捻起,似是看得见般,稳稳当当地插入江知婳束起的发间。
步摇挂坠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这是何意?”
裴珩清澈的桃花眼沾染上点点笑意,却因站在背光处看不真切,浅笑道,“江姑娘先带着,若是有需要再拿出来也不迟。”
垂在身侧的素手抓了抓袖口,“你这可是答应了?”
“幸得姑娘不嫌,容裴某同行。”
几日的修整,裴珩的声音渐渐恢复,清冷温润,如山涧清泉。
6. 逃亡
二人踏着破晓的天色启程,天际的薄光微微倾斜而入,洒进荒林留下婆娑树影。
裴珩拔出腰间佩剑,剑身通体如白玉石般通透光亮,树影映在上面透出缕缕寒芒,前方有一丛荆棘林被他清出一条可容一人通行的小道。
紧随其后的江知婳在摆弄着仍突兀出来的尖刺,不解问道,“为何不走官道?”
因无法视物,裴珩只能通过江知婳的描述及习武之人的通感,而确定其开的路保持着同一方向,手中动作不停。
“官道想来已经布满了埋伏等待我们入瓮,而且我们身上并无通关公文。”
一枝倔强的荆棘木枝突出,直戳裴珩束起的墨发,感受到头顶上似乎有异物阻碍行动,裴珩抬手欲将其拿下,凸起的尖刺眼看就要扎入指尖,江知婳忙拍开他的手。
“啪。”
一声脆响。
裴恒疑惑停住脚步。
“看不见便不要随便动,这里可是荆棘林,稍一不注意便会受伤。”江知婳说着,将插入他发间的枝木细细取出,微凉柔顺的发丝自她的指尖滑落。
“多谢。”
好在此处的荆棘林不深,不到一个时辰,二人便重回林间大道,在荒山中穿梭。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密林之间,四处皆是杂草丛生,郁郁葱葱的高林遮蔽天日,极易在其间迷失方向。
“若我没猜错,此处应是广陵地界,距离并州大概需要两日的脚程。”长身玉立的裴恒立于林间,微张的眼睛细细感受着微风的方向。
“为何要去并州?”
“并州地处南北朝交界之处,却为北朝重点寒门入仕之处,经济文化多元,当地府衙颇有清廉之名。“裴珩娓娓道来。
江知婳听闻,立时了然,“这么说,并州人口密度较大,流动性强,我们进入此地后,便可隐于闹市之中,暂时躲避他们的追杀?”
“江姑娘聪慧。”
江知婳嘿嘿一笑,此时日头已高高挂起,二人饮了水后,准备启程,江知婳问道,“并州在哪个方位?”
“东北方向。”
东北,江知婳暗暗念叨,雾气随着日光升起而渐渐消散,新出的嫩芽在日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点点露珠光。
“现在是否过了春分?”
裴珩答道:“春分刚过三日。”
江知婳抬头,透过密林枝叶望向日光照下来的地方,金白的太阳即便因被树林遮挡大部分,也依旧刺眼,抬起手掌微微隔绝日光,眯着眼睛道:
“既然是东北,那么——
此时他们二人正好背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江知婳指着太阳偏北的方向,语气轻快道,“就在这边。”
耳边的声音脆软,清透又干净,语气里染上点点笑意,还未等裴珩回应,才意识不妥的江知婳转身,扶着他的肩膀。
裴珩随着她的动作而调转方向,原先从他左侧脸颊吹来的风,此时因东南风吹过留下的树叶沙沙声入了右耳。
“江姑娘也懂辨别方位之事?”
江知婳嘿嘿一笑,略有些自喜,“略懂。春分时节,太阳自正东升起,因此辨别方向倒也不算难事。”
毕竟是经过教育的长衫学子,这点地理都不懂,岂不是愧对老师?
只可惜,自己穿越的朝代似乎并不存在于历史书上,不然还能手握剧本,解身处朝代所遇困局,再寻一处避世。
裴珩不知为何,原先还情绪高昂的江知婳突然兴致了了,不自觉轻叹的声音被他敏锐捕捉。
“怎么了?为何叹气?”
闻言的江知婳有些诧异,没想到他居然能如此洞察旁人情绪,随意道,“没事。”
确定好方位的两人立时出发,除了必要的歇脚补充体力,二人均在赶路。
入夜,月影遍地,速度极快的流云在夜空中飘动,忽明忽暗的林间伴随着夜间此起彼伏的虫鸣,在静谧的密林中显得有些瘆人。
即便已经入春,昼夜的温差依旧有些大,江知婳怀抱着双手微微瑟缩,不自觉的踱着碎步取暖。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江知婳吸了吸鼻子,有些闷声。
“大概亥时三刻。”察觉到身后的女子声音有些不对劲,裴珩停下脚步,手上举着的火把映在清冷的目光中。
江知婳暗暗换算,如裴珩所言,那么按照现代来说,此时已是接近晚上十点。
“此间四周皆有密林阻挡寒风,我们便在此处休息过夜吧。”裴珩道。
江知婳望了望黑漆漆的四周,只有薄弱的月光间或洒落,空隙之间透过火把的火光,才发觉确如裴珩所言,四周密林相围,被阻挡在外的寒风正呼呼地肆意喧嚣着。
“好。”
二人寻了一处参天大树,背靠而坐,江知婳从一旁寻了一些枯树枝生火,扑腾而起的篝火映在二人的脸上,一时驱散夜间寒凉。
寂静林间,偶有虫鸣与爆裂的木炭声响起。
“听江姑娘口音,似乎不是北朝中人?”
晚风吹拂,嗓音冷质温淡,犹如他这个人般,清清冷冷。
江知婳轻应一声,含糊作答,如今的她也不知究竟是哪朝的人,但既然醒来时身处北朝,应是北朝之人吧。
“我也不知,想来时被歹人追杀是撞坏了脑袋,现下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未等裴珩回应,江知婳继续道,“想来我本就是孤女,否则这几日怎么未有家中人出来寻我。”
身旁女子温润释然的声音传入耳中,身前的篝火正噼啪作响,突来的一阵微风裹挟着她的发丝,轻拂过他的面具,发尾处处级他的睫毛,有些痒痒的。
江知婳轻轻捋了捋被吹乱的发丝,将其捋至脑后,笑到,“孤家老人也不错,闲的自由,少了许多拘束。”
裴珩闻言,从喉咙处溢出一声轻笑,碎在风里。
“自人间漫浪,平生事,南北西东。”
江知婳闻言,细碎的火光照着面上暖融融的,应道,“不过孤云野鹤自由身。”
一日的劳累赶路,在篝火的慢慢侵融下,困意渐渐染上心头,陷入黑甜的梦乡。
篝火烧的正旺,原先呼啸的寒风此时似乎被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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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音键,树木静悄,只余间或的燃火声。
一片极为浓厚的乌云飘过,遮住月光,霎那间四周暗得滴墨。
本就浅眠的裴珩瞬时睁开眼睛,墨色的眼眸定定着朝着远处密林出望去,指尖覆上泥地,注入内力,细细感受到传来的微微震动。
不是寻常人家路过的车马。
火光下,裴珩微微眯着眼判断,立时起身,轻轻喊醒正熟睡的江知婳。
梦中的江知婳正苦大仇深的做着实验,接受着导师的训斥,突然被一阵清冽的呼喊声唤醒,江知婳蹙了蹙眉间,挣扎醒来,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是梦。
入眼便是裴珩有些焦急的眼神,江知婳眨了眨眼,有些迷糊问道,“怎么了?”
许是因为刚睡醒,江知婳的声音带着女子特有的黏腻温软,裴珩稳了稳声音道,“我们现在就得走了,有追兵。”
“追兵?!”江知婳愣时清醒,睁大着眸子打量着静谧的四周,暗涔涔的。
“他们在哪?”
裴珩扶着江知婳起身,长剑轻挥,闪过一片寒光,腾起的沙土将火队掩埋,冒出一股浓烟,匿与夜色。
瞬间恢复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江知婳抿了抿唇,手腕处却覆上了一双微冷的手,透过麻衣袖口。
“火光会引来追兵,别怕。”说完,察觉到她有些瑟缩,手上的力度随即加重。
江知婳轻应一声,逐渐适应黑暗后,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了一片的裴珩的糊影,月光勾勒,清瘦的身影显得愈发清尘。
“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过子时。”
夜半三更的,古人怎么这么敬业,这个时辰不去睡觉,来抓什么人呐!
吐槽归吐槽,江知婳认清形势,问道,“那我们该往哪走?夜晚我无法辨别方位了。”
“无妨,你帮我看下天上的星辰,若能找到玄武七宿,能能确定方向了。”
江知婳听得一脸懵,“玄什么秀?往哪秀?”
她一个现代人,生活在高楼林立灯光璀璨的城市里,每夜的光污染严重到终年看不见星星,偶尔到野外出任务才有机会观星,哪还会认识什么七大星八大宿啊。
“没事,我们先撤,避开追兵,白日再辨别方向也行。”裴珩闻声安慰道。
刚走出几步,江知婳忙道,“等等,我认识北斗七星,据闻也能辨别方位,只是如何辨别的我便不晓得了。”
“北斗七星?”裴珩闻言,侧身问道。
由于裴珩的眼睛无法视物,因此江知婳在他身前带路,闻言娓娓道来,“没错,就是七颗星星连起来后,形成一只勺子。”
北斗七星这一理念在他们这个朝代并未被提出,裴珩在脑海哪细细搜寻,将天上的星宿拆散,根据地理位置细细连接,半晌后,焕然大悟。
“若我没猜错,你说的北斗七星是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瑶光组成,现下正处春季,斗柄所指方向便是东方。”
“没错,就是这几颗星星组成的。”印象里的星星名被提起,江知婳笃定道。
7. 逃亡(二)
四周密林遍布,抬头仰望星辰却被尽数遮挡,借着月光,江知婳瞥到前方不远处有一空地,许是附近的农家为了开荒而辟出的土地。
少了密林的遮挡,没有现代污染物的夜空显得碧洗如镜,无数的星星闪烁在银河中,扑闪着万亿年的光辉。
“找到了!”江知婳的声音轻灵,透着喜悦。
“勺柄……”望着寻到的北斗七星,江知婳低喃道,“东边在这边。”
确定好方位的二人再次朝着东北方向出发,林间栖息的鸟虫偶尔因二人的路过而发出一阵低鸣。
“追兵是在我们身后吗?距离多远?”在前方带着路的江知婳一手举着一支火折子,微弱的烛光照着前方的路,另一只手被裴珩紧紧牵着。
“有两路追兵,分别从西南方向和正东方向追来,每波来者大概四五人,骑着马赶来,大概距离我们三十公里。”
江知婳惊呼,“三十公里?那不是很快便能追上?”
裴珩颔首轻应,江知婳继而问道,“要不我们躲起来,避开他们的视线,待他们走后再出来?”
江知婳越想越觉得此方法可行,且听到裴珩冷声回绝,“不可,白日里你已和他们碰过面,待他们回过神来必定会察觉到你和我在一处,想来今日已经找到了木屋,按照他们的路线,他们定然能看到那灭了的火堆。“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确认了我们就在前面?”
“没错。”
事到如今,他们只能尽力往前逃,尽快寻到破局之策。
厚重的乌云彻底遮住漫天星辰,阴云蔽日,萧瑟的风将江知婳手中的火折子彻底吹灭,陷入可怕的黑,裹挟而来的潮气愈演愈烈。
空气中的潮气又湿又冷。
身后传来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与越来越近的人声,透过密林,隐约的火把在林间闪烁。
追兵追上来了。
裴珩面上微微转动,沉吟道,“往西北走。”
话音刚落,后面在最前方探路的人大喊一声,“找到了,就在前面!”
疾驰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林间显得尤为突兀,惊起一群群栖息在林间的群鸟,“吱呀”地长鸣一声在林间穿梭。
江知婳按照裴珩所指方向奔去,入目是一大片的芦苇荡,寒风泠泠作响,将黄白的苇絮吹得纷飞,二人匿入其中,疾步往前。
密密麻麻的芦苇眼中阻碍了马的行动,“追!”身后的人纷纷下马,紧追不舍。
欲往深处走,其透骨的寒凉更甚,隐隐听到前方传来湍急的水流声,果不其然,二人穿过密集的芦苇荡后,映入眼前的是一条极为宽阔的河流。
春日消融,冬日里积赞的霜雪化作泉水,正湍急地拍打着河岸发出警惕靠近的声响。
“怎么办,没路了。”身后的追兵已经近在咫尺,江知婳四周观望,寻一条过河路。
可四周除了漂着的芦苇荡便空无一物。
唇上突然被按上一物,江知婳下意识的含住,熟悉的丸药香在口腔肆意,身子很快暖和许多,“清元丸?”
裴珩轻应一声,此时蒙着面的追兵已达身后,裴珩转身,将江知婳护在身后,而为首的头目瞧着眼前戴面具的男人便是他们所要找的人,笑道,“裴公子,让我们好找啊。”
火把的暖光映在裴珩的身前,在面具的耳后投下一片阴郁,只是,如今天寒地冻的,为何他的颈下竟渗出细密的汗水。
“你们是谁派来的人?”裴珩的声音冷泠泠的,却透着独有的冷静。
来人轻笑出神,戏谑道,“天底下这么多人想要杀你,裴公子不妨猜一猜?”
“是李王?还是赵相?”
来人闻言一顿,没想到眼前人竟如此洞察,心念道此人决不可留,就听裴珩继续道,“我的身份想来你们已经知晓,只是若我真的命丧于此,你们所侍奉的主子,真的能留下你们的性命?”
“休得胡言!”那人叱道。
裴珩微微侧身,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清楚西北方向后,在江知婳眼瞧着前方的追兵真举着刀剑朝他们袭来时,裴珩低声道:
“别怕。”
左肩处绕上一双倾长的手臂,一股熟悉的如高山上的冷白雪松气息裹挟着但不可闻的药香扑了满怀,就在江知婳还在疑惑时,裴珩带着她一跃而下,如入水的游鱼。
河面本就极为湍急,河下便更为凶险,数不清的暗流在意图将二人撕裂,裴珩紧紧护住江知婳,将她圈在怀里,极力保持水下平衡。
河堤上,追到河边的几人面面相觑,为首之人蹲下,伸手入水,寒凉刺骨,还未消融的雪水融入其中,带着透骨的寒凉。
那人起身,抬起手向前摆了摆,身后的人持这弓箭上前,其余人将火把置于河边照亮,倏忽,无数箭矢朝水面射落,带着破水之势。
周围破水的箭矢在二人周围落下,力度之大留下“咻咻”的声音,裴珩带着江知婳四处躲避,幸好江知婳水性不错,借着岸上的火光,脚下扑腾,带着裴珩往西北方向游去。
河深水阔,很快二人便不见了踪影,置于黑沉沉的河水透着死一般的骇然。
“钱大人,他们跑了。”河堤上,为首的钱大人垂眸注视着湍急的江面,巨大的拍击将整个河堤都染上了一圈水雾,湿漉漉的。
河面湍急,冰雪消融,寒冷刺骨,他们定然凶多吉少。
如此判断的钱大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沉声道:“撤。”
原先的弓箭手将其箭矢包上油纸点燃,无数火箭犹如散落的流行划过江面,留下一道一道的火光,最终落到对岸的芦苇荡上。
很快,火势蔓延,熊熊烈火冲天而起,不容人靠近。
水下,裴珩最初仍是随着江知婳指引的方向而带着他往前游,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裴珩怀里护着的江知婳感受到他的身子正轻微的颤抖,而环在腰上的手也有松懈之意。
头顶上无数火光划过,透过水面映在二人脸上,江知婳疑惑抬头,只见他紧蹙着眉间,眸中净是痛苦之色,突然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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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一声,气息不稳,吐出一串水泡。
腰上的力度卸下许多,江知婳忙环住他,尽力稳住他的身躯,腰上突然重新覆上一只宽大的手掌,一股伤不到他她的力度袭来,江知婳被推远,朝着岸上去。
这突如的变故使得江知婳不由睁大眼睛,眼前的裴珩似是已经昏迷,身子犹如断了线的木偶般向河底深处沉去,幽黑的河底似巨兽张着血口意要将其吞噬。
江知婳侧头望了望河冒着火光的河岸,破出水面换了一口气后,再次栽进水里,寻到裴珩,双手破开河水朝他游去。
好在她的水力不错,很快便游到了裴珩的身边,伸手架住他的肩膀,环抱住他,昏迷的头颅垂在江知婳的颈侧,惊呼道竟然比这湖水更为冰凉。
情况紧急,脚下蹬水,带着他往水面游去。
“唰。”
破水声在寂静的深夜中响起。
江知婳选了一处还未烧到的芦苇荡上岸,此处背靠群山,处于对岸的盲角,亦是极好的背风之处。
出水的二人身上浸了个湿透,冷风吹来,带着刺骨的寒冷,即便江知婳视线吃下清元丸,也有些抵挡不住的颤了几颤。
裴珩身姿高大,江知婳拖拖拽拽终于把他撤上岸后,忙将他安置在一处,拔出他腰上的刀剑往河岸处砍落满怀的芦苇及零碎的木枝。
幸好火折子外层有油纸包裹着未有进水,将芦苇点燃后,瞬间燃烧,腾起的火光照亮二人的情状。
一身的破布麻衣正湿哒哒地往下淌着水,黏腻在身上,即便江知婳事先吃了清元丸,在冷不丁的寒风吹来时,仍不自觉的激出一阵哆嗦。
而裴珩的情况更为糟糕,火光下,江知婳这才清楚的看见,靠坐在巨石上的裴珩正止不住的瑟缩,犹如寒蝉,而身上的浅色麻衣,竟不知何时,左胸处洇出了鲜红的血液,十分骇人。
“旧伤撕裂了?”
但目前的第一要紧事是失温问题,野外失温稍不留神便会命丧当场,而裴珩显然已经是严重失温,身体瑟缩颤抖,唇齿上下敲击,颔下被死死的咬住。
江知婳立时将其外衣脱下,架在火上烤,只余一件里衣中单的裴珩瑟缩更甚,紧蹙的眉间也在颤抖,而此时江知婳才惊觉,原来他身后中了一支箭,怪不得刚刚脱去外衣时,不自觉的往里瑟缩。
不仅如此,他的耳后似乎也有伤口,江知婳凑近,借着火光才看到,一道锋利的划痕自他颈后延至下巴,所幸有面具阻挡,血肉模糊的伤口在下颚处堪堪停下。
一双皙白的素手置于那只玄色面具之上,绑于脑后发间的细绳被扯掉,捏住面具,轻轻摘下。
跳跃的暖光跃在裴珩的脸色,剑眉星目,眉间似雪,发丝如墨,苍白的面容即便在火光的照射下已经不见丝毫血色,映得薄唇愈发白里透紫。
“对,清元丸。”
江知婳从脱去的外衣中翻出瓷瓶,拔开瓶塞往外一倒,却是空无一物。
没了。
最后一颗清元丸在她体内。
8. 毒发
不远处的烧得正旺的芦苇荡吹来阵阵暖流,江知婳继续拾来更多的芦苇及干柴加入火堆,火焰燃得更为猖盛,很快,原先已经湿透的中单里衣被暖风吹干。
架在火堆旁的外衣也已被烘得暖洋洋的,江知婳将披在裴珩的身上。
好在取暖及时,裴珩止不住的寒颤已渐渐平稳,只是面容依旧惨白得毫无血色,如此暖火都未曾将他烤热。
由于有清元丸护体,江知婳很快便被烤的热烘烘的,见他此时已经脱离失温的风险,微微将他翻转侧过身子,查看伤势。
失去箭尾的箭头深深地射入他的左胸处,再往下偏一指便触及心脏,血肉翻飞的伤口处由于泡水过久的缘故,此时已浮囊着。
江知婳看得心惊,也不知这时好时坏,但总之算是止住了血液。
想来是在水下时裴珩便已中箭,只是不知何时他自行将箭尾劈断,独自忍受。
身上并无药物,原先从木屋出发时装好的包裹也在汹涌湍急的水下不知被卷去了何处他身上的伤口不少,这几日堪堪养好的剑伤也有崩裂之意。
江知婳蹙了蹙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二人,还真是多灾多难。
将身上的外衣衣角撤下几块长布条,小心的清理着裴珩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再布条将其包裹住,以防伤口入了异物。
半个时辰后,逃了一日的江知婳终于精疲力尽地瘫坐在一旁,细密的汗水将她额间的碎发打湿,微微喘息着。
阴云退去,月光如泄,河岸上的芦苇荡已经燃烧殆尽,只余点点火光映在夜色里。
江知婳抱着双膝,下巴藏进双手处,只余一双亮闪闪的杏眼在外,默默看着坐在对面的裴珩。
闪烁的火苗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忽明忽暗,狭长的羽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青影,整个人乖巧又清冷地昏做在那,让她竟有些看不真切。
脑海中不断重现着水里那将她推向岸边的一掌,那道如破败拉朽的、直直往下坠去的身姿,坠得她的心下一颤。
往火堆里添上足够整晚燃烧的干柴后,江知婳眼皮沉重,昏昏睡去。
翌日清晨,朝阳破晓而出,一阵鸟啼自低空划过,唤醒世间。
江知婳眉眼微动,抬手轻柔惺忪的双眼,从睡梦中醒来。
地上的火堆已经熄灭殆尽,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而昨夜在她对面昏迷的裴珩,竟然不见了。
江知婳猛地灵醒,瞳孔微缩:
不会是她昨夜睡得太熟,他被山间野兽叼走了吧。
不远处的芦苇荡处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高过人的芦苇在不规律的曳动,似乎有人在其中。
江知婳起身,脚步匆匆赶往,越是往里,人声便越是清晰。
“小兄弟,你怎么了?”一道男声惊呼,带着慌乱。
最初还保持着警惕躲避观望的江知婳闻言,掀开挡在前面的芦苇,径直往声源处靠近。
果不其然,河畔堤下,农夫样式的男子背着箩筐,身上水涔涔的,而他手上扶着的男子,便是裴珩。
江知婳提步上前,隔开二人,扶住裴珩,此时才惊觉裴珩胸部以下的衣物均已湿透,往下滴着水,周身寒凉。
“咳咳。”
裴珩轻咳出声。
“你怎么了?哪不舒服?”江知婳抬眸,却见裴珩的面色极其差,惨白如破碎的瓷瓶,似乎稍纵即逝。
有些脱力的裴珩靠着江知婳的支撑勉力站立,幽黑的眼睛望向她,轻轻摇头,“没事。”
一旁的男子上前,在江知婳警惕的眼神中止住脚步,顿了顿,道,“姑娘,我并无恶意。”
昨夜入水,本是男子装束的江知婳散下头发,匆忙来寻裴珩而并未佯饰。
眼前的男子大概二十来岁,利落的盘起绾髻,背后的箩筐装着些许被江水打蔫的药草。
见此人似乎并无恶意,二人将裴珩扶至火堆处。
干柴再次燃起,火焰扑扑,消散湿漉漉的二人身上的寒意。
江知婳将裴珩的外衣架在火堆旁烘烤,朝男子问道,“刚刚怎么回事?”
男子蹙了蹙鼻尖,打了个喷嚏,“今早我在上游因采药误坠雪阳江中,幸好遇上小兄弟相救,否则就要做这江中水鬼了。”
火堆烧得极旺,本就微薄的外衣很快便被烘干,江知婳将其披在裴珩身上。
暖烘烘的外衣瞬间安抚了他入水的寒凉,抿了抿苍白的唇,朝江知婳的方向闻声道,“谢谢。”
“请问此处距离并州多言?”
男子见裴珩朝他的方向看来,但目光似乎没有聚焦地透过他,答道,“你们要去并州吗?那可还有近百公里,若是有马车还能在今日天黑前抵达。”
裴珩闻言,微敛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男子顿了顿,将心中猜想说出,“小兄弟可是有眼疾?”
蹲在一旁拾着干柴添进去的江知婳闻言,看了看裴珩,又看了看男子,便听裴珩闻声应道:“嗯。”
火堆旺极,一同入水的男子已经被烤的干轰轰的,甚至觉得有些热而退出去几步远离热源。
可裴珩的面色已经透着易碎的惨白,热源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近身,那双幽黑清透的琉璃眼中,隐隐爬上潮红。
体内冷热交替的裴珩突然感受到额上覆上了一双柔软暖和的素手,衣袖处微微摩擦着他的眉眼,一时怔住。
“糟了,你高热了。”掌下的温度烫得灼人,呼出的气息灼烧着她的手腕处。
是吗?怪不得他觉得体内有一股燥热和寒凉在对峙,激得他一阵冷一阵热。
周遭的声音渐渐远去,听不真切。
躲在一旁石壁纳凉的男子闻言,凑上前来,动作熟练地掀开裴珩的衣袖,指尖探上脉搏时,竟被肌肤的温度所惊,怎会如此冰凉?
守在一旁的江知婳见男子的眉头愈蹙愈深,面色凝重,有些担忧,“他怎么样?”
探脉结束,男子叹了一口气,惊呼,“他体内有两股相冲的气息,这两股气息于他犹如万蚁噬心,气血翻涌。”
江知婳皱了皱眉,“是中毒?”
男子点点头,“没错,准确点说是两种毒,其中一种应是近期所中,为噬骨毒,若是中毒之人内力越深,其中毒便越深。”
“中毒之人内力翻涌,时刻不得停息,体内燥热,犹如揣着岩浆,三日后爆体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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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江知婳低呼,细想了当日遇见裴珩已是多日前,早已过了三日之期,那如今是怎么回事?
男子垂眸,将心中困惑说出,“但我看他中此毒已多日,想来应是他体内的另一种毒刚好能暂时对峙抵消,因此能撑到现在。”
“另一种是什么?”
裴珩的额间再次冒出细密的汗水,成滴的汗水流过紧咬的下颚,紧蹙的双眼在微微震颤,江知婳喊了几声却见他并无反应,应是已经听不清人言了。
江知婳扯下麻布轻轻在他面上擦拭,指尖触及汗液才惊觉寒凉,触于肌肤竟如冰雪一般。
男子咬了咬唇,只是摇头,“不知,只是这毒似乎早已存于他的体内,隐隐有些共生的意味。”想了想,继续补充道,“但此毒与噬骨毒相冲,一寒一热,非寻常人能忍受。事先二者还能暂时共存,只是——”
“只是什么?”
念及此,男子支支吾吾道,“只是他入了这寒江,起了高热,犹如引子,激起二者的毒性来。”
江知婳瞧着男子有些愧疚的神情,便猜到他许是觉得裴珩是因为救他才成这番模样,刚想开口宽慰,便听他信誓旦旦地道:
“前面不远处就是王家村,我是村里的郎中,你们二人可暂去我的居处落脚,虽然另一种毒我无能为力,但噬骨毒……”
“我能解。”
“好,麻烦你了。”目前来说,裴珩状态不佳,需尽快找到落脚处寻医问药。
江知婳朝他道谢,男子连忙摆手,“没事,小兄弟这番情景与我脱不了干系,是我应做的。”
“请问如何称呼?”
“我叫王强,瞧你年岁不大,便喊我王大哥便好。”
---
王家村距离雪阳江不过十公里,村庄坐落于山脚下,背靠群山,规模适中,黄泥乌瓦,偶有商马托着外乡的货物路过,而王强的医馆坐落于村落南边,较为偏僻。
将已经接近昏迷的裴珩扶至客房,躺在古木床上的裴珩睁着双眼,目光无所适从,微弱的声音喊道,“江姑娘?”
“我在。”
王强将一壶热水、毛巾及一碰冷水端了进来,放在床边,道了句“我出去熬药”便退了出去。
满室寂静,偶尔传来裴珩有些不顺畅的低咳声。
江知婳端来杯热水坐在床边,裴珩苍白的嘴唇因高热而烧得干裂,倾身将他微微扶起来后,喂下热水,再扶他躺下。
此时的裴珩身处无间地狱,时而泡在冷泉,时而被置于岩浆,脑海内混沌不已,不知身处何方,思绪飘然寻不到落脚点。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水声,随即燥热的额上被一抹无法忽视的冰凉安抚,拉回了一丝飘散的思绪,接着隐约听见一道温润轻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慢慢地,彻底陷入黑暗。
“终于睡了。”江知婳拧干毛巾,将其叠好再次放在裴珩额头上物理降温。
自送他回来,便不知为何一直在喊着她的名字,断断续续,气若无声,明明眼皮早已沉重不堪,却不愿闭上,强行地往她的方向看去。
真是——
心情复杂。
9. 诡秘当铺
医馆占地面积不大,黄泥黛瓦,院中只有一棵年岁已老的葡萄藤攀沿在屋檐下,开着淡白色的小花,江知婳走近一看,这才看到每根葡萄藤被人用木藤条支撑,可见其主人的用心。
四合院中,日光透过屋檐洒落于内,环境虽说简陋,却打理得十分干净透亮。
穿过木廊,间或听见前方传来人声,江知婳提步上前,绕过阻挡视线的青竹雕花屏风。
“大娘,老爷子的乃元气衰退,气血不足,却肝火过剩,苔黄舌红,咳嗽之旧疾夜半时分伴有喘症。”王强一只手探着脉搏,另一只手执着笔在枯黄粗糙的浆纸上写着什么。
“原先的药方我先继续给你开着,再添副补气血的药方,每日一副。”
王强顿了顿,将探脉搏的手收回,低头拿着药方起身往后面的药材柜上取药。
忽一时,余光瞥见站着一人,顿住脚步侧头看去,“江姑娘?”
江知婳轻应一声,“我在后院听见前面有动静,过来看看。”
王强点点头,继而转身在药柜中翻找,将分拣好的药物用油纸细细包好,在用棉麻细绳将其串起,拿给在桌前坐着的王大娘。
王大娘接过,面露尴尬,有些支支吾吾。
王强似乎习以为常,将刚刚不慎滴落在木桌上的墨汁用破布擦拭干净,以洗净的墨绿色毛笔被放置笔筒之中。
倒是一副惜墨的文人模样。
“诊金先记着,下次再付吧。”
王大娘扶着有些咳嗽的老爷子起身,朝王强道谢,余光看到他身后的江知婳,问道:“这位小娘子是?”
“刚收留的患者。”
王大娘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游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王强道,“小强儿,该成家便成家了吧,李大娘很早便盼着你成亲了。”
王强闻言,手上清洗砚台的动作微微顿住,垂着眼眸,见他不言语,王大娘继续劝道:
“大娘再说一句,人死如灯灭,别跟他们斗了,你斗不过他们的。”
江知婳距离他们不远,看到王强拿着砚台的手渐渐收紧,青筋爬上手背,指尖泛白,眼睛依旧低垂着,说道:“回去后按时吃药,保持心情畅通,老爷子的喘病可有所缓解。”
见他又是这幅听不进的模样,王大娘叹了口气,扶着老爷子拿着药包离开了。
一时寂静,立于桌案前的王强只是沉默的低头,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朝江知婳道,“裴小兄弟的药在后头院里熬着,现时应该好了,我去拿来。”
“一起去吧。”
长满青苔的院落里,被多年来浸满药汁的灶台呈现出深深的黄褐色,药锅置在上面,正往外冒着蒸汽。
满院药香。
王强用药流碗分离出药渣后,深褐色的药水刚好装了一碗,说道,“此药只用于退热,噬骨毒的解药还需一味药材,为龙须藤,需要将其在采下的三个时辰内方能发挥药效。”
“明日一早我便上山采摘,在正午前赶回。”
江知婳接过药碗,点头应道,“好,麻烦陈大哥了。”
王强本想随着江知婳入屋查看裴珩状态,医馆前院传来一阵呼喊,是王家村的患者,来找王强看诊。
江知婳回到客房,裴珩仍是昏迷状态,她喊了几声后,偶尔会有些反应,沙哑得声音从喉腔中溢出。
好在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将他扶起身后,拿来靠枕放在他的腰间抵住,江知婳拿起药碗,浓烈苦涩的中药味伴着热气扑鼻而来。
江知婳不自觉的蹙了蹙鼻尖,不禁暗道:这可真不是人能吃的。
抬眸看向闭着眼睛,低垂着脑袋,满脸苍白病弱的裴珩,嘟囔道:“看你也不是一般人。”
将滚烫的热水吹得温凉后,盛满药水的药勺抵到裴珩苍白的嘴唇,浓烈的苦味袭来,他下意识的偏过头避开,药勺再次跟上,他再次撇嘴避开。
几番过后,些许洒落的药汁湿了他的衣襟。
江知婳轻叹了一口气,将药勺收回,用帕子擦干残留在他嘴边的药渍,温声哄道:“良药苦口,你忍一忍,待会给你蜜饯吃,好不好?”
无人回应。
江知婳再次舀起药水递到裴珩嘴前,裴珩微张着嘴,味重苦涩的药水顺着她的动作流入裴珩的口腔,喉结上下一动,咽进去了。
只是极为苦涩的药水瞬间在口腔爆发,裴珩不自觉的皱眉,一副强忍的模样。
江知婳看着有些发笑,顺利将整碗药喂进去后,再喂了些许的清水冲淡他口中的药味,便扶着他躺下。
探了探额间的温度,不似先前般灼热,温度已下降不少,挽了挽被子后转身离开。
王强给她准备的客房紧临着裴珩,有些疲累的江知婳收拾了下,拖去外衣准备休息。
木门上的桐油纸透过日光映出一到人影,几道敲门声响起。
“江姑娘,你在里边吗?”
是王强。
“嗯,王大哥有什么事吗?”江知婳闻言起身,拿过床边竖立的木楎上的外衣穿上。
听见里间穿来衣物细嗦的声音,王强半退一步,忙道,“我就在门外说两句话就行,村里有几家需要我去外诊,今夜应是不回来了,我过来跟你说一声。”
“好,王大哥小心。”正准备竖起秀发的江知婳止住动作,答道。
门外的落影点头,脚步声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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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涌动,溶金的日光透过窗棂撒入室内,斑驳的树影映在江知婳清丽的眉眼,细小的容貌染上一层柔光,柔美的面容更显少女灵动。
江知婳揉了揉眼睛清醒过来,看向窗外,日光柔和,大概还有一个时辰便迎来落日,起身穿戴,将满头乌发束起,一副俊俏少年模样。
隔壁的裴珩依旧昏昏睡着,高热也退下去了不少,额间温温凉凉的。
寻到王强出门前说的放钥匙的地方,落好门锁,江知婳随着入村的商马进村。
王家村较之前的溪水村规模大,村内有着一些自营自守的小买卖,街边摆着大大小小的小摊,售卖着手工制作的香囊、首饰等杂物,吆喝声渐起。
走到街道中央,一间古香古色的当铺映入眼帘,门楣上悬挂着檀木所制的牌匾,暗沉色泽在日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庄重。
蓁心当铺。
江知婳暗暗腹诽:这当铺名有些不地道啊。
江知婳抬步入内,屋里燃着淡淡的熏香,四周伫立烛台燃着明火,将屋内照得亮堂堂的,精秀牡丹雕花的屏风后走出一名男子。
衣着干净,举止有礼。
“小公子是要来当东西吗?”
江知婳打量着来人,猜测应该是店里小二,点头应到。
小二颔首,侧过身去,伸出手指向身后,微微俯身道:“请小公子随我来。”
入了屏风,灵芝纹紫檀漏空木柜顶着天花板,隐在柜后的人不见其容,白金色绣着水纹的衣袍显露出来。
“公子要当何物?”
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声线慵懒,带着勾人的魅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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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入门开始,这间当铺处处透着诡秘,其内在布局,所用材质,皆与王家村村内的经济状况不符,想来应是外来人开在此处。
可是,王家村不过一个偏远小村,偶尔路过的商贩所售货物也只是寻常用品,当铺开在这处,意义在哪?
“公子?”
江知婳回神,从怀中拿住一支包金蝶舞步摇,以纯金打造,展翅而飞的蝴蝶随着她的动作栩栩如生,镶嵌在在翅膀上的琉璃宝石反射着光,灵动优雅。
原主的精贵首饰和在溪水村当的碎银在昨日湍急的江水中冲掉,只剩下这只她藏在胸口衣物处的步摇。
女人接过,优雅纤长的兰花指捻些步摇,拿在手上细细查看,尾音拖长,一副漫不经心,带着媚态:“这只步摇做工如此精秀,实属罕见之物。”
倏然,女子手上一顿,举起步摇凑近到眼前,精美绝伦的步摇柄上,刻着不易察觉到“蓁蓁”二字。
“这步摇你是从何而来?”
娇媚的声音顿时转变,带着特有的凌厉。
“这本就是我的东西。”
“你的?”藏在木柜后的衣袍一动,往后撤步,失去视野,片刻后,女子从木柜中走了出来,对上江知婳的眼睛。
“你是女的?”
女子惊呼,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
眼前的江知婳虽做男子打扮,但丝毫不掩其绝美容颜,清丽的眉眼下,一双杏眼亮澄澄,朱唇皓齿,透着少女独有的灵动。
江知婳蹙眉,女子的打量让她有些不舒服,“这步摇可能作当?”
女子沉默打量,忽一时舒展眉间,踩着碎步坐到一旁的紫檀木椅上,捻起步摇,艳波流转。
“自然能当,不知姑娘心里价位是?”
江知婳在刚刚路过街边叫卖的摊贩时,已大致了解了当下这个朝代的物价水平,一两银子相当于一千文,可买五斤大米。
江知婳悄悄打量着女子的神态,挑着笑端详着手中的步摇,暗暗揣测女子的想法。
“五十两。”
“噢?”女子挑起眉眼,微微弯起的狐狸眼显着媚态,“姑娘倒是毫不客气。”
未等江知婳开口,女子起身,静静地看了她几眼,回到木柜后,发出翻找东西的声音。
“五十两可以,但是姑娘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姑娘可是南朝中人?”
江知婳顿了顿,斟酌开口,“不是。”
柜后的女子顿了顿,轻声道,“居然不是。”随即将五十两放在桌案上,推到江知婳面前。
“我看姑娘十分和我眼缘,可否告诉我姑娘的名字?”
江知婳收下,将银子小心的放入腰间保管,这些可是她全部身家了,闻言抬眸反问,“这也是当铺的规矩?”
女子轻笑一声,“自然不是。”
“既然买卖已成,我便先走了。”
瞧着江知婳离开当铺的背影,女子再次现出身来,喊来店小二,将手中的蝴蝶步摇交到他的手里,吩咐道:
“将此物即刻送去凌云阁。”
男子接过,疑惑问道,“凌云阁?可是要回南朝金陵?”
女子点头,目光悠远,“你亲自去,记住刚刚那名女子的长相,若我没猜错,阁主会拿副画像与你对认。”
男子闻言怔住,不可置信道:
“你是说...她就是失踪一个月的老将军的女儿——
金陵郡主?”
10. 王秀才
暮色西斜,日光融融,街上叫卖声减少,村民挑着一日劳作的作物伴着长长的影子而归,落日暖阳衬得一片祥和。
只是这座村落似乎鲜少见到孩童及青年,绝大部分都是步入暮年,倒像是——
用现代话术来说,便是城市化进程。
“桃花酥,桃花酥,新鲜出炉的桃花酥。”趁着仍未彻底日落,衣着朴素的老妪向路过的商人卖力推销。
买了一油纸包裹着的糕点的商人拉着驼满面麻袋货物的马屁,嘴上叼着冒着热气的桃花酥,慢慢走远。
江知婳走近,一阵清新的桃花香扑鼻而来,衣裳已被刷洗泛白却依旧保持清爽干净的老妪看见,热情招揽,“小公子可是要买桃花酥?”
小巧的桃花酥虽算不上精致,但圆滚滚的,外层包裹着一层小酥皮,零碎的洒在外面一圈,内里的红馅有些冒出头来。
“大娘,这个怎么卖?”
老妪眼瞧着生意来了,拿起一旁的油纸与木夹,“三文钱一个,这可是大娘的拿手活,在王家村那可是响当当得很呐。”
“小公子要几个?”
瞧着箩筐里不过只剩下十个左右的桃花酥,江知婳道,“都拿了吧。”顿了顿,“分两袋装。”
“好嘞!”皱纹爬满脸上留下岁月痕迹的老妪此时满脸笑容,忙将箩筐中的桃花酥装好。
江知婳撇眼余光瞧到箩筐旁有一只用竹子编织而成的竹筐,筐上用一长干净的白布盖着,漏出一角,看不真切。
人精的老妪很快察觉到了江知婳的目光,将桃花酥按要求装成两袋,一手提着麻绳将其递给江知婳,另一首掀开竹筐上的白布。
“自制桃花糖,小公子可要来点?”
老妪眼瞧着眼前年岁不大的男子从“蓁心当铺”出来,店里小二将她恭敬的送出来,便猜测到他应是当了不错的物计。
零零散散的桃花糖散落在竹筐,虽做工不精,但好在透亮,能隐约看到藏在其中的桃花。
老妪继续推销,“如今正是桃花开得旺的时候,是最适合食用此物了,它的功效——”老妪顿了顿,在脑海中努力回想郎中王强提过的桃花也可入药一事,却无奈文化不高,只能道,“对身体好。”
江知婳有些笑然,掀开白布探头看了几眼,“来点吧”随即,似是想到什么,清丽的眸子眨了眨,抬眸问道,“大娘此处可还有蜜饯?”
又有生意的老妪面上笑意更甚,边将桃花糖用油纸装好,边应道,“蜜饯?不巧今日没有带出来。”
老妪蹙了蹙眉,将桃花糖递给江知婳,“不过我家就在村子西面,离这不远,公子在这等我老婆子一会儿,很快回来。”
老妪说完,拿起桌边的麻布迅速的擦了擦手,未等江知婳回应,拔腿离开当铺。
“小娘子?”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江知闻言转身。
“王大娘。”是今早王大哥就诊的王大娘。
王大娘耷下来的肩上挑着锄头,上面沾着新鲜的黄泥土,身后背的小竹筐防着几颗虽小但胜在新鲜谁能的萝卜,想来应是刚从地里劳作回来。
“小娘子在这做什么呢?”王大娘温和地朝江知婳问道,随即似乎想到什么,“是来找小强儿的吧,小强儿今晚要在城北和城南出诊,还有一户在其他村里,这会——”
王大娘垂眸,思考着此时王强可能在的地方。
江知婳闻言,摆手打断道,“没有,我只是出来寻点东西吃,王大哥已经告诉过我了,今晚不回医馆了。”
“这样哦。”王大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顿了顿,瞳孔有些浑浊但好在透着亮光的眼睛直直地打量了下江知婳,轻声问道:
“小娘子这几日可是要住在医馆里?”
“嗯。”江知婳点头。
王大娘闻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那小娘子帮大娘劝一下小强儿吧,让他乖乖找个媳妇儿,好好地过这一辈子。”
“王大哥怎么了?”江知婳不解问道。
王大娘岁月纵横的脸上露出些许伤痛,皱着的眉间与额上的纹路相契合,“别让他和那些人斗了,在这安心安家,才是他娘的心愿啊。”
“王大哥的娘亲呢?怎么没见到她?”
王大娘又是一声叹息,“没了。”
江知婳听得一滞,回想起先前他们二人的状态,不免问道,“是病去的吗?”
只见王大娘摇摇头,看了她几眼,觉得江知婳应该能劝上王强,手指竖起指了指天,继而说道,“被上面的官大人害死的。”
“前年夏季,小强儿说是要进京讨功名,可直到晚冬快过年了,才回到王家村。原以为衣锦还乡,谁知竟像是只落水狗般,着着单薄的囚衣回来,脸上的手脚都已冻得皲裂。”
王大娘回想当初的场景,更是一阵叹息。
“谁知,当他回到家中时,本就年老病弱的娘已躺在冻得刺骨的床上死去,临死前仍不肯睁眼,直直地望着门的方向。”
江知婳心下一滞,“那王大哥怎么办?”
“唉,还能怎么办,卖了全家值钱的玩意儿,乡邻们本是都叹息地给他银钱,但我们那时哪有什么银钱,只能东拼西凑的凑了点给他,可他却硬是称是借我们的,最后算是体面地了他娘。”
江知婳指甲一颤,问道,“王大哥的娘是因为什么过世的?”
说到此,王大娘脸上浮上痛色与恨意,语气悲戚,“小强儿去中京前,强儿娘虽是病弱,但好在有他的调理,倒也不难挨,本以为讨了功名后能有银钱给他娘看更好的大夫。”
“谁知,就在他离开的两个月后,不知从哪来的一群穿着官服的人冲入他家砸了,强儿娘在阻止时被那群人撂倒,后面才得知是小强儿在京城惹了大人物,气急攻心下生生呕血,便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几乎每半个月,都有那群穿着官服的人来找麻烦,接连的郁气忧郁下,强儿娘竟是在大雪寒天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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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王大娘说完压下眼帘,是无可奈何,江知婳抿了抿唇,拎着油纸袋的手不自觉收紧,勒出一圈红痕,“那群人是哪来的?王大哥在中京时不知道家中情况吗?”
王大娘摇摇头,肩上的农锄似乎千斤重,将她瘦弱的身躯压低,“不知,强儿娘自初次得知那群人是中京那边派来的,还是小强儿的对头,怕他担心挂忧,影响了他的事,便每半月托人送信去驿站报平安。”
“王大哥在中京……发生了什么?”江知婳顿了顿,皱眉道。
“不知道,自他办完他娘亲的葬礼后,便一路从夫子院告到知府衙门,不是拒之门外便是说此案已结,有一次被打得只剩一丝儿气衙役送回来,养了大半年才恢复生气,后来仍是每半年上一次知府衙门申冤案。”
清丽的乌瞳在余晖下映着暖光,江知婳垂下眼帘,目光看着脚下人来人往留下的拉长影子,蹙着眉间,此时,目光中踏进一双木屐,一袋包裹好的油纸包递到她的眼前,耳边传来喘气声。
“小公子,你要的蜜饯。”
江知婳抬眸,只见刚刚回家拿蜜饯的老妪此时气喘吁吁的撑着腰,染上些许苍白的鬓间渗出汗水,江知婳接过并道谢,将手中的银钱付给她。
老妪接过后才看到一旁的王大娘,喘平了气息后,看了二人几眼,道,“小公子和王大娘认识?”
江知婳未来得及应,王大娘心直口快道,“她哪是什么小公子噢,明明是小娘子,你啊,眼神越来越不好使咯。现在她在小强儿的医馆里住着。”
“哦?”老妪讶异回头,仔细打量了下江知婳,脸上的笑意更甚,“原来是王小秀才家的小娘子啊。哎呀,早说嘛,老婆子哪能要你的银子啊。”
说完便把手中的银子递给江知婳,江知婳连忙推脱,匆匆摆手,“不是,我家兄长在王大哥家中诊治,所以暂住在医馆里,这是我买糕点蜜饯的钱,大娘还是收下吧。”
几经推脱下,老妪终是收下了银子,脸上有些尴尬,便听到江知婳道,“大娘说的王秀才,可是王大哥?”
老妪转身回到摊位,将剩余的桃花糖细细用油纸包好,再用麻绳捆扎,低头应道,“对啊,咱们村可不就是出过王强这一个秀才吗?”
“可王大哥不是郎中吗?”
“嗨,他是在他娘死后才当的郎中,原先不仅是咱们着远近闻名的孝子,还是会识大字作诗的才子呢,多少媒婆踏烂了他家门楣。”老妪说道,将手上包好的糖包递给江知婳,“小娘子既是王小秀才的人,那这袋糖包便麻烦转交给他吧,就说是大娘给他的。”
“当官有啥好的,还不如留在咱们村里做个郎中,好歹不会碰到那么多恶人,自己没了半条命还害了身边的人。”
“不是……”江知婳的低声嘟囔淹没在老妪自顾自的说话中,她怎么就成王大哥家的人了,接过糖包后见王大娘挑着农锄,脚下一动,问道,“王大娘要回家了?”
“嗯,家中老头子还等着我熬药呢。”
11. 梦魇
与二人告别后,趁着西边的落日还剩下一点余晖,寻到了东边一家卖马的马棚,枯黄杂草达成的马棚下,仅有一只半瘦的马在其中,偶尔低头吃地上新长出来的嫩草。
这只有些瘦弱的马匹,毛发是寻常的普通棕褐色,鬓毛处夹杂着白毛,虽算不上油光水滑,倒也算打理得干净。
棕马察觉来人,抬起投头来,脚步微动,大大的黑眼球提溜着看她,江知婳拿起散落在一旁的干草喂它,马儿凑近,动作轻柔地嚼着她给的干草。
“倒也还算温顺,就是瘦了点。”
江知婳低声道,不料马棚后竟然藏着一人,由于视线受阻,并未能察觉,直至他站起身来,江知婳猛地一惊,后退半步。
只见那人头发潦草,鸡窝头上顶着几根乱入的干草,姿态放荡不羁,朱唇下随意地叼着一根杂草,正直勾勾地看着江知婳。
“小娘子可是要买马?”
江知婳抿了抿唇,站定脚步,眼前的少年似乎年岁不大,大致十四五岁,身量比她矮半个头,稚嫩的脸庞上学着一副大人模样的语气,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嗯,你家大人呢?”
“噗。”少年吐掉了口中被他咬烂的干草,砸吧砸吧有些干涩的嘴唇,“我家就我一个,小娘子想买马与我说便是。”
江知婳手上抚摸着马儿毛发的手顿了顿,“你家就你一个?”
少年见她眼中竟然有诧异,想到似乎也到了喂马的时辰,便从后面的茅草屋抱了满怀的干草出来,放到马儿前面,拍了拍身上残留的干草碎,随意道,“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这世道能活着都不错了。”
说完,侧头看了眼江知婳,虽身着朴素麻衣,却掩饰不住生的明艳乖巧,肤白唇红,炯炯的杏眼下目若秋水,万不像他等在世间挣扎的人。
少年避过眼神,蹲下将散落在旁的干草拾掇成一堆,叹道: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小姐模样,不知是哪里来的、想讨刺激的小姐。
“抱歉。”
一道轻柔的声音自他头上响起,少年愣怔,手上抚着马面的动作一僵,抬头看到背光的江知婳耳鬓被吹起的碎发,隐约看见她脸上歉然的神情。
“请问小兄弟的这匹马怎么卖?”
是未有看低他,是没有高高在上的语气。
少年立身,满腹疑惑,却在光找到她面上真切的神情时散了不少,少年握拳捂嘴轻咳几声,“怎是你来买马?”
江知婳:?
“既然是我要的马,不是我来买还能有谁来买?”
对上江知婳一脸困惑的神情,少年抿了抿唇,声量降了不少,“你家下人啊……”
“实不相瞒,我家也就我一个。”江知婳轻笑出声,抬起手掌置在嘴边,微微眯着双眼,波动的黑眸染上狡黠的灵动,“你看,咱们都是孤身一人,这屁马便宜卖我呗。”
在少年有些怔住的目光中,江知婳猜到应是有戏,继而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们相煎何太急啊,对吧小兄弟。”
吃完干草的马儿抬头蹭了蹭少年的掌心,撒娇示意还没吃够,少年回神,一边安抚的摸了摸马头,一边清了清嗓音,“小娘子既是想买,三十两银钱卖你。”
“多少?!”
以为江知婳没听清,少年重复道,“三十两。”
江知婳:要不你要我的命算了,看看值不值这三十两……
见江知婳不答话,少年的目光从马上转回来,只见她柔和的柳叶眉下,那双清丽的眉眼正蹙了蹙,微垂下的眼帘在眼下扫出一片青影。
“王家村只我一家有马匹卖,而且三十两真的不贵了,镇上的马儿都卖到了四五十两一匹了。”少年解释道,“而且这年头,马儿已经是必需品了,哪家逃命不想有匹马离开啊。”
江知婳闻言抬头,问道,“逃命?王家村不是挺安稳的吗?自给自足的。”
少年轻嗤一声,眸中闪过一抹黯然很快又消失不见,“迟早的事,被虫子蛀空的树木迟早倒下。”少年眼神转回来,皱了皱眉,“你到底买不买,三十两,没得少。”
见他目光决然,想是不能议价了,江知婳便道,“买,只是能否给我一些干草,出来的着急,还没给它买吃的。”
少年轻轻点头,转身回到茅草屋,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片刻后,他将几捆用藤条编制而成的绳子捆好的干草,依次搬出来,看了几眼江知婳后,便自行将它们绑在马背上。
绑好后,将马牵出马棚,缰绳交到江知婳手上,便道,“它什么都吃,平时若是没空,把它牵到草地上它就会自己找吃的了,或者给它一些蔬菜叶子也行。”
“好,谢谢。”
*
待裴珩醒后,按照他的性格,她们应该会在几日后便动身前往并州,并州距离王家村有近百公里,若是有马匹,能极大地缩短路上的时间。
只是,裴珩应该会骑马吧……
江知婳不会骑马,一路牵着,好在在日光彻底暗下时,回到了医馆,医馆无人,灯烛未点,一片昏暗。
皎洁的月光洒在青苔世界上,一地霜白,江知婳携着月色,将马儿牵到后院的一处角落,缰绳绑在一旁用来劈柴的石墩上,卸下马背上的干草捆,松了一捆干草放在马儿身前。
凸出来的屋檐很好的将马儿周身置于屋下,若是夜间下雨也能安然避过,安顿好马儿后,江知婳提着油纸袋来到裴珩屋内。
借着月光和手上的火折子,江知婳摸索着找到裴珩床头的灯烛,掀开灯罩,点燃里面的蜡烛,倏然,满室昏黄,烛火偶尔因蜡烛材质不均而摇曳,忽明忽暗。
此时裴珩依旧昏昏睡着,眉间微微蹙着,也不知梦见些什么,竟是从她出门前便一直如此,看得徒生悲凉。
江知婳探手覆上额间,微凉如玉,掌心染上些许的潮意,脸上的潮红已经退去,留下有些病态的苍白,低声道,“好在退热了。”
见他没有清醒的意思,江知婳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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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了掩被子后便离开了。
*
夜色渐浓,即使已是晚春,北朝的夜里依旧渗入一股寒凉,昏黄的室内,青纱帐下,一道接一道的喘息声匿入夜色,无人得知。
裴珩苍白得犹如即碎的琉璃洇出痛色,细密的冷汗打湿了鬓间,紧锁的眉头下,眼睛在不安的震动。
“殿下。”
“殿下。”
梦中熟悉的宫殿,不知为何染上了血色,一切都是惨红的,像是眼睛入了血泪。
无数人在呼喊着他,惊恐、不甘、悲愤、咒怨、绝望……数不尽的悲呼像风般直直灌入他的耳朵,他立在中殿上,四周的景象疯狂转动颠倒,被刀剑划破华服崩出来的猩红血液溅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脸上,带着温热,却让他如坠冰窟,周身冻结。
“殿下,救我……”
血肉模糊的脸上看不出人生前的模样,却被他一眼认出,口中颤动,干涩着开口,“翠儿姐姐……”
他看着手脚尽断的翠儿朝他爬去,身后留下泛着黑的血痕,悲戚的面容爬上两行血泪,却在下一秒,四肢犹如重生般,翠儿以诡异的姿势站起,面容狰狞,睁开的血目满是怨恨,大声尖叫。
“都怪你,是你害死了我们!是你,害死了东宫里的所有人!”
本是荒凉的中殿立时涌现无数士兵、婢女和奴才等,身上无一安好之处,溃烂着溢出鲜红,张牙舞爪的朝他扑来,嘴里念念有词。
“殿下,救我。”
“殿下,为什么我死了,你还活着?”
“如果你早点死,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场景再次翻转,一道穿着金锦华袍,戴紫金凤冠的雍容华贵的女子立在他的身前,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怨恨与戾然。
他心下大恸,如青竹般的身躯一颤,抬起的指尖止不住的颤抖,想要拂去眼前本是娇媚如艳阳的她眼角处的泪,“母后……”
却在下一瞬,抬起的手被快速的拍开,手腕处留下细密的疼,却抵不过心间的针扎。
眼前的女子尖叫,犀利的声音刺破耳膜,刺耳又尖锐。
“都怪你!我为何要生下你来,若不是因为你,我和陛下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母后犀利的怒斥声充斥在耳边,犹如溺水般让他无法呼吸,失了血色的嘴唇颤抖着,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语,像是自说自话:
“不是的,母后,不是的...”
场景再次变动,尖利声不绝于耳。
光怪陆离的血色梦中,他周身冰寒,脚下如被死死固定,看着四周朝他而来的熟悉面孔,黝黑深邃的眼睛绝望的闭上,下一忽儿,他只感受到身上被撕咬,血肉生生的脱离他的身体,藏在里面的白骨似乎感受到清风滏来的寒意。
周身碎裂,他却无端生出一丝无所畏惧的快感。
只是经脉血肉撕裂破碎的痛感让他不自觉的颤呼,痛感具在,意识却逐渐模糊,似乎世间被一层厚厚的雾气所隔绝。
12. 失控
嘭。
已入眠的江知婳被一道重物落地声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以为是梦中错觉,翻身拢了拢被子缩进暖窝窝准备接着与周公问好,便听到更为清晰的重物落地声。
竟然不是错觉。
江知婳猛地睁眼,声音是从隔壁传来,难道是裴珩出事了?念及此,江知婳起身,迅速穿着好外衣,踩着简易的木屐执着灯烛寻去。
院落中大片的月光被乌云遮住,夜间的虫鸣竟似消失般,万籁俱寂。
待走到门前,便听到里面传来沉重的喘息声,江知婳眉梢微动,心下一紧,忙推开木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吱呀”的声音。
原先她离开前留下的灯盏已经熄灭,室内昏暗,江知婳执着手中的灯烛寻声走到床边,晃动的暖光映出了房内光景。
先前立在床边的烛台已经被掀倒在地,烛火尽灭,留下一道白烟腾起,而烛台旁便是倒地的裴珩,背对着她看不到神情,只能看到衣袖下撑在地上、因用力而凸起经脉的苍白的手。
“裴珩?!”江知婳惊呼出声,忙将灯烛放在青石地上,蹲下欲图扶起跌倒在地的裴珩。
刚碰到他的手臂,江知婳便被一道突冲的温热力道压制,裴珩转身握住她的肩膀,顺着心中意欲毁掉一切的念头,将身后的人猛地一推,裴珩瞬间压在她的身上,周身凛冽寒凉的气息迅速包裹了她。
他的身上,竟比夜间的地上还凉?
烛火“啪呲”一声,室内昏黄交替,重新稳住的烛火映入白得似纸的面色上,眼尾处染上猩红,黝黑深邃的眼中,平日温润无澜的眼睛此时溢出戾气,眉梢收紧,神情凝重,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双眼。
裴珩的情况不对。
肩膀处的痛意加深,江知婳不免发出一声痛呼,裴珩不动的眼睛动了一下,手上桎梏住她的力度降了几分,江知婳趁着他松懈的片刻,将一只手脱身出来,抬起手掌覆盖在他的眼睛上,阻隔住视线。
溺在梦魇中的池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身上不曾间断的被撕咬的无数伤口与狠厉的怨骂让他渐生无所畏惧的暴戾,心中那股自我毁灭的念头在被不断滋生,又被他下意识的强行压制下去,不知过了过久,只觉烦闷。
突然传来一道空灵的声音,安抚了他的躁动,裴珩立在当场,想要寻去,可周围的死一般的幽暗,除了一个半生不死的他,便是那些随处都在的咒怨。
啧。裴珩暗道。
烛火闪烁,一片寂静。
裴珩周身微微发颤的身子在她触碰的瞬间安抚下来,竟是乖乖地立在当场,带着润气的长睫在掌心下轻扫,江知婳呼出一口气,放缓声音:
“裴珩,还记得我是谁吗?”
话音未落,安静的裴珩突然侧过头,唇齿准确找到她的手腕,江知婳还未反应过来时,温凉的润意下,一阵痛意袭来,一道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和自己的手腕流下。
江知婳瞳孔收缩,一时愣住,直到越来越清晰的痛意将她的思绪拉回,立时抽回手腕,撇眼看到手腕处已留下破开的齿印,血液被糊满了伤口看不清伤势,刚想出声询问,肩膀处一沉。
不知是不是昏过去的裴珩倒在了她的身上,带着高山雪松的气息,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的扑在江知婳的颈侧,沙哑的声音从喉中间或溢出。
初时江知婳还听不真切,“裴珩,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颈侧的裴珩似乎听见她的询问,略有不满的重呼一口气,脑袋微动着蹭了蹭表达不悦,嘴上却依旧低喃着什么。
半晌,江知婳终于从他破碎的话语中解出了他的意思,轻问道:“冷吗?”
裴珩闻言,往她的颈侧瑟缩了下,微微点头地轻应一声“嗯”。
“那我们起来,去床上躺着好不好?”
然而身上的人却一动不动,迷迷糊糊喊着“冷”的同时,偶尔夹杂着回应江知婳的“嗯”,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清。
几番无效的问答后,江知婳轻叹一口气,“算了,跟这意识不清的人商量个什么劲。”
好在裴珩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地趴在她的身上,江知婳伸手往裴珩的肩膀推开,自己往另一侧挪动,很快便脱出身来。
怀中的温热消失,裴珩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一副不爽的模样,江知婳看着他微抿的被她的血液染红的唇,指了指他的额际,用力点了点,白皙的额间很快洇出一点红,笑道:
“你还真是,惹人烦”
屋内没有地暖,夜半的寒气很快渗入体内,江知婳起身,艰难扶起裴珩,好在距离床边只有几步,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手上一滑,再加上手腕处受伤而力气不够,裴珩顺着她的手倒在了床上。
“诶。”
嘭。一阵闷响。
倒下的方向不对,裴珩的额头直直地撞到了床边的木栏上,发出一阵闷响,江知婳听得脑门一酸,将他翻转过来,掩上被子,擦净唇下残留的血迹,安顿下来。
刚刚的那一撞声音不小,窗帘将烛光掩住,一大片阴影落在他的脸上,看不真切,江知婳拾起地上倒下的烛台,放回床边点燃火烛。
霎时,室内亮堂许多,这时江知婳才发现,烛台上先前染融化的烛油一侧竟然少了一大片,细看之下想是被什么东西给抠去,凝结的烛油上面留有一部分清晰的指纹。
江知婳眸中划过愕然,想起刚刚肩膀处奇怪的温热,低头一看,双肩上的衣服上留有不同程度的白色烛油,胡乱地凝结在上面,随即转身,从被子中拿出配合的双手查看。
果不其然,凝结的白色烛油糊了满手,烫的整个双呈现诡异的红色,左手的指缝处细看之下,还有被火焰灼伤的痕迹。
江知婳蹙了蹙眉,再联系刚刚他一直喊冷的呢喃,不难判断裴珩应是冷极了,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寻了烛台取暖,因而打翻烛台,跌倒在地。
被中的裴珩在烛台灯火的照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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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得似纸的面色被染上暖色,除了依旧微微促起眉梢,倒显得安静,将烛台的灯盏落下,江知婳转身出去。
阴云散去,挂在葡萄藤上的月亮露出皎洁的面容,如霜般的月色撒入院中,伴着春季微弱的虫鸣。
简单在药房寻了金疮药处理手腕上的伤口,再用白条包扎好,确定不影响活动后,走到后院,接了一小盆温水,回到裴珩房内。
开门的瞬间,寒风透过木门穿入,烛火摇曳,转身关门,烛火重新稳住,暖光溢出门窗。
一道轻咳声从青纱帐内传来,有些无力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道;
“江姑娘?”
“你醒了?”
江知婳捧着水盆放在床边,用没有受伤的手将巾帕在温水中浸湿,微微抓干后递到裴珩的手上,“你先擦擦手。”
裴珩垂眸接过,这一日他似乎梦中身,石中火般不知身在何处,耳畔恶毒的咒怨与浑身碎裂的血肉时刻提醒着他还活着,好在最后他一路寻到了那道声音,醒了过来。
“好。”话音刚落,裴珩便察觉到床边的衣袖拂过携带的风,不一会儿木门处传来几道年岁已久“吱呀”声,室内再次剩他一人。
温热的巾帕很快将手上凝结的烛油融化,裴珩细细擦拭,脑海中却想不到他的手上为何沾满了烛油,少少倾,似乎想到了什么,手中一滞,垂着的眉眼颤了一颤。
江知婳将白日里王强在药房温好的中药拿进来时,便看到裴珩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在床头,手上被融化的烛油顺着温水滴落在被子上,洇出几道水渍。
将药碗放在一旁,取走他手中已沾满烛油的巾帕,扯了扯他的衣袖,裴珩顺着他的方向力度,将双手浸在一旁的水盆中。
温热的水包裹住双手,让他重回人间。
“怎么了?想什么呢?”见他有些神思不主,江知婳问道。
洁好手后,裴珩重新靠坐在床头,眉间一紧,刚刚江知婳出去时携带的风里残留着血味,而当她扯着她的衣袖时,又有一股有些重的金疮药的气味。
“你受伤了?”
“嗯?”江知婳将一旁的药碗拿起,递到裴珩的手上,“王大哥说了,等你醒了把药喝了,他今日出外诊,今晚不在医馆里。”
“你体内的噬骨毒还需一味药材,王大哥明日上山采摘,大概中午回来。”
见他捧着药碗,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方向,江知婳问道,“怎么了?”
“你哪受伤了?”裴珩顿了顿,眼睛眨了下,“是我伤了你吗?”
他失控状态下,所做何事他无从得知,脑海内只留下零星的记忆碎片,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看不真切。
而无论他如何在脑海中脑海中搜寻记忆,今夜所发生的事,都空白一片。
江知婳闻言,低头拆解着手边的绑着油纸袋细绳,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日的月色如何:
“嗯,出门时不小心被树枝挂了一下。”
14. 幕僚邀约
微风吹进医馆,裹挟着春日泥土的气息将二人的衣袂翻飞,高高竖起的马尾被随风而动。
裴珩抿了抿唇,深邃清冷的眼睛随着跃动的树影而眨动,有些淡白的嘴唇轻启:“我是中京之人。”
“中京?”江知婳闻言,想起昨日听王大娘所言,王大哥当初去讨要官职的地方便是中京,“可是北朝的都城?”
裴珩点头,听出她话里的困惑,“怎么了?你可是去过中京?”
“没有,昨日我进村采买物资时,偶然得知,王大哥之前也去过中京,听她们说,是以秀才的身份进京求官职。”
“之前?”
“没错,前面夏季。”
裴珩眸光动了动,若有所思道,“既然是以秀才身份入京,应是去参加秋闱,可为何如今他在此处开了间医馆?”
“秋闱?是考的四书五经还是八股文?”第一次现场直观科举制下诞生的秀才,江知婳有些激动。
“前年还不是,王大哥的秀才身份应是以孝贤为名入选,被举荐入中京参加秋闱,那时主要考察诗赋伦理等文词修养。”
“以孝贤入选?”这怎么如此熟悉,江知婳问道,“现今北朝实行的可是察举制?”
裴珩不解,疑惑问道,“何为察举制?”
“就是你所说的,推崇孝道,从各地选举以孝廉著称的人作为选才取士的标准,将他们选拔成可用的官吏。”
裴珩闻言,眸中微闪,压下心中的困惑,道:“你所说的察举制,便是前年所执行的察孝制,只是为何你将它成为察举制呢?”
就像当时她所言的不知八大星宿布局,却知其所言的北斗七星可指方位。又如今日,她将孩童春日易患的疱痘称之为水痘。
他们二人所言之物一致,表达的话术却差之毫厘。
她到底是何人?
江知婳没注意到裴珩眼中闪过的异样情绪,心下暗自腹诽:别问了,再问就危险掉马了。
江知婳飒飒一笑,打了个哈哈,“是吗,那应该是我记错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王大哥进京参加秋闱后不久,家中来了一群说是中京过来的人,留在家中的娘亲受到他们的欺压,最后在死在了大雪纷飞的冬日。”
裴珩察觉到她在刻意的转移话题,便不再追问,只是听到后面,不禁皱起眉头,“中京来的人?”
江知婳点头,“没错,说是王大哥在中京惹了不该惹的人,村民们原以为能等到他身着官帽衣锦还乡,谁知却在寒天里,着一身染着血污的囚衣回来。”
见他皱着眉头似是在想着什么,江知婳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裴珩抬眸看向江知婳,眸中清冽倒映出她的身影,只听他道,“按北朝律察孝制而言,王大哥既然是以孝贤被举荐为秀才,其秀才身份便是终身制,可随时参加秋闱考取举人,求得功名,分配官职,虽或不及中京城内,却可回户籍所在地,得一份八品官吏。”
“可为何他在此处开了医馆当起郎中?”
裴珩眸中尽是不解,江知婳斟酌开口,猜道,“按你所言,会不会因为他娘因他在中京时的官吏之争而被小人害的丧命,因此恨绝了当官?”
裴珩闻言,细碎的树影在他脸上跳动,他想了想,温声道,“却有可能。”
话音刚落,门外穿来一道马鸣声,随即走进一人,身着黑色带紫的官服,此身衣服似乎十分低调,若是不细看,便不能轻易看到绣在裙裤面上的飞禽。
来人看见江知婳和裴珩二人,抬手交叉指尖微微颔首对她们行礼,继而问道,“请问王强在吗?”
江知婳颔首回礼,眼前的人不卑不亢,眼睛直视着二人,一股独有的文人韵味,“王大哥出门了,大概中午十分回来,你找他何事?”
男子不答反问,“你们是王强的何人?”说完便细细打量了江知婳和裴珩二人,见他们年岁不大,清早又坐在医馆中闲聊,可王强为独子,便猜到二人应是王强较为亲近之人。
未等江知婳回话,男子继续道,“我今日前来是传我家大人的意思,希望王秀才能考虑我家大人的邀约,来并州担任‘幕僚’一职”,与我家大人共计并州科举之事。”
一旁的裴珩出声问道,“你家大人?可是并州知府李天明?”
男子闻言蹙眉,对不敬的裴珩嗤道,“放肆,怎能直呼我家大人名讳!”
江知婳皱起眉梢,不悦道,“名字取出来便是让人喊的,我们不说名字,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大人。”
男子被怼得哑口无言,涨红了脸,稳了稳声音道,“我待会还得回并州复命,你们记得帮我转告,李大人真心诚意请他担任,劳烦。”
“如何答复?”江知婳追问。
“若是王秀才有意担任,可前往并州,寻到知府府邸,通禀消息后,我们自会派人接应。”
“好。”江知婳应下。
男子说完此事后便匆匆离开,不一会儿,昨日客栈的店小二提着食盒来到了医馆前,见到江知婳便打着招呼,“客官,您昨日定的餐。”
院落内,长着一棵长势喜人的桂花树,昨夜被露水打落的桂花铺了满地,满园飘香,树下安置了一套石桌石椅,用来休憩。
店小二将餐食从食盒中一一取出,摆在石桌上,抬手介绍,“客官,今日的早餐是山药枸杞粥、翡翠青团、桂花蛋饼,请慢用。”
“好,多谢。”
江知婳颔首道谢,店小二将食盒收拾妥当便离开了。
一大清早起来忙到现在,直到浓浓的食物香气扑入鼻腔,江知婳才觉得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将裴珩面前的勺子递到他手上后,忙道,“快吃,这家客栈做的餐食还不错。”
说着便低头喝了一口山药枸杞粥,软糯香甜,顺着口腔一下便滑了进去,直呼:乡野小味,确是别有一番滋味。
裴珩轻笑道:“好。”
“你说,那并州衙门里的文官怎么如此唐突?”江知婳夹起青团咬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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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清香扑鼻,里面的豆沙顺着破口流出更添软糯。
裴珩闻言,放下手中的勺子,虽目不能视,却依旧将目光看望江知婳的方向,温声道,“许是赶路着急吧。你是如何得知他是文官呢?”
江知婳咬了咬勺子,抬眸看着裴珩矜贵优雅的吃着面前的乡野小粥,眉眼间清冷却含着温和,飘落的桂花困在他的发间,更添干净宁和。
文官与文官之间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江知婳见裴珩碗里的粥已经见底,夹了青团和桃花蛋饼放在他的碗中,裴珩察觉,眼眸微微弯起弧度,含笑道谢,江知婳继续道:
“他既说是知府手里的人,那大概就是衙门里当值的衙役,分为文官和武官两种,那人身上的官服上的补子绣的是飞禽,而武官则绣的是走兽,自是容易区分。”
江知婳眨了眨眼,突然想到她如今所处的北朝在历史上不存在,害怕掉马,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的没错吧?”
裴珩含笑点头,“没错。”
“不过,知府李天明请王大哥担任幕僚,共计并州科举之事,可你不是说北朝实行的是察孝制吗?”江西话将碗中剩余的青团吃下。
“是也不是。”
江知婳:什么意思?
裴珩继而说道,“今年之前,北朝确实实行的是察孝制,但北朝朝内意欲实行科举制,以考生的真才实学为考试标准选拔人才,考试科目也变成了经义和策论。”
看来北朝的科举制大致和历史上所学一致,但科举制的实行必定使官僚世家丧失察举的权利,严重损害其在朝内的权利部署,而听裴珩所言,科举制竟然是今年才开始实行?
江知婳有些不解,“那些世家大臣们不反对?”
裴珩闻言稍稍愣住,她竟然一下就能抓到两项制度的关键之处,心中不禁对江知婳究竟是何人的疑虑加深。
“自然反对,因此科举制只是在几个州县实行,而并州有大世家坐拥,又因地处靠南朝边界,寒门学子颇多,虽情况复杂,但好在并州知府极力推进科举制。”
“他也是寒门学子出身?”
裴珩摇头,“并非,李天明是并州中的大世家,只是他幼时流落民间,后因机缘巧合下得以认祖归宗。也因自小在民间长大,所以对于察孝制的弊端深恶痛绝。”
江知婳闻言点头,叹道,“原来如此,倒也是位好官。也就是说,科举制如今只是试点,若能将阻力解决,且这几个点使得好了,便会逐步全面推进?”
裴珩最初还听不懂江知婳所言“试点”为何意,后来反应过来,含笑点头,“江姑娘所言极是。”
江知婳蹙了蹙眉,将所获得的信息贯穿,半晌,轻拍了下石桌,发出轻微的响声。
“所以,并州知府李天明邀请王大哥做他的幕僚,便是推进科举制遇到了困难。”
“可是,王大哥不过就是秀才,为何劳动他亲自写信邀请呢?”
王大哥在中京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