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大成功的我如何拯救生存大失败的你们》
1. Chapter 1
当那个平静无波的机械音在诸伏景光耳边响起时,那句话的开头几乎和莱伊的声音是完全重合的,但是黑麦威士忌的话语简短而冷漠,尾音飘散在天台冷冽的风声里,随后全然被另一个声音盖过。
“不愧是苏格兰威士忌。”
「铛铛!酒厂跑团Ⅱ系统上线啦!本团发生在一个存在魔女与返老还童的柯学世界,在这里,被系统选中的pl将被授予命运之骰,导引骰娘之力。pl将扮演一位代号为“苏格兰威士忌”的黑暗组织成员,在廷达罗斯猎犬的追猎下拯救或生或死的同伴们,和他们一起击败强敌,改变命运——同时,逐步发掘“酒厂”的真相。」
即便是在乌鸦组织内卧底多年,狙击枪下亡魂无数的苏格兰,在身份暴露即将牺牲的前一刻,内心无数或悲痛、或坚定、或歉然的情绪也骤然一滞。
诸伏景光:?
当我打出一个问号,必然不可能是我有问题。
莱伊按住苏格兰的手枪,他少有如此急切的时候。但不论如何,他不希望一位优秀的卧底就此牺牲,于是他把筹码放上赌桌,试图扭转倾颓的局面。
在坦白自己身份的时候,他紧紧盯着苏格兰的反应,不放过对方神态一丝一毫的变化。组织的狙击手,身份暴露的日本警方卧底在听见“猎犬”一词时微微抿起了嘴唇,但那种神情里似乎并不存在可能会有的放松又或是怀疑,而是一种他预料之外的……奇特的茫然?
莱伊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阴影。
——诸伏景光其实根本就没在听莱伊在说什么。
话语滑过他的大脑皮层,留下了一丝痕迹,但也仅仅停留在表面,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这很不合时宜,很不是一个身份暴露的卧底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应该做的。他应该始终警惕、谨慎而警觉。但该死的,也没人告诉他决定舍弃自己生命之前会出现这种离奇事件啊。他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试图解析那个神秘的机械音带来的巨额信息。魔女、返老还童、猎犬、拯救同伴……或许耳朵捕捉到属于莱伊的声线同样说出了“猎犬”一词,因而脸部的肌肉不自觉地做出了反应,但他此刻的确是完全没有理解对方的话语的。
「检测到pc处于危机中,检测到新手引导未完成,新手保护程序启动。自动进行幸运检定。」机械音说。
诸伏景光眼前浮现出两枚黑色镶金的精巧十面骰,它们在虚空中滴溜溜地旋转,耳边似乎也响起了骰子在桌面上滚动的声音。代表十位的那一枚率先停在了zero这个数字上,随后代表个位的那一枚逐渐慢下来,从0慢吞吞地最后翻过一个身,花体的1飘浮起来,周围开始绽放出绚烂的七彩礼花。
诸伏景光无法理解。诸伏景光瞳孔地震。
「1/30,大成功。本次幸运大成功的奖励为,琴酒发现了卧底在日本警方中的干邑白兰地被敌对组织收买,计划以诬陷的方式从苏格兰威士忌开始尝试清除组织的重要代号成员。」
莱伊的手机振动起来,他心头的阴影愈发浓重了。他看了不知何时放弃了挣扎的苏格兰一眼,在对方古怪的神情中接起电话,琴酒的声音通过电波传达到他耳边:“已确定干邑白兰地叛变,苏格兰不是卧底。人还没死的话就把他带回来,boss要见他。”
诸伏景光离他相当近,卧底的耳力又好得出奇,因而一字不漏地将这段话收入耳中。苏格兰条件反射地接话,越俎代庖地替人回答:“很遗憾,我还活着。”
琴酒冷笑一声,没多说什么,报出一个地址之后挂断了电话。
出乎意料的事接二连三,但有了和琴酒的短暂对话,这会儿诸伏景光终于在超自然现象面前捡回了卧底的专业素养,靠的方式是暂时把那些他不能理解的事物抛在脑后。他的大脑终于空出来,思考了片刻方才莱伊的话语,随后由最恨卧底的琴酒亲口认证洗清了嫌疑的苏格兰慢悠悠地扯出一抹他最常用的温柔笑意,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我们都是企图咬住乌鸦的猎犬,嗯?”
轮到莱伊警铃大作了。
“你不会真的信了吧?”他松开一直压制着对方的手,内心疯狂复盘刚才的表现,面上以组织的黑麦威士忌一贯的冷淡口吻反唇相讥,“可惜你不是卧底,不然我或许还能见到你以为绝处逢生却又跌落谷底的绝望神情。现在好了,干邑白兰地想必已经被琴酒解决了,额外的功绩更无从谈起。”
他耸了耸肩,与苏格兰微笑的假面对上,拉平的嘴角笔直得像拿量尺画出来的一样,话里虚伪的味道简直要溢出来:“真遗憾,不是吗?”
苏格兰微笑着踩他的痛脚:“真是熟悉的风格,你的演技是和波本学的吗?”
莱伊冷哼一声,单方面拒绝继续这个话题。
苏格兰的目光中带着审视,最后这位狙击手不置可否地移开目光,说:“你最好不是老鼠,莱伊。”
这句话的口吻实在是像极了琴酒,以至于急匆匆奔上老旧的楼梯,咽下运动过度而在喉间泛起的血腥味,满心满眼都是对幼驯染的担忧的波本一脚踹开天台门的时候都恍惚了一下。他记得收到的信息不是琴酒追杀苏格兰到了这个天台,是吧?
所以为什么他拼命想要赶来救下身份暴露的幼驯染,生怕晚一步听到一声致命的枪响,他的幼驯染却正在天台上以如此琴酒的口吻质问追杀他的莱伊是不是老鼠?
莱伊头一回如此感谢波本的出现,至少苏格兰的注意力被本就破破烂烂的天台门彻底报废的巨大声响转移了,没再揪着他刚才的破绽不放。尽管他知道对方肯定仍然有所怀疑。FBI卧底赤井秀一回顾了一下方才的表现,内心暗暗决定今晚就去确认一下从组织脱离的渠道。
“呦,波本。”苏格兰说,“恐怕你来晚一步,琴酒已经撤销了任务。”
朗姆的信息在此刻才姗姗来迟,属于波本的手机响了一声,情报员点开扫过每一行字,随后抬起头用他一贯的甜蜜语调说:“真遗憾,不是吗?”
苏格兰回以他一个假笑,而诸伏景光接收到了幼驯染眼底所诉说的“真好啊”,内心突然冒出来的却是我早就说过zero你和莱伊有种奇特的默契,为什么得知任务撤销的反应都一模一样,全然忘记自己似乎也对琴酒说了一遍类似的话语。
又或许三位威士忌之间本身就存在着一种不为人知的默契。至少此时此刻,在天台的冷风中,三个人内心的想法都是接近的。
hiro/我/我的身份没有暴露,真好啊。
……
十分钟后,苏格兰把莱伊和波本留在了天台。
如果不是那个神秘的系统,这句话想必会有另一种解读。但不论如何,现在它所表达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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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字面上的含义,也即,苏格兰由于boss的召唤而匆匆离开,走前狐疑地打量了剩下的两瓶威士忌一会儿,评估着他们打起来的可能性。
换作平常波本确实得和莱伊在嘴上大战三百回合,但今天他的心情大起大落,也没兴趣和这个看不顺眼的人多话。莱伊站在天台边上沉思,如果不是围栏足够高,诸伏景光会怀疑他想跳楼。
他或许也的确挺想跳楼的。之前莱伊的表现在他心里回放了几遍,猫眼青年把确认莱伊的身份一事提上待办日程。
现在他需要面对的是另一件事。
他叫了一个底层成员过来替他开车前往琴酒指定的基地。不是什么隐秘的地点,那位藏头露尾的boss想必不会真身出现,而又是以通话的方式发布命令。在等待的过程中,诸伏景光试图与所谓的系统对话。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pl可在脑内发出指令。系统仅能读取相关指令,保护pl隐私,从本系统做起。」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下,从善如流地切换到脑内频道:「你到底是什么?」
「检测到处于安全状态。新手教程启动。」
系统发出一段欢快的音乐声,随后开始进行解说:「本系统名为酒厂跑□□统,旨在为pl提供惊险刺激跌宕起伏的跑团故事,改变命运,弥补遗憾。已绑定pl诸伏景光,名下pc苏格兰威士忌。所谓跑团……」
它尽职尽责地向诸伏景光转达了跑团这一玩法的核心规则。
「……什么叫,改变命运?」
「本系统支持进行时间旅行,根据检测,目前可投放特异点:萩原研二、松田阵平。近期廷达罗斯猎犬出现风险较高,不建议进行时空旅行。」
熟悉的名字被平静的机械音报出时,即便是诸伏景光也禁不住攥紧了双手。
「你的意思是,他们可以活过来吗?」有太多的问题需要问,但在这一刻,他先向系统确认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如果相关任务成功,世界线可被修改。」系统一板一眼地回答。
「我需要付出什么?」诸伏景光问。
系统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变化。它变得更柔和而富有情感,更像是一位优雅的绅士而非未知的非生命体。
它说:「无需代价。这是世界的礼物。」
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诸伏景光的耳边传来电流般的杂音,咔哒咔哒两声过后,系统恢复了它死板的语调,仿佛刚才并未出现任何异常。
它用它那死板的机械音重新说:「pl只需要投骰子完成任务就好了,系统要圆的逻辑就多了。」
好奇怪的表述。诸伏景光再次敲出一个问号。
虽然不是很懂,但系统的存在本身就很不科学了,这个意思,是说它会完善已死之人复生于世的逻辑吧。
如果是这样。诸伏景光抬起头,亮着车灯的黑色轿车停在他面前,开车的底层成员下车尊敬地称他为苏格兰大人,对他短短一天之内被宣布为卧底又反转的经历暂且一无所知,仅仅安静地为他拉开车门。
诸伏景光侧过头,凝视着窗外飞掠的景色。
如果是这样,不论系统是怎样的存在,他都一定要抓住这样的机会。为了它今天所展示出来的,挽救了自己生命的能力,也为了……萩原和松田。
2. Chapter 2
组织的这一据点位于东京六本木,表面上是一家酒吧,平时也接待普通客人。让诸伏景光的兄长来评价大约会得到一句大隐隐于市。六本木不缺少酒吧与橘色、红色、粉色交织明灭的不夜天,典型的日式面孔与高鼻深目的西方人在这里来来往往,昼夜颠倒完成任务归来的代号成员混在其中丝毫不显眼。连一身杀气的琴酒在这里都有了那么一点魅力,不,倒不如说在酒吧街这种地方,杀气可以被视作凛冽气质,遮掩面目可以被视作神秘与危险,他还挺受欢迎的呢。贝尔摩德曾私下与波本分享琴酒与不知死活的搭讪者的二三事,毫无疑问被波本当做趣闻共享给了自己的搭档。
诸伏景光下车前向开车的底层人员道了谢。他一贯如此,在组织中仍然维持相当程度的礼节,敬语用得比许多成员的脏话还熟练。琴酒评价其为假惺惺的怜悯,贝尔摩德喜欢他的绅士风度,莱伊觉得这还不错,至少苏格兰不会在他和波本吵架时再来煽风点火,基安蒂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会开玩笑说他像华族子弟,如果把胡须剃掉大约会更像艺术家而非狙击手。而更多的人对此不予置评,毕竟,这和他们又没什么关系。在人情冷漠的组织中,这才是正常的态度。
这也说明苏格兰与前文所述的诸位关系都还不错。他有着组织里少见的好人缘,在走进酒吧的时候与相当数量的人打了招呼,不论身份。
酒保不动声色地带他转入后场,吧台背面是向下的阶梯,阶梯尽头由厚重的金属门把守,可称超越时代技术的摄像头与连接的图像处理器负责验证来客的虹膜。
在今天之前,苏格兰当然是有权限的。不过此刻琴酒在门口等他,平时和大哥绑定出现的伏特加不见踪影。烟头橙红的火光在昏暗的空间中跳动,组织的top killer抬眼望过来,显然是听见了外头酒吧因为苏格兰的入场而掀起的骚动,不无讽刺地开口:“你的好人缘,哈?”
他在墙上按掉烟头,转身扫开了大门:“你的权限暂时还没恢复,最好别随便走动,我不保证你不会被什么东西识别为入侵者干掉。”
“怎么会呢,琴酒。”苏格兰微笑,跟在他身后走入在冷光源下无一丝阴影的长廊。
早先诸伏景光就怀疑过这个据点与众不同。一般来说,组织提供给他们这些代号成员的地方无非是训练场和安全屋,装修介于日式和西式之间,十分标准的现代日本风格。唯独这个据点从头到尾透露着一种冰凉的金属质感,宛如手术刀薄而锋利的刃尖。
现在琴酒在一系列接踵而至的事件后选择通知他来这里,可谓是侧面印证了诸伏景光的某些猜想。
琴酒带他七拐八绕,进了一间从外头走廊看毫不起眼的房间。屋内空间不大,中间放着唯一的家具,一组金属制的座椅。整个房间昏暗一片,只有桌上的通讯器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苏格兰征询式地看向琴酒,得到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银发杀手倚在门边,显然是不准备插手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于是苏格兰耸了耸肩,自己在桌前坐下,戴上了放在通讯器旁边的耳机。
耳机内传来嘈杂的电流声,组织的技术不至于此,只能认为是刻意的干扰。经过处理的电子音说:“你好,苏格兰。”
对于组织boss和不久之前被指认为卧底的代号成员之间的对话而言,一个过于平和的开头。
诸伏景光尚且在犹豫自己应当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沉寂不久的系统先冒了头:「推荐进行表演检定。技能点数:70。」
这时候的诸伏景光对于骰子的警惕心尚且没有未来经历过种种鸡飞狗跳事件之后那般强烈,他从善如流地选择了进行技能检定,两枚镶金骨骰在虚空中旋转,最后险之又险地停留在7与0两个数字。
「70/70,普通成功。」差“一点”就要失败了。
很难描述诸伏景光那一刻的感受,仿佛某种知识或者说是意识灌入了他的大脑,让他在一瞬间得知了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然而他内心第一秒升起的不是放松而是警惕,系统无声无息改变现实的力量足以令他保持警惕,只是对方暂且还未显露出威胁,摆在面前的苹果又足够红艳诱人,才让他试探着选择与之合作。
但这都是之后的事。苏格兰以他那种温和而无锋芒的语调开口:“您好,boss。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详细了解……关于干邑白兰地陷害我一事的始末?”
语调是温和的,话里的意图却是明晃晃的刺人,就差直说我想知道干邑白兰地到底为什么针对我,组织又为什么轻易地相信了对方。
是很符合他当下处境的反应。
“干邑白兰地在被清理之前,交代了他叛变的原因与过程。”电子音听不出情绪,但想也知道,所谓的交代中充满了拷问与审讯,“细节部分想必你也没兴趣,而关于你,苏格兰,他说你曾经撞见过他与另一方组织的交易。一位前途光明的代号成员掌握了他的把柄,这让他十分不安。”
“干邑白兰地负责潜入日本警察厅,处理组织信息与相关事务。由他上报的卧底有好几名,在此之前从无失误,因此琴酒没有过多查验。”电子音的态度温和得过分了,像是在面对待宰的羔羊,有种虚假的安抚。
其实这一次也并未失误。诸伏景光想。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系统的能力,完全扭转现实的能力,简直难以想象是如何完成的。
「本系统不能无中生有。」系统突然解释了一句。
诸伏景光暗暗记下这一点,决定之后拜托zero去查一下干邑白兰地的动向。
“我没有问题了。”他说,“所以您找我来是为的什么呢?”
“苏格兰,你有对权利的渴望吗?”电子音问他,像恶魔的引诱。
苏格兰的呼吸恰到好处地一顿,像是以温和粉饰的野心家终于绷不住假面,与撕裂的罅隙间流露出一丝狰狞来。
“代号成员之间是平等的。我们都知道这是一句谎言。”boss仿佛并未察觉苏格兰的动摇,继续他的话题,“琴酒忠诚而尽职,贝尔摩德尽管有她的想法,但我可以原谅这一点小小的私心。只有朗姆——他的心大了,而我不会容许这一点。”
“所以苏格兰,你愿意接下这个任务吗?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小小的代价。你知道的,我需要绝对的忠诚。”
漫长的沉默。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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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s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他给出反应。在这段沉默里诸伏景光在考虑什么呢?更进一步的机会?所谓小小代价中蕴含的风险?组织是真的相信他绝不是卧底吗?这是机遇,是陷阱,还是又一次试探?
没人知道他想了什么。最后,黑发的狙击手说:“我向您献上全部的忠诚。”
“正确的选择。”boss说。
倚在门边的琴酒睁开眼,望过来的神色有些复杂。诸伏景光看不清那双碧绿的狼眸中的意味,只知道琴酒打开了门,走廊的光线让在昏暗环境中待久了的他不由得闭了一下眼,没有在第一时间对上走入房间的白衣的研究员的视线。
研究员拿着写字板,对苏格兰说:“跟我来。”
……
「意志检定:84/90,普通成功。」
……
「意志检定:31/90,困难成功。」
……
「意志检定:9/90,极难成功。」
……
「意志检定:79/90,普通成功。」
……
「意志检定:77/90,普通成功。」
……
「恭喜您维持了自我。」
……
四十四层,高档酒店的套房。从落地窗向外望去,东京湾平静的海面在临近港口的位置反射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的色彩,而更远处的海隐没在一片深邃的黑暗当中。如维纳斯般的女人站在落地窗前,披着浴袍,纤长柔美的手指握住盛装红酒的高脚杯。她金色的波浪长发垂落下来,濡湿一片柔软的衣料。
丢在床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她顺手将酒杯放在窗旁的矮几上,回身扫了一眼亮起的屏幕,接起电话。
“真难得,琴酒。”女人用故作夸张的惊讶口吻说,“你居然会愿意给我打电话,而不是让伏特加转达。先说好,我正在休假中,不接任何任务。”
琴酒没接她的话茬:“苏格兰接受了任务。”
贝尔摩德握住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语调仍然是漫不经心的:“他也没别的选择,不是吗?以boss的疑心病,就算是干邑白兰地的叛变,被指认的倒霉苏格兰的结局不是研究所就是东京湾的海底。所以他现在在研究所?”
“当然。”琴酒说,“至于走出研究所的是苏格兰还是别的什么,谁知道呢。”
“我只是来告知你,我们会有一位新的同僚了。”
贝尔摩德没回答这一句话。她挂断电话,凝望东京夜晚广阔无垠的黑暗,许多旧事在这个夜晚翻涌起来。走出研究所的人寥寥无几,从琴酒由金转银的发色,到她漫长而一成不变的人生,很难说走出来的是他们自己,还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怪物。
她最后想起一天之前波本发给她的邮件,措辞似是而非,不过他们都清楚是为了谁的消息。
那就试试看吧。贝尔摩德勾起玩味的笑,指尖轻点,回复了邮件。对于不老的魔女而言,或许他人浓烈的爱恨才是填补她内心空洞的养分吧。
「V:一个忠告,亲爱的波本,别太信任苏格兰了,尤其是今天以后的那个。」
3. Chapter 3
「V:一个忠告,亲爱的波本,别太信任苏格兰了,尤其是今天以后的那个。」
降谷零盯着贝尔摩德发来的消息,眉头拧得像猫咪玩过的毛线球。
他从天台回来之后就开始查干邑白兰地的消息。警察厅中职务不高不低的三十代后半男性,其貌不扬平平无奇,工作职责涉及涉黑事务的公文处理与信息录入。短时间内查到的信息浮于表面,毕竟公安在此之前也对这一颗深埋在体制中心的毒瘤一无所知。
降谷零熬了大半夜处理风见一股脑儿发给他的相关信息,终于从千丝万缕的细节中整理出一份动线。他沿着这份动线追溯半晌,最终哑然发现这次卧底的揭发竟然真的只是干邑白兰地的私下陷害。
干邑白兰地,你的眼光比把一对幼驯染卧底分进同一行动小组的组织boss好多了。
降谷零苦中作乐地如此想。
如果干邑白兰地还活着,波本会不择手段地报复,零组组长会在掏出他口中的一切组织情报之后把人丢去关一辈子大牢。然而人已经死在了组织的肃清之下,降谷零也只能叹息幼驯染的不走运,谁能想到栽赃陷害还能歪打正着呢?
一想到组织如果没能及时发现干邑白兰地的阴谋的后果,他就恨不得把人千刀万剐。
正是在他整理完消息,心下稍安,终于有那么点空闲在心底扎干邑白兰地的小人的时候,收到了来自贝尔摩德的邮件。
降谷零不认为贝尔摩德会骗他。这个女人喜爱戴上假面游走各方,但她在做自己的时候是不大爱撒这种直白的谎的——她更喜欢神秘主义和故弄玄虚,以文字游戏和语言陷阱来戏弄人,再恍若无辜地抽身,不留下一点狐狸尾巴。
所以boss叫走苏格兰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只是询问今天——现在是昨天了——事件的始末,而是别的,更重要的,连贝尔摩德也会投注视线的事情。
「B:信任是个奢侈的东西。是什么让你认为我对苏格兰交付了信任?另外,你最好解释一下你的话。」
贝尔摩德的邮件回复得很快。她似乎也饶有兴味地等着他的反应。
「V:你最好没有。」
旁的她便不肯说了,仿佛她真就只是一片好心发来邮件提醒一般点到为止。
降谷零攥紧手机。他们在组织的黑暗中浸淫了许久,对着庞然大物的了解却仍只是冰山一角。此时此刻,他能做的仅仅是在内心向不知名的存在祈祷。
hiro,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
降谷零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了后半夜。仿佛一瞬间天就亮了,晨光挣扎着透过安全屋厚重的窗帘散溢出熹微的光芒。金发青年终于动了动,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好像丢在角落多年无人在意的木偶。
他正身处威士忌小组三人共用的安全屋中。一夜过去,莱伊仍旧不知所踪,苏格兰音信杳无。一天一夜的大起大落后,降谷零的身体已经疲惫至极,头脑却紧紧绷着,在清醒与混沌的界限上摇摇欲坠,一刻不停地思索着贝尔摩德的话语。
苏格兰推开安全屋的门进来时被他游魂一样鬼气森森飘去厨房泡咖啡的模样吓了一跳。
“波本,你……”话没说完,先被金发青年拽进房间。诸伏景光匆匆扫一眼未熄屏的电脑,看见平凡的公职人员档案,大致推断出来对方怕是查了一整夜干邑白兰地的消息。
“boss叫你去做什么了?”降谷零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幼驯染,凭近二十年的朝夕相处确定对方并无不妥,先放下了一半心,不由开始怀疑自己对贝尔摩德的判断。
他问得坦坦荡荡,诸伏景光却迟疑了。
降谷零原本不该对对方有任何怀疑的。然而组织的生活锻炼出了他的疑心病,贝尔摩德的邮件又切切实实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所以也别怪他一时间警惕起来,对诸伏景光投以十二分的关注。
诸伏景光其实也该是坦荡的,奈何……
「不建议pl将系统的存在告知他人。」机械音说,「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像是蓝胡子的城堡里最小的房间,最好还是不要打开。系统没有恶意,但认知即是重担。」
“你听见了什么?”降谷零敏锐地问。幼驯染的熟稔让他对诸伏景光了如指掌,更何况后者此刻也处于未知事物带来的混乱之中,更难以掩饰本能的反应。
诸伏景光长长地叹息一声。他同样了解降谷零,所以他在脑海中与系统对话:「所以,我又能怎么瞒过他呢?」
在降谷零眼里就是他叹了口气之后开始走神。他愈发不安起来。
「推荐进行话术检定。技能点数:70。」
「过过过。」诸伏景光在那双紫色眼眸的紧密盯视下举手投降。
镶金的骨骰滴溜溜旋转,给出了结果:「11/70,困难成功。」
来自高维的信息灌入脑海,诸伏景光一时沉默。
「……系统。」
「?」
「我一定要这么演吗?」
「这是系统推荐的应对方案。」言外之意,没有强制性,但你最好这么做。
诸伏景光再叹一口气。他确实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于是他几乎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昨晚至今晨发生的事情,只是隐去了系统的存在,又加以适当的润色。
……
「你醒啦,实验很成功。」系统音对他说。
“实验结束,苏格兰大人。”研究员合上实验日志,从弯起的眼角来看,应当是在素白的口罩下对他微笑,尽管那双眼睛里更多的是审视与评估,“一切顺利。您还记得什么吗?”
苏格兰从冰冷的实验台上起身,缓慢而茫然地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随后记忆回笼,他应下boss的要求之后就被研究员带进了这一处实验室,然后系统说着和谐啊马赛克啊什么的就屏蔽了他的感知。他似乎做了一个颇为漫长的梦,梦里松田用他那张池面脸挂上萩原的招牌笑容喊他小诸伏,正牌萩原在他身边以□□大佬的落拓不羁气势说班长来了,不远处伊达航挽着他金发的混血女友走来,走近一看金发是金发,混血是混血,就是长了张zero的脸。
——即便是意志坚定如诸伏景光,在此等场景面前都连着过了好几个意志检定。
……所以他现在应该作何反应?在他对所谓实验事实上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推荐进行灵感检定。技能点数:80。」
「过。」苏格兰别无选择。
骨骰开始旋转,在彻底停止之后爆发出一片灰黑色的烟雾,灰蒙蒙的色彩让诸伏景光甚至看不清骰出来的点数。好在还有系统的播报,虽然这次的播报还不如不报。
「98/80,大失败。」
「你回忆起了实验的一部分内容,并意识到这场实验的目的在于洗脑,确保你绝不会背叛。你直面了这个组织最黑暗的秘密,你本该在系统的和谐下遗忘这一切,但由于一个大失败,你现在需要直面它了。」
诸伏景光确信他还是自己。但在那一瞬间一阵强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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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疼袭击了他,像是千百只乌鸦在他的脑子里发出尖锐的啼鸣,又像是每一根脑神经都被扯出来当做琴弦弹奏。他痛得跪坐在地上,额头磕上坚硬的实验台面,从而错过了研究员满意的目光。冰凉的温度让他回神些许,听见了系统接下来的一系列播报。
「理智检定,成功1d3,失败1d6。」
「97/90,失败。」第一次出现的六面骰开始旋转,最后停留在2这个数字。
「剩余san值:88/90。」
san值跌落的感受相当奇妙。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抽离了,非常细微的一部分,毕竟按照系统的说法,在90点的总额面前,2点确实是微不足道的数字。他打了个寒战,眼前有古怪扭曲的色块闪过。与此同时那阵尖锐的头疼也随之被抽离。苏格兰不知道他抬头的时候研究员看到的他的眼睛是怎样的。有点迷茫,有点疯狂,有点超脱人性的漠然,总之不太像人。于是他满意地点点头,在实验记录上又记下一笔。
「至少只是掉了点san,连临时疯狂都没有呢,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系统似乎是在安慰他,「系统会严格保护pl的心理健康。」
「除非pl实在太倒霉。」它又补充道。
「……」苏格兰扶着实验台站起来,一时无言。
……
时间回到现在,诸伏景光向降谷零坦诚的就是关于洗脑的这一部分,他简略地说明了这是boss重用他的交换条件,避重就轻地跳过了实验的具体细节——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具体的细节,系统在这方面十分人性化,除了那阵短暂的头疼之外,他就只记得那个离奇的梦,而后者绝对不可能属于组织洗脑的一部分。
“就像是睡了一觉。”诸伏景光说。可不就是睡了一觉嘛,虽然梦境相当混乱,但他的睡眠质量还是相当高,醒来时差点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精神状态比熬了个通宵的波本好多了!
降谷零将信将疑。他相信hiro还是他自己,但却不相信一切有hiro说的那么简单。尤其是hiro刚才的表现不同寻常,好像他正聆听着另一个降谷零听不到的声音。目光的落点也怪,长久地停留在虚空中某个空空如也之处。
诸伏景光:会不自觉地盯着旋转的骰子,这是人的天性吧?
但系统不能暴露,所以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话术成功所得到的解决方案:“一点幻听和幻视的后遗症,不影响什么。”
zero对不起!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会道歉的!
但是在此之前,诸伏景光看着猝然起身,满眼都是担忧的自家幼驯染,无奈地苦笑。
只能暂且演一演病人了啊。或许也不需要演,毕竟系统的确存在于世上啊。
……
「V:他怎么样?」
「B:什么怎么样?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你昨晚的邮件究竟是什么意思?」
贝尔摩德挑了挑眉。她不认为自己会看错,波本和苏格兰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超乎寻常的信赖关系。而苏格兰的变化也毫无疑问,她从研究员那里已经得到了一句简短的评价: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那么这种下意识的隐瞒就相当耐人寻味了。
任贝尔摩德再聪明也不会想到她面对的是一对彼此之间基本没有秘密可言的幼驯染,研究员的视角又因超自然力量的插手而愈发诡谲。因而在她眼中,波本无疑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选择了维护苏格兰。
“别太爱了啊,波本。”她叹息,“跟着一个疯子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4. Chapter 4
莱伊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午饭时分。黑发绿眸的狙击手进屋时带进一阵冬日的寒风,而他一身浓重的烟味比寒风还要凛冽。那烟味已经近乎于燃尽的灰烬味道。莱伊已经要燃尽了。
此前诸伏景光把一夜未眠甚至还想继续关怀他的身体的幼驯染赶去睡觉,而自己独自坐在客厅思索下一步的计划。
因此莱伊进门时就对上了苏格兰意味深长的视线。诸伏景光几乎要同情他了。不论莱伊在天台上的话是真是假,他现在的处境都算不得好,要么是试图救人却反而因此暴露了自己身份的倒霉家伙,要么就是玩弄猎物不成反而招惹到对自己身份质疑的人渣。
对于前者,诸伏景光清楚日本警方目前在组织的卧底仅有他与zero二人,对他国同在黑暗中的同路者,他存有敬佩与尊重,却也不至于有过剩的同理心。身份暴露给他跟没暴露有什么区别?而对于后者,诸伏景光更不会有什么同情了。
总而言之,在他确认莱伊的身份之前,即便他真的是卧底,也要遗憾地请他继续提心吊胆下去了。
——就算是确认了身份,基于各方面的考量,也未必会互通消息。红方之间的利害纠葛,很难说清的吧。就连现在的诸伏景光,在经历了干邑白兰地事件后,对警察厅的信任还存留多少,也未可知。
在此等境地下,有时候看起来最不可信的一方,反倒成了最佳的选择呢。
「系统,我有什么办法能够确认莱伊的身份?」
「进行灵感检定。」
「54/80,普通成功。你想起了曾经在任务中途遇见的那位肖似莱伊的女孩。」
诸伏景光心里有了底。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刚才莱伊好像说了句什么,被系统的播报盖过去了。一边想着下回该注意,不能总是因为和系统的交流而忽略了外界,一边露出个抱歉的神色:“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
莱伊刚刚度过了他卧底生涯中最焦虑的一个夜晚。
说真的,他、苏格兰和波本,由于近乎同期进入组织,又被分到同一行动小组的缘故,彼此之间毫无疑问是暴露了一些东西的。
莱伊不清楚苏格兰和波本了解他多少,但在这场风波之前莱伊就发现了苏格兰和波本之间不同寻常的紧密联系。他当然不会往奇怪的方向联想,即便他有一个身为英国MI6特工的亲妈。拜托,只有贝尔摩德那个混迹在好莱坞金迷纸醉的交际场的女人,才会对同性之间的关系有过多不必要的联想吧?又不是十五六岁沉迷凡尔赛玫瑰风格漫画的JK。
莱伊是个纯粹的理性派,在组织里信奉利益交换和等价交易,再者说苏格兰和波本的演技还是有的,只是没能彻底瞒过相处久了的人精而已。所以他得出的结论是二者之间必有一个人掌握了另一个人的把柄。
莱伊曾经就怀疑过苏格兰是日本警方的卧底。不仅因为车站的意外相遇之后,苏格兰默默地隐去了世良真纯的出现,也因为他花了不少时间去确认苏格兰所表现出来的那份温柔究竟是像其他组织成员认定的虚伪,还是其中确实存在一部分真心。答案自然是后者。
再说波本那种滑不溜手的情报专家,要拿住他的把柄也太难了,平日里浪费组织经费的架势也不像是有一点心虚的样子。
综上所述,莱伊的推断是波本发现了苏格兰的卧底身份,却并未选择上报,大约是想要挟对方做一些事吧。作为朗姆的属下,他随上级,看上去对组织也没那么忠诚,以自身利益为最高原则。
因此莱伊在天台上选择自爆身份——只是一部分。在某些世界线中他会直接告知对方自己是隶属FBI的探员赤井秀一,但在系统的突兀上线中,苏格兰的反应有些微妙,不那么像是一个走到穷途末路的卧底了,所以莱伊也在那一瞬间咽下了和盘托出的话语。
“我和你一样,都是紧紧咬住那帮家伙的猎犬。”
他只说了这一句而已。
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是对的。模糊的话语尚且还有回转的余地,假使他真的报出了赤井秀一这个名字,苏格兰当场就要对着他的心口开上一枪,然后上报琴酒吧?
莱伊已经从琴酒那里问到了事件的大致情况。作为参与了追杀苏格兰的半个当事人,琴酒对他没怎么吝啬情报,考虑到他算自己麾下势力,还以嘲弄的口吻建议他给前途光明的苏格兰道个歉。
现在他已经完全不怀疑苏格兰是卧底了。不会吧,不会有卧底倒霉到被歪打正着地栽赃陷害吧?就算有这么倒霉的卧底,难道还能幸运地洗清嫌疑甚至地位更进一步吗?
所以先前的猜想推翻,莱伊不得不考虑另一个被他早早否决的可能性:波本才是卧底。
他前半夜去确认脱离组织的渠道,告知FBI方面自己身份有暴露的可能,但既然尚未暴露,就仍存有机会。朱蒂和他通过FBI的加密渠道来来回回吵了两个小时,最后还是没劝动他立即撤离。后半夜他整理思绪确定下一步的行动。他赶回安全屋主要是想试探一下波本,虽然以波本和他不对付的程度,大约是徒劳。
谁知道安全屋里波本不见踪影,苏格兰坐在沙发上,看见他回来,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莱伊镇定地脱下外套,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针织帽倒是没摘,这几乎是他个人的标志了,虽然就算没有针织帽,以他的脸也绝不会沦为平平无奇的背景板路人。他似是不经意地问:“波本呢?”
苏格兰还在盯着他看。又或许并不是在看他,因为猫眼青年似乎完全没听到他的问题,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虚无中,专注而空白。
这神色太诡异,莱伊平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像苏格兰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事物一样,有种被窥探和剖析的不快。
像是磁带终于结束卡顿,苏格兰回过神,脸上浮现出他惯常用的那种温柔微笑,带一点歉意:“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他不太正常。莱伊想。“没听清”这一说法很是微妙,或许可以用于指代走了一会儿神,但更多时候用于被嘈杂声音干扰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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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他听见了什么吗?
他重复了一遍:“波本呢?”
“波本还在睡。”苏格兰说,“他昨晚熬了一夜。有事可以跟我说。”他觉察到莱伊的目的了吗?
贝尔摩德不在这里,这里只有两个钢铁一般的男人,没人会对这句话作出暧昧的解读。但这不妨碍莱伊将这句话理解为隐秘的威胁与主权的宣告。主要是他看上去就是那种会把卧底染黑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的资本家,和琴酒那种干脆利落的处决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确实有点天然黑但真的只是实话实说的诸伏景光:……
他发现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莱伊的表情就阴沉下来,有些迷惑地问系统:「他怎么了?」
「推荐进行心理学检定。」
心理学技能是暗骰,骨骰上蒙了一层灰雾,看不清骰点,只能听到骰子骨碌碌转动的声音。
「你认为莱伊的心情不好,也许是想起了宫野明美在发现他通宵之后像妈妈一样赶他去睡觉的悲惨经历。」
诸伏景光:?
这是失败了吧?这一定是失败了吧?而且怎么觉得系统还顺便阴阳怪气了他一下,他把zero赶去睡觉的时候真的会很像妈妈吗?
诸伏景光想不通莱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任他再聪明也猜不到对方脑内的剧本进行到了哪一步。而莱伊也觉得今天的苏格兰有些喜怒无常,更加怀疑起对方是否被卧底的话题刺激到了,所以对波本做了什么。
安全屋里陷入一阵微妙的沉默。
最后打破这阵沉默的是振动起来的苏格兰的手机。苏格兰接起电话,琴酒冷淡地通知他:“你们小组的紧急任务,取回一份组织的重要资料,详细信息随后会发到邮箱。”
“这段时间莱伊暂时归你调遣。波本归朗姆负责,不过贝尔摩德说他肯定会听你的话。”琴酒哼了一声,“我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花样。但是记得boss的任务,苏格兰。”
他挂断了电话。
从小组任务开始苏格兰就点开了手机的外放,因此后一段话也完完整整被莱伊接收到了。
缺少关键信息的莱伊再次验证了他错误的结论。
不是,苏格兰他是有什么卧底收集癖吗?怎么感觉比琴酒还变态?
苏格兰瞥了一眼莱伊变幻莫测的神色。他已经放弃过心理学了,生怕系统再给他什么离谱的结果。于是他就当作没看见,站起来说:“我去叫波本。”
诸伏景光不缺少任何信息,因而他看得清楚。boss需要他往上爬,最终取代朗姆。莱伊和波本是交到他手中的最初的势力。一个是琴酒亲自带出来的狙击手,女友似乎与研究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个是朗姆手下的红人,身份上得天独厚。他和zero的熟稔很难完全掩饰,被组织里的人看出来些许不奇怪。不过过去他们对外演的一直是貌合神离的人设,想必包括琴酒在内的多数人相信的还是他手中有足以钳制波本的把柄。
……应该不会有人有奇怪的理解吧?
5. Chapter 5
“朝山政也,男,六十五岁,朝山制药的社长。”波本把手提电脑转了个面,任务目标笑容和蔼的证件照静静地躺在屏幕上,那双因为年龄而不可避免地染上些许混沌的鹰眸探寻式地注视着对面的莱伊和苏格兰。
波本打了个哈欠,换来苏格兰隐含不赞同的凝视。满打满算也才睡了三小时的金发青年回以无辜的眼神。
别像莱伊一样误会,这当然不是无良上司压榨底层打工人的对视,仅仅只是对熬夜行为的不满与以组织任务为借口的开脱罢了。
波本若无其事地率先移开目光:“任务资料你们应该都看过了。干邑白兰地将他拦截的部分关于组织的资料交易给了朝山政也。组织得到消息,朝山家今晚有一个酒会,朝山计划在酒会上公开部分资料内容。我们需要混进去取得那块装有资料的移动硬盘,同时清理掉朝山政也本人。根据前组织给的资料,以朝山政也的性格,他大概率会把硬盘藏在家中隐秘的地方。”
又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彼此之间清楚对方的能力,波本直接说:“我负责潜入不对外开放的区域寻找移动硬盘。苏格兰在会场以防万一,确认硬盘是否被朝山随身携带,必要时挟持他‘询问’硬盘存放地点。莱伊在狙击点待命,负责最后的处决。怎么样?”
通常来说莱伊和苏格兰都是不会有意见的。由情报组来负责具体的任务安排是常态,除非是像琴酒那种不爱带上情报人员的独狼,不然大多数行动组的成员其实也不愿意费那么多脑子去思考行动计划,确认过情报组不会坑死自己就够了。
何况波本向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即便是对看不顺眼的莱伊也极少在任务上给他使绊子(很难说苏格兰在这件事上起到了多大的作用)。大多数时候莱伊都能得到他擅长的部分——不需要伪装,不需要多费口舌,隔着八百码开一枪,任务结束。
而苏格兰,苏格兰更少反对波本的意见了。
然而黑天鹅出现了。
苏格兰说:“我有意见。”
「系统,我的侦查有多少?」三分钟前,诸伏景光在脑海中询问。
「80。相当高的数值。你有着敏锐的头脑和细腻的心灵。」系统回答,并不吝于给出赞美。
「如果侦查过了,我能直接找到硬盘吗?」
「取决于你所在的位置。」系统说,「系统不能让你在五百米外侦查发现信息。至少人类不可以。」
所以不做人就可以吗?这个想法一晃而过。诸伏景光回到他刚刚思考的问题。
“我去找硬盘,波本在酒会上待命。”苏格兰宣布。
“我反对。”波本紫色的眼瞳眯了起来,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你很少完成这类任务吧?按照我们过去的分配习惯和个人能力,我给出的就是最优解。”
“——最重要的,你确定你能顺利完成任务?”
考虑到莱伊在场,他选择了更为隐晦的表述,但结合他的语气,听起来几乎就是咄咄逼人了。毫无疑问,他再次注意到了苏格兰方才的恍神,担忧所谓的幻听幻视症状在任务中途发挥出它恶劣的影响。
哇哦。莱伊无声地惊叹。他都想给自己去倒一杯茶——不是威士忌,他没有在任务前让酒精侵害自己大脑的习惯——然后坐下来好好欣赏这难得一见的争执了。
“这次任务的负责人是我,波本。”苏格兰以对他而言堪称冷硬的口吻直截了当地结束了这场短暂的争论,“我认为这样的安排更好。”
波本看起来仍然不太服气,然而负责人这个词让他冷静下来,尤其是莱伊还饶有兴味地加了一句:“我没有意见,苏格兰。不像波本,我很少质疑同伴的能力。”
情报员投来一个骂得很脏的眼神。
而他对苏格兰的态度比对多嘴的莱伊要好得多:“我不是在质疑你,苏格兰。”
……
“我不是在质疑你,zero。”诸伏景光压低声音对他身边的人说。
他们正身处朝山家的花园。西式的庭院中梧桐树与花木错落交织,石子小路隐没在葱茏的草木间,雕花镂空的灯柱散落在路旁,让这一切笼罩上幽微的光。穿过花园就是正屋,此时已经灯火通明。
天知道波本是怎么在半天内拿到酒会的邀请函的。术业有专攻,诸伏景光觉得自己就算有系统辅助也很难做到这种事。
这就让他更难解释先前的决定了。
“哦。”降谷零应了一声,“所以原因呢?”他倒没有真的和幼驯染生气,也不至于觉得幼驯染不信任自己的能力。他只是想知道理由。这太反常了,联系到组织的洗脑,他有着过多的担忧。
「需要进行说服检定吗?」系统探头探脑。
诸伏景光目前还处于凡事过个骰子试试也没关系的状态,所以轻而易举地同意了。虽然他先前在实验室灵感大失败掉了点san值,但失去两点san值暂且没显露出什么后遗症,还得到了需要的信息,大失败仿佛就只是个成功的失败而已。他对骰子的威力暂且还缺少认知。
他很快就会为此而后悔了。
骰子转动起来,第二次爆发出一片浓重的灰黑烟雾:「98/70,大失败。」
在诸伏景光反应过来之前,他的面前浮现了一个光屏,系统为他朗读出光屏上的文字。
「请选择:
选项一,向对方坦承系统的存在,对方需要完成一次1d10/1d100的理智检定(温馨提示,本选项可能导致永久疯狂);
选项二,告知对方你对组织boss绝对忠诚,你需要确保硬盘中的信息绝不被他人所知;
选项三,向对方真情表白,并说明你狂热的爱令你无法忍受对方身陷险境。」
诸伏景光在降谷零的目光中沉默了。
选项一意味着将zero置于风险中,他是绝对不会做出如此选择的。诸伏景光从警校时期起就是这样的人,系统是他自己该承担的风险,不是zero的。即便把宾语换成其他组织成员,他的决定大约也不会改变,更何况那是zero。
选项二,这无疑是在挑战zero和他之间的信任。易地而处,他要是听见zero对自己如此说,也很难保持对zero的绝对信赖。与他们之间的深切联系无关,卧底所要做的是客观与清醒,对一切事物保持怀疑。系统的存在,扭转过去拯救松田和萩原的机会,这些固然重逾性命,但也不可能凌驾于他的职责之上。
选项三……直接跳过吧。他很难想象这要怎么收场。
「系统,我必须要选一个完成吗?」诸伏景光忍不住问。
「大失败的选项必须择一执行。」系统公事公办地说,「否则系统将强制执行随机选项。」
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说真的,三个选项他一个都不想选,但如果……他只能选择牺牲自己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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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次一定不会轻易进行检定了,绝对!
“波本,”他仍然谨慎地选择了称呼,“我……”
「铛铛!」下一刻系统响起欢快的提示音,展示出对诸伏景光的某种偏爱,又或是新手保护期最后的福泽,「检测到符合条件,开启孤注一掷系统教程。」
「在部分检定中,pl可以在第一次掷骰失败的情况下向kp要求第二次机会,即孤注一掷。孤注一掷失败被视为大失败。孤注一掷每日仅可使用一次,请pl注意风险管理,合理使用。」
「请问需要孤注一掷吗?」
「需要!」诸伏景光立时咽下了“喜欢”这个词,把先前绝不轻易过检定的誓言抛在了脑后。无非就是大失败,和他现在的处境没有丝毫分别。
「孤注一掷:1/70,大成功!」骰子停留在0与1,爆炸成一大团五彩缤纷的烟花,系统平稳的机械音似乎都带上了些许惊讶,「你意识到表白并不是个好选择,对方会认为你疯了的。」
诸伏景光:怪我咯?
他等待着系统给出大成功的结果,并且暗地里怀疑骰子是不是属硬币的。
「你决定另找一个借口去解释你的行为。但很快你发现这是多余的。」系统说。
“苏格兰。”降谷零轻声喊他的代号。
诸伏景光意识到他沉默得有些过于久了。说真的,他不愿意去思考zero现在会有什么样的猜测。
“你有不能告诉我的事,对吧?”降谷零神情严肃,仿佛在这里询问他的还是那个年少意气风发的警校学生。
诸伏景光沉默地点了点头。
“告诉我,那会威胁你的安全吗?”
“不会。”目前为止,系统表露出的是纯粹的善意,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巨大的馅饼,最多就是馅饼上铺了层怪味的菠萝炖荔枝——概率学的魅力,啊哈。
“你仍然记得我们的任务,是吗?”降谷零继续问。
他没有明说,但诸伏景光仍然清楚他指的是什么。他回答:“当然。”
降谷零深深地注视他的眼睛,像是要从中翻找是否存在一丝一毫谎言的痕迹。最后的结果显然是令他满意的。因此他神情一松,说:“那就没关系了。”
诸伏景光怔了怔,随后一种温暖而柔软的感情满溢上来,浸泡着他的心脏。他露出一个微笑,只属于诸伏景光的微笑,低声向对方保证:“我们会成功的。”
降谷零回以一声轻笑,按开了通讯用的耳麦。
“我想你们不是达成共识决定排挤我,对吗?”莱伊在他们的通讯频道里问,“再不出现,我真的要怀疑你们在进酒会之前被条子半路截杀了。”
“你最好有自己不受欢迎的认知,莱伊。我先进去了。”波本拖长了语调,慢吞吞地说。后半句话由于是对苏格兰说的,语气好了不止一点。
苏格兰对波本点了点头,按住耳麦说:“辛苦你注意酒会周围的情况了,莱伊。”他也没有解释他与波本短暂的失踪。
莱伊没回话,苏格兰也没在意。他在波本之后又等待了几个人入场,才从阴影覆盖的角落里出来,将烫金的请柬交给门口的侍者。
「侦查检定:17/80,困难成功。你发现了人群中注视你的目光。」
黑发的青年仿佛是不经意地抬头,对上倚在二楼栏杆处,打量着每一个入场者的酒会主人的目光。
6. Chapter 6
朝山政也,在家族世袭之风盛行的日本算是少见的叛逆者。都说警察的儿子是警察,医生的儿子是医生,然而朝山家本是经营地下赌场起家,与黑色世界联系颇深,这一代的继承者却转头开了家医药会社。
或许是因地下赌场日积月累欠下的孽债,招来了冥冥中的报应(波本对此嗤之以鼻,说就算该还债也该那时候还活着的老朝山首当其冲,但至少朝山政也是如此认为的),朝山家的小女儿千鹤自出生之日起便面临着母亲的难产去世,随后又被查出患有罕见疾病。此后朝山政也逐渐关闭了家族掌控中的赌场,将资金转入朝山制药,研究能够治愈女儿疾病的药物。
约十年前,朝山千鹤的病情逐渐好转,在药物治疗下逐渐痊愈。此时朝山制药已发展成为大公司,朝山政也似乎也有所顾忌,安安分分做起了清白的社长,不再插手□□事宜。
故事如果到这里结束,朝山政也此人就完全是个深爱女儿的出色父亲的形象。然而人的欲望是无止的。在治愈了女儿的疾病后,朝山政也将目光转向了自己身上日愈深重的沉疴宿疾——名为“衰老”的,人人难逃的病症。
在苏格兰决定由自己去搜寻硬盘之后,波本抓紧时间把相关的消息一一告知。因此诸伏景光在对上朝山政也的目光时,这些信息在他脑海中转过。他怀疑组织的目的同朝山政也相似,至少有一部分重合,朝山政也才会重金向干邑白兰地购买硬盘中的资料——从朝山政也的履历来看,硬盘中大概率是组织实验室流出的实验资料。
黑发青年向着酒会的主人微微点头,而后者似乎也并非特意关注他,仅仅是逐一观察着每一个走进宴会厅的人。
这给了诸伏景光机会。他瞥了眼挂起波本招牌笑容,游刃有余地同一位漂亮的小姐攀谈的降谷零,目光扫过衣香鬓影的人群,确认此刻无人注意自己,闪身进了宴会厅西侧的走廊。
事先背下的建筑平面图在他脑海中展开。诸伏景光快速穿过一扇扇门,在走廊的尽头登上前往二层的楼梯。
「是否需要进行潜行检定?」系统问。它的措辞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再是推荐而是纯粹的询问。诸伏景光不确定这是因为他确实不太需要潜行,还是因为系统也被他大失败接大成功的大起大落吓了一跳。
「暂时不用。」
的确,除了灯火通明的宴会厅,整座屋子都笼罩在一片令人不安的静谧中。诸伏景光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目的地,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就是朝山政也的书房与卧室。
这时候他听见了细微的声音。他的动作停止了一秒,迅速地改变计划。他扯开整齐的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稍稍揉乱头发。他的神色从专注的面无表情骤然放松下来,湛蓝的猫眼里带上些困惑与好奇。诸伏景光想回去之后他应该把胡须剃了,从警校毕业之后他刻意留了胡茬以显得成熟,但是在潜入伪装的时候这确实阻碍了他扮演一个单纯无害的路人——以前这通常是zero的任务。
最后,无声的脚步变得沉重,高档皮鞋落在铺满整条走廊的灰色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迷路的客人东张西望地转过拐角。某个房间门口,目测身高足有两米的斯拉夫人保镖警惕地望过来,右手停留在腰侧的凸起上。
意外的造访者显然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在,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很是高兴而无防备地冲这位壮汉挥了挥手,小步向他跑去:“抱歉,我去了趟洗手间,然后就迷路了。你能带我回宴会厅吗?”
如果他多给保镖留下一点思考的时间,他就会意识到,没人会从一楼迷路到二楼。但诸伏景光从出现到接近的间隔太短,保镖只来得及在他靠近之前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臂。随着这个动作,他的右手短暂地离开了枪袋。
诸伏景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像是所有养尊处优不经锻炼的富家少爷一样没能立时停下小跑的步伐,向前又踉跄了一步,就着前冲的态势向对方的小腹送去一个凌厉的肘击,在保镖痛得弯下腰时抽走了他腰间的手枪。
手枪落在地毯上,声音被柔软的质料吞没,诸伏景光把它远远地踢开。在潜入行动中,这种没装消音器的家伙只是累赘罢了。
因为这一系列动作,他没能躲开反应过来的保镖的下一拳,只能稍稍侧身让它落在左肩,以免影响活动或伤到内脏。诸伏景光没有停顿,就像他肩头此刻并未传来一阵阵钝痛一般合身扑上,将保镖撞得后退两步,后脑勺重重磕在墙面上。他顺势跳起来给了对方的太阳穴一击,在保镖晕头转向地转了半圈的时候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使出一招尘埃落定的血绞。
斯拉夫保镖高大的身躯摔倒在走廊上。诸伏景光没再给他一个眼神。他活动了一下左肩的关节,确认影响不大,脸上由于全神贯注而没有任何表情,蓝色的虹膜近乎于冷酷的冰。
他检查了一下房门,发现门不出意料地锁着。是很普通的房门锁,大约朝山政也也没想到能有人解决掉带枪的保镖,或者说能解决掉保镖的人也很难被区区门锁难住,于是并未在此处多花心思。
诸伏景光在衬衫袖口摸索了几下,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根铁丝,开始鼓捣门锁。
「推荐进行锁匠检定。」系统说,并且额外补充道,「这个技能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你仍然可以使用暴力手段开门。」
诸伏景光笑了一下。他开始觉得系统像只小心翼翼的猫咪了,一只原本趾高气扬地为主人带回来战利品,却发现由于主人堪称离奇的骰运而很难说是战利品还是特洛伊木马,因而开始瑟瑟发抖的猫咪。
「过吧。」他说。
「21/40,普通成功。」系统通报,「你打开了门。」
铁丝不知道捅到了什么地方,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诸伏景光收起铁丝,拧动了门把手。
这是一个套间。推开门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北欧风的小客厅,浅灰色的布艺矮沙发缺少皮质沙发的冰冷感和正式感,其上随意堆叠的糖果色抱枕更是柔和了整体的蓝白色调给人的观感。蓝白色调原本该是平静疏朗的颜色吧,为什么会需要柔和呢?或许是来自空气中飘浮的苦涩植物香气与浅淡的消毒水味吧,令人联想起医院和悲伤的病人家属的味道。
西侧是半开放式阳台,此时白色的轻薄窗帘是放下的,偶尔被夜风掀起一角,有斑驳的树影落在上面。东侧的装饰性壁炉由每一处缺损都经过进行修饰的做旧红砖砌成,旁边的矮桌上摆着透明的细颈玻璃花瓶,依据造型适合插鸢尾或百合这样优雅纤细的品种,此刻却盛着一捧半凋的银莲花,也许是顺路在花园中摘来的吧。
诸伏景光在沙发的角落和矮几上发现了散落的属于女性的梳子、发夹和粉扑,确认这间小客厅是朝山千鹤小姐的常驻之地。
那么硬盘就不太可能在这里了。他向里面走去,先打开了右边虚掩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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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这里是卧室,由黑棕灰三色构成的房间,细节处透露出古老的日式风格,给人的印象与外面的小客厅截然不同。诸伏景光站在门口打量了一圈,没有进去翻找,而是先回头去打开了另一扇门。
另一边自然是书房。厚重的实木书架高及天花板,堆满了文学类和医学类的书籍,不只是日语的,也有英语、德语的原文书。中央是一张红木长书桌与黑色皮面转椅,几张打印的纸质资料散落在桌面上。
正如波本所言,诸伏景光的确很少做此类任务。为了效益最大化,苏格兰和波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这也就意味着他虽然有所猜测,但却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他有系统。放在游戏里这就是给予玩家的外挂,能产生绝妙的效果,但是伴随被封号的危险。虽然诸伏景光还不想在地球online这个游戏里被封号,但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系统,过侦查检定。」
「侦查检定:84/80,失败。」骰子滚动着给出了不令人满意的答案,「朝山政也是个谨慎的人,你没能注意到他留下来的任何蛛丝马迹。」
「你还可以进行灵感检定。」系统在播报完结果后很快地补充。
「过。」
「灵感检定:10/80,极难成功。」系统说,「你决定模拟朝山政也的思维。你坐到属于他的位置上,开始思索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诸伏景光依言坐在那张宽大而舒适的转椅上,在扶手的内侧发现了金发团子头双马尾少女形象的贴纸,陈旧却被保护得很好,与整间书房格格不入。
来自90年代的朝山千鹤。
他抬头向书房外望去,半开的门掩住了大半客厅,露出的是唯一的单人沙发,上面堆放的抱枕尤其多,垒出一个供人半躺的空间。一侧的置物柜上放着一本倒扣的书籍,并三两彩色玻璃纸包裹的糖果。书是夏目漱石的《草枕》,显然是阅读到中途。
是属于朝山千鹤的座位。
「硬盘会藏在左边书柜从下往上数第三行第二到第六本书后的暗格里吗?会藏在卧室床头柜中以女儿生日为密码的保险箱里吗?你认为都不是。」系统说。
平淡无波地说出了了不得的信息呢,系统。诸伏景光忍不住想吐槽。
他猜想这是属于极难成功的附加信息,看似有用实则无用。诸伏景光对金钱没有过多的兴趣,对长生不老的追求也没兴趣,更没有为组织鞠躬尽瘁的打算,完全不准备逐一去检查系统提到的暗格和保险柜的内容物。反正硬盘又不在那里。
系统没再继续说下去。不过诸伏景光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对朝山政也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朝山千鹤,他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女儿。
诸伏景光站起来,向那个只要坐在转椅上,目光就随时可及的单人沙发走去。
「侦查检定:97/80,失败。」骰子突然冒出来,系统向他通知结果。
这一次的检定没有经过诸伏景光的同意。侦查虽然失败,但突兀出现的侦查检定本身就是一种提示。他骤然警惕起来,环视四周,肌肉在剪裁得当的西装下绷紧,像蓄势待发的黑豹。
“那个……你是来找那块硬盘的吗?”轻柔而微带哑意的女声响起,白裙的女子眉目间带着忧愁,撩开轻薄的窗帘从阳台走入房间。
「你被突然现身的朝山千鹤吓了一跳。」
7. Chapter 7
朝山千鹤,在朝山政也的相关资料中反复出现的重要女性,现年二十八岁,人生的前十八年几乎都在白色的病房或实验室中辗转。极偶尔的时候她身体有所好转,或许能够前来这个属于父亲的房间玩耍,转椅上的贴纸证明了这一点。十八岁之后她的先天疾病基本痊愈,诸伏景光在波本搜集到的资料中看过她的照片,年轻的女性有着颜色和父亲如出一辙的黑色长发与不同的深灰色眼眸,身穿碎花长裙,在阳光下笑容灿烂,眼里有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保留得极好的纯真。
现在站在诸伏景光面前的女性身材瘦削,面色苍白,在阳台洒落的溶溶月色里几乎要被夜风吹走了。除开清丽的眉眼一如往昔,她与十年前的照片差别颇大,但根据查到的资料,她的病情应当没有出现反复才对。
现在想来,朝山千鹤的近期消息的缺失,也许不仅是出于一位父亲的保护欲与他们短暂的任务时间。
她从容走进房间,在苏格兰的注视下来到单人沙发面前,弯腰的时候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神情。她伸手在糖果色的抱枕间翻找的时候苏格兰看见了她布满针孔的手肘。
最后朝山千鹤直起身,手上多了一个巴掌大的银白色硬盘。
“我想父亲应该在很早以前就把硬盘放在这里了。”她没有在意苏格兰警惕的姿态,自顾自地笑了笑,唇边细微的弧度很有些日本传统的物哀之美,“但我不是豌豆公主——或者叫硬盘公主?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发现它,直到三天前找遗失的发绳时偶然摸到了坚硬的物体。”
“我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但是我有一点猜想。”她说。
“如果您想要印证猜想,恐怕我并不是合适的人选。我对其中的资料一无所知。”苏格兰说。他的敬语用得一向很好。
朝山千鹤看起来稍稍有些惊讶。在她的预想中来的会是谁?或者说,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人?诸伏景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门口的保镖或许并不是为了看守硬盘而存在的,而是为了保护或者说看守这位女性,而她也已经将走廊打斗的声音收入耳中,因此才在苏格兰进门前躲到了阳台。
他暗暗祈祷对方会把硬盘交给他。在可以选择的时候,诸伏景光不愿意对无辜的人动手。
好在朝山千鹤看起来没有一点对抗的意识,或者说,她表现得非常疲惫,疲惫到打不起精神来反抗。她在属于她的位置上坐下,银白色的硬盘就搁在《草枕》旁边。她转头对苏格兰说:“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之后我就把硬盘交给你。”
苏格兰想了想,放下按在腰侧的手。在挺括的西装面料的隐藏下,内侧的暗袋中妥帖地安放着一柄锋利的军刀。其实西装外侧口袋中还放着几个微型的窃听器,大部分是未开启的,唯一一个工作中的连通了波本的耳麦。
他们没有排挤莱伊,呃,应该没有。威士忌组是典型的三个人有三个群的那种组合,三人小组的群,莱伊和苏格兰两位狙击手的群,苏格兰和波本的群。莱伊和波本想必是没有群的,至少苏格兰这样认为。
他在朝山千鹤对面坐下。她又笑了,她原本该是个很活泼爱笑的姑娘:“谢谢。”
“我的父亲,他非常爱我。”这是她故事的开场白。
苏格兰认为她表现出来的身体状况很难支持这一点,他出于礼节没有开口打断,不过朝山千鹤显然察觉了他的想法。
“他曾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挽救我的生命。”她说,“我的母亲与我的父亲相遇时他已经三十六岁,那时候他身边偶尔换女伴,一直没结婚,直到与我的母亲一见钟情,在一年内结婚,之后有了我,而我又带走了她。父亲常说我的眼睛与母亲极像,母亲已经离开,他不能再失去我。”
她的讲述有些漫无边际,好在苏格兰清楚这家人基本的资料,能跟上她跳跃的思路:“大约在我十八岁到二十三岁,这段时光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我的身体恢复了健康,父亲很开心。我终于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很开心。”
“我二十三岁那年,父亲六十岁。那年我在美术馆遇见了一名男性。他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志趣相投,关系日渐升温。那天我给父亲梳头的时候随口提起了他,同时为父亲拔掉了他的一根白发。他通常会染发,我不知道是不是染发的时候刚巧遗漏了那一根。总之我想,父亲应该是那时候开始意识到我迟早会离开他,或者说他迟早会离我而去的。”
“所以他开始寻求长生的方法。一开始我并不知情,直到三年前父亲从那位Cognac先生手中得到了这块硬盘,得到了里面的资料——这是我后来回顾时意识到的。大概那时候他开始抽我的血,最先是以身体检查为名,后来愈发频繁。”
“我想他是希望能和我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
她以这句话作为她这场简短自白的结尾,仓促而语焉不详,就像她潦草的人生。
“所以我决定把它交给您。”朝山千鹤双手把硬盘递给苏格兰。她到底在想什么呢?把硬盘交出去并不能让她的父亲改变想法,他们都清楚这一点。
但她坐在那里不再开口,像是完成了自己使命的NPC一样沉默,安静地凝视着窗外的夜空。
苏格兰完成了他的任务,但诸伏景光很难为此感到高兴。
「你想救她吗?」系统问。这是它第一个与检定完全无关的问题。
「我能救她吗?」诸伏景光反问。他带着硬盘起身准备离开房间。朝山千鹤应当不需要他的道别。在他按住耳麦通知莱伊可以开枪之前,他决定留一点时间给与系统的交流。
「系统认为,对每一个个体而言,拯救的定义有所不同。有些是生命,有些不止于生命。有些腐烂的关系只能被切断,有些坚韧的关系跨越生死也无法阻隔。」系统似是而非地回答。
「我是属于哪一种?」诸伏景光想起系统上线时提及的时间旅行与特异点,似乎明白了系统的一部分目的。
系统开始装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诸伏景光也没有追问。苏格兰按下耳麦的通讯按钮,对身在附近教堂钟楼之上的莱伊说:“硬盘已回收。朝山政也已经没用了。”
“收到。”莱伊说。
“会场一切正常。”波本加入他们的对话,这是三人共用的频道,“朝山政也似乎在等待什么。我们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他想要公布什么信息。”
“杀掉就没问题了吧。”莱伊轻描淡写地说,“他进入我的瞄准镜了。如果没别的问题,我就开枪了。”
“开枪吧,我们也准备撤离了。”苏格兰说。
在他经过寂静走廊的时候听见子弹划破夜空的声音,楼下的宴会厅骤然掀起尖叫与惊呼。
任务结束。
……本该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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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
“Well,我们可能有麻烦了。”莱伊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再次响起,“我看到警车了,距离非常近。该死,朝山可能事先通知了条子,他在等的是日本警察!”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也许是在拆卸狙击枪,莱伊的语速偏快:“有几辆警车向我这边来了,我得撤离了。”
“莱伊你先撤,别被追上。”苏格兰立刻做出判断,“波本按兵不动,找个地方把身上不该有的东西都扔了,你今晚什么都没做,警察不至于查到你。”
至于苏格兰自己,他听着越来越近的警笛声,看了眼自己身上由于近身搏斗而凌乱不堪的西装和衬衫,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看起来绝对不像个好人。再者说他还得把硬盘带出去。诸伏景光叹了口气,他必须得在同僚的追捕中闯出去了。
而在楼下的宴会厅中,降谷零正在直面他的同僚。
金发青年藏身在人群中,望着从正门踏入的警察队伍中某个过分熟悉的高大身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不是吧……”
那种事情不要啊!作为犯罪分子被同期逮捕什么的……我希望这种事情绝对不要发生!至少也要等到我毕业十年后吧!
也许是察觉到了过分灼热的视线,又或者是优秀警察具有的对犯罪分子雷达,名为伊达航的刑警抬头向他这边看过来,眼神锐利,在看到某完全没掩藏其金发黑皮的同期之后变成了无语的豆豆眼。
降谷零回以一个苦笑。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不用找个地方扔掉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了。他和hiro毕业即失踪,几个同期心里都清楚他们去做什么了,班长一定会亲自来给他搜身。
至于伊达航搜身时面对满脸甜蜜笑容一身违禁物品的同期心中有多少震撼……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提降谷零这边的情况是因为,在诸伏景光准备跑路的过程中,系统强烈建议他过一个聆听检定。鉴于系统的推荐向来没出过问题,问题只是他太倒霉,诸伏景光还是确认了进行检定。
然而系统这次或许只是想看乐子。70的聆听技能成功率不低,骰子总算稍微给了点面子,57/70,平平无奇的成功。诸伏景光侧耳倾听,在一楼一片混乱的嘈杂声中听到班长中气十足的大吼:“安静!”
……啊这。
诸伏景光在心里默默地为zero点了一根同情的蜡。
他快步走下楼梯,在窗边望见四散搜查的刑警。诸伏景光不愿意同他们正面冲突,思索片刻后对系统说:「进行潜行检定。」
镶金的骨骰浮现在他面前,开始滚动。
在系统播报结果之前,诸伏景光先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失败了吗?应该不是。潜行失败的结果应该不包括晕厥,而更可能是被刑警发现。
他的眼前闪过光怪陆离的画面,交织变幻成人类无法用眼睛识别、无法以语言描述的色彩,宛如碎裂成千万片的人生走马灯。浩如繁星的信息在他的眼底流过。如果不是系统的保护,这些信息足以将诸伏景光的大脑烧坏,将他变成彻彻底底的疯子。
即便如此,人类的承受能力也是有极限的。在诸伏景光最终陷入自我保护的昏迷之前,他的耳边似乎响起礼花绽放的声音。
「1/70,大成功!你完成了一次堪称传奇的潜行——你避开了猎犬的监控,潜行去了另一个时间节点。」
8. Chapter 8
在日本的漫画作品中,被大卡车或是别的什么意外创去异世界是相当经典的一种类型。有时候甚至不需要什么意外,只是平平无奇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也会被异世界召唤。在异世界转生时运气好的话还能继续做人类,运气不好时就只能变成蜘蛛、骷髅或者史莱姆。
诸伏景光此前从未想过,这样的机会会降临到他自己头上。
名为诸伏景光的个体苏醒时正身处东京千代田区一条繁华的街道。初冬季节的天气微凉,行道树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晃,来来往往的上班族行色匆匆地走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位始终停留在原地,茫然地睁开双眼的青年。
时间回到一个多月前,11月4日的早上八点——这不是对回忆内容的引入,而是字面上的含义。诸伏景光从12月8日的夜晚回到了11月4日的早晨。
他站在一位停在树荫下回复短信的女性身边,借着她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和时间确定了这一点。
通常来说,诸伏景光的礼貌不允许他做出偷看别人的手机屏幕这种事。然而现在是非常时刻。
「由于宇宙的固定法则,同一时间点不能出现两个相同的个体。」系统是这样说的,「作为潜行大成功的奖励,你现在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而不被发现了。」
语言的艺术是如此深奥。诸伏景光的嘴角抽了抽。
那位女性回完了消息,把手机放回随身携带的珍珠链提包时,扬起的右手手肘穿过了她身边无人可见的黑发青年的身体,仿佛那里空无一物。
诸伏景光忍不住往旁边让了让。即使他清楚现在没有人能触碰到自己,但是眼睁睁看着一只手穿过自己这种事情,还是饶了他吧。
「出现在任何地方不被发现,指的就是变成幽灵?」
「本世界对幽灵的定义是肉眼不可见的死者灵魂。你还没有死。」系统严谨地纠正他,「而且你仍然能触碰到实体,甚至仍然会受伤,会死亡。你只是无法被人类与人类直接所持的一切触碰而已。」
随后它又补充:「但你想称呼自己为幽灵也可以,毕竟你现在的状态的确很接近广义上的幽灵。你也不会有生理需求——这个是穿越时间的副作用,严格来说这个时间真正的你还在组织兢兢业业地当苏格兰呢。」
「你没必要的形容词和语气词越来越多了。」诸伏景光对它说。
「我认为你需要一些插科打诨来放松精神。」系统说,「你的甲状腺激素分泌量超出了常规水平。」
好吧,这确实让他放松了一些。
「因为是潜行大成功的临时奖励,所以降落的时间不是特别精准。原本你该出现在特异点的七天之前,也就是11月1日。」
「但不论如何,你回到了一个月前。你知道你该做什么的,对吧?」
诸伏景光当然知道。尽管他收到消息时已经是几天后了。11月6日的苏格兰与同期见面后,和另两瓶威士忌被派去在大洋彼岸的墨西哥境内与来自美国的走私贩子交易军火,半路被毒贩集团突袭,交易破裂不说,通讯手段也尽数被切断。他们东躲西藏了整整三天,在文明世界狼狈得像热带雨林里的野人,三天之后才在瓦拉塔港混上一艘返回日本的邮轮。回到日本后,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电话里基安蒂大笑着向他介绍组织美国分部某成员和墨西哥毒贩的恩怨情仇,一边从快要落灰的信报箱中取出存放几日的报纸,在11月7日的晚报头版看见了名为松田阵平的刑警牺牲的消息。
“……苏格兰?苏格兰,你在听吗?”基安蒂讲完了前因后果,没有等到回应,在电话里问道。
苏格兰回答的语气中含着笑意:“我在听,基安蒂。这真的很有意思——如果为此倒霉的不是我的话。”
基安蒂笑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诸伏景光独自在安静的楼道里站了很久很久。
后来他和zero当然也去调查过相关情况。四年前炸死萩原的炸弹犯,每年11月7日准时出现的倒计时传真,最后三秒显示的第二枚炸弹的地点……炸弹犯最后被搜查一课的刑警逮捕,整件事情匆匆落幕,为时已晚鞭长莫及,他们也帮不上任何忙。
但现在这些调查到的信息有了它们存在的意义。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去樱田门找松田。
至于是无法被人发现的幽灵这件事……就等找到松田之后再说吧!他都能想象出兄长诸伏高明沉稳儒雅的声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诸伏景光搭上电车前往樱田门,人生头一次逃了票。他也想付钱的,但交通卡和现金都不在他身上,可怜的幽灵先生还穿着他出任务时那套已经皱皱巴巴的西装,身上有的只是一块移动硬盘、一部失去通话功能的手机、一套窃听装置、一柄军用匕首、一把□□PPK/S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这可不能称作“只是”。」大概是诸伏景光的想法在大脑中反复回荡,系统忍不住说。
二十分钟后诸伏景光站在东京警视厅的大门前,抬头望向五瓣樱花的警徽,笑容无奈。自警校毕业之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站在警视厅门口竟是这般场景,可见人生际遇有时候真是神奇。
「你觉得松田这时候在警视厅吗?」诸伏景光走进警视厅的时候有些新奇地左右张望,所有人都忽视了他的存在,这感觉相当奇妙。他忍不住询问系统。他是有点紧张的,为着死去的,或者说尚未死去的同期。
「推荐进行幸运检定。」系统说。它不会提供更多的信息,除非诸伏景光完成了检定。在这一点上它还是一个人工智障,没有一丝丝改变。
「过吧。」诸伏景光无奈。
他不该相信他的幸运的。
「幸运检定:99/30,大失败。」系统说,「你真的是个很不幸的人。」
「作为大失败的结果,你看到了匆匆经过大厅的松田阵平。」
诸伏景光茫然了一瞬。他骰出的是大失败……吧?但是他很快捕捉到了熟悉的顶着黑色自然卷短发的脑袋,松田阵平拎着文件袋穿过大厅,身影即将消失在玻璃门后。
诸伏景光没时间再向系统确认它是不是弄错了检定结果。他快步追了上去,下意识开口想要喊住对方:“松田!”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幽灵状态,松田不可能听到他的声音。诸伏景光认命地闭上嘴,径直穿过三三两两的警察,甚至都没有绕开他们。
「看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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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习惯了作为幽灵的生活,并开始灵活地运用你的优势。」系统评价道。
玻璃门在松田阵平身后缓缓合上。诸伏景光没有减速,准备像穿过人群一样穿过这扇门。
“咚——”
松田阵平停下了。他扭头,和大厅中的所有警察一样望向无故发出沉闷撞击声的玻璃门,凫青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
「然而你终于想起你遗忘了什么。」系统似乎就在等待这一刻,毫无停顿地在诸伏景光的脑袋与玻璃门亲密接触的同一秒开口,「系统告知过你,你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幽灵,只是无法被人类与人类直接所持的一切触碰而已。」
「你狠狠地撞上了玻璃门。很遗憾,松田阵平已经松手了,而这扇门不叫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你失去1d3的生命。」
在现实中显然不存在三面骰这种东西,然而在诸伏景光眼前浮现的新骨骰却又的的确确是个三面骰。诸伏景光盯着它看了一秒,随后及时地阻止了自己去思考它是如何存在的。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他继续思考下去,免不了要过一次理智检定。
「1d3=2。你失去了两点生命。剩余生命13/15。你有着不错的体质,然而大猩猩般的体质也没法让你免除脑震荡的后果。」
诸伏景光如系统所说的那样头晕目眩,不过他还是坚强地伸出手,推开了这扇门。
松田阵平堪称毛骨悚然地看着玻璃门自己向着他的方向打开了。他揉了揉眼睛,又用文件袋拍了拍自己的头。整个大厅的警察都做了和他类似的动作。
因为生命损失而完全忘了这回事的诸伏景光:「……」
他站在松田阵平身边,只听话的内容像是威胁,但是语调有气无力:「系统,不会有别人知道这件事吧?」
「警视厅内不久后会流传起玻璃门幽灵的传说,据说它曾经因为玻璃被擦洗得过分干净而不小心撞死在玻璃门前,于是死后一遍遍地重复撞击与推开门的动作。」系统好心地向他提供了这一信息。它是能够知道一部分未来的,时间这一维度对它而言没有意义。
至少没人会知道这是他。诸伏景光破罐子破摔地想。
他眼看着松田阵平挠了挠头,英挺的眉毛皱起,从上到下审视着这扇无辜的门。诸伏景光猜测他在想玻璃老化能不能发出刚才那样的声音。系统推荐他过个心理学检定,诸伏景光没理它。他相信概率学,但他最近确实有些倒霉,没必要的骰子还是算了吧。
松田没在这里停留太久。很快诸伏景光跟着松田阵平走进搜查一课的办公室,看着他把文件袋丢到一个空着的工位上,最后停在另一个工位前。桌上凌乱地堆放着一大叠关于□□的资料,靠里是零碎的各类工具。放在角落的水杯里空荡荡的,上面架着一副墨镜。整张桌子充满了强烈的个人风格。
直到这时候诸伏景光才有了一种实感。松田阵平还活着。他还能够救下他。摩天轮高处为民众牺牲的警官先生的退场固然绚烂如花火,足以令人铭记一生一世,但若有机会的话,还是活着更为可喜。
但是,该怎么救呢?
深知这位同期唯物主义本质和目前应激状态的诸伏景光陷入了沉思。
9. Chapter 9
松田阵平的11月4日是在焦虑中度过的。整整一天他在警局完成内勤工作。鉴于他是新转到搜查一课的,其实也没那么多工作交给他,大部分是帮忙递交材料之类的跑腿任务。在他周身越来越压抑的气场之下,很快这些工作也消失了。所以他的后半天基本就泡在了警局的档案室,反复地翻阅四年前爆炸案的每一处细节,把它们彻彻底底地刻进大脑。
诸伏景光称这种焦虑为应激状态。在上辈子,不对,不能叫上辈子,他还没死呢。在他上一次经历的11月6日,与松田在萩原墓前见面时,松田就是这样精神高度紧张,令人怀疑弓弦是否会绷断的模样。更早以前,在他们的警校时期,偶尔在考试之前松田也会露出类似的神情,只是更短暂,更轻微。
曾经萩原研二有更形象的说法。他大胆地当面宣称这种状态为呲牙咧嘴的黑猫,得到了黑猫本人不留情面的一拳。
现在黑猫独自躲在档案室里。在许多列档案柜之间,在陈旧的纸张特有的灰尘与油墨味道中面对着发出微微亮光的电脑屏幕。四年前的现场照片在屏幕上以一定的时间间隔逐一滑过。
档案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鼠标偶尔点击的声音。
没人发现角落里悄悄长出了一朵蘑菇。
诸伏蘑菇盘腿坐在离松田黑猫最近的那个角落里,与系统对话。
「我真的不能在炸弹爆炸之前提前拆掉它吗?」诸伏景光不死心地问系统。
「你当然可以。凭借你高达20的爆破技能,一次极难成功的检定结果能够让你在不被松田阵平和犯人发现的前提下事先拆掉炸弹——这和大成功只有“一点”区别了。」系统回答,「你甚至可以在炸弹爆炸的三秒前抱着它跳出摩天轮,在半空中扔出炸弹最后平稳落地,和摩天轮里的松田阵平一起看着炸弹爆炸成烟花,只要你能通过一次大成功的跳跃检定、一次大成功的敏捷检定和一次大成功的幸运检定。」
系统仍然是不变的平静机械音,但是阴阳怪气的味道已经要从字里行间漫出来了。
显而易见,系统是万能的,但诸伏景光的运气不是万能的。
「我也不能提前向松田透露第二枚炸弹的位置,对吧?」诸伏景光叹了口气。故事里通常都是这样说的,预知未来往往不是一个如想象般美好的能力,单是蝴蝶效应就足以改变整件事情。
但系统的回答出乎意料:「这是被允许的。」
「那就……嗯?」诸伏景光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发出一个表示疑惑的单音。
他仔细想了想,意识到问题所在:「我可以告知他,但他是否相信是另一回事。」
说来有些地狱,诸伏景光对此感同身受。在苏格兰卧底身份暴露被组织追杀的那段时间里,假设他收到了来自松田——对不起,这不是个合适的例子,那时候松田已经牺牲了,重新来过——收到了来自班长的信息,向他说明整件事情只是干邑白兰地歪打正着的乌龙的话,他也不会相信的。
他以一手托腮的姿势歪过头打量几步之外的松田,确认对方此时的状态和两天前(还是该说一个月后?)的自己并无本质的差别。追寻已久的事物终于将要尘埃落定,无论那是一个怎样的结果,但结局就是结局。
更何况两天后松田就会在墓园与属于这个时间点的诸伏景光见面,那时候他要取信于松田就更难了。他们同期的五人都是实打实的唯物主义者,松田恐怕宁可相信这是他卧底的组织的阴谋都很难相信是真正的诸伏幽灵在同他对话。
「但是试试又不会怎样。」诸伏景光对系统说,「即便松田不相信我,他也一定会事先在医院安排好布防,不论用的是什么借口。结果总归不会比上一次更差。」
「那么,用日本的话来说,祝君武运昌隆。」系统说。
……
11月4日晚10点23分,仍然留在档案室的松田阵平终于被档案管理员挥舞着文件夹赶出了警局。
10点32分,松田阵平经过落满黄叶的人行道。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踩踏落叶声。他回头看过去,身后的大街空空荡荡。因为高昂的成本,这片地区多是公司和高档公寓,没什么娱乐场所,只有零星几家便利店。除却加班后满脸疲惫夹着公文包路过的上班族,很少有人夜晚还在街道上游荡。
是猫吧,他想。
松田阵平突然想起几年前在警校的时候,五人组刚刚相熟没多久,诸伏景光的宿舍里不知怎么躲进来一只受伤的三花猫。猫眼青年进门时被扑上来的白影吓了一跳,动作大到原本准备回自己宿舍的其他四个人都凑了过来。
最后诸伏景光还是动作轻柔地帮它包扎好了带着血迹的后腿。那时候松田阵平调侃他一看就是猫派。诸伏景光打好最后一个绷带的结,抬起头笑眯眯地说他是坚定的狗派哦。
“因为zero用湿漉漉的狗狗眼盯着人的时候真的很难拒绝他的请求嘛,虽然无非就是西芹、西芹和西芹。”诸伏景光是这样说的。
松田阵平余光瞥到降谷零的脸涨得通红,就算是在他那样的肤色下都红得格外明显。被调侃的人半恼地喊了一声hiro。松田在那时候第一次认识到诸伏景光此人在纯良外表下的黑肚皮,此后对他的称呼一度变作饱含敬意的hiro旦那。
萩那家伙倒是深有同感地拍了拍景光的肩,比出大拇指:“你这不叫狗派,分明是坚定的幼驯染派。我和你一样哦,我是小阵平派的!”
10点50分,松田阵平在胡思乱想中独自一人回到家,掏出钥匙打开门,把自己扔在堆满了杂物的沙发唯一的空位上。
日本刑警有统一安排的宿舍。不过在萩原研二的建议下,他们甫一入职就向上级申请了外宿,随后租下了这间两室一厅的公寓。萩原原本还想租另一间三室一厅的公寓呢,多出来的一个房间当作工作室,同期来访时也可以在这里留宿。然而松田冷酷地指出以他们的工资水平很难支撑起那么大的房子,尤其是他们为了上班方便,将租房选在了通勤只需要不到半小时的近市中心。即便日本警察福利不错,□□处理班更是因极高的风险性而成为其中的佼佼者,这也不是两个初出茅庐的警校毕业生该有的选择。
搬进来之前萩原花了整整三天设计和布置客厅以及他的房间,并拖长了声音对一小时完成了房间整理工作的松田阵平做出重要点评:“好——没有情趣,小阵平会是那种对着女朋友精心画的卧蚕问是不是没睡好的无聊男人吧?”
对此松田表示:“卧蚕是什么?”
当然是在开玩笑,刻意同萩原呛声。真的有那么不解风情的话早就被萩原千速揍了吧?家中有姐妹的男性多少会在耳濡目染之下对化妆、潮流乃至服装搭配略通一二。松田是独生子,不过萩原的姐姐和他的姐姐也没太大区别。
然而除去在□□处理班值班的日子,萩原研二在这间公寓里居住的时间最终也没有超过三十天。
而否决了三室一厅建议的松田阵平最终也仍然独自住着这间公寓,任凭其中一个卧室成年累月地空置着。
千速姐后来来过一趟,带走了萩原研二的一些私人物品。只是少许几件。她没对松田说什么,却把大部分东西留在了属于萩原的房间里。
松田漫无边际地回忆着这些事情。他摘掉还架在鼻梁上的墨镜,习惯性地摸出手机点开熟悉的号码,在对话框里打字。
「在办公室和档案室待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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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天,无聊。回来的路上想起了以前的事。」
信息刚刚发送出去,松田就听见东西掉落的声音。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冰箱轻微的嗡鸣,因此那阵骨碌碌的滚动声就变得格外明显。
常有这种事吧,在家里听见天花板上传来弹珠落地的声音,哒哒哒哒。也有人走过的声音,即使楼上根本就没有住户。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在松田在萩原家留宿的诸多夜晚之一,千速姐告诉他们这是楼上有鬼经过,鬼在走路时眼珠晃来晃去,一不小心就掉在地上了,鬼只好追过去捡起来。
松田抬头看去,当然没有眼珠。地板上滚落着一只半透明的蓝色橡皮鸭子,那是昨天佐藤警官喝完柠檬茶顺手送给他的。他鬼使神差就接了过来,带回家随手放在了茶几上。
……
让我们从另一个视角重新来回顾一下此般场景的始末。
松田阵平认为自己是独自一人回到家的。但在他走在夜晚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时,诸伏景光和他的系统正大光明地跟在他身后。幽灵先生经过试验,发现只要有人触摸着门,他还是可以穿墙而过的。这让他不用狼狈地在松田推门的时候艰难地猫腰从对方的胳肢窝下面钻过去。
「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讨厌落叶。」诸伏景光对系统说,「这也太不幽灵了。」
他踮着脚尖跳过成堆的枯叶,以避免发出声响被松田发现,动作像不愿意好好走路非要踩着路边高起的道牙石的孩童,神情却苦大仇深。
「幽灵是个名词,不是个形容词。」系统说,「不过你说得对。所以你要过个敏捷检定吗?普通成功你就能轻松地通过这段路,困难成功你能够跳着踢踏舞路过而不踩到任何一片落叶,大成功你可以一个鹞子翻身直接出现在街道尽头,顺便抓到一只无辜路过的斑鸠。」
诸伏景光拒绝了这个并不诱人的提议。随后他就因为分心而踩歪了一步,咔嚓,像已经玩了一个小时的扫雷不小心点歪了一格,屏幕上红彤彤炸开一片。
松田敏锐地回头,但什么都没发现。
诸伏景光在枯叶碎裂声响起之后就停止的呼吸终于回来了。
「你看,我建议过的。」系统说。
所幸此后的路上没再出问题。
在松田掏出钥匙打开门的时候,幽灵先生趁机挤进了房间。
「我觉得我像是什么变态的斯托卡。」他向系统吐槽道。
「尾随、偷窥、别有所图——也差不多吧。」系统说。这句话的风格可太松田了,有点毒舌又有点调侃。诸伏景光觉得自己仿佛看见卷发青年双手抱臂,以轻微的嘲弄口吻对他说出这句话的模样了。
他注视着松田把自己扔进沙发,一动不动地开始神游天外,同时在脑内和系统探讨:「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合适?」
「你听起来像是要给你的同期一颗子弹。」系统说,「放轻松。」
几分钟后松田终于摘掉了墨镜,拿出手机开始打字。诸伏景光往前走了两步,想看看他打字的内容。
这更加斯托卡了,他无奈地想。
然而事不遂人愿,他在前进的过程中不小心撞到了茶几,茶几上非常不符合松田风格的橡皮鸭子滚落下来,很不自然地倒在他们两人……或者说一人一幽灵之间。
诸伏景光僵住了。他停下了动作,小心地窥探着松田的反应。
卷发青年抬头望向那个橡皮鸭子,神色古怪地沉默了半晌,不知经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最后他突兀地开口,稍显迟疑,语带询问。
“……萩?”
诸伏景光怔住。
「可喜可贺,你的同期看起来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唯物主义。」系统锐评道。
10. Chapter 10
诸伏景光捂住心脏。他的良心有些痛,在松田喊出萩原的名字之后。
从科学的角度来讨论,尽管日本的神道教信仰源远流长,现代各类教派亦层出不穷,不乏议员私下里与教派接触,但松田阵平曾明确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多半是基于政治需求或私人利益而生的伪宗教。再者说现代人接受科学教育,彼世与鬼魂之说早已被推翻,只有少数迷信者仍在自欺欺人。
而从玄学的角度来讨论,对于鬼魂来说,这时间也多少有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往前数几天,墨西哥刚刚结束亡灵节的庆祝,这个融合了诸圣节与万灵日的阿兹特克节日被认为是亡灵回归尘世的盛会,他们用糖骷髅、万寿菊和逝者生前喜爱的事物欢迎亡灵的到来。往后数几天,隔了一条海峡的中国,下元日即便逐渐衰落,仍有人在此日飨祭祖先亡灵,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祈福禳灾,拔苦谢罪。11月4日夹在当中,没理由突然冒出来一个鬼魂。
据此,诸伏景光曾经认为松田不会相信灵异之说。
但人类这种生物,总是会让感性凌驾于理性而存在,做出许多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行动。从这一点看,松田的反应又实在是太正常了。
如果从松田的角度出发,从他今日过多的回忆就可以看出,传真倒计时即将归零一事对他的影响颇深,足以让一个活在当下的人开始追忆往事。在这种情况下,他刚刚发出短信,就出现了难以用常理解释的现象——他很确定那只鸭子被放在了绝不会自然掉落的位置——得出逝者回魂这一结论也算顺理成章。
诸伏景光良心不安了只一秒,随后他飞快意识到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卧底生涯为他带来的一大改变就是无论在任何处境下都能迅速做出应对,另一大改变是他比以往那个警校生要不择手段得多。既然松田已经将他认作了萩原的鬼魂,与其纠正,不如利用这一点让松田相信他的情报。
他不无悲哀地意识到,换作四年前,诸伏景光应当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记得萩原的手机一直在松田那里。」他在脑海中自言自语,「虽然我自己的手机不能用了,但我应该可以使用萩原的。」
「很好,你不需要灵感检定也能意识到这一点。」系统回应他。
诸伏景光来到属于萩原的房门前,掏出他藏在袖口的铁丝装模作样地捅了两下锁眼,对系统说:「我要进行锁匠检定。」
「15/40,困难成功。你安静而迅速地打开了门锁。」
诸伏景光转动门把手,推开了门。
松田阵平今日第二度注视着一扇门在他眼前无风自动,这次比在警局里还要离谱,他清楚地记得萩原的房间通常是锁上的。他揉了揉眼睛,然后又揉了揉眼睛。然而那扇门还是敞开着,留出足够一人进出的空间。略带灰尘味道的空气弥散出来,久无人住的房间总是会有这样的陈腐气息。
房间里没有明显的落灰,应该是有人定期打扫。诸伏景光环视一圈,没在明面上看到手机。
「系统,过侦查检定。」
「42/80,普通成功。你花了一小段时间在房间里寻找萩原研二的手机。」系统慢吞吞地播报,它一直拖到了松田站起来快要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才宣布,「你发现手机藏在枕头下面。萩原研二总是喜欢这么做。」
诸伏景光掀开枕头,四年前的旧款翻盖手机躺在那里。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卧室门口目瞪口呆的松田,决定还是不要再给对方增加新的震撼了。于是他没有直接把手机拿起来,而是弯下腰,以一个相当别扭的姿势翻开手机屏幕。
骰子罕见地自己跳了出来,系统播报道:「幸运检定:7/30,困难成功。你发现萩原研二的手机并没有设置锁屏密码。曾经当然是有的,但是在它到了松田阵平手里之后,后者把密码去掉了。谁会喜欢每次打开死去亲友的手机时都要输入一遍自己的生日呢?」
「当然啦,也有个倒霉的家伙连死去幼驯染的手机都没法打开,子弹彻彻底底地摧毁了存储卡和机械核心。」它幽幽地补充。
诸伏景光假装自己没猜到它在说什么。
他进入短信界面,先是被大量的未读消息惊得心情复杂。他们不是不知道松田一直在给萩原的号码发消息,但知道和亲眼见到还是有很大的差别。他在最新消息里看到了五分钟前松田发送的短信,总算稍微理解了松田的想法。
「松田,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诸伏景光点开短信草稿,开始打字。
他打完这一行字,停下来先确认了一下已经缓缓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松田的神色。
按理说,有松田那足以遮住墨镜的长刘海在,他低头时别人很难看清楚他的神情。但架不住诸伏景光此刻的位置实在离奇。
单人居住的卧室,床边的空间就那么大,他又不能直接爬萩原的床,下沉的床垫和褶皱的床单会完全暴露他的。因此在松田走到他能看清楚手机屏幕的位置时,不可避免地穿过了诸伏景光弯着腰的身体,两人叠成了一个歪歪斜斜的X字。
诸伏景光维持着这个从松田身上穿过,或者松田从他身上穿过的姿势,扭过头就能看到对方掩盖在微卷刘海下的复杂神色。
系统善良地没有让唯一能看到这般光景的诸伏景光过理智检定,而是指出:「如果要假装萩原研二,你不是该叫他小阵平吗?」
「饶了我吧。」诸伏景光发自内心地拒绝,「除了萩原,谁还能这么自然地喊出来这种称呼啊。反正萩原在说正事的时候也会喊松田的,就当是这样吧。」
「掩耳盗铃,掩目捕雀。」系统评价道。
松田沉默了很久。诸伏景光为此而提心吊胆。他可以顺着松田的误解而不作纠正地将自己的情报假托作萩原自彼世传来的消息,但他无法亲自去认下萩原的身份。
这不是做不到,警校时期他们是如此熟悉,诸伏景光与萩原研二更是因为两人天生的好性格而几度深入交流——别误会,指交流彼此那互相看不顺眼的幼驯染。
——我们家的小阵平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zero也有错。我听说是他先挑衅的。
大致是这样的对话,像公园里放孩子们去玩耍后聚集在一起的妈妈社交,从家务讨论到升学,代换到他们的对话中就是分享了为数不少的唯有幼驯染才知道的黑历史。
因此诸伏景光轻易就能说出几件事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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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信于松田。
但这不意味着他可以这么做。
「需要进行说服检定吗?」系统问他。
「不用了。」诸伏景光回答。在这件事上他不愿意求助于系统。他只是等待着松田的回答。
好在松田阵平最终还是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或者说,他平静得有些过分了。他沉下脸时气势凌厉,那双凫青色的眼睛里暗沉沉的。诸伏景光觉得这不像是相信的样子,却也不像是不信。
真难搞啊。他咋舌。萩原,等把你捞回来之后,你的幼驯染还是你自己来哄吧。
“所以,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松田问。
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继续打字。
「11月7日,炸弹犯会将炸弹安装在杯户购物广场摩天轮的72号座舱,与此同时,另一颗炸弹被安装在米花中央医院三楼化验科东侧的男洗手间。」
如果让松田阵平本人重来一次,他也不会清楚第二颗炸弹的具体位置。这一信息来自其他刑警对米花中央医院的地毯式搜查,如实被记录在警方内部的结案报告中,又被降谷零用自身权限调出查阅。
现在的松田阵平对此尚且一无所知,但天生的敏锐让他留意到细枝末节处的违和感:“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让你不惜以这种方式来提醒我?”
「系统,我能够说吗?」诸伏景光少见地有些茫然。他那双圆润的猫眼微微垂下时是有些天然的忧郁的,基安蒂评价他有艺术家气质正是由此。
苏格兰对此不置可否,而诸伏景光则更喜欢兄长的形容。他离开长野前往东京的时候,尚且年少的兄长最后摸摸他的发顶,对他说:“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彼时诸伏高明的凤眼中流露出的就是类似的忧郁。血缘在这里显示出它惊人的一致性。
当时的小景光其实全然没有听懂。很久以后他在东大的图书馆消磨时间时,才在角落的汉诗集里找到了这一句话。天寒日短,露重沾衣,又要如何才能前进呢?zero皱眉说他看不明白,诸伏景光笑着合上书,没有向他解释,看不明白才好呢。
「我只能说,他不需要过理智检定。你们几个都是得知自己预定的死期也不需要理智检定的奇怪家伙。」系统答非所问。在这一点上,它也不会替诸伏景光做出决定。
「是很轰动的事件。为避免人员伤亡,所以来提醒你了。」
到底还是语焉不详地糊弄过去了。
“这样啊。”松田没说信不信,含糊地应了一声。他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是想在虚空中找到什么。
诸伏景光随手抄起床头柜上的扳手(「床头柜上为什么会有扳手?」系统问他),在松田眼前晃了晃,又点了点,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存在。
「需要我给你过一个恐吓检定吗?」系统吐槽道。
不过看来松田对此接受良好。
他张了张嘴,随后又忽然停住。日本流传有白鹤报恩的故事。躲在屏风后拔下羽毛织布的鹤一旦被发现,就不得不振翅飞去。松田阵平在开口之前想起这个故事,于是咽下了喉间滚动的熟悉名字,只说:“我会去调查。你可以先在这里住下。”
扳手又点了点。诸伏景光答应下来。
11. Chapter 11
松田阵平的11月5日从被煎蛋的香气叫醒开始。他半眯着眼,把妨碍视线的刘海撩到脑后,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和高挺的山根。他先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发现比往常习惯的起床时间要早上近半个小时。他昨晚本以为会失眠,结果不知是不是因为千头万绪的事情太多,一沾枕头大脑就按下了关机键,连闹钟也没有设置。从这一点来说,要感谢煎蛋君啊。
稍早一些的时候,诸伏景光检查了冰箱,从大量的啤酒中翻出了仅有的一打鸡蛋,准备和桌上的面包一起做几个普通的煎蛋吐司作为早餐。厨房空间不大,设施齐全,但整体干净得过分,且多数调料都未拆封。显然主人以外食为主,极少在家动手烹饪,即便亲自动手也多半是简单至极的菜色。
诸伏景光其实也已经有段时间没做过饭了。在三瓶威士忌共用的安全屋里,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任务繁忙,靠外卖和楼下便利店的便当生存,偶尔的空闲时段才会有人拿起锅铲。苏格兰走进厨房是最受欢迎的,他做普通的家常菜也很出色。波本的厨艺水平不高不低,一手做三明治的技术出类拔萃(他的幼驯染在离开去接受卧底训练前生怕他一个人会饿死似的压着他学会了这一手),只可惜热爱在莱伊的那份菜里用黄芥末代替蛋黄酱,或是用盐代替糖,甚至因此而误伤过苏格兰。至于莱伊,他轻易不下厨,虽然他手艺不错,但没人喜欢他的白人饭,甚至包括他自己。
「你可以过一次厨艺检定。」系统说,「极难成功的厨艺可以给你回复1d2的生命值。虽然现在的你没有生理需求,但非要吃的话还是可以吃的。」
诸伏景光都快忘记他失去了两点生命值这件事了。最初的头晕目眩症状消失后,他一切如常,十分健康。他很好奇生命值机制是如何运作的,不管怎么说,无论是组织久经历练的狙击手,还是警方千锤百炼的卧底,没人会因为撞到门就失去十五分之二的生命。
保险起见,他还是希望把生命值补满的,因此他同意了这次检定。
骰子没有立刻出现。在诸伏景光关掉火,用近乎崭新的锅铲把煎蛋吐司送到盘子里时,它才姗姗来迟。
「80/80,普通成功。你做出了一顿平平无奇的早餐。别灰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甚至没法在这个厨房里找到黄油和葱花。」系统说。
诸伏景光尝了一口他自己的那份,诡异地沉默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原料的问题(一打鸡蛋最后又被扔掉了一半,猫眼青年在中途突然出现的幸运检定中骰出了77的高数值,把一个臭鸡蛋磕进了装着好鸡蛋的碗里),这份煎蛋吐司即便步骤正确,火候上佳,口味绝不能说难吃,但也很难昧着良心称赞它的美味。
「我大概有十年以上没做出过这样的成品了。」诸伏景光幽幽地说,「上一次还是在国中的时候。」
松田阵平从盥洗室出来就看见两个盘子正飘出厨房。尽管日本人远不像英国人那样热爱哈利波特,但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的的确是结合了珍珠色幽灵外表的家养小精灵形象。
“我很久没在家里吃早饭了。”他拉开椅子坐下,有些生疏地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也许是因为煎蛋吐司的卖相过于完美了,松田满怀期待地咬了一口,咀嚼,然后他的动作停住了。几秒后他干巴巴地开口,就像诸伏景光国中时因为做作业忘记了时间而炖过了头的那锅牛腩一样干巴:“还可以,不难吃。”
诸伏景光对此的回应是拿起桌边的白色海豚挂件,让可怜的小海豚以头抢桌面来表达自己的崩溃。这是他在萩原卧室的书架上找到的,摆在一张被剪掉一半的合影旁边,不过诸伏景光记得这是他们五个同期在东都水族馆的合照。他用这只小海豚来代替昨晚的扳手。
但确实不算难吃。松田有自知之明,他和hagi的水平差不多也就这样,普通的能做一些饭而已。所以他很快就解决掉了自己这份吐司,然后盯着对面的那份漂浮在半空中,时不时被咬掉一口。被咬掉的部分消失在虚无中,令人很好奇鬼魂隐身的原理和他们的消化系统如何运作。
他也许是问出声了,因为吐司飘回了盘子里,紧接着放在桌边的萩原的手机亮起来,在按键哒哒哒的敲击声之后屏幕转向他:「我不需要进食,只是不想浪费。」
“这样啊。”松田无意义地感叹了一句。他站起来去清洗自己那份餐具,之后擦干手走进客厅,披上昨晚搭在沙发背上的西装外套。他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口袋,却摸了个空,只掏出一个空了的口香糖包装袋。
松田悻悻地把包装袋揉成一团丢进角落的垃圾桶,转头对着手机的方向说:“我会去调查你昨晚说的事。放心吧,如果预知了未来还无法阻止的话,那作为警察也太无能了。”
小海豚点了点头。
诸伏景光目送着松田离开去上班。按照上一个11月5日的发展,卷发警官会去执行犯人的护送任务,一整天都在看守所与监狱之间往返。但在收到了特别的情报之后,想必这一次他的选择会有所不同。
「你不怕他打草惊蛇吗?」系统问。
「他可是松田阵平。」诸伏景光说。
他咽下最后一口煎蛋,起身收拾餐具。
在11月7日的摩天轮爆炸案中,诸伏景光对炸弹犯动向的了解远比警方所知的信息更为丰富。波本动用了一部分他的情报渠道,对外说的是想要招揽这个炸弹犯,因此详细调查了他的经历与行动。诸伏景光清楚他在爆炸案前一个月开始购买材料,在大约一周前完成炸弹的设计,在两天前开始去杯户购物广场踩点,并前往米花中央医院为安装炸弹做准备。医院的记录说明他进行了一次血液常规检查,报告单显示他有轻度的贫血症状。
他没有一一告诉松田这些细节,或者说没有必要。松田会调查到的。况且他也很难解释情报来源。
诸伏景光决定用这一天时间去完成另一件事。
他昨晚借松田的手提电脑检查了从未来带回的硬盘(不需要睡眠可真不错),发现硬盘经过了某种技术手段的加密。组织的技术员也许可以,但以他的电子水平无法在内容不被销毁的情况下打开硬盘,获取里面的信息。这种加密手段不是组织习惯的风格,他猜测是朝山政也的手笔。
苏格兰还得将硬盘带回组织,但诸伏景光不想放弃这个接触到组织机密研究的机会,于是他决定另辟蹊径。
「系统,我有办法联系到朝山千鹤吗?」他询问道。
「你可以过一个电脑使用检定与一个图书馆使用检定。」系统说。
在系统的指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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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景光再次打开了松田的手提电脑。紧接着骰子开始旋转。
「电脑使用:30/40,普通成功。图书馆使用:3/70,大成功!哇哦,看来你开始转运了。」
骨骰爆发出大量礼花,在诸伏景光被礼花遮住的视线所不及之处,电脑上的文字迅速地滚动着,无数由0与1组成的代码流淌过闪烁的屏幕,最后停留在一个纯灰色头像的ins账号上。
诸伏景光的视野恢复后看到的就是这个名为Anemone的账号。银莲花,他在那间北欧风的小客厅里也曾经见到过它,黑蕊的重瓣白花萎靡地在花瓶里欹斜着,人们认为它象征着淡薄的爱与期待被抛弃。
「你找到了属于朝山千鹤的账号。她在这里发了许多内心的想法,且近期仍然在更新。这是个好消息,说明她并没有被限制对外交流的手段。你匆匆浏览了一遍,在五年前的照片背景里发现了她没有打码的邮箱号。」系统说,「网络千万好,安全第一好。隐私不打码,亲人两行泪。」
诸伏景光不知道它是哪儿来的打油诗,不过他倒是挺赞同系统的话。
他记下这个邮箱,转而登录进某个空白的邮箱。作为卧底,他记下了不少类似的账号,以备不时之需。
诸伏景光原本想以这位女性的自由说服她向警方寻求帮助,但在浏览Anemone的账号内容时他改变了这一想法。朝山千鹤对她父亲的情感极为深厚,他更加深刻地理解到系统先前所说的,关于某些腐烂关系只能以切断来结束的评价。
最后他发送的邮件内容是这样的。
「一个月之后的12月8日,你的父亲朝山政也将会死于狙击。如果你希望避免这件事,就请按我说的去做。
在单人沙发的抱枕之下,有一块银白色的移动硬盘。去找到它,你可以拿着它向警方换取保护。你父亲应当为他的罪行而赎罪,但不应当在狙击枪下死亡。
P.S.不要向别人透露我的存在,不如告诉他们,你在寻找遗失的发绳时意外找到了它。」
回复的邮件来得很快,而且接二连三。
「你是谁?」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你想要什么?」
……
诸伏景光没再回复。他注销了邮箱,尽可能地抹掉一切他在这台电脑上留下的痕迹。
「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结果?」他问系统。
「等你回到正确的时间之后。」系统回答,它友情提供了一点额外的信息,「在过去的这些行动没有你想的那么万能。多数情况下,有幸回到过去的人只有能力稍稍改变一些细节,而在大部分人的印象里,事件仍然是依照被覆盖的历史而发展的。所以朝山政也仍会被狙击,但是眉心中枪当场毙命的可能是警方安排的死刑犯。而朝山千鹤也仍然会将某块硬盘交给你,但硬盘的内容也许截然不同。假设新的历史与先前相比面目全非,所有知晓这一事件的人都必须经过一次理智检定——相信我,你不会想看到那种群魔乱舞的场面的。」
诸伏景光敏锐地意识到了重点,并由此而联想到了他回到一个月前最重要的目的:「你是说,摩天轮上的这场爆炸必须要发生?」
「嗯哼。」系统仅仅回以无意义的拟声词。
12. Chapter 12
“因为‘一些’原因,我不能提前逮捕那个炸弹犯?”松田用叉子卷起通心粉的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重复。
时间是晚七点左右,大多数上班族在这个时候回到家中,迎接他们的是饭菜温暖的香气和家人的问候。松田阵平上次经历这样的时光还要追溯到少年时期跟着萩原回家的那些日子。工作后他跟萩原要么在菜色丰富的警局食堂解决晚饭,要么去居酒屋吃一顿夜宵。在爆炸案之后,这样的场景就更不可能出现了。
今天一天里,他先是蹲在现在的上司松本管理官的办公室门外,等人一到办公室就直接向对方申请了单独调查,理由是发现了四年前炸弹犯的相关线索。松本管理官问是什么线索,他就双手抱臂站在那里,脖子一梗,理直气壮地摇头说这个不能说,气得对方差点拿钢笔扔他。
最后还是惜才之心占了上风。松田如愿推掉了原本分配给他的护送任务,独自跑去调查。
杯户购物广场每日的人流量颇大,松田阵平没指望在这里撞大运直接碰上来踩点的炸弹犯。更何况摩天轮的座舱实在是一个过于隐秘的场所,既能供热恋的情侣在高空中接吻,也能让一枚炸弹被无声无息地安装。
因此他先去了米花中央医院,按照鬼魂先生的消息找到了三楼化验科东侧的男洗手间。
众所周知化验科除了负责血液项目,同时也承担尿液与粪便检测,因此前来这处洗手间的男性几乎人人拿着白色的塑料小杯子,在洗手间门口甚至排起了不长的队伍。空手前来且气场与此处格格不入的松田阵平得到了他们的注目礼,但在松田墨镜下的锐利眼神扫过他们时,那些视线又唯唯诺诺地缩了回去。
松田很是不爽地啧了一声,越过那些排队的男人,直接走进了洗手间。他环视一周,果然在最靠里的隔间门口发现了正在维修的指示牌。在繁忙的化验科附近,洗手间绝对不是一个适合安装炸弹的地方,很可能炸弹安装完的下一分钟就有人走进隔间发出惊叫,除非这里有一个维修中的、绝不会有病人进去的隔间。
他大踏步走出洗手间,找到最近的导引台,向护士出示了警官证,询问那个隔间损坏的时间。褐发的护士小姐吃了一惊,她大概以为松田是什么来找茬的□□,看到警官证后不太明显地松了口气,帮他去找人询问情况。
结果是可喜的。隔间在半个小时前刚刚出了毛病,有一位来做血液检查的病人发现没法冲水,找到清洁工反映了问题。清洁工对此印象深刻,因为在他打电话上报故障并得到水管工三天之后才能来修的回复时,这位病人始终逗留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没完没了地整理他的头发和着装。
松田向护士小姐询问这位病人的资料,护士小姐在看到他摘下墨镜之后那张英俊的脸时眼前一亮,然而还是爱莫能助地摇摇头,十分具有职业道德地表示需要相应的搜查令,院方才能提供这些私人信息。
松田自然是没有搜查令的。但他已经基本确定了目标,因而还算满意地从医院离开。
下半天他去了一趟杯户购物广场,坐在露天的卡座点了一杯咖啡,凝视着这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偶尔抬头望向如时钟般转动不休的摩天轮。很难说他从诸伏景光语焉不详的话里猜出了多少东西。
临近傍晚时他终于起身回警局,向松本管理官汇报了他在米花中央医院的调查结果,依然没有说明是怎么得到的相关情报,大咧咧地站在那里等结果。松本清长板着他那张能止小儿夜啼的脸瞪了松田半晌,最后眼不见心不烦地挥手赶他出了办公室,附送一句“我会尽快去申请的”,可见还是相信他的能力。
松田因此而微微笑了笑,扬声说了句谢谢。办公室里头传来一声滚,松本管理官说我又不是为了你这个臭小子,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松田一手插兜,一手略显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转身习惯性地往食堂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他才想起来今天家里多了个鬼魂,于是停下脚步换了个方向。
他打开家门时就闻到一股香甜的奶油味道,带着融融的暖意弥散在整个客厅。
“我回来了。”松田说。在此前的四年里,他从未对着空气说过这句话。
幽灵先生没有打字对他说欢迎回来,但是小海豚从餐桌上飘起来,穿过客厅迎接他。松田脱掉外套搭在沙发上,在厨房里发现了煮熟后捞起备用的通心粉和正在熬煮的奶油培根。
“我记得家里没有这些东西。”他觉得这件事相当匪夷所思。
「快点告诉他你是怎么在便利店店员眼皮子底下把食材偷渡回来的。」系统撺掇诸伏景光。
猫眼青年毫不意外地拒绝了这个堪称幸灾乐祸的提议。他不想再回忆便利店店员那快要脱臼的下巴了。
下午四点左右,空荡荡的便利店早早开着充足的暖气,无辜的店员正在收银台后面昏昏欲睡、小鸡啄米,关东煮在小格子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响起时他猛地一抖,揉了揉眼睛看向打开的自动式玻璃门,条件反射地挂上微笑:“欢迎……?”
门外空无一人。
玻璃门缓缓合上了。
店员困惑地挠了挠头,觉得大概是路过的人触发了感应门。他没放在心上。
但下一刻“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再度响起,玻璃门打开一点又合上,随着门的开开合合,电子音卡带似的开始无限重复,像意外被手肘压住的钢琴键:“欢迎……欢迎……欢迎……欢……欢……欢欢欢欢欢……”
百分百是恐怖片现场。
诸伏景光停下了来来回回试探自动感应系统的脚步,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系统,传感器还能检测到幽灵吗?”
「恐吓检定:62/70,普通成功。」系统没有回答他,而是自动过了个骰子,「这个可怜的家伙躲到了柜台下面,拼命祈祷着恶鬼不要把他吃掉。」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瞬,走进便利店,对着柜台后面露出来的那片瑟瑟发抖的衣角说了声没人能听见的对不起,随后掏出手枪干掉了店里的监控。听见枪声,那片衣角充满疑问地僵硬了一下,随后抖得更加厉害了。一切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但没人说过恶鬼也带枪该怎么办啊!
幽灵先生尽可能快速地在货架上找齐了他需要的东西,在柜台上留下了足以支付这些货品以及损坏的监控器的钱,以及额外的精神损失费——他在出门前并不客气地搜刮了松田放在家里的现金,并从门口的牛奶箱里找到了备用的钥匙。他拖着这一袋东西走出便利店(塑料袋在地上蠕动总比飘在半空中好一些,虽然并不多),玻璃门响起最后一声“欢迎光临”。
诸伏景光是拒绝把这一切告诉松田阵平的。
不过在奶油培根通心粉煮好之前,卷发警官接到了他唯一保持联系的同期的电话,班长爽朗的声音通过电波传达到他耳边:“松田,你应该没事吧?我听说你家楼下的便利店发生了一桩抢劫案……不对,枪击案?灵异事件?”
随后松田阵平就从班长那里听到了便利店店员颠三倒四叙述的完整故事。经过现场的警官确认后,虽然出现了来源不明的枪击,但受伤的只有监控器和店员的心灵,连这份损失都由金钱来赔偿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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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警察们不八卦?重大刑事案件自然要守口如瓶,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案子上,加上事件中显而易见的灵异色彩,流言传得比萩原研二开的车还快。
松田挂掉电话,无语地盯着正在装盘的通心粉。他倒是想盯着人说话,但他这不是看不见鬼魂嘛。他牙疼似的抽了一口气:“你就为了这顿晚饭去抢劫了便利店?你这些年……”他打住了,没再说下去,甚至没问对方是哪儿来的枪。
诸伏景光尝试理解了一下,认为他对阴间生活想必有了许多不必要的想象。为了不给萩原的形象抹黑,他把盘子端出去之后拿起手机打字解释:「有必须要买的东西。」
松田已经从班长那里得知了损失货品的清单,除了面粉、鸡蛋、淡奶油、黑胡椒、培根片和两袋通心粉这些食材之外,仅有的失物是一包薄荷味的口香糖。
人与鬼之间是隔着什么可悲的厚障壁吗,他怎么完全无法理解口香糖为什么会成为必需品?
而鬼魂先生也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只是继续打字:「我注意到你的口香糖吃完了。我猜你今天忙着调查,还没来得及补充~」
为了模仿萩原,诸伏景光忍痛在句尾加上了一个甜腻腻的波浪号。
「虽然说是不想抹黑萩原的形象,但你明明也没放过他。」系统点评道。
松田阵平的表情更奇怪了,像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到了什么奇行种。
诸伏景光代换到他和zero的关系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对于幼驯染而言,这种关注程度与关怀程度也太超过了。但他已经决定尽可能地维持一切事件发展至少在表面上的一致,因此也不准备向松田解释11月6日即将发生的一系列意外事件,只是贴心地替他准备好口香糖,以防在预示未来的新消息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精力的情况下,对方反而因为蝴蝶翅膀掀起的风暴而死于前一日的爆炸。
「其实你在做决定前可以多问问我的。」系统说,「如果我知道你是因为这个才要去恐吓便利店店员,我会提前建议你过一次灵感检定。」
它没让诸伏景光补上这个骰子,而是慷慨地直接宣布了结果,也许是因为木已成舟,也许是因为它也想看乐子:「那天松田阵平嚼的口香糖是伊达航给他的,我想你需要知道这一点。」
诸伏景光沉默了。他在沉默中褪色成黑白线稿。他和zero本就先去追安装炸弹的犯人了,事后只是听松田简单地说用口香糖阻断了液体合流,下意识地认为是他自己带着的(这的确是他本人的习惯),完全没想到还有班长的参与。
他决定假装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若无其事地打字转移话题:「因为一些原因,我希望你不要提前逮捕炸弹犯。」
松田对这场乌龙一无所知,说到正事,他很快把口香糖事件抛到脑后,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在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之后,他的神情严肃起来,问:“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不能告知,但有必要。」
松田阵平思索了一会儿,没再追问具体的原因。以他的性格而言,这是极其少见的情况。他仅仅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又吃了一口通心粉,眉毛纠结地拧成一团:“真的不能做得再好吃一点吗,H……?”他漏出了一个短促的轻音,又很快地打住。
啊。诸伏景光心虚地挪开眼。67/80,普通成功的厨艺检定,让这盘色香俱全的奶油培根通心粉独独少了出众的味道。
小海豚无辜地歪过脑袋,用漆黑的豆豆眼凝视着对面的卷发警官。有得吃就不错了,挑剔什么呢你!
13. Chapter 13
时间来到11月6日。这天早上诸伏景光终于在厨艺检定中得到了25/80的结果,困难成功,他做出了一份美味的煎蛋卷。
「所以这和我不过骰子有什么区别?」他向系统吐槽道。
「区别在于你想为自己赌一次回复生命值的机会。」系统颇具哲理地说,「有得必有失。」
「话说回来,你决定好怎么救下松田阵平了吗?」系统问他,「事先说明,松田阵平这个身份无论如何都会在明天被确认死亡,但如果你成功了,系统会在未来为他安排一个合法的新身份。」
「在此之前,我想知道我的生命值是如何计算的。」诸伏景光把托盘放在餐桌上,回身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冷静地说出了相当恐怖的话,「比如说,像你以前提过的那样,假设我决定从一个即将爆炸的摩天轮座舱上跳下来,如果失败,我会失去多少生命值?」
「你需要通过跳跃检定与幸运检定,成功失去1d10的生命值,失败失去1d30的生命值。一次性失去一半以上的生命时视为重伤,你需要通过一次意志检定以确认你是否昏迷。受到超过剩余生命值的伤害时本来应该立即死亡,但由于系统保护的存在,允许基于是否受到过重伤确定陷入昏迷或濒死状态。具体机制比较复杂,你只需要知道可以通过别人的急救检定和自己的体质检定来让你苟延残喘下去就可以。」系统向他介绍,并在最后补充道,「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但的确值得一试,是吗?鉴于在这样的算法下,我当场死亡的概率其实相当低。」诸伏景光回答它。
倒也不令人意外。诸伏景光本来就是会为了别人而做出这种选择的人。
「所以,如果我受到了重伤,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吗?」他向系统确认这一点。
「不会。急救和医学检定能够帮助你恢复生命值,成功的体质检定也可以带来自然回复。」系统不太情愿地回答。
「那挺好。」诸伏景光说。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松田打着哈欠从卧室里出来了。那张池面脸上挂着两个不太明显的黑眼圈,似乎是整夜辗转反侧,为某些事情而挂心。
「今天会发生一些事。我会跟着你。」诸伏景光向他展示手机屏幕。
“感觉从早上开始就失去对一天的希望了。”松田阵平吐槽道。他已经能预想到那些麻烦事了,虽然这一天实际上发生的事故比他现在猜测的还要多。不过既然鬼魂先生并没有告知他细节,说明还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他在餐桌前坐下,看着代表鬼魂先生的小海豚停在他对面的位置上,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幽灵先生打字询问。
松田罕见地迟疑了片刻。他自称人生中只有油门,也言行一致地始终大步向前,很少有这样犹豫的时候。他斟酌着用词,在一夜的纠结后试探着开口:“你是怎么……?”
死这个字眼被含糊地一带而过,诸伏景光完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听见系统说:「字面意义上的送命题,出现了!」
诸伏景光没听明白,他打字询问:「什么?」
他本是希望松田重复一下他的问题,然而对方盯着这个词看了一会儿,却放弃式地叹了口气,说:“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问吧。”
卷发警官咬了一口煎蛋卷,露出被惊艳到的神情。
……
11月6日上午9点,诸伏景光跟着松田见到了他在搜查一课的搭档佐藤美和子。佐藤警官是雷厉风行的性格,见到松田阵平后直接省略了寒暄:“刚刚接到报案,米花町二丁目疑似有女性想要跳楼轻生,热心群众正在劝说她。你和我现在去处理。”
她对松田阵平的观感挺复杂。一开始自然是看不顺眼的,松田阵平此人全身上下都写着桀骜不驯四个大字,在日式职场中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在合作办案的过程中,佐藤美和子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有不走寻常路的资本。
但这不意味着她在发现松田阵平诡异的行动时不会提出质疑。
两人搭档行动时通常都是佐藤美和子负责开车。因此她自然地坐上右边的驾驶座,转动钥匙发动汽车。松田阵平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上副驾驶座,而是拉开了后座的车门。佐藤美和子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也没有坐进后座的意思,而是维持着拉开车门的姿势足足十秒,然后关上了车门,若无其事地重新回到副驾驶位。
“你在做什么?”她忍不住问,同时松开离合踩下油门,汽车缓缓驶出停车位。
“啊,你就当我心血来潮想要坐在后座吧。”松田敷衍地说,“后来想想留你一个人在前座不太合适,就回来了。”
佐藤警官无语:“你还能敷衍得更加明显吗?”
她倒是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总觉得继续追问下去也只会得到花样百出的谎话。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她收回注意力,专心开车。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十分钟后松田盯着路边的人行道,头也不回地对佐藤美和子说:“停车。”
佐藤美和子打过方向盘,同时一脚踩下刹车,轮胎在沥青路面上摩擦出尖锐的声响,车辆倾斜着停在路边,勉强留出一个车道供其他车辆通过。她转头往人行道看去时松田阵平已经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冲向了两名奔跑的蒙面黑衣男性,其中一人手上提着银行常用的那种黑色大旅行袋。在他们身后,身穿风衣的女性被撞倒在地。标准的抢劫案现场。
她跟着松田冲了出去,在卷发警官将提着旅行袋的犯人放倒在地时,紧随其后以一个利落的过肩摔解决了另一个黑衣人。
因为这桩意外,她不得不花了一些时间安抚受害的女性,并在现场等待同事赶来接手这两名犯人。等到他们重新出发时时间已经过了整整半小时。
自由米花町,案件永不停。以至于佐藤警官在又开了十分钟后发现前方的公交车行驶路线歪歪扭扭时,心里涌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意外而是无奈。她踩下油门从右侧追上那辆公交车,对松田说:“你看一下司机的情况。”
她发誓她说的绝对只是看看情况,但松田阵平探头看了一眼,随后摇下车窗整个人钻了出去,一手肘击碎侧面的公交车窗。
“你是大猩猩吗?!”佐藤警官崩溃地稳住方向盘,大喊道,同时尽可能地保持与公交车并行——松田的脚还踩在她这边的车窗上呢!
不过很快松田就纵身一跃跳进了公交车里。前挡风玻璃呈现出蛛网状的碎裂痕迹,司机的额头显然经历了重击,身体随着失控的公交车左右摇晃,下一秒摔倒在地,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松田阵平没空去扶他,第一时间握住方向盘踩下刹车。公交车险而又险地在路边停下,只差一米就要撞上街边的店铺。
佐藤和松田不得不又花了一小时左右处理这辆公交车的相关事宜。好在根据热心群众的反馈,天台上想要轻生的那位女性仍然站在栏杆外面,现在正和拎着菜篮子的大妈哭诉她人生的悲惨。
因此两位警官最终还是赶上了现场。佐藤美和子的怀柔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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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敌松田阵平的嘲讽脸,后者对这位女性进行了全方位不留情面的批判,说得对方痛哭流涕地翻回天台冲到卷发警官面前想要给他一巴掌,完全忘记了自己轻生的原定计划。
「大成功的说服也不过如此。」系统叹为观止。
而诸伏景光大开眼界,窝在后座上发送短信:「米花町每天都这么……热闹吗?」
「很遗憾,大部分时候的确如此。」松田回复他。
这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车上。事情告一段落,佐藤美和子批判着松田毫不警察的做法,在看到他打字后又冒出点好奇心,问道:“邮件吗?给女朋友的?”
虽然性格有些烂,不,是相当烂才对,但是以松田阵平的这张脸,有女朋友也不奇怪吧。
对方却否认了这一点。松田阵平收起手机,说:“不是。是一个没办法收到我信息的好朋友。”
“为什么收不到呢?”
“啊,这样那样的原因非常多。不过现在来说,因为已经去世了吧。”不知是不是因为谈论的本人就坐在后座上,他语调很是轻松地说。
佐藤美和子一惊。她没办法像松田一样轻松地讨论这种事,想必今晚半夜都要从床上坐起来给自己一拳,心想我为什么要揭别人的伤疤,我真该死啊。
好在对讲机发出滴滴两声,打碎了她的尴尬:“米花町三丁目发生凶杀案,嫌疑人骑摩托潜逃中。”
「这果然是座神奇的城市。」后座的幽灵先生将全部对话收入耳中,对他的系统感慨。
……
“松田迟到了。”诸伏景光说。秋日微凉的风缠绵地拂过他们身侧。涩谷区少有这样静谧的地方,一面是彻夜不眠的繁华商业街,一面是缭绕着檀香与佛唱的寺庙,古典与现代、现世与彼世在这里交融。
时间是下午三点过一刻。他们通常在11月6日的三点整在萩原的墓前见面,即便是卧底中的诸伏景光与降谷零也会尽可能地赶来。他们俩卧底前的手机号与社交账号已经全部注销,如今没有给自己的同期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只有每年的这一日短暂地见面,告知自己一切安好。
“搜查一课的工作很忙吧。”降谷零在墓前双手合十,念珠缠绕在他的手掌上,“我倒是想说另一件事。我认为我们该关心一下他的心理健康。”
他们都清楚松田在追查四年前的那个炸弹犯,也知道传真的倒计时即将归零。
伊达航站在他们身旁,接话道:“松田那家伙,就算真的有心理问题,恐怕也不会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
这是上一个11月6日,三人在萩原墓前发生的对话。这一次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幽灵先生跟着松田阵平来到墓地时,他们已经暂时结束了交谈,沉静地站在那儿,像三座无言的山。
松田阵平急匆匆地埋头赶路,他低着头的样子几乎像是在逃避什么了。从他和佐藤警官分开调查后,诸伏景光就察觉到他有些不明显的焦躁不安。这又不像是对爆炸案即将尘埃落定的那种混杂着期待与仇恨的焦虑,而更像是一种对悲哀现实的消极抵抗。幽灵先生有些困惑,他觉得这很不松田阵平,总不会是真的有什么心理问题吧?
很快他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因为松田在走到近前后终于抬起了头,他扫过墓前静立的三人,似乎是在这个每年不变的场景中发现了什么不合常理的部分,震惊之色从那双凫青色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在降谷零开口之前,松田阵平先一步脱口而出:
“——诸伏你还活着?!”
14. Chapter 14
正准备友好打招呼,却先一步被怀疑已经死亡的诸伏景光满脸问号。
和他面容一模一样的幽灵先生在松田身后瞳孔地震。
没等幽灵先生头脑风暴结束,也没等到对面的诸伏景光做出反应,降谷零先没法忍受这句对他幼驯染的无端指控或者说诅咒了。他一把把猫眼青年拽到自己身后,狞笑着将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但看来没必要关怀你的心理健康了。那就让我来关怀一下你的身体健康,如何?”
“我认为松田不是这个意思。”诸伏景光在他身后拽了拽他的衣角。但猫眼青年也很难为松田做出更多的开脱。他最近甚至都没和松田联系,到底是怎么给了他这种错觉的?
松田阵平举起双手,难得地在与降谷零的对峙中示弱,毕竟这确实是因为他的口不择言。
金发青年放下拳头,冷笑一声:“所以,解释呢?”
松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他混不吝地双手一摊,表示话题到此为止:“我没法跟你解释这个问题,因为那只是一只小海豚。”
小海豚又是什么鬼?降谷零狐疑地又看了他两眼,最终还是在诸伏景光持续性的拉扯衣角下放弃了追问。
“不说这些了。松田,最近在搜查一课过得怎么样?”伊达航在他们中间打圆场。要不然他怎么能做班长呢。在鬼冢班一众各有各的才能也各有各的难搞的刺头中间,他也许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但也同时是不动声色的调停者与中流砥柱的压舱石。
话题终于回到了正轨。在四位同期友好交流时,无人能看见的幽灵先生结束了头脑风暴,有气无力地问系统:「你觉得他是什么时候猜出来我的身份的?」
显而易见,卷发警官通过种种细节,早已确定自己的身份。现在想来,早上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个“h”音,根本就不是“hagi”而是“hiro旦那”吧!不,甚至更早,在松田对煎蛋吐司萌生出多余的期待的时候,那会儿他不会就在怀疑了吧?!
「需要心理学检定吗?」系统问。
「不必了。」幽灵先生对此敬谢不敏。
他观察了一会儿正在祭拜萩原的松田阵平,没发现什么异样的情绪,不确定地认为对方应该还是相信他带来的消息的。也对,昨天的调查想必有一些收获能够印证他的说法。
这样就没太大的问题了。他松了口气。
「系统,我能对松田坦白多少?」幽灵先生问。他开始担心起不久之后的对质环节了。
「只有系统的存在不能透露。」它说,「想必在经过了他自己的观察、推理与印证后,松田阵平已经不会认为你的存在是某方的阴谋了。」
幽灵先生无奈扶额。
这时候墓前的四位同期已经结束了祭拜,准备各自离开。诸伏景光与降谷零各自开了车来,尽管组织众人对苏格兰和波本的情仇纠葛各有猜测,但明面上他们仍然不是好到会在非任务时间同乘一辆车出行的关系。班长要回警察署,和松田不是一个方向。于是最后降谷零提出送他一程。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虽然时刻易燃易爆,但就算是在个性最棱角分明的警校时期也不会无时无刻剑拔弩张,多少也会有心平气和相处的时候。因此诸伏景光虽然不放心地窥探了一下降谷零的神色,以确认他没在记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发问的仇,到底还是没提出由自己来送松田——他车后座上还摆着可疑的贝斯包呢。
于是佐藤警官的困惑在降谷零身上重演了。
“你真的没什么心理问题吗?”金发青年充满怀疑地问。因为椅背的遮挡,他同样没看见飘进车后座的一只翻盖手机。
松田阵平回以一个他看不懂的眼神。后座终于大致理清了松田手中剧本的幽灵先生倒是正确解读了这个眼神的含义: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随后的事件一如幽灵先生记忆中的发展。他们在废弃大楼外发现了警车,并因此而下车调查,中途打电话叫回了分别不久的另两位同期。幽灵先生有些新奇地注视着他们救下被绑的俄罗斯人,在松田拉长语调一个音节一顿地试图以超慢速日语和对方沟通时,仗着没人能听见笑出了声。这时候诸伏景光还没赶到现场,这也是他头一回亲眼见到这段过去。
在两人于隔壁房间发现安装炸弹的犯人时,幽灵先生终于动了。他问系统:「我可以改变zero在天台被炸伤这件事吗?」
这是他今日坚持跟随松田阵平的最大原因。他相信松田可以解决炸弹,也为保险起见留下了口香糖的提示。但他还记得诸伏景光对准犯人右肩开枪的时机可谓是千钧一发,在他奔上天台看到犯人举枪对准倒在地上的zero时原本过量工作的心脏几乎停跳,全赖过硬的肌肉记忆迅速瞄准扣下扳机。
「爆炸仍会发生,但受伤的未必是降谷零。」系统回答道。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以示明白。他又看了眼开始拆弹的松田阵平,转身前往对面大楼的天台。
五分钟后,在降谷零举着枪警惕地在天台上搜寻时,犯人悄无声息地从转角处出现。比犯人更加神出鬼没的幽灵先生就站在犯人身边,听到了一声压得极低的嘲讽式的笑,因为隔着面具而混沌不清,难以分辨出任何个人特征。
在犯人扔出手榴弹的同时,降谷零听见破空声骤然转身,即将扣下扳机的食指僵住,在极短的时间里他做出判断,飞扑过去想要将手榴弹扔出天台。
他的判断极为精准,也完完全全等在了手榴弹的落点上——前提是这枚手榴弹遵循物理法则。
金发青年眼睁睁看着手榴弹在半空中似乎被某个看不见的人一个飞踢,生硬地扭转了方向,乳燕投林般向着犯人飞了回去。他一边目瞪口呆一边还记得抱头蜷缩保护自己,但是犯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手榴弹轰然炸响。楼下的诸伏景光自然听见了,他心急如焚地加快奔上台阶的脚步。
天台上的场面却全然不像他担忧的那般。降谷零身上只有些弹片的擦伤,对他们这样的职业来说,是连处理都未必需要的小伤。犯人倒在地上,面具仍然坚强地扣在脸上,但是套头的兜帽被划破了一半,几缕金色的波浪长发从裂缝中滑落。竟然是女性。
系统在这时候开口提醒:「她不能在此时此地被捕。」
幽灵先生非常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一点。他走到犯人身边,蹲下来研究了一下,发现她并未陷入昏迷,而是警惕地绷紧着肌肉。看起来她身上的衣服除了掩盖身份,也对爆炸有一定程度的防御作用。这就好办很多。幽灵先生环顾四周,在爆炸后滚落一地的小石子中挑了一颗,向天台的另一边扔去。
“谁?”降谷零警觉地侧身。
犯人抓住了这个机会,翻身而起向天台边缘跑去。幸好她选择的不是诸伏景光上来的那个方向,不然幽灵先生就要头疼了。钩爪从她手中弹出,她故技重施地飞跃向另一座大楼,而这次没人能够让降谷零借力了。
诸伏景光在她离开天台前的最后一刻赶到,当机立断举枪瞄准,枪声响起时犯人的右肩同步爆出一丛血花。犯人的身形一歪,但还是艰难地用左手抓住了钢索,身影很快消失在对面。
“该死。”降谷零从另一边回来。他见到诸伏景光上来之后就干脆地放弃了追击,幼驯染之间不言自明的默契让他放心地把这一任务交给了猫眼青年,而自己谨慎地去确认是否存在同伙。他转了一圈,没在天台上发现另一个人的痕迹。
“没事吧,zero?”诸伏景光放下枪,跑过来确认他的伤势。
“我没事。”降谷零宽慰他,随后他神情古怪地问对方,“hiro,你认为手榴弹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在空中折返?”
诸伏景光困惑地与他对视,还以为他在讲冷笑话,试探着说:“在梦里的时候?”
另一边,让班长先离开的松田阵平用口香糖堵住粉蓝两色液体的混合口,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他慢一拍地想起这包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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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的来源,失笑:“这回是被两个人救了啊。”
除了降谷零受到冲击的物理观之外,事件迎来了皆大欢喜的落幕。四位同期基本完好无损地在废弃大楼下道别。松田阵平拒绝了降谷零送他去涩谷站的建议,独自一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找到街边的一家小旅馆,开了个钟点房。鉴于佐藤警官还在等他汇合,他没时间回一趟家了,但有些事需要立即说清楚。
“现在我们该来谈谈你隐瞒的事了。”松田阵平关上门,气势十足地转身,可惜因为不确定视线的落点而少了些许压迫力。
手机落在桌面上。幽灵先生与卷发警官相对而坐。
“我先确认一件事。”在幽灵先生马上就要因心虚气短而率先打字坦承时,松田阵平说,“这对你来说没什么影响吧?”
幽灵先生心中一暖:「没有。」
「正式介绍一下。我是诸伏景光,从未来回来的诸伏景光。」他打字,「放心,我没死,未来一切安好。」
「差点就死了。」系统戳破他的粉饰太平。
卷发警官倒是松了口气,看来他的确挺担心自己道出真相会让幽灵先生像戳破的肥皂泡一样消失的。从另一方面来说,看来他也的确经常担忧两个失联的同期不知什么时候就死在了外面。
“一开始我确实以为是hagi回来了。”松田阵平坦承,同时刻意回避了仔细分析他最初的想法,幽灵先生发现了这一点,并体贴地配合他的避而不谈,“但你的漏洞真的很多。”
“摸着你的良心说吧hiro旦那,如果你还有那种东西的话,”他嗤笑,“你真的有在认真演吗?”
确实没有。诸伏景光想。再怎么说组织卧底的水平也不该是这样,称呼、语气几乎一概没有模仿,也完全放弃了通过种种细节来暗示萩原的身份,甚至在行为上也没怎么掩饰。系统当时的评价真是太对了,他就是在掩耳盗铃而已。
他虚心向卷发警官请教:「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当天晚上。”松田阵平给出了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卧底生涯的超级滑铁卢哦,虽然你没有认真,但是这个程度已经是十年后半夜两点会从床上坐起来想怎会如此的程度了吧。」系统插话。
「请闭嘴。」诸伏景光对它说。
“老实说,最开始我也没发觉不对。萩那家伙严肃的时候语气差不多也是那回事。”松田说,“但是你把扳手拿起来的时候我觉得有些违和。”
“你还记得你比萩原要矮上十公分左右吧?”他在“萩原比你高”和“你比萩原矮”这两种说法里选择了更加伤人自尊的那一种,毫无日本人常有的那种措辞的婉转与谨慎。
「资深卧底滑铁卢竟是因身高不够——松田阵平的心路剖析。」系统棒读文春式标题。
「请闭嘴。」诸伏景光再次对系统说。
松田盯着手机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光标看了一会儿,像是借此感知到了诸伏景光内心的崩溃,满意地笑了笑:“开个玩笑。我倒也没有对身高敏感到这个程度。”
诸伏景光合理怀疑这是松田对他选择扮演萩原的小小报复。
“主要还是因为态度。”松田托着下巴,对着手机指指点点,“诸伏你有些太理直气壮了。你和降谷的相处模式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就算你疏忽大意甚至以身犯险,只要稍稍示弱,降谷拿你也没办法。那家伙看起来严肃,实际上心软得很,尤其是对你。但是萩原和我的相处不太一样。”
“就算他是为了救我而出现的,我也是会狠狠揍他一拳的。”这句话说得直抒胸臆酣畅淋漓,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一听即知是憋了不知多久的真心话。
啊这。诸伏景光沉默。他提前在心里为未来的萩原点上了默哀的蜡烛,手上却充满了同期爱地打字:「那你可以留着这一拳,会有机会的。」
在纵向时间轴上的某个点,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黑色半长发的青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15. Chapter 15
“不过那时候我还以为你死了。”松田承认,“你和零做的是那么危险的工作,平时又从来不联系我们,没法得知近况,有这种猜测很正常吧。”
的确很正常,所以诸伏景光对此的回应是「:)」的笑脸。
“说回正事。”松田看了眼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他还得赶回去和佐藤警官汇合,于是他拉回话题,直奔重点,“在你所经历的11月7日,我在爆炸的摩天轮上吗?”
果然发现了啊。诸伏景光叹气。有时候真希望他的这些同期们没那么聪明。
「是的。犯人只通过暗文公布了第一枚炸弹的位置,在你进入摩天轮座舱后,他告知第二枚炸弹的位置将在爆炸三秒前通过显示屏提示。」诸伏景光尽可能地用简短的话语提炼出案件重点。
「由于我不能大幅改变历史,那会造成极度糟糕的影响,因此这场爆炸必须依照原本的轨迹发生。」他向松田公布自己的计划,「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提前逮捕炸弹犯。明天我会代替你走上摩天轮——你也发现了,我可以接触到物品,套上警服和假发之后,犯人从远处是无法分辨的。」
「而对于一个幽灵来说,爆炸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呢?」诸伏景光静静地打下这行字。
松田阵平充满怀疑地盯着手机屏幕:“喂喂,真的假的?这种自适应实体未免也太作弊了吧?诸伏你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诸伏景光暂时没回应他,而是对系统说:「过话术。」
「我怀疑你在拿话术当明骰的心理学用。你这不是已经完全想好了理由么?」系统抱怨道,但它还是尽职尽责地完成了这次检定,「话术检定:41/70,普通成功。在你的哄骗下,松田阵平虽然仍有疑虑,但还是向他不了解的超自然现象报以敬畏之心,没再质疑你的谎言。」
它随后补充:「我建议你现在告诉松田阵平一些事情,比如他将会拥有一个新的身份。同时,穿越时间的过程中会有一次不可避免的理智检定,成功1d6失败1d10——祈祷他别陷入临时疯狂吧。」
诸伏景光依言转述了系统的情报,当然,换了另一种说法,隐去了系统和骰子的存在。
“我现在觉得我是在一部科幻电影里了。”松田阵平喃喃道,“之前我倒是怀疑我生活在一部系列推理小说中,就像暗夜男爵系列那种,毕竟米花町的案件的确多到不正常。”
「人类所谓的科学、法则乃至情感,在广阔的宇宙中毫无意义。只有人类的场景和人物才会具备人类的特性。」系统说。看来它对于松田把自己称作科学的成果很不满意。
诸伏景光一时找不到措辞来安慰它,毕竟在此之前他的想法与松田并无不同。他只能打字委婉暗示:「幽灵可不属于科幻小说的常见分野。」
“好吧。”松田挠了挠头,站起身宣告这场坦白局暂且告一段落,但他有些不放心地又补充道,“衣服和假发我会准备,别再因此去抢劫警局或者假发店了,好吗?”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诸伏景光抽了抽嘴角,翻盖手机啪的一声合上,表达了幽灵先生拒绝交流的意图。
当晚卷发警官到家时,如约带回了一顶假发,黑色的头毛炸成刺猬头,像地下酒吧里驻唱的叛逆乐队少年。
“不试试吗?”松田拎着假发向小海豚表示,笑容堪称不怀好意。
他把假发丢在桌子上,反正它也不会更加凌乱了,然后去卧室里翻出一套备用的西服。
诸伏景光苦着脸用两根手指拎起那顶假发,确定松田绝对是在报复他。
但他的确应该提前试一试。因此幽灵先生还是应下了松田的建议。他先把衣服套上。卷发警官一脸惊叹地在边上旁观着衣服一件件地飞起来,最后勾勒出一个超过日本男性平均体型的轮廓。
他啧了一声:“我早就想问了。hiro旦那你是吃激素了吗?才几年就长得这么壮,我记得警校那会儿你还羡慕班长的肌肉呢。”
换了谁天天背着几十斤重的狙击枪和贝斯包到处跑,都会练出一身腱子肉的。对此,组织的苏格兰很有发言权。
但是这话可不能对正直的警官先生说。
所以诸伏景光自然地无视了松田的调侃。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觉得套着两层衣服有些不太方便行动,于是问系统:「我能把身上的衣服先脱下来再换上这套西装吗?」
「你不能仗着没人能看见就裸奔。」系统的机械音都变了调。显而易见,虽然它自己宣称人类的法则在更广阔的阴影世界里毫无意义,但它还是相当熟悉人类的社交规则和羞耻心的。
它甚至为了表达这份震惊而给诸伏景光播放了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土拨鼠尖叫的动图和声音,并向他解释:「从时间维度来说,这身西装和你并不在同一个时间节点,只有你原本的衣服是。所以在大多数能干涉时间的高维生物眼里,如果你只穿着这套西装,相当于你在裸奔和单独的一套衣服在飘,能理解吗?」
诸伏景光不需要想象也知道那绝对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画面。他哆嗦了一下,利落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松田阵平莫名其妙地看着整套衣服抖了抖。虽然房间里没有暖气,但十一月初的室内也没那么冷吧?
有时候人的心会比冬天的气温更冷的,诸伏景光如是说。
「是啊,比如一颗被子弹穿过的心脏,或者被爆炸炸碎的心脏,或者啪叽一声在地上摔烂的心脏。」系统阴阳怪气地说。它看上去仍然很不赞同诸伏景光的计划,但又不能直接阻止pl的行动,于是选择了在平常就会偶尔刺他几句的话语里添油加醋。于是加倍的地狱笑话出现了。
「按照规则,不会出现那种情况的。」诸伏景光安慰它。
他磨磨蹭蹭半天,终于把假发戴上了。鉴于原本就没人能看见他,因此他不需要发网来隐藏他自己的头发,只是简单地把假发套在头顶。蓬乱的卷发在这时候展现出了它的作用,只是稍微拨弄两下,它就完美地盖住了大半张脸,或者说应该是脸的位置,让人看不清底下的一片虚无。
“像是那种深夜上映的恐怖片。”松田阵平点评道。他站远了一点确认整体的效果,又凑过来仔细打量着头发下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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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好心地勾起放在桌上的墨镜想要给幽灵先生戴上,然后毫不意外地戴了个空。
他啧啧称奇,同时习惯性拍了拍这套西服的肩。下一秒整套衣服塌了下去,连带着假发一起委顿在地。
松田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发出惊叹:“哇哦,我都要开始毛骨悚然了。”
「东京都怪谈再启新篇——不要在路上试图叫住穿黑色西装制服的黑发男性,更不要随意上前拍他的肩膀。据说是遭遇了外星人袭击的可怜警官,□□被超越现代技术的光子武器完全融化,只留下头发和衣服仍旧无知无觉地在路上行走。」系统迅速地补全故事,「考虑到松田阵平没有买车,你明天必须以这副模样自行前往杯户购物广场,这种怪谈很有可能会在东京流传。你想提前过个幸运吗?」
诸伏景光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幸运只有30,因此他果断拒绝了系统包藏祸心的建议,对它说:「我就不能选择过潜行吗?」
「当然可以。」系统哗啦啦摇起了骰子,「59/70,普通成功。你将会有惊无险地抵达目的地。」
它听上去有些遗憾,虽然语调仍然是一成不变的电子音。
诸伏景光松了口气。他因此注意到另一个问题:「所以,我是可以提前进行检定的?」
「通常来说不行,这是特别福利。」系统说,「在炸弹爆炸之前一分钟,我也可以让你提前完成检定,万一出现了什么意外,你还能给松田阵平或者降谷零留下遗言——虽然这个时间的降谷零会感到莫名其妙。」
稍晚些时候诸伏景光做好了晚餐。味噌汤和米饭分装在两个碗里,刚出锅的天妇罗摆在正中间。13/90,极难成功的厨艺。仍旧超出人类认知范围的两面骰停止滚动后,他终于将自己的生命值补满了。
“所以煎蛋吐司和通心粉是你扮演萩原的结果吗?那我只能说很成功。”松田扒着饭,抱怨道,“枉我在闻到煎蛋香气的时候还期待了一下。”
幽灵先生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饭后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事。大多数时候是松田在谈论他执勤过程中碰到的千奇百怪的案件,毕竟苏格兰的日常很难与他人分享。不过诸伏景光稍微聊了聊他那令人心力交瘁的职场关系,针对降谷零和某不知名长发男同事之间旷日持久且经常不顾他人死活的矛盾发表了一些委婉而文明的批评——他知道其中有刻意张扬的成分,但这不妨碍他为自己被波及而心生恼火。
之后松田回到他的房间休息。而诸伏景光坐在客厅里,凝视了挂在沙发角上的那顶假发一会儿,它在没开灯的屋里看起来就像一只在沙发上阴暗爬行的厉鬼。他在心里复盘了一遍明日的计划,确认应当没有遗漏,随后在沙发上合衣躺下,闭上双眼。
幽灵先生不需要睡眠,但就像是进食一样,如果想要的话还是可以入睡的。在明日的结局到来之前,他决定给自己紧绷的神经一个放松的机会。
在寂静的房间里,骨骰从虚空中滚落,系统的声音由于唯一听众的沉睡而无人可闻:
「幸运检定:86/30,失败。」
16. Chapter 16
11月7日,松田阵平前往警视厅照常打卡上班。诸伏景光在他家中穿戴好伪装,独自前往杯户购物广场。由于前一晚成功的潜行检定,他在路上并未遇到什么可能导致暴露身份的意外。
购物广场上人来人往,在这个繁华的商业中心,即便是工作日的白天也仍有人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各处。不像松田阵平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露天卡座上点一杯咖啡,可怜的幽灵先生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里,以避免东都流传出新的怪谈。
「我原本该提醒你最好警惕一些,」从早上起就默不作声的系统终于开口,「但在这件事上其实你也无能为力。」
「一个不太妙的消息:猎犬追来了。随着时间越发临近特异点,时空的动荡也愈加剧烈。在你昨晚享受难得的睡眠时,失败的幸运检定让它们在时空裂隙中察觉了你的踪迹。」
「这些讨厌的猎犬总是这样,像黏在鞋底撕不掉的口香糖。你知道妄图改变历史的时间旅行者会被它们追杀的,是吧?如果换一个片场,你——你和我这种家伙被称为时间溯行军,可是实打实的反派。」系统说。
「这会有什么影响?」诸伏景光问它。
「幸运的话,猎犬会在层叠回旋的时间中浪费掉追上我们的机会,不会带来任何影响。而不幸的话,我们必须提前离开,从而错过唯一能够带走松田阵平的时刻。比起特异点,系统会以pl的人身安全为最优先。」系统回答道,「我们也许还有机会再来一次,也许没有,这取决于那些猎犬是否在此逗留。」
「那就先不管它们,按照原定计划进行。」诸伏景光说。他在很多年前就已学会将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暂且搁置尘封。
他摸出手机想要查看时间,不过在那部属于苏格兰的手机屏幕上,时间定格在12月8日晚8点23分。早上出门前他把萩原的手机留在了公寓里,要是这部手机跟着摩天轮一起爆炸,那他可就罪过大了。
这也意味着他暂时失去了和松田的联络手段。不过计划已定,他相信松田会很好地完成属于他的部分。
按照时间推算,犯人的传真应该已经送达警局。松田阵平会以他一贯的独来独往姿态率先拎起工具箱离开,给尚未理解犯人的暗号的其他警官们留下杯户购物广场这一地点。
随后松田将直奔米花中央医院。而在其他警官赶到现场之前,诸伏景光会卡着时间登上摩天轮,只留给他们一个与松田近似的背影。
——这就是他们昨晚最终商定的计划。
“你真的不会受到爆炸的影响吗?”卷发警官在回到卧室休息之前最后一次不放心地向他确认。
「不会。」诸伏景光打字,小海豚可爱地左右晃了晃,「毕竟我现在是幽灵嘛。」
系统送给他「呵呵」二字,平板的电子音充满了嘲讽。
有路过的游客好奇地探头往这条巷子里张望。诸伏景光往后退了退,藏进更深的阴影里。
「这个时间,“我”、波本和莱伊应该在墨西哥进行城市求生。」想到上一次发生的事,猫眼青年不禁有些感慨,「那顿炸鸡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一次。回到日本后zero查到了那位好心老板的银行账户,补上了餐费和额外的酬劳。但愿她没有为这笔来源不明的钱财而感到困扰。」
他没能追忆往事太久。红色的马自达 RX-7 FD3S停在拦截车辆的路障石球前。佐藤警官与日暮警官从车上下来,向摩天轮的方向飞奔过来。
远处传来警笛声。显然佐藤警官飙车的水平相当出色,警察的大部队被这辆马自达远远抛在后面。
72号座舱正好经过最低处,诸伏景光在他们赶到之前冲出去,像一尾鱼一样灵活地滑进了座舱。两位警官只来得及捕捉到身着黑色西装的背影与一头格外乱的卷发。
诸伏景光的时机卡得极为精准,这算得上狙击手必不可少的素养。在两位警官高声喊着松田阵平的名字靠近时,72号座舱已经离开了平台,他们没能透过座舱的玻璃窗看清里面这位乘客的面容。
他盘腿坐下,掏出从12月8日带回的小型螺丝刀拆除了座椅下方的挡板,简单检查了安放在这里的炸弹。漆黑的线路纵横交错,连接着炸药与控制器。在液晶的显示屏上,鲜红的数字正逐秒递减。
如果在这里的是松田阵平,他当然会尝试拆除炸弹。但是诸伏景光对此只有在卧底培训中接触到的最基础的了解,再者说他也必须要让这枚炸弹成功爆炸——这听起来很是黑色幽默——因此他只是盯着不断跳动的倒计时,沉着地等待着。
一切依照犯人的计划进行着。72号座舱升上接近摩天轮顶端的位置。控制室的炸弹被引爆,巨大的摩天轮停止转动。诸伏景光偏过头,隔着透亮的玻璃俯视摩天轮下面的场景。佐藤警官举着手机气急败坏对电话那头说着什么,看来松田阵平正像他们约好的一样与她通话,假装在摩天轮上的是他本人。
炸弹的显示屏上跳出犯人的指示。幽灵先生席地而坐,近乎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些文字从屏幕上滑过去。他和曾经的松田阵平一样无视了禁烟标志,但伸出的手却在衣袋里摸了个空,随后才想起这次出任务的时候没带烟。苏格兰有抽烟的习惯,这是在卧底培训时才刻意养成的,为此诸伏景光曾经呛得死去活来。在此之前诸伏景光至少在表面上是那种典型的好学生,不沾烟酒且循规蹈矩。降谷零和他是同类,只是吃了外表的亏。至少在日本,金发黑皮看上去就远比常见的黑发要叛逆,不过他那孩子气的五官又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组织的波本仍然不抽烟,经常捏着鼻子穿过客厅的两台烟雾制造机回到他的房间。他用过量的工作而不是烟草麻痹自己,很难说何者对身体健康更为有害。
直到计时器只剩下一分三十秒,诸伏景光才直起身,像一瞬间从慵懒的姿势转为警惕的猫。他对系统说:「准备过检定。」
「跳跃检定:69/70,普通成功。幸运检定:80/30,失败。你将会失去1d30=6的生命值。」系统连续播报,「真可怕,你甚至不需要过意志检定。这个程度的伤大约是多处骨折与淤伤,不会严重影响到内脏。知晓未来的感觉如何?」它最后兴味十足地问。
诸伏景光稍微松了口气。虽然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没理由不为一个更好的结局而高兴,不是吗?至少等他回去后不需要绞尽脑汁向zero解释他是怎么在警方的追捕下弄出一身足以在医院里昏迷整整一周的伤了。
倒计时的分钟位由1跳到0。在最后的六十秒里,诸伏景光以狙击手的敏锐察觉到来自远处的饱含扭曲情感的灼热视线。
「侦查检定:15/80,极难成功。你发现了来自爆炸犯的注视,他或许正在为他阴暗计划的成功而欣喜若狂。想为他带来一场前所未有的体验吗?那就把你的“脸”转向十点钟方向吧。」
诸伏景光照做了。此时此刻,松田阵平应当躲在米花中央医院的某个角落。尽管□□处理班的排爆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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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们仍在待命,但第二枚炸弹已经被他们当中最为出色的那一个提前拆除。而松田现在的上司,不明真相的松本管理官应当在为他的自作主张而跳脚,大骂他明明已经提前发现了犯人的踪迹,为什么还要一脚踩进犯人的陷阱,登上这座通往地狱的摩天轮。日暮警官与佐藤警官焦急地在摩天轮下等待着松田的短信,祈祷着不可能的奇迹发生。
他想着这些事情与这些人,想他们原本的命运轨迹,想在更远的四年前,在公寓楼上发生的那一起爆炸,属于苏格兰的那一面在他心里低语着某些血腥而激烈的报复手段,但诸伏景光仅仅是安静地转过头,假发遮掩下空荡荡的面孔出现在远处爆炸犯的望远镜中。
骰子几乎一刻不停地滚动着,系统播报并不属于诸伏景光的检定结果:「理智检定:94/50,失败。智力检定:60/60,成功。扣除理智1d6=5点。选择临时疯狂症状:1d10=4,偏执。从此刻开始,这位犯人将陷入严重的偏执妄想中,看来你假发下的空无的确让他彻彻底底地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的大脑,也怀疑自己的计划。」
在遥远的某个天台,炸弹犯手中的望远镜滚落在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圆睁着,以青筋暴起的双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头颅,不断地喃喃着:“我是对的……警察都该死……我没有弄错……但它是谁?它是什么?”
最后十秒。诸伏景光撬开了摩天轮座舱的门,倚在门框上等待。高处的风猎猎作响,吹动他的衣摆。从这座日本最大的摩天轮上向外眺望,东京都是如此壮丽,从海的另一边流传而来的歇山顶与深挑檐掩映在现代的高楼大厦间,那些反射日光的玻璃幕墙仿佛还在谱写泡沫时代最后的挽歌。
「无防护蹦极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体验的,对吧?」他甚至还有闲心对系统调侃。
五、四、三。
液晶屏上跳出指向米花中央医院的暗号。诸伏景光低头看了它一眼,确认并无意外发生。他略微勾起嘴角,随后往后一仰,向风中倒去的姿态优美如飞掠而过的燕。
在他纵身一跃的同时,意外姗姗来迟。一对骨骰在他眼前滚落,血液在失重状态下涌上大脑,系统的通知几乎完全被淹没在坠落过程中过于剧烈的风声里:「幸运检定:97/30,失败。真不知道该说你是不幸还是幸运。总之,廷达罗斯猎犬将在三秒后抵达。」
「检测到高危神话生物,pl保护机制启动,将在三秒后完成强制时间跃迁。目标人物松田阵平状态已确认,可共同进行时间跃迁。」
倒计时归零。在杯户购物广场众多眼睛的注视下,摩天轮第72号座舱绽开危险的焰火,巨大的轰鸣声震慑着耳膜,无人能在这样的爆炸下平安生还。
而在不断向地面坠落的诸伏景光眼中,模糊的阴影从未知的罅隙中探出如狼般的身形,这些栖息在不连续时间孤岛最深处的不死的追猎者张开它那轮廓不断变化的,应当被称为嘴的部位,一口吞没了爆炸的摩天轮座舱。
「理智检定:63/88,成功。你失去1d3=1的理智。可喜可贺,目击猎犬并没有对你坚韧的精神产生太多的影响。」
「理智检定:95/90,失败。松田阵平失去1d10=4的理智。穿越时间也穿越生死,这样的经历的确会让人心神动摇。好在他还不会因此而陷入疯狂。」
「2号特异点成功结算。正在返回初始时间坐标。」
「松田阵平,存活确认。」
17. Chapter 17
让我们把时间拉回到12月8日晚8点20分。这时候莱伊正背着装满狙击枪零件的乐器包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钟楼旋转的台阶,抬眼望向钟楼下逐渐缩紧的包围圈。波本正身处酒会现场,望着门口大踏步进场的高大警官,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已经死了一百遍。刚刚转入搜查一课不久的伊达航在人群中找到了熟悉的金发黑皮,心情复杂。
“请安静,不要慌张。现场情况在警方的掌控之内。”一位降谷零不熟悉的鉴识科警官大声说,“请往我这边来,男性请站在我的左边,女性在右边——很抱歉,我们需要进行简单的搜身。”
人群再度混乱起来。一部分有教养且清醒的先生女士自觉地走到了警察指示的地点。然而也总有那么几个蠢货看不清形势,大声控诉:“你竟然敢怀疑我?”
波本拧起眉头。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搜查一课的警察来得太快了,搜身的举措针对性也过于强烈了,好像他们提前预知到了这场枪击案的发生,也知道客人中必然混有狙击手的同伙。但他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安静地走到那位鉴识科警官的左手边。
一如他所料,班长抢在其他警官之前来到他面前,不动声色地接手对他的搜身工作。
伊达航一边检查金发青年的衣袋,一边低声向他透露警方的信息,好一出官匪勾结的大戏:“警方接到了朝山千鹤的线报。她把一块移动硬盘交给了警方——这块硬盘已经移交公安了——以换取对她父亲的保护。她坚称今晚朝山政也会遭到狙击,因此警方提前在外围布控,安排了死刑犯代替朝山政也出现……你身上的东西也太多了吧?”
伊达航已经尽可能地让自己麻痹大意了,但还是收获颇丰,忍不住为这位同期违法犯罪的程度惊叹。单单从西服口袋里他就摸到了不止一个微型器械,他没拿出来检查,猜测是窃听器一类的东西。紧贴着口袋内侧冰凉的方形物体是薄而锋利的刀片。胸前的暗袋里装的疑似是某种药物,在降谷零轻轻推开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对此深究前伊达航摸到了属于胶囊的轮廓。他弯下腰拍打对方的西装裤腿,毫不意外地碰到了坚硬的军用匕首。
“职业需要。”降谷零脸上那属于波本的甜蜜微笑都快要挂不住了。他只能这么说,然后开始思索班长带来的消息中的疑点。
姑且先抛开暂时无法验证的朝山千鹤的情报来源不谈,首要的一点就是,这一系列行动,作为零组组长的降谷零事先完全没有收到消息。如果说朝山政也的被狙击从表面来看难以联系到组织的话,所谓的被公安带走的移动硬盘则必然会指向组织的研究。他昨晚才和风见通过话——在hiro身份险些暴露的当下,公安内部有一大堆问题需要处理,但硬盘这样重要的消息,风见一定会优先向他汇报。
想到这里,他当着班长的面打开手机,查看了用于紧急联络的邮箱,惊讶地发现里面悄无声息地多了一封邮件,发送时间是晚8点23分,风见裕也在两分钟前向他上报了公安今晚的行动计划。
看起来像是普通的沟通不畅导致的误会,但降谷零仍对此保持怀疑。
如果诸伏景光知道他的疑虑,想必会无奈地笑着扶额。时间的回环正如衔尾的蛇。世界各地都流传着吞尾者的传说,从北欧神话中的中庭之蛇到诺斯底主义中的世界之魂,西非神话中彩虹巨蛇盘绕七千圈托起大地。这些无始无终的符号与徽记也正代表了时间中的混乱因果。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没人知道。姑且就当作在那个时间点,诸伏景光还未来得及改变过去吧!
伊达航嘴角抽搐地看着他光明正大的动作。他作为警察的基本素养绝对是优秀的,因此眼神并未有一刻投向手机屏幕,但这不妨碍他压低了声音吐槽:“喂,就算我在放水,你也太过分了!”
这句吐槽在波本甜蜜而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中逐渐低不可闻。伊达航对上那双紫灰色的眼睛,叹了口气:“我真的开始好奇了。”
好奇公安的卧底培训到底是怎么回事,怎样的经历才能把那个严肃认真的警校第一变成这副样子啊?!诸伏就不能管管他吗!
降谷零有些心虚地错开视线。刚才他下意识地拿出了波本的应对方式,请相信这绝不是他的本意。
伊达航结束了对他的搜身。在离开前他对降谷零投以一个询问的眼神,而后者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关照。金发青年对着这位警官露出微笑,一个没有那么热情却更加真诚的微笑,转瞬即逝。
在警察队伍中内鬼的包庇下,这场搜身自然没有任何收获。但很快警方在检查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人,开始在整座宅邸内展开搜查。
波本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食指以固定的节奏敲击着桌面。这是他心神不宁的表现,不仅因为他暂时被困在了宴会厅中,更因为对苏格兰的担忧。
既然硬盘已经被朝山千鹤交给警方,那hiro拿到的是什么?他沉思片刻,不着痕迹地按上隐藏在鬓发下的耳麦,尝试联系苏格兰。
他打开的是三人的公共频道。指甲在耳麦上轻轻叩击,短短长长短短,一个代表询问情况的问号。
莱伊那边应该是在奔跑中,风声中夹杂着尖锐的警笛声。他回了短短长短四次叩击,代表fine的F,然后压低声音骂了一个同样以F开头的单词。以他的能力,撤退原本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是日本警方居然提前在周围的狙击点安排了人手,这没法把莱伊留下,但足够让他有些狼狈。他来时怎么完全没发现这些人?他可不相信日本警察的能力有这么强。
而苏格兰那头始终沉默,没有回音。
波本按了按眉心,最终打开手机上显示为地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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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软件。
一个有趣的事实,虽然莱伊误以为苏格兰对卧底有着变态的掌控欲,但在这一方面,苏格兰远远比不上波本,后者由于情报员共有的恶习与组织和公安两方面事务的需求而热衷于掌控全局,并对超出自身掌握的事态发展深恶痛疾。而在挫败波本于三瓶威士忌共用的安全屋内安装窃听器的邪恶计划一事上,苏格兰居功甚伟。他表示不想看到一场在安全屋内爆发的小型军备战争。他是对的。莱伊搬进来之后检查了客厅,发现这里异常干净,于是投桃报李地没有在客厅多做手脚,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在自己房间藏了致死量的针孔摄像头,以防止某只金色暹罗猫偷偷溜进来。
在苏格兰的默许下,他的手机其实带有紧急定位功能,在关键时刻能够向波本的手机发送位置信息。苏格兰本人有关闭的权限,不过通常来说没有这样的必要。波本能够紧随莱伊之后找到天台就是依靠这一点。但现在,即便是在苏格兰被组织追杀时都正常运转的定位系统给出了异常的反馈,加载中的进度条转过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回应。
莱伊也许是成功脱身了,因为他再度打开通讯时周围已经安静下来。他也察觉不对劲了,问波本:“苏格兰呢?不会是被条子抓了吧?”
降谷零了解日本警方的办案习惯。他的目光扫过那几个留在宴会厅中维持秩序的警官,确认他们收到联络后脸上的诧异与失望不是作伪。班长也许察觉了他的目光,但他并没有回望,只是轻轻地,似乎是不经意地摇了摇头,宣告警方的一无所获。
很快有警官宣布宴会厅中的客人们可以自行离开了。波本混在人群中找到了他来时开的车,直到这时候才按住耳麦,给了莱伊一个迟到且恶劣的回答:“他还没有蠢到这种地步。”
“哈。”莱伊短促地笑了一声。赤井秀一倒是真心实意地在祈祷疑似发现了自己身份的苏格兰能被当场逮捕,最好是直接移交公安关进戒备等级最高的监狱里,把他知道的关于组织的一切全都掏出来。可惜他也清楚苏格兰的能力和日本警察的能力,知道这样的场面不太可能发生。
波本那边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莱伊警觉地问:“出什么事了?”
长袖善舞的情报员沉默了许久才回答他,语气听上去有些奇怪,像是碰到了什么超出认知的事物,以至于一时没能掩盖好异常的情绪,说的话却正常至极:“没什么。我没拿稳,手机掉地上了。”
莱伊会相信他的话才是见鬼了。但他没来得及对此表示质疑,因为通讯频道中先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杂音,失踪已久的第三人终于回归,苏格兰在通讯那头说:“刚刚出了点意外,条子追得很紧。现在没问题了。硬盘已经回到组织手中,朝山政也已确认死亡。”
“任务完成,我们该回去了。”苏格兰说。
18. Chapter 18
正如苏格兰所言,他那里出现了一些意外。不过追得很紧的不是条子,而是形体不断变幻的神话生物。
诸伏景光原以为回去的旅程就像他来时一样,眼睛一闭一睁,一切就结束了。但他在漫长的坠落之后仍然神志清醒地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或许也不是那么坚实。
此刻他脚下是五彩缤纷的方块积木搭建成的道路,狭窄到只能由两人勉勉强强地并肩而行。道路两侧是明媚的日光,也只有日光,除此之外是一片朦胧的空无,那些光线在些微雾气中折射出漂亮的虹霓。
「系统,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这是系统的马赛克功能,为了保护你岌岌可危的理智。具体来不及解释了,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奔跑。」它这样回答,「你也该为两次失败的幸运检定付出一些代价的,不是吗?」
骰子滚落,自动进行了一次检定:「敏捷检定:7/80,极难成功。」
某种直觉让诸伏景光回头望去。在无尽延伸的道路尽头,似乎有一团粉红的雾气正在靠近,它不断地扩张与收缩,边界融化在周围明亮的光里。按照系统的说法,这想来就是猎犬被打上马赛克之后的模样。
在雾气前方,戴着墨镜的卷发警官正在气喘吁吁地奔跑。他比诸伏景光倒霉多了,猎犬最先去追杀的就是他这个从既定的死亡命运中被捞回来的家伙。他比有系统可问的诸伏景光还要茫然呢,只是全凭野兽般的直觉认为不能被这团雾气吞没。
看到诸伏景光之后他眼前一亮,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大喊:“hiro旦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诸伏景光很难向他解释这个问题,尤其是在雾气发现他之后兴奋地又膨胀了一圈的情况下。所以他只能沉默着转身就跑,以行动示意松田,先别管那么多了,跑就对了!
「我真的不是变成了超级马里奥里的游戏人物吗?」他向系统吐槽。这一切都太过超现实了。
「你可以认为,系统将猎犬与你们在时间维度上的追逐以人类能够理解的方式具象化了。」系统说,「至于为什么是这种形式,我想你该问问你自己。」
好吧,哪个日本男孩儿没玩过任天堂的游戏呢?顺带一提,诸伏景光最喜欢宝可梦,水管工想必是松田的爱好。
这场莫名其妙的追逐持续了不知多久,最后终结于诸伏景光的一脚踩空。积木搭成的道路从中间断裂,猫眼青年最后所见的是松田趴在边缘焦急地向他伸出的右手。
……
诸伏景光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里。虽然实验室大多布置相近,毫无特色,但这一间格外眼熟。
「因为猎犬的影响,所以时空跃迁的降落点出了点意外,时间和空间两方面的。」系统告知他,「现在是12月8日晚8点59分,从组织的视角来看,十分钟前你出现在这处研究所的大门口——就是琴酒带你走的那个门——昏迷不醒,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移动硬盘。」
「鉴于这是系统的失误,所以这次就不要求你进行检定了。」系统像过分贴心的客服,在顾客提出质疑前就安排好了补偿方案,「你的幸运检定自动判定为成功,组织boss会认为你对他忠心耿耿,在拿到硬盘后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第一时间送回了研究所。」
诸伏景光在系统说话间检查了自己身上的物品,除了硬盘应当是已经被收走,其余的倒是一切如常,连耳麦都好好地待在他的右耳上。波本与莱伊的对话让他慢一拍才想起自己穿越时间之前在做什么,那几乎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苏格兰立刻进入通讯频道,向另两人宣告了任务的完成。
莱伊和波本此刻如何想,苏格兰暂时并不知情。在他结束通讯后,实验室的门缓缓打开,妩媚的金发女人走进来,神色倦怠地同他打招呼:“晚上好,苏格兰。我很想为你们的成功干杯,可惜实验室没有威士忌。”
“好了,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就别在这里躺下去了。我猜你也不喜欢在实验室里久留。”她说。
在贝尔摩德与苏格兰穿过研究所长长的走道时,这个女人终于在客套的社交辞令与旁敲侧击的刺探情报之后表明了真实的来意:“组织同美国那边的一所大学有些合作,对方派来了一位专家,负责护送一些研究材料,同时监督实验进度。然而这位专家主动提出想看看我们的任务现场,所以boss准备让你来带他——也是监视他。”
苏格兰不动声色地反问:“带他出任务吗?我可不需要一个拖后腿的研究员。”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贝尔摩德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我是不是还没介绍过这位专家的研究领域?”
她通过某扇门前的虹膜验证,向苏格兰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那么,来认识一下吧,来自美国马萨诸塞州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日裔爆破专家,琼斯·马自达(Jeans Mazda)。”
门后,卷发青年摘下墨镜,笑容满面地向进来的人挥舞双手,热情开朗地打招呼:“晚上好,贝尔摩德!愿上帝保佑你的慷慨——为你好心地答应了我过分的请求。”
随后他对上了跟在贝尔摩德身后进门的苏格兰满眼的复杂神色。此时此刻,同期相见分外尴尬,这位爆破专家热烈的笑容毫不意外地整个垮掉。
在贝尔摩德起疑心之前,他迅速尝试描补:“嘿!我不喜欢男人。就不能换一位美丽的小姐陪同吗?”
苏格兰瞳孔地震。这时候他不需要灵感检定都能够想起他在上一次来到实验室的时候做的那个离奇的梦。梦境照进现实,诸伏景光因此而眼前一黑。
喂,松田阵平,你ooc了啊!萩原看了都要甘拜下风啊!
「哦,你现在不能叫他松田阵平了。」系统说着换了一个语音包,从平板的电子音变成了雍容华贵的女声,语调平静而略带恨意地继续说,「松田阵平已经死了。你忘了吗?是你亲自把他带走的。他,是琼斯·马自达。」
诸伏景光不懂。诸伏景光大受震撼。
好在他还记得苏格兰该做什么,于是勉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作为回应。
贝尔摩德没发现不对,也许是因为这位琼斯先生表现得太像刻板印象里的佛罗里达州人了——这是写在他身份证明上的出生地。她轻笑着回答这位密大外派专家的问题,语气柔婉但态度坚决,很难说其中有几分出于对boss命令的执行,又有几分出于迫切想甩掉这个神经质过了头的包袱的决心:“很抱歉,亲爱的,明天我就要回洛杉矶了。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还是建议你和他一起行动。介绍一下,这是苏格兰,我们最为出色的狙击手之一。”
苏格兰伸出手。琼斯先生别扭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才在尴尬中心一横,与他握手。这反应倒是很符合他刚刚在贝尔摩德面前塑造的形象。
“组织与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之间不久前刚刚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她微笑着补充,作为最后的警告,“我听说来自密大的调查员们做的工作与我们差不多,我想琼斯先生很快就会厌烦这些任务了。”
“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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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吧。”松田阵平模棱两可地回应。开玩笑,他醒来就直接被塞到了组织实验室,来源不明的电子音告知他现在的时间、身份与翻译腔模仿守则之后就再也没有响起。他以幽灵形态眼睁睁看着某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行事无比荒诞的家伙代表密大与组织完成了某些违禁物品的交接,随后那家伙对着卷发青年笑了笑,松田阵平就眼前一黑,反应过来时已经与他交换了位置与身份。
几乎对现状一无所知的他只能尽可能维持原状(包括那该死的翻译腔),并出于试探提出要加入任务,没想到直接就撞上了半天前才分别的同期——是的,他的落点比诸伏景光要早上六小时左右。
「密大是什么地方?」苏格兰听着贝尔摩德的说法,觉得有些不对。什么样的大学做的工作才会和组织的任务差不多?
「跟踪、调查、欺骗、争斗,她说得对,竟然真的差不多。」系统听起来有些惊奇,仿佛它也从未以这个角度思考过,随后它向诸伏景光介绍,「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我忠实的、可靠的合作方,虽然他们未必承认。松田阵平的新身份就是由密大办理的,经过了美国官方的认证,绝对真实。」
「你和密大的关系很好吗?」诸伏景光问。他惊讶于系统竟然能让一所真实存在的大学配合解决松田的身份问题。话又说回来,能伪造一个新身份的大学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大学吧!
「从名义上来说,密大和我应该是对立方。」系统说,「但就像撬棍、旧印和朋友是调查员的好伙伴一样,邪教徒自古以来是密大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总觉得有什么信息量极大的话语刚刚从耳朵里钻过去了呢。诸伏景光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所以他一直在跟邪神打交道吗?!
但系统着实没有表现出来任何恶意,因此诸伏景光非常实用主义地忽视了这句话。说到底,调查员和邪教徒之间的恩恩怨怨,与他这个公安卧底有什么关系呢?
他转而关心起更实际的问题来:「他们在办理身份时就不会质疑吗?毕竟松田实打实地消失了一个月,最后一次“出现”还是在即将爆炸的摩天轮上,再现身时就需要一个全新的身份。」
诸伏景光有些无法理解这一点,他生活在户籍管理严密的现代社会,大概是永远无法与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各类意外状况的神秘侧世界共情了。
「这算什么。」系统说,「才失踪了一个月而已。就算你时隔一百年后突然出现,他们也会在大致调查之后为你补办身份,并且奉你为历史学教授的。这很常见——我是说失踪,而不是一百年。」
「就把它当作系统赠送的福利吧,亲爱的。」它的口吻似乎也被松田惊人的翻译腔带跑了。又或许是反过来。
而琼斯先生本人的风格比它更为激进。鉴于他已经在贝尔摩德面前立下了新的人设(对女性友好,且很可能恐同),他十分不耐烦地点了点苏格兰,说:“你最好有合适的安排,先生。否则我会用靴子狠狠地踢你的屁股。”
可是你穿的是皮鞋。苏格兰的微笑充满疲惫。所有对同期归来的喜悦都被这场闹剧冲散了。
他叹了口气,在贝尔摩德的注视下开口:“我用的安全屋里还有一个空置的房间。”
“欢迎你的到来,琼斯先生。希望你能在日本度过一段愉快的日子。”
他恶狠狠地重读了「日本」一词,松田阵平确信他实际想说的是「人间」。
卷发青年露出实打实属于从地狱重返人间的恶鬼的微笑,轻松地回答道:“啊,我会的。”
19. Chapter 19
莱伊踏进安全屋时就看见沙发上长出了一朵金顶的乌云。波本阴沉着脸坐在那儿,周身的气势压抑如深海。
不过莱伊没急着开口点评,他先把乐器包丢到柔软的长毛地毯上。这块与安全屋这个词格格不入的地毯是由苏格兰拍板定下来的,莱伊觉得还不错,而他也认为波本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还是很喜欢它的温暖与毛茸茸的触感的。
随后他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张开手臂搭在沙发背上,侧身对波本的方向说:“对于苏格兰平安回来这件事,你就这么失望吗?”
波本百转千回的思路被他打断了。他愕然地抬起头,少有地失去了他那女团级的表情管理,紫灰色的眼睛充满惊奇地瞪着问出这个问题的莱伊,完全不能理解他是怎么得出来这个结论的。
莱伊捕捉到了他的惊讶,并先入为主地认为它所表达的含义类似于“这是可以说的吗”。在判断苏格兰不可能是公安卧底且很可能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的当下,莱伊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拉一个盟友。与他处境相似的波本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性格烂了些,但是能力无可挑剔。
顺带一提,苏格兰认为莱伊和波本之间不存在第四个小群,他是错的。虽然这个群里经常只充斥着没营养的人身攻击,令人十分怀疑它存在的意义,但存在就是存在,偶尔甚至会有毫不掺假的友情提醒出现,比如琴酒点你去的这次任务里有贝尔摩德给他挖的坑,又比如苏格兰今天做的饭里加了致死量的香菜。
莱伊决定稍微激进地试探一下,于是他慢悠悠开口,做足了底气十足的姿态:“我过去就常常怀疑,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总有些任务结束得莫名其妙。”
这话不假,少数任务因FBI的插手而草草收场,但还有一些任务,赤井秀一发誓他没有事先告知FBI,却也得到了类似的结果。这也是他相信苏格兰和波本中必有一个卧底的原因之一。
“我先前认为是苏格兰,但既然他已经通过了boss的考验,那么想必不是他。”莱伊挑了挑眉,充满恶意地询问,“所以你怎么想,波本?”
波本定定地回望他,随后长长呼出一口气,向后仰倒在靠枕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今天不直接喊我FBI了?”
自从某次莱伊发现波本对FBI这个称呼比对老鼠还要应激之后,这个词就隔三差五地会出现在他们的交锋中。相较于能毫无波澜地把FBI当作骂人话的莱伊,波本少见地落了下风。他又做不到指着莱伊的鼻子骂日本公安,只能跳着脚回骂你才是FBI,整个场面像极了小学生斗嘴。
“喂,你的FBI。”
“不,是你的FBI。”
大致就是如此。
在莱伊斟酌着下一步该如何应对时,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苏格兰回来了。他暗骂了一句该死。无论波本是不是卧底,他都不该当着组织成员的面试探他,因此这个话题注定在今晚只能无疾而终了。
“他们俩应该已经回来了。”苏格兰的声音隔着门有些模糊不清,听起来像是在对其他人说话,“事先说明,你对待他们的态度最好比对待我友好一些,他们可不像我那么好说话。”
不论先前气氛有多么剑拔弩张,莱伊和波本在此刻同步拧起了眉。倒不是因为苏格兰对他们不好说话的评价,而是因为他带来的谜之第四人。
组织的安全屋可不是招待所。除开少数共用的据点之外,代号成员之间甚至向来都会避免询问住处,以免给对方留下刺探情报的印象。苏格兰带来的只能是要加入他们小组的新人。
莱伊和波本对视一眼,默契地摆出了恶人脸,准备给新来的同事一个下马威。
门开了。先进来的是苏格兰,他一眼就察觉了客厅内弥漫的微妙气氛。
苏格兰的目光先是在莱伊冰冷的神色上定了定。这位长发狙击手平时的表情不算丰富,却还是能看出情绪,但在任务状态或是想要威胁人的时候,所有表情就会从那张英俊的脸上潮水般退去,显得他墨绿色的眼睛格外像无机质的玉石或是静默的深潭。
随后苏格兰的目光滑向波本。他是另一个极端,越是生气笑容越是温柔甜蜜。这一点他是和诸伏景光学的,看来在幼时一身伤地回来面对猫眼幼驯染表面春暖花开内里黑气弥漫笑容的经历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此刻正挂着类似的笑容,异常开朗地问苏格兰:“是新人吗?”
“是,也不是。”苏格兰给出了一个暧昧的答案。
他噙着神秘莫测的微笑,侧过身让开道路,为双方介绍:“这位是琼斯·马自达先生,由组织合作方派来的爆破专家。他对组织的任务有些好奇,因此暂时加入我们的小组。这两位是莱伊和波本,分别隶属行动组与情报组。”
“晚上好,两位先生。”新来的爆破专家在开口之前不易察觉地卡了一下壳。他打招呼的时候没有摘下墨镜,也许是想借此隐藏五味杂陈的眼神,但谁都能发现他的目光在波本身上停留得过久了。
「你就是想看松田阵平和降谷零的乐子。」系统指责悄无声息退到一旁的猫眼青年,「是确认了莱伊的身份让你开始肆无忌惮了吗?」
「也许我不止想看他们俩的乐子。」诸伏景光回答它。虽然意外重重,不过在同期死而复生一事上,他还是挺高兴的。从红黑立场的角度来说,这间安全屋里又没有外人。既然如此,来点特殊的庆祝方式又有什么问题呢?
莱伊对此没什么反应,他是目前唯一游离在苏格兰刻意创造的乐子之外的人。他只是评估式地打量了这位马自达先生一番,从他强作热情的态度背后敏锐地嗅出了一点常属于黑色世界的强大气场——我行我素又不法常可。是个难搞的人物。
波本就不一样了。他失手摔了手机,这部可怜的机器今日第二度与地面亲密接触,好在屏幕坚强地没有出现裂痕。死掉的同期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还改头换面成了组织的合作方,没什么比这更加震撼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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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也许还是有的。
“爆破专家?”波本冷笑,“组织什么时候有这方面的合作了?”
墨镜后的视线可疑地漂移了一下。卷发青年在苏格兰鼓励的注视下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看笑话的心占了上风,为此他甚至不惜以身入局。
“哦,我的上帝,停止你那愚蠢的质疑吧!”琼斯先生浮夸地挥舞着双手,语调比他的动作更加夸张,“我就该让贝尔摩德留下来陪我,而不是答应和你们这些该死的男人待在一起。”
“……美国人?”波本被震得沉默良久,才从混乱的思维里拽出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连苏格兰都猜不到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思路才想到了这里。也许是那该死的翻译腔,也许是金发红唇大波浪这样经典的喜好。
一旁的莱伊瞳孔地震。美国不是美国没有,我们没有这种人!谁会!在平时!用这种口气说话啊!
苏格兰如愿看到了莱伊的震惊脸,心满意足地为他们解释:“琼斯先生是日裔美国人,出生在佛罗里达,来自密斯卡托尼克大学。”
佛罗里达啊,那没事了。莱伊缓缓坐回去,不再表示质疑。
但波本仍然有话要说。他转向苏格兰:“所以,什么样的合作才能让boss允许一个外人加入我们的任务?”
莱伊也想知道这一点。既然波本开口问了,他乐得轻松,跟着等待苏格兰的回答。
苏格兰与新来的卷发青年对视一眼,后者摆了摆手,于是苏格兰说:“很遗憾,这是机密信息。你们的权限还不够。”
莱伊啧了一声。
诸伏景光的笑容有些僵,他确信zero能看得出来他们其实也一无所知。
波本盯着两人看了半晌,终于冷哼一声,说:“苏格兰,我们得谈谈。”
莱伊目送着波本把苏格兰拽进自己的房间,全程无视了站在那儿的卷发青年,无声地发出了惊叹。
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诸星大,代号莱伊。我能叫你琼斯吗?”长发狙击手友好地向另一个人伸出手,在面对有价值的人物时,他向来可以伪装得十分友善,还能顺带拉踩一下不靠谱的同事,“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和那两个家伙相比,我自认还要可靠些。”
“什么?哦……当然可以。”琼斯·马自达心不在焉地回答,似乎在波本和苏格兰离开后那种虚浮的热情就从他身上一起离开了,“但抱歉,我不喜欢和男人打交道。”
他完全无视了莱伊伸出的手,墨镜下凫青色的眼睛游移着,随后下定决心一般大步向前。好在他还记得社交礼仪,没有直接破门而入,而是敲响了波本紧闭的房门。门很快打开,金发青年瞪了他一会儿,还是放他进去了。
徒留莱伊独自坐在客厅里,一边感慨这操作真眼熟,当初刚分到同一小组时他好像也干过去敲苏格兰和波本房门的破事,一边陷入深深的困惑。
在这位新人眼里,那两个难道不是男人吗?
20. Chapter 20
“现在可以说了吧,这位……马自达君。”波本合上门,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倚着门板双手抱臂,紫灰色的眼里充满嘲弄地望向卷发青年。
一月前死于爆炸的同期重返人间,加上某个特殊的原因,以波本的性格原本会思虑重重,脑海中掠过千百个阴谋诡计。不过苏格兰轻松而笃定的态度影响了他——凭降谷零对他家幼驯染的了解,这场闹剧恐怕还是他一手策划的呢。
既然苏格兰对此有把握,那波本也就安下了心。因此他虽说是在逼问,却堪称气定神闲。
松田阵平摘下墨镜,收起了他那该死的翻译腔,认认真真地和他打招呼:“我回来了。”
波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他与记忆中的松田阵平是否有任何不同。最后他放下抱臂的双手,向着对方伸手:“欢迎回来,马自达。”
他念马自达这个姓时发音不那么标准,两位听众心领神会地一笑。松田阵平走过去,像无视莱伊一样无视了降谷零伸出的手,不过这次他以一个拥抱代替。
在层层叠叠的虚假身份之下,总会有某些事物恒久不易。
“至于我是怎么回来的,你得问hi……苏格兰。”卷发青年摊手。他有很多疑惑等着诸伏景光来解答。
“我也有问题要问,苏格兰。”波本跟着转向他的另一个审问目标,“不久之前,我突然多了一段特殊的记忆。对此你有什么头绪吗?”
莱伊在通讯中听到的重物落地声属于波本可怜的手机,而摔了手机的理由绝不可能是简单的失手。诸伏景光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回到12月8日的那一刻,一阵眩晕袭击了波本的大脑。在属于降谷零的对11月6日的回忆中,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发展,仿佛这一天他度过了两次。其中一次降谷零在天台的爆炸中受伤,诸伏景光及时赶到救下他;另一次手榴弹违背物理规律地向犯人飞回去,炸飞了小半个天台。
「系统,解释一下。」诸伏景光目瞪口呆,猛戳系统要一个解释。
系统回应得有些慢,仿佛它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紧急去排查了bug:「诚然,我们会负责调整相关人士的记忆。但我也提醒过,历史只能小幅度被修改。对降谷零而言,你在天台上救下他——不论是哪一次——都是太过深刻的记忆,因此他的记忆没有完全被修改。这方面我认为你也得负起一定的责任,另一半责任在于降谷零的运气。」
「怎么会有这种人?极难成功的意志检定保住了他的记忆,失败的智力检定又保住了他的理智。」系统向诸伏景光抱怨,「我建议你干脆直接告诉他系统的存在吧,我现在相信他绝不至于陷入不定性疯狂了。」
“在你的记忆中,我死了吗?”松田阵平像伸爪把桌面上所有东西推下去的黑猫一样试探。
波本皮笑肉不笑地与他对视,硬梆梆地回答:“很遗憾,在这段记忆里没有你的出场。”和松田阵平有关的一切毫无改变,他很好奇这位同期究竟是怎么从摩天轮的爆炸中生还,又是怎么改名换姓出现在组织的。
而唯一能够给出答案的苏格兰沉浸在与系统的对话中,久久没有回答。于是波本先提出了他的推测:“你回到过去,改变了我受伤和松田死亡的命运?”
前者的依据是两份不同的记忆,后者的依据是此时此刻就站在他们面前的卷发青年。
“不仅如此。”松田阵平为他补充,“我想你需要知道,波本,这位苏格兰先生在过去以幽灵的形式与我相处了三天,代替我登上了那座摩天轮,并且向我谎称他不会受到爆炸的伤害——鉴于我不久之前短暂地体验了一次幽灵状态,我有充足的理由认为这是谎言。”
波本的脸色在诧异之后迅速转黑。这一刻他完全把那些疑问抛在了脑后,满脑子都是诸伏景光独自待在即将爆炸的摩天轮上的景象。他沉着脸转向苏格兰,问道:“是这样吗?”
「系统!」诸伏景光内心发出尖锐爆鸣,「松田为什么会知道?」
「他“旁观”了密大与组织的对接过程,以幽灵的姿态,否则他刚一落地只怕就要一头雾水地被丢进组织的审讯室了。我想他在当时确认了幽灵的某些属性。」
诸伏景光举起手表示投降。他思索片刻后挑出最有说服力的一点来证明:“但我并没有受伤。”
“所以你承认了松田的说法,是吗?”降谷零多了解他的幼驯染啊,一听就知道他在试图偷换概念避重就轻,“你是想跟着摩天轮一起爆炸,还是从百米高空直接跳下来?”
诸伏景光无法回答。在松田满含调侃的视线中,他叹了口气,握住降谷零的手贴上自己的右胸。扑通,扑通,一声又一声。属于诸伏景光的心脏在胸膛中有力地跳动着,也将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持之以恒地工作。他凝视着那双紫灰色的眼睛,说:“我答应过你的,这绝不会威胁我自身的安全,还记得吗?”
松田眼睁睁看着降谷零气愤担忧的神色在诸伏景光的注视下逐渐软化,响亮地啧了一声。他就说金发混蛋心软吧,简直被幼驯染吃得死死的。他就不一样了,等萩那家伙出现,他绝对要先狠狠骂他一顿,再迎接他的归来。
“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们我是如何做到的。”诸伏景光最后说,“但以我的判断,这种力量有益无害。我会保证自己的安全,以……以樱花起誓,怎么样?”
「那当然,我是正经系统,和那种白毛粉瞳的长耳朵完全不一样。」系统气呼呼地说。诸伏景光惊觉自己已经能很顺利地从它那一成不变的电子音里解读出它的情绪了。
松田阵平与降谷零对视一眼,极为勉强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
虽然威士忌小组近期尚未收到任何新的任务,但琼斯·马自达的存在还是很快就在组织内引起了讨论。毕竟在乌鸦翅翼下的阴影里,很少会有外来者得到深入隐秘的机会。这位突兀的闯入者与他所属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同等的令人好奇。
卡尔瓦多斯受到基安蒂的请求去找贝尔摩德探听八卦。贝尔摩德并没有像她对琼斯宣称的那样离开日本,显然那只是逢场作戏的托辞罢了。而这位狙击手爽快答应下来的原因多半不是同事之间的情谊,而是因为他又有了一个去找那位女士的理由。在背后提出这一建议的科恩深藏功与名。
“他甚至在背后都只称她为‘那位女士’。哈,他以为他是谁,福尔摩斯吗?”基安蒂嘲讽道,“但贝尔摩德那女人可比艾琳·艾德勒还要麻烦。”
“卡尔瓦多斯早晚有一天会因此而害死他自己。”她凉薄地点评。科恩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们都不喜欢贝尔摩德,但这不妨碍他们从她那里获取消息。组织就是这样的地方。其他狙击手与这瓶苹果白兰地的关系也算不上好,只是出于某种兔死狐悲的情感才会偶尔加以劝阻。自然全是白费功夫。久而久之连好心的苏格兰都不再开口。
当然,苏格兰并没有基安蒂与科恩认为的那么好心。他维持老好人的形象是为了获取情报,而卡尔瓦多斯对贝尔摩德的迷恋是个不错的弱点,他自然不会多加干涉。
贝尔摩德对她的追求者不冷不热,只在偶尔需要时稍微给点甜头。不过今日卡尔瓦多斯找上门的事由似乎也勾起了她某些恐怖的回忆。金发女人指间夹着细长的Capri女士香烟——和她往常给人的印象不同,她抽平价烟,也许是喜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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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无瑕的纤长造型。这位不老的魔女吐出一口袅袅而上逐渐消散的烟圈,难得地向他透露了些内幕消息。
“Scio me nihil scire.”她先是这样说。贝尔摩德会承认自己的一无所知吗?卡尔瓦多斯曾经不这么认为。但事实就在眼前。
“琼斯先生带来的那些东西……我不知道它们该被称为人还是野兽,那是我们不该涉及的领域。”她对卡尔瓦多斯说。
贝尔摩德望着指间通体纯白的薄荷烟,仿佛从升腾的烟雾中又看见那些似人非人的怪物在实验室幽幽的紫外灯下彼此撕裂和肢解,研究员兴奋地记录下实验数据。她从他们身后走过,极力掩饰自己厌恶的神色。那位密大的专家把它们送来时称呼它们为Ghast,恐怖而令人不快的妖鬼,他介绍这些生物时眼里的光也是令人不快的冰冷,不像他后来表现出的那种纯然的开朗生动,反倒更像没有自我意识的机械或是数据。贝尔摩德爽快地答应他加入任务的请求正是基于那时候她内心油然而生的警惕与认同——警惕他的危险混乱,又认同他是组织的同路人。
在贝尔摩德回忆着她亲眼目睹的实验场景时,基安蒂与科恩正在组织名下的某处酒吧中交谈。或者说,基安蒂单方面发言。
话题自然离不开最近的红人,基安蒂对此点评道:“听起来就像是假名。谁会姓马自达?这就像有人姓特斯拉……”
她的话语停下了,因为苏格兰含笑加入他们。他在基安蒂对面、科恩的身旁入座,并挥手叫了一杯作为他代号的酒,对基安蒂说:“很抱歉打断你,但是真的有人姓特斯拉。”
蝶纹身的女子愣住了,她怀疑地问:“真的吗?”
“尼古拉·特斯拉,美国物理学家与电气工程师,特斯拉汽车公司是用他的名字命名的。”苏格兰控制着语调,尽可能让他的话听上去不那么像是对同事受教育水平的质疑,同时不着痕迹地为松田打上补丁。
「所以你为什么非得给松田用这个名字?」他对系统吐槽道。
「这不是挺好,万一你们说漏嘴了也不会有人怀疑。」系统为他播放喜剧片常有的那种罐头笑声。
基安蒂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选择端起她的杯子与苏格兰碰了个杯,爽快地放弃为难她自己的知识水平,特斯拉电圈又不能让她的有效射程突破一千码:“那就当作是真名好了。本来也无所谓。”
既然苏格兰本人出现了,她有一个更好的话题。
“也许有些冒昧。”基安蒂难得有些羞涩与迟疑,“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她甚至用上了敬语呢。
苏格兰和她搭档多次都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情。另一边,科恩仍然沉默冷峻地喝着他的酒,但是他的眼神也似有若无地瞟了过来。毫无疑问,近期在组织内不胫而走的流言,他也有所耳闻。
——其实严格说起来,近期与苏格兰相关的传闻有两条。其中一条是他带回的移动硬盘引发了某个实验室的大爆炸,却并未被boss追责,许多人据此相信他得到了boss的青眼,即将升入高层。苏格兰本人也听说了这件事,认为“不顾自身状况带回硬盘的组织忠犬”形象在其中功不可没。至于爆炸,他梳理了一遍事件的前因后果,不得不承认女人的报复心果真可怕。对于朝山千鹤而言,她救下了父亲,脱离了身为实验品的命运,也向对她父亲下手的组织施以报复,大约是个圆满的结局。
然而基安蒂要聊的不是这样严肃的话题。她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向苏格兰询问:
“关于最近组织中流传的,那位琼斯·马自达先生被贝尔摩德始乱终弃后自暴自弃决定插入你和波本之间的流言,你怎么看?”
21. Chapter 21
“莱伊,我们得谈谈。”苏格兰对他的搭档说。
此前三天莱伊行踪诡秘,苏格兰就没见到他在安全屋里现身过,以至于从公安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的诸伏景光都没能找到机会和他好好聊聊。真奇怪,虽然对波本来说莱伊这家伙可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苏格兰从前向来是能联系上他的。
这时候他们正身处港区某个半废弃大楼的高层。两名狙击手绕过楼下昏昏欲睡的看门人,穿过楼梯间飘荡的蛛网,来到了这个落满灰尘的房间。原本安置的办公桌椅早已被挪走,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墙角仍摆着一个皮质沙发,到处都是咧开大嘴的裂缝,从内里翻出发黑的填充海绵。浅淡的日光穿过窗口碎裂大半的玻璃,为整个房间镀上一层老旧阴暗的灰黄色调。
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临时任务,解决掉一个组织的叛徒而已,出动这两瓶威士忌完全是因为他们离任务地点最近。这个名叫麻田拓真的青年才刚刚大学毕业,父母均为组织成员,不过没有代号,不久前双双死在了中东地区的某个任务中。按照原本的命运轨迹,他应当在毕业后加入组织的财务部门,但显然双亲的去世让他有了别的不该存在的想法。
因此两人都表现得很是轻松,尽管内心可能存有某些沉重的悲悯。在苏格兰开口之前莱伊正站在窗前抽着一根烟,听见话语之后他掐灭烟头,故作镇定地说:“流言不是我传出去的。”
苏格兰:?
“不是,我想聊的不是这件事。”苏格兰有些哭笑不得。拜托,在当天在安全屋内参与了整场闹剧的几人中,苏格兰确信那两个狠狠丢了脸的家伙绝不会外传消息,而他又知道自己从没透露过风声,内鬼是谁从来没有疑问。因此在被基安蒂问得措手不及之后,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猜到了罪魁祸首。苏格兰对外从来不是吃闷亏的性格,于是他眨了眨眼,淡定自若地告诉另两位同事:“他只是做了莱伊曾经做过的事而已。”
莱伊暂且不知道组织中的流言蜚语已经因此而升级到了什么地步。幸好他不知道。他最近的头疼事已经够多了。和FBI的最后一次联络中,詹姆斯告诉他近期日本公安与他们进行了一系列关于组织的利益交换,包括莱伊卧底身份在内的信息已经交到日方手中。虽然有交涉中对面隐隐透露出已经确定莱伊身份的原因在,但和对方那位指挥若定的独眼管理官比起来,连詹姆斯都忍不住要骂FBI的上层蠢笨如猪了。
“你想聊什么?”莱伊看了眼表,蹲下身拉开他的乐器包,露出里面的零件。他埋头开始组装狙击枪,同时问道。
“关于你的身份。”苏格兰说。他没有去拿出他的枪,今天的任务里他担任观察员。除非莱伊大意失手或者当场叛变,否则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诸伏景光在深思熟虑后的判断是他应当向对方透露一部分真相。在他看到秘密文件中黑发绿眸的青年时他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尽管FBI和日本公安的立场不完全相同,但没有意义的内耗能省则省。在黑暗中的同行者假若倒在彼此手中,未免也太过遗憾。
但他不准备透露zero的身份。和之前的苏格兰不同,波本在朗姆手下如鱼得水。组织的情报员在加入时受到的审查是最严格的,在通过审查后得到的信任却也是最多的。诸伏景光不准备拿降谷零的身份去冒险。
莱伊安装瞄准镜的手顿了顿。他仍旧没抬头,否则苏格兰就会看见他墨绿色的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长发狙击手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我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倒是你,苏格兰,你最好小心点,别被波本抓到什么把柄。”
在反复回忆自己在天台上的所作所为后,莱伊确信自己没有给苏格兰留下什么确切的证据。即便对方有所怀疑,也不会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对他做什么。接近两年的相处中他自认了解苏格兰,抛开令人意外的恶趣味不谈,他不是琴酒那种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性格。因此他决定了自己新的形象,一个看不惯苏格兰玩弄卧底的做法,却也懒得多管闲事的“朋友”。
苏格兰仔细品了品他的这句话,有些惊讶:“你已经知道了?”这倒是能省去他不少口舌。诸伏景光原以为很难说服莱伊相信自己的身份呢。
“我以为你表现得很明显。”莱伊冷淡地回答,“你在天台上的演技简直错漏百出。”
其实根本不存在所谓演技。在系统出现之前,苏格兰的一切表现都是发自内心,包括夺枪尝试对准自己心口扣动扳机的举措。然而在知晓后来大反转的莱伊眼里,这举措也蒙上了一层回忆与先入为主的滤镜,假惺惺而惹人厌。
苏格兰自动理解的却是系统出现后的部分。他艰难地从当时混乱的思绪里翻出一点影子,承认莱伊说得不错,那时候他的应对还是太仓促了。
不过他不可能因此而露怯,于是仍挂着难以揣摩的笑意,说:“既然你明白了我的情况,我也了解你的身份,我想我们可以达成一些共识?”
“什么共识?”莱伊反问。
“互不干涉,在必要的时候合作。”苏格兰说,他那双蓝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尾愈发上挑,像信州一带流传的会附身人的狡黠狐狸,“很抱歉,我们的本意并不是威胁。”
他指的是公安与FBI的交涉。诸伏景光本人就是卧底,自然清楚档案被交易给其他势力的不快。而黑田理事官的作风又素来强硬,以免未来的合作方心存误解,诸伏景光不得不为自己的上司稍稍解释几句。
“我知道了。”莱伊淡淡说。他移动枪口瞄准任务目标,同时再次确认苏格兰此人口蜜腹剑。如果这还不算是威胁,难道要把他直接拉到琴酒面前指为卧底才算是威胁吗?
和波本的谈话必须尽快提上日程了。
而系统听不下去这样含沙射影又鸡同鸭讲的对话了,它幽幽地对诸伏景光说:「我建议你进行一次心理学检定。」
诸伏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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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这没什么问题,同意了。
「对抗骰。」骨骰哗啦啦滚动了两次,系统只给出了最后的结果,「你认为莱伊充分理解了你合作的提议,并且隐晦地给出了积极的回应。」
苏格兰稍稍安心。但是不久之后与赤井秀一面面相觑的诸伏景光回想起这一刻时,不得不承认在听到对抗骰时他就应该心生警惕。
“情况不对。”莱伊忽然说。他让开半个身位,示意苏格兰来看瞄准镜。因为任务的突然,他们都没有携带望远镜,从这一点也能看出苏格兰这个观察员也只是名义上的罢了,仅仅是出于组织至少两人一组行动的要求。
苏格兰俯下身,发现目标任务此时正坐在沙发上,茫然地盯着虚空,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左轮手枪。诸伏景光学过唇语,从他那不断翕动的嘴唇中读出了他的话语:爸爸……妈妈……对不起……他们盯上我了……我什么都做不到……不能为你们复仇……
“真可怜。”苏格兰轻轻地叹息。在他自认与莱伊说开后,就不再掩饰他天性里的那种温柔和悲悯。他认为莱伊也会有同感。
长发狙击手却没有附和他,而是沉默得有些异样了。苏格兰有些诧异地转头,看见他压在针织帽檐下的眉眼里闪过一丝掩藏得极好的嫌恶。
莱伊觉得组织成员可真会猫哭耗子假慈悲。分明是乌鸦们造成的悲剧,却还在这里惺惺作态。但一直与他不在同一个频道的苏格兰会错了意。他才刚刚和莱伊摊牌,再说之前他们的关系也不错,怎么想这种嫌恶都不应该是给他的。
诸伏景光不禁沉吟片刻,开始怀疑这位FBI卧底是否有什么隐藏的反社会属性。他该不会信错了人吧?
他稍稍走了一会儿神,因此没看到麻田拓真伸手极快地拂过矮桌上的盆景。莱伊被苏格兰占着瞄准镜,凭他的目力也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自然也不可能发觉。
苏格兰注意到时,麻田拓真已经举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他出生在组织,生长在组织,深知乌鸦阴影覆盖下的仗马寒蝉,于是连最后的反抗也是悄无声息地结束。
在这个距离上,苏格兰和莱伊是听不清楚手枪的枪声的。苏格兰只看到青年倒在了沙发上,身侧喷溅出大片殷红的鲜血。对准大脑开枪是最平静的死亡方式。如果他幸运的话,在这颗子弹以高速横着击穿脑颅,从额叶、颞叶、再到顶叶、枕叶时,疼痛的信号还没来得及传递,与疼痛有关的神经就已被切成了碎片。
“红色的。”他喃喃道,心情复杂。
莱伊为这个词而侧目。他不确定这是巧合还是刻意的警告,只能暗暗地将苏格兰此人的警戒等级再提高一级。
「人类的某位哲学家曾经说过,一个最好看的自杀方式是结婚和朝九晚五,或左轮手枪。」系统辛辣地点评,「而某些人没有机会选择前者。」
诸伏景光微妙地感觉到它所指代的并不仅仅是麻田拓真。
22. Chapter 22
两天以后,面对针锋相对的莱伊和波本,苏格兰将会回想起贝尔摩德少有地打来电话的那个平静的上午。
“晚上好,苏格兰。”这是那时候贝尔摩德的开场白。苏格兰望一眼外头明晃晃的日头,心想如果不是故布疑阵,她一定是已经回了美国。
“上午好,贝尔摩德。”他绵里藏针地回答道,“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还以为你更喜欢波本呢。”
电话那头笑了几声:“别吃醋,亲爱的。我只是来问问你,那位爆破专家现在如何?最近几天没有派给你们小组的任务,唯一一个临时任务还被你和莱伊解决了,他不会正天天闹着要外出吧?”
苏格兰很难想象贝尔摩德描述的场景,正如虽然他撺掇着松田在降谷零面前演了那一出两败俱伤的戏,但实际上连他也没能接受琼斯先生的新人设。他瞥一眼沙发对面,卷发青年正盘腿坐在地毯上拆卸着某些零件,苏格兰眯眼辨认了一番,确认那是莱伊存在安全屋里的Mark 47 model 0自动榴弹发射器的配件。显而易见,在顺利与同期们会合后,作为借口的任务早就被他抛诸脑后了。安全屋里丰富的武器库存很好地满足了他的研究欲,松田阵平正沉浸其中乐不思蜀。
松田察觉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对他做口型:“我会装回去的。”
苏格兰默默为莱伊祈祷,希望松田阵平将它复原后不会多出来什么零件。
“我会看着他的。”他这样告诉贝尔摩德。
“祝你好运。”贝尔摩德轻笑。
“比起祝我好运,不如随便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带他出去放放风。”苏格兰也在笑,口吻却是凉薄的。他最近的确有些闲。和松田天天窝在安全屋拆解武器一样,苏格兰几乎天天泡在了组织的训练场里。不论是出于完成boss的任务,还是出于搜集情报的需求,他都该给自己找点事做。
对面的松田听见他的语气之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对他做了个“哇哦”的口型。
苏格兰斜了他一眼,听见电话里贝尔摩德故作惊讶地说:“还真是敬业啊,苏格兰。让我想想……的确有这样一个合适的任务,不那么核心,失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甚至连上一环也是你和莱伊去处理的。看在波本的情面上,我可以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小组。”
苏格兰听出了不对劲,不过他就连戳穿对方也是做得婉转而滴水不漏的:“没有这样的必要,贝尔摩德。既然任务给了你,说明你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金发女郎语气微嗔:“波本可比你有绅士风度多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位女士忙碌之下的小小心愿吗?”
“我也并没有拒绝。”苏格兰说,他只是不想看到贝尔摩德占了便宜还卖乖罢了,“很荣幸能为你帮忙,女士。”
贝尔摩德没接他的话茬,而是公事公办地说:“任务信息随后会发到你的邮箱。”虽说没能达到全部目的,但至少把任务交接出去了,因此她还算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
见他放下手机,松田投以疑问的眼神。
诸伏景光简短地解释:“她想把任务甩给我,还想让我欠她个人情。”
“不,我不是在疑惑这个。”卷发青年此时此刻对两位同期有着由衷的敬佩,“我想问的是,你和波本就是这样天天在组织里和别人打机锋的吗?”
对上那双写满了这活儿我干不来的凫青色眼睛,诸伏景光一时语塞。组织里的谜语人也就那么几个,他们平时真的不这样说话!
最后他幽幽地说:“放心吧,美国人,没人会指望你明白这些的。你只需要尽情展现你的不会读空气就可以。”
松田噎住了。显然,他这几天在安全屋里不挪窝的行为,也多少有几分不想面对自己新人设的意思。出身佛罗里达州的热情开朗密大调查员这一设定套在松田阵平头上,荒谬程度堪比生理性别为男自我认知为女的异装癖同性恋。巧合的是这两者都是美国的特产,波本会喜欢这个笑话的。
被念叨的波本进门时就看见他们两个虚伪地对着彼此微笑,他困惑地问:“你们在做什么?”
“来得正好,波本。”苏格兰招呼他,“贝尔摩德转给我们一个新任务。”
他的手机刚刚响了一声,是贝尔摩德发来的任务邮件。苏格兰确认邮件标题后顺手转发给了其他三人。是的,他还记得不在场的莱伊。
松田打开邮件浏览细节,而波本坐到苏格兰旁边。后者没有打开自己的手机,直接把头凑到了苏格兰那边去看他的屏幕,并对他飞快的阅读速度适应良好。他甚至能分出心来对松田阵平说:“我向公安上报了你的情况——琼斯·马自达的,今后你可以以公安的协助人身份行动。”
他停顿了一下,也许是因为看到了麻田拓真的身世与死因。不过波本的扑克脸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因此他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继续:“虽然我很不赞成你卷进组织的相关事务中来,但既然事已至此,还是有个官方的身份更合适,不是吗?”
他说不赞成的时候极快地瞥了一眼苏格兰,显然对于他先斩后奏的行径心存不满。猫眼青年没转头,不过就像太阳穴长了眼睛似的,安抚地拍了拍波本的手背。
波本哼了一声,以表示在场的人中就你隐瞒的事情最多。但他嘴上还是很听话地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虽然下一个话题对于苏格兰来说也并不是那么友好:“我上报的时候说松田是密大派来的调查员,上头差点就要把他的档案调到异常事物管理课去了——在此之前,我甚至都没听说过还有这样一个部门。”
「别在意。或者说,不要探究,不要思考。」系统说,「有时候一无所知才是最大的幸福。比如此时此刻猎犬还在时空里追踪你留下的痕迹,它随时可能追上你,这样的消息还是不知情会更好,不是吗?」
诸伏景光不可避免地沉默了一下,随后跳过关于猎犬的话题,回答:「对我们来说,这是件很难的事。」不过他还是将系统的话转述了一遍。
“这可不容易做到。”波本说。
“停止思考,哈,怎么可能?”松田阵平哼笑道。
只是他们还是接受了诸伏景光的说法。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必有其道理,现实里毕竟不存在“接下来,跳跃很有用”。
最后是松田把话题拉回来的。他拧着眉,点点手机屏幕,问:“组织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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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样吗?”
他对组织了解不多,虽说从两位同期彻底的销声匿迹早已侧面推断出组织的凶险,仍缺乏直观的感触。麻田拓真一事正是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这时候他的神情就与方才调侃诸伏景光时截然不同了。松田阵平此人乍看有一种很能唬人的□□气场,他们也没少拿这一点打趣他。只是相处之后很容易就能发觉,透过那张冷峻时瞧着堪称不近人情的脸,他骨子里还是位朝日影下的正直警官。说来萩原也是类似,初见时多半会觉得他轻浮,实际上还是相当可靠细腻的性格。
诸伏景光与降谷零在接受卧底训练时便将他们身上那种相似的气质慢慢抹除了。或许这也是降谷零不愿意松田趟组织的浑水的一大原因。能站在阳光底下的人,又何苦非得把自己染黑呢?
「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给松田捏了这样的人设吧?」想到此处,诸伏景光有些诧异地问系统。松田固然是出色的警官,然而卧底所接受的训练是另一回事,难免有存在破绽的风险。琼斯·马自达深入组织却又游离于其外,本人还是个性格一言难尽的古怪家伙,愿意去深究的人就更为稀少了。没看连贝尔摩德都不胜其烦地把人丢给了苏格兰么。
「搞笑角色是无敌的。此乃颠扑不破的真理。」系统说。
波本注意到了苏格兰的神游。他干咳了一声,把人的注意力拉回来。他还是有些抓心挠肝的好奇在的,只是被理智强行按捺下去罢了。见到苏格兰这副仿佛在倾听什么的模样,他心里说是纠结成被猫抓过的毛线球也不为过。不过面上他还是正经的,对松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这里。”
即使是在只有绝对可信的两人在场时,他也没有把话说明白。摧毁组织这样的事,可不能轻易宣之于口。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波本假笑。他就非得刺松田一下。
“我才不会后悔。”松田冷哼,“现在叫我退出也太晚了,金发混蛋。”他捏起拳头,看上去随时能给波本来上一拳。
苏格兰及时插话,中止了这场即将发生的肢体冲突:“我们的任务是协助另一位代号成员桑布卡,取回麻田拓真藏起来的密钥。桑布卡是贝尔摩德的狂热追求者,想必她正是因此而急于把任务交接出去。对我们来说,只有密钥而没有数据,似乎也没什么用。波本,你怎么看?”
“我在朗姆那里听说过关于中东的那场冲突。”波本若有所思,“组织派去的成员遭到了FBI的埋伏,死了两个代号成员,唯一剩下的桑布卡带着数据逃回了日本——然而数据是一式两份的,其中一份落到了FBI手里。”
“值得一试,也许可以与FBI进行利益交换。最坏的情况下,至少也能让组织得不到这份数据。”他得出结论。
“我也这么认为。”苏格兰说,“尤其是在我们有琼斯先生这样一个大杀器的情况下。”
“该你粉墨登场了,琼斯先生。”波本用嘲弄的口吻说。
松田阵平叹了口气,瞥一眼调侃他的两位同期,无可奈何地说:“好吧——那就让我们大闹一场吧。”
他的语气听起来可一点儿也不像是想要大闹的样子。
23. Chapter 23
桑布卡,一位在组织中让人讳莫如深的代号成员。苏格兰去打听消息时得到的回应大多是闭口不言或者转移话题。这很不常见。但苏格兰在与他的邮件交流中却又没察觉到异常,对方的谈吐与思路都没什么问题,顶多只是对FBI有些忌惮过头。考虑到他是那次中东任务里唯一活着回到日本的人,这也并不令人意外。
这种困惑一直持续到他们见面。这瓶意大利茴香酒年纪大约在三十代前半,有着典型的日耳曼人的外貌,色调浅淡的蓝眼睛像浮在海上的碎冰。不过性格倒是同他的外貌给人的印象截然相反,热情得有些过了头。
桑布卡是在任务前一天的下午约了三瓶威士忌加上一位马自达在组织名下酒吧见面的。当时波本和琼斯从安全屋过来,顺便给泡在训练场还没吃午饭的苏格兰带了一份他亲手做的三明治。
“爱心便当吗?”棕色的脑袋凑到苏格兰旁边,和他一起盯着那个朴实无华的塑料饭盒,极其自来熟地搭话。
他出现得太过突然,日耳曼人高耸的颧骨让他在酒吧闪烁不定的彩色灯光下看起来几乎就像俊宽的能面一般了,至少刚刚把不知哪位代号成员留在卡座上的八轴魔方整个拆开的松田阵平抬起头时是这样认为的。波本险些一饭盒拍到这张脸上,而苏格兰带着他的椅子噔噔噔后撤三米……没撤动,酒吧的沙发座是固定在地面上的。于是他伸出手,而对方在此之前灵活地闪身退到安全距离。
“我是桑布卡。”他好像一点儿也不为这场面而尴尬,自然地从因为现状不明而暂且按兵不动的波本手上拿走饭盒,打开闻了闻,赞叹道,“好香,是你做的吗?”
“……是。”波本摸不清这是什么路数,谨慎地回答。
「如果他平时就是这样的作风,我理解贝尔摩德为什么不想与他合作了。」松田在桌子底下手速极快地打字,发进四人的聊天群里。
刚到酒吧门口的莱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默默地提高了警惕。
很快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在他找到波本那头显眼的金发后走过去的短短几步间,那个卡座上唯一的陌生人拈起一块三明治送入口中,咀嚼两下之后一脸惊艳地称赞:“你的手艺真好。”
莱伊停下脚步。他头一回见到敢在波本手里抢食的家伙。然而对方仍在继续输出。
“决定了,就叫你三明治吧,为了纪念这份出色的午餐。”桑布卡轻快地说。
“……我是波本。”金发青年咽下一些不礼貌的发言,试图自我介绍。
“好的三明治。”桑布卡点头。
莱伊勾起了唇角。然而他没能看波本的笑话太久,桑布卡一扭头看到他,抬起手招呼:“这边这边,针织帽。”
波本没有莱伊那么矜持,他笑出声了。鉴于长发狙击手脑袋上的针织帽几乎是半永久的,这称呼不能更合适了。
苏格兰忍着笑意为他们打圆场:“下午好,桑布卡。我是苏格兰,之前我们在邮件中已经沟通过。这位是波本,那边站着的是莱伊。以及,这是我们的合作方,马自达先生。”
然而猫眼青年也没能保持住他的礼貌。桑布卡转向他,双手合十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差点没注意到你。三明治原本是你的吗,贝斯君?”显然他看到了苏格兰那靠在座椅边的贝斯包。
系统发出噗噗噗的笑声。看来笑容不会消失,只会不断地转移。
松田阵平往阴影里又缩了缩,不过作为这里唯一的“客人”,他也没能逃过。虽然他在酒吧内早就摘掉了墨镜,桑布卡还是眼尖地看见了挂在他小指上晃悠的镜腿,亲切地开口:“黑墨镜先生,欢迎你来到组织,希望你能在任务中找到你想要的乐趣。”
「他怎么不叫黑瞎子呢。」系统吐槽道。
“虽然很多人对此表示意外,但这是真的——我很不擅长记人的名字。”桑布卡完成了他的一轮问好,在波本与莱伊的低气压下仍旧眯着眼笑得开怀,总结陈词道,“所以请原谅我吧!”
很难说他到底是天然还是腹黑,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琼斯先生演都演不出来这样发自内心的活泼开朗。
鉴于连贝尔摩德对此人都秉持着避而远之的态度,突然多了个外号的几位默契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波本甚至起了点好奇心,准备回头去查一查他管其他组织成员叫什么。
入座之后桑布卡终于稍稍严肃了些,单刀直入地说起任务安排,虽然加上那些怪里怪气的称呼之后气氛很难严肃起来:“明天贝斯君和黑墨镜跟我一起,去那个自杀的蠢货家里寻找密钥。三明治在外面的街道负责警戒,FBI同样想要这份密钥,我们得确保他们不会来捣乱。针织帽,你带上狙击枪在附近的楼顶待命。”
这是苏格兰与桑布卡在邮件中定下的计划。这次见面与其说是讨论行动安排,不如说是纯粹的通知,顺便在安全的地方认认脸。
组织安插在FBI内部的暗桩一日前传来消息,FBI将有针对这份密钥的行动,也许在麻田拓真家周边布下了埋伏。那只是个底层人员,打探不到更加详细的情报。以防万一,桑布卡还是决定多加防范——他实在是在中东地区被FBI追缉怕了。
至于具体人选,这是苏格兰的提议。他给桑布卡的说法是他不希望朗姆的势力插手其中,不如把波本丢去外围。桑布卡对此不置可否,不过他随即提议让莱伊也在附近的狙击点待命,以备万全。
莱伊没有表示反对。他在听到这样的安排时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格兰,似乎以为这是他的主意。苏格兰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心说这可不是他提出来的。公安也想拿到这份密钥,在这一点上他们和FBI也算半个竞争对手,他自然是要对桑布卡的提议顺水推舟的。至于为此而背刺了不久前刚刚达成一致的合作方,那只能说他也非常遗憾。
波本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你的狙击枪上都要长蛛网了吧,莱伊。”
“彼此彼此。”莱伊冷漠地回敬。令他意外的是波本并没有揪着这一点继续,而是充满优越感地瞟了他一眼。莱伊不太理解,同为被苏格兰踢出任务核心的疑似卧底,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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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他到底在高傲什么?
当然了。波本想。他被刻意调开是因为既定的计划,和莱伊这种被排挤在真相之外的家伙完全不一样。
莱伊很快就放弃了纠结这一点。作为狙击手待命也不错,至少他清楚FBI并没有大规模行动的安排。既然不必开枪,那狙击手也未必非得待在狙击点上。比起在现场搜查时动手脚,也许还是这样的情况更适合他做点什么。
而松田阵平坐在边上无所事事地把魔方拼回原状。他的任务很简单,从两方面来说都是。对于组织来说他只是个添头,并不指望他真的能帮上忙。而从另一面来说,假如桑布卡先找到了密钥,那他这个一时兴起来旁观的局外人就负责把密钥要到手,再“意外”被闯入的不速之客抢走。
“祝我们行动顺利。”桑布卡最后说,“和你合作很愉快,贝斯君。”
而任务当天桑布卡出现在他们约定好的集合地点时,活力满满地向苏格兰打招呼:“祝我们一切顺利吧,蓝兜帽。”
「你的贝斯包并不是半永久的,真遗憾。」系统乐不可支。
诸伏景光一时哽住。他今天是去找密钥的,自然不可能带上狙击枪。看来桑布卡的外号随时会灵活变通。
棕发的代号成员看了眼旁边的松田,满意地点点头。至少墨镜还是不变的本体。
在他们前往任务地点的途中,苏格兰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好像有某件重要的事被他遗忘在了脑后。
系统好心给他过了个骰子:「灵感检定:83/80,失败。你没能想起来任何事情。既然忘了,就说明它不那么重要,不是么?」
但苏格兰不这么认为。他心神不宁到松田频频望向他,最后忍不住低声问:“我们的计划有什么问题吗?”
走在前面的桑布卡没回头,不过摆了摆手,开朗地说:“别担心,我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了。”
“不,与任务无关。”苏格兰回过神,向松田眨了眨眼,一语双关,“计划一切顺利。”
“很难不顺利,毕竟这原本是个二人任务。”波本在通讯频道里插话。
金发青年正在两条街之外的巷子里套上遮掩身材的宽松外套,收到替自己盯着目标的风见裕也的报告后撇了撇嘴,接下来的语气里有真情实感的厌恶:“我已经就位。这里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西方面孔,看不清是否带了枪,不过我猜他们是FBI的便衣。”
“盯紧他们,必要的时候直接解决掉。”桑布卡说,随后他才回应了波本的前半句话,“这可不一定,很多时候,人太多反倒会坏事。”
“我到狙击点了。”莱伊在他们谈到FBI时沉默不语,直到这时候才出声。他在瞄准镜里看到麻田家空无一人的客厅,墙上斑驳的血迹已经发黑。
赤井秀一无声地叹息,随后关掉通讯,对他身后的FBI同事说:“这里就交给你了。”
「桑布卡或许有点预言的天赋。」唯一知晓全局的系统对诸伏景光说。它发出「唔噗噗噗」的笑声,暂且还没有人理解它的快乐。
24. Chapter 24
麻田拓真所住的是典型的单身公寓,位于临街的二层,一室一厅,总面积大约五十平,装修简约而现代。日本的成年子女与父母之间关系疏远是常态,不过以这间位于寸土寸金的文京区,学生难以独自承担价格的公寓来看,他搬出来独居大概还是因为上学的需要,或许也有几分父母刻意的回避——对组织忠心耿耿的父母可不会养出一个轻易叛变的儿子,更不会在知道自己多半难以逃出生天后把密钥寄出,希望能以此为儿子换取一个脱离组织的机会。只是他们高估了密钥的重要性,也低估了组织的黑暗,麻田拓真最终还是去彼世同他们团聚了。
“我记得麻田拓真是东大经济学部的毕业生?”桑布卡打量一番这间每个角落都写着凶案现场的客厅,突然感叹,“这么说他还算我的学弟呢。”
苏格兰微微蹙起眉,试探道:“你也是东大的学生吗?这可出乎了我对行动组成员的预料啊。”
苏格兰的档案中显示他年幼时父母双亡,寄住在千叶县一位开射击场的远房亲戚家中,就读当地某所末流大学时因校园霸凌被迫辍学,随后机缘巧合进入黑色世界做起了清道夫。除开研究所内的研究员,组织里多数人的资料都是如此,二流大学毕业已经是值得称道的高学历了,更何况是东都大学的毕业生。苏格兰有这样的疑问理所当然。
诸伏景光本人倒是追随着兄长的脚步考上了东大,降谷零自然和他一起。从这一面来说,麻田拓真也算他们的学弟,或者说,桑布卡算他们的学长。这次任务相关成员的平均学历远远超标了吧!
“是哦。”桑布卡在客厅里转悠,左敲敲右拍拍,慢吞吞地回答,“不过我是法学部的。很意外吧,东大的毕业生在组织工作?当初听说有位超——级出色的学长,毕业之后回了家乡去做地方警察,被同学问起你怎么看的时候我都不敢说话诶。地方警察听起来也比犯罪分子要好得多吧。”
松田阵平没忍住看了苏格兰一眼。他是知道诸伏高明的,不禁为同期捏了把汗。但凡桑布卡在东大就读期间见过他口中的那位学长,只怕就会发觉这对兄弟之间的相似性。
苏格兰倒是表现得很平静,他甚至还能凉凉地点评:“半斤八两而已。”
桑布卡放下手里的白瓷花瓶,他刚刚凑到花瓶口看了半天,好像怀疑存有密钥的芯片就被塞在里头似的。听到苏格兰的话,他有些惊喜地回过头:“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蓝兜帽。他们总是说我不该这么评价组织,但这可是大实话。”
苏格兰被他的称呼一噎,顺势结束了这个话题。他翻了翻沙发坐垫,上面有几滴已经近乎黑色的血迹,随口说:“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翻找吗?恕我直言,虽然是自杀案件,但条子恐怕已经把这间公寓犁过一遍了。”
“然而他们的工作态度值得怀疑。”松田阵平掀起墙上挂着的风景画,敲敲画后的墙面,听见了不同寻常的空洞声音。他不知怎么又鼓捣了两下,打开了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两把手枪并几盒子弹。卷发青年嗤笑一声:“无能的家伙。”
“——就是这样。”桑布卡拍了拍手,“装着密钥的芯片比指甲盖还要小,我相信日本警察还没有发现它。至于FBI,他们未必会冒着组织与日本警方的双重风险直接潜入搜查。”
“所以你就确信我们能够找到吗?”苏格兰扔掉被他拆开掏出内胆检查的抱枕,无奈道。
“我相信密大派出的调查员的能力,或者运气。”桑布卡向他眨眨眼,兴致勃勃地继续检查置物架上的物品。
苏格兰与自己都不那么相信自己的松田对视一眼。卷发青年扶额。如果是让他去拆弹,那他绝对有信心在三分钟之内搞定一切。至于找东西……也许真正的调查员是擅长的,但松田阵平可不会。
「真正的调查员,你想过一次侦查检定吗?」系统问。
「我可不是调查员。」诸伏景光说。不过他还是同意了这次检定。如果迟迟找不到密钥,接下来的一切计划都无法进行。
「侦查检定:84/80,失败。」系统说,「你在这间公寓中搜索许久,但一无所获。看来麻田拓真将密钥藏得非常好。」
苏格兰从沙发底下拖出来一个扁扁的纸箱,打开看了一眼,立刻“啪”地合上,引来另两人好奇的注视。
「哇哦,二次元。」系统感叹。
无果的搜索大约进行了二十分钟。期间诸伏景光试图与系统讨价还价,让它给松田过个侦查或者幸运。系统发出贞洁烈女才会有的那种尖叫:「我是你的系统!不是别人的!」
「但你明明也会给松田过理智检定,甚至还包括那个炸弹犯。」诸伏景光冷静地指出,随后补充了一句不那么冷静的话,「我不介意你在外面偷腥。」
「那是不可抗力。对其他个体,我只有为他们进行理智检定的权限,除非pl本人也在其中。」系统说。
诸伏景光若有所思地点头,没再坚持要它给松田过骰子。也许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只是试探系统的能力范围罢了。
好在桑布卡打破了僵局。棕发的代号成员在沙发上坐下,并不介意上面并未清洗的血迹与脏污。他抬起右手比了个手枪的姿势,对着自己的太阳穴。
“这对我们的搜索工作有什么帮助吗?”卷发青年透过置物架的空隙看到他的动作,忍不住问。
“也许有,也许没有。”桑布卡神神叨叨地说,他放下右手,仰头往后一靠,盯着天花板问,“那个蠢货为什么选择了对自己开枪呢?”
“如果他不对自己开枪,一分钟后莱伊的子弹也会穿过他的头颅。这没什么区别。”这是苏格兰给出的回答。
“在这样的处境下,心生绝望而放弃生命也是很正常的事。”桑布卡点头,“不过我不会这么做哦,我肯定会提前在周围的狙击点装好炸弹和窃听器,等到组织的人抵达,‘boom——’。琼斯先生应该很擅长这方面吧?”
松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有资格获得代号。”苏格兰说。
“也是。”桑布卡认可了这句话。
他直起身,先是在茶几上摸到了电视遥控器。松田看见了,说:“别白费功夫,五分钟前我刚刚把它拆开来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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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然还把它装回去了。”桑布卡有些惊奇地说。不过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放下了遥控器,转而盯上了放在沙发右侧矮桌上的树桩盆景。倾倒的主干舒展横斜,树冠错落而层次分明。
“我看过了,盆里的土没有近期翻新过的痕迹。”这次是苏格兰开口。
桑布卡点点头,只是这次他仍然研究着这盆精致而大气的刺楸。这种植物枝干上散生着粗刺,因而有个鸟不宿的别名。他似乎是好奇这刺是否锐利,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处,随后指甲扣着刺的底部轻轻一掀——那刺整个翻落下来,露出底下一个极小的洞。他从茶几上拿了根牙签拨弄了两下,取出一枚漆黑的芯片来。
「我查了一下,他的侦查竟然有95。」系统惊叹,「这可太少见了。」
苏格兰隐隐有些不安,尽管他并不知道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至少此时此刻,他没有任何中止计划的理由。因此他对松田使了个眼色,而后者虽然没有降谷零那种与他靠一个眼神就能交流的本事,但也知道是自己该出场的时候了。
卷发青年吊儿郎当地凑过去,好奇地问:“你是怎么找到的?”
桑布卡捏着那枚芯片,笑眯眯地说:“很简单,想想那个蠢货死前的心态。我可不相信他自杀前会不确认一番这份害死了他父母和他自己的密钥的存在呢。”
松田虚伪地吹捧了他两句,随后问道:“这枚芯片这么小,能装下密钥吗?”
他装得委实有些过了,几乎像那些在科技社会里坚持过着简朴生活的阿米什人。这种故作无知的戏码实在不适合他,连苏格兰都忍不住投来异样的目光。
「他好像忘了他是个爆破专家,而不是从上世纪七十年代穿越回来的老古董。」系统如此点评松田的演技。
不过桑布卡没提出什么疑问。他对这位密大合作方的态度向来是友好的,很有作为乙方的自觉。他甚至主动提出:“密钥本来也占不了多大的存储空间。你要看看吗?”
松田顺利地把芯片拿到了手。他走到窗边,对着日光观察这枚不到四分之一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芯片。
苏格兰不动声色地敲了敲耳麦,示意波本可以行动了。然而这个独立的通讯频道中却并未传来波本的应答。
正像他们先前商量好的那样,下一刻松田身边的那扇窗被敲碎,玻璃碎片四溅。卷发青年在瞬息间扯过窗帘护住了自己,并未被这些锋利的碎片划伤。但这也同时阻碍了他的视线。在他视线所不及之处,神秘的不速之客身手矫健地从窗外翻入,一身宽松外套遮掩了身形,头发与面容都被隐藏在黑色兜帽下看不分明。
不过这并不影响松田听见破空的风声,抬手挡住了袭来的拳脚。他自然是不能用警方的擒拿招数的,好在在进入警校之前,他更熟悉的是拳击。他正准备按照计划随意招架两下,装作不敌把芯片交出去,就听见门口传来消音器掩盖下的枪声。第二位藏头露尾的来客一枪打碎了门锁,冲进客厅奔向松田。
卷发青年不由瞪大了眼睛。
金发大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分身的?!
25. Chapter 25
松田阵平闪身避过迎面而来的一拳,趁势擒住对方手腕,又因为另一人的飞踢而不得不松开。这场面着实混乱至极,松田自认在一打二,但两位不速之客却也见缝插针地彼此偷袭,以至于局势瞬息万变,转眼间交手的对象便换了几轮。
松田原先是把芯片拿在手上的,然而等待的客人来是来了,却一来就是两位。这下自然不能轻易把密钥交出去了,卷发青年只能先将芯片暂时收入衣袋中,与这两人过招试探一二。
只是他越打越是奇怪。凭着几招交手的路数,他没能认出其中降谷零的风格,这倒是正常。作为卧底的波本必然不可能与警校时期的降谷零一样,而在毕业之后他们就只每年在萩原墓前短暂地见上一面,松田阵平和降谷零到底不是真的大猩猩,不可能在这点重逢叙旧的时间里还要忙里偷闲打一架。但松田原以为靠着出力程度该是能分出来的,毕竟降谷零不可能对他下死手。然而几番攻防互换后,卷发青年却惊讶地发现,对面两个人不仅招式上同样五花八门,更是不约而同地都在放水,或者说,在尽可能地避免伤到他。反倒是那两人之间下黑手时毫不留情,招招式式都冲着要害而去。
这下松田阵平没辙了。他趁着那两人互殴的时候撤开两步,对袖手旁观的苏格兰与桑布卡喊道:“你们就这么看着吗?”
桑布卡和苏格兰意外地都没有动作。在卷发青年与两位闯入者交手的过程中,桑布卡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没有一点儿上去帮忙的意思。而苏格兰在瞧了两眼之后便认出,从门口闯入的后来者才是降谷零,一时也不知道计划发生了什么变故,藏在衣兜里的手飞快地盲打出询问情况的短信,发送给负责协助的风见裕也。
然而风见裕也那边也是一无所知。真相究竟如何,只有降谷零自己知道。不,或许他也不完全知道。
十分钟前,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发丝也没有露出来的降谷零从背后勒住目标的脖子,这个倒霉的FBI便衣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软倒在地。另一个红发的中年男子从墙角转过时就看见了这一幕,立刻伸手去掏枪,但在摸到枪袋之前被金发青年一记飞踢击中了手腕,随后便步上了他的同伴的后尘,并排躺在了无人的角落里。降谷零还贴心地给他们脑袋下面垫上了垃圾袋,免得他们在地上躺久了,醒来后着凉头疼。
趁着周围没有路人经过,金发青年看准时机与方位,快速助跑几步,抓着一楼的雨棚翻上去,落在二楼的设备阳台上时轻捷得像一片羽毛。
然后他就在空调外机旁边仅剩的狭小空间里和另一个与他打扮相近的家伙面面相觑。
降谷零一个激灵,翻身又跳回了一楼。
这不太对劲。降谷零停在一楼的草坪前,对着绝不属于他自己的脚印陷入沉思。总不会有这么巧,哪个小贼正好挑了这一时间这一地点想要行窃吧?
他决定再看一眼。
降谷零再度翻上二楼,再次和那个打扮得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家伙大眼瞪小眼。对方似乎也在困惑,因而一直盯着他刚才出现的方向,金发青年一上来就和他对上了眼神,虽然他们可能都不太想要这种该死的默契。
这份默契还体现在接下来他们在这点狭小的空间里大打出手,同时尽可能地避免弄出动静来让房间里头的人听见,以至于他们打斗的场面简直像两株随风摇摆的狗尾巴草,根深深地扎在设备阳台仅有的落脚点里,只有上半身在不断地动作。
降谷零基本都是奔着对方的脸招呼的,不止是拳头,他在动手前就从袖口摸出了锋利的刀片,藏在指缝间令人防不胜防。对方也并非等闲之辈,早有预料般微微后仰避过,随即探手想要撕下降谷零的面罩。
没人有破釜沉舟让里面的人发现的决心,因此这场悄无声息的战斗最后还是以降谷零的失利结束——他是后来者,本就失了地利,再加上此时耳麦里传来了苏格兰的信号,示意他行动开始,他没时间在这儿继续纠缠下去了。
降谷零心念急转,格开奔向他面门的一拳,抓住空档翻身下楼,飞奔进楼梯间时就听见外面传来玻璃破碎的清脆声响,不禁为松田阵平捏了把汗。他倒是相信苏格兰不会认错人,至少不会让松田轻易地把芯片交出去。然而在刚刚的交手中他看得出这个不知名的角色身手出色,下手也颇为狠辣,降谷零有些担心松田能不能应付得来。
他因而脚步又加快了几分,冒着跳弹的风险直接开枪击碎了门锁。
而另一边,这位与降谷零默契十足的埋伏者在差不多的时间收到了联络。代替他本人守在狙击点监视的FBI成员倒是不必像苏格兰那样以暗号提示,他语速极快地向赤井秀一汇报:“他们已经找到了芯片,现在正在那个密大派来的爆破专家手里。他刚刚靠近了窗边,是个机会。此外,我们的两名便衣不久前被与你交手的那个蒙面人击昏了。一切小心。”
赤井秀一微微点头。他知道对方能够在瞄准镜里看到他的动作。他先前已经向上级汇报了密大的相关事宜,得到的指示是不必深究,甚至要求他在任务中尽可能地保护这位琼斯先生的人身安全,活像不顾乙方死活要求五彩斑斓的黑的甲方。
所以赤井秀一其实也没准备管这个要求,至少他在一跃而起敲碎玻璃时是不准备理会丝毫不考虑执行人员难处的高层的。大不了就是时候写检讨,这他可不陌生。好在琼斯先生的反应够快,及时扯过窗帘护住了自己。
时间回到当下。松田还在困惑这两个家伙里面到底哪个才是降谷零。降谷零试图给松田使眼色,但苦于面罩与激烈的打斗双重debuff而难以实现。赤井秀一在心里暗骂这个冒出来搅局的家伙,同时再次怀疑密大到底是什么勾结美国官方的地下黑色组织,为什么会有身手如此好的爆破专家存在。
苏格兰瞥一眼不知在思考什么的桑布卡,犹豫着自己要不要插手战斗。
「可以进行侦查检定哦。」系统冒出来,提醒诸伏景光。
骰子骨碌碌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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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着,给出结果:「75/80,普通成功。你发觉另一位闯入者的身形竟也有些眼熟,看起来像极了某位本该在狙击点待命的同事。」
「赤井秀一。」在这样的场景下,诸伏景光念起这个他从档案里得知的名字时多少有些咬牙切齿,「我单知道留他在现场他可能会动手脚,我不知道安排他去狙击点他还会跑回来。」
系统为莱伊说了句公道话:「别这样,这也不是他的错。他也还在想呢,他真傻,真的,他单知道波本被调开了,可以抢了芯片就跑,他不知道波本早就和你们串通好了。」
「再说了,这个任务本来就是FBI在跟,是你们半路插手想要分一杯羹吧?」它犀利地指出。
诸伏景光在这时候是很有种政客们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的:「怎么会呢,这份密钥本来也不属于FBI,先到先得而已。」
他一边和系统斗嘴,一边扬声道:“琼斯,小心左边。”
左边向松田的衣袋伸手探去的正是FBI的潜入搜查官。
「精彩!何等高水平的妙手!」系统慷慨激昂如体育赛事转播台的解说员,「赤井秀一选手今天的发挥非常好,不久之前凭借先发优势打退了降谷零选手,抢到了关键的得分位置。现在他又打出了一手精妙的招数。让我们来看看松田阵平选手如何应对……哦,诸伏景光教练在场外进行了提示,松田选手反应过来了,他防住了,他防住了!」它甚至还为这段毫无意义的解说配上了廉价的喝彩声。
苏格兰艰难地屏蔽掉它聒噪的声音。在他的提示下,松田阵平总算确定了哪一个才是降谷零,不动声色给对方卖了个破绽,成功让金发青年在挨了他一拳的同时拿到了芯片。错身而过之际兜帽下的紫灰色眼睛盯着松田,里头写满的大约是对松田阵平趁此机会公报私仇的怀疑。
「球……不对,芯片进了!」系统欢呼。
芯片离身的卷发青年成功脱离战场。但赤井秀一不可能轻易放降谷零离开,迅速更换了目标。
令人意外,终结这场混战的是桑布卡。他在许久的观察后似乎终于得出了结论,清了清嗓子又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听他说话。苏格兰与松田看向他,不过仍在打个不停的两位蒙面人可不会因此就住手。
然而下一秒桑布卡的语出惊人就让他们没法再打下去了。棕发的代号成员大声呼喊:“不要再打了,都是自己人!”
看不清神色的两人姑且不提,观战的苏格兰差点因为“自己人”这个词而没绷住八风不动的表情。最后还是由最无所顾忌的松田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桑布卡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直接点了点那两个随着他的话语而不自觉地僵住的不速之客:“针织帽,三明治。”
组织中唯一有着看穿贝尔摩德易容的能力,因而常常被派去与她搭档的代号成员充满困惑地询问他们:“我不太明白,是因为蓝兜帽的始乱终弃喜新厌旧,才让你们卯足了劲想要破坏这个任务吗?”
26. Chapter 26
姑且不谈桑布卡那荒谬至极的推断,骤然被点破身份,金发青年难免有些僵硬。这反应不说不打自招,也算得上是变相承认了。但这件事可不能认下,于是降谷零仍想要挣扎一下。
“谁?”他矢口否认,并且刻意压低了声线,隔着面罩的阻挡,听上去完全不像那个口蜜腹剑的组织情报员,“针织帽和三明治是什么鬼东西?”
“我好像还没有正式地自我介绍过。”桑布卡笑容满面,并没有在意他的回避,“我,桑布卡,曾经在组织的情报组工作,后来因为想要与贝尔摩德小姐搭档才转入行动组,擅长记忆。”
苏格兰有理由怀疑他自己和贝尔摩德是唯二他能记住的名字,该说不愧是贝尔摩德的狂热追求者吗?
桑布卡无视了松田在听到“擅长记忆”这个说法的时候满脸想要吐槽的神情,继续说:“大家经常怀疑我记不住人名是故意的,我也很理解他们。这种事情很奇怪吧,能记住并且认出曾经见过的每一个人,有着这样能力的人却说自己记不住名字?连贝尔摩德小姐都说我这样次次都能认出她来的人绝无仅有呢。”
很有说服力的理由。想想贝尔摩德那千变万化的假面,并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一定能认出她来的波本从善如流地话锋一转:“我可不是什么三明治,桑布卡,我希望你能记住我的代号,波本。”
他往旁边瞟了一眼。长发狙击手在他说话前已经默默地摘掉了自己的面罩,冷着脸站在那儿的样子颇有几分理不直气也壮的味道。
“好的,三明治。”桑布卡点头。
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在意两名代号成员藏头露尾鬼鬼祟祟试图来破坏任务的行为是否是对组织的背叛,但是非常好奇他们与苏格兰之间的爱恨情仇,捅了捅他旁边的猫眼青年,锲而不舍地追问:“所以他们是因为你另寻新欢才决定来报复你的吗,蓝兜帽?”
「他已经彻底被贝尔摩德腌入味了。」系统评价道,「这种组织到底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诸伏景光默默地赞同了它的发言。他叹了口气,说:“没有这样的事,桑布卡。”
“真的吗?我不信。”桑布卡看起来完全不信任他眼中的渣男苏格兰的发言,他转向那两个刚刚露出真容的家伙,“你们来说。”
波本扯出一抹冷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并不是满脑子情情爱爱的恋爱脑,我来这里是因为发现了这家伙是卧底,所以来阻止他的行动呢?”他说着点了点旁边的莱伊。
从降谷零的角度来说,做出这样的甩锅决定可太正常了。他对栽赃一个组织成员是卧底这件事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莱伊没什么反应,鉴于他之前才半威胁地试探过波本的身份,此时此刻他反将一军也是理所当然。但是苏格兰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我终于知道我忘记了什么事了。」不止于惊讶,诸伏景光在脑中堪称绝望地对系统说,「黑田管理官难道没有告诉他莱伊的真实身份吗?」
遥远的长野县,独眼的搜查一课课长在冬日冰凉湿润的空气里打了个喷嚏,心想派去组织的两位警官还真是能干,让他们在FBI面前好好长了一次脸。只是为什么全程都是诸伏景光负责对接?也没收到报告说降谷零去国外做任务了啊。
显然,黑田管理官默认了这个消息是两人共同的调查结果,因而并未多此一举地通知降谷零。然而诸伏景光本人却是通过系统的灵感检定这样超自然的手段确认的莱伊的身份,又碍于公安内部禁止机密档案的横向传递,默认了黑田管理官会告知降谷零此事。阴差阳错之下,降谷零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没关系,你看莱伊都习惯了。」系统安慰他,「你们以前也没少陷害他。」
……但那是建立在他们以为莱伊是小组里唯一真正的组织成员的基础上。诸伏景光沉默。抛开这一层身份不谈,他本人其实相当欣赏莱伊的性格和能力。再者说在天台上莱伊还自曝身份想要救下他,虽然不论有没有系统的出现,诸伏景光都不会轻易接受他的好意,但这不代表他感受不到其中蕴含的那种沉甸甸的情感。
所以zero,平时打打嘴仗也就算了,至少不要随便祸水东引,把组织的怀疑全部集中到他头上啊!
波本在察觉到苏格兰惊讶的神色后就意识到了有什么超出他掌控的事情发生了。但他暂时还没能跳跃式地联想到他的栽赃歪打正着,莱伊的确是个深入组织想要来破坏此次任务的卧底,和他一模一样。
「你准备怎么做?」系统问,「我可以给你过一次话术哦。只要不是大失败,作为一个备选的方案也不错,你觉得呢?」
诸伏景光却拒绝了这个提议。苏格兰在莱伊开口为自己辩解之前拍了拍桑布卡的肩,在棕发的代号成员转头看向他时闭了闭眼,拿出了破釜沉舟的气势,说:“是的,我们有一段不可言说的过去。”
「你会后悔这个决定的。」系统说,但它的话听起来可一点儿也不像是在为诸伏景光感到遗憾,「诚实的苏格兰啊,你承认的是这段与波本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过去,还是这段莱伊默默守望最终成功加入这个家庭的过去,还是这段糟糠之夫波本与莱伊终究打不过天降系马自达的过去?这可都不是我的胡编乱造。」
暂时还没有听说组织内流言的莱伊还算淡定。但他在这一刻忽然想起昨天他离开时明美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头有了不祥的预感。
而并没有错过流言的迭代更新,甚至从看热闹的贝尔摩德那里被迫实时同步最新版本的波本瞳孔地震。hiro,你在说什么啊hiro?!
桑布卡兴奋地握住苏格兰的手:“喔喔喔!所以小蝴蝶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亲口承认了针织帽、三明治和黑墨镜都是你的翅膀吗?”
至今为止都以为这场好戏没有自己的份的松田阵平听到这里猛抬头。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多角恋的一方竟是我自己!
在四双神情各异的眼睛的注视下,苏格兰一根一根掰开桑布卡的手指,保持着温和过了头的笑容道:“真相并不像组织里流传的那样。莱伊和波本的确对我有一些误解,我会处理好的,还请您不要外传,可以吗?”
他的敬语水平实在是出神入化,美国人莱伊听着都觉得云山雾罩。不过桑布卡对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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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良好,他毫不在意地答应了苏格兰的请求,并且继续道:“所以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说这件事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贝尔摩德小姐还说你和三明治一定是一对,怎么都不相信我的猜测。”
“你的……什么猜测?”波本下意识地追问。
「喂,那前面可是地狱啊。」系统说。
“我认为蓝兜帽和针织帽才是真爱,是三明治对蓝兜帽爱而不得,屡屡棒打鸳鸯,甚至怀恨在心极力破坏他负责的任务。很有道理吧?”桑布卡雀跃地说,“还有说针织帽和三明治才是一对的,我不相信。”
“我倒是更喜欢这两个版本。”松田安详地闭上双眼,不去看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的波本,喃喃道。一个最好的流言版本不需要琼斯·马自达的存在,谢谢。
波本的表情比吞了一千根针还难受。他没法去瞪苏格兰,只能瞪了莱伊一眼,却发现对方竟然在这个时候开始神游。
「莱伊,你说句话啊!」系统自娱自乐地为他配音,语调矫揉造作,尾音几乎具象成空气中飘荡的波浪号。
「你疑似有点太智能了。」诸伏景光对它说。他很怀念系统刚上线时还算正经地为他介绍功能与进行检定的模样。
「谢谢夸奖。」系统在这时候就开始装死,假装没有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莱伊倒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在这些没营养的八卦中突然敏锐地意识到苏格兰的承认是为了给他解围。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苏格兰拼命给波本使的眼色,正是猫眼青年的示意才让波本没有再抓着卧底这一点不放,也正是这些示意让波本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了为自己的名声辩解。
赤井秀一再次开始怀疑自己对这两人身份的推断。组织不会真的慧眼识人到把三个卧底分到同一小组吧?
「莱伊一副灵感大成功的表情。」系统很有个统特色地点评道。
这场闹剧终结于松田阵平接起的电话。贝尔摩德轻柔的嗓音传了出来:“琼斯先生,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的任务。我想你需要来一趟研究所,密大有位新的专家刚刚抵达日本。”
松田阵平拧起眉,顾忌着莱伊和桑布卡的存在,仅仅只是询问式地望向苏格兰。而猫眼青年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示意这件事他也不知情。
桑布卡凑到手机旁边,欢快地说:“贝尔摩德小姐,我可以一起来找你吗?”
贝尔摩德很明显哽了一下,无奈地说:“我记得最近是你回研究所的日子?那你就和琼斯先生一起来吧。”
“太好了!”棕发的代号成员看上去很是高兴,不过他在拽着松田出门前没忘记向苏格兰挥了挥手,“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下次再来找你聊八卦!”
苏格兰回以了无生趣的眼神。他甚至记得八卦都不记得任务要的密钥还在波本身上,这对吗?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了三瓶威士忌。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然而在莱伊梳理完思绪,苏格兰斟酌好措辞,波本在众多问题中找到最重要的那个之前,系统突然开口,抛下一声惊雷:「我姑且确认一下,你不希望你旁边的两位当场暴毙吧?」
27. Chapter 27
「什么?」诸伏景光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回答,「当然。」
「很好。」系统说,「我曾经告诉过你,廷达罗斯猎犬一直在搜寻你这个时间偷渡者的痕迹。现在有个不幸的消息,猎犬将在一分钟后抵达当前时空,没有意外的话它会一口吞掉整个客厅。我不太建议你和他们分头跑,根据推算莱伊和波本一定会跟上你,所以解决办法只有一个。」
「这可能有些突然,不过,准备好和他们一起回到四年前的11月1日了吗?」系统问。
即使完全没有准备好,诸伏景光也并没有拒绝的选择。与上次唐突的潜行大成功不同,这次系统至少有了一分钟的时间贴心地为他安排好解决方案,甚至游刃有余地事先与他说明:「你可以先过一次乔装检定,以隐藏身份,避开时空规则的判定。」
诸伏景光点了头。这两枚自虚空中浮现的骰子最终停止转动时绽放出大量的礼花,系统的声音里带着意外:「乔装检定:1/60,大成功!」
「乔装大成功,让我想想……啊哈,这比幽灵还有趣。」
即便无法听见系统的幸灾乐祸,莱伊与波本仍然与苏格兰同时感到了一阵恶寒。
“发生了一些意外,所以我必须得长话短说。”苏格兰举起手示意。在猎犬的威胁面前,他的确没办法再按部就班了,甚至,考虑到他们即将面对的一切,他也没法继续隐瞒降谷零的身份了。
他面无表情地介绍:“我和波本,公安卧底。莱伊,FBI卧底。我们即将回到四年前的11月,为了躲避某种在时间线上追逐的神话生物,也为了救下某个在爆炸中丧生的倒霉条子。”
“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对,到处都是问题啊!波本和莱伊试图发出疑问,但在苏格兰眼中他们的面容很快像滴落的蜡油那样逐渐融化,话语被尖锐的杂音覆盖,只剩下一张一合的嘴唇,扭曲成蒙克画作上呐喊的人影。最终连这个影子也消失了,世界在万花筒一样的色彩里不断旋转。
……
「理智检定:44/90,成功。」
「理智检定:86/90,成功。」
「无理智损失。」
……
“有没有人能为我解释一下?”莱伊问。秋日轻寒的风拂过莱伊漆黑的长发,针织帽少见地被取下,挂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里头盛了一片飘落的梧桐叶。
“我解释过了。”苏格兰说,“略过那些不必要的细节,我们现在身处四年前的11月1日。”
“原来你才是FBI。”波本死死盯着莱伊,紫灰色的眼睛里几乎冒出火光,同时谴责苏格兰,“你竟然没有告诉我。”
“这是现在的重点吗?”莱伊有些烦躁地反问,“我都没有抓着你和苏格兰是公安卧底而不是玩弄卧底的变态组织成员不放。”
“莱伊,或许你可以解释一下玩弄卧底的变态组织成员是怎么回事?”苏格兰微笑。
莱伊反唇相讥,又或许是顾左右而言他:“你才应该解释一下我们的现状吧?”
“我说过了,同一时间不能存在两个完全相同的个体。所以我们需要进行乔装。”苏格兰心平气和地说。不,不止是心平气和,苏格兰看上去已经快要死掉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乔装?”莱伊难以置信地问。
系统很不满意这句质疑,气呼呼地念叨:「本来就是。普通成功的乔装能让你变装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困难成功的乔装包括了掩饰动作和习惯,极难成功的乔装几乎能保证你不被任何熟人认出来。至于大成功,你已经看到结果了。」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他,不,该说是她,她用一支临时买来的签字笔挽起长发,连降谷零都没想到幼驯染包罗万象的生活技能里甚至还包括盘发。美丽的黑发女性微微垂下那双蓝灰色的猫儿眼时宛如从浮世绘里走出来的古典仕女,上挑的眼尾适合描绘上一抹斜红。新月般的眉不画而翠,此刻正微微蹙着。她连衣服也换了,不再是苏格兰任务中惯常穿的那套蓝色连帽衫,而是变成了一身合体的米色及膝裙装,外搭卡其色风衣,配上黑色英伦风皮鞋,经典而挑不出错。
「绝对是完美无缺的女装,比你自己的衣品好多了。」系统像那种张口完美闭口第一的推销员,但是对诸伏景光进行了一番人身攻击。它紧接着转移话题:「往好处想,至少你穿的是平底鞋,不是吗?」
这话攻击的是莱伊。这位狙击手的长发几乎没怎么变,至于外貌,她在路上对着橱窗的倒影看清楚现在的模样时还以为看见了黑发的赤井玛丽。她被套上了黑色的百褶裙,长度约到小腿肚,搭上短款的皮夹克与粗跟的切尔西靴,以她被柔化了好几个度却仍旧微带凌厉的五官而言,看起来更像是飒爽的不良女大——看着她胸前的高耸,诸伏景光很难说她像女高。
真正像女高的是波本。在警校时期松田就开玩笑说降谷零换个性别就是天然的涩谷辣妹,诸伏景光一边拦着要上去揍人的幼驯染,一边在心里暗暗赞同。他没想到这个玩笑会成真。藏青色开衫搭配灰蓝色衬衫,制服裙下是笔直的双腿,加上堆堆袜与厚底的松糕鞋,除开妆容,完完全全就是千禧年前后的时尚少女。波本的脸本就显幼态,贝尔摩德曾经评价为打扮打扮混入高中生之间丝毫不违和,这下换上JK制服,走在苏格兰和莱伊之间简直像被姐姐们带出门玩的妹妹。
诸伏景光再次想起来他在研究所做的那个梦,颇为痛苦地怀疑将来他还会看到□□大佬版的萩原。
三位风格各异的美丽女性并排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好在是工作日,这里没有什么人,不至于引来围观。
“为什么只有我是短裙?”波本扯了扯裙角,质问道,并且感慨,“她们是怎么做到在冬天还光着腿的?”
莱伊沧桑地叹了口气:“这没有本质的区别,我现在也觉得有些凉。”她现在的声音是很有磁性的那种烟嗓,以至于这句叹息也像什么重大的人生感悟——也许的确是。
“我开始佩服我那穿着高跟鞋仍然能够健步如飞的母亲了。”她说。以赤井秀一的身体素质,当然不至于踩上粗跟的靴子就走得歪歪扭扭,但这不妨碍她浑身别扭。
苏格兰盯着莱伊仍旧挂在手指上的针织帽,若有所思:“所以针织帽才是你的本体吧,莱伊。”
“你最该解释清楚,苏格兰。”莱伊把炮火转向了她。
在穿越时间和跨越性别两件事面前,坦承身份好像也没那么难了。再者说,诸伏景光(女)说的话,和苏格兰(男)又有什么关系呢?因此容貌端丽的女性沉稳地说:“就是这么回事。我是诸伏景光,这位是降谷零,我们来自日本公安。不久前我向上级申请同FBI验证你的身份,已经得知了你的相关信息——赤井秀一,对吧?”
赤井秀一深吸一口气。诸伏景光确信她一瞬间咽下了很多对FBI高层的礼貌问候。
而降谷零则是冷笑一声:“你竟然还有脸骂我是FBI?”她接受现实比赤井秀一快多了,也许是因为没有那么多不必要的脑补,至少现在她已经能够迅速地翻起旧帐,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对方了。
“因为种种意外……我真的不能详细说明。”诸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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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光对上两双目光灼灼的眼睛,无奈道,“秀一,你真的想知道的话,就去问问你的上级密大是怎样的存在。zero,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告诉你的,我向你保证过的。”
“但你没说这件事还会包括把我们三个都变成女性。”降谷零幽幽地说。她同时注意到了诸伏景光自然地更改的称呼,并为此不爽道:“你怎么就喊这家伙秀一了?”
系统比她还要忿忿:「什么叫变成女性?这是大成功的乔装,不是大成功的变性。只是表面的伪装而已,实质上你们该有的都还在。毕竟本系统也不是什么魔鬼啊。」
「表面的伪装还能连身高一起缩水吗?」诸伏景光吐槽了一句。女性的身形与男性截然不同,不说身体的曲线,光是他们的身高就齐齐少了十公分左右。
「一米七的女性在日本已经要被称作天空树了,你们刚才不还收到了成为模特儿的邀请么?」系统理直气壮,但回避了身高到底是怎么缩水的问题。
而赤井秀一发觉了这个特殊的称呼,重复了一遍:“zero?”
降谷零抢在诸伏景光之前回答:“我们是幼驯染。”
赤井秀一欲言又止。他都不知道该先吐槽日本公安为什么会派一对幼驯染来卧底,还是先吐槽金发少女这副洋洋得意的模样。怎么,在日本没有幼驯染是犯法吗?
最后还是诸伏景光把话题拉回来:“四年前的11月7日,我和zero的一位同期好友在拆弹时死于爆炸,我希望能够改变他死去的命运。为此将你牵扯进来,我很抱歉,秀一。”
降谷零难得地闭嘴了,没有抗议诸伏景光为什么要向这家伙道歉。她同样认为在这件事上莱伊是遭了无妄之灾,只是暂且拉不下脸跟着道歉。
赤井秀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本就是富有攻击性的好看,无论是作为男性时的帅气还是作为女性时的飒爽,冷下脸面无表情时都有种不近人情的锐利。但从她在天台上的决定就能看出来,她的回答只会有一个:“我知道了。你该为之道歉的是这个该死的乔装,而不是救人。”
“所以我们该做什么?”她问。
「但这次的任务其实很简单。」诸伏景光对系统说,「我们已经知道炸弹会再次启动,大不了就在最后把炸弹扔出去,或者把这些警察引开。为了安全起见,直接把炸弹换成我们的也可以。」
组织的苏格兰先生……苏格兰小姐面不改色地说出了相当违法犯罪的发言。随后她暴露出了真正的目的:「所以我们不能直接去到11月7日当天吗?」
这样的乔装大成功还是能少一天是一天吧!
「很遗憾,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短期内的第二次时间跃迁了。」雪上加霜地,系统告知她另一件事,「保险起见,在停留的这几天内,你们需要去接触这个时间段的自己。具体的原理我就不介绍了,简单来说,相似的气息能够混淆猎犬的感知,保证你们在既定的时间到来之前不会被迫离开。当然,为了避免被怀疑,你们也可以交换着去找人——毕竟在这个时间点,你们三个外来者也算是一体的。我保证,这是为了你们好。」
「……饶了我们吧。」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某个偏僻的角落窝着躲过这七天的诸伏景光痛苦地屏息。
「加油吧!身体虽然变矮,但头脑和身手仍然灵活,无所不能的三位卧底,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应对。」系统棒读道。可惜诸伏景光不会吐槽它提前抄袭了别人的台词。
温柔的女性站起身,沉重地向另外两人宣布接下来的安排:“我们恐怕得去见见还在尝试接触组织的自己。”
28. Chapter 28
诸伏景光带着一身疲惫从公安隐秘的训练所走出来。他抬头望了望天色,逢魔之时的暮色深浓,隅田川平静的水面倒映着天空,像有人为天幕涂抹上瑰丽色彩之后,将饱蘸着颜料的画笔在河水里轻轻一涮,于是天与水就变成了相仿的绚烂。纱一般的霞光笼罩着整条街道,为匆匆来往的行人蒙上一层暗暧的光晕。
公安在组织内安排的卧底不久前刚刚牺牲,因此急于安排新的人手以掌握组织的动向。好在诸伏景光的确出色,从警校毕业仅仅一个月后就基本通过了考核,如今正一边维持着公安为他伪造的黑色世界身份,尝试接触组织,一边继续查漏补缺,锻炼自己的能力。
不知道zero此刻在做什么,想必已经穿上了警服,作为朝日影下的警察在为着他们共同的理想而前进吧。诸伏景光离开得匆忙,对外说的是辞去了警察工作,之后便销声匿迹。他对降谷零更是有愧疚的,没敢去打听他的反应,只能默默地祈祷有重逢的那一日。
诸伏景光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他忙得昏天黑地,加之某种逃避的心理,以至于很久没有想起亲友。卧底训练中逐渐培养出的敏锐直觉发出疑问:为什么此时此刻他想起了降谷零?
他停下脚步,回头扫视着繁忙的街景。公安的训练场安排在喧闹的商圈,以门可罗雀的健身馆作为掩饰。下班时间过后,人群逐渐向这里涌来,拎着菜蔬的主妇与夹着公文包的上班族比比皆是。诸伏景光的目光停留在街角,几个女孩在电线杆旁围作一堆,看打扮像是不良少女,染发浓妆一应俱全。中央的金发女孩背对着诸伏景光,穿着同样不像乖乖女,但制服与身边的其他人不同。路人偶尔投去几眼,多半以为她们是同伴,最多念叨两句这时间怎么还不回家,真是让父母操心的孩子,不甚在意地走过。
诸伏景光拧起眉。他有些怀疑这是起了什么冲突,第一反应就是去阻止,想起卧底任务又停了步。
带他的教官很了解他们这些刚从警校毕业的学生,耳提面命地教导他事事以隐藏身份为最优先。只有保护好自己的身份,他才能救下更多的人,虽然过程中的牺牲无法避免。诸伏景光将之视为火车难题。人的生命与价值该如何衡量?以他的性格,即便是拎着马桶搋子路过,也是要扑上去尽自己的全力的。
因此诸伏景光在挣扎片刻后还是拉上兜帽——他在这时候已经习惯穿蓝灰色连帽衫了,系统对他衣品的诋毁并非无凭无据——快步上前,以严厉的口吻对那个已经扬起了右手的褐发女孩说:“你们在做什么?”
对方见到大人来了,不屑地嗤笑一声,但还是放下了手。这个年纪的孩子叛逆归叛逆,也知道审时度势,打量诸伏景光两眼之后认定他不好惹,放了几句狠话就带着人离开。
那位险些被打了一巴掌的金发女孩悄悄松开攥紧的手。如果诸伏景光晚上前几秒,他大约就会看到受害者反杀霸凌者的精彩戏码。不过现在也不差。金发女孩转身规规矩矩地向他鞠躬道谢,抬起头时露出不施粉黛的眉眼。颜色稍深的小麦色皮肤并不是有意妆扮,紫灰色的眼眼角微微下垂,卸下所有尖刺看人时有种天然的无辜。
在诸伏景光为那副过于熟悉的面孔而怔在当场时,少女慢慢把碎发别到耳后,她手腕上挂着的白色编织发绳因此而一晃一晃,发绳上坠着蓝眼睛的小黑猫,造型可爱别致。真奇怪,她分明是刚刚过耳的短发,却有着随身带发绳的习惯。通常来说只有那些与女友感情甚笃的男性才会有这样的特征,宛如某种对于主权的隐秘宣示。
“我叫安室玲子(Amuro Reiko)。”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又好奇地问,“你叫什么?”
连名字的发音也是有一点像的。鬼使神差地,他在那双笑弯起来的紫灰色眼眸的注视下脱口而出:“诸伏景光。”
对方倒是稍微怔了怔,意外于他的坦承,随后很快以借口掩饰过去:“是宽广的广吗?”
诸伏景光有些懊恼。在四年前他尚且称不上是一个万事妥帖的资深卧底。换作苏格兰,即便是在熟悉的面容前也必定是会丝毫不露口风的,但他还只是个才从警校毕业不久,尚未真正见识到组织残酷一面的新人,面对的又是安室玲子这样熟谙honey trap的老手,因此他犹豫片刻后还是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开口道:“不是,是另一个景,有影子的意思。”
“是那个景吗?很少见的写法呢。”安室玲子雀跃地说,“我的朋友名字里也有这个字——她叫景子(Keiko),和最近TBS台在播放的刑侦剧女主角的演员同名哦。不过我不喜欢那个女主角,景子比她可爱多了。”她撇了撇嘴,情绪像瞬息万变的风。很久以后诸伏景光会意识到那是波本提起讨厌的FBI的神情。
“真巧啊。”现在的诸伏景光还不熟悉波本锻炼出的那套甜蜜的假面与经过贝尔摩德教导的精湛演技,也无从得知黄金时段的电视剧究竟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他只能这样干巴巴地应和。
“谢谢你帮忙啦。”安室玲子双手合十再次道谢,“我刚回到日本没多久,没亲没故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倒霉被她们盯上了。要是没有你帮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你一个人住吗?”诸伏景光忍不住问,“万一下次她们再找上你怎么办?”
“不,我和两位朋友一起。”安室玲子否认了,随即她又消沉地叹气,“但就算加上她们也打不过这些不良少女吧?”
虽然事实是那些不良少女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安室玲子,三位女性一起出动只怕可以整顿全东都的不良和混混吧。但诸伏景光可不知道这一点。他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抵得过自己的良心,提议道:“我给你留个电话吧,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以打电话给我。”
“真的吗?”安室玲子立刻翻出自己的手机,双眼发亮地看着诸伏景光,“太感谢了!你真是个好人。”
突然收到了一张好人卡的诸伏景光莫名觉得自己被套路了。是错觉吧?他这时候还以为对方是货真价实的高中女生,同住的朋友应当也是未成年呢,自然是不会有什么疑心,轻易将这种感觉抛在了脑后。
他在那部小巧精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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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里输入了自己的某个电话号码。一个崭新的电话号,第一个联系人就是今日意外遇上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女。
“你要留一下我的号码吗?”安室玲子拿回手机,摆弄了几下,微笑道,“放心,我不会觉得你像搭讪的怪大叔的。”
诸伏景光被她噎了一下,本想拒绝,不过转念一想,虽说他确信zero没有这样一位刚刚从国外回来的亲人,但万一呢?
安室玲子露出代表胜利的笑容。她纤细的手指飞快地编辑完短信,点下发送。诸伏景光放在胸前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在这样的笑容面前有些无所适从,认定不该再停留下去,于是匆匆地告了别,身影很快没入汹涌的人潮,几乎像是落荒而逃了。
安室玲子停在原地,目送着诸伏景光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走回落脚的酒店。
在四年前她们本该是没有身份没有钱财的黑户,不过好在这个年代互联网虽然还未普及,但已经在蓬勃发展的过程之中。化名为安室玲子的降谷零以她超越时代的技术轻而易举地攻破了东京某个小型地下赌场的网络,指挥着两位行动组成员来了波黑吃黑——在既定的时间线里,它不久之后也会被另一个暴力团接手,因此她们毫无心理负担。身份证明则更好办,组织的代号成员就没有不知道东京某些灰色业务的联系方式的,给钱就能解决。因而她们住的是最高档的酒店,位于大楼顶层的豪华套房,俯瞰繁忙的东京湾。
她刷开房门推门进去时只有赤井秀一在。黑发的女性已经把裙装换成了牛仔裤,一头长发仍旧披散着。她是习惯如此的,不像诸伏景光,总得把长发盘起或是束起才觉得不妨碍行动。
诸伏景光不见踪影,大概是去找四年前的降谷零了。安室玲子为此而有些不爽地把小皮包甩到沙发上,差点儿砸到赤井秀一,后者慢慢地坐直身体,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很有出演女性的天分。在日本这叫什么来着,女子力?”
“闭嘴吧,诸星玛丽。”安室玲子以充满嘲讽的口吻嫌弃道,同时在离她最远的角落坐下,“不愿意加入行动的家伙没资格说话。”
在她们商议计划时,最先确定下来的就是安室玲子去找诸伏景光,绿川景子去找降谷零。这两位很有底气地认为自己绝不会对与亲友如此相似的女性过于怀疑。系统评价她们在坑过去的自己这一点上同样毫不留情,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幼驯染。
至于赤井秀一,她拒绝了苏格兰好意帮忙的提议,扶额说道:“这段时间我应该正在接触明美,身边最好还是不要出现新的女性了。先等等吧。”
「实在不行她可以和明美去做闺蜜,顺便给这个时间点的诸星大助攻。」系统幸灾乐祸。
「是个好办法。」诸伏景光赞同它的意见,并转述给了赤井秀一。
“饶了我吧。”她揉着太阳穴发出叹息。赤井秀一此刻只是在为女友变闺蜜的可能而无奈,尚且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更大的惊喜,或者说惊吓。就像她自己喜欢说的那样,fifty fifty,各有一半。
29. Chapter 29
降谷零的踪迹比诸伏景光要难寻得多。作为一个灰色地带的情报贩子,神秘主义是安室透生存的法则。他在大部分时间里隐于幕后,像当代日本的莫里亚蒂。即使是在如此早的时间点,这种作风也已经初露端倪。大部分人只知道灰色地带出了一个能力颇强的新秀,连金发黑皮这样明显的特征都不曾流传出去。
不过今日出于客户的要求,他亲自出现在了交易地点。金发青年只戴了一顶帽檐压得极低的鸭舌帽,明明是显眼的外貌,却自然地融汇入歌舞伎町的人流中。
时间是晚八点左右,歌舞伎町一丁目人潮络绎不绝,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牌在大楼的外立面上错落有致。这是条灯红酒绿金迷纸醉的不眠之街,从战后“全首都复兴的桂冠”到如今“欲望的迷宫都市”,合法与不合法在此交融得天衣无缝。这里既是新宿区政府的所在地,也拥有众多酒吧、情人旅馆与风俗店,□□成员与下班的政府职员擦肩而过,宛如在演绎一场现实中的荒诞喜剧。
客户是歌舞伎町某个不起眼的小型暴力团的头目,由于名下仅有的地下赌场遭人抢走了绝大部分现金而辗转联系上了最近风头正劲的新人情报贩子。风头正劲说明能力不错,新人至少要价不高,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降谷零原本不会理会这种要求他露面谈交易的客户。不过公安的情报显示,这个暴力团规模虽小,却可能属于组织龙蟠虬结的庞大根系的末梢。抱着宁可错认不可放过的心态,他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份工作。
约定的地点倒是个清净的咖啡厅,招牌上以花体字低调地写着店名Marple。能在歌舞伎町开起这样的一家店,背后的老板多半也不是什么普通人。降谷零推开门走进店里时风铃声轻轻一响,迎面吹来一阵暖风,混杂着咖啡豆与茶叶的苦涩芬芳,隐隐还有酒精挥发的微醺香气。他被脂粉与清一色的花果甜调商业香折磨了一路的鼻子终于得到了休息。
降谷零环顾四周。他到得比定好的时间要早上半小时,这也是他的习惯之一,事先做好一切准备总不会有错。金发青年关注的重点与众不同,他略过那些精心设计的陈设,目光扫过每一个座位与客人。咖啡厅的座位之间培了土,种着丛生的折鹤兰,细长柔软的叶片优美地舒展散垂,隔开了邻座的视线。不过店里此时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客人。这样开阔明亮的空间更适合在落满阳光的下午走进来喝一杯咖啡,而被霓虹灯照亮的黑夜则通常属于买醉的酒吧。
“一杯短笛。”降谷零对店员说。
他随后走向角落的座位,视野开阔又不易被发现,他喜欢这样的位置。只是他走近后才发现有位女性已经坐在了这里,她那以一支朴实无华的铅笔挽起的黑色长发恰到好处地掩在银边的细叶之后,以至于降谷零在初步观察时都没有发觉她的存在。
听见脚步声,这位女性转头望过来,一双蓝灰色的猫眼里含着疑问。
降谷零本该抱歉地向她一笑,然后离开选择另一个座位。这样的应对已经在他心里演练了一遍,但对上那张端丽的面容时他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并不是因为他直接认出了那过分熟悉的眉眼,或者说正是因为过分熟悉,所以在看到时才会愈发难以确定。偶尔会有这样的事吧,看见熟悉的事物却一时感到无比陌生,就好比盯着一个字看久了也会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它。心理学中称之为Jamais vu,比起语义饱和这个学术性十足的翻译,旧事如新也许会更生动贴切些。
降谷零只是突兀地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和诸伏景光还在读小学的时候。那时候诸伏景光的心因性失语症刚刚恢复,但还是不太喜欢开口说话,时常独自坐在角落安静地看书。降谷零看到时总是会喊一声hiro,于是蓝眼的孩童就从书页间抬起头,眼带询问地望向他。
“有什么事么?”这位黑发女性开口了,将降谷零从回忆中叫醒。
“不,没什么。很抱歉,你和我的一位朋友很像。”降谷零说,“我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过得如何。”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在他听不到的地方,系统阴阳怪气地说。
黑发的女性掩唇轻轻咳了一声,以此来掩盖唇边走形的微笑。她的演技没有安室玲子那么传神,好在降谷零此刻没有心力去揭穿这一点。
“我原本该说,好蹩脚的搭讪。”她放下手,轻笑道,“但你也和我的一位朋友很像。相逢即是有缘,不介意的话,坐下来聊聊吧。请问怎么称呼?”
降谷零从善如流地在她对面坐下。他对这位坐在这个特定的位置上,优雅从容的谜一样的女性是存着戒备的,因此只报出了现用的假名:“安室透。”
“安室桑。”对方似乎是在叫他,又似乎只是单纯地重复了一遍,有些惊讶地说,“连姓氏也和我的朋友一样呢。如果不是我知道她在日本没有亲人了,我一定会认为你们是姐弟。”
“我叫绿川景子。”黑发的女性紧接着自我介绍道,“很高兴认识你。”
虽然读音不同,但的确是同一个汉字。这个想法在降谷零脑海中一晃而过。
绿川景子一手托腮,鬓边的碎发垂下两缕。她穿一袭剪裁简单而流畅的黑裙,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灰色的薄绒围巾与卡其色风衣外套搭在一边。在降谷零走近前她正低头啜饮着一杯热托蒂。这款驱寒的热饮常常以苏格兰威士忌为基底,调入柠檬汁、蜂蜜、红糖与肉桂,更适合出现在酒吧或者餐厅,并不在咖啡厅常规的菜单上。歌舞伎町的咖啡厅不可以常言而论,即便店里的陈设与氛围同这个混乱颓靡的地方格格不入,用粉笔写在高挂的小黑板上的菜单里也有几款含酒精饮品,例如百利甜拿铁与青梅酒嗨棒。不过降谷零记得其中并不包括热托蒂。
也许是熟客,才会让店员破例制作不在菜单上的饮品吧。降谷零如此想,也就这么问了。
“熟客啊,也许吧。”绿川景子向着送来短笛咖啡的服务生笑了笑,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需要的,在他离开之后才继续说,“因为帮了这家店的店主一个小小的忙,所以得到了一些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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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优待。”
“过度的谦虚可不是美德哦。能让店主如此关照,想必不是什么小事吧?”降谷零习惯性地试探道。
“的确是小事。”绿川景子并不接他的话,轻描淡写地说。与坦坦荡荡承认自己刚刚回到日本的安室玲子不同,她刻意模糊了时间,做出一副在东京居住许久的模样。
在旧的世界线中,降谷零同样接下了来自竹中组的委托,来到这间咖啡厅商谈交易,只是过程不太顺利。后来他和诸伏景光聊起过这一天,说见面的咖啡厅差点发生火灾,警察来后把他和客户都带去做了笔录,几小时后才确认是因为线路老化这样的意外。虽然他最后还是通过这条线成功搭上了组织,但过程平白多了几番波折。
绿川景子靠着这些信息,提前一天向店主指出了问题所在,因而能够在此时此刻以一副熟客姿态安闲地坐在角落,干扰了降谷零的判断。
“虽然不在菜单上,但是热托蒂意外的好喝哦。”她摇了摇杯子,颜色较纯威士忌略深的酒液也随之轻轻摇晃,“我会建议店长之后对外售卖的。不过也只能在歌舞伎町如此了吧。听说店长有在米花町开分店的意向,在那边可不适合随意售卖酒精制品。”
“所以说,安室先生是来做什么的呢?”绿川景子仿若无意地问,“您不像是经常出入歌舞伎町的人。”
“有一些生意要谈。”降谷零故作苦恼地说,“难缠的甲方提出要在这里见面,我这样没什么话语权的小人物也只能答应下来了。”
他只是简单对事实做了些粉饰。然而绿川景子的反应却出乎降谷零的预料。
“啊,你是说那位竹中先生吗?”黑发的美丽女性放下玻璃杯,唇边的笑容意味深长,“那你不必等了,他不会来了。”
她的敬语用得极好,令人怀疑是出身自京都的那些世家大族。虽然口音是标准的东京人,没有丝毫京都雅言的痕迹,但说这句话时的姿态简直令人想起《源氏物语》中夜夜在枕边私语的六条御息所的灵魂。
「是坏女人哦。」系统说,「完全是坏女人嘛。」
「毕竟我参考的对象是贝尔摩德。」绿川景子欣然接受了这句评价。
“比起那个家伙,我更希望你能和我合作。”她在降谷零神色骤变想要起身离开时早有预料地抬起手,从叠放在一旁的风衣里抽出一把□□PPK/S,咔哒一声保险打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金发青年,“请别轻举妄动,安室先生,我还不希望我未来的合作方在这里出什么意外。”
绿川景子侧耳倾听。店外传来摩托车轰鸣的咆哮,并着暴力团底层成员们常有的那种粗俗无礼的话语。远处有警笛声逐渐接近,这些声音因此而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她噙着温柔宁静的笑意,对降谷零说:“那些是竹中先生的手下,想必是来找我的吧。不过我提前报了警,恐怕他们在此之前得先去警察局走一趟了。”
“现在,为了我们的谈话不被可靠的警察先生们干扰,就请安室先生和我一起先行离开吧。”
30. Chapter 30
降谷零从来不是束手待毙的人。他沉着脸,目光逡巡着试图找到对方的破绽,以安静迅速地夺下手枪。
“你似乎在想一些对女士不太礼貌的事。”绿川景子说。她仍安然地坐着,握枪的手纹丝不动,只微微转头瞥一眼吧台后的服务生与咖啡厅里其他的客人,似是闲聊又似是威胁:“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做。”
这招对未来的波本而言未必管用,不过对现在的降谷零来说刚刚好。他暗暗为这个女人对他的了解心惊,同时跟着她的指引站起身。
绿川景子却在这时候放下了枪,自顾自地拿起风衣披上,再慢条斯理地裹好围巾,对着墙边光可鉴人的黄铜色装饰横条整理自己的仪表。她只说了一句话,就止住了降谷零意图夺枪的动作:“关于那些烦人的乌鸦,我希望能和你合作。”
“我可不敢招惹那样大的组织。”降谷零虚伪地说。不过他在服务生走过来结账时绕过桌子,亲切地挽住了绿川景子的手臂,以示暂时的休战。
“请问,是咖啡不合口味吗?”服务生瞥见桌上几乎一口也没喝过的短笛咖啡,询问道。
“不,咖啡很好。”绿川景子代替降谷零回答,“只是我们还有些重要的事要做。”
「这未免有些暧昧了。」系统评价,「你的语气听起来就像看对了眼火速去开房的男女,更何况这里还是歌舞伎町。」
看上去服务生和系统有着同样的想法。
「贝尔摩德通常是这么做的。」绿川景子内心的声音听起来也不怎么开心,「而我一时间没能想起来别的处理方式。」
在服务生过来之前她已经将手枪收回了千鸟格的手提包中,这时候便从钱夹里抽出一张面值足够大的新钞,压在玻璃杯下,说:“不用找了。我们能借用一下后门吗?”
“当然可以。”服务生也听到了外面的骚动,赞同地说,“您不提我也会建议您从后门离开。歌舞伎町隔三差五就会有这样的事,您这样的女性可不该被卷进混乱里。”他顺带着对降谷零投以鄙夷的眼神,认为让女性支付两人份的账单也太过失礼了。该不会是在歌舞伎町猎艳试图傍上富婆的小白脸吧?这脸英俊是英俊,倒是不怎么白,绿川小姐也不像是会包养小男生的性格。
这混乱还是她一手造成的呢,降谷零忍不住在心里想。绿川景子温柔端庄的外表迷惑性极强,任谁看到这样一位当代大和抚子式的女性,都不会轻易怀疑她与洗劫赌场的事件相关——是的,从绿川景子透露的少许信息中,降谷零已经基本确认她就是让竹中组倒霉的幕后黑手了。
「降谷零大概在心里骂你是两面派。」系统对绿川景子说。
「那我只能说很抱歉。」绿川景子看起来并不怎么愧疚,她仍旧兴味十足地观察着身边的降谷零。对方将神情掩藏得极好,展露给外界的是一副不变的微笑假面,不过作为一同长大的幼驯染,她还是能够从中窥探出几分心烦意乱。
温柔端庄的表象倒也不算是她有意所为。虽说以贝尔摩德为模仿对象,不过绿川景子还是学不来她那样的风情万种。光想想就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了!因此这部分是她结合苏格兰的人设自由发挥,尽可能地本色出演才是演技不佳的演员最好的选择。
她带着降谷零从后门离开咖啡厅。这扇门从最初恐怕就是为类似的目的而设的,通向一条离开歌舞伎町的偏僻小巷。此时夜幕已经沉沉地落下来,笼在薄云后的月与天边黯淡的星子鞭长莫及 ,唯一能聊以照亮的是楼宇缝隙间漏过来的路灯光。砖石垒砌的墙面与暗自滋长的蛛网和青苔都在昏暗的苍白光线下模糊不清。
“就在这儿吧。”绿川景子停下脚步,鱼一样从降谷零的臂弯里滑出去,“这里没有监控。”
这时候她看上去是毫无防备的。手枪放在包里,女式手包的搭扣精巧是精巧,打开却不怎么便宜,很难立时抽枪反击。因此降谷零理所当然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举起他带着的□□26对准了绿川景子:“我在地下世界学到的第一课就是任何时候都不要放松警惕,你觉得呢?”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绿川景子含笑说。她看上去并不因此而恼怒或是恐惧。
几乎是在降谷零生出不祥的预感的同时,绿川景子动了。她以难以捕捉的速度侧身飞踢一脚,降谷零只觉得手腕被一股大力击中,握枪的手不自觉地一松。另一只柔软的手随之将手枪勾走。绿川景子在金发青年反应过来之前退开两步,借着路灯光端详着这支枪,金属上沾染的体温很快被初冬冰凉的夜风带走。她挽在手肘处的手提包上的流苏晃了晃,很快归于平静。
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固然有苏格兰长年累月的锻炼的功劳,但在降谷零满心防备的时候,只靠现在的绿川景子也很难做到这般轻松写意。
一分钟前的短暂对话中,绿川景子若有所思地问她的系统:「我觉得zero应该快要忍不住拿枪指着我了。如果我想要卸掉他的枪,需要过什么检定?」
虽说表现得强势从容,但绿川景子实际上一直在避免与降谷零正面冲突。警校第一可不是开玩笑的。她有多出四年的战斗经验是不假,却也基本被对现在使用的女性身体的不熟悉抹平。如果她想要维持这种威慑,最好还是选个合适的时机杀鸡儆猴。
「我想想,除你武器?」系统给她播放哈利波特电影中的缴械咒原声。
绿川景子无语:「认真点。」
「通常来说是进行斗殴检定,不过你是特例。」系统说,「仅在缴械这件事上,你的检定自动判定为成功。所以放心地动手吧。」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样的能力?」绿川景子吐槽道。
「这是系统根据你的过往战绩计算出的结果,绝对真实可靠。」电子音说。
绿川景子回忆了自己的过往战绩,并没有想起什么值得在意的事。至于普通的缴械,谁还没有从敌人手里抢过几把枪呢?
不过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她慢悠悠地合上保险,把这支小巧的□□26送回降谷零手中:“下次可要拿好了。”
她是真心实意在告诫,只是在降谷零耳中听起来像极了嘲讽。
“你究竟是什么人?”降谷零问道。
“绿川景子,我说过了。”她回避了关于自己的事,只说,“最近那些乌鸦实在聒噪,我没时间应付他们。你有能力成为我的代理人吗,安室透,不,降谷零先生?”
这个名字从口中吐出时,连绿川景子都有些恍惚。她实在太久没有听到过,也不曾提起过这个完整的名字了。在组织,苏格兰习惯称呼波本或是安室,极偶尔的时候会低声喊一句zero。幼驯染之间的亲密称呼代表着无可动摇的信任与安心,也让本名终于再度被提起时忽然多了几分陌生。
降谷零的反应必然是更加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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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的。冷汗一瞬间爬满了他的脊背,他完全是凭借着本能维持着面上的神情,尽可能地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谁?我可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反应倒是和不久前波本被桑布卡揭穿身份的反应很像。也是,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嘛。
“别做无谓的尝试。”绿川景子轻笑,“还要我再说下去吗?比如诸伏……”
“够了!”降谷零打断了她,死死地盯着她那双轮廓过分熟悉的蓝灰色眼睛,这双眼睛里流转的光应该是骄傲且意气风发的,而不该在这条昏暗的小巷里含着淬毒的微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说我们毫无联系,你大约也不会相信吧。”绿川景子的指尖抚过自己的脸颊,她甚至稍微用了点力按了一下,在肌肤上留下一个整齐的半月形痕迹。这时候降谷零还不知道有贝尔摩德这样天衣无缝的易容技术,因此并不理解她的这番举动。不过在咖啡厅里他也有注意到,绿川景子仅仅化了维持礼节的最低限度的淡妆,并不足以伪饰出那种熟悉感。
事实上绿川景子本人对着那些五花八门的瓶瓶罐罐很是束手无策,还是安室玲子出手,她过去从贝尔摩德那里稍微学了一点易容技巧,再加上莱伊这个有女友的家伙,才勉勉强强地给景子画完了这个妆容,还是奔着和本人不像的方向画的呢。
“就当作他是我的弟弟吧。”她说弟弟这个词时语气有些细微的变化,降谷零暗暗记下这一点,“我那愚蠢的弟弟哟,走上了一条和我相似又不同的道路。”
“我没听他提起过你。”降谷零不太相信她的话。以他和hiro的关系,没理由hiro不和他说啊。
“如果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我的存在呢?”绿川景子的笑容蒙上了一层影影绰绰的哀愁,“我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你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在离开这个世界前为你们做一些事。”
「这是你今天说的第一句真话。」系统说,「虽然离开这个世界指的是回到属于你的时间中去。」
绿川景子唇角的弧度有些僵硬,她和降谷零一样快要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系统甚至还在火上浇油。她只能催促道:「快快快,给我过个表演。」
骰子在虚空中滚动:「表演检定:13/60,困难成功。」
“离开这个世界?”降谷零惊讶地重复。他在这个时候才注意到绿川景子的身形有些不稳(穿不惯高跟鞋导致的),方才夺走他手枪的那一记似乎也是以技巧取胜(因为拿不准女性的身体力量),只是她掩饰得极好,她自己不说,很难看出她即将不久于人世。
“别告诉他。”绿川景子淡淡地说,“我的事太复杂,就连你也最好不要深究,不知情才是最安全的。高明……他可以照顾好自己。但我放心不下景光,还有你。”
「如果你在说诸伏高明的时候不磕绊一下,效果会更好。」系统评价道,「不过既然你的检定结果是困难成功,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从来没有直呼过高明哥的名字。」绿川景子满怀忧伤地说。她良好的家教让她对此颇为愧疚。
那种危险感从她身上退去了,以至于现在的绿川景子与诸伏景光更为相似,任谁也无法否认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降谷零很难再保持他全然的怀疑了。
“樱花也好,乌鸦也好,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达成所愿。”她轻声说,“你知道贝尔摩德吗?”
31. Chapter 31
“贝尔摩德?”降谷零反问,“你是说那种加香葡萄酒吗?”
“当然不是。”绿川景子被他逗笑了,鬓边的碎发晃了晃,不久前云雾一样的轻愁散去。她似乎是想要倚在墙边,目光落到苔痕密布的墙面上时却微微蹙眉,最后只是换了个姿势站着。
降谷零注意到了这一点。思及这个危险的女人至今表现出的一切,他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说:“我开了车来。如果你相信我,我们可以去车上聊。”
“你真贴心,亲爱的。”绿川景子说。
「稍微有些过了。这句话太贝尔摩德了,和你目前为止在降谷零面前的形象不太符合。」系统提醒她。
绿川景子从善如流地往回收了收演技,把话题拉回到正事上来:“你既然想加入那群乌鸦,就该知道他们以什么为代号。还是说你要告诉我,你调查到现在仍对他们一无所知?”
她的神色几乎有些严厉了,以至于降谷零相信如果自己给出否定的答案,她一定会转身就走。这倒是让他想起来大学时候的诸伏景光,猫眼青年在面对屡教不改的偷懒组员时露出的就是类似的神色。娜塔莉小姐曾经说,如果他不做警察的话,说不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教师呢。这话由身为教师的娜塔莉小姐说来格外有说服力。
因此降谷零不自觉就有些气短,低声说:“他们以酒名作为代号。”
「其实你的确可以做他的老师,至少在卧底这方面是如此。」系统说。
「他不需要我的教导也能做得很好。」绿川景子回答它,「现在的zero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她现在已经习惯一心二用了,与系统交谈的同时也对降谷零说:“不错,贝尔摩德就是其中一员。或许你会更熟悉她明面上的身份——莎朗·温亚德与克丽丝·温亚德。”
“这可是个大新闻,记者们会为此疯狂的。”降谷零喃喃道。他显然听说过这两个名字,但仅限于听说。这位千面的魔女光明正大地在聚光灯下露出自己的真容,同时把自己的黑色身份掩盖得极好,至少日本公安从未将目光放在她身上过。降谷零知道莎朗这个名字还是靠着曾经每月一次的电影日,他和诸伏景光会在各种随机抽选的电影中度过一整天,金发的女明星不止一次地出现在电视荧幕上,贡献她精彩绝伦的演技。
「贝尔摩德没有招惹你们任何人。」系统说。它的目光穿越空间,看到酒店里的安室玲子按下发送键。邮件没有标题,正文仅仅写着一行简短的文字:好久不见,莎朗,还记得三十年前的那间实验室吗?
「但她是组织成员,最好的结果也是成为污点证人,而我们正在帮助她实现这一点。」绿川景子圆滑地说。
当然,贝尔摩德绝不会因此而感谢她们。
降谷零沉吟片刻,问:“你希望我做什么?”
“你可以去查证她的身份,假如你做得到的话。”绿川景子先点破了他的怀疑,然后才说,“放心,安室先生,我希望你做的就是你想做的。至于证明,我的这张脸,我掌握了你的身份却并无行动,还不够证明我的善意吗?”
“去接触组织吧,以我,以一个与贝尔摩德同样成功的实验体的名义。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她看上去并不在意这番话对降谷零造成了怎样的冲击,仅仅是有些伶仃地站在那儿,凝望着今夜隐在层云后暧昧不清的月。
降谷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组织在研究长生不老吗?你……您……”
他顺着绿川景子的话迅速地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年过五十的莎朗·温亚德与尚值青春年华的克丽丝·温亚德是同一人,那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瞧上去只有二十代的端丽女性,真实年纪究竟有多大?她真的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hiro未曾谋面的姐姐吗?
但在他问出口前,绿川景子打断了他:“我不是一位称职的……姐姐,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从未出现过。就当是最后的临别礼物吧,我给你们一条进入组织的安全的道路。”
「根本不存在的人要怎么才能出现?」系统吐槽她的话。
“等等,什么叫你们?”降谷零吃了一惊。
然而绿川景子不再回答。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随后语气轻快地说:“已经很晚了,我该走了。安室先生,希望你能尽快确认我今晚所说的话,毕竟我的时间所剩不多。之后我会再联系你,回见。”
“对了,这些东西物归原主。”绿川景子离开前翻了翻风衣口袋与袖口,又反手在背后的腰带上摸索了一番,示意降谷零伸出手。她张开纤长的五指,零零碎碎的窃听器与追踪器就落在降谷零的掌心里,如数奉还。一枚小小的芯片夹杂在中间,丝毫不起眼。
这位谜一样的绿川景子小姐转过身,很快消失在歌舞伎町深浓的夜色里。降谷零在她身后犹疑半晌,想到她敏捷的身手与敏锐的感知,最终还是放弃了跟踪的念头。
「看来敲山震虎的确有用。」让系统过了一次侦查检定,以确认降谷零是否跟上来的绿川景子满意地说。
然而她并不知道,交游甚广的某位□□处理班的新进警察今晚正代替隔壁搜查四课某个闹肚子的倒霉家伙在歌舞伎町巡查。半长发的警官先生瞥见巷口惊鸿般掠过的熟悉眉眼,话说到一半突然忘了词,最后匆忙找了个借口躲去角落,神神秘秘地拨出电话,语气深沉地说:“小阵平,你绝对猜不到我看见了什么。”
……
绿川景子回到她们落脚的酒店时已经过了午夜。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细长鞋跟落地的声音被柔软的绒毯所吸收,不过窝在沙发上打瞌睡的金发女孩还是忽然惊醒,望过来的眼神一片清明。
“怎么样,‘我’相信了吗?”安室玲子问道。
“一切顺利。”绿川景子甩掉高跟鞋,把它们放在地毯的边缘,又把自己塞进金发女孩身边的空位,揉着酸痛的脚踝回答道,“他应该有一些猜测,但还不能确定。我给了他一些组织的情报,这两天他应该就会去调查,你多盯着点,别把自己坑了。”
她们的计划正在稳步推进。这要感谢朝山千鹤交给警方的硬盘,在回到过去之前波本刚刚收到读取完成的数据。安室玲子花了半天时间在手机上整理完了这些实验资料,从中发现了一份特殊的加密档案。
莎朗·温亚德,这位享誉全球的好莱坞女星被秘密地记录在组织的实验体名单中,项目代号为STYX。这条古希腊神话中的憎恨与誓言之河代表着无法违背的承诺,而更加出名的是那能令人刀枪不入的黑色河水。组织中传闻她是不老的魔女,没人知道她是否存有阿喀琉斯之踵,但安室玲子却从中窥探到了一丝痕迹。
“你和贝尔摩德聊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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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川景子反问她。在黑发女性前去与降谷零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时,安室玲子正对着邮箱与她那姑且存在着一些虚伪友情的塑料朋友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目前应当是暂时告一段落,否则安室玲子也不会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还不错。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大概是半信半疑,回头还需要你在她面前演一场戏。”安室玲子向绿川景子展示她与贝尔摩德之间来往的邮件,当然,都是以景子的口吻撰写的。
与绿川景子对降谷零说的不同,她们是主动去招惹组织的。部分原因是想给过去的自己进入组织铺平道路,但更多的是想尝试策反贝尔摩德。她真的会为由实验得来的青春不老而对组织忠心耿耿吗?波本和苏格兰都认为不是,贝尔摩德对组织从来都有种若即若离的散漫态度。
计划的雏形萌生于绿川景子看见其中一名女性实验体失踪的档案之时。她扫过上面登记的未发现踪迹,但依据实验进程推断已经死亡的记录,对安室玲子说:“我有一个想法。”
绿川景子提议由她扮演这位失踪的实验体,与贝尔摩德进行联系。至于身份,她提出将绿川景子设定为未来的苏格兰的母亲,试图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在桑布卡提到他在东大的那位回到家乡做县警的学长之后她就一直有一种隐忧。诸伏兄弟的面容实在相似,万一桑布卡当真见过高明哥,这就是苏格兰身份的最大破绽。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公安的虚假档案上再糊上一层身份飘渺的绿川景子的存在,将这位做警察的兄长的身份合理化。假作真时真亦假,力求就算有疑心重的家伙辗转查到诸伏高明身上,也要被复杂曲折的关系拖住脚步,给他们留下反应的时间。
安室玲子欲言又止。系统替她说出了心里话:「你是不是被组织的流言刺激到了?」
「反正绿川景子在11月7日之后就会从世上消失,所以也无所谓风评吧?」猫眼的女性冷静地回答。从这个计划就能够看出来,诸伏景光此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足够狠。不是谁都能想到这样的办法来解决问题的。
总而言之,在安室玲子的精心润色下,绿川景子摇身一变成了长居东都的神秘情报专家,作为组织逃走的成功实验体而隐姓埋名,与一般社员育有两子,均寄养在外。
金发女孩叹着气为她在公安的数据库中添加虚假信息。未来的零组组长姑且还知道些隐秘的后门,况且她也不需要做得多么天衣无缝。让人察觉不对,从而查到绿川景子的不正常,最终将一切问题推给这位从头到尾都是虚构出来的女性才是她们的目的。
“我从未有如此强烈的实感,我正在做违法犯罪的事。”安室玲子当时是这样说的,“侵入公安系统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做。”
「然而她看上去也乐在其中。」系统犀利地点评道,「怎么,需要管幼驯染叫阿姨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对过去的自己和亲友好一点吧。」它诚挚地向绿川景子建议。
诸星玛丽被排除在了这个计划之外。她倒也无意深究,虽说身份已经互通,但合格的成年人知道如何保持边界感。就像她至今也没有对两位公安卧底提过宫野明美姐妹的事,莱伊认同必要的缄默法则,只是简单确认了此事是否会涉及她自身,得知不会后很快便对此失去了兴趣。
对她而言,她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做。
32. Chapter 32
绿川景子与安室玲子的计划正在稳步推进,而诸星玛丽也终于展开了她的行动。
必须说明的是,作为三瓶威士忌中唯一有女友的那个,莱伊与宫野明美的关系并不像通常意义上的情侣——鉴于赤井秀一在决定进入组织卧底后刚刚与茱蒂分手,他对此有足够的发言权。
这并不是说莱伊对她的态度不好。他对宫野明美从一开始就存有一种没来由的好感,又因为种种利用她的行动而混杂了更多的愧疚和怜惜,因此他总是尽可能地照顾她,后来还包括了她的妹妹志保。
也并不是宫野明美有什么错处。恰恰相反,她做得太完美了。不论是最初她误以为撞伤诸星大是自己的原因时那种真情流露的愧疚,还是同居后对男友堪称无微不至的照顾,都能看得出她本性中的那种温柔善良。甚至在诸星大抱着试探的心态提出能否尝试交往时,她在短暂的怔愣后也很快答应下来。这让赤井秀一在怀疑之余多了几分对自己良心上的谴责。
但他仍旧对宫野明美存有疑心。无他,她对诸星大的态度亲近有余而羞涩不足,尽管她偶尔也会挽着诸星大的手臂,亲密地靠在他的肩头,但绝大多数时候她实在不像这个年纪的恋爱中的少女。赤井秀一也拿不准这副善解人意的端庄模样是她天性如此还是另有原因,不过宫野明美始终没有表露出对他的敌意,加之日久天长的相处中多少有些假戏真做的暧昧,因此这份疑虑虽然在相处中愈演愈烈,到底还是没有让他提出分手。
总而言之,他们之间的相处与其说是情侣,更像是直接跳过了热恋阶段成为了亲人。莱伊在获得代号之后不久以安全为由搬出了宫野明美的家,只偶尔过去留宿,和明美盖着被子纯聊天,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宫野志保还不相信这一点呢,反复向姐姐确认后又开始怀疑莱伊不行,对此莱伊只能苦笑。
现在莱伊得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决定在一切刚刚开始之时去确认一些事,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宫野明美究竟知道多少?
诸星玛丽站在羽田机场一层的某个角落,路过的人频频向这边投来视线。经过此处的多半是来送机的亲友,并非匆匆忙忙赶着登机的旅客,因此或明或暗投注于她身上的目光着实为数不少。身高超过一米七的高挑女性在日本可不多见,更别说她还踩着粗跟皮靴,加起来轻松俯视许多男性,深深地打击了他们的自尊心。但这种自尊受挫很快又转化为对她容貌的惊叹。都说混血出美人,西方人立体深邃的五官经由日本血统的调和,在这张脸上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一种冷艳的美感。这种美几乎能与令迩迩艺能命一见钟情的木花之佐久夜毗卖媲美,却又比稍纵即逝的樱花来得更为坚韧与张扬。
在她出门前,安室玲子表达了对那顶灰扑扑针织帽的强烈抗议,而绿川景子虽然认为这也没什么不好(可见情报组与行动组的审美的确有着天壤之别),但在幼驯染的坚持下还是加入了对诸星玛丽的劝说。因此现在那些海藻一样的长发无拘无束地披散着,被风吹动的鬓发让黑发女子多少有些不习惯地反复将之拢到耳后。
她在等待宫野明美的到来。过去诸星大在这一日的稍晚些时候见到了妆容齐整的宫野明美,只是妥帖的粉底也没能盖住她泛红的眼眶。他自然而然地问起出了什么事,温柔的女子强撑起微笑,请他不要担心,却并未多言。直到后来宫野志保回国,发现姐姐多出来的男朋友之后大发雷霆,诸星大才从茶发少女无止境的抱怨中推断出这是宫野明美送她出国读书的日子。
诸星玛丽无疑是幸运的。她等的时间不算长,至少对一位动辄需要在狙击点长久埋伏的狙击手而言,这段时间是极为短暂的。她远远望见身穿休闲服的女性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手牵着茶发的女孩,向着登机口走去。几名身材魁梧的男性紧紧跟在她们后面。茶发女孩停下来,神情冰冷地对他们说了什么,几番争执下,这几人才不情愿地与她们拉开了一点距离。她看上去比她的姐姐更适合组织,已经有了一点日后得到代号的研究员雪莉的气势。
这就是宫野志保,完美继承了她父母的研究天分,甚至青出于蓝的女孩,在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得到了组织的重视,被送去美国着重培养。但对一位只希望妹妹平安长大的姐姐来说,再没有比这个更残酷的了。
诸星玛丽慢慢地向她们靠近。女性的身份在很多时候意味着柔弱无害与没有威胁,至少那几个明显是组织的底层成员的家伙是如此认为的。他们的目光只是在诸星玛丽的脸上逗留了一会儿,并未看到她夹克外套下腰间鼓起的轮廓。其中一个年轻点儿的甚至吹了声轻佻的口哨,随后就被同伴制止,看口型是在说,当心惹那位小小姐不高兴。
他多虑了。宫野志保此时并没有心力去注意这些事。再怎么早熟,现在的她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孩子,斥退他们也是为了伏在姐姐的怀里尽情哭泣。宫野明美哽咽着安慰她,眼里闪烁的泪光远比椿花瓣羽上凝结的露珠要来得更加楚楚动人。
诸星玛丽走到她们近前时,正好有赶着登机的年轻人风一样地卷过,包上横挂的长柄雨伞勾到了银灰色行李箱的拉杆。沉重的行李箱向宫野志保倒去,年轻人急匆匆喊了声小心,却刹不住疾冲的脚步。宫野明美在电光石火间条件反射地将妹妹护在怀里,脊背上却并未传来预料中的疼痛。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与一手扶着行李箱,正低头看她的诸星玛丽对上视线。后者漫卷的长发垂落下来,与她因为动作而掀起的衣摆一起在机场高而空旷的穹顶下笼出一方小小的天地。那双冷厉的墨绿眼眸逆着光,似乎是倦怠地半阖着,柔化了原本的攻击性,无端令人生出一种安心。
诸星玛丽很快地松了手,退开半步,对边上连连道歉的年轻人说:“下次小心些。”
宫野志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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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旧泪眼朦胧,她大抵是难以透过朦胧的视线看清诸星玛丽的长相的。但是宫野明美有些震惊地松开妹妹站起身,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喊出某个名字——比起年幼的妹妹,她对母亲的记忆要来得更加深刻。
同胞兄弟或是姐妹常常会令不熟悉的人难以分辨,然而很少会有人错认世良玛丽与世良艾莲娜这对姐妹。这是由于两者的气质截然不同,MI6特工的冷淡强势与研究员的羞赧温柔简直天差地别,从幼年时起便体现得格外分明。但抛开气质不谈,单论外貌,她们实在是像极了。同样的浅金发色与墨绿瞳色,同样的脸部轮廓,只有眼型上有些区别,玛丽的眼尾微微上挑,因而显得更为凌厉,而艾莲娜的眼角则是温柔舒缓的圆润弧度,看人时有种长久居于象牙塔中的天真感。
赤井秀一的外貌其实绝大部分是继承自他的母亲的。只是他本身是男性,面部轮廓偏硬朗,与母亲相似的性格又因为进入组织卧底的缘故被刻意加深了几分,比起冷淡,更接近于冷酷了。因此宫野明美看他只觉得亲切,后来在相处中隐约察觉他潜入搜查官的身份,便顺理成章地将之归为对可靠公权力的信赖。
然而诸星玛丽不同。她几乎是同赤井玛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选择母亲的名字作为暂用的假名也正是因此。此外,莱伊与宫野明美作为情侣相处多年,尽管各有隐瞒,但多少有些真心,他也很难对着宫野明美彻底冷下脸来。以莱伊的性格而言,诸星玛丽的表现近乎温柔可亲了。种种因素叠加,让宫野明美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是知道宫野艾莲娜有位姐姐的,只是听说对方长居英国,从未有机会见面。虽说觉得过于巧合,她还是忍不住问:“您……您叫什么名字?”
她很快意识到名字并不能代表什么,即便对方真的是她姨母的女儿,也不会姓世良。这副姿态着实有些咄咄逼人了,宫野明美立刻道歉:“抱歉,我有些失礼。如果您有空的话,等我送完妹妹,能请您在附近喝一杯咖啡,感谢您的帮助吗?”
宫野志保不由睁大了眼睛。她当然了解她的姐姐,虽然许多人在背后议论宫野家的长女没能继承她父母的天分,但她清楚姐姐碌碌的外表下是隐藏得极好的聪慧细心,以及对组织外的人事不自觉的疏离,后者既是组织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也是对普通人一种温柔的保护。不起眼的底层人员是她的生存之道。这样的她会去主动邀请一位陌生人吗?即使这位女士刚刚顺手帮了她们一个小忙。茶发的女孩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位女士,莫名的直觉在向她发出警报,于是她拉了拉姐姐的衣袖,却只得到了一个让她别担心的坚定眼神。
宫野明美忐忑不安地等着对方的回答。她会这样问也是注意到了诸星玛丽没有带着行李,更像是和她一样来送机的。
本就是冲着她来的诸星玛丽欣然接受:“我之后正好没有别的安排。”
33. Chapter 33
宫野志保自然是不甘心就此离开的。被诸星玛丽打了个岔,她连哭都忘了,死死盯着这位高挑女性的样子活像充满警惕的小兽。
宫野明美哭笑不得地拍拍她,俯下身低声对她说了什么。茶发女孩的表情从紧绷转为困惑。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机场广播中温柔的女声提醒她,她所乘坐的那班飞机即将停止检票。黑衣的组织成员也走近了,宫野志保不得不将话语咽回肚子里,只是认真地叮嘱她的姐姐:“一切小心。”
“这句话该是我对你说才对吧,志保。”宫野明美的眼眶又有些发红,“照顾好自己,姐姐等你回来。”
茶发女孩一步三回头的身影消失在登机口,宫野明美在原地怔怔出神。诸星玛丽体贴地在一旁等待,没有催促。还是宫野明美自己回过神,匆匆地擦了擦眼泪,道歉:“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不,没关系。”诸星玛丽说,“我也有妹妹,虽然我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但我完全能理解这种感情。”
她无疑是想起了世良真纯。比起过继给羽田家的弟弟秀吉,还是这个妹妹更令人操心些。她那过剩的正义感与行动力搭配上略显鲁莽的性格,让她忙碌的母亲一度很是头疼。至于赤井秀一,他通过偶尔的联系对此略知一二,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直到他作为莱伊在车站碰上了真纯。
也就是她运气好,三瓶威士忌竟然都是卧底,不至于对她一个小女孩出手。饶是如此,当时还不知道两位同事身份的莱伊还是为她担忧了好一阵。
她们很快离开机场。宫野明美开车载她到了机场附近的一家酒吧,被绿萝环绕的玻璃门紧紧关着,店里昏暗一片,看上去并未营业。不过宫野明美习以为常地拨开翠绿的叶片按下门铃,不久后披着件宽大针织外套的年轻女性打着哈欠为她们打开了门,随意挥了挥手:“上午好,小明美。你知道东西都在哪儿的,我就不招待了。”
这位心大的店主迷迷瞪瞪地回了二楼,看起来随时会扑倒在地睡得天昏地暗。宫野明美不好意思地对诸星玛丽笑了笑:“她是我的朋友,性格上比较……不拘小节。您应该也看出我有些话想要对您说了吧?这里安全且清净,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她引着诸星玛丽在吧台前落座。金属制的深黑色高脚椅在冬日里冰凉一片,因此店主贴心地在上面放了碎花的垫子,并不管这二者看起来是如何的格格不入。
“您想喝些什么?”宫野明美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我高中的时候在这里打过工,常见的饮品都会做哦。”
诸星玛丽要了一杯冰美式,不加糖不加奶,无论从温度还是甜度而言似乎都不适合这个寒冷的季节,但却很适合她。
“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宫野明美。”她打开意式咖啡机,说。
“诸星玛丽。”冷艳飒爽的女性一手托腮,欣赏地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动作。
听见这个姓氏,宫野明美显然是有些吃惊的。不过她并未多想。毕竟这时候诸星大于她而言还只是个不小心撞到的陌生人,虽然他们很是聊得来,到底还没有发展出更亲近的关系,至少绝不会比母亲亲人的消息要重要。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玛丽这个名字上,试探着问:“您是有外国血统吗?”
“我的母亲是英国人。”诸星玛丽说,“我是在那里出生的,十几岁时才回到日本。”
“完全看不出来呢。”宫野明美感叹道。她翻找出冰格,用勺子把里面用柠檬水冻成的冰块敲下来。这些透明的方块在经水稀释成深琥珀色的咖啡浓缩液里沉浮着。
她把浮雕着繁复花纹的玻璃杯端到诸星玛丽面前,才说:“您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什么样的人?”诸星玛丽接过这杯咖啡,不动声色地反问。
在她的预想中,宫野明美察觉她与诸星大的相似之处是正常的,这种细致与聪慧也是莱伊欣赏她的一点。
但是宫野明美却并没有说起那个她开车撞到的男人,而是说:“是我的母亲。除了头发的颜色,您和她很是相似。”
宫野艾莲娜。莱伊当然知道她,甚至还有意去调查过。这位女性的影响正如她名字的来源海伦,后者作为享有“最美”头衔的王后与特洛伊战争的引线而为人所知,而前者由于其神秘的研究项目,时隔多年仍有许多人对她念念不忘。组织内部对多年前的那场火灾讳莫如深,宫野夫妇的相关资料更是秘密中的秘密,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收获。至于这位已逝女性的外貌,这倒不是什么需要严格保密的事,不过也正是因此,赤井秀一阴差阳错之下也从未在意过这方面。
现在宫野明美忽然提起,让诸星玛丽忽而有了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母亲结婚前的旧姓是世良。”她忐忑地说,“您有听说过这个姓氏吗?”
Holy shit!诸星玛丽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她当然听过,甚至还颇为熟悉。这是赤井玛丽的旧姓,在父亲失踪后他们举家搬至日本时对外使用的也是世良这个姓氏。
作为家中最年长的孩子,赤井秀一是知道赤井玛丽有个妹妹的,似乎是嫁给了日本人,只是两家从未见过面。考虑到赤井务武与玛丽的特工身份,这倒也不意外。他只在每年固定寄来的圣诞贺卡上见过对方的字迹,娟秀整齐,似乎与玛丽的性格很是不同。
幼时赤井秀一在考试中拿到第一时,正好在家的赤井玛丽摸了摸他的头,半开玩笑地说他或许能成为家里第二个学者呢。这对性格同样冷静自持的母子之间少有这样的温情时刻,因而这段对话他记了许久。
大约是在父亲失踪前一年,圣诞节前赤井玛丽惯常寄出贺卡。这还是赤井秀一带着弟弟秀吉一起去寄的。红色邮筒上落了一层薄雪,在暖黄的路灯下看上去像翻糖蛋糕一样甜蜜温暖,底部端正的ERⅡ字样标志着这是现任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在位期间安装的。赤井秀吉踮起脚尖,艰难地把贺卡塞进对他而言过高的邮筒里。
但是他们却没能收到回信。那段时间赤井玛丽总是眉头深锁,却被MI6的事务绊住,一时间抽不出身去调查。后来赤井务武远赴美国后失踪,她更是再没有提起过这个妹妹的存在。
时间也对上了。诸星玛丽在回忆起这些细节之后忍住一声叹息。
“我的长相其实是随父亲,志保更像母亲一些——您刚才见过她的。”宫野明美补充道,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
安室玲子与绿川景子当天没有出门。不愧是昂贵的豪华套房,连厨房也有配备,打电话给前台还能送来新鲜的食材。在安室玲子的软磨硬泡下,绿川景子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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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答应给她做一顿充满芹菜的午餐。
“那个‘我’可是被骗得很惨啊,你不该补偿我一下吗?”安室玲子晃着绿川景子的手臂。该说是撒娇吗?她是很懂得利用自己外貌的优势的,在幼驯染面前又格外拉得下脸。绿川景子恰好就吃她这一套,每每应下她的各种要求。事后的反应却是反过来的,绿川景子微笑着提起这些事,安室玲子就会充满羞耻地冲过来试图捂上她的嘴。
「这可是你们俩一起定下的计划。再者说,这个时间的诸伏景光不也还以为她是无辜的女高中生吗?」系统对绿川景子的无底线纵容恨铁不成钢。
「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绿川景子把芹菜和虾肉堆叠进terrine的方形模具,回答它。
安室玲子倚在厨房的推拉门边,心情愉悦地闻着空气中弥漫的伞形科植物特殊的香气,喝了一口绿川景子给她榨的蜂蜜芹菜汁。就像同属于伞形科的香菜一样,有人喜爱这种强烈的芳香,有人却对此深恶痛绝。
至少从进门后顺手拿起桌上的芹菜汁喝了一口的诸星玛丽的反应来看,她是属于后者的。这也反映出她现在有多么心神不宁,以至于平日里敏锐的感官都停止了运作。高挑的黑发女性重重地把玻璃杯放回去,甚至没有以此为由对波本进行一些熟悉的,几乎已经套路化流程化的人身攻击。
“怎么了?”趁着肉排还在腌制,绿川景子洗了手从厨房出来,关心道。她顺便给莱伊端了一杯原本准备自己喝的苹果汁,显然她也无法适应幼驯染那种奇特的口味。
安室玲子趁机溜进了厨房,从冰箱里取出冻好的Granita,这碗甜点呈现出漂亮的浅绿色,令人联想起在太阳雨里舒展的色调清透的巨大叶片。金发女孩用叉子搅碎这碗冰品,一边慢悠悠溜达出来看戏。
“发生了一些出乎意料的事。”诸星玛丽沉重地说。
“好事还是坏事?”绿川景子品了品她的表情,不太确定地问。
“Fifty fifty。”诸星玛丽叹气,“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她倒是没有问绿川景子想要先听哪一个,直接道:“好消息是,我遇见了我的表妹。因为我现在和我的母亲很相似,也和她的母亲很相似,所以她问起了这件事,我才知道我们的母亲是姐妹。”
“找到了亲人是好事。”绿川景子说。不过她想起莱伊出门前说的是要去找他的女友,不由有了些许戏剧性的猜测,立刻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等着莱伊的下文。
“坏消息是,她就是我未来的女友。”诸星玛丽逃避现实般地灌了一大口苹果汁,气势凶猛得仿佛那是一杯高度数的烈酒。
啊这。绿川景子的猜想得到证实,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有情人终成兄妹……甚至姐妹,生活永远比肥皂剧的情节要更为曲折。
安室玲子毫不客气地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明美和我互换了联系方式,我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办。”诸星玛丽充满疲惫地说,“我原本是想试试打探宫野夫妇的消息,现在看来第一件事是要让过去的我打消和她交往的念头。”
安室玲子的笑声忽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戛然而止。金发女孩大步上前,揪住诸星玛丽的衣领,难以置信地问:“你的女友……她叫宫野明美?”
34. Chapter 34
“是的,她叫宫野明美。”诸星玛丽拍开安室玲子揪住她衣领的手,倒是没有生气,也许是因为忽然发现有人和自己一样情绪激动——虽然莱伊所谓的激动在别人眼里仍然可被称作冷静从容。起码当时在宫野明美面前,温柔敏锐的女性完全没有察觉她濒临碎裂的内心。
这本身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诸星玛丽也不记得自己过去有没有提起过,于是她补充道:“之前我接近她是为了加入组织。她虽然是底层成员,但是父母是组织的高级研究员,负责某个隐秘的项目——这部分当然是FBI的内部消息。但我没有提过她的名字吗?”
她这时候是极为坦诚的,想来是因为在崭新出炉的表妹身上尝到了各怀鬼胎的苦果,又或许是因为安室玲子瞪大双眼的模样让她想起了两小时前的自己。但这番话落在安室玲子耳中,不仅确认了她的想法,更是像极了嘲讽。
“也许是提过的,我似乎有些印象。”绿川景子的回忆里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只是她不记得是在何时何地听到过了。她问死死地盯着诸星玛丽的金发女孩:“zero,有什么问题吗?”
这下简直是火上浇油。安室玲子的目光倏然投向她,把手里已经凝了一层薄薄水汽的甜品碗重重地放在餐桌上,带着点委屈和控诉向她大声强调:“宫野!”
这就该说说绿川景子所知道的信息了。关于幼驯染一直在寻找的所谓初恋,她知道对方名为宫野艾莲娜,是一名医生,对幼时的降谷零十分照顾,不知何故关掉诊所后举家搬离,从此杳无音讯。她也知道宫野明美。其实莱伊在苏格兰与波本面前从未提起过女友的全名,毕竟他也从没有向这两位同事介绍的意思。苏格兰是在曾经某次大概是失败的心理学检定中听见系统提到宫野明美的。但她不知道宫野家的长女也叫明美。
有趣的是,虽然降谷零对诸伏景光多次提起过那位温柔的医生,但他几乎没有说起过明美。也许是因为宫野艾莲娜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她那年幼的女儿在其中丝毫不起眼。不过这个理由很难解释为什么他在许多年后仍然能将她记得清清楚楚,因此果然还是因为那个吧——因为诸伏景光没有对降谷零提起小操的类似的理由。出于某种与生俱来的端水天赋,这对幼驯染不约而同地隐瞒了在相遇之前结交的玩伴。不,这也称不上隐瞒,只是没有刻意提起罢了,甚至本人都未必意识到了存在这样的一层考量。
总而言之,绿川景子很难从这些零碎的线索中大胆推测出组织的底层人员宫野明美小姐就是降谷零幼时遇到的宫野医生的女儿。且不提宫野医生为什么会与组织扯上关系,宫野虽说不是佐藤铃木这样的大姓,却也还没有小众到能仅凭姓氏就认定的程度。不过此时此刻安室玲子重重强调了一遍,她也总算意识到了什么。
「秀一的女友明美小姐就是zero初恋的女儿?」绿川景子吃惊地向系统确认。她明智地没有直接把这番话说出口,为安室玲子的怒火再煽上一阵阴风。
「极难成功的灵感检定是可以推测出这件事的,只是你没遇到合适的契机。」系统没有正面回答,不过为她解释的话语几乎就是承认了。它幸灾乐祸地说:「但凡降谷零当时多说一句,都不会发展成现在的情况。对赤井秀一来说也是如此——哦,他好像要更倒霉些。」
好在安室玲子听不到这番话,否则必然要与它唇枪舌战三百回合。
对于波本本人而言,他是知道莱伊的女友名字是明美的,或者说,Akemi。莱伊在交谈中极偶尔会提起她,只是口头上的表达自然不会涉及这个名字该如何写。Akemi这个发音通常来说对应的是明美,不过也存在晓美、昭美、明弥等种种写法,前几年在MBS放送的原创动画里也有叫这个的角色呢!因此要凭一个名字就认定这是他童年时候遇见的女孩,未免也太牵强了。
诸星玛丽对此毫不知情。连宫野家的存在她都是刚刚才得知的呢。她窥着安室玲子过分丰富的表情,揣摩了一下,试探道:“你……也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这个混乱的家族难道还要多一个波本吗?虽然莱伊还记得苏格兰为她们介绍时说波本的本名是降谷零,但是出生在赤井家的莱伊绝不会仅仅凭借姓氏去判定。谁叫赤井家的三位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人人姓氏都不同呢?
安室玲子咬牙切齿,不过还是最后做了确认:“你说的宫野明美,她的母亲是宫野艾莲娜吗?”
诸星玛丽谨慎地与她拉开一点距离,才点了点头。
安室玲子蓄力已久的一拳终于还是挥了出去。然而诸星玛丽不会坐以待毙,她本来就时时警惕着金发女孩突然暴起,此时灵活地闪过她的拳头。也许是女性的外表带给了她全新的灵感,当拳风带起莱伊鬓边的碎发时,安室玲子一瞬间转变了计划,反手揪住她披散的长发用力拉扯。
诸星玛丽终于变了脸色。她从来没打过这么不讲武德的架。组织的代号成员可不是流氓地痞,就算真有不长眼的家伙想这么干,也会被莱伊一枪干脆利落地干掉。但面前的家伙虽然向来不对付,姑且还在“不能随便死掉”的分类里,不能直接解决问题本身。以至于她一时间没能想到什么挣脱的办法,只能一边忍着头皮几乎要脱离头盖骨的酸爽错觉,一边试图和波本沟通:“你和宫野家是什么关系?我们难道是亲戚吗?”
「完全是互扯头花的女高嘛。」系统精准地点评道。
安室玲子发出一声阴恻恻的冷笑,活像光天化日之下现身的伽椰子:“谁跟你是亲戚!”
“那你就是来加入这个家的。”诸星玛丽在自己的头发彻底乱成被猫抓过的毛线团之前勉强抢救出它们,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糟糕,完全不能理解安室玲子的激动,“你和明美什么时候有过交集?应该不是在宫野夫妇进入组织后,你看起来并不知道她也在这里。那就是在此之前。你念念不忘的青梅,嗯哼?”她说青梅这个词的时候意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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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地看了一眼绿川景子,不排除有挑拨离间的意图。
绿川景子没什么明显的反应。作为在场唯一没有被拖下水的局外人,她先是艰难地拦住听了这话之后还想要扑过去的金发女孩,劝道:“冷静点,zero。秀一之前也不知道这件事。”
苏格兰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因此她宽容地谅解了莱伊在经历了冲击之后的无差别攻击,为对方解释:“宫野艾莲娜女士是zero的初恋。”
很难说这句话到底伤害到了几个人。
“hiro!”安室玲子急急叫了一声幼驯染的名字,之后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日本的初恋一词定义上较为宽泛,通常指初次有好感的异性,降谷零对幼驯染提起宫野艾莲娜时的确不止一次地用上了这个词,以试图去概括他对这位温柔女性抱有的那种囊括了喜爱、敬慕、憧憬的复杂情感。但这话在莱伊面前说出来,怎么听上去就那么奇怪呢?
她的感觉是对的。尽管莱伊身上流着四分之三的日本的血,但她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时日比不过她在英国和美国待的时间。在听到初恋时她只会想起first love或是puppy love,后者经常被用来形容如小狗一般天真懵懂的青□□情。
诸星玛丽由于出乎意料的发展而微微睁大了她那双墨绿色的眼眸,金发女孩原本满怀愤怒地瞪着她,此时痛苦地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艾莲娜的影子。
「让我想想,这个场景有些眼熟……艾莲娜·波特、秀一·波特和零·斯内普,这再合适不过了,不是吗?」系统说,「我知道英国人喜欢《哈利·波特》,但我没想到他们会喜欢到在现实里复刻这段故事。」
“你喜欢宫野艾莲娜?”诸星玛丽大受震撼,颇有种我以为你想撬我女友(现在是表妹了),你却想泡我小姨的大跌眼镜。
安室玲子恼羞成怒,连解释文化上的差异都忘了,破罐子破摔地反击:“是啊。你不也和宫野明美在交往吗?”
“她是你的表妹!”安室玲子愤愤不平。
「表兄妹之间天然的亲近也许能在遗传学上找到依据。在上世纪末,芭芭拉·冈尼娅以她的亲身经历提出了遗传性性吸引这个概念,用以描述亲人之间如兄弟姐妹,表兄妹或父母和成年后再次相见的子女之间的相互性吸引。」系统饶有兴趣地读道,似乎是在搜索引擎上进行了一番人类学研究,「我不太了解人类的行为和心理,这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绿川景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调停这两个麻烦的家伙之余也许还要应付一个兴致勃勃看戏的系统,一时间也开始怀疑起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在莱伊进门的时候就应该关上厨房的门,任凭外头闹得天翻地覆也绝不出来。鲜嫩翠绿的芹菜相较麻烦的现实是如此可爱,在这一刻她几乎能理解安室玲子独特的口味了。
猫眼女性在系统大可不必的劝阻声中喃喃道:「我爱芹菜。」
35. Chapter 35
「第一位玩家身份有些神秘像是某人的女儿
第二位玩家是表哥莱伊 他的职责是守护
第三位玩家扮演的波本他和莱伊有些冲突
最后所有人目光移向我问我扮演的角色是什么
我看看身份说我是
阳光开朗大男孩
阳光开朗大男孩
我特长只有微笑看我扬起的嘴角
阳光开朗大男孩
阳光开朗大男孩
我只是路过碰巧被卷入这场纷扰
阳光开朗大男孩
阳光开朗大男孩
我没有任何秘密为啥我坐在这里
阳光开朗大男孩
阳光开朗大男孩
这一局游戏到底和我有寄吧关系」
系统哼着歌,堪称魔性的旋律在绿川景子脑海中回荡,让她脸上的微笑愈发疲惫。
安室玲子和诸星玛丽终于在长久的彼此攻讦之后互通了关于宫野一家的情报,此刻正坐在餐桌距离最远的两端,看起来很是希望这张在过去的半小时里被金发女孩拍了好几下可怜的普通餐桌能够变成电影里那种长达几米的豪华长桌。
过程中绿川景子两次阻止金发女孩对诸星玛丽动手,五次提醒她在措辞上最好更加礼貌,一次拦住了忍无可忍想要还击的狙击手同事。
所以她觉得系统唱得还挺对的。这场混乱的闹剧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
“所以说,zero你在童年时遇见了艾莲娜女士和明美小姐,之后一直在追查她们的去向。秀一的母亲是艾莲娜女士的姐姐,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明美小姐成为了情侣——而且你现在希望阻止这件事的发生。”绿川景子总结道,“在此之后,我们共同的目的是借宫野姐妹,尤其是宫野志保的身份打探组织研究所的消息。我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吗?”
“有一点。我需要见见她,立刻。”安室玲子重重地强调了最后那个词。
“你要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吗?”绿川景子有些惊讶,“这边的zero的身份怎么办?”
“就当是双胞胎姐弟好了。”金发女孩显然已经想好了计划,“我先去把童年玩伴的身份认下,之后大不了就以安全为名保持线上交流,这边的我又不是不知道小时候相处的细节。和你的做法差不多,有了安室玲子这一层,我本人的身份反而更安全了。”
“这个时间‘我’和明美应该正在一起。”诸星玛丽若有所思,“我没什么意见,但我希望你能暂时把明美带走。我需要和这个我好好聊一聊。”
这是她开出的条件。安室玲子正好也不想当着她的面与明美说起幼时的事,因此顺利地与她达成了一致。
在安室玲子灼灼的注视与绿川景子矜持地瞥来看戏的目光中,诸星玛丽拨通了她早些时候存下的宫野明美的电话。
……
宫野明美与诸星大约好了在银座的一家法餐厅见面。这间名为L’OSIER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并不属于他们常规的消费水准,即便是几年后的莱伊和苏格兰,在非任务期间也很少出入此类高档场所。倒也不是消费不起,组织代号成员的待遇相当优渥,每月基本的薪金就足以让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羡慕到红眼,更不必说任务的提成。再者说还有报销这一手段,波本和贝尔摩德在这一方面狼狈为奸。最大的原因还是这些高档餐厅繁琐的礼仪和流程。餐前酒、小食、餐前面包、前菜……许多都是对运动量极大的行动组成员来说一两口就能解决掉的份量。让他们背着乐器包穿着落满灰尘的夹克衫走进去把这里当作普通的食堂,似乎也太过引人注目。两位狙击手都没有过分娇贵的舌头和胃囊,干脆就把这个选项从待选列表中删去了。
不过请女性吃饭自然是例外。诸星大刚刚通过了组织的背景调查,作为外围成员在参与的第一个任务中表现出色,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奖金,因此主动提出请明美在这里共进午餐。
诸星大到得稍早一些。在温柔的女性向为她拉开座椅的服务生道谢的时候,他已经在心里复盘了几次与宫野明美的关系进展,评估着接下来的计划。暖色调的灯光下,他优越的鼻梁投落下线条优美的阴影,眼角的弧度带着刻意为之的柔和。
这副模样无疑是具有欺骗性的。抛开组织与责任不谈,赤井秀一本身就是这样一个魅力十足的家伙。他在兼职拉手风琴赚取生活费的那段日子里就已经深刻地了解到了这一点,并且擅长将之转化为自己的优势。
然而宫野明美心事重重,并没能欣赏到眼前的美色。诸星玛丽小姐的存在让她忽然开始审视起这位诸星大先生来,并且成功地在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找到了些许熟悉感。
“大君……”她有些迟疑。因为诸星大对她说的是自己孑然一身无父无母,如果事情不如她所想的话,那就太冒昧了。
“怎么了?”诸星大略有些关切地问。
宫野明美犹豫后还是决定婉转一些,她挑了个安全的部分开始叙述:“今天我碰上了一位女性,她长得和我的母亲很像。”
诸星大摸不准她的意思,只能轻轻“唔”了一声应和,等着她的下文。
“后来我和她聊了聊,发现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是亲姐妹——也就是说,她是我的表姐。”
“是好事啊。她是什么样的人?”诸星大举起高脚杯恭喜她,起泡白葡萄酒在玻璃与灯光的映照下摇曳着折射出闪烁的光。他心里却是有些怀疑的,这未免过于巧合。考虑到赤井秀一自己的做法,他第一反应就是有别的家伙想要通过明美接触组织,因此多问了一句以做试探。
温柔的黑发女性纠结半晌,还是说:“她和你的姓氏一样,大君。她叫诸星玛丽。她的眼睛也和你很像。”
诸星大愣住了。他愣得毫无演技全是真心,以至于宫野明美还以为戳到了他的痛处,慌忙补充道:“只是我觉得有些像,她也没有提起她还有个弟弟。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
她的话被诸星大打断了。后者无疑是通过玛丽这个名字想到了什么。不管怎么说,就算FBI那边失心疯让宫野明美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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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的身份,作为MI6特工的赤井玛丽的档案也没道理一同被泄露。两个官方机构同时出错的概率有多高?至少赤井秀一直接将这个可能性排除了。因此他几乎是急切地向宫野明美确认:“她都说了些什么?”
“当时是我问她是否听过世良这个姓氏——这是我母亲结婚前的旧姓,她听到之后思索了一会儿,告诉我她的母亲也姓世良,有个应该是学者的妹妹。”宫野明美慢慢回忆着她们的对话,惊讶地发现对方几乎没透露任何个人信息,其实她也是一样,并没有提到母亲的研究与组织的相关情况,这些话也许只能在已经加入组织的诸星大面前提起,“我更像爸爸,不过志保她和妈妈很像,只是年纪还小。我想她长大以后,那双眼睛和玛丽小姐也会很接近吧。”
诸星大面上仍然八风不动,不过实际上在世良这个姓氏出现之后就已经走了一会儿了。他这时候的崩溃和诸星玛丽是一样的,叫人看了都要可怜他。明明是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却因为时空的折叠而偏偏要震惊两次。不过如果不是过去与未来的重叠,他或许不会有机会知道真相,从这个方面来说,比起糊涂地活着,想必赤井秀一还是会选择清醒地死去吧。
但他还是一头雾水。所谓的诸星玛丽是赤井玛丽吗?除了母亲,赤井秀一一时想不到还有哪位“与他相似”的女性会现身搅局。他想起宫野志保的面容,不得不承认她和赤井玛丽是相似的,只是婴儿肥和稚气的轮廓冲淡了这份相似,让同时认识她们的人很难第一眼意识到。但是赤井玛丽应当也不知道他正在通过宫野明美接触组织,更不该知道他现在用的假名。
宫野明美的手机铃声是在这时候响起的。她扫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担忧地看向诸星大,说:“是玛丽小姐的电话。”
诸星大没有立场阻止她与所谓的表姐接触,只能示意她接起电话。Damn it!他是不是还算宫野明美的表兄?
“啊,我在银座的法餐厅,和我的朋友在一起……不,没关系……这样吗……我问问他。”宫野明美捂住手机的收音口,小声问他,“玛丽小姐说她和一个朋友提起了我,那位朋友据说可能小时候和我也认识,所以想见面确认一下。大君,你怎么看?”
有诸星大在场,大概是能保证安全的。在接触中她也发现了对方冷漠外表下的正直与热忱。因此她其实不太介意诸星玛丽带来一个可能别有所图的陌生人。她只是担心诸星大介意,毕竟这顿午餐还是他请客呢,随随便便就答应别人过来也太没礼貌了。
这顿多灾多难的午餐注定是难以平稳地继续下去了。抱着获取情报的想法,诸星大说:“没关系,我也想见见那位玛丽小姐。也许我们真的是亲戚呢?”
宫野明美点了点头,松开手,对电话那头说:“现在就可以。我们在L’OSIER……很近吗?那太好了。一会儿见。”
她挂断电话,对诸星大说:“玛丽小姐说她们刚好也在银座附近,大约十分钟就能到。”
这也是巧合吗?诸星大的警惕更添一层。
36. Chapter 36
这当然不是巧合。在拨出电话之前诸星玛丽与安室玲子就在往银座的方向赶。先前安室玲子弄来了一辆车,白色的马自达RX-7。这款身材与常规造型相比略显诡异的跑车得到了诸星玛丽的不屑,不过安室玲子也看不上她喜欢的雪佛兰C/K,这注定是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
看着马自达的车标,诸星玛丽倒是想起来另一件事:“那个琼斯是怎么回事?”
安室玲子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语焉不详地说:“和我们的情况差不多。”
也是卧底吗?诸星玛丽若有所思。这个谜团要等到赤井秀一回到正确的时间,见到第二位来自密大的专家时才能解开了。
她们赶到L’OSIER时距离电话挂断刚好经过了十分钟。诸星大在餐厅门口等待着,眉头紧锁,指间烟头的火星闪烁明灭。
安室玲子哈了一声,嫌弃道:“真是烟鬼。”
“容我提醒,苏格兰也抽烟。”诸星玛丽不愿意背这个锅,“这个我大概刚刚得知了真相,需要一些尼古丁也无可厚非。”
“我早晚要让你们都戒烟。”安室玲子咬牙说,显然对此看不惯已经很久了。也许有她自己不爱烟味的原因吧,不过她无疑是担忧亲友的健康的。她倒是没意识到这句话里自然地把莱伊包括在内。诸星玛丽有些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有点破。
黑发女性大步流星地走向这个时间的自己,后者在望见她的第一眼没能掩饰住惊讶的神色。也许旁人看不出来吧,但作为自己,诸星玛丽当然一望即知。她大概也猜到了对方当下的想法,并且决定顺势演下去。
“我们谈谈。这里不方便,去车上。”她压低了声音,刻意地进行了调整,使得这句话听上去更接近于赤井玛丽的嗓音。
诸星大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她身后的安室玲子。金发女孩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诸星玛丽叹气:“她是可信的。”
安室玲子没管这两个莱伊之间的交流。她直接对服务生报了诸星大的名字,让对方带她去座位。诸星大本人在诸星玛丽的逼视下无奈地对服务生点了点头,随后跟着她离开。
宫野明美听见声音抬头看过来时见到的就是神色欣喜的金发女孩。真奇怪,原本她对童年时那个经常受伤的孩子没有那么深的印象。年少时的她是活泼且开朗的,是被爱浇灌着成长的孩子,还没有必要懂得疏远才是保护,不需要用礼貌和温柔拒人于千里之外——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她对妹妹志保存有一份说不出口的愧疚吧,就好像她偷来了几年被父母宠爱的时光,这当然是无稽之谈,只有好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因此她有许多玩伴,金发黑皮的孩子只是其中并不特殊的一个。
好吧,也许外貌是极特殊的。但是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宫野明美大概是无法认出来的。但也许是志保的离开与玛丽小姐的出现让她今日回忆起了太多过去,以至于她在第一眼见到时便福至心灵,想起了他的名字……诶?是他,还是她?
“零君……?”宫野明美犹豫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安室玲子很想应下这一句呼唤,不过理智还是让她把涌到嘴边的话语咽了下去。她姿态自然地在宫野明美对面入座,一看就是惯于出入此类高档场所的——宫野明美欣慰地意识到至少对方现在过得不错。金发女孩压下心里那些翻涌的情绪,才笑吟吟地开口:“不是零君哦,是玲子。”
宫野明美如她所想的那般露出惊讶的神色:“是女孩子吗?我明明记得……”
“是因为我弟弟啦。那时候和他闹了些矛盾——小孩子嘛,看到弟弟有了交心的好朋友,自己却没有,多少有些嫉妒。不知为何就决定装作男孩了。唔,是觉得这样会更受欢迎吗?”安室玲子轻快地说,语调里全是对年少时懵懂幼稚的无奈。她在心里默默地向hiro道歉,为对方在这场对话中的友情出演。在编造理由的时候带上一部分真相才更真实,不是吗?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告诉你们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名字改了改,从玲子变成了零。现在想想真是非常抱歉。”金发女孩可怜兮兮地看着宫野明美的眼睛,问,“你会介意吗?”
这套在过去的近二十年里被实践了无数次的示弱战术取得了可喜的成果。宫野明美在她的注视下溃不成军,赶紧说:“怎么会呢!我才是要道歉,那时候居然完全没看出来,这可不能算是朋友啊。”
安室玲子稍稍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宫野明美忽然想起什么,说:“我记得那时候妈妈给你穿我的衣服,你还很不情愿呢。”
金发女孩勉力维持着笑容:“啊哈哈,我都不记得这件事了呢。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一切都可以推给年少无知。但从坚决不穿邻家妹妹的粉色外套的降谷零,到如今撒娇卖乖面不改色的安室玲子,成长真是件可怕的事啊。
她赶紧换了个话题:“你们搬走之后我找了你们很久,一直没有消息。”
“因为爸爸妈妈工作上的原因,所以和以前的朋友都没什么联系了。”宫野明美垂下眼帘,“后来他们去世,就更加……”
“我听……玛丽说了。”安室玲子在念出那个名字时停顿了一下,“这次来找你,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的近况。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务必联系我——或者我的弟弟。他和我长得很像,你一见就能认出来。虽然我们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他不一定愿意承认我这个姐姐,但有需要的时候,他一定会帮忙的。”
而另一边,带着诸星大坐上白色马自达的诸星玛丽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鼻子,压下了一个喷嚏。她很怀疑波本那个家伙又在说她的坏话,但无所谓了,明美是她的表妹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血缘关系可比所谓的童年好友要牢固得多——再说了,他降谷零敢在明美面前承认他的初恋是宫野艾莲娜吗?
“这辆车不像你的品味,你以前做伪装时也从来不会改变发色。”诸星大若有所思地点评,“怎么,离开英国让你的审美也发生了变化?”
“这不是我的车,所以我暂时不希望在车里把你打一顿。”诸星玛丽心平气和地予以回击,并不在意这句话里隐含的怀疑。这种态度倒是让诸星大安了心。
赤井秀一和赤井玛丽相处的时间不多,成年以后尤甚,每次见面基本都以不欢而散结束。在对父亲死亡或是失踪一事的态度上,他们之间有着难以互相理解的分歧,赤井秀一已经逐渐学会接受这一点了。有趣的是,诸星玛丽在扮演母亲这件事上又显得过分驾轻就熟,可见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紧张。
不过矛盾的确存在,诸星玛丽可不能让这种强烈的抵触情绪影响她今天的目的,因此很快单刀直入地进入主题:“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宫野明美的母亲,原名世良艾莲娜,是我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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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言之,她是你的表妹。”她冷笑一声,“我听说你和你之前的女友分手,想通过明美的关系加入组织?那你最好只是和她达成合作,而不是假戏真做。”
诸星玛丽的姿态做得很足,好像她本人没有和明美谈了整整四年恋爱。不过只要诸星大听进去了这番话,过去也仍然有改变的机会。这倒是该谢谢苏格兰了,她想,同时不无遗憾地认为假如波本没有跟着一起回来,这将会是段更好的奇妙旅程。
“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诸星大眉头紧锁。
“你不需要知道这个。”诸星玛丽说完了该说的,立刻开始赶人,“你现在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也别指望再回去和明美共进午餐了,至少不是今天。记得之后在看见某个和刚才那家伙长得很像的情报员的时候把这顿饭钱要回来,别让那家伙占了便宜。”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诸星大毫不意外地拒绝了。他倒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事实上赤井玛丽愿意现身提醒他这件事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这省去了他不少确认的时间。接下来的计划也该变一变,他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这里。因此他很快打开车门下车,拉了拉针织帽的帽檐,消失在停车场各式各样的豪车之间。
这是安室玲子与诸星玛丽的行动。那么绿川景子呢?如无意外,她其实也是愿意跟着来看热闹的。只是她现在的假身份和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是不要轻易暴露出和她们相熟为好。
因此她转头约了安室透见面,地点还是在那家咖啡厅。她上次交给对方的资料想必也已经验证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更进一步,让安室透作为她的代理人与贝尔摩德联系了。
绿川景子到得更早,她踏进Marple咖啡厅时店里空无一人,冷清得叫人怀疑这家店到底为什么还能经营下去,只有眼熟的服务生在吧台后无所事事地擦洗着台面。听见风铃声响起,他抬头望过来,热情地招呼:“绿川小姐,欢迎光临。今天要喝点什么?还是老样子吗?”
“不,今天不需要酒精。给我来一杯焦糖玛奇朵吧。”绿川景子说。她其实在这家店也没有点过几次单,忽然听到老样子这个说法,一时间倒有了种自己当真是熟客的错觉。
这时候她意外地听见刚刚平息的风铃声再度响起。安室透到得应该不会那么快。她下意识地转头想看看是谁,在此之前她听到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刻意拉长了腔调抱怨:“上次就是在这附近,我绝对没有看错!小阵平怎么可以怀疑我的眼睛?这可是面对炸弹也绝不会看错一根线的出色视力哦!”
绿川景子绝不会认错这个声音,但是她回头的动作已经无法停下了。
松田阵平懒散地打着哈欠,和他的幼驯染抬杠:“这不足以成为你在休息日拖着我来歌舞伎町的理由。你还不如说你那能分清楚那些女孩子的出色视力,这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一些。你到底是怎么一一记住她们的脸和名字的……?”
他话语的尾音停顿在看清店里唯一站着的女性面容的那一瞬间。幼驯染的默契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同步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滑稽的模样像极了卓别林的黑白默剧或是沙滩上干渴的鱼。至少服务生被他们的反应逗笑了,打趣道:“嗳,我就说绿川小姐真的很漂亮嘛。两位是不是看呆了?”
但是绿川景子笑不出来。
37. Chapter 37
“Hagi,你看到了吗?”卷发警官揉了揉眼睛,试图确认这不是由于熬夜过多而产生的幻觉。他捅了捅身边同伴的手臂,催促道:“快点,你掐自己一下看看疼不疼。”
“为什么是我?”萩原研二瞪大了眼睛抗议,“你不是应该掐自己吗?”
松田阵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以行动代替语言,稳准狠地在对方腰上拧了一把。萩原研二紧跟着嗷的一声叫了出来,眼泪汪汪地控诉他的暴行:“好疼!小阵平你也太用力了!”
“别装。”松田阵平冷哼。隔着初冬不算薄的衣服,这一下甚至没拧到多少肉。萩原研二这副模样一大半是演出来的,毫无疑问。
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上来就在对方面前打打闹闹是相当失礼的行径。通常这对幼驯染也不会如此做——就算是我行我素的松田阵平也不是没有礼貌的自大狂。
不过眼前这位绿川小姐似乎有些不同,似乎有种令人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的气质。第一眼看上去她与他们的某位同期像极了,以至于萩原惊鸿一瞥时还以为是诸伏景光的女装,兴致勃勃地找了松田阵平分享,还在休息日强拉着对方来歌舞伎町,美名其曰圣地巡礼,纪念小诸伏的初次女装。
“你怎么确定是初次?”当时松田阵平幽幽问道。他说话很是有种天然的尖锐在里头,诸伏景光想必不会为这个问题感到高兴。
萩原研二被打开了新思路。他沉思片刻,一手握拳敲了敲另一只手的掌心,脑袋上仿佛冒出来一个亮闪闪的灯泡:“那就是我们初次看到小诸伏女装的纪念!”
这番对话发生在他们租住的公寓里。在外面他们不会轻易提起这位同期和他那同样杳无音讯的幼驯染的姓名。毕业即失联这种事,发生在关系不好的室友之间也许很正常,但放在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身上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因此他们默契地处理掉了家中留有的这两位同期的影像,萩原研二瘪着嘴剪掉合照的一半时心痛地嘀咕:“等他们回来,一定要重新拍一张。”
所谓的女装纪念自然也是玩笑话。他们多少有些担忧同期的安全,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歌舞伎町看看。仔细想想,就算真的遇见了,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然而戏剧性的是,他们才踏入咖啡厅,就见到了这位绿川小姐。她与诸伏景光无疑是像的,但是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又有着许多不同。虽然他们也并不了解现在的诸伏景光,不过比起初出茅庐的警校生,绿川小姐看起来有种经过时间沉淀的从容沉稳。她唇边的微笑消失后,周身的亲切温和仿佛也跟着一起消失了,站在那儿几乎像一柄纤细而锋利的手术刀,叫人怀疑她是不是好人。考虑到同期进行中的卧底事业,说不定现在的诸伏景光也是如此呢?
更有说服力的证据还是必然属于女性的身形。绿川小姐在女性当中称得上高挑,身高与窈窕的曲线却绝不可能属于一位男性。易容和伪装增添什么容易,要削去什么可就难了。因此他们很是遗憾地确定,这绝不是同期的女装形态。
系统对此深藏功与名。
不过绿川小姐仍旧给了他们一种熟悉感。松田阵平或许是靠着敏锐的直觉,很难说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但他的确保持了在同期面前松弛随意的态度。至于萩原研二,他在绿川小姐没能掩饰好的神情变化中确认对方似乎也认识他们,因而有了些许猜测,也就配合了幼驯染的打闹。
「巧遇同期的感觉怎么样?」系统幸灾乐祸,「放心,他们绝对不会认出你就是诸伏景光本人。这可是大成功的乔装。」
绿川景子叹了口气。她就应该换个地方约zero见面。想想她那可怜的30幸运,会出现这样的场面竟然毫不令人意外。
“这位……绿川小姐?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们一起喝一杯?”萩原研二在双方尴尬对视时挺身而出,担当起了沟通的桥梁,“哈哈,您和我们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所以我们看呆了。仔细看看,您分明要漂亮得多。”
「总觉得这句话我最近听到了很多次。」绿川景子无奈地对系统吐槽,「还有,萩原以为我听到这句恭维会高兴吗?」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系统的回答充满了哲理,虽然同时也牛头不对马嘴。
绿川景子收拾好心情,重新扬起笑容,款款道:“可以。只是我之后约了人,恐怕不能给你们留下太多时间。”
她决定给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贸然上来试探的同期一个教训,一个足以让他们记忆深刻的教训。看出来她不是诸伏景光又如何?组织里还有贝尔摩德这种家伙存在呢,万一哪天这女人忽然一时兴起变装来试探,那时候他们要怎么办?
“是我们太冒昧了才对。”半长发的警官弯着他那对漂亮的紫色眼睛,笑吟吟地说。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绿川景子随意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透过落地窗能望见白日里颓靡暧昧之气大半褪去的歌舞伎町。萩原研二拉着松田阵平赶紧跟上,在她对面落座,扬声对服务生说:“两杯卡布奇诺,谢谢。这位小姐点的也请记在我们的账单上。”
“作为我们的赔礼道歉。”他向对面的端丽女性眨了眨眼。怪不得他讨女孩子喜欢呢,一连串的流程下来,细心又体贴,叫人赞叹于他的情商。
“哎呀,这就很不好意思了。”绿川景子语调柔婉。她放松地以手支颐,笑容是不逞多让的无懈可击。
系统在她的要求下过了个骰子:「表演检定:13/70,极难成功。在坑害同期时你的演技只能用突飞猛进来形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吧台后咖啡机运转的声音响起,绿川景子在豆子与磨盘的摩擦声中说:“不久之前我刚刚遇到过一位有趣的先生,他也说我和他的朋友很像。活了那么多年,头一回发现自己竟然是大众脸,这感觉还真是奇妙。”她轻轻笑了一声,仿佛对此感到颇为无奈。
松田阵平与萩原研二对视一眼,后者不动声色地说:“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您的眉眼足够独特,才会令人印象深刻。”
卷发警官则大大咧咧地开口:“说不定是亲戚呢?还没有请教,您多大年纪了?”
“小阵平,直接问女士的年龄很没有礼貌。”萩原研二制止他,同时向绿川景子道歉,“不好意思,小阵平就是这种性格——啊,对了,我叫萩原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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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他是松田阵平。我们今天刚好休假,来这附近逛逛。”
绿川景子面上含笑看着这对幼驯染的白脸和红连,暗地里对系统说:「他们一唱一和的套话可真熟练。」
虽说看穿了真相,但她还是顺势说:“我是绿川景子。年龄的话,具体的数字是秘密,不过绝对当得起你们叫一声姐姐哦。”
萩原研二立刻打蛇随棍上:“景子姐——我可以这么叫吗?”
“我不介意。”绿川景子的笑容愈发真心实意。大概在辈分上占朋友的便宜是不论性别,不论多大年纪,永远会觉得有趣的一项娱乐活动。她恐怕还在遗憾不能听到萩原喊一声景光哥呢。
她的目光移向松田阵平。卷发警官的脸皮没有他家幼驯染的脸皮厚,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了保守的称呼:“绿川小姐是东都人吗?”
“我在东都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可以算半个东京人吧。”绿川景子有些遗憾,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轻快地回答道,“但我不算是那种city girl。看不出来吗?”
她看了看对面两位青年不知是真是假的惊讶神色,接着说:“我其实是在浅间山脉附近长大的。以前完全没办法想象东都这样的大城市呢。小时候最喜欢的是一个姐姐偷偷塞给我们的绿豆糕,还以为所谓城市里的人就是过着天天能吃绿豆糕的奢华日子的家伙。现在想想,还真是天真啊。”
组织在浅间山附近有一处秘密研究所,也就是过去对莎朗那一批实验体进行改造的场所。绿豆糕来自于实验档案中某位女性研究员的处分记录,只有寥寥几行冰冷的注释,被绿川景子以轻描淡写的口吻道出。她做事向来注意细节,不必要之处也会力求做到完美。
吧台后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服务生绕过光洁的大理石台面,端着托盘为他们这桌送上三杯咖啡:“请慢用。”
浅间山。萩原研二又与松田阵平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座活火山位于群马县与长野县交界处,附近是避暑胜地,也有设置火山观测所。
然而绿川景子没让他们继续猜测下去。如她先前所言,她的时间不多。因此她挂上波本常用的那种神秘主义笑容,语调轻柔地说:“让我猜猜,你们的那位朋友,是不是一位来自长野的警官先生呢?”
她在两位新进警察骤然变化的面色前悠然地用小巧的勺子搅拌着咖啡:“他正直,机敏,站在阳光下——和我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对此我很遗憾。”
“我不希望我和他的关系被泄露出去。”绿川景子放下咖啡杯,伸手探入她放在一旁的手提包,却并不急着把东西拿出来。咖啡厅里寂静一片,因此保险咔哒打开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
「老套的做法,但有效。」系统说,它换了个粗犷的语音包,拿腔拿调地演起来,「好人就得让人拿枪指着?」
下一刻它又换回原本的电子音:「啊,上一个被枪指着的家伙到了。」
金发紫眸的情报贩子轻巧地从座椅背后俯身按住绿川景子的手,亲密地在她耳边说:“没必要把事情闹大,绿川小姐。”
对面两位警官先生震惊的表情显然并不仅仅是因为黑发女子的威胁。
38. Chapter 38
降谷零赶到咖啡厅附近时,正好看见绿川景子坐在落地窗前。还没来得及思索她为什么不再坐在角落,第二眼他就看见了坐在这位神秘女性对面的两名青年,一时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很难听的话。
松田阵平!萩原研二!歌舞伎町是现役警察在非工作时间该来的地方吗?
——他对警察的职业道德要求未免也太高了。
因此降谷零挂上了属于安室透的微笑假面,准备暗示这两个乱入的家伙赶紧离开,最好能再小小地警告他们一下,给他们留个记忆深刻的教训。然而他一踏入咖啡厅就听见了保险打开的声响,只能推翻原本的计划,赶紧加快脚步去制止绿川景子的动作。虽然他认为愿意帮助他——在这两天的调查里他逐渐相信了这一点——的绿川景子大约也不会真正伤害同为诸伏景光友人的萩原和松田,但他赌不起失败的可能。
猫眼的女性并没有反抗。她顺势抽回手,在金发青年的手背上轻轻一拍,姿态自然且亲昵。她似笑非笑地说:“别激动,透君。我不会轻易对警察动手的。”
「有时候你真的挺可怕的。」系统幽幽说,「你想过回到正常的时间之后他们可能会接收到这段记忆吗?」
绿川景子纹丝不动的表情告诉它,她想过这件事,至于理由:「马自达·琼斯和绿川景子只能算半斤八两。再者说,你以为他们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就不会让未来的他们自己尴尬吗?」
安室透笑容冰冷,直起身绕过沙发在她身旁落座——也只剩下这个位置了——随后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不想你连累我被调查。警察在这里死掉可是麻烦事。”
萩原和松田没什么可隐瞒的,在这时候点破他们的身份反倒更为安全,至少想要动手的人也许会因此而有所顾忌。
对面的萩原研二终于把掉到桌面上的下巴安回去,忍不住问:“为什么会认为我们是警察?”
“习惯是很难改变的。而做我们这一行的家伙恰好最需要辨认的就是隐藏身份的条子。”金发青年假惺惺地冲他微笑,“注意你的态度,先生。我只是不想惹麻烦,不代表我不希望你们永远闭嘴。”
半长发的警官先生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会好好闭嘴,但很快他的同伴又不甘寂寞地开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安室透。”金发青年毫不在意地报上了姓名,“我可是守法公民。”
“我也是。”绿川景子笑盈盈地接上,同时瞟了一眼身边的降谷零。后者也知道绿川景子的身份必然是假的,但他大概还没发现有个家伙利用自己的权限在户籍和档案里加上了一份资料,此时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想来是在思索着公安到底是哪里出了漏洞。
然而这个问题他注定找不到答案了。
“刚才只是和两位开个玩笑。”端丽的女性说,“我见过诸伏警官,从血缘上来说我们也的确是亲人。”她打开手提包,取出所谓“拉开保险的手枪”向着对面抛去。松田阵平接住,刚一入手就察觉到重量不对,迅速检查后发现虽然做得精巧,但这毫无疑问是一柄玩具枪。
「你原本是给谁准备的?」系统好奇地问她,「你不该知道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会出现在这里。」
「来见zero还是得做好准备。他上次已经看见我把枪放在包里了。」绿川景子为它答疑解惑。
系统顺着她的话,已经看到了某条世界线中降谷零夺过枪后才发现是玩具模型的表情,赞叹道:「你真了解他。」
如果只有绿川景子一人在场,这一串连消带打下来,也许萩原和松田真会相信她呢。绿川景子所言句句都是实话,天然精通人性的萩原研二也挑不出错。连直觉都在向他们发出信号,叫他们不自觉地在她面前卸下防备。
然而金发青年也在场。他至今仍散发着不似好人的气场,令人幻视他背后冒着滚滚的黑色线条。微笑的假面像是焊在脸上一样,提示着两位警官绿川景子此人的危险。
绿川景子也发现了这一点。她偏过头,刻意用亲昵的语气抱怨:“透君,现在是你连累我不被信任了呢。”
视线交汇之际,那双眼尾上挑的猫儿眼悄悄眨了眨,降谷零奇异地理解了她的意思——这两个家伙需要得到一点教训了。他一边困惑于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心有灵犀,一边还是冷硬地别过了脸,无声地拒绝了合作的提议。还是那个理由,他相信绿川景子,但还远远谈不上信任。
系统目睹了这场短暂的眉眼官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提议:「你要过个魅惑检定吗?对降谷零的话,有20点的技能加成哦。」
「为了我,对他使用魅惑吧!」
「……不必了。」绿川景子还不想成为系统看的那个热闹。
萩原研二的目光在这一对容貌出众的男女身上逡巡了片刻,忽然开口:“请问,两位是什么关系呢?”
绿川景子瞥了降谷零一眼,轻飘飘地说:“萍水相逢,一面之缘。”然而看他们的互动,谁会相信他们是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呢?因此这话反倒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她是我的顾客。”安室透急于把人赶走,于是对绿川景子说,“我们的交易被打扰得有些久了,不是吗?”
他显然忘了这是在什么地方,而萩原研二突然飘忽起来的目光则说明他还记得。在歌舞伎町,顾客与交易是个有趣的说法。有人借着这个混乱的地方掩盖某些并不合法的买卖,但更多的时候,它指的就是这条街自身最为出名的特点。
作为亚洲最大的红灯区,歌舞伎町有风俗店,当然也有发达的男公关业。在高生活压力的日本,不少都市丽人会选择在牛郎店一掷千金,以换取体贴的陪伴与温柔的关怀。
萩原研二的脑子里仿佛有两个Q版小人在打架。一个是身穿警察制服一身正气的松田阵平,严肃地对他说不要多想,这肯定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地下交易。另一个是走出去会被以为是□□老大的私服小阵平,嗤笑一声,一掌把旁边的那个自己的脑袋压下去,说这一看就是金发混蛋在当牛郎,试图勾搭上可能和诸伏家有关的绿川景子。
作为警务系统的内部人员,萩原研二深知犯罪者的穷凶极恶丧心病狂,也不吝对卧底任务有最坏的猜想,但这时候他对金发同期的牺牲也肃然起敬。看看生活都把他们严肃认真的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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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系统看起来真的很想吐槽这件事,因为它主动给绿川景子过了个暗骰:「心理学检定。你发现萩原研二似乎有了些不妙的猜想——对降谷零和你的风评不太妙。他觉得降谷零在当牛郎,而你是他的客人。」
绿川景子正在喝她的焦糖玛奇朵。牛奶、咖啡和焦糖的味道融合得恰到好处,流淌过食道的温热在寒冷的冬日里也令人留恋。闻言她被呛到了,半真半假地掩着唇咳得撕心裂肺,以此来掩盖压抑不住的唇角。
安室透颇具绅士风度地递过去手帕,关心道:“没事吧?”他还记得绿川景子之前说自己时日不多的事。作为合作方和可能的诸伏家长辈,他还是忍不住关切对方的身体状况。
萩原研二的目光更微妙了。松田阵平发现了幼驯染的异常,但没能跟上他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投去疑惑的眼神。半长发的青年回以意味深长的表情,示意他回去之后再说。
绿川景子将他们的眉来眼去收入眼底。她满怀同情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降谷零,决定贴心地不向他揭示残酷的真相。
“好了,耽搁得也够久了。”她说,同时尽力把自己的思维从对牛郎波本的回忆中抽离出来。是的,作为专业的情报员,波本当然在潜入任务中扮演过牛郎,且做得得心应手,一晚上开了三座香槟塔,几乎清空了店里的存货,以至于店长不得不去临近几家店暂借,轰动了大半个歌舞伎町。一座是贝尔摩德捧场。一座是苏格兰和莱伊在背地里合谋共同出资,拜托同在那个任务小组里的基尔去点的。最后一座则是来自波本凭借自身的魅力吸引到的任务目标,她被前两座香槟塔激得一时冲动,实在想在这个帅气的混血青年面前展示自己的慷慨大方。不可否认这客观上推动了任务的进行,因此在贝尔摩德的怂恿下他们最后找组织成功报销了这两座香槟塔的钱。
“也许之后在更合适的时候遇到,我们还有机会聊聊。但是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和透君还有事要办。”绿川景子纤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像法庭上一锤定音的宣判,不容辩驳。
松田阵平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不过降谷零隐晦地瞪了他一眼,而萩原研二也一拽他的领子,暴力制止了他的话。半长发的青年微笑着站起身,说:“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再见。”卷发警官在两位朋友的压力下不情愿地道别。
他们去吧台结了帐。服务生探头看了眼他们那桌,遗憾地说:“你们的咖啡还没喝呢,这就要走了吗?”
他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他们:“你们和绿川小姐认识吗?或者说,和她的家人认识吗?”他看上去完全成了绿川景子的倾慕者,偷偷地背着心上人打探她的情况。
萩原研二递过面额正好的纸钞,滴水不漏地笑道:“第一眼看觉得她很眼熟,还以为是朋友的妹妹呢。问了她却说不是。仔细看看也并没有那么相似。唉,是我冒昧了。”
“这样啊。”服务生点头,扬起标准化的微笑,“请慢走,谢谢惠顾。”
于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离开了这间令他们难以忘怀的咖啡厅,暂时从这个故事中退场。
39. Chapter 39
“所以,你找我来做什么?”在两位乱入的警官先生离开后,安室透换到绿川景子对面的座位上,终于将话题拉回正轨。
“我想你应该验证过我给你的情报了。”绿川景子搅着咖啡,从被呛到之后她就没有再喝过一口了,所以这动作更像是满腹心事,“我希望你能够作为代理人,代替我和贝尔摩德交涉。”
“你的目的是?”
“我只是想要过平静的生活而已。”她说。
安室玲子先前向外面放出了关于逃走的实验体的风声,果不其然,组织像闻到鲜血气味的鲨鱼一样派出了人前来调查。不过波本掌控情报的能力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将信息控制在了既能吸引到组织,又不至于立时查到她们身上来的程度。换言之,她们就是在钓鱼,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绿川景子刻意模糊了事件的先后顺序:“我说过,组织的乌鸦们有些烦人,我不希望他们追查到我的存在。而贝尔摩德,她是唯一一个有权力也有理由阻止调查的人选。”
“你为什么不亲自和她谈?”金发青年敏锐地问。
当然是因为要把你送到贝尔摩德面前了,zero。这话当然不能直接说出口,因此绿川景子噙着柔婉的笑意,道:“我不想见她,就这么简单。原谅一个上了年纪,不那么想回忆往事的女人吧。”
「你自称为女人是不是太熟练了一些?」系统尖锐地指出。
绿川景子反思了片刻,不得不承认它说得对。但她还是镇定自若地反驳,至少从表面上绝对看不出她的动摇:「这难道不是表演极难成功附带的结果吗?」
服务生在这时候端来两杯布丁,琥珀色的焦糖在布丁表面形成一层玻璃一样的壳,甜蜜而脆弱。开朗的店员把其中一杯递给绿川景子,忽然笑道:“这话可太令我伤心了,绿川小姐。或者说,13号?”
13号,一个被诅咒的数字。浅间山研究所的13号实验体从实验室里逃了出来,死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而凭空出现的绿川景子代替了她的身份,也将代替她向组织复仇,成为撬动组织支点的锋锐刀刃。想想最后的晚餐上的第十三位客人犹大,这简直充满了黑色幽默。
降谷零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所知道的情报对比四年后的那个自己还是太少了。但绿川景子骤然沉下脸色,开口的语气是纯粹的陈述,不带任何疑问:“贝尔摩德。”
这位不起眼的服务生撕掉面具,摘下假发,脱掉衬衫马甲和底下掩盖身形的填充物。像鸟山石燕笔下奇诡瑰丽的百鬼画卷,妩媚的金发女人从伪装用的人皮里走出来,向着他们轻笑。
「不是我不想提醒你。」系统满怀遗憾地说,「但贝尔摩德的易容和你的缴械是同样的水平,因此如果她没有失误露出破绽,我也没办法为你进行侦查检定——其实萩原研二刚刚差点就把她逗笑了,靠他那关于牛郎的猜测。」
不,这种破绽还是没有必要了吧。
绿川景子默默吐槽了一句,随后迅速开始回忆他们方才的对话,确认其中并不存在明显露馅的地方。但萩原和松田的长相无疑是被贝尔摩德看见了的,她暂且不确定这会对未来有什么样的影响,眼下却也只能强压下担忧,打起全副精神来应对。
因此绿川景子面上仍是冰凉凉的,仿佛贝尔摩德仅仅是存在于此就勾起了她某些黑暗的回忆。贝尔摩德在她冷淡的注视下自如地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过道的位置。而金发青年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开口搭话。
他最终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但贝尔摩德可不会轻易放过他。她指尖绕了一绺自己波浪卷的长发,向安室透随意投去的一瞥称得上风情万种,好莱坞长红不衰的女明星的魅力展现得淋漓尽致:“安室透,对吧?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如果不是这位绿川小姐横插一手,也许不久之后你就会收到我的同事的邀请呢。”
她说同事一词时语气带上了些许嘲讽,显然很是看不上朗姆拉帮结派发展势力的举动。在旧的时间线里,倒霉的竹中组本就是朗姆选中来试探这位新秀的棋子,以决定是否要将他收入麾下。
“……我的荣幸。”安室透谨慎地说。
“比不过你,贝尔摩德。”绿川景子没让他独自应对这位魔女,这本来就是场意料之外的相遇,她是想为对方铺一条更为平坦的通天大道,而不是想把他丢进泥潭,“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收到了许多年不见的旧识的消息,我当然要来看看,关心关心她的近况。我可不像某些不念旧情的家伙,对故人避之唯恐不及。”金发女人故作微嗔。美人含怒也别有一番风情,可惜在场的两位在这方面都是瞎子。安室透这时候还不太适应美国人开放的作风和夸张的举止。虽然总会被人误认为是外国人,他到底还是日本长大的孩子,更习惯于人际交往中的内敛和含蓄。他甚至悄悄把目光移到了绿川景子身上。无他,洗洗眼睛,还是和幼驯染相似的眉眼看着顺眼。
绿川景子也许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听见贝尔摩德的话,她正暗暗给自己敲响警钟。组织的势力深不可测,她们即便有着四年的优势,也决不能掉以轻心。贝尔摩德不就不动声色地找到了这家她与zero见面的咖啡厅吗?
她没有理会贝尔摩德偷换概念的回答,而是直接问:“你调查到了多少?”
与这些信奉神秘主义的情报专家绕圈子注定是徒劳无功,苏格兰尚且要顾忌贝尔摩德的身份,与她虚与委蛇,绿川景子却不必如此,可以单刀直入。
安室透在贝尔摩德开口之前举起双手,知情识趣地说:“我是不是不该在这里?”
「我应该在车底~」系统立刻开嗓,声情并茂地唱道。
绿川景子正想顺势让他先离开,贝尔摩德却先一步开口:“不必了,亲爱的。你已经知道许多了,不差这一点,不是吗?还是说你以为自己还能有机会全身而退?”
安室透紫灰色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阴云。不过绿川景子倒是认为这是个好消息。既然贝尔摩德并没有直接给他一枪,那么她多半是想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也就是说,安室透已经拿到了组织的入场券。他也许看到了这一点,但至少他表现出来的只是属于一个平白无故被牵扯其中的情报贩子的不快。
“相比过去,你的变化很大,13号。”金发女人说,“我几乎认不出你了。”
“别用那个编号叫我。还有,我们没有那么熟,别说得像故友重逢。”绿川景子蹙眉。她并不担心贝尔摩德能认出她来。隔着漫长的五十年,谁都会有些变化的,更何况根据实验的记录,孩子们之间并没有太多交流的机会。
“好吧,那我就叫你景子了。”贝尔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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耸了耸肩,并不介意她抵触的态度,“自从你联系我,我就花了点时间调查你的消息。不得不说,你藏得很好,即便是我也费了很大的力气。不过你似乎不那么在意这位安室先生?比起你与诸伏警官的关系,你和他的见面简直没有任何掩饰。”
这是明晃晃的挑拨离间。只是安室透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诸伏这个姓氏吸引了。他面上还保持着平静,指甲却已经深深陷入了掌心。
绿川景子心念电转,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你说高明?那孩子和我从来没有过联系,你是怎么查到的?”
“这就是秘密了。”贝尔摩德微笑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个做警察的孩子感觉如何?”
“我并不干涉他们的选择。”绿川景子说。她这时候确定贝尔摩德只查到了高明哥,也许还有诸伏景光的假身份绿川宏。不幸中的万幸。她刚才和萩原松田的对话中也只提到了诸伏警官,诸伏景光的真实身份还不至于当场暴露。
贝尔摩德在她愈发冷厉的目光下退了一步,讨饶道:“好了好了,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把这件事报告给组织。只要他不来妨碍我们,我也不想因此和你反目成仇。”
她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地叹息:“毕竟那时候的孩子里也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绿川景子也像是被这句感慨勾起了回忆,沉默下来。许久之后,她才淡淡地说:“但我的时间也不多了,莎朗。也许只有你才是完美的金苹果。”
很难用语言去形容金发女人脸上的神情。她的唇角定格在一个微妙的弧度,也许是悲伤,也许是嫌恶,还有几分习惯成自然的虚假喜悦。莎乐美亲吻施洗者约翰的头颅时大约会有这样的笑容。
“帮我照顾一下他们吧,莎朗。这是我最后的请求。”黑发的女性静静地说,眉目间含着云雾一样的忧愁,憔悴婉笃,令人心折,“当然,你有权拒绝。”
「好一招以退为进。」系统赞赏道。
「别看热闹了,给我过一个说服检定。」绿川景子的内心不像表面上那样淡然,急匆匆地催促系统。
「说服检定:51/70,普通成功。贝尔摩德不一定完全相信了你的说法,但出于某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情感,她还是愿意替你隐瞒的——只要这不影响到她自身的利益。」
这对游戏人间的凉薄魔女来说已经是难得了。妩媚的金发女人出了一会儿神,点头应下:“好。”
气氛恰到好处,绿川景子决定趁这个机会抽身而退。她整理好手提包,双手交叠搭在身前,优雅地起身:“多谢,莎朗。故人相见实在令人疲惫,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瞥一眼正因为巨大的信息量而目光看似清澈实则呆滞的安室透,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透君,你是想和我一起走,还是想现在就履行我们的交易?”
对安室透来说,答案只有一个。他从沉思中醒过神,圆滑地说:“我可是很有职业素养的,绿川小姐。”
绿川景子在心底叹了口气。好吧,这就是zero,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或者说,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贝尔摩德想必也不会太为难他。想想后来的波本和贝尔摩德也相处得不错,她还是没有出言劝阻。
在黑发女子离开后,贝尔摩德向着安室透笑了笑:“好了,安室先生,我们该谈谈关于你的事了。”
40.Chapter 40
“你说什么?”安室玲子带着惊讶的声音穿透手机屏幕,振动绿川景子的耳膜。玛丽亚·卡拉斯也要在这样的女高音面前甘拜下风。她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了一些。好在对方还记得接下来的话不能被别人听见,重新压低了声音:“贝尔摩德找过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她这时候刚和宫野明美道别,给对方留下了联系方式。当然,是安室透的。在过去的四年里宫野姐妹身上并没有发生什么需要向其他人求助的大事,时间的自我修正性也会尽可能避免出现大的纰漏,因此她们三只蝴蝶扇动翅膀也应当不至于掀起大的风暴。安室玲子很快就会消失,四年后的安室透会拥有这段记忆,并在宫野明美下一次联系他时圆上这个谎言。
“你我的身份应该不会有风险。这个时间的你正在和她交流,想来不会有问题。”绿川景子尽可能客观地评价,虽然实际上她还是对降谷零——四年前的这一个——充满了担忧,只是眼下有更需要担忧的人,“但贝尔摩德看见了萩原和松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段时间。绿川景子确定幼驯染在骂人,但她不能确定对方骂的是两位警官还是贝尔摩德。也许二者皆有。
「贝尔摩德会记得多少?」绿川景子向系统确认。
「这很难说。你知道的,骰子通常来说只能决定和你有关的一切。贝尔摩德对松田阵平与萩原研二的记忆已经超出了这一范围。」系统回答。
不过它没有让绿川景子焦虑太久,很快又补充道:「但你可以充分相信密大的身份证明。如果你还是不放心,可以选择过一次灵感检定。成功的话,我可以额外告诉你一些信息。」
绿川景子同意了。一如往常,骰子摇摇晃晃地在属于它的格子里停下来,系统播报:「灵感检定:49/80,普通成功。你想起贝尔摩德提到过的组织与密大的合作。是什么合作呢?你对此毫无头绪,但你至少确信,能够让组织放任一个外来者加入任务的合作不同寻常。」
绿川景子稍稍放了心。她此刻还不知道实验室里的那些令贝尔摩德大为厌恶的妖鬼对醉心实验的研究员们来说到底有多大的魅力。他们透过单向玻璃研究这种面目可憎的人形生物,如同精蝼蛄从天窗窥探人类,火间虫入道都抓不住他们在纸与键盘上飞速移动的双手。即便是boss下令,都很难让这群狂热的、毫无道德底线可言的家伙停止研究,更何况那位大人本就等待着他们得到与长生不老和青春永驻有关的成果。至少在他们最终一无所获,认识到人类在未知面前的渺小之前,组织不太可能与密大一方派出的专家们直接翻脸。
“等回去之后,我一定要押着他们去公安接受训练。”安室玲子最终恶狠狠地说。
好吧,她们都知道这不太现实,这两位未来的密大专家还是同公安保持距离为好。但这不妨碍安室玲子想象这两个总是要让人担心的家伙被严厉的教官操练得唉声叹气。
说到这里,安室玲子倒是想起来诸伏景光了。几天前短暂地见了一面之后,那个电话号码就静静地躺在她手机的通讯录里:“既然‘我’已经和贝尔摩德搭上了线,我是不是该去提醒一下四年前的你?他至少不能一无所知地面对组织。”
绿川景子沉吟片刻。她其实觉得不说也没什么问题——在旧的时间线里,诸伏景光在组织里骤然见到气质天翻地覆的幼驯染,也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令一旁的琴酒起疑。
但系统幽幽地提醒她:「如果你们完全不提醒他,或者说你,这次你进入组织,要面对的可能就是竹马变天降的幼驯染和贝尔摩德口中你素未谋面的母亲了。你确信在贝尔摩德向你提起诸伏高明时,那个你能控制住自己不拔出枪吗?」
……大概是不能的。绿川景子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于是她对电话那头说:“你去联系他吧。需要我露面吗?”
「你连自己都想骗吗?」系统震惊地问。
毕竟穿越时间改变过去这种事,对人类来说还是太缺乏过去的那家伙也是本人的实感了。绿川景子拒不接受它的惊讶。
“你可以来接我。让他隐隐看见驾驶座上的身影就足够了。”安室玲子毫无障碍地理解了绿川景子的想法,略做思索后同意了,甚至帮她完善了具体计划。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称赞你们幼驯染的默契,还是该感慨你们互相坑害的样子比仇人还要像仇人。」系统吐槽道。
「谢谢夸奖。」绿川景子帮它选择了前者。她心情不错地给系统科普人类的友情:「朋友就是这样的存在。就算zero对着我的心脏开了一枪,我也会相信他自有计划,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如果我放在冰箱里准备第二天带给莱伊的米布丁不见了,那么就算zero矢口否认,我也会扣掉他一次芹菜大餐的预订机会,并且警告他不要再犯的。」
「人类,很奇妙啊。」系统发出不能理解的声音。
安室玲子不知道这边发生的对话。她向绿川景子抱怨:“我出来之后才发现我的车被莱伊开走了。那家伙给我发了条短信,说想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弟弟和妹妹。”
“这是好事。我们这样的人很难有机会见见亲人。”绿川景子轻柔地说。
“我不是反对这件事啦,但她就这么直接把我扔在了银座?”安室玲子愤愤不平。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可以判断出她应该是踢了一脚路边无辜的空易拉罐,片刻后背景音里传来一声落地的轻响,不像是与石质地面或沥青马路撞击的声音,大概是在对方巧妙的力道下直接命中了垃圾桶。
波本把垃圾丢回垃圾桶,波本好。莱伊丢下同伴独自跑路,莱伊坏。绿川景子不确定她想表达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难道她以为以莱伊和她的关系,对方还会亲切地送她回酒店,甚至邀请她与弟妹一起共进晚餐吗?」系统代替绿川景子说出了心声。
绿川景子默了默,忍不住说:“我告诉过你,没必要那么针对莱伊。再说我们现在知道,莱伊不是真正的组织成员,而是FBI……”
“而是FBI。”安室玲子阴森森地重复了一遍,随后她又换回半是抱怨半是撒娇的口吻,“你竟然还为他说话!”
好吧,或许这就是波本如此针对莱伊的两大原因。
绿川景子哑口无言,这时候她说什么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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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都不对劲。而金发女孩的本意并不是让她尴尬,所以很快就改换了话题:“对了,如果我直接约四年前的hiro出来喝咖啡,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好犯规的做法。就像是恋爱综艺上试图攻略对方的嘉宾,结果手段是直接去问攻略对象的妈妈对方喜欢什么一样。」系统评价道,「哦,没有说你是诸伏景光的妈妈的意思。虽然绿川景子现在的确是。」
它发出杠铃般的笑声。绿川景子在这种精神污染中艰难地进行思考,然后回答:“只是喝咖啡的话,我大概不会同意。不过你可以选择一些迂回的办法,比如说给他发街机厅或酒吧这种混乱场所的照片,再在他问起时告诉他你一个人在这里。”
这可真是手把手的教导了。安室玲子思忖片刻,笑道:“好主意。我正好知道一家街机厅,是警视厅的线人经营的产业。它看起来足够混乱,实际上又足够安全——你应该不知道那家店的存在吧?”
“是的,我不知道。”绿川景子告诉她,同时不免想起系统的话。这的确是在作弊了。
“那我就先挂了。一会儿需要你登场的时候,我会给你发信息的。”安室玲子雀跃地说。
金发女孩挂断电话。不久后她坐电车抵达目的地附近,走过两条街,站在简陋的铺面外面打量了一番。因为要见宫野明美,她今天没穿学生制服,但只凭那张脸就让她看起来像极了逃学出来打游戏的不良少女。四十代上下的老板从店里探头出来看她,原本还想劝她回学校。不过安室玲子在其他人视线的死角对他做了个公安内部接头用的手势,老板心领神会地收回了原本要说的话,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欢迎光临。您要换多少游戏币?”
安室玲子丢给他一叠纸钞,数额比她报出的游戏币价格要稍高些。这是用上线人的惯例,他们总是无利不起早的。老板眉开眼笑地去柜台拿游戏币了,金发女孩趁此机会在面积不大的街机厅里转了转,挑了个看起来最为混乱的角落拍了照,满是烟头的烟灰缸巧妙地入了镜。
她很快编辑了一条彩信,按下发送键。
与此同时,系统正在向绿川景子倾情推荐:「这是破例哦,你可以投一次骰子,视为安室玲子对诸伏景光的魅惑检定,同样有20点的技能加成,怎么样?」
绿川景子可耻地心动了。
「魅惑检定:24/95,困难成功。」
正身处安全屋中,为着明日的狙击任务调查的诸伏景光抬起头。他放在电脑旁的手机振动了一下。现在会联系他的人很少,除了作为清道夫的顾客,就是公安的秘密邮件。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发件人却并不是上述二者之一。
他打开彩信,看见金发女孩的自拍,背景里一片狼藉,烟雾缭绕间街机屏幕五光十色。配的文字是哭泣的表情,她写道:「和朋友吵架了,来街机厅散心。」
诸伏景光拧起眉。他原本不该理会这样拙劣的钓鱼把戏,但还是因为那熟悉的眉眼晃了神。猫眼青年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心神不定地在电脑上又敲了几行不知所云的字,最后还是抓起外套,在快步走出安全屋的同时发送短信:「你在哪里?」
41.Chapter 41
安室玲子没有等太久。在她百无聊赖地打着街机上大约是十年前发布的某一版KOF时,猫眼青年匆匆跑进了街机厅。他照旧穿着蓝灰色的夹克衫,兜帽拉起掩盖容貌,看起来有几分阴郁。
金发女孩在一众高声谈笑的闲散社会青年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因此诸伏景光一眼就看到了她。这些顾客们自然谈论过安室玲子出众的外貌,但最终还是没有一个人上去搭讪。也许是因为她周身散发的不好惹的气质,至少在她眯起那双紫灰色的下垂眼,眸光看似无意地扫过他们的时候,他们无端打了个冷战。
在街头混迹的人总要有些敏锐的直觉,才能游走于暴力团和条子之间。这些滑不溜手的家伙也算不上穷凶极恶,只是败给了都市巨大的生活压力,自暴自弃不愿前进的可怜人罢了。好在他们没有做在家混吃等死的NEET一族,而是找到了自己新的事业,也即偶尔帮着街机厅的老板打探些消息,算是情报贩子的超级低配版——这是好事吗?
不管怎么说,常年聚集在这家街机厅里的就是这样不算好人也不算坏人的家伙。因此安室玲子放心地选择了这家店。在诸伏景光走进店内,环顾四周后目标明确地向角落的金发女孩走去时,他们彼此挤眉弄眼,小声地讨论着新来的兜帽青年到底是和那位小姐认识,还是胆大包天地想要上前搭讪,活像一群挤挤挨挨等着吃瓜的猹。这可能是这家店作为接头地点唯一的缺憾了。
尽管安室玲子气定神闲地操作角色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唬人,但她几乎没把心神放在街机游戏上,因此在无人看见的屏幕上,布鲁·玛丽反复在敌人的手下去世。很难说其中是否存在某些仇怨。在最后一次死亡时,她瞥见诸伏景光正向她走来,便顺势在街机的控制面板上拍了一下,满怀愤怒地转头向黑发青年抱怨:“连它都在欺负我。”
这台无辜的机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在它附近的两人还没来得及对话,便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它。在他们的注视下,街机晃了晃,颤巍巍从投币口吐出一枚游戏币,宛如倒放的录像。
这巧合令安室玲子也为之沉默。而诸伏景光弯腰捡起那枚游戏币,递给她,笑道:“看来它也在安慰你。”
安室玲子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实在是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本的怒气也烟消云散。她接过游戏币,随手丢进老板给客人准备的小篮子里,笑吟吟地问他:“你要不要来玩一局?”
她绝口不提诸伏景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仿佛这位萍水相逢的青年在接到一条彩信后便匆匆赶来见她是件天经地义的事一般。至于诸伏景光呢?他正苦恼于自己其实不该现身,甚至还没理清自己的想法呢,见她不问,也乐得不用绞尽脑汁回答。
“不用了。”他先是拒绝了游戏的邀请,随后关心道,“和朋友吵架了?一个人来街机厅散心可不安全。”
这就颇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味道了。安室玲子的笑意往回收了收,不过到底还是没对他摆脸色,只有语气硬梆梆的,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快:“明明都是那家伙的错。再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了,在国外也练过防身术,哪有什么不安全的。”
好吧,小孩子总是喜欢说自己不是小孩,只有大人才会想要变回小孩。诸伏景光自然以为安室玲子也是这样的想法,却没想到她指的就是字面上的意义。不过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耐心地问:“介意和我说说吗,关于你们的矛盾?”
“可以啊。反正是玛丽她自己不知廉耻,就别怪我给她大肆宣扬了。”安室玲子向后一靠,摆出一副即将长篇大论的架势来,以至于诸伏景光不得不先打断她的叙述。
猫眼青年无奈地抬起手示意:“很抱歉,我之后还有事,恐怕只能在这里停留半个小时。”所谓有事当然是谎言,不能过久停留主要还是因为他卧底的身份。
安室玲子眨了眨眼,倒是没有对此感到不悦,而是爽快地说:“那我就长话短说。我以前告诉过你,我刚回国,和两位朋友一起住,对吧?”
诸伏景光点头,表示他还记得。
“那是玛丽和景子。我和你提过景子,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至于玛丽,她……算景子的朋友吧。我不喜欢她。”安室玲子用一句简短有力的总结结束了相关人物的基本介绍。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诸伏景光窥着她的神色,却觉得这未必是事实。听金发女孩的语气,他微妙地从中品出些许天然的脾气不合,些许对好友可能被抢走的危机感,与些许长久的针锋相对后拉不下脸来改变的嘴硬。他识趣地没有揭穿这一点,不过已经提前预料到自己将听到一些高中女生之间常见的关于友情的烦恼。
——他大错特错。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安室玲子一边单手插兜,在手机上盲打了一条短信发送给绿川景子,告知她需要她登场的大致时间,一边隐去了人物的特征,偷换了性别,绘声绘色地向诸伏景光讲述了一个关于玛丽如何勾搭上她未出五服的表弟,且并非出于爱情,而是出于利益的故事。在她的口中,玛丽为了毕业论文能顺利通过而不知羞耻地与她作为导师得意弟子的表弟厮混到了一起。而安室玲子作为这位表弟的友人,好心地提醒对方玛丽只是逢场作戏。玛丽得知后迁怒于她。原本是对方开车带她出来吃饭,却直接抛下安室玲子一个人离开。
“她这种人就是那个吧,网路上流行的说法是……学术玉藻前!”金发女孩最后的评价掷地有声。
诸伏景光一时无言。他微微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不是他预想中带有百合花清芬的青春校园片场,而是成年人现实的利益纠葛与扭曲情感。他欲言又止,开始觉得安室玲子对玛丽的不喜很对,她的朋友景子小姐才更需要及时认清对方的真面目吧。
这时候安室玲子又稍稍有些良心发现。她也不是有意把莱伊编排成这样的——好吧,大概有一半是出于私怨——更多的还是因为基于现实的再演绎才是最不容易出错的剧本。抛开玛丽本人对血缘关系并不知情这一层,其他的分明都是大实话嘛!她还真没把握现场编出一套能让hiro完全找不出破绽的说辞,只能以诋毁莱伊的方式瞒天过海。所以她觑着诸伏景光越来越奇怪的脸色,往回收了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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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图描补:“但这也不完全是她的错……她身边的其他人也有一定的责任。景子说我不应该和玛丽这么针锋相对,我有在反省了。”
然而诸伏景光不是绿川景子。他刚刚被安室玲子灌输的故事版本充满了个人倾向和情绪宣泄,以至于他不会为此感到欣慰,而只会觉得金发女孩交友不慎。不仅是狗血戏码的主角玛丽本人,连那位景子小姐的形象似乎都有些怪异。
他试图委婉地提醒对方:“既然这样,你有考虑过搬出来住吗?虽然独居也不太安全,但既然已经有了矛盾,还是不要继续住在同一屋檐下比较好吧?”
安室玲子叹了口气:“不行啊,景子肯定不会同意的。再者说,之前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我肯定要盯着玛丽,不让她再去祸害她表弟的。”
诸伏景光再度从中品读出了一种微妙的可能:这位安室玲子,是不是对她朋友的表弟/男友过于关注了?
幼驯染雷达在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超功率运转的结果就是,诸伏景光凭借直觉意识到的部分真相与经过安室玲子修饰的故事杂糅在一起,变成了一段空前混沌的剧本。
安室玲子放在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一眼,脸上的神色由阴转晴:“景子说她来接我回家,已经到附近了。”
她瞟一眼诸伏景光,忽然说:“你和景子真的很像。上次回去之后我问了她认不认识你,景子说没有听说过。但我总觉得她应该是认识的。”
这话将诸伏景光的思绪暂时从一潭狗血中拉了回来。他很确定自己记忆中不存在与自己很像的女性,除了兄长高明,诸伏家剩下的只有远亲,多半是不相似的。
“真有那么像吗?那我很想见见她了。”猫眼青年笑道。
安室玲子收起手机,恍若分毫没有察觉到他的试探,就像任何一个胸无城府,只是担心朋友会生气的女孩那样说:“景子没有同意,我不会介绍你和她认识。但我觉得你不是坏人,所以你可以偷偷地看一眼——只有一眼。”
“不,这样就太失礼了。”诸伏景光还不至于以这样的方式去窥探。
安室玲子却像是找到了有意思的事,忽地兴奋起来。她看上去比诸伏景光要积极得多,拽住猫眼青年的胳膊就往店外拖,要强拉着他去与对方见上一面:“没关系,景子不会对我生气的。我也很好奇她见到你的表情嘛。”
她手上的力气出奇地大,以至于没提防的诸伏景光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在拉拉扯扯之间,新的客人出现在门口,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午后逐渐西斜,自街道投入店内的稀薄日光。他为身后的另一人介绍的声音压得很低,其他聚集在街机前的闲散人士很难听清,不过在接近门口的位置纠缠的两位都经过专业的训练,轻而易举地在嘈杂的噪音里分辨出了话语的内容。
“这就是警方线人经营的店面。如果长野县也有这方面的想法,可以问问老板相关的情况。”伊达航作为东都本地警察署的东道主尽职尽责地介绍。
随后他抬眼,正好望见门前一时愣住的一对过分眼熟的男女。
42.Chapter 42
11月5日,这对伊达航来说本该是无比平静的一天。在清晨的第一缕明澈阳光洒入室内时,他照常在警察署分配的单身宿舍内醒来,穿衣洗漱,外出晨练。与陆续出门的前辈们打过招呼后,他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回到宿舍,简单地拿前一天从食堂带回来的炒面面包和水煮蛋充作早餐。这位高大健壮的警官对吃食实则并不在意,原本拆开打包袋就准备立刻开动,临了却忽然想起女友的叮嘱,犹豫片刻后还是暂且放下了这份由大量碳水和蛋白质构成的早餐,找了个盘子装起来,端去宿舍走廊尽头的共用微波炉。
在规定的上班时间前十分钟,伊达航准时来到办公室。他走的是最为中规中矩的一条晋升道路,也即从警视厅下属的警察署开始积攒资历。然而他却是警校时期的好友们之中唯一一个走上这条路的。
在□□处理班的两位同期好友还好说。虽然危险,但伊达航由衷地为他们能够发挥自己的天赋而感到高兴。再者说同在警视厅,平时联系倒也便利。
但销声匿迹的那两个家伙就很叫人担心了。这倒是和萩原松田那头有些像。拆弹和卧底的风险虽各有不同,但都是一着不慎就容易摔得粉身碎骨。这也正是公安在挑选卧底人选时并未找上伊达航的一大原因——他父母在世,与女友感情稳定,牵绊着实太多。否则警校时除却格外突出些的降谷零,论理来说其余四人该是不相上下才是,除开萩原与松田因着天赋被□□处理班抢走,伊达航怎么也该和诸伏降谷一样收到来自公安的邀请。
伦理学家或许会为电车难题或定时炸弹问题而争执不休,但在现实中,更多的时候人们别无选择,只能牺牲这一些而去拯救那一些。
——虽然公安最后把一对幼驯染安排进同一组织卧底的做法也显得不是很聪明就是了。
伊达航来警察署还不到一个月,俨然已经成了前辈们的宠儿。做事勤奋认真的后辈,在哪儿都是会受到欢迎的,就算是在组织,基安蒂与苏格兰交好最初也是因为这位新人从她手上接走了不少没甚意思的脏活累活。因此他一踏入办公室就迎来了前辈的招呼,身形瘦削的黑发男子从档案堆里挣扎出来,对他道了声早上好。从他桌上一角堆满的咖啡纸袋来看,似乎是通宵在办公室整理文件。
见伊达航的目光落在小山一样的档案堆上,前辈打着哈哈说:“别看了,都是今年我们署经手的案子。快到年底了,总得还清一整年欠下的债。你上个月才入职,所以没交给你来整理。”
他虽这么说,伊达航却不能真的坐视不理,于是他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没有没有……”前辈摆手摆到一半,忽然停下来一拍脑门,“差点忙忘了,还真有一桩事!长野县那边有个案子,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是结案后似乎是觉得有必要发展线人。正好咱们辖区内有警视厅的线人经营的产业,所以派了人来交流学习。”
前辈指了指他桌上的文件堆,一摊手:“本来这带人参观的任务是交给我的,不过你也看到了,我这边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所以就拜托你去了,航君,相关资料一会儿我会发给你的。”
伊达航爽快地应下了。不过他在收到长野县前来的县警照片时却愣住了。诸伏景光对他们提起过自己的家庭,这是当然的,不如说在外守一事件中,他们几位好友甚至可以用越俎代庖来形容了。因此伊达航知道对方有位兄长,性格冷淡严肃,爱说古语,外貌上与诸伏景光很是相似。眼下照片上的男子无疑便是诸伏家兄长,诸伏高明。
前辈看他半晌没动弹,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伊达航回过神,掩饰道:“没事。我只是看见照片突然想起来,我和这位警官似乎有过一面之缘。”
实则诸伏景光虽然提起过要介绍他们见面,但最终还是没有机会。但这两位同期的事,在他们去卧底之后便不方便对外人说了。
“那可真是巧了。”前辈大笑。
这的确巧合。伊达航在车站接到诸伏警官时也如此想。
他在诸伏高明出现时迎了上去,简短寒暄后便带他上了车——是警察署公用的轿车,平平无奇,不带警察标志,总是会有不便直接以警察身份去调查的案件的。
诸伏高明在副驾驶落座。伊达航为他关上车门后绕到另一边的驾驶座,系上安全带,踩下刹车后松开手刹。汽车缓缓滑出停车位,车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伊达航莫名有种上学时去要好的同学家里玩,面对同学家长时的尴尬无措。
最终打破这种气氛的还是诸伏高明。这位有着一双与诸伏景光相似的上挑凤眼的警官从后视镜里注视着开车的伊达航,忽然说:“舍弟承蒙照顾了。”
伊达航吃了一惊,这是他意想不到的:“您……您认识我?”
“景光给我看过你们的合照。”诸伏高明淡淡一笑,“外守一的事,一直没能当面表达谢意。”
正好是红灯,伊达航踩下刹车,腾出手有些无所适从地挠了挠头。“您不用谢,诸伏……”他起了个头,忽然想起身边这位也是诸伏,赶紧改口,“景光他已经说过谢谢了。”
言外之意,他们帮的只是诸伏景光,做兄长的不必为此有负担。话说得直白,不过也看得出作为友人关系极好。至少诸伏高明必然是欣慰的,他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只看结果,我也该道一声谢的。”
即便是有诸伏景光打过预防针,伊达航还是不擅长应对这种风格的对话。好在前辈发的地址离车站不远,他赶紧岔开话题:“就快到了。”
他在距离店面大约百米的路边白框内停了车,带诸伏高明过去。下了车他们便默契地不再提诸伏景光的事,只谈诸伏高明此行的目的。
“我其实知道得也不多,都是前辈发给我的资料里说的。”伊达航站在店门口时坦承,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不懂装懂才是可耻呢,“这就是警方线人经营的店面。如果长野县也有这方面的想法,可以问问老板相关的情况。”
他走进店里,眼睛适应了片刻忽然昏暗下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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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然怎么会看见失踪的同期站在店里,留了胡子,一身藏头露尾的打扮,与一个同样眼熟的金发女孩拉拉扯扯?
伊达航僵在门口,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推拉式的玻璃门缓缓合上。他重新把门打开,门里面黏在一起的两个人倒是已经分开了,但是那两张脸仍然怎么看怎么眼熟,只是其中一个气质不对,另一个性别不对。
几天前娜塔莉和他吐槽的小说情节忽然在他的脑海中跳出来,左摇摇右摆摆地显示自己的存在感。那本让娜塔莉浪费了人生中的两个小时的小说只用三个关键词来概括就是替身、同妻和火葬场。这三个词在伊达航脑子里旋转、放大、高亮显示,让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识就想要挡住身后的诸伏高明的视线——实在是警校时为同期们打掩护的习惯已经刻入骨髓,鬼冢教官看到他这样的条件反射都要啐他一口。
诸伏景光见到意外出现在此的班长,微微睁大了眼睛,公安这一个月来的培训起了效,他没有做出更为明显的反应。
安室玲子则是在伊达航关上门又重新打开的过程里触电似的松开了拽着诸伏景光的手。后者还以为她被伊达航吓到了呢,班长高大的身形的确有着不小的压迫感,加上这时候他又逆着光看不清面容,行为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更是古怪。
金发女孩的确是被吓到了,只是理由和诸伏景光想的不一样。女装被同期看见,任谁都会大脑空白一瞬的吧?更何况她还在坑骗幼驯染的进程中,看见班长更是心虚。
她没料到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接下来她听见伊达航身后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询问道:“怎么了?”
在认出这个声音的同时安室玲子在内心发出绝望的悲鸣。高!明!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和班长一起出现?
降谷零与诸伏高明只见过一面。那还是诸伏高明在东都大学上学期间。按理说同在一个城市,见面的机会该很多才是,然而诸伏家的兄长对弟弟和自己同样要求严格,法学部的学业繁忙,中学生课内外的活动也不少,最终也没能见上几次。其中一次诸伏景光邀请了降谷零一同前往,把幼驯染介绍给了兄长。
但降谷零对诸伏高明的声音却记得比他的面容要更为清晰。诸伏景光通话时从来不避着他。他对幼驯染的这位兄长最初的印象便来自于手机里偶尔漏出的几个音节。
她不确定对方对弟弟的友人到底还记得多少,下意识就往诸伏景光身后躲。没有系统给她吃定心丸,安室玲子还在担心女装会不会被识破呢。她可是听幼驯染夸赞过许多次的,说高明哥天资聪颖观察细致思考缜密,不吝赞美之词。
也许是她的动作太明显了,其他三人一时都向金发女孩投来关切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安室玲子伸向自己衣袋的手僵住。她实在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找到机会给绿川景子发消息,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祈祷,试图通过脑电波、共时性或某种形态形成场将她最诚挚的祈盼传达给对方:
Hiro,快跑!!!
43.Chapter 43
诸伏景光在兄长的声音响起后便本能地一拽兜帽,想要把自己的脸盖住。随后他便意识到这完全是徒劳的尝试,连帽衫毕竟不是万能的人皮面具,高明哥绝对能一眼就把他认出来。
他对朋友和家人说的都是自己不做警察了。虽然同在警务系统内的同期和兄长都明白这事实上代表着什么,但是在说完这句话的一个月后就直接正面撞上他们,这未免也太令人尴尬了。
不过他也没能尴尬多久,因为安室玲子在这时候往他身后缩了缩,看起来有些畏惧。诸伏景光一时间忘了他最好也应该害怕一下身份暴露的可能,下意识地开口安慰她:“别怕。”
然而下一句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为什么别怕呢?总不能直言门口的两位是根正苗红的警官,绝不可能做什么坏事吧?因此他磕绊了一下,最后只能勉强挤出来一句:“有我在。”
伊达航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睛。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位同期曲折的心路历程。但是真的有点油腻,这是可以说的吗?
安室玲子也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她不应该装无辜天真的高中女生在诸伏景光面前晃悠,如果她不演,诸伏景光也不会平白生出这许多保护欲来;如果没有这份保护欲,她也很难轻易把人钓出来见面;如果没有在街机厅见面,他们也不会正面撞上班长和高明哥;如果没撞上班长和高明哥,她也就不用直面这样令人窒息的场景。
在三人的注视下,金发女孩不得不放弃了给幼驯染通风报信,颤巍巍从也是自家幼驯染的身后出来,眼一闭心一横,拿出四年专业卧底的职业素养来,扬声指责门口的两位男性:“你们挡住路了!”
你出息了,降谷零。你都敢吼hiro的哥哥了。她沉痛地对自己说。
唯一的好消息是系统出品的乔装的确质量过硬。这甚至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伪装了,而更像是认知层面上的一层滤镜,让看见她们的人绝不会冒出这是不是本人的念头。相距越是遥远,这层认知滤镜的效力就越弱,也正是因此,萩原研二最初才会做出女装的正确推测。然而一旦面对面交谈过,系统的认知干扰正常运转,这种猜测就如同阳光下的春雪一样迅速融化了。
因而诸伏高明并没有直接将眼前这位金发女孩和过去弟弟带给自己看过的朋友联系起来。见她抱怨,沉稳的凤眼警官快走两步进到店内,让开了门口的道路,很讲究礼节地点头道歉:“不好意思。”
安室玲子扭过头哼了一声,实则整个头皮发麻,内心的小人再度倒吸一口凉气。你是真的出息了,降谷零,你吼完hiro的哥哥还要他给你道歉。
在场的诸伏景光本人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他正在兄长若有若无的打量下坐立难安呢,听见这句道歉,立刻顺着台阶一溜烟冲下去:“没关系,那我们就先走了。”
然而诸伏高明却抬手拦住了他们,准确来说,是拦住了松了口气准备跟着诸伏景光一起溜出门的安室玲子。
作为兄长,他没什么要问诸伏景光的。虽然弟弟的画风大变,但以他的眼光来看,举手投足还带着点科班出身的教条感,旁人或许很难发现,不过熟悉他也熟悉警察系统的诸伏高明一眼便知是公安的培训造就的结果。他固然想关怀对方的近况,却也不适合在这里开口。
金发女孩则不同。她的演技是经过了真正的卧底生涯锤炼的,一颦一笑浑然天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与黑暗世界有所牵扯的模样。诸伏景光待她关怀的态度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只是由于班长和诸伏高明的忽然现身,她的应对多少有些仓促,迫不及待溜走的样子,用网路上流行的话来形容,就是偷感很重。
诸伏高明倒不是怀疑她和诸伏景光的关系。他几乎不看大热的恋爱作品,不像经历了信息时代太多没必要的垃圾信息冲击的伊达航,虽然对同期的人品抱有绝对的信心,但思路还是无可避免地向危险的深渊滑了滑,从见色起意到□□少女,最后狠狠地甩头,努力把这些离谱的想法清空。诸伏高明最多只是感慨了一下,弟弟似乎偏爱金发和深肤色,他以前见过的那位zero君也是这样的配色,不知是不是时隔太久,他竟觉得眉眼也有些相似。是先入为主的错觉吧。
说到底,还是要怪安室玲子的演技太好,好到诸伏高明真以为她是高中女生,在上学日出现在街机厅,他自然是要问上几句的。安室玲子被拦下了,诸伏景光也不好独自离开,只能被迫跟着停下脚步,苦笑着和旁边的伊达航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
“这位……”诸伏高明停顿片刻。安室玲子领会了他的迟疑,不情愿地接话:“玲子。”
“玲子小姐,还有旁边的这位先生,你们不像是来街机厅玩的。”他委婉地指出这一点,甚至还为了不显得特殊而捎带上了诸伏景光,并且没有询问他的名字。反正也只会得到一个假名而已,没什么必要。
安室玲子在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还是那句话,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演高中女生。事已至此,安室玲子自暴自弃地全身心投入到演艺事业中。她冷哼一声,从随身的手提包里翻出驾照,打开后拎着它在这位多管闲事的警官面前晃了晃:“拜托,我已经26岁了,早就过了被质疑不该出现在酒吧的年纪,更何况是街机厅?你们这群家伙,是都学不会认女生的年龄吗?”
她说这话时很是忿忿,一看就是被当做小孩子很多次,累积起来的怒火一点就着。
安室玲子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诸伏景光震惊的目光。他以为的高中女生一朝变成比自己还要大四岁的姐系角色,着实令猫眼青年怀疑起了自己看人的眼光。好吧,在金发女孩说起朋友玛丽的经历,又说到玛丽和景子都能开车之后他就猜到对方不可能真的是高中年纪了,但也没料到竟然有26岁。
而伊达航默默地在心里的可能性列表里划掉诱骗无辜少女这一项,若无其事地对同期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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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充满信任的目光。
安室玲子不爽地瞪了他们一眼,双手抱臂往前走了几步,气势一时间压过了在场最为高大的伊达航,让他都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侧身让出通路。金发女孩问:“没事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她一定要趁绿川景子还没到之前逃离现场,拦住对方让她不要出现,为此不惜崩掉在诸伏景光面前立的柔弱妹妹的人设。
多么可歌可泣的友谊啊!常言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在安室玲子伟大的牺牲面前,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友情恐怕也要暂退一步,让位于金发女孩为亲友着想的一片拳拳之心。
绿川景子或许会为之动容,但现在的诸伏景光并不能理解这份沉甸甸的期望。猫眼青年这时候藏在兜帽下的表情已经接近于那张著名的宇宙升华猫猫头meme了,又或者是靠在台阶上与世无争地摊成一团的Cheems狗。他无疑是在反思自己与安室玲子的相遇,从疑似霸凌的不良少女到钩直饵咸的短信,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遭了仙人跳。
店外的街道上响起一声咔嚓声。依照日本通信业者约定俗成的基准,手机拍照时的提示音是不能被关闭的。不过隔着一扇门,店里也没人能听清这个淹没在嘈杂与混乱中的声音。安室玲子这时背对着门口,没有注意外面的动静。诸伏景光已经逐渐习惯待在阴影处,诸伏高明站在更加靠近街机厅里侧的位置。因此最后被镜头收入的就只是高大的警官低头望着金发女孩,表情无奈的景象。休假的警察署同事顺手发了条ins:「啧啧啧,路过看见后辈在街机厅勾搭漂亮小姑娘,看起来还是金发辣妹,艳福不浅啊。」
距离这条ins被娜塔莉无意间刷到还有一段时间,因此伊达航尚且不知道即将向他袭来的巨大风暴。还是说回当下街机厅内发生的事吧。安室玲子对幼驯染一片真心,奈何她本将心向明月,明月却因着天黑没看清路边有条沟,一脚踩进了烂泥里——她没有说班长和高明哥是烂泥的意思,但这一次的11月5日真的像烂泥一样一团混乱,满目狼藉。
总而言之,黑发女性窈窕的身影出现在街机厅门口。形态形成场的理论尚未得到证实,所谓在BBC上公开进行的实验更是疑点重重,绿川景子自然也没能接收到幼驯染试图传达给她的信号。因为在街角迟迟没有等到安室玲子和诸伏景光出来,绿川景子娉娉婷婷地推开了玻璃门,呼唤道:“玲子……?”
她已经做好了直面诸伏景光的心理准备,并且相信在短暂的接触中,即便是自己也决计难以看出破绽。在她很快适应了街机厅内五颜六色的昏暗光线时,绿川景子的目光对上了略带震惊的湛蓝色眼睛。两双。
在场总共三双相似的眼睛同时凝固,伊达航的下巴掉到了地上,而安室玲子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只有系统嘎嘎地笑了起来,在虚空中投屏了除绿川景子外没人能看到的蜘蛛侠互指meme,然而后者并不会赞赏它不顾人死活的幽默感。
44.Chapter 44
人类在危急时刻的潜能是无穷的,绿川景子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又或许是表演极难成功的微薄余荫,让她无比迅速地做出了正确的应对。
在那短暂的零点零一秒时间里,她回忆了一遍当初站在天台上认为这就是结局的心情,再调动起这辈子全部的演技才保持住了八风不动的神情。仔细看她的眉眼甚至是忧郁的,笼着一层薄薄的愁,宛若极北亘古不化的冰川。她的目光轻飘飘扫过诸伏兄弟,于是那种愁绪便愈发深重,叫人联想起光源氏吟咏的和歌,道是浮世如春雪,岁华将尽,我身亦倾。
在安室玲子从捂住脸的指缝里漏出来的几乎称得上是敬仰的目光里,绿川景子淡淡地开口呼唤她:“玲子,该回去了。”
她并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的意思,看起来全然不在意他们为何出现在此,也全然不好奇诸伏兄弟的外貌。但她又不像是对他们一无所知,初见时刹那的怔忡与眼下刻意的忽视正无声地诉说着什么,令诸伏兄弟一时间陷入复杂难言的思索。
诸伏景光向兄长投去询问的眼神。他虽然确定自家没有关系比较近的亲人,但绿川景子仅凭这张脸就能让任何认识诸伏兄弟的人开始动摇。更何况他还对这位女性莫名有种熟悉感,实在很难认为她和诸伏家毫无关系。
如果赤井秀一在场,他大概会深有感触地吸一口烟,慢悠悠地告诉他们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向孩子们一一介绍家里的人际关系,家人与家人之间出于并非恶意的理由而隐瞒消息司空见惯。但是没见过赤井家与宫野家的世面的诸伏兄弟恐怕是难以理解这样的家庭的。
诸伏高明也正百思不得其解。他年纪更长些,比弟弟更加确定家中没有别的亲人,也就更加想不通绿川景子的身份。而且这时候安室玲子如蒙大赦地小跑到了黑发女性的身边,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臂,这场景忽然让他回忆起了多年前弟弟带着朋友来见自己的那一次,总觉得分外相似,不禁充满疑虑地看了诸伏景光一眼,怀疑是不是他卧底的身份引来了别人的试探。
很遗憾,虽然诸伏兄弟之间的亲情真挚而毫不掺假,但到底是自诸伏景光年幼时起便分居两地,没能锻炼出靠一个眼神就能心意相通的本事。他们对视上的时候固然接收到了对方的疑惑,但没能成功解读出对方到底在疑惑什么,还以为对方有着和自己同样的怀疑呢。
唯一不在局中的伊达航将同期变幻莫测的脸色收入眼中。他挠了挠头,英勇地挺身而出:“这位小姐,你和他们是亲戚吗?你们看起来好像啊。”
他说出口就意识到这话不对,然而已经没法撤回了。果然最后登场的黑发女性似笑非笑地睇他一眼,反问道:“我也正想问呢,这两位先生是兄弟吗?看着不像是一起来的,但长相实在是像了个十成十。”
的确如此。诸伏景光站的位置离诸伏高明远得很,刻意做出一副不熟的模样,前者略显阴郁的气质看上去也和便服的警官先生不像是一路人。但偏偏掩在兜帽下的脸又着实与诸伏高明相似,这是任他们再怎么演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太熟悉有时也会有坏处,伊达航在开口前正是忘了这对兄弟的关系并不能公之于众,才会在反应过来之后一时语塞。
倒是诸伏高明接了话,笑容浅淡却恰到好处,令人感到如春风拂面般的和暖:“萍水相逢罢了。”
「这话耳熟,要不怎么该你们是兄弟呢。」系统感慨,随后又严谨地纠正自己的说法,「对不起,现在是兄妹?还是母子?」
「……兄弟就好,谢谢。」绿川景子不需要它多余的道歉。她只想普普通通地做兄长的弟弟,而不乐意女装出现在这个修罗场中。退一万步讲她宁可让兄长查到胡编乱造出来的诸伏家长辈绿川景子,也不愿意被发现这其实是他的弟弟乔装打扮,和朋友矫揉造作地演了一场大戏。她艳羡地瞟了一眼四年前的自己,仿佛在哀悼自己一去不复返的男性身份。(对此系统不满地指责:「别给自己加戏,你明明知道只要你们把衣服脱掉就会变回男性。再重申一遍,你们过的是乔装而不是变性。」)而过去的诸伏景光被她隐含哀怨的目光看得一头雾水,拼命思索妈妈是不是真的有个姐姐或是妹妹被自己忘了。
绿川景子定了定神,才收起那些多余的情绪,笑吟吟地一点两个声称不熟的人,顺着诸伏高明的话往下说,话里多少能品出些阴阳怪气:“既然如此,我也是一样的。这可真是巧了,小小一家街机厅里,居然能聚集到三个外貌相似却素昧平生的人。如果不是之后还有事要办,我一定要坐下来请你们喝一杯茶。”
安室玲子这时候福至心灵,鼓起脸略带不满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终于接上了戏:“那个女人是不是和你约了见面?”
在原定剧本里,安室玲子该是个对绿川景子的黑暗面一无所知的普通女孩。虽然在意外的邂逅中她被迫在四年前的诸伏景光面前暴露了一部分真实面目,但她还是不准备彻底把剧本推翻重来的。因此她不提贝尔摩德,甚至也不提莎朗·温亚德,只是一味嘀嘀咕咕,向她温柔的友人含酸带醋地抱怨:“你每次和她见面都神神秘秘的,还都会把我支开。上次是说玛丽有事找我,上上次是说你忽然想喝味美思。怎么,是我见不得人还是她见不得人?”
金发女孩说话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诸伏景光,确认对方成功接收到了她话语里的信息。猫眼青年本就因安室玲子根据事实改编的故事而对她口中的景子心存怀疑,自然是下意识留意了这段抱怨里的疑点,也算是歪打正着。
这就足够了。等到诸伏景光进入组织,面对贝尔摩德的试探时,他也许会想起这一幕。只要那时他表露出一丝一毫回忆与原来如此的模样,贝尔摩德想必就能进一步确认绿川景子的存在以及同他的关系,也会愈发相信绿川景子给出的故事。
“没有这样的事,只是恰巧而已。”绿川景子接下了这临场发挥的戏份,熟练地哄她,看上去倒的确是关系极好的样子,“要是不相信的话,下次我带你一起去见她。你看见她就明白我为什么保密了。”
安室玲子不置可否地扭过头,表示不接受口头的敷衍。不过她挽着绿川景子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可见也并没有真正生气。
绿川景子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对诸伏高明说:“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她只对诸伏高明说这句话,好像知道在场的三位男性中他是做主的那个一样。看她举手投足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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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不出错的礼仪,实在很难为她找什么借口,说她是一时疏忽才忘了与诸伏景光道别。
然而有“长相相似却毫无关系”的诸伏景光在,诸伏高明也找不到借口拦下这位浑身都是疑点的女士盘问,只能点点头,放任她的离开。
绿川景子微笑着与伊达航擦肩而过,在班长看不到她表情的下一秒就垮了脸色,漂亮的五官扭曲地挤作一团,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无地自容和追悔莫及。只是从背影看她仍旧从容淡然地向前走着,脊背挺得笔直,看上去有几分单薄。好在金发女孩陪在她身边,冲淡了这种无端的孤寂。
安室玲子比她的幼驯染要更敬业一些。在走出街机厅之前,她还记得回头向诸伏景光眨了眨眼,或许是还想挽回一点在他心里的形象吧。这举动可以说是成功的,诸伏景光对于自己遭了仙人跳的怀疑逐渐减轻了,或者说他的直觉原本就不太愿意怀疑金发女孩。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又可能是失败的,因为伊达航同样看见了这个俏皮的wink,非常有眼力见地代替面色有些古怪的诸伏高明问道:“那位玲子小姐是你的女友吗?”
“当然不是。”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否认了。随后他忽然意识到安室玲子前后性格的反差似乎并不一定是因为她在仙人跳。一个女孩在他面前故作幼稚天真活泼可爱,除开蓄意骗取他的钱财或试探他的身份,最为普通常见,且与违法犯罪无关的解释其实还有一种。
“但她可能是在追我。”猫眼青年不确定地喃喃道。他艰难地把很大程度上是被安室玲子本人带偏的思路正回来,终于想起自己不该在这里久留,向班长和高明哥投去歉意的眼神,往下拽了拽兜帽,跑出了街机厅。
两位警官当然不可能为难他,只意思意思地拦了一下,把戏做全就放他走了。伊达航稍稍有些遗憾,听诸伏景光的口气,这位玲子小姐不是什么危险人物,但从短暂的照面来看就不太好惹,他还挺好奇同期是怎么在卧底期间招惹到这样的女性的。好奇心害死猫,但八卦只会让人营养均衡。
已经走到车边上的安室玲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换来绿川景子把手臂上搭着的围巾给她裹上的动作。在坐上车之后她们对视一眼。金发女孩把脑袋砸在副驾驶座前的手套箱上,气若游丝地问:“你那个把我们送回四年前的神奇力量,能不能让时光倒流?”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在今天约诸伏景光见面。这是多么漫长的一天啊,从莱伊去见宫野明美并得知亲戚关系开始,到绿川景子在咖啡厅遇见萩原、松田和贝尔摩德,再到安室玲子本人在街机厅的意外相遇,每一桩每一件都比组织最惊险的任务还要考验人的心脏。
而绿川景子向后一仰,连哀叹的力气都失去了,萎靡不振地回答:“很遗憾,并没有。”
安室玲子抬起头。比起习惯内耗的幼驯染,她更喜欢在行动中宣泄郁闷,在这一点上她们行动组与情报组的身份像是完全反过来了。这样的性格让她满腔的憋闷都化作怒火,指向了让她们陷入此种尴尬处境的罪魁祸首。
跃入脑海中的新想法让金发女孩打起精神。她目光灼灼,满怀恶意地提议:“不如这样,我们去把炸弹犯揍一顿吧?”
45.Chapter 45
对于两名炸弹犯沦为出气筒这件事,没人会说一句可怜,毕竟他们是真的惹到了人。
绿川景子在听到这一提议的时候就心动了。她是知道安室玲子已经查到了炸弹犯的信息的。她们已经在过去待了整整五天,这些时间足以让情报组的专家把一个人查得底朝天,特别是她们本就对两名犯人的身份一清二楚,只是出于谨慎才暂且按兵不动。
她比安室玲子要冷静一点,还记得先问系统:「如果我们现在去揍炸弹犯一顿,会有什么影响吗?」
「理论上来说,最好不要。但考虑到这一行动事实上只会影响到未来的那两个犯人本人,其实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其中一个很快就没有未来可言了,而另一个,在四年后已经被你吓成了临时疯狂状态。」系统说。
「也就是说,完全可行。」绿川景子总结道。
她向着安室玲子点点头,同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计划。好吧,也许不是那么突如其来,这个念头在她们心底想必已经转了无数次,到今天才在一系列刺激下提起来,已经足以证明她们的忍耐了。
绿川景子发动汽车,随口道:“要不要叫上……”
她没能把这句话说完,因为安室玲子在她才吐出几个音节时就立刻打断道:“叫莱伊做什么?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
绿川景子欲言又止。她所受到的良好教育告知她不要在开车时东张西望,因此她克制地只用余光去瞟副驾驶座上的金发女孩,并且觉得她此刻瞪着眼的模样像极了应激时奓着毛哈气的猫猫狗狗。这让她很想撸一把幼驯染的脑袋,不过思及可能会有的后果与哄好对方的代价,她还是遗憾地把这个念头藏在了心底。
“把莱伊卷进这件事已经是欠了他人情了,让他知道宫野家的事姑且算抵消。至于别的,都是日本内部的事务,不用他一个FBI来掺和。”安室玲子满脸郁卒地碎碎念。看来对她来说,欠莱伊的人情似乎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或者换个说法,她就是受不了在莱伊面前矮上一头的感觉。
对于幼驯染这种凡事都要争先的性格,诸伏景光深有了解,也深为无奈。警校时期降谷零和松田阵平就没少较劲。他们五个人严格来说都是出色而有傲气的家伙,只是萩原研二惯常表现出来的不着调掩盖了他直刺人心的尖锐,诸伏景光由于幼时的经历而早早养成了和光同尘的温柔性格,伊达航则是很有做班长或是大哥的自觉,在他们面前从来都是包容宽厚的。只有降谷零和松田阵平锋芒最甚,三天两头就要在大大小小的事上分个先后。为此他们的亲友没少给他们善后,诸伏景光一手娴熟的包扎技巧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后来进了组织,降谷零倒是收敛许多,或者说,他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本来就没有那么棱角分明。
绿川景子的思绪转了一圈,有些怀念地从回忆中离开。她忍着笑,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对方的神情,同时尽可能让接下来的话听上去不那么像是调侃:“但我本来就没打算叫上秀一。我是说,我们要不要叫上松田和萩原?”
安室玲子郁闷的表情有一瞬间凝固,随后那双紫灰色的下垂眼里迅速地闪过尴尬、窘迫和一点点恼羞成怒,她如绿川景子所预料的那样嚷嚷道:“你是故意的!”
“这次可真没有。”黑发女性打过方向盘,在转过一个弯之后才耸了耸肩,无辜地说。至少这一次,她的确全然无辜。她甚至都没有出言揶揄呢!
不像系统,早早辛辣地点评道:「恐同即深柜。这道理未必对,也未必不对。」
安室玲子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才从这股尴尬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开始思索绿川景子的提议。这一想她就意识到了不对,表情逐渐古怪起来。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从情感上来说我完全支持这个提议。”安室玲子先是委婉地铺垫了一句。不是有那种说法吗,沟通的黄金法则就是先说对方想听的,再说对方能听的,然后说你自己该说的,最后再说你想说的。而金发女孩随即道出了她真正想说的:“但考虑到我们不能告诉他们真相,这两个炸弹犯暂时也还没有实施犯罪,你的意思是,我们要邀请两名素昧平生的现役警察,一起去揍两个无辜市民一顿?你甚至还得解释你是怎么得到他们的联系方式的!”
她咬牙切齿地重读了“无辜”这个词,但也对此无可奈何。不过她在气愤之余也没忘记顺便损上同期一句:“松田可能看起来有些像,但他真的不是法外狂徒。”
这句说不清是褒是贬的话换来了系统在绿川景子脑中的大笑:「可他现在真的是了,我是指在四年后。」
「你以为这是因为谁?」绿川景子对此仍有些不满,不轻不重地刺了它一句。
她回答安室玲子的话:“那又如何?在这个时间点,我们不能大幅改变那两个犯人的命运。其中一个注定会在后天被车撞死,另一个潜逃直至四年后策划了摩天轮的爆炸案——哦,我是不是忘记说了,在我上一次回到过去把松田带回来的时候,也让那个家伙陷入了临时疯狂?”
“你没有提过。”安室玲子说。她暗暗决定之后要找个机会好好盘问幼驯染,在那个重来一次的11月7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而言之,如果这一次不让萩原和松田揍他们一拳,就没有别的机会了。”绿川景子总结道。
系统比她说得更为直白:「趁着他还没死,赶紧让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出一口恶气——虽然他们现在还没什么气可出。听起来有些地狱笑话,不过我想等回到正确的时间点,他们会感谢你的。」
「那个犯人一定会被车撞死吗,即便我们改变了一部分事情?」绿川景子忍不住问它,「无论如何,他应该接受法律的审判,而不是草率地丢掉性命。」
「不是所有人的生死都能够被改变的。有些人,即使是世界也并不喜欢他们。」系统说,「别想太多,你要做的只是救下该活着的人。」
绿川景子叹了口气,没有对此再发表什么意见。这时候金发女孩结束了她的思考,开口道:“叫上萩原我觉得没问题,反正后天我们就要把他带走了。况且在拆弹现场我们本来就很难完全瞒过他行动。但是松田……我认为风险有些大。”这时候的松田阵平还有未来的四年要度过,即使作为朋友,她们也想向他透露些许真相,为他漫长的等待留下一丝希望,但碍于对方的敏锐,还是不要让他直面犯人为妙。
绿川景子沉吟片刻,赞同了她的观点。
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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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原研二在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内容:「我是绿川。有件事想找你,现在到这里来,别带上你的朋友。」短信末尾附上了一个公寓地址,位于吉冈三丁目附近。
彼时半长发的警官先生正盘腿坐在公寓客厅的地毯上,和他的幼驯染分享他在咖啡厅里百转千回的脑洞。松田阵平拎着一罐汽水,心不在焉地边喝边听,易拉罐的外壳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显见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听见牛郎这个词的时候他差点喷了出来,完全是凭着一腔不乐意洗地毯的心才勉强撑住。
“你是认真的吗?”松田阵平擦擦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那个金发混蛋的崭新风格。
“你都已经亲眼看到了。”萩原研二有理有据。他还想再列出一二三四五条理由来论证这个猜想的合理性,但他被压在靠枕下面的手机响起一声短信的提示音。因此他眼巴巴地望着坐在沙发上的松田,试图用眼神传递请求。
松田阵平接收到了他的意思,无语地从靠枕底下翻出他的手机,在丢给他的同时嫌弃道:“你就不能站起来自己来拿吗?”
“有小阵平在,就不用我自己动手了。”萩原研二凌空接住,向他眨眨眼,快快乐乐地低头看手机。片刻之后笑容从他的脸上退去,半长发的青年显得有些困惑,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文字,一时间拿不准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是谁发来的短信?”松田阵平看他神色不对,问道。
“是绿川小姐。”萩原研二挠了挠头,向他确认,“我当时应该没有把联系方式留给她,对吧?”
“没有。”松田阵平起身凑到他边上看短信的内容,一边读一边逐渐拧起眉,“到这间公寓去,而且还必须是你一个人?”
“这是她的家吗?”萩原研二若有所思,开了个玩笑以缓和有些凝重的气氛,“如果这不是绿川小姐,我真的要怀疑她对我有什么企图了。”
一位女性邀请一位男性前往疑似是她家的地址,还特意强调了必须独自一人前来。在生活在安宁世界中的人眼里,这邀请简直和我家的猫会后空翻一样明晃晃。如果是对黑色世界有所了解的家伙,则会联想到失踪或是灭口这类危险的事。
至于绿川景子为什么不会别有企图,萩原研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归之于直觉的提醒。但这条短信又的确疑点重重,姑且不说绿川景子是怎么知道他的联系方式的,单看短信的内容,她也必然知道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时常待在一起。
萩原研二沉思了一会儿,合上手机,下定了决心:“我还是去一趟吧。我觉得绿川小姐和小诸伏一定有关系,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我觉得她没有恶意。”
松田阵平并不完全赞同地摇头:“不行,你不能一个人去。”
萩原研二在这一点上也有些举棋不定,最后还是卷发警官拍板决定:“我和你一起去,到时候随机应变。”
那么,绿川景子有没有预料到这对幼驯染的行动呢?凭她对两位同期的了解,她清楚松田是必然会跟着萩原一起来的。因此她在给萩原的号码发送完短信后,紧接着就发送了另一条信息:
「莱伊,有时间吗?帮忙引开一个人。」
46.Chapter 46
诸星玛丽收到短信时正在回酒店的路上。虽然说是要去见弟弟妹妹,不过她也没有真正在真纯和秀吉面前现身。扮演母亲糊弄糊弄四年前的自己也就算了,在其他人面前还是饶了她吧。因此她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给真纯留了张字条,告诫她看到自己不要随意上前搭话。
趁着一个红灯,她打开手机回复苏格兰:「什么人?」
绿川景子的回信来得很快:「你认识的,琼斯·马自达。当然,他现在不叫这个。大致是在吉冈三丁目,浅井别墅区附近。zero正在查他们的具体位置,等确认了就发给你。」
诸星玛丽回了个简短的收到,合上手机丢到副驾驶座上。正好绿灯亮起,她调转车头,驶向吉冈。
两名炸弹犯的据点并不在浅井别墅区。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罪犯在心理上往往也会倾向于在远离自己住处的地方作案。不是没有知道这一点从而反其道而行之的犯人,但这两个家伙是没有这样的小聪明的。
他们此时正在据点内畅想着10亿到手后该如何挥霍。这是间废弃的小仓库,位于偏僻老旧的小区内。昏暗逼仄的房间内七零八落地堆满了炸弹所需的零件,一部分来自地下世界交易的渠道,一部分来自五金店的购买,还有一部分来自家用电器内拆出的组件。如果他们能把这份天赋用在正途上,不说成就一番事业,平平安安地过活总是没有问题的。但总是会有这样的人,不思进取又怨天尤人,总觉得命运加诸己身的一切都是不公平的,因而将愤怒的尖刺对准了他人,试图从庸碌的现实里挣扎出一条通天的光明大道来。殊不知这都是自欺欺人的虚伪粉饰,撕下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只不过是人性的贪婪与丑陋罢了。
“等钱一到了手,你想要什么就能买什么,还留着这些东西干嘛?”高瘦的那一个嫌弃地拍掉他同伴手里正犹豫着要不要扔的刚过保质期的面包。塑料袋滚落在地上,掀起一阵尘土。这些微小的尘埃打着旋儿四处游荡,在从门缝漏进来的暖橘色夕阳里闪闪发光。
被拍了一下的男人没去捡那袋面包,似乎是认同了同伴的说法。他只是怔怔地盯着这些在空气里浮游的光点,像是看到了他们充满希望的未来:“你说,我们的计划真的能顺利进行吗?”
他的同伴变了脸色:“你不会是不想干了吧?我可警告你,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别想反悔!”
他随即又放软了语气,拿捏住对方对金钱的渴望,循循善诱道:“只要我们在两个地方安装好炸弹,很快就能拿到10亿了。到时候我们直接出国,谁能抓到我们?”
“……你说得对,是我太紧张了。”犹豫的男人被他说动了。他仍然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到底还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被打了个岔,他的同伴也被扫了兴,没心情再高谈阔论那些他想象里的富人生活。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绕过堆叠的电线和泡沫箱,准备出门去买点廉价啤酒。
在他打开门之前,先一步响起的是轻轻的敲门声,笃笃笃,停顿一会儿,再是笃笃笃。平静安然,不紧不慢。瘦削的男人一怔,他好歹还记得这是间仓库,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没人会记得,更没人来拜访的仓库。谁会来敲一间废弃仓库的门,像是笃定里面一定有人?
他的同伴也想到了这一点,骤然紧张起来。门口的男人回头白了他一眼,说:“冷静点,没人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他开门之前先环顾四周,确认在昏暗的光线下,没人能看出来这些丢了一地的东西是组装定时炸弹用的零件,才缓缓打开了门。这就是仓库的一个弊端了,通常来说,只有住宅的大门才会安装猫眼,仓库可不需要这个。虽说并不认为无能的警察能够查到他们的计划,但高瘦男人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镇定,他手心里冒出了冷汗,心里做好了看见警察的准备。
门开了。门外的场景全然出乎他的意料。黑发蓝眸的端丽女性站在仓库门前,刚刚放下敲门的手。看上去不应该出现在老旧住宅区的偏僻角落,而应该端坐在和室里,穿一袭色调浅淡的和服,宛转低眉时露出白皙细腻的后颈。用男人贫瘠的文化水平去形容,即便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冰冰如昂贵的雏人偶,但只要她出现在这里,就像一束光照亮了这个阴暗的角落。
她身后稍远一些,金发女孩正小步跑过来。她有在日本少见的深肤色,从气质上来看也像走在日本街头的外国人。这是说,她身上有种习惯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的日本人里少见的自信和无畏,一部分出自天性,一部分出自真正的美国甜心莎朗·温亚德的耳濡目染。她比她的友人——应该是友人,因为她轻捷地掠过仓库外凌乱的纸箱,停在了黑发女性身边,一个几乎超出了个人距离的位置——要更像一束光,脸上也挂着甜蜜的笑意。
里头的另一个犯人看见同伴愣在那里,不由慌慌张张地向他走来。以他的角度看不见门外的人,正想问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听见自己的同伴吹了声轻佻的口哨:“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两位小姐。”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有些遗憾的。如果他已经拿到了那笔钱,这时候他或许就可以把钞票甩到她们面前,像小网站的视频里演的,把钱塞进女人勒出大腿肉感的吊带袜里的客人一样。小视频里可看不到这样的美人。
而黑发女性仿佛没看到他滴溜溜乱转的眼珠,也没听到他的话一样,目光扫过门口的高瘦男人和他后头畏畏缩缩走近的同伴,问晚到一步的金发女孩:“是这里吗?或者说,是他们吗?”
金发女孩微笑着扫了他们一眼,就像在看案板上的猪肉。这个比喻是犯人们在事后回忆时才想到的,现在他们暂且对笑面虎没什么警惕心。畏缩的男人见到门口只是两个女孩,尽管也吃了一惊,但这还是让他挺直了腰板,虚张声势地赶人:“滚!赶紧滚!”
安室玲子向着绿川景子点了点头,示意的确是这两个家伙。后者松了松筋骨,十分不符合她外表气质地把手指的骨节捏得咯吱作响,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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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在炸弹犯茫然的注视下一拳挥出,正中更靠近门口的那个的鼻梁。瘦削的男人随着巨大的力量向后一仰,只感觉鼻子在酸痛中涌出一股热流,抬手一摸就沾了满手的红色,果然是鼻血长流。
绿川景子游鱼一样闪过尚且处在怔愣中的两名犯人,滑进仓库后转身横踢,于是终于反应过来,神色逐渐狰狞的倒霉蛋就被踢中了侧脸,脑袋狠狠地撞在门框上,哼都没能哼出一声就陷入了昏迷。
只能说,半路出家的炸弹犯在训练有素的警察或是资深的组织成员面前都不堪一击。绿川景子拍了拍外套上的灰,转头看时安室玲子已经一个过肩摔把另一个家伙放倒在地,又拽起来给了他后颈一手刀,松手的时候任凭他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我其实根本不需要特意换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绿川景子若有所思。为了这个她路上停车进了一家女装店,随便点了衣架上一件她熟悉的连帽衫,被匆匆追进来的金发女孩直接驳回,硬是给她重新搭了一身黑白棒球服和柔软舒适的紧身内搭,美名其曰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张脸暴殄天物。现在绿川景子终于意识到她白白挨了幼驯染的一顿嫌弃,期间还夹杂着系统浑水摸鱼的诋毁。
「考虑一下你的形象吧,亲爱的。效率至上难道是行动组的职业病吗?」系统反对道,「以我对人类的了解,穿风衣和套裙的女人拖着死猪一样的男人,看上去绝对比穿运动服的女人这么做要奇怪。」
绿川景子承认它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不过她略有些无奈地指正:「任何人拖着昏迷的家伙路过,看上去都会很奇怪的。」
她叹了口气,在安室玲子雨露均沾地各踢了一脚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两个炸弹犯的时候开口道:“行了,我们把他们带到公寓那边去吧。”
这边的两名公安卧底避人耳目地将人运出仓库,驾车驶向目的地。在11月7日即将被炸毁的公寓里,神通广大的安室玲子弄到了一间正在出租的屋子。她们将在那里等待萩原研二的到来——直接将炸弹犯的据点暴露给警察不算明智,作为尽职尽责的警察先生,萩原可不像他习惯了违规操作,且深知时空规则的两位同期,他是必然要阻止犯罪的发生的。
而在另一边,稍晚些时候,诸星玛丽在公寓楼下的快餐店无所事事地坐了二十分钟,等到了她的目标。半长发青年和卷发青年结伴路过快餐店的落地窗前,前者的目光扫过原本靠窗坐着,这时候刚刚站起身的黑发绿眸的女性,里头也许含着些纯粹的赞叹意味,但因为素不相识,很快就礼貌地移开了。
然而诸星玛丽可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们。系统的那句评价放在莱伊身上也恰如其分,行动组成员都是些效率至上的家伙。碰瓷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她快步走出快餐店,掐着点在门口直直撞上躲闪不及的卷发青年。黑发女子恶人先告状,冷冷地啧了一声,沉着脸指责:“没长眼睛吗?”
“哈?”揉着有些疼的肩膀,却被先发制人的松田阵平发出难以理解的声音。
47.Chapter 47
快餐店门前,卷发青年正揉着肩膀,脸上的神情介于困惑和惊愕之间,也许还有一点平白无故被骂的恼怒。在他对面,黑发女子双手抱臂,冷淡地盯着前者,虽然从那句反客为主的指责之后就一言不发,但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咄咄逼人。半长发的紫眸青年明明就站在他们中间,挂着尴尬而礼貌的微笑,然而他左瞧瞧右看看,几次试图开口打圆场都无功而返。黑发女子从头到尾都像是没看到他这个人似的,就连他亲爱的幼驯染,也被对方的针锋相对惹起了一丝火气,暂时顾不上他。
也幸好这时候没有过路的人,否则这场景看上去简直像是吵架后冷战的情侣和他们试图劝架的冤种朋友。路人恐怕还会揣测这场争端多半是源自男方的错,无他,实在是诸星玛丽看上去太沉稳了,对比之下,反倒是松田阵平显出些无措来。
必须说明的是,四年后的松田阵平在孤身一人的漫长时光里沉淀出的成熟男人的从容气场,足以与组织顶尖的狙击手和FBI的精英分庭抗礼。姑且不论后续的奇妙发展,琼斯·马自达初次踏入威士忌组共用的安全屋时,迎接他的可是两位代号成员毫不收敛的气势。但四年前意气风发的□□处理班警官暂且还没有修炼到这种地步——他这时候正作为警校的优秀毕业生在职场崭露头角,做着喜爱且擅长的工作,闲来无事与麻烦的亲友打打闹闹,彼此呛声,纵然有天生性格的加成,在气场上又哪里能和在组织沉浮多年,见过太多黑暗与鲜血的莱伊相比呢?
因此这场互不相让的瞪视最终以卷发青年先一步移开目光为标志,宣告了松田阵平的落败。他的好胜心也被激起来了,尤其是他才是占理的那一方,因此不服输地向前迈了一步,开口想说些什么。
萩原研二凭着对幼驯染的了解,眼疾手快地去捂他的嘴,以避免事态进一步升级。然而松田阵平同样了解他,在他的手刚刚捂上来的时候就迅速转头加后撤,错开半个身位,挣扎着突破封锁大声控诉:“你才不长眼睛!明明是你主动撞上来的!”
好吧,至少他的这句话把现场的氛围从情侣吵架的沉闷压抑拉回到了小学生斤斤计较的简单直白。萩原研二苦笑着安慰自己,紧接着扬起礼貌却真诚的微笑,柔声道:“好了好了,只是场意外而已。这位美丽的小姐,小阵平他也不是故意的,我替他道歉。”
通常来说,帅气的青年主动退了一步,软着声音表示歉意,还顺带着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你的美貌,多数女性恐怕都会欣然接受吧?然而诸星玛丽并不领情。不如说,她在听见美丽这个词的时候,不知为何脸上掠过一层阴云,好似想起了什么并不愉快的回忆。因此她开口时语调又冷了几分,几乎有冰碴子从她的话里簌簌地掉下来:“让他自己道歉。”
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炉火纯青,分明是自己主动碰瓷,这时候还能理直气壮地要求受害者道歉。萩原研二都怔了片刻,险些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毛病。松田阵平没他那么好脾气,嘴边显而易见已经攒了一堆不那么好听的话,唯一能确定的是里头肯定没有对不起这个词。
诸星玛丽或许是发现了他的不忿。她沉吟片刻,学着街头混混那种扬起脑袋用鼻孔看人的做派,在火上又添了一把油:“怎么,我说错了吗?”
事实证明,临场发挥很难万无一失,更别提不良女大这种形象离莱伊的日常生活实在太远,FBI没教过这个。以至于她演出来的效果颇有些古怪,活像冷艳美人的壳子里装了个地痞流氓的灵魂,全靠脸和本人的气质撑着才不会叫人想起情景喜剧里故意恶搞的演员。
松田阵平一时间都忘了继续反驳,狐疑地将黑发的女性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她波涛汹涌山峦起伏的胸前,确认对方的性别不似作伪后才收回。
萩原研二察觉了他目光的落点,差点发出热水壶烧开一般的尖锐爆鸣声。小阵平!就算怀疑人家,也不能盯着那里看啊!
是的,怀疑,并不是(或者说,不只是)怀疑对方的性别,而是怀疑她出现的目的。不管怎么说,径直撞到松田阵平身上这一举动还是太过刻意了。抛开她那出众的容貌与冷淡的气质不谈,黑发女子接下来的反应更是只能用胡搅蛮缠来形容。考虑到萩原研二不久前才收到了来自绿川景子的神秘邀请,他们不得不多想几分。
萩原研二倾向于息事宁人,希望赶快把人糊弄过去。不过松田阵平更倾向于把一切调查清楚,并不想就此放过这个可疑的家伙。
出乎意料的是,揪着撞到的事情不放的黑发女子并没有就更适合发挥的无礼目光展开攻势。没办法,诸星玛丽毕竟不是真正的女性,着实没有对此的敏感性。
于是卷发警官只能自己发挥。他瞥一眼萩原研二,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萩,你有事可以先走。我留下来和她好好理论理论。”
他这话说得恶声恶气,看起来随时能和黑发女子大打出手。萩原研二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家幼驯染,把试探对方的任务全权交给他。他略带歉意地向诸星玛丽点点头,独自向不远处的公寓入口小步跑去。
诸星玛丽并没有拦下他,自始至终她的注意力似乎只放在了松田阵平身上。这让原本猜测她可能是站在绿川景子对立面的卷发警官有些动摇,又考虑起她是绿川景子的同伴的可能性。
然而松田阵平擅长解开复杂的炸弹线路,却不擅长也不情愿去思考弯弯绕绕的人际关系——也没有这样的必要,因为萩原的交际圈几乎覆盖了他的,而后者恰好是个格外擅长人际交往的家伙。
他自觉自己身上没什么可被人图谋的,干脆直接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诸星玛丽并不想做什么。她只是收到苏格兰的短信,来帮她一个忙而已。她不算是性格热情的人,但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也不介意答应好相处而不多事,特别是厨艺上佳的同事的小小请求——波本只勉强符合最后一点,因此不在这个名单内。
被松田阵平直愣愣地一问,她倒是有些语塞。不过很快她想起一件事。诸星玛丽与松田阵平无冤无仇,但是莱伊与琼斯·马自达有些旧怨值得说道说道。黑发女子打量着松田阵平,忽地说:“我听说,你不喜欢和男人打交道?”
四年后密大爆破专家浮夸的演技化作一枚子弹,正中四年前的拆弹警察的眉心,啪一声变成恶作剧用的礼花炸开。非要说的话,这句话该把“男”去掉,松田阵平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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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就没必要和对方说了。卷发警官被她问得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过……而且我喜不喜欢男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在此之前我们根本就不认识吧?”
的确如此。正如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过去的你不是现在的你,过去的松田阵平也并没有和两位卧底组织的同期一起演戏糊弄孤军奋战的倒霉FBI。但莱伊不介意向这个松田阵平讨一点欠账。谁叫苏格兰还算讨人喜欢,波本又有幼驯染护着呢!
考虑到还需要拖延一段时间,她几乎是愉快地做出了决定:“来打一架吧,如果你赢了,我就告诉你真相。”
“……我通常不打女人。”卷发警官说。有些人称之为绅士风度,不过松田阵平只是客观地考虑到女性的体能与男性天然有着差距,而他恰好厌恶种种不公而已。
“没关系,我会打男人。”诸星玛丽如此回应。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像极了真正的玛丽女士,很难说她是否回忆起了母亲的拳头亲密接触眼眶的痛感。
暂且放下这边被动应战后惊讶地发现自己落于下风的松田阵平不提,萩原研二满腹思绪地跑进公寓后便进了电梯,在按下楼层之后敏锐地注意到电梯角落里一处发黑的污渍。他蹲下身,伸出手轻轻蹭过,食指与拇指捻了捻,又凑近闻了闻,确信这是接近干涸的血迹。他愈发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等到萩原研二抵达目的地,看见并未上锁的大门时,这种不祥的预感达到了顶峰。
半长发的警官先生小心翼翼地靠近门口,听见门里传来对话的声音。
“你下手是不是太重了?他们到现在还没醒。”这是属于绿川景子的声音,单看话语的内容似乎是担忧的,不过语调里有种奇异的冷淡,又像是对此漠不关心。
“不可能,我有分寸。你知道的,在刑讯这方面,我实践过很多次。”另一个陌生的女声回答道。组织的波本有时候也会被派去刑讯室帮忙,降谷零很擅长制造血色弥漫的场面,又不至于真正伤到对方,或者反过来,看起来并无大恙,实则伤筋动骨。前者用于无辜之人,后者用于罪有应得的家伙。
但听在萩原研二耳中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一瞬间就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热衷于严刑拷打,以鲜血的和惨叫为乐的女魔头形象,就像关于伊丽莎白·巴托里夫人的那些骇人传说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后悔没有带枪——他是说,那些他和小阵平一起动手组装的,起到与枪械类似作用的“玩具模型”。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萩原研二只能小心翼翼地推开公寓虚掩着的门,窥探里面的场景。
他首先看到的就是背对着门口的两位女性。黑发的那个想必是绿川小姐,另一位是金发,正弯腰打量着两个被绑在椅子上的鼻青脸肿的家伙。
萩原研二斟酌了一下,还是干咳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绿川小姐转身向他笑了笑,没表露出什么被撞破秘密的意外,很是冷静地说:“你来了。”
而另一位金发女孩直起身回过头,露出那张眼熟得过分的脸,向他打招呼:“呦,你来了。”
她笑容灿烂,看上去比降落人间的天使还要纯洁可爱。但萩原研二的神情不啻于看到了最为狰狞的恶魔。
48.Chapter 48
萩原研二,一名优秀的□□处理班警官,人生除却年幼时家中的波折,向来顺风顺水无忧无虑,终于在今天遭遇了这辈子最大的危机。
在接到短信赶来目的地之后,发现在场的除了长得很像一位同期,几乎可以肯定存在血缘关系的一位女士之外,还有另一位与前面提到的同期的幼驯染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女士。这两位女士又绑架了两名一般通过的不知名男性,疑似进行了严刑拷打。请问作为一名被她们叫来的普通警察,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十万火急,在线等。
按照常理来说,萩原研二必然该怀疑她们的真实身份了。如果说出现一位眼熟的女性是巧合,那么当两位一起出现时,是巧合的概率便已经无限趋近于零,理智的思考者都会将这一可能性排除。萩原研二是个理智而敏锐的家伙,很快就抽丝剥茧地从复杂的现状中找到了解开这一团乱麻的线头——前提是没有系统的存在。
系统的认知滤镜正在尽职尽责地发挥作用,死死地拽着萩原研二的思路,让他不至于意识到面前两位眼熟女性的真身实则就是他的两位同期。打个比方,萩原研二是那个任劳任怨地试图解开毛线球的铲屎官,而系统则是在这一过程中拼命捣乱的无良小猫咪。
两厢打架的结果就是,萩原研二的大脑宕机了。他本该游刃有余地回应金发女孩的招呼,委婉而谨慎地试探她们的目的。然而他现在傻愣愣地站在那儿,安室玲子都没忍住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那双风流多情的柳叶眼木木地眨了眨,没再做出更多的反应。
安室玲子担忧地转向她的幼驯染:“怎么回事?他不会真的吓傻了吧?还是松田鬼上身了?”
绿川景子正在紧急敲敲系统,问它萩原的情况,一边听着系统的解释,一边就听见了金发女孩毫无疑问带着私人恩怨的问话,不禁有些无言以对:“松田可还不是鬼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正是这句话将半长发青年从exe无响应的状态解救出来。就像是一堆bug却仍旧能跑起来的程序,别管它过程对不对吧,反正结果是对的。萩原研二暂时挣脱开那些繁杂的线头,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重复了其中一个词:“还不是?”
绿川景子镇定自若地反问:“他现在还活着,不是吗?至于死后变成鬼这种事,这是任何人都会面对的未来。”
“比如你还不是鬼,但你也会变成鬼的。”安室玲子凉凉地插话,语气多少有些嘲讽。不过掀开不友好的表象,底下掩藏的是混杂着骄傲、遗憾与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情感。
「萩原研二的鬼魂,似乎有些耳熟,不是吗?」系统轻飘飘地说。它没直接点出究竟是哪里耳熟,但话里话外都写满了诸伏景光这个名字。
绿川景子略有些心虚地别开脸望向仍在昏迷的炸弹犯,没有回应这个问题。
萩原研二对此将信将疑。他总觉得两位女士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但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立足点。
安室玲子沐浴在他怀疑的目光下,显然理解错了方向。她耸了耸肩,说:“别害怕,我们不是好人。”
说完她自己都沉默了片刻,更别说差点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的萩原研二了。组织的波本和苏格兰的确不是好人,绿川景子联合这个时间的降谷零在萩原和松田面前一番唱念做打,想必也没法演一个一无所知的好人。但是安室玲子的形象也许还能挽救一下,因此她迅速地改口道:“别害怕,我们是好人。这两个家伙不是好人。”
“……这不容易看出来。”萩原研二在开口之前偷偷瞄了一眼那两个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只有血迹和淤青在无声地发表控诉的倒霉家伙,委婉地说。
安室玲子转头看了看那两个炸弹犯,不由也有些心虚——才怪,她和绿川景子下手都有分寸,犯人看着凄惨,实际上并没有伤筋动骨,至少绝不影响他们后天原定的设置炸弹威胁警方的计划。也许他们给警方打电话的时候声音会有些发飘,表情会有些呲牙咧嘴,但相比于他们梦里的十亿,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才这点程度,不算什么。他们咎由自取而已。”她轻快地说。
不,这个程度看起来已经很吓人了喂!萩原研二几乎要确信这位长得很像降谷零的金发女孩的确是什么天使面孔魔鬼心灵的女魔头了。他不由将视线移向了绿川景子,从短暂的接触可以看出来,她虽然有许多秘密,但总体而言还是个相当标准的常识人。但现在这位常识人也微微点头,向金发女孩投去赞同的目光。
萩原研二一瞬间想起了警校时期对幼驯染几乎是有求必应的诸伏景光。他又开始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位就是他所认识的同期好友了。系统拼了命才把他心里一茬又一茬冒出来的怀疑逐一清除,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向绿川景子抱怨:「你们能不能收敛一点?系统的命也是命。答应我,别再惹萩原研二怀疑了,好吗?」
「其实让他知道也没什么,毕竟……」绿川景子若有所思,随后她发现系统把一堆小猫瞪眼的表情包摔到了她脸上,只好立即改口,「辛苦你了,我们会注意的。」
她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但萩原是我们当中最善于察言观色的,所以我不能保证他不会发现什么。」
系统长长地叹了口气。
萩原研二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发觉是班长的电话。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接,安室玲子完全没有边界感地凑过来看他的手机屏幕,带着酒店洗发水馥郁的香氛气味的蓬松金发几乎就在他鼻子底下。虽然总因为外貌和性格而被认为拈花惹草风流成性,但实则是妇女之友兼纯情大男孩,永远与女性维持着恰到好处距离的萩原研二带着他的手机噔噔噔后退三步,反应极大地双手抱胸做出防御姿态,宛如被劫色的良家妇男。
安室玲子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这距离对关系亲近的同性朋友来说不算什么,因此她凑过来时也没想太多。况且萩原研二才是他们五个当中最喜欢勾肩搭背的那一个呢。
随后她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一时间起了逗弄的心思。就算不久之后可能要被反应过来的同期清算,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那就留给未来的降谷零去头疼吧!
于是金发女孩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了声音放柔了语调,微笑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作为男性,波本久经锻炼的honey trap技巧无疑是温柔中充满侵略性的。这份气势放在安室玲子身上也毫不逊色。她向前走一步,萩原研二就向后退一步,直到身高一米九的警官先生弱小可怜又无助地被仅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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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六出头的金发女孩逼到墙角,后者才慢条斯理地握住半长发青年的手,按下接听键,随后轻巧地抽身而退。
绿川景子与她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双蓝灰色的猫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一行字:你是真的不怕萩原秋后算账吗?而安室玲子回以可怜兮兮的目光,意思是hiro到时候一定要救我啊。黑发女子叹了口气,非常具有幼驯染情谊地决定到时候把zero卖给萩原。
萩原研二没注意到她们的眉眼官司,否则系统就又要抗议了。他的注意力放在了被接通的电话上。尽管没有开免提,但伊达航的大嗓门还是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萩原,你和松田今天休假吧?方便说话吗?”
恐怕不太方便。萩原研二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很想这么说。但是金发女孩又靠近他耳边,以不会被电话那头听见的音量轻声道:“我们不久前才见过这位警官。和他聊聊吧,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看待我们的。”
在她灼灼的逼视下,萩原研二只能对伊达航说:“松田不在。不过我这边可以说话。”
伊达航有些奇怪。除开必要的工作,闲暇时间萩原和松田基本上都待在一块儿,因此这情况不常见。不过他也不知道这时候卷发青年正以挨了好几拳的代价换了对手脸上的一块淤青(不久之后系统见到诸星玛丽时将会发出尖叫:「松田阵平,你都对这张伟大的脸做了什么!」),因而伊达航并未多想,只当松田临时有些私事。反正和萩原说也是一样的,他便直接道:“今天诸伏高明警官来了东京,我陪他去警方线人经营的产业时,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人。”
两位奇怪的人本人同步地抽了抽嘴角。而伊达航继续说道:“是和那两个家伙长得很像的女性。我不好说,黑发的那个可能和高明先生认识,而金发的那个……”他说到这里干咳了一声,好像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又或者是他这次打电话来重点想要和萩原与松田分享的部分。
“她可能在追求那个谁。你知道的,高明先生的弟弟,他刚才也在场。”外表粗放却细心的警官先生还是选择了隐晦的说法,他爽朗地笑道,“其中也许有很多误会,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他拐骗未成年少女呢!”
萩原研二一时沉默。他先是在脑子里划掉反复浮现的两位女性是同期们女装的可能性,有班长亲自认证,至少绿川小姐和诸伏景光不可能是同一人——真奇怪,这好像不是他第一次提出这个可能性,又把它排除了。紧接着他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关于班长提到的,金发女孩疑似在追求卧底中的诸伏景光的情况。
联想到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萩原研二不禁大惊失色,为金发女孩又贴上了一个肉食系女子的标签。小诸伏,千万不要被坏女人骗了啊!
不过大惊失色归大惊失色,并不在现场的同期也不能接收到萩原研二满心的担忧。他眼下能做的只有快速敷衍几句,在班长聊到别的什么不能说的内容之前挂断了电话。
安室玲子听了一耳朵来自班长的离谱猜测,又眼睁睁看着半长发青年的神情千变万化,深觉现世报来得极快。她咬牙冷笑:“别听那些胡说八道。”
萩原研二向她礼貌点头,然而满脸都写着真的吗我不信。
——被绑在椅子上的家伙就是在这个不巧的时候苏醒的。
49.Chapter 49
相比于被安室玲子逼到墙角的萩原研二,绿川景子离那两个炸弹犯更近,因此也是最先发现他们已经醒来的。
原本她就时刻关注着他们的情况,毕竟有些信息可不是他们应该知道的。此时她便见到其中一个在猛地浑身一颤后,紧闭的双眼忽然瞪大,就像许多人都经历过的临睡肌抽跃症一样——也许他在昏迷中也梦见了被外表纤弱的女子暴揍一顿吧。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安室玲子与绿川景子会很遗憾没能参与到这个梦里去的。相对于组织的代号成员平日里的作风而言,为了留着这两个炸弹犯正常的行动能力,她们已经十分手下留情了。
他的动作不算大,不过还是带得和他绑在一块儿的同伴也随之惊醒,随即便对上了黑发女子笑意盈盈的脸。
绿川景子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系统十分有眼力见地扔了一次骰子:「恐吓检定:59/70,普通成功。你成功地让他闭上了嘴……哦,抱歉,停下了挣扎——我忘了他们的嘴里还塞着东西,现在闭不上。」
它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些并没有用的情报:「顺带一提,降谷零塞进他们嘴里的是那个仓库里唯一一双洗干净的袜子。他真仁慈,不是吗?」
在这样的场面下,这话听起来简直不能更加嘲讽了。绿川景子干巴巴地回答它:「我想zero也不愿意捡起他们没洗过的臭袜子吧。」
「还有没洗过的内裤。」系统十分严谨地补充道,「但即便如此,在他们眼里,你们的形象也绝不美妙。你想知道吗?」
绿川景子并不好奇这两个炸弹犯的想法,不过系统并不是真的在询问她的意见,因此很快就继续说:「高的那一个认为金发女孩就像背叛了亚瑟王的桂妮维亚一样,而另一个觉得你就像伊藤润二笔下的川上富江,两者的共同点是美丽与灾厄并存。」
对于这两名犯人而言,她们带来的的确是灾厄。你想想,你和同伙,在仓库里,聊着天畅想着拿到十亿之后的生活,忽然就被两个漂亮女人给劫了!被昏迷着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醒来就见到了绿川景子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是经过了系统认证的恐吓的噤声动作,实在是惨无人道。他们这时候还不知道现在身处的正是他们计划中要安装炸弹的公寓楼,一旦知道,恐怕只会更加恐惧吧,到时候也不知是会改变计划,还是会恼羞成怒,更加变本加厉。只是绿川景子和安室玲子不会留下这样可能会影响她们计划的疏漏,因此两名犯人注定只能昏迷着被送来,又蒙着头脸被送走了。
虽然绿川景子和安室玲子绝不会对两名犯人有多余的同情心,不过萩原研二这时候几乎要同情他们了,毕竟他们现在这副鼻青脸肿的尊容着实惨不忍睹,醒来后在绿川景子的威胁下畏畏缩缩地不敢说话也不能说话的模样也像极了纯然无辜的受害者。但他不那么信任两名陌生又熟悉的女性,却也没那么不信任她们。他还记得金发女孩说这两个家伙不是好人,因此谨慎地没有轻易开口表态——也幸好他没有,否则这场景恐怕就要更加地狱了。
至今仍一头雾水的萩原研二向黑发的端丽女性投以充满希冀的目光,希望她能为自己解释一下现状。绿川景子不负他期望地掩唇轻笑,开口的话却是:“你也来揍他们一拳吧。”
萩原研二默默地在心里把绿川景子身上常识人的标签撕掉。他已经没力气惊讶了,无奈地说:“……至少也该给我一个理由吧,女士。”
绿川景子发觉了他称呼上的谨慎,满意地点点头。而安室玲子接了话,盛情邀请他:“揍一拳吧,我保证你不会后悔的。”
她似乎是想要拍拍萩原研二的肩,然而抬起手后才发现自己的身高缩水了许多,这肩不是那么好拍的。于是她转而一推半长发警官的后背,多少带着几分恼羞成怒:“去吧!”
萩原研二茫然地被她推出去,尚且在思考所谓的不会后悔的深意。而高瘦的那个炸弹犯终于呲牙咧嘴地把嘴里的袜子吐了出来,愤怒地高声喊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要报警了!”
原本作为筹划着炸弹威胁的犯人,他们该是对警察避而远之的。然而在身份未知手段狠辣的两位女士,和看起来虽然一无所知,但既然能和她们混在一起,想来也不容小觑的半长发青年面前,按照规矩执法的警察都是如此可亲可爱。不过他也只是这样一喊,实际上叫他去报警,他同样是没有胆量的。
听见这句话,在场站着的三位反应各有不同。萩原研二作为标准的现役警察,不由扶额露出苦笑,心说他也搞不定这两个姑奶奶啊。至于卧底中的两位非常规意义上的警官,则是纷纷表示了不屑。安室玲子要更直接些,向着他们啐了一口。而绿川景子微微一垂眸,眼尾上翘的猫儿眼带着些许冷意,转瞬即逝。她很快收起了这份冰冷,又一转头,颇为调侃地看向萩原研二,示意他现在就叫他们尝尝警官的拳头。
萩原研二只能先选择安抚被捆着的家伙的情绪。尽管其中一个正在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地宣言要报警,但他的同伴看上去已经要再次昏过去了。
半长发青年和颜悦色地对他们说:“别害怕……”他在这里打了个磕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想起了金发女孩不久之前“我们不是好人”的发言,差点秃噜嘴。别说,这可真是洗脑啊!
好在他及时打住,转而询问道:“你们是为什么被她们抓来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炸弹犯本人也不太确定。他们的计划尚未进行,按理说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就算有人想要阻止,也该是警察来抓人。两名女性的身手和行事习惯更像是同样混迹于黑色地带的家伙。而地下世界的人都知道,正如带毒的蕈菇时常色彩鲜艳,在犯罪的领域里,越美的女人通常越危险。虽然他们自认为正筹划着一件大事,但姑且还有些自知之明,不觉得这样的人能在他们身上图谋什么。
安室玲子与绿川景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叹了口气,换来系统的吐槽:「你们不是早就预想到了吗?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算你抓着萩原研二的手去给炸弹犯一拳,他也是要拼命挣开的。」
「万一呢?」绿川景子说。这话不符合她一贯的风格,她不是会去赌运气的人。不过既然只是关于同期怎样出一口恶气,那倒也无妨。
黑发的女性清了清嗓子,将萩原研二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她决定按照她们的plan B进行,因此意味深长地说:“他们暂时还没做什么,但他们即将做些什么。”
谜语人哒咩!萩原研二很想这么说。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还不是’。”绿川景子点到为止,不过这足以让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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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研二迅速反应过来了。在关于幼驯染的问题上,他原本就出色的分析能力更是超常发挥,敏锐得不像话。
相较于独自经历了四年的松田阵平,萩原研二实际上很难想象幼驯染离开的可能性。一如安室玲子在定下plan B时所想,他得知松田未来可能会因这两个炸弹犯而死时当然会有怒火。但这怒火更多的是纯粹的愤怒,而少了经过时间沉淀的后知后觉的悲伤。警官先生没有被这份愤怒冲昏头脑,他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小阵平的名字,沉下脸向绿川景子确认:“你们为什么会知道?”
而绿川景子的回答是施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像她不久之前对炸弹犯做的那样。这表示某些事不可说,至少目前不可说。萩原研二奇异地理解了她的这层意思,并且一瞬间福至心灵,在系统的尖叫声中硬生生突破了认知滤镜,终于将眼前的两位女性与失联的两位同期联系到了一起。
「别慌,在确定之前,萩原不会轻易说出去的。尤其是这件事事关松田的生死的时候。」绿川景子安慰系统。
她随后开口,又给惴惴不安的两名炸弹犯吃了颗定心丸:“我们不准备阻止什么。”
萩原研二攥紧拳头,知道这也是给他的回答。这件事不能阻止或是无法阻止。话虽如此,但以绿川景子轻松的表现来看,事情的结果未必不可回转。因此萩原研二要做的只剩下一件事。
22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就应当无所顾忌,想到什么便去付诸行动。休假中的警官先生没有穿警服,而现在他暂时也把心里的朝日影纹章放下,大步走上前,以松田阵平闲来无事教过他的标准拳击动作,给了两名犯人各一个重拳。
炸弹犯参不透他们的对话,被他忽然转变的态度吓到。那双紫罗兰色的柳叶眼失去笑意时还是很能唬人的,犹如能将人从里到外逐一剖析的手术刀。因而他们直愣愣地挨了萩原研二的这一拳,至少从痛呼声来看,警官先生完全没有留情。
金发女孩欣慰地海豹式鼓掌。萩原研二的情绪被她打断,无奈地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冤种同期。在系统放弃了对他的认知干扰后,他很轻松地将许多线索串联到了一起。只是他尚且不能确定到底是未来的同期被送去了泰国变性,还是真的有一条世界线里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都是女性——系统出品的乔装还是完美的,至少萩原研二还是没能看出她们真正的性别。但没等他开口询问什么,安室玲子就立即开始赶人,一边将萩原研二往屋外拉,一边道:“好了,我们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那么,就此散会!”
被同期盘问这种事还是来得晚一些吧!
绿川景子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轻松地拎起再度流起鼻血的炸弹犯。尽管被安室玲子挥舞的双手阻挡着,但萩原研二充满敬畏的视线还是极力突破封锁,显然不能理解那看不出多少肌肉痕迹的双臂为何能有这么大的力气。绿川景子的确没有肌肉,但美人皮下的诸伏景光可是拎着大狙到处跑的行动组成员,就连松田也忍不住问过这位同期是不是偷偷吃了蛋白粉。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金发女孩在电梯门合上之前别有深意地说。
而萩原研二此刻还没有意识到,所谓的再次见面快到仅仅在两天之后,而所谓的“我们”包括的也并不仅仅是他和两位美丽的“女性”。
50.Chapter 50
萩原研二一出公寓楼,迎面就撞上了刚刚摆脱诸星玛丽的松田阵平。或许也不该说是他摆脱了诸星玛丽,而是后者在接到来自绿川景子的短信后主动放弃了纠缠,离开得就像她的出现一样突兀。而松田阵平刚刚被她一记扫堂腿绊倒在地,摔得倒是不重,但错失了拦下她的机会。等到卷发青年抬起头时,诸星玛丽已经消失在了浅井别墅区层叠的楼宇间。
顺带一提,从头到尾松田阵平都没能问出什么线索,他委实不擅长套话,更何况面对的还是莱伊这样等级的对手。至少绿川景子向系统问起松田这边的情况时,系统是如此向她转述的:「路边偶遇神秘黑发女子,体术话术强如鬼神,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并不知道诸星玛丽引开松田的具体方式的绿川景子暂且只当系统又在夸大事实。
诸星玛丽倒是主动回答了松田阵平其中一个问题。她起初是什么都不想说的,但也许是觉得这十分有趣,因此在临走前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记住了,我的代号是波本。”
这就是为什么松田阵平在见到萩原研二时第一句话就是咬牙切齿的:“该死的波本!”
刚刚把两个炸弹犯再次打晕塞进马自达后座的安室玲子打了个喷嚏。卷发青年并没有骂错人,因为波本的确参与了这个坑骗同期的计划。但波本又颇为无辜,她才是最不希望莱伊出现在计划里的那一个,这时候还被幼驯染蒙在鼓里呢,没半点防备心地问她:“对了,你是怎么把松田引开的?”
绿川景子假装专心开车,跳过了这个问题。
有时候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安室玲子很快从她的沉默里品出了真正的答案,不由瞪圆了眼睛,像在从猫咖鬼混回来的主人身上闻到同类气味的家养小猫咪。绿川景子偷偷瞟了她一眼,心里冒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形容。
在红灯前停下来时,她很是熟练地拍拍安室玲子的手背,安抚自家幼驯染:“没关系的,莱伊知道分寸。说实在的,你刚才调戏萩原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有时候你该学学莱伊的分寸感,给未来的自己留条后路吧,别被萩原和松田联手报复了。”
「你该学习莱伊的品德,给自己留后路。」系统语调抑扬顿挫地重复道。
绿川景子狐疑地问它:「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完全没有。」系统噗噗地笑,听起来不像是没有问题的样子。不过绿川景子实在不能理解它的笑点,只能暂且不去理会。
“他们会联手,你就不会帮我吗?”安室玲子不置可否,倒是没抓着莱伊不放,而是笑吟吟问道。
的确想过到时候卖掉自家亲友的绿川景子动摇了,心虚了,愧疚了。不过面上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会。”
到时候还是帮zero拦着松田吧。至于萩原,嗯……萩原下手应该不会像松田那么重。
这边的幼驯染在送炸弹犯回去的路上其乐融融,而另一边的这对幼驯染则是凑在一起,气氛稍稍有些尴尬。
起初是萩原研二见到卷发青年走路略有些一瘸一拐,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你那边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倒是听清了松田咒骂的那一句话,虽说波本是谁也是个值得留意的问题,不过还是松田疑似受伤这一点更加重要。
松田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什么,和那个女人打了一架,一点皮外伤而已。她水平不错,我几乎是被她揍了一顿,不过也给她留下了些纪念。”
他停顿了一下。棋逢对手的兴奋抵不过整件事的离奇程度,卷发青年终究还是没绷住云淡风轻的从容表象,直抒胸臆道:“她有病吧?”
萩原研二有些想笑,不过忍住了。如果这时候笑出声,小阵平绝对会给他一拳的!自从从警校毕业后,他似乎就没见过这么活泼的小阵平了。果然是工作能让人迅速成熟起来吗?
“你那边怎么样?绿川小姐叫你来是做什么?”松田阵平抱怨完,问道。在他眼里,萩原研二的状态与平时没什么不同,这该归功于半长发青年在电梯里花了整整五分钟的时间来平复心情,整理思绪,最后一如绿川景子所想的,决定暂且将松田可能会死于炸弹的事隐瞒下来,独自进行调查。
因此萩原研二尴尬地笑了笑:“啊……可以说,我揍了别人一顿?”
“哈?”松田阵平差点以为他接着自己的话在嘲讽,不过看看亲友的神色,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耐着性子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一头雾水呢。”萩原研二面不改色地开始偷天换日篡改事实,“我一进门就发现绿川小姐绑来了两个人,没等我搞清楚状况,她就叫我揍那两个家伙一顿。”
“所以你揍了吗?”松田阵平敏锐地直指核心。
萩原研二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揍了”。然而这么说就不好解释原因了,因此他模棱两可地道:“绿川小姐的意思是那两个是犯人,活该被揍。我来以前他们应该是已经被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
松田阵平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是绿川小姐动的手吗?说实在的,以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比起伸张正义,这更像是黑吃黑。”
猜到一部分真相的萩原研二没有对后面一句话发表看法,只是回答了前一个问题:“大概是她动的手。她最后很轻松地就把那两个人拖走了。”
“你没有拦住她吗?”松田阵平觉得有些不对。
“你为什么没有拦住那个黑发女人?”萩原研二反问。他叹着气苦笑:“别太高估我了,小阵平,我觉得绿川小姐能打两个我,而且她还有同伴。”
半长发青年神情严肃,一双紫色的柳叶眼里满是认真,几乎像是他们排名第一的同期了。松田阵平不禁怀疑起绿川小姐的这位同伴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小阵平,你相信全员性转的平行世界吗?”萩原研二沉声问道。
松田阵平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一瞬间觉得自己刚才的严阵以待全部喂了降谷零,很是无语地回他:“萩,少看点奇怪的漫画吧。”
“和漫画没关系啦!”萩原研二疯狂摆手,“但是你要是和我一起上楼,也会有这样的疑问的。刚才和绿川小姐在一起的女孩子,金色短发,深色皮肤,还有紫色的下垂眼,这不完全就是……!”
“比起怀疑他们因为任务需求而被上级送去变性,还是怀疑存在一个全员性转的平行世界吧。”他颇为沧桑地叹息。
虽然不准备将炸弹犯的事情告诉松田,不过关于绿川景子与和她一起的金发女孩的情报,还是可以和松田共享的。萩原研二也正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他以优秀水平的视力和近距离观察的结果——别管为什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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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吧——保证,她们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女性,况且绿川景子与降谷零又同时出现过,两人之间的氛围也并不像是同路人。
萩原研二对此只能给出如上的猜测。在外面不方便说两位同期的事,因此他拽着怀疑他失心疯了的小阵平回了他们租住的公寓,之后向对方剖析了自己蜿蜒曲折的心路历程。
松田阵平听完之后陷入沉默。完蛋了,他竟然觉得hagi说的有一些道理。卷发青年甚至举一反三地提问:“那,和我交手的那个黑发女性,应该是和绿川小姐一伙的,她不会也是……?”
两位警官面面相觑。黑发实在不是具有代表性的特征,从墨绿的眸色来考虑,他们身边似乎又没有这样的人。然而以他们对同期,就算可能是平行世界的女性同期的了解,能被拜托来引开松田阵平,该是能信任的人才对。
“首先排除我们。她完全不像嘛。你看诸伏和降谷和她们都长得很像,一眼就能够看出来。”松田阵平率先运用排除法缩小范围。
萩原研二紧随其后,犹犹豫豫,但是大胆推测:“有没有可能……是班长?你看,我们都没法想象班长变成女孩子的样子,万一就是会变成这样呢?再说她也很高。”
松田阵平没回答,不过从他的眼神来看,毫无疑问,他也有这样的猜测。
这对,对吗?
绿川景子与安室玲子暂且不知道两位同期的离谱猜想。她们刚刚把炸弹犯送回仓库。保险起见,绿川景子似笑非笑地告知他们自己并不准备干涉他们的计划时还让系统过了个话术骰子,56/70,普通成功。至于心理学检定的暗骰得到的结果,是两名炸弹犯更加坚定了实施计划的决心,认为等十亿到手,他们必然不会如此被人羞辱。
安室玲子丢了个窃听器监视他们的动向,随后便回了落脚的酒店。诸星玛丽几乎就跟在她们后脚进了门。彼时绿川景子进了卧室换衣服,而安室玲子刚刚打电话叫前台送一瓶四玫瑰波本上来,将听筒放回去之后一转头,就见到高挑的黑发女性心情不错地进来,仔细看看,嘴唇上多了一块破口。
阅历丰富的情报专家一瞬间想到了许多少儿不宜的事,再想想她刚才是去引开松田的,整个人都不好了:“你都干了什么?”
莱伊有些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耸耸肩:“没什么,和你们那位……小阵平,切磋了一下。或者说,我揍了他一顿,你们应该不介意吧?”
她学着萩原研二的语调喊小阵平,本该是个能把人逗乐的场景。不过安室玲子顾不上这个。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打架好,揍了松田一顿好。虽然也是少儿不宜,但至少不是那种少儿不宜。
再一看,诸星玛丽转头时鬓边的碎发扬起,露出脸侧一块不大的淤青,安室玲子又满意了。不过她才不会把这份满意表现出来,而是向着刚刚从卧室出来的绿川景子控诉:“你还说他有分寸!他刚刚揍了松田一顿!”
你这不是挺满意的吗,不管是松田揍了莱伊,还是莱伊揍了松田。莱松相争,波本看戏。绿川景子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真实想法,无奈地向她摇了摇头。
漫长的11月5日就此落幕。其余旁逸斜出的事多半在今日已经尘埃落定,接下来她们要面对的,终于是这次回到四年前最核心的任务了。
任务目标:拯救于爆炸中牺牲的萩原研二。
51.Chapter 51
11月6日下午一点,酒店顶层的豪华套房。
“他们开始行动了。”降谷零说。他拔掉插在手提电脑上的耳机,点开扬声器,外放给坐在一旁的矮沙发上的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听。正在播放的是降谷零留在两个炸弹犯那里的窃听器传来的音频,而电脑屏幕上正亮着一个闪烁的红点,在地图上缓慢地移动着。
闻言诸伏景光扔下手里的外套,凑过来看手提电脑上显示的位置:“按照这个时间推算,下午四点左右他们应该就能安装完炸弹。”
“是的,而到时候我就得去检查一下炸弹的设置与上一次是否有出入。放心吧,我还记得看过的资料,而且我也不是没拆过弹。这一次只是检查而已。”降谷零耸耸肩,说道。
“你是指四年前在松田的指导下进行的那次拆弹吗?”诸伏景光揭穿他——身边有一个清楚地知道你的全部过去的亲友就是有这样的坏处——仍旧有些担忧,“我还是觉得我们该把炸弹换成我们自己的,这样可控性会更高。”
“你是说,半夜把萩原薅起来让他自己来拆掉炸弹,然后我们再安一个新的炸弹上去?”降谷零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显然觉得这个建议不太合适,他似乎已经想象到了同期亦未寝的震惊脸,也许还得附赠一个更加莫名其妙的松田阵平,“虽然我的确弄到了备用的炸弹,但我觉得这不太人道。”
“秀一,你觉得呢?”诸伏景光转向远远地待在沙发上研究炸弹型号的长发狙击手,试图寻求认同。
赤井秀一抬起头,随后很快又移开了目光,以慢吞吞的语调说:“Well,我认为……我现在可能有些肌肉过敏。我们就非得凑在一起商量这个吗?”
尽可能地将注意力放在正事上的诸伏景光与降谷零同时沉默了。莱伊在某些时候实在犀利得过分,这也许是美国生活给他留下的印记。他不是不会读空气,只是不乐意这么做,尤其是在熟人面前,更会显露出他性格中较为锋利却不伤人的那一面。
该如何述说现在的情况呢?他们,啊,是的,是他们,而不是她们,本该在回到正确的时间点之前都维持着女性的形象,但在这诸事大多告一段落,难得空闲下来的半天里,由降谷零提出,诸伏景光犹豫片刻后附和,而赤井秀一怀抱着名为好奇心的热病没有拒绝这一提议,他们开始探索系统乔装的界限究竟在哪里。
在前几天更换衣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现,这股神秘的力量似乎严格地维持着健全的尺度,也即,他们绝不会看到女性身体上不该看的部位。只是先前各有要事,才没在这一点上过于深究罢了。
而研究的结果是,现在客厅里的场景的确有些微妙。不管怎么说,当一间酒店套房里聚集了三个裸着上身的成年男子的时候,很难往正经的方向去理解这样的场面吧?然而他们的理由又是完全正当的:以他们的研究结论来看,这是保持原本的男性姿态所需要的最小的露出度了。
「我觉得我要长针眼了。」在三人不断地增减衣物,同时也不断地在男性和女性的外表之间切换的时候,系统虚弱地抗议,「乔装大成功不是用来给你们这么玩的啊!」
诸伏景光或绿川景子颇为无辜地回应道:「这是合理的实验。」
但即便理由正当,这样的景象看多了也会难以忍受的。因此诸伏景光还是卡着系统忍不住要让他们进行理智检定的最后时刻叫停了这场实验。
降谷零拎着安室玲子的JK制服外套,试探着问:“你们要去换衣服吗?”
赤井秀一搓了搓手指,有些想去阳台上抽一根烟,不过思及他还没穿上上衣,只能遗憾地放弃这个念头。他很是沧桑地叹了口气,活像不是在四年前度过了六天,而是度过了六辈子一样:“就这样吧。”
诸伏景光没吭声,不过默默地赞同了这个决定。只是光着膀子而已,他们也没少在安全屋里光着膀子上药。绿川景子、安室玲子与诸星玛丽虽然乐子十足,但他们无疑还是更愿意做诸伏景光、降谷零与赤井秀一的。
「曾经有一个堂堂正正做男人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对那个自己说四个字:别过乔装。」系统在他们停下来之后就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此时满血复活,以深情的咏叹调为莱伊平淡无波的话语做注解。
总而言之,这就是为什么赤井秀一会独自远远地待在沙发角落,并对凑做一堆的这对幼驯染发表如上看法。
“你的思维应该简单点。”诸伏景光委婉地谴责他。
“然而这场面看起来就不太简单。”赤井秀一摇头,表示这完全不是他的问题。他看起来真的有些对肌肉过敏,目光飘忽地停留在绣有金色卷草纹的素白窗纱上,誓死不往另外两个家伙身上瞟。都说适度健身吸引异性,过度健身吸引同性,而三瓶威士忌的肌肉都是在实战中练出来的,暂且到不了吸引同性的地步。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这时候套间的房门被敲响,服务人员训练有素的亲切声音在门外响起:“您好,客房服务。您要的三份皇后牛排送到了。”
“来了。”他扬声应道,并示意降谷零把手提电脑收好。
他向着门口走到一半,系统幽幽地提醒:「按照人类的礼仪,你就打算这样去开门?」
诸伏景光倒吸一口凉气。也许是因为这状态过于久违和舒适,他真的险些把这个忘了。他立刻转回去,捡起丢在沙发上的风衣外套,草草地系上扣子,端丽的黑发女性立刻重出江湖。她听见莱伊很响亮地啧了一声,而波本在收拾好桌上的散乱文件后投来揶揄的目光。
绿川景子打开房门,向门外身着酒店制服的女服务员露出端庄的微笑:“谢谢。”
系统给她过了个完全没必要的暗骰:「心理学检定。她此刻正在内心发出尖叫:我上辈子行善积德这辈子遇到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妈妈我恋爱了!漂亮姐姐,嘿嘿,漂亮姐姐。」
从外表完全看不出奔放的心理活动的服务员礼貌欠身:“这是我的职责。我帮您送进去吧?”
通常来说没人会拒绝,因此她推着送餐的小车直接进了门。绿川景子原本也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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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迟一步才反应过来套间内的场面有些混乱,但已经阻拦不及。
服务员推着餐车对上了屋内同样迟一步才反应过来现状的两双眼睛。降谷零下意识想抓起丢在沙发上的外套,然而随即意识到这外套就是烫手的山芋,他不能在服务员面前表演一个大变活人。而赤井秀一安静地往沙发里缩了缩,仿佛只要他不出声,就没人能看得见他。
“这是三份皇后牛排,两份黑胡椒汁,一份蘑菇汁,八分熟。”服务员笑容不变,或者说,笑容麻木地凭着培训出来的肌肉记忆将三个餐盘放到餐桌上,摆放好餐巾与刀叉。做完这一切后,她自以为隐蔽,也确实隐蔽,只是瞒不过两位专业的卧底先生地瞟了几眼他们出众的身材,恍恍惚惚地推着餐车离开了。
「她先是赞叹了一番降谷零和赤井秀一完美的肌肉线条。」系统继续说它的心理学检定结果,「要我说说她具体是怎么赞叹的吗,比如深肤色和金发真是绝配,或者长发帅哥别有一番韵味之类的?」
「……你已经说了。」绿川景子尴尬地向路过她身边的服务员小姐笑了笑,无奈地在心里说。
「好吧。」系统闷闷地笑了一声,「她刚刚经过你的时候发现了你的风衣外套扣错了扣子,并且里面似乎是真空,在心里对你的称呼已经从漂亮姐姐换成了富婆姐姐——姑且不提高档酒店的豪华套房,她觉得降谷零和赤井秀一一看就很贵——并且向你表示了崇高的敬意,认为你是她的人生理想。」
绿川景子拒绝去思考到底贵在哪里,以及这位服务员小姐理想中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她缓缓地合上房门,若无其事地回到客厅,绝口不提刚刚发生了什么:“快点吃吧,吃完我们就去现场查看炸弹的情况。”
赤井秀一已经缓过来了。他刚才只是被降谷零突然激动的反应带得一起有些尴尬,但其实回过神来想想,这和在海滩上晒日光浴也没多大分别,最多算仪容不整,还称不上伤风败俗。他也不像绿川景子一样,通过系统不知是成功还是失败的心理学检定知道了表面上礼貌淡定的服务员小姐内心的生猛想法,因此很是从容地起身去了餐桌旁。
“让炸弹快点炸吧。我从未如此想念过在组织卧底的生活。”降谷零则是喃喃道,不过他很快又补充,“当然,萩原决不能一起炸了。”
“那就快点去改变这一切吧,zero。”绿川景子脱掉风衣外套,又变回了诸伏景光,以熟悉的面貌向着他的幼驯染宁静地微笑,成功地安抚了对方忽然有些低落的心情。
“抛开女变男的超现实要素不谈,这还挺动人的。”赤井秀一锐评道。
“FBI没教你什么时候该闭嘴吗?”降谷零在他的那份牛排前面落座,没好气地说。他随后用刀叉切牛排的动作用力到像是餐盘里不是牛排而是莱伊的肉一样。
至于赤井秀一,他切割的动作精准而轻巧,看得出来他在短暂的填鸭式补习中对拆弹的了解有了长足的进步。
而诸伏景光最后坐下,把属于他的蘑菇汁浇到牛排上,终于开始了这一顿由于先前的实验而迟来的午餐。
52.Chapter 52
11月5日傍晚六点,三位风姿各异的美人抵达公寓楼。她们是从另一处炸弹安置点过来的,已经确认了那一处一切正常——意思是,犯人正常地安装好了定时炸弹。
“我感觉有些像在组织做任务。”安室玲子在推门进了她租下的公寓房间后低声道,“那回咱们协助贝尔摩德在洛杉矶完成的任务是不是也是这么回事儿?”
诸星玛丽默了默,忍不住向她确认:“你确实把沿途的监控都处理掉了吧?”
照这样的发展,日本警方把她们三个认定为炸弹犯的帮凶都算顺理成章。那两个家伙也就算了,诸星玛丽是真的担心母亲一回到日本,就发现自己多了个莫名其妙的案底。当然了,主要是担心赤井玛丽以敏锐的直觉发现是儿子在搞事,进而找上门追责。
“你在质疑我的能力?”金发女孩不满地回头,神情险恶地瞪着莱伊,“不会有任何一个摄像头能留下我们的身影,我保证。”
其实本来她们也在刻意躲着监控和人群走,作为专业卧底,这点基本素养还是有的。绿川景子甚至为了保险起见过了一次潜行检定,28/70,困难成功,保证了她们不会被发现。
「其实幽灵状态有时候也不错。」她若有所思地对系统说。
「嗯哼,但是幽灵可不能在爆炸前把萩原研二一脚踹出去。」系统如此回应。
「也对。」绿川景子顺畅地接受了这一点,并没有对踹萩原研二一脚提出任何异议。世间诸事有利则有弊,少有圆满无缺的抉择,大多数情况下,人们也只是在所有道路中选择较为完满的一条罢了。
「说得好听,你就是想踹他一脚吧。」系统精准地点破事实。
安室玲子在公寓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顺手从兜里掏出绿川景子塞给她的饼干,叼着牛奶棒磨牙。她在路上一直戴着耳机,监听着炸弹犯那头的动向,确认他们已经一无所觉地回到了仓库。中间她还听见了几句很是难听的骂骂咧咧,一度强压着想要再去揍他们一顿的怒气,全靠这批牛奶棒发泄。这会儿他们终于消停了,而金发女孩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提电脑,检查了事先在炸弹附近安装的摄像头传来的画面,满意地点点头。
在这段时间里,诸星玛丽闲来无事环顾四周。她还是头一回来这里。这间客厅没被好好地收拾过,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暗褐色的血迹。两把椅子放在空地上,周围凌乱地散落着两条麻绳和沾着不明黄色物质(莱伊合理怀疑那是被唾液酶分解到一半的食糜)的一双袜子。简而言之,完全是犯罪现场。
“这是你们留下的吗?”她掂量了一下安室玲子好声好气地回答自己的可能性,随即转头问绿川景子。
“没错。”绿川景子显得稍稍有些羞愧,“我们没来得及收拾,见笑了。”
不,重点应该不是这个吧。诸星玛丽欲言又止。不过想想她从零散的线索中拼凑出来的那两名犯人的所作所为,她又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于是放弃了在这件事上继续追问。
“我们可以过去了,那边现在没人。”安室玲子合上电脑,说,“那两个家伙还挺会挑地方,炸弹附近住的两家都是上班族,通常晚上十点以后才下班回家,也没心情检查周围是不是多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好凄惨的社畜生活。”绿川景子被十点这个时间震撼了一下,很是同情地说。
诸星玛丽瞥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容我提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工作是24小时待命,全年无休。”
她指的当然是卧底身份。组织成员在没有任务的时候都算半休假状态,也可以主动在内网上申请年假,期间除非有紧急任务,否则不会分派常规的工作。这么一想,即便考虑任务期间可能需要连轴转的情况,待遇也着实是超过了许多压榨员工劳力的资本家企业。
绿川景子被她噎了一下,干巴巴地回答:“谢谢提醒。”
「我觉得秀一人不错,但我还是要说,他有时候过于尖锐了。」她在心里向系统吐槽。
「这就是赤井秀一。」系统说,「如果你知道他在十岁时接受父亲的请求给弟弟的圣诞袜里塞礼物的时候说了什么,你会理解他的幽默感的。」
「他说了什么?」绿川景子好奇地追问。
「赤井秀吉当时醒着看他塞礼物,问他,哥哥,你是圣诞老人吗?」系统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孩童天真的口吻,随后又切换成一板一眼的严肃语气,显然接下来的就是十岁的赤井秀一做出的回答,「可以算是,但我只是签了定期合同的临时工,等过了今晚就会被解雇了。」
不要和小孩子讲这么成人的话题啊!哦,当时的秀一也是小孩子,那没事……不,还是有哪里不对吧!
正准备出门的诸星玛丽若有所觉地回头,绿川景子悄悄移开复杂难解的目光,对系统说:「好吧,我理解了。」
理解了赤井秀一的幽默感常常相当冷而尖锐这一点。
安室玲子瞧着自己的幼驯染,有些奇怪她为什么看起来一副想笑又不想笑的矛盾模样。绿川景子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等回去之后再和她分享——她还得想想怎么解释她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她们鬼鬼祟祟地上了楼,来到定时炸弹旁边。装置被安放在走廊上一处内嵌入墙面的柜子内,从设计来看,似乎是原本计划用作电箱,不知何故最终没有使用,空置下来,让炸弹犯钻了空子。
安室玲子蹲下身,拆开柜门,露出里面的东西,不起眼的深蓝色小盒上装着黑色的液晶屏,此时并未亮起。单从外表上来看,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即将葬送几位□□处理班的年轻精英生命的大威力炸弹。金发女孩叹了口气,盘腿坐下开始检查炸弹的结构。
诸星玛丽在她身后看了几分钟:“这个炸弹的结构是不是比刚才那一个要复杂很多?”
“的确如此。”安室玲子咋舌,她不敢乱动,生怕触发什么陷阱,但单就表面的情况来看,错综复杂的电线与几种不同的□□已经足以令她们这种半瓶水晃荡的门外人束手无策了,“我算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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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萩原为什么只先拆了定时器了。”
“看来两个炸弹犯的水平也并不一致。”绿川景子说,“这个是谁做的?”
“一直犹疑不定的那个家伙。”安室玲子回答道,她在监听的过程中自然是弄清了这件事的,“虽然他更加优柔寡断,不过在制作炸弹上意外的很有天分,也难怪他的同伴非要拉他入伙了。”
她让开位置,示意诸星玛丽与绿川景子也来检查一下。然而她们的水平半斤八两。系统的评价是诸星玛丽炸弹相关的天赋全都点在制造爆炸上面了,她跟着琴酒做任务比较多,各种大威力武器信手拈来,甚至由于抱有浪费组织经费的念头而有青出于蓝的趋势,总让人费解这个申请迫击炮和大当量炸弹的家伙与那个精准冷淡的狙击手是不是同一个人。对此组织的财务部门咬牙切齿地表示,当然是一个人,财务部办公室墙上的飞盘上贴的可就是黑麦威士忌与波本威士忌的商品图片呢!什么,你问贝尔摩德?美丽的女人总是有豁免权的。不过掉进钱眼里的财务部负责人不在此列,没有味美思的图片纯粹是因为不敢轻易得罪这个女人罢了。
总之,莱伊和苏格兰也很难检查出什么更加具体的名堂来,只能大致确定一切正常。因此安室玲子合上炸弹的盖子,将这个废弃的电箱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走吧,我们现在也没什么能做的了。”金发女孩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若无其事地说出了很可怕的话,“等到明天把警察们全都打昏送到楼下,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这很波本。」系统点评道。
所以波本为什么变成了一个形容词啊?!绿川景子都快被逼成吐槽役了。她叹了口气,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振动了一下的手机,发现是萩原研二发来的短信:「晚上有时间吗?如果方便的话,想约在居酒屋见面聊聊。只有我。」
「只有我。」系统阴阳怪气地复读了一遍,「他活像暧昧期约女生见面吃饭的家伙,而且是餐厅楼上就是酒店的那种。」
绿川景子再次叹了口气,拒绝变成吐槽役。她沉吟片刻,叫住准备离开的另两人,给她们看这条短信:“怎么说?”
“我就不参与你们的内部事务了。”诸星玛丽简单瞟了一眼,立刻做出决定,“请自便。”
“没人邀请你。”安室玲子不屑地说,“不是谁都能得到被邀请的资格的。”
“我也不是谁的邀请都会拒绝的。”诸星玛丽彬彬有礼地回答,并且转向绿川景子,额外补充了一句,“哦,没有说你的意思,hiro。”
她很懂怎么把波本点炸,系统说她擅长制造爆炸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此时此刻,安室玲子气冲冲地瞪着她,满脸都写着hiro这个名字也是你FBI配叫的吗。
绿川景子第三度叹息。她隔在单方面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在手机上打完回复的内容,说:“那我就同意了。没问题吧,zero?”
“没问题。”金发女孩恶狠狠咬断一根牛奶棒,含糊不清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