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谢少火辣辣》
1. 第 1 章
幽州四月正值雨季,前一刻艳阳高照,眨眼间便覆盆大雨,所幸安宁寺山下建有一座供行人歇脚的凉亭,柳冉才不至于淋一身。
“大少夫人,往上些便是安宁寺了,这会儿雨下得急,待停了再走吧。”
“嗯。”
柳冉接过香菱递来的巾帕,染了红蔻的莹白玉指捻起一角,轻轻擦走额角细密的水珠。
明明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饶是瞧多的香菱仍不住看直眼。夫人生得貌美如花,一颦一笑宛如从壁画走出来的仙子,只是可惜了,嫁得一个不如意的夫家。
想到这儿,她不由地心疼起自家主子来。
香菱刚来谢府不久,听说过在大少奶奶嫁进谢家那天,大少爷因为反感这门亲事连夜离开幽州,此后三个月杳无音讯。以至于大少奶奶在府中并不受重视,但凡出现一点儿的差错,她便被姨娘禁足院子罚抄经书。
而此行到远在郊外几十公里的安宁寺,是因为要祭拜十几年前病逝的主母。临行当日,姨娘随意安排了一个粗使嬷嬷接她们,好不容易抵达山下,嬷嬷以在寺庙祈福必须行步登梯方显诚心为缘由,也不顾下着雨,狠心将二人赶下车轿。
主仆俩猝不及防淋了雨,只能暂时躲到凉亭避一避。
“香菱,摘抄经书用的纸张有没有湿?”
“放心吧,少夫人。奴婢一直护在怀里,一点雨也没沾到。”
柳冉温婉一笑,“辛苦你了。”
与香菱百转千回的思绪不同,她一路表现很淡定,望着远处被雾霾笼罩的景色,心情宛如天边轻盈的流云,飘到远方。
来这世界十八年,柳冉还是第一次去离住处几十公里外的地方,拘在屋内太久,如今出来倒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远处山峦叠嶂,在缭绕的烟雾间若隐若现,雨珠不断轻巧敲击叶子发出清脆悦耳的音色,隐约间似乎还夹着一阵阵马蹄与车铃的响声。
柳冉细眉微蹙,心底升起一丝警惕。这儿荒山野岭下着大雨,谁会这时候跑过来?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不多时,只见一辆外饰精美华丽的马车穿过层层烟雾飞速驶来,似乎知道前方有一处凉亭,在即将抵达的时候便放缓了速度,稳稳地停靠在一边。
紧接着一只寒玉般白皙的大手撩开了帘子,露出一张俊逸艳绝的面容。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身着红色绣云纹锦衣,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用白玉冠冕束起,眉宇英挺轻蹙,透着一股难以靠近的桀骜不羁。
他随后走下来,动作随意恣睢,却又带有浑然天成的矜贵。少年身后跟着一名小厮,正小心翼翼给他撑伞,嘴里不停地叮嘱避开脚下的水坑。
“闭嘴。你怎么比老妈子还啰里八嗦的。”
似乎被念叨烦了,他不耐烦开口打断,嗓音出奇地清澈悦耳。
少年径直走进凉亭,仿佛没看见柳冉般,又像根本没将她们放在眼里,随意寻到一处干净的位置坐下,原本宽敞的地方,因为他的到来瞬间变得拥挤。
“少夫人……”
“无碍。此地乃安宁寺山下,无人敢生事端。”
柳冉低声安慰面露不安的香菱,音色被雨声所吞噬,一旁的少年并未听见,从怀里取出一个苹果,旁若无人吃起来。
咬切苹果的声音和着雨,无端给这僵硬的气氛覆上一层和谐。
雨势渐收,天边云雾拨散,香菱见状连忙撑开伞,跟柳冉向安宁寺的方向走去。直至走远,少年这才慵懒地抬起眉头,漫不经心扫了那道倩影一眼。
主仆二人赶在日昏前抵达山顶,随着悠扬的钟声荡去,寺庙内静得仿佛身处在另外一个世界,带路的小僧将她们安顿在斋房,随后便离开了。
屋内装饰陈旧,积满厚厚的一层尘埃,显然已经很久无人居住过。香菱简单收拾了一番,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让柳冉坐下,“少夫人,奴婢去打些水擦擦。”
“好。”
案桌铺满一沓纸,按照姨娘的吩咐,柳冉必须在寺庙待上两天,期间诵经念佛、摘抄经书为家人祈福。
倒也清净。
柳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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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绪毫无波动,那个前世在现代可以自由出门工作、吃喝玩乐的女孩,在来到这男尊女卑的古代,早被磨灭成为循规蹈矩的女子。
她熟练地抄起来,准备供明日供奉使用。
安宁寺内的时间流动缓慢,不知不觉天彻底黑了,香菱灭了烛,主仆二人挤在一张木榻。
翌日一早柳冉草草醒来,梳妆打扮番,来到往生殿祭拜谢母。
但有人比她们先行一步。香炉四周白雾袅袅,各种酒水茶果的祭品琳琅满目,相较于她们显得格外地寒酸。
香菱愣住:“少夫人,主母牌位有人给她上香了。难不成老爷也在?他不是在邛洲尚未回来吗?”
“我们继续吧。”
柳冉眸光微闪,放下篮子,依次取出盛好的水果以及经书放在香坛上。
待上完香离开,二人经过后殿,一棵挂满红色吊牌的许愿树顿时吸引柳冉的注意。
她想起病榻上被顽疾缠身的母亲。前世她父母离开得早,她没感受过多少亲情,直到来到这儿,柳母的温柔让她体会到亲情的温暖。
安宁寺祈愿很灵,柳冉想为母亲祈福,希望能渡过所有难关。
她让香菱待在原地,只身走进殿内,里面似乎无人,走了一圈也没发现有僧人在。
“福禄,你再多说一句,当心小爷我叫人封了你的嘴!”
“大少爷,这可是老爷下的死命令啊,小的哪敢不从,您就听一下劝,回去吧!”
“回什么回?老头无非想让小爷回去传宗接代罢了,小爷又不是外头的畜生,想要就有?何况刘氏那婆娘心怀叵测,回去后不知给小爷使什么绊子,小爷岂能让她如意?”
殿内垂挂不少幢幡,隔着之间的缝隙,柳冉隐约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人。
少年换去昨日艳丽的红衣,一身白色素雅锦袍,显得很是清贵。他皱起眉头,抄着胸,语气恶劣地说道——
“以她的为人,指不定给小爷挑了个满脸麻痘、又笨又丑、心肠歹毒的老女人来恶心小爷!”
2. 第 2 章
“少夫人,您不祈福了吗?”
从殿内出来的柳冉没有方才的兴致,径直往斋房走去,看她两手空空,紧跟其后的香菱一脸疑惑向前询问。
“里面无人。”
“噢,可能这会儿僧人还在讲经堂念经吧。”
柳冉勾唇一笑,眼底几乎没有笑意,“是吧,否则也不会有蠊子到处蹦跶,吱吱乱叫。”
啊?吱吱叫的不是耗子吗?
等等,蠊子会叫吗?!
香菱听得一头雾水,纳闷打量了一眼,少夫人性格与世无争,面上很少有情绪,怎么感觉这会儿她似乎有些不悦?
但心思粗枝大条的香菱看不出所以然来,很快便抹去脑中的想法,“少夫人,我去膳房拿膳食。”
她们起身早,出来后一口茶水也没喝,便要到往生殿先祭拜主母。此刻一提及,柳冉感到有些饿了,点点头应道:“好。”
二人说话间,前方一个埋首快行的男子一个不留神,猛然撞上柳冉的肩膀,几瓶药瓶哗啦啦地顺着袖子里飞了出来。
男子神色划过一丝慌张,手忙脚乱地将滚落一地的瓶子重新塞回袖子里的暗袋,一声不吭随即走了。
香菱眼疾手快,险险扶稳柳冉,抬头看了眼已经走远的男子,气愤说道:“什么人嘛!撞了人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
柳冉却若有所思瞥过洒出地面的药粉,在药粉附近的花草俨然枯萎,蜷缩成一团。敛去眼底的暗光,她平静地收回视线,“走吧。”
此时,寺内如往常行程一样,井然有序准备进行用膳。
“大少爷,您且先忍忍,你若实在不喜大可另寻一个红颜知已。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
“哼。”
谢舟不屑冷哼一声。
一旁的福禄好说歹说讲了一路,口水都说干了,他依然软硬不吃。
也是,毕竟谢舟桀骜不驯的性子在幽州城内出了名的,只要他不想干的事,哪怕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去做。
福禄无奈叹口气,拿出最后的杀手锏:“老爷吩咐过,只要您肯回府,您一直以来想要的香囊他会给您。”
谢舟神情未变,眸光却闪了闪,“是吗?如今他倒舍得了。”
“毕竟老爷还是最疼您的,但凡您想要的,他都会不遗余力拿给您。”
谢舟眼底浮起一抹浅淡的嘲弄。
“用膳罢,小爷饿了。”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福禄跟随他多年,自然明白他这是同意的意思,喜笑颜开立马退下去。
“大少爷,寺庙内不可沾荤腥,小的给您备了其他斋食,您暂且将就着用。”
谢舟喜荤,顿顿不落。但凡餐桌上没有他爱吃的菜肴,火气就会一下子蹿出来,福禄一边布菜一边偷偷观察他的脸色,看他没有要动怒的征兆这才放宽心。
跟在福禄旁边还有一位男子,从进门到现在,头一直低着,至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在二人分神之际,男子藏在碟子下的手蓦然攥紧。
“去死吧——”
男子眼神凌厉,将事先准备好的药粉倏地往谢舟身上一扔。
到底是个练家子,谢舟反应比常人更为迅速灵敏,下意识掩住口鼻,长腿一伸,桌子掀翻在地。
福禄这时也反应过来,拔出腰间的匕首,三两下就将转身想要逃跑的人给擒获。
“你是何人?是谁派你过来的?说!”
男子态度嚣张地哼了一声,对福禄的质问充耳不闻。
饭菜洒落一地,已经站不住脚了,谢舟坐在摆置正堂内的太师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那胖头猪派来的?”
虽是疑问句,但他的语气却是肯定。
男子咬牙:“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竟敢出言不逊!”
“小爷不仅出言不逊,小爷还要侮辱他。”
谢舟微微俯身,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语气恶劣说道,“赵胖猪的走狗。一头猪一条狗,不愧是狼狈为奸的猪狗组合。”
“你!”
男子气得瞪红了眼,似乎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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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神情立马变得得意起来。“臭小子,你可知你方才中了什么毒么?竟敢得罪我们知县大人,等会儿有你好看!”
福禄心头一紧,压制他的手不由地摁重些,“你撒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七毒散,但凡吸进一点,不出七息便会开始七窍流血,毒发身亡。你也不例外!”
“你可知我家少爷何人?他乃幽州皇商谢家之子,当今的镇国大将军便是他的舅舅,若我家少爷有个三长两短,不仅你掉脑袋,你家主子的乌纱帽也不保!”
“他……他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商贩吗?”
男子显然被福禄的话吓到,方才嚣张跋扈的气焰瞬间浇灭,哆哆嗦嗦地询问。
此事得追溯到半个月前。
谢舟来抚州做生意已有一段时日,原本已经和对方谈拢的事,因为当地知县临时插入一脚,结果最后不了了之。
而他此番远赴抚州,为的是反抗家中那一门亲事,若他就此碌碌无为回去定会被刘氏暗中耻笑。以谢舟倨傲的性子哪会忍气吞声,因此为了报复知县,他屡屡截胡知县的生意。
知县除了官职收的俸禄,背地里却是做起黑色买卖,谢舟的一波操作,令他勃然大怒,于是派人在他回去的途上暗中除掉以绝后患。
可他哪想到他眼中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并非普通商贩,不仅身手了得,背景更为强大。
男子心底惴惴不安,若真如福禄所说,恐怕他一个脑袋都不够掉,甚至会连累到他的家人。
然而直到一刻钟过去,谢舟慢悠悠地端起杯盏啜饮着,他仍是一副不紧不慢,没有丝毫中毒症状的迹象。
……难道药效没起来?
正当他疑惑之际,少年淡淡勾唇一笑,“忘了告诉你,小爷自幼浸泡药浴,百毒不侵。”
男人卸下一口气,旋即又担心起来,既然不是七毒散,那刚才扔错了?
不容多想,福禄压着他打算带出去解决掉,正快要出到门口,身后传来谢舟咬牙切齿的声音,“等等,速将了尘大师喊过来。”
3. 第 3 章
“哒。”
柳冉撂下笔,按揉着酸痛的手腕望向窗外,不知寺内发生了什么事,外头经过的小僧神色紧张,来去匆匆。
“少夫人!”
木门一下子被推开,香菱急匆匆地走进来,一边放下端盘一边道,“少夫人,外头有人受伤了,您赶快过去看一下吧。”
“哦?了尘大师呢?”
柳冉没有立即起身,淡淡反问道。前世她虽出身在世代行医的中医世家,但来到这个朝代后,女子受到严格的规训,因此她的一身医术无处施展,只能收敛锋芒。
不过偶然的一次,香菱不幸染上风寒,她不忍她年纪轻轻就此病死,于是出手相助,香菱这才知道她懂医术。
“了尘大师前几日下山义诊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而离这百公里外才有大夫,事态紧急,他们只能询问寺中之人了。”
香菱继续说道,“少夫人,听说受伤的人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大少爷,只要能救他,赏整整两百银子呢。”
闻言,她眸光闪了闪。
柳冉生母患有重病,每日需要喝药来稳定病情,花销极大。而她在谢家不待见,吃喝住行受到了严格的限制,更别提月俸。
柳冉思索一番,应允了。
跟着随行的小僧来到偏殿的一处侧房,一名小厮神色焦急正在门口徘徊踱步着,小僧前去简单地讲述一遍,他立马凑了过来,没有给柳冉说话的机会便推搡她进入屋内。
“福禄,大夫呢?大夫到了没,小爷快受不住了!”
不知那人下的是何种毒,吸入一些之后,一股热意顺着腹部猛灌下去,疼痛之中透着噬骨的痒,让人不禁想狠狠挠上一挠。
但他好歹是谢家大少爷,怎么着也不能做出这种不堪的动作来。
谢舟强压这股冲动,回想起那人一副嘴硬的模样,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然而很快被体内涌现的感觉冲得无从思考。
不行,受不住了,反正现下无人瞧见,挠一下痒不打紧。
谢舟恨恨咬牙,心里一边不停地自我安慰,一边难以启齿地将手伸下去——
“少夫人,我们家少爷身体不适,劳烦您看一下……大少爷,大少爷,大夫来了!”
一进入卧房,一道高挑的身影隔着珠帘背对着他们,透过缝隙,柳冉隐约瞧见男子怪异的举动,还没来得及细看,他便转过身。
两道视线猝不及防撞个正着,二人面面相觑,四目相对。
谢舟:“……”他娘的,怎么进来一个女的?
静默半晌,冷了脸色的柳冉率先别过脸,目光不经意掠过他手上还没收回的挠痒姿势,眼底更是难掩一丝嫌弃。
谢舟反应过来,放在某处的手立马挪开,俊逸的脸庞犹如充血般瞬间红至脖子。
“不是,我……我,你……”
似乎被柳冉嫌弃的眼神刺激到,他有些语无伦次想解释,舌头像打结一样说半天都理不顺,最后只能把火撒在一旁的小厮。
“小爷让你找大夫,你找个女人做什么!男人的房间是女人随随便便就能进的吗?!”
“大少爷,福禄大人尚未寻到大夫,正巧这位少夫人懂医,能替您诊治。”
“治你个头!小爷宁愿死也不要女人来看!”
谢舟羞愤欲滴,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那么不堪的一面,竟被人撞见了,这让他的脸以后往哪儿搁?!
柳冉冷哼一声,歇了心思,“也好,反正我也不想救。”说罢,她毫不留情转身离去。
“少爷,小的和福禄大人寻遍了,这儿百公里外的小镇才有大夫,现在让他过来也赶不及。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您姑且忍忍试一试……欸,少夫人,您怎么走了呢?”
小厮苦口婆心劝说道,这儿才说完,那儿却不愿意了,弄得他走也不是说也不是。
谢舟心里十分纠结别扭,他从小养尊处优受人尊敬哪试过出糗?一听她不想治了,他整个逆反心理一下子整出来。
他是谢家的大少爷,他向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允许她说不治就不治了?!
“站住,小爷让你走了吗?你不想治,小爷偏要你治,现在小爷命令你给小爷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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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一脚踏出门槛的柳冉置之不理,然而谢舟大少爷脾性说来就来,忍着浑身的难受当即冲到门口,身子一横,挡住她的去路。
“少夫人……”
一直站在外面等待的香菱见情形不妙,正想阻拦却被谢舟凶狠的眼神吓得不敢动作。
柳冉忍不住投去一个“你确实有病”的眼神,望着那拽得跟二百五似的脸,忍了忍,道:“你想治,我还不想医。我告诉你,我有二不治。恶者之徒不治,看不顺眼不治,正巧,你占了第二条。”
“胡说。”谢舟好看的眉宇一皱,觉得眼前的小妇人睁眼说瞎话,“小爷相貌堂堂,怎么让你看不顺眼了?”
“哪儿都不顺。”
柳冉上下打量一眼,干净柔嫩的唇瓣吐出冷冷的五个字。谢舟的脸色瞬间僵住,看他怒意勃发,她的心底畅意许多,说道:“若这位少爷低头认错的话,我或者会改观。”
谢舟一听,好笑的同时又觉得不可理喻。他没听错吧,认错?向来只有别人向他认错的份,让他认错?何况他又没错,干嘛要认错?门都没有!
他冷嗤一声,拒绝的话刚到口中,又一股剧烈的痒意席卷而来。
旁边的小厮见状,连忙劝说道,“大少爷,您有所不知,女人就是这样,没错的事情硬要您道歉。这时候您甭理其他,只管认错就成,不然最后吃亏的是您呐。”
“就你懂女人。”
谢舟斜睨他一眼,因为忍耐着,握成拳头的五指几乎插进皮肉里。
这毒即使上手挠也难以解决,万一一时手重影响以后怎么办?他虽未有子嗣的想法,但不代表他想断子绝孙啊!
谢舟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次,平生第一次向外人莫名其妙低头,还是一个陌生女子。“行,认就认。大丈夫能屈能伸,小爷错了行了没。”
柳冉终于磨到这几个字,数日以来堆积在心底的暗沉如拨云雾,快畅舒逸。
她取出随行带来的针囊,挑了几根最细最长的银针。
“小爷警告你,若你没治好小爷,有你……”
4. 第 4 章
话还没说完,柳冉握住他的手腕撩起长袖,一根银针直落落地刺入皮肉之中,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她从容不迫,动作熟稔地将毒素引到穴位上逼出。
“此毒与其他不同,中毒者不会伤及性命,但却会令人奇痒无比,难以控制做出一些不堪入目的动作出来。”
柳冉掏出帕子抹了抹手,“好了。”
那么快?
谢舟有些不太敢相信动了动,体内的痒意已经退散,舒服多了。
“没想到你一女子确实有两下子,倒让人刮目相看。”
后面的小厮十分识趣地递上银子,她也不客气,拿过就走。
“等一下,为什么身体突然那么疼?!”
谢舟脸色一变,体内那股嗜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波涛汹涌的痛,仿佛有无数的锤子在敲击骨骼。他面色痛苦,扶住门框喊住了她。
柳冉取到银子心情舒畅,回头好心向他解释道:“那是因为你中的毒不止一种。”
“不止一种?你这庸医,治一半不治一半,怎么不一起解?”
“你都只道歉一半,我为什么要治完?”柳冉莞尔一笑,温婉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狡黠,“我说了低头道歉,你是道歉了但没低头,于情于理我做一半很正常吧?”
“……你!”
谢舟肺都气炸,他想不通哪里得罪这女子,非捉着他不放。
“那你要做吗?不做的话我先走了。”
她作势离开。
谢舟咬牙,方才都说了,也不差这一回。窝着满腔的憋屈,他头一低,“好男不跟女斗,小爷错了!”
“那你可知你错哪了?”
“?”
小爷怎么知道?谢舟瞪大眼睛,余光瞥见小厮的手势,深吸一口气平息胸腔的怒火。“哪、儿、都、错、了。”一字一句如同从齿间挤出来。
出了口恶气,柳冉一扫多日的雾霾,很爽快地继续操针施展。药草浅淡的苦味儿沁入鼻中,他别过脸,咬牙低声说道,“谁娶你谁倒霉。”
“别乱动。”柳冉耳力好,自然听了去,心底哂笑声,加重手法力气。
“哼,你说不能动就不能动了?”
余毒一清,谢舟又恢复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故意跟她唱起反调。不知动到哪儿,尚未拔出的针头一歪,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像打了结似的扭曲起来。
“说又不听,都叫别乱动了。”柳冉把银针收好,“一个时辰便会自行恢复。”
“喂……你,回……来!”
这次她不再理会身后的人如何气急败坏的喊叫,向一旁等待的香菱点了点头,随后二人离开了原地。
谢舟恶狠狠地瞪着已经走远的背影,气愤怒骂:别让小爷再看到你!
“还愣,愣着……干什,什么!还……还不赶紧扶小、小爷进去!”
“哦哦,是,是!”
……
香菱跟在后面憋了半天,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少夫人,方才那位公子貌似没得罪您吧?”
她服侍少夫人有好一段日子,知晓她淡然的性子,从不与人争执,何曾见过她不依不饶,咄咄逼人的样子?像是堵着一股气,发泄心中的情绪。
柳冉语气冷淡,“他欠我的。”
姓谢,红衣,又是在祭拜主母的安宁寺碰面,除了是那个全幽州城都知晓的张扬狂妄、顽劣不堪的谢舟,还会有谁?
大婚当日不顾后果夺门而去,令她成为众矢之的,在府中的日子举步维艰,甚至背后还辱骂她。若非为了母亲,她怎甘愿忍受这一切。
满脸麻痘、又笨又丑、心肠歹毒的老女人?哼,如今不过是让他简单地认个错罢了。
只是不知现下母亲情况如何。
柳冉忧心忡忡,当初父亲为攀上谢家高枝,不惜以母亲的性命作为要挟,周氏善妒歹毒,不知她走了以后,私下会不会将母亲的药断掉。
“二位施主,方才有一位女施主托贫僧告知二位,马车已在山下候着,望二位施主立刻收拾行李准备返程。”
不远处走来一名小僧,向二人礼貌行礼后,将消息传达给她们。
“那么快?”香菱有些吃惊,“我还以为要等明后天才能回去。”
柳冉向沙弥道了谢,随后匆匆将包裹打包好下山。来接她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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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昨日那嬷嬷,似乎等得很不耐烦,一张老脸拉得老长。
“府中传消息,大少爷今日从抚州回来,老爷今夜设家宴,望大少夫人立刻回府。”
柳冉已经有所料到,点点头,上了马车。
这会儿没下雨,道路好驶很多。听到车外嘈杂的声音,柳冉估摸着已经驶进了城内,抬手撩开帘子一角,将银子递去:“嬷嬷,麻烦你驶到柳府后门,只需停留两刻钟,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当日谢舟甩手离开,府中大乱,因为此事她并无像其他女子一样婚后归宁,以至于三个多月未能见到母亲,令她担忧不已。
趁眼下有机会,柳冉决定回去看一下。
嬷嬷收了银子,脸色缓和许多,语气仍有些硬绷绷的:“两刻钟,一分都不能多了。”
车子停在柳府后门,柳冉在这生活十八年,第一次看到外面的高墙绿瓦,熟悉而陌生。
但时间紧迫,她来不及多看,从身上取出一枚锁钥,轻而易举打开后门。那是她出嫁前,母亲身边服侍的丫鬟偷偷塞给她的,没想到今日真的能派上用场。
柳冉让香菱和嬷嬷在原地等待,只身进入了柳府,一路过来避开经过的家丁与丫鬟,抵达母亲的小院。
小院内依旧冷清孤寂,自从父亲在九年前娶了小妾,生下一名男丁后,对病怏怏的母亲弃如敝履。
柳冉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弥漫着一股霉味儿,令人不适。
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随之响起,“绿茵,你回来了?帮我开些窗吧,这几日下雨,闷得难受的要紧。”
“娘……”
“冉冉?咳咳……你,你回来了?”
榻上的妇人一听,顾不着虚弱的身体,强撑着坐起来。红了眼眶的柳冉连忙上前扶住她,“是我,娘。我回来了。”
“好好,回来就好。冉冉,你在谢府过得是不是不好,瞧着都瘦了。”
“没有,我过得很好。娘,你呢?你的病怎么样?”
“娘的病好多了。”柳母牵起一抹勉强的笑容,安慰道,“你看,娘比以前精神些。”
5. 第 5 章
她的脸色苍白,哪能骗得过柳冉的双眼?摸起母亲的手腕,二指一把,脉搏跳动都没她出嫁前有力,显然在她离开以后,周氏暗中停了母亲的药。
在这个世界,柳母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唯一的牵挂,柳冉委身嫁进谢家,只是为了让母亲能更好地活下去。
“娘,如今府内上下完全被周氏掌控,而我又不能时刻留在您的身边,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这银子你且收着,若有什么事也好拿去打点。”
柳母本想拒绝,却被她强硬推回去,塞进手中,“娘,我是偷偷回来的,如今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改日有机会再来看您。”
“冉冉……”
柳母不舍松开她的手,母女二人相聚时间太短,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成深深的叹息,无奈分别。
这一趟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出了府,柳冉顺势摘下两边的耳饰,给了嬷嬷,“劳烦嬷嬷保密此事。”大户人家戒律森严,女眷未经允许不得私自回娘家,因此她还得封住她的嘴。
“晓得了。大少夫人,赶快上车,今日大少爷回府,府内缺人手。”
见人一上马车,嬷嬷挥鞭驾车驶程。
谢府离柳家有五十公里,位于幽州城中心,府邸静谧庄严,宏伟壮观。
门口几个家丁忙碌奔波,挂灯笼,点红烛,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宛如过年一般热闹。
“嫂子回来了?”
柳冉对府内的位置并不熟悉,一路跟着香菱的步伐走,也不知转到哪儿,迎面碰到一个年轻女子。
她持着把团扇,边说边挡住柳冉的去路,神情带有几分嚣张,“这一路赶得紧,嫂子还没用午膳吧?正巧,弟妹备了膳食。”
谢家有二子,去年成的亲,便是与眼前的女子孟姚。
柳冉和她见过几次面,对府中之事多少有些了解。谢舟身为嫡子,颇受老爷的喜爱与偏袒,而其下的一庶弟虽有如今掌家的姨娘刘氏爱护有加,但性子懦弱无能,倒是他的娘子孟姚行事作风泼辣苟刻,处处刁难柳冉。
柳冉十分清楚,无非为了争夺谢家庞大的家产,暗中使的肮脏手段罢了。
她一向不喜欢卷入这种纷争之中,淡然婉拒:“谢弟妹挂忧。这一路奔波劳碌,我乏了,先回去歇息。”
孟姚纹丝不动,没有半点让路的意思。望着那张明艳的脸蛋,她眼底浮现几分妒忌,第一次见到柳冉,她就很不喜欢她,长着一张尽勾引男人的狐媚脸。
“再累也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万一饿坏了身子,传出去了谢家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孟姚端起一旁家丁呈着的银鱼羹,递到她面前又收了回来,“我倒是忘了,嫂子昨日到安宁寺祭拜已逝多年的母亲,这几天吃斋念佛,不得碰荤腥。”
“来人。”孟姚勾起嘴角,笑容得逞,“给大少夫人熬碗白粥,配点咸菜送过去。”
“是,二少夫人。”
柳冉平静地瞥了一眼,面上依旧没有多少情绪,态度冷淡,“无事的话我先走了。”
孟姚感觉一拳锤入棉花里,对方不痛不痒,反倒令自己难受。冷哼一声,她摇着扇子,在经过柳冉身旁的时候故意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少夫人!”
香菱瞪了眼走远的背影,一脸愤愤不平说道,“看二少夫人得瑟的,她不就是倚仗刘姨娘给她撑腰嘛!少夫人,您好歹辈分比她大,怎任由她欺了去。”
“随她。”
柳冉清楚她如今在谢府的处境,若真与她们发生正面冲突,往后的日子不仅不好走,或许连门都不允许踏出。
当下母亲情况不容乐观,她还得想办法回去一趟讨个说法。
简单地用过午膳,府内安排一些丫鬟来服侍柳冉梳妆打扮,刘姨娘私底下再苛刻她,但在明面上她也得做做样子,何况谢老爷极其重视谢舟此次回府。
柳冉生得美艳,与前世一样,一张粉面若桃花,朱唇白齿,肌如凝脂。无需过多扑粉,便已让人挪不开目光。
不多时,一个家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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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院子门外说道,“少夫人,大少爷回来了,请挪步到前堂。”
“好的。”
柳冉翻开首饰盒,捻起一支嵌宝石白玉钗插入发间,“我一会儿要更衣,你们先退下去。”
“是,夫人。”
等人一撤,屋内顿时空静下来。
柳冉目光扫过放置案桌上色泽艳丽的衣裳,并不为所动,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件云纹瓜白轻纱裳换上。
外头人来人往,柳冉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仍听到一些嘈杂的声音。
穿过月洞门,四周绿树成荫,假山环绕,一泓清泉沿着凹凸不平的石岩缝隙潺潺流淌,发出轻灵般悦耳的水声。
在拐进一条长廊时,一个站在角落,看上去年纪不大的男子,目光不怀好意地盯着前面那道纤细的背影。
“嗯?哪家的小娘子?长得可真水灵。”
身后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一脸掐媚说道,“小的也不晓得。听说前几日周家二儿子新娶了媳妇,或许是他们家的。”
“周家……卖米的那个周家?”
“是,是。”
男子眸子一眯,似乎在掂量着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暗光,“过去瞧瞧。”
像是为了弥补当日的遗憾,府内各个地方挂满吉祥喜庆的灯笼,将每一处渲染成红海。香菱看了看身旁的人,神情平淡,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没有一点喜悦之情。
香菱有时候猜不透她的想法,女子嫁人后若能被夫家所接纳,以后的日子定能好过,不至于受人压制欺凌,可她却没有半点要讨好的意思。
香菱思索一下,斟酌开口:“少夫人,您长得那般好看,少爷看到了肯定会喜欢您的。”
柳冉脑海还在想着母亲的病,冷不丁的一句话愣是将她拉回现实。她微微一怔,心底好笑地回应:若是见到她,估计只剩掐死她的份儿。
“小娘子。”
耳边乍然响起陌生的男声,随后前方被两个男人挡住了去路。
6. 第 6 章
柳冉抬头一望,为首的男人身着宝蓝色的衣衫,手持折扇,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但那挂在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都令人感到不适。
“你是何人?”
柳冉细眉一蹙,语气冷然问道。
男子径直越过香菱,围着二人转了一圈,不答反问:“你又是谁?本少爷从未见过你,你是谁家的?长得挺标致的。”
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一寸寸划过她的脸庞,带有几分侵占的意味。柳冉眉头皱得更紧,不等发话,香菱抢先一步:“我们夫人先问你话呢,你是谁?竟然敢斗胆拦我们的去路?你可知我们少夫人是……”
“混账!本少爷跟小娘子说话,有你一个奴婢能插嘴的份儿?!”
男子一声呵斥打断她,眼角瞄到俨然不悦的柳冉,瞬间换成另外一副面容,“本少爷乃是谢家二夫人孟姚的二弟,孟梁。不知小娘子是哪家的女眷,好面生。”
孟梁……原来就是他啊。
柳冉不出闺门,多少听到一些关于幽州城的传闻。除了不受约束、桀骜顽劣的谢舟之外,另一个男子因风流成性而出名。
与别的好色之徒不同,孟梁极为喜爱引诱成婚的少妇苟合,玩腻后再一脚踹开,以至于被他抛弃的女子无法忍受百姓的指点,最后选择投河自尽。
柳冉清冷的眸底划过一丝嫌恶,往后退了退,拉开之间距离,“前堂宴席要开始了,请这位公子让步。”
孟梁一动不动。他的五官还算端正,长得人模人样,只是他那对眼珠却总不安份地转来转去,像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本少爷已经说出自己的身份了,尚不知这位小娘子的芳名。”他对柳冉显而易见的疏离置若罔闻,仍旧不依不饶追问,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香菱见状只好走在中间,挡住他的视线,“时候不早了,少夫人,我们走。”
“欸,别走那么快嘛。怎么,怕本少爷吃了你?”眼看她们要绕过离开,孟梁伸手拦住的同时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二人大步一跨,将路口挡得严严实实。
“谢府那么大,不知小娘子能识得路?正巧本少爷对谢府的路很熟悉,不如我们一块过去如何?”
“不必了。我已是有夫家的人,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这位公子留步。”
四处无人,看他仗着体型优势不肯挪开,柳冉只好摆出一副冷硬的态度,再次拒绝他。
孟梁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柳冉三番四次冷漠拒绝,显然让他很不高兴。他索性不装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觊觎已久的娇颜,嫩白的肌肤犹如剥了壳的鸡蛋,勾得他心痒难耐。
“给脸不要脸,本少爷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孟梁将折扇折起,顺手插进腰带间,朝她们缓缓逼近。
对方到底是个男人,男女力量悬殊,一旁的香菱登时急了:“你想干什么,你可别忘了,这是谢家!”
“谢家?谢家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我姐姐和姐夫的?”孟梁不怒反笑,正因为是在谢家,他才有持无恐。
“你……救,救命啊,来人啊!”
“你们叫吧,看他们来了之后是信你还是信我。”孟梁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别怪我不客气了。”
……
“气死小爷了,气死小爷了!”
后山上,一个红衣少年正气愤地踢着小径旁的青竹,剧烈的震动将枝头的竹叶纷纷抖了下来。
福禄无奈叹气,抬手摘掉头上的叶子,上前安慰道:“少爷,不过是一个女子,都已经过去了,您就别往心里面放。”
“你说得倒轻巧,小爷哪试过出丑相,要是发生在你身上试试?”
谢舟的手指就差没将他的头给戳穿,“方才看你属你笑得最开心的。”
脑海不由自主浮现先前的画面,福禄立马捂住嘴巴,强把笑意给压下去。
“天地为证,小的绝对没有,只是第一次见到人可以扭成麻花的形状,一时感到新奇,不由自主多看几眼……”
谢舟笑眯眯摩拳擦掌:“是吗?小爷瞧你今日心情不错,不如跟小爷比划比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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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你饶了小的吧!”
福禄听完,整张脸顿时耷拉下来。谢舟身法了得,恐怕还没近到他身,便已经吃了好几大拳头了。
谢舟怨气未发,岂会轻易饶过他,摁着手骨头朝他逼来。福禄吓得连连后退,惊慌中隐约听到有人在喊救命,他急忙伸手打断,“等等,少爷,好像有人在呼救!”
“哼,别打岔,今个儿小爷心情不爽,不发泄出来心里难受!”
“不不不,您仔细听!”
谢舟停下来,竖起耳朵认真地听了会儿,确实是有人在喊救命,听那声音似乎是个女子。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竟敢在这儿撒野,当他死啊?
“哪来的狗崽子,居然敢在谢家放肆,也不瞧瞧是谁的地盘!”
说罢,谢舟翻身一跃,攀上墙沿。
在高处的视野开阔,他的视线很快落到不远处的长廊。隔着一段距离,加之不少装饰遮挡住视线,他隐约瞧见两个女子被两个男人逼得往后退。
看那装扮,其中一个是府内的丫鬟,另一个盘着头发,身着素雅的衣裙,像是哪家的夫人。
谢舟没多想,即使对方步步紧逼,那女子依旧泰然自若丝毫没有半点惊慌,倒是旁边的丫鬟吓得浑身发抖,却像只母鸡护鸡仔似的护着后面的女子。
他觉得有些意思,干脆半躺下来,支着脑袋多看一会儿。
“你不怕吗?”
孟梁逼良为娼见过害怕的,欲拒还迎的,亦或者宁死不屈的,就是没遇到过像柳冉那般镇定自若。
“你都有胆子在谢家胡作非为,我又有什么好怕?”
柳冉无所畏惧回应道,她的袖子底下藏着两枚银针,只要对方敢碰,那就别怪她不留情。
“有意思,本少爷喜欢!”孟梁一脸邪笑地张开双臂,扑过来想要抓住她。
一枚石子疾速飞来,精准地击中他右边的肩膀。孟梁吃疼地“诶呦”一声,面容扭成一团,但比起眼前的人儿,美色超过疼痛,随即他像没事一样继续刚才的举动。
7. 第 7 章
柳冉眸子闪过一抹冷光,正当他的手快要触碰到她时,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适时钻出来打断她的动作。
“小爷当时谁呢,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除了那不要脸的孟梁还会有谁?”
被点名的孟梁脸色骤然一变,视线朝着声源的方向投去。只见不远处的墙沿上赫然坐着一个穿红衣的少年,一条腿垂下来闲晃,一副好不自在的模样,不知在哪儿看了多久。
少年吐走嘴里叼着的竹叶,一双狭长的眼眸眯起,“这是谢府,谁给你的狗胆子敢在这儿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动粗?”
“谢……谢少爷?”
少年逆着光,虚虚的光线勾勒出他优美的轮廓线条,生动得俊美绝伦。然而这一张面容落入孟梁的眼里,堪比地狱罗刹。
他看了许久,终于认出谢舟来,瞳孔骤然一缩,身子像是自然反射一般,开始哆哆嗦嗦起来,就差没拔腿就跑。
他不是应该在前堂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是小爷。狗崽子,上回是不是没受够,想再挨一顿?”
少年摁着手指,像是随时要干过来。哪怕之间有一段距离,孟梁的耳边仿佛还能不由自主地听到骨头发出“咯咯”的声响,吓得他的心跟着一颤一颤。
谢舟这人天不怕地不怕,绝对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在谢家,他与刘氏不对付,连带刘氏的儿子儿媳一众人看不顺眼,其中包括他。两人本无交集,记得有一回儿,他在外头得罪了人,逃跑的途中恰巧遇到了谢舟,那会儿孟梁还寻思着求他应该会帮自己,不曾想他反手便将他的行踪告出去,害得他差点儿没被打死。
于是孟梁怀恨在心,暗中掇窜一帮人想给他一次教训,没料到他身手敏捷,三两下便将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给撂倒。
后面得知是他下的手,谢舟二话不说,直接带人冲进孟家,不管不顾将他痛扁一顿,哪怕谢老爷出面也无法拦住他。
那一次,孟梁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他下手极重,专挑痛感清晰的位置打,但从外面又无法看出伤势轻重,以至于那次过后,他足足在家休养两个多月。
此事闹得满城皆知,谢老爷给了一大笔银子私了,加之他们背景深厚,孟家只能将这口恶气往肚子里咽。而孟梁此后只要是大老远见到他,立马屁滚尿流地躲起来,生怕被他胖揍一顿。
“嗯?小爷问你话呢。”
“不是,不是!我该死!我该死!是我一时糊涂,我不该在谢少的府中搞这种事,我该死!”
惊慌中,孟梁竟然一巴接着一巴朝自己的脸上打,似乎比起得罪谢舟,他宁愿掌掴自己。
“那还不赶紧滚?站在这儿玷污谢家的地,以后若是敢进来,小爷让人打断你的狗腿!”
“是,是,我这就滚!”
一说完,孟梁头也不回一溜烟跑走了,哪有方才作恶的样子。
撇了一眼,柳冉微微蹙了蹙眉,把袖子里的银针藏起来。
“喂,这就走了?小爷救了你,你不该感谢小爷?”
谢舟动作敏捷地从墙上跳下来,迈开长腿,大步跟在她们身后。
柳冉心底觉得好笑,她转过身,“我为什么要谢你?没你,我一样可以解决。”
谢舟不由皱眉,感觉这声音好耳熟,直到目光对上那张害他出洋相的脸。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你跟踪小爷?!”
他像是一枚炸弹,一点就炸,“警告你,小爷是有家室的人,哪怕你看上小爷,小爷也绝对看不上你!”
柳冉险些崩不住面部管理,就差没翻白眼给他。加上前生,她已经活了两世了,第一次遇到这种自恋臭屁以自己为中心的男人。
“请放心。我的眼光再差,也不至于沦落到谁都能入眼。”
她扬唇轻笑,眉眼弯弯,温婉的样子与她说的话大相径庭。
“香菱,我们走。”
“你这女人什么意思?小爷英俊潇洒,幽州城内不知有多少个姑娘芳心暗许。你要是看上小爷,小爷还不稀罕……喂,喂,小爷话还没说完呢!”
柳冉懒得理会,若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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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刘姨娘指不定拿此做文章,如今她还需找机会回一趟娘家,万万不可露出丁点的破绽。
对方连个眼神都没给,施施然便离开了,谢舟觉得自己在对着空气发疯,又气又无奈,发红的双眼死死瞪着那道背影,质问起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福禄:“她是哪家的?怎么进来的?”
“小的不晓得,小的也是头一回见。”
福禄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大少爷,她该不会是您新娶的……”
“闭嘴!从现在开始不准讲话,否则小爷将你的嘴缝起来!”
谢舟急声打断,旋即转念一想,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竟然同一天遇到两遭。他气上心头,口不择言道:“若真是她,小爷切了入宫当太监!!”
福禄嘴角一抽,不至于吧,大少爷。万一真是大少夫人,那他岂不是也要跟着一起进宫?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福禄连忙转移话题:“老爷今日设家宴,请了一些亲戚过来,您赶快过去招待吧。”
“少夫人,他不就是今早儿在安宁寺的男子吗?怎么会出现在谢家?”
待脱离他们的视线,香菱这才问道:“方才听那男子唤他谢少爷,难不成他便是大少爷?”
谢家有两个少爷,她来府中时间不久,除了见过二少爷谢卓,剩下的便是素未谋面,早在三个多月前离府的谢舟了。
香菱从别人口中听说大少爷的性格桀骜顽劣,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经常穿着红衣招摇过市,她越想越不对劲,这一一列举出来的形象与刚才的少年高度吻合。
“没错,是他。”
“不是吧,真的是大少爷?”
香菱从柳冉嘴里得出肯定的答案,一张小脸皱成一团,“他可是不能惹的主儿,若得罪他,怎么死都不晓得!完了,完了!”
她不禁担忧了起来,反观柳冉淡定从容,仿佛任何事都挑不动她的心弦。
香菱心底顿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她试探性凑过去询问,“少夫人,您该不会一早就知道他是大少爷吧?”
8. 第 8 章
“今早儿认出的。”
柳冉微微颔首,并没否认。
今早儿?
香菱回想起那会少夫人莫名其妙的行为,原来早就认出大少爷了。不对啊,既然知道是大少爷,为何少夫人要针对他?
“少夫人,您以后的日子还得靠大少爷,您得罪谁不好偏得罪他,往后您怎么过啊?”
“香菱,哪怕我没有得罪他,以他为人,我之后的日子未必会好过。”
她停下步伐,仰头望着天边一朵流云,眸光流转间流露出一股坚定与认真。
即使来到这儿被规训了十八年,她想要成为女医的想法从未改变过。当初她嫁入谢家,已是对父权最大的让步和妥协,如今谁也不能再动摇她的内心。
指尖抚过袖子内的针囊,柳冉敛起神色,继续说道:“这门亲事本就是一个错误,不会有好结果。谢舟并非良人,与其想着依靠他,倒不如多想想自己。”
香菱不由一愣,这种说法前所未闻,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在她的世界观里,女子嫁人后必定要倚仗丈夫的,靠自己又能在外面的世界走多久呢?
柳冉也瞧出她难以理解,温婉地笑了笑,“罢了,走吧。”
她们来的路上因孟梁耽误一些时候,赶到时已有人在膳厅内侯着了。
黄花梨海水纹圆桌盛满精致的菜肴,香气四溢,置放正中间的器皿装着滚滚热汤,轻缕白雾升腾,慢慢消散半空之中。
主位上的女人姿势板正端坐着,面容被模糊一层烟雾,看不清神情。
柳冉微微福身,垂下眼帘:“刘姨娘。”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倒是坐在左下方的孟姚开口讥讽:“所谓长幼有序,哪有让长辈等的道理。嫂子,得亏是在家里,若在外面,传出去后指不定被人怎么编排我们谢家不懂礼数呢。”
“罢了,先坐下吧。”
刘姨娘发话,声如珠玉落盘,完全看不出她实际年纪。
柳冉坐到右下方,瞥过一眼她朴素的装束,刘姨娘语气不悦,“我不是派人送了几套衣衫过去,怎么穿成这副模样?”
“老爷,二少爷!”
外头的婆子突然叫喊一声,二人的对话就此中断,几人的注意力随即转至门口方向。
一个中年男人率先走进来,面容温和,眉慈目善,步调随意且平稳,看上去极为好相处。另外较为年轻的男子紧随其后,低头不语,存在感薄弱。
“老爷。”
刘氏轻轻唤了声,望着他的眼睛里藏不住的温柔和喜悦。
中年男人点头回应,随后径直走到她的身旁坐下。
右下方的柳冉抬眉暗暗观察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谢老爷离刘氏有些远,像是在刻意拉开距离。
她压下心底的疑惑,垂下眼帘,起身向他行礼:“爹。”
谢贺的目光旋即转至她的身上,一举一动端庄优雅,从容不迫。就像那日陷入窘迫处境,仍在第二天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拜见长辈,令人不由对其赞赏。
思及,谢贺眼里多了几分对晚辈的疼惜和愧疚,耐心询问道:“这些日子在这儿住得可习惯?云明那孩子性子着实任性,除此之外也不能再让你受委屈。你嫁进谢家便是谢家的人了,往后吃的用的,缺什么尽管提,可别太过拘谨。”
他和谢舟虽为父子,但行为作风可谓是天差地别。谢贺忠厚正义,建学堂,修道路,时常救济穷苦百姓,因此他在幽州城颇有声望,受到很多人敬重。
“谢谢爹的关心,柳冉过得很好。”
感觉此刻时机正好,柳冉敛起眼底涌动的神色,继续说道——
“爹,我有一事……”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们的团圆饭了。”
柳冉刚说到一半,一道男声骤然响起,把她酝酿的节奏一下子给打断了。
她心里不禁腾起几分烦躁和怒火,望向门外的少年带着恼意。
闻言,谢贺猛然站起,神情喜悦溢于言表,“云明,你可算回来了。”
少年倚在门框边,嘲弄似的冷笑了一声,偏过头。视线不经意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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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熟悉的眼神,谢舟一愣,仿佛遇到什么惊悚的画面瞳孔瞪得比铜铃还大,指着她语无伦次。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见过面了?”
谢贺失落的神情一闪而过,目光疑惑在二人身上徘徊。
刘氏凑到他的耳边,压低音量解释道:“老爷,昨日是素姐姐的忌日,柳冉到安宁寺去祭拜她了,许是这时候见着面了吧。”
想到过世已久的爱妻,谢贺胸口止不住泛起一阵心痛,不禁握紧了双手。
谢舟并未发现他们的动作,此刻脑子里被震惊和不可置信的愤怒充斥着,不等他自我安慰,谢贺的话犹如一道天雷直劈他的天灵盖。
“既然见过了,往后你们夫妻二人要好好相处,过来坐下一块用膳吧。”
“谁跟她是夫妻了?!”
谢舟一听这两个字就来火,“一个野蛮不讲理的妇人!”
“云明!”谢贺顿时恼了,厉喝一声,“再如何,她毕竟已是你的过门妻子,你这般口不择言,万一传了出去只会说你不懂礼数!”
“说便说,外头说小爷的人少吗?何况这门亲事本就是你不经过小爷的同意擅自做的决定,小爷绝不认!”
“你……!”
谢贺气得浑身颤抖,一口气险些喘不过来。
谢家虽是商贾,可也注重礼仪仁德,谢舟平日不受束缚野惯了,但也不能失态当众下面子令女子难堪。
“都怪我平日太纵着你了,竟如此无礼。今日我要好好训你一顿,省得日后再闯下大祸来。来人,将家法拿上来!”
“老爷,父子一场有什么事就不能好好说?谢舟毕竟还小,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他都十九了,还小?和他这般年纪的人,不是入朝为官报效朝廷就是担起家族重担,延续香火,哪像他整日无所事事的?”
谢贺撩起两边袖子,看向旁侧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家仆,不由喝道:“我的话你们听不到是不是?还不快拿家法来!”
“等等。”
9. 第 9 章
沉默许久的柳冉忽然开口:“爹,您先消消气。我与他既然拜过天地便是夫妻了。正所谓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此事请您交由我来处理如何?”
“呸,少胡说八道了,小爷又未跟你圆房,算什么夫妻!”
谢舟像是一枚易燃易爆的炸‘弹,一点就炸。
谢贺横了他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胸腔的怒火,“你想如何做便如何做,我不怪你。”
就冲这一句话,柳冉压下翻腾的情绪,恭敬回道:“望爹谅解。”
她走到他的跟前,目光定定,谢舟感到背后一阵发怵,硬着头皮干巴巴地问:“你想干什么?别以为有老头子给你撑腰就了不起,小爷从未同意过这门亲事,你要喜欢嫁,自己嫁他去,跟小爷一点关系也没有!”
“小爷告诉你,小爷的眼光高着呢,别的女子小意温柔,也不知你娘怎么教的,你整一不可理喻。也是,所谓有其母必有女,说不定你娘……”
她一直不语,谢舟越说越起劲,言语间更加得寸进尺起来,就连谢贺忍不住开口制止。
“云明!”
“啪——”
柳冉神色冷然,眼神冰冷地望着他。在他出言羞辱母亲时,一向清醒克制的她被怒火冲昏了理智,抬起手狠狠地挥过去。
一道干脆利落的声响顿时响彻整个膳厅,众人皆是一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谢舟的脸顿时歪到一边,他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抽的,此刻头脑一片空白,只余下嗡嗡的耳鸣声。
不等所有人反应,“噗通”一声,柳冉跪了下来。
方才谢舟触碰到她的逆鳞,她实在无法容忍。她深知此举带来的后果,在这时代女子若敢动手还击,无论对错,最终的苦楚还是会落到女子的头上。但,不管结局是罚抄禁闭,亦或被扫地出门,她都不后悔给谢舟那一巴。
她绝不允许有人侮辱生她养育她的母亲。
“爹,当日嫁进谢家皆因父母之命,我虽为女子,亦有尊严,何况他出言不逊在先。可既然我已经嫁到这儿,夫君的一切我俨然接受,但绝不能任他继续口无遮拦,作为他的妻子我有权管束。”
“我不知您心里如何做想,爹,可倘若我不做此恶人,日后夫君只会更过分。在他铸成大错之前,我愿担上这一恶名。”她抬起头,眼光闪烁,透着一股坚韧,“虽打了夫君一掌,可打在他身痛在我心,请您责罚我吧。”
谢舟后知后觉捂着发疼的脸,在听到她这段话的时候,那双晶亮好看的眼珠子简直快要掉出来,脑海只剩一句:打的是小爷,你他娘的痛个鬼?
“无事,我早说过不怪你,何况本就是他有错在先。”
她那一下完全不留余力,即便谢舟捂住仍能看见掌印的痕迹,谢贺蹙着双眉心情复杂地瞥了一眼,烦躁地挥了挥手,“这不是你的错,起来吧。”
“谢谢爹宽宏大量。”
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掀过,令她着实有些意外。柳冉站了起来,与谢舟肩并肩,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音量说道:“给爹还有我母亲道歉。”
“我……”
那个不字正要脱口而出,谢舟突然感觉手臂处泛起一阵若有似无的针扎刺疼,想躲却难以动弹,随即耳边传来柳冉的威胁,“你再不说,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她慢慢转动银针,那一下宛如将四肢百骸的疼痛调动起来,他咬紧牙,迫于柳冉的手段不情不愿道,“爹,我错了。”
“还有呢?”
银针继续往皮肉内钻,几乎扎进骨骼里,谢舟俊逸的脸庞带着几分狰狞,“还有刚才我不该口不择言辱骂岳母,对不住!”
“可以没,还不赶紧松开!”他疼得几乎将牙齿咬碎。
两人靠得颇近,在其他人看来很是亲密。而谁也没料到,在看不见的背后二人底下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此时谢贺心情五味杂陈。
其实谢舟幼时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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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天资聪慧,三岁识字四岁成诗,夫子对他都是赞赏有加。然而自从十二年前发生那件事后,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不服任何管教,与他谈话也爱答不理,但凡说上一两句,最后意见不合以不欢而散收尾。
这些年来,谢贺用尽办法,煞费苦心依旧未能缓解之间的关系,甚至日况愈下恶化。后来他听取好友的建议,决定给谢舟定一门亲事,只要成了婚许是能收敛一些。
可谢舟恶名远扬,但凡有些家底的人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与他凑合一起,恰好柳家毛遂自荐,他趁此机会会了一面。
和谢舟不同,柳冉性子温婉沉静,一看便知是个知性识大体的女子。
一顿宴席下来,谢贺颇为满意。但又不禁担心她若嫁入谢家后管不住谢舟,从而受到委屈,那岂不是害了别人?
后来奈不住柳家三番四次邀约拜访,谢贺只能点头应下这门亲事。如今回头一看,当初他做这决定是正确的,男人还得要媳妇才能管得住,那么多年,他竟能再次听到性子高傲的谢舟认错道歉。
谢舟不知父亲千回百转的心思,现下他被那枚银针折磨得快要憋不住了,所幸在最后时刻拔了出来。
“无事了,难得一家人聚一次,你们二人快过来用膳吧。”
“是,爹。”
柳冉落落大方在右侧下方坐下,端庄娴雅,与方才粗暴蛮横判若两人,谢舟只觉有一股气堵在心口,闷得发慌。
假,实在太假了!
“云明,你也过来。”
谢贺发话,饭桌上的几人不约而同望向他。瞅见刘氏眼底幸灾乐祸的嘲讽,谢舟目光暗沉一瞬,思索一番跟着坐到柳冉身旁。
比起她,他更厌恶虚情假意、惺惺作态的刘氏。
寝不语食不言,饭桌除了筷箸碰撞碗碟声的音再无其他,偏偏谢舟是那不遵守的主儿,用着用着兀然开口。
“抚州那十万匹绸布定好了,下个月慕家会派人送过来。”
10. 第10章
谢家背靠朝廷,平日为皇室采购日常用品,以从中获取微薄的利润。像绫罗绸缎之类的布料尤受宫中的嫔妃喜爱,每个季度都能消耗上万匹,而慕家所产的布工艺精湛,价格又低廉,商贩们都是争先恐后想与之合作,谢舟不过才出门三个月,竟能拿下那么大的订单。
谢贺其实早已知晓,当下一听仍不禁感到由衷的喜悦,“很好。慕家的布料能购置多少便购置多少,不必担忧卖不出,即使皇家无需太多,剩余的部分也能转卖给其他商贩。”
“云明,这可是你第一次接手,比爹当年好多了。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恭喜大哥旗开得胜。”
二少爷谢茂声音弱弱跟着附和,谢贺的视线难得投过来一次,笑问,“对了。亦源,上回儿交给你的那单子如何了?”
一旁见情形不对的刘氏急忙低咳两声,将话题岔开,“今日这荷叶鸡焖得可香了,老爷,你尝尝。”
谢贺顺势夹了一块最嫩部位给谢舟,见他没有拒绝,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过几天爹下乡到云城购置新的一批茶叶,正巧十七那日周家人要过来商谈一些事宜,爹无法抽身,届时你去和他谈谈,多接触生意上的事对你以后有帮助。”
在场的人都知道二少爷再努力,能力方面还是不如整日游手好闲的大少爷。他的一番话无疑是明晃晃告诉大家想扶持谢舟打理生意,一旦他熟悉上手,往后便是他来接管,这与直接双手呈上家产有什么区别。
刘氏哪听不出他的用意,挂在嘴边的笑容当即僵住,手揪着裙角颤抖得几近扯烂。
谢舟眉眼微挑,方才受的气在她这儿得到释放,心情顿时大好。筷子随意一撂,他漫不经心回道,“我不去。”
“不去怎成?你老大不小了,作为谢家的长子,你早该学习接管家中的生意,别整日像个小混混似的在外面走街串巷。”
谢贺十分看重他,在他心里,谢舟仍是幼时那个聪慧的儿子。对他,他一直抱以期待,寄予厚望的。
谢舟对此不以为然,“小爷就是这幅德行,你看不惯自己来便是了。”他道,“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让他去也成。”
矛头再度指向他们,他这是要让刘氏难堪才肯罢休,但在谢贺面前,刘氏即便恨得牙痒痒也不能表露一分出来。
刘氏轻轻一笑,扬唇的弧度恰到好处,她端起管家之母的气度出来,温和道:“亦源年纪尚小,为人处事方面自然不如你,云明,你不仅是家中的长子更是嫡子,是该担起谢家的重任了。”
“他才比我小两岁,已经十七了。一个已婚男子,你还将他当成襁褓之中的孩童,时时刻刻护着?”
“都是一家人,说话有分寸些。”谢贺插话进来,“云明,那东西爹自会给你,只要你安分守己,做好谢家长子该做的事就行了。”
闻言,谢舟重新拾起筷箸,挑出碗里的肉块,到最后到底不领他的情。
一顿饭几人心情各异,谢舟胡乱扒了几口饭,起身准备离席,刘氏突然喊住他。
“等等。”
刘氏命人端来一瓶药瓶,一脸关心说道:“云明,这是东周国独有的秘药,你爹从一名外贸商贩买来的,只要一抹,所有伤痕一夜便能恢复如初。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你拿回去涂一涂红印子,明日也好出门。”
他下意识摸了下脸,一想到顶着这鲜艳的巴掌印和他们对话,熄了没会儿的火蹭地又冒出来。
“不用了。小爷用的东西比你那玩意儿好得多。”
谢舟气呼呼地横了一眼沉静的柳冉,冷哼声离开膳厅。
“臭女人,害小爷丢面子!”
他怒气冲冲,一路走来衣角甩动刮起阵阵凉风,拍打到跟在后面的福禄身上。甚至经过时连着路边折腰的杂草也看不顺眼,抬起脚使了劲儿地踩。
福禄:“……少爷,少夫人毕竟是女子,您何必跟她过不去,算了吧。”
“算了?她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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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女人面前甩小爷一巴,这能算了?”
“您、您息怒,要是您母亲被羞辱,说不定您比少夫人还激动,直接冲上去将人暴揍一顿。”
他脸色不霁,福禄吓得不敢直视,低头嘟囔一句。谢舟听觉灵敏,闻言顿时一愣,一股烦躁夹杂愧疚的情绪涌入心头。
“小爷都听不清你说什么。”别过脸,他负气似的靠在柱子上,掏出腰包内的苹果,一口接着一口。
……
饭后,柳冉来到书房。
谢贺正坐在里边等她,让人沏好一壶热茶端上桌,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坐。平日爹鲜少在家,有些事无法为你主持公道,爹这边先给你道个歉。”
柳冉已经做好他秋后算账的准备,此话一出,她不由一愣,倒感到几分意外。
“爹,哪有长辈向晚辈道歉的道理,您可折煞我了。”柳冉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恭歉回道。
他笑笑,接着说:“柳冉,其实爹喊你来并无其他的意思,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云明那孩子性格顽劣,但爹心底里清楚,他的根子是好的。所以希望你能尽自己所能好好管教一下他,毕竟只有你,他才肯听劝。”
他“听劝”无非因为屈服于她的银针之下,实际一点儿都不受管束。柳冉眸光微动,沉吟片刻,脸色有些为难:“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恐怕时间一长,夫君会……”
“欸,爹相信你。爹并非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既然你嫁进来,便是谢家的一份子了,爹不会因为云明是我儿子就偏袒于他。”
话虽如此,但柳冉不会因为对方一两句话就忘乎所以,她微微福身,“柳冉明白了。”
谢贺点点头,抿了一口热茶,“你嫁进来有三个月了,定是想娘家那边吧,正巧明日日子好,你和云明一起归宁。”
柳冉本就想回家探望母亲,没曾想对方先行说出来,她眼眸澄亮,露出属于她年纪的灵动表情,“谢谢爹体恤。”
11. 第 11 章
“这是什么茶,难喝死了!”
“怎会呢?这君山银针产于最地道的荆州,味纯甘爽,二少夫人,您是不是喝不惯,奴婢去换其他茶来。”
“换什么换?我在这个家里,哪轮得到我用好东西?”孟姚心烦气躁,一把将茶盏全扫下去,“给我滚!”
坐在一旁的刘氏慢悠悠地品着清茶,抬眉淡淡看了眼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丫鬟,“赶紧收拾收拾,下去吧。”
“是、是。”
待人收拾离开,刘氏才不紧不慢放下杯盏,“左右是个丫鬟,何必和她过不去。”
“我就是气不过!她回娘家关咱们什么事,凭什么要我们帮忙来备?还有,爹未免也太偏心了吧,所以好的东西全留给他们,我们一点儿都没有!”
一想起谢贺特地嘱咐让她们备好明日回门的礼品,孟姚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单子上各种玉器绸缎、茶叶珍馐应有尽有,给足柳冉归宁的排面。
刘氏:“我们谢家家大业大,这点儿算不上什么。既然老爷吩咐了,我们照办便是了。”
“娘,我就是不服。为何爹只看见他的大儿子,却对夫君置若罔闻?他们同样都是爹的亲生儿子啊,当年我归宁也不见爹如此上心!”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她,刘氏眸光骤然一紧,眼底划过一丝晦暗。“你这话在这儿说说就行了,出了门可别到处乱讲,尤其是在老爷面前。”
刘氏话中虽是指责,然而语气并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很快刘氏的脸色恢复如常,垂眸望着杯内漾动的水纹,“既然他们明日要回娘家,自然不能失了礼数和规矩。”
……
一想到明日回娘家,柳冉愉快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夜间,她特地从柜子里拿出最喜爱的一套衣衫放在床头,等第二天穿上去见母亲。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框框当当、笨重嘈杂的声音。柳冉本正打算上榻歇息,听到动静转而去看个究竟,还没走两步屋门被人打开了。
几个身强体壮的家仆动作麻利地把一箱箱又大又重的木箱搬进来,没一会儿,原本空荡荡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
柳冉细眉微蹙,有种领地忽然受到侵占的危机,目光询问投向门外。香菱站在一旁,视线跟她对接后,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见此情形,柳冉大概有些明了,默不出声退到一边让出位置,冷淡地看着家仆们进进出出。不多时,一抹红色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
今夜月光微薄,借着四周打照的烛光,青年那张俊逸非凡的脸格外明艳,宛如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温和之中混杂一股难以驯服的倨傲。
不等她说话,谢舟抄起手,斜靠在外面的柱子上,一脸不情愿地先发制人:“先说一声,这不关小爷的事,小爷完全被逼的。若不是情非得已,小爷一千个、一万个也不想跟你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你放心,就算是住一起,小爷也绝不会给你近水楼台的机会!”
他们在别人眼中已是拜过天地、名正言顺的夫妻,谢老爷绝不允许他们分房而睡,柳冉此前便做好心理准备,只是当下一见到他又拽又得瑟的样子,此刻就像被人兜头泼下冷水,浇灭所有好心情。
柳冉一言不发,转身进入屋内。
谢舟本想借由对方回击好大吵一架,他再趁机搬回书房,结果她就像把他当成空气头也不回就走了。
谢舟望着她冷淡的背影又气又急,猛地踹了一脚柱子,最后撒气似的手往空中狠狠一甩。好,既然她不介意和男人同处一室,他怕什么!
谢舟大步一跨,大摇大摆走到西侧的卧榻上坐下。
“等等,所有东西重新放。”
他好整以暇翘起二郎腿,拿起茶几上的果盘摆置的苹果,一边啃一边指挥,“放这……放错了,你眼睛拿来当摆设吗?那么大的位置不摆,快搬到书柜旁!”
“啧,小爷的东西要轻拿轻放,一个个笨手笨脚的,摔破了你们赔得起吗?”
“喂喂喂,这可是小爷舅舅送的青光剑,请天底下最厉害的铸剑师所造,是能随随便便塞入犄角旮旯里的吗?赶紧找个显眼的位置,小爷拿来镇宅辟邪!”
柳冉喜静,谢舟甫一进来,满屋子充斥着他趾高气昂的声音。她隐忍许久,压住满腔溢出的烦躁情绪,冷声打断:“你能不能闭嘴。”
“我又不哑,干嘛要闭嘴?”谢舟故意跟她作对,说完音量拔高几个度,扯起嗓门指挥得更加得劲。“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去把小爷的刀剑连同壁画一块挂到墙上,这墙白得瘆人,难看死了。”
“还有,小爷的衣衫全部给小爷叠放整齐,文房四宝、瓷瓶书画通通按照之前来摆置,谁弄错了收拾包袱滚蛋。”
这间院子原先是谢舟所住,后来柳冉嫁到谢家搬了进来,而后他又离家三个月,因生活方式的不同很多物品摆放的位置与先前大不一致。他这番找茬,分明借着底下的人来出气。
家仆们敢怒不敢言,这让柳冉心生反感,起身走到跟前对他们道:“你们先下去吧。”
“活儿没干完,走什么走?”
“下去。”
几个家仆面面相觑,望着他们两个人电光石火的对峙,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听谁的。
“还需要我重复一遍?下去。”
“喂,你怎么那么爱多管闲事?小爷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得着吗?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就了不起。小爷告诉你,小爷花银子雇他们来做事,让他们干活是天经地义,你一个女人少在这对小爷指手画脚的……”
他的声音钻入耳中,嗡嗡吵得她脑壳疼。柳冉蓦然抬起手,光线投下的阴影气势无形迫人,许是饭桌前的一巴掌让他有了条件反应,谢舟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家仆们:“……”
“大少爷,大少夫人,小的先退下了。”
谢舟:“……”
谢舟:“!!!”
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他脸红耳赤,猛然站起来。瞪着眼睛,双手叉腰,一副随时撩袖干架的架势,家仆们不敢多看,临走前甚至还不忘贴心地关上屋门。
“你几个意思?存心跟小爷过不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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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直脖子,视线却在与她清冷的目光对视中,气势莫名弱了几分。
柳冉本想拿帕子堵住他的嘴,好让耳根子清净些,哪知道他会怂。她收回手,淡淡睨了他一眼,巡视一圈满屋的箱子物件后,道:“住这里可以,前提是你必须遵守我的规定。”
“笑话,小爷凭什么听你的?”
“那你出去。”
“小爷就不出,这是小爷的院子,要走也是你走。”
不走是吧。
柳冉微微勾唇,眼底毫无笑意向他靠去。谢舟后背一凉,敏锐察觉到危险逼近,不由地往后退:“你,你想干嘛?小爷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男人,哪怕你主动送上门来,小爷绝不、不从……”
话未说完,一抹冷光折射进他的眸子,谢舟瞳孔骤然一缩,看清了柳冉指缝间藏匿的短针。
他惯来软硬不吃,天不怕地不怕,唯一一次便是在这枚银针下栽过跟头。脑海不自主浮现出被支配的画面,他登时浑身一激灵,凶巴巴喝道:“又想拿这个威胁小爷?你不厌小爷都厌了!”
他被逼到卧榻的角落,表情充满惊恐,但又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柳冉心底直发笑,没想到一个大男人居然会怕针。
“好使就行。”她好整以暇说道。对付谢舟这种人,软性子根本架不住他。
柳冉巡视了一遍房间的布置,开始规划分界线:“往后你睡暖阁,我睡卧房,我俩各待各的地方不能越界,否则……”后面的话没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她三言两语便敲定下来,谢舟一个过惯养尊处优大少爷生活的人哪会同意睡在硬邦邦的卧榻上,当即提出抗议。
“不成,你想得到美,小爷只睡卧房,你去睡暖阁!”
“哦,忘了还有一点,从现在开始,你进来这院子不能说话。”
“你还讲不讲道理了?世间上怎会有你这种专横的女人?小爷又不是哑巴,凭什么不能说话?!”
柳冉早已听烦了,二话不说转身一掌打到他身上,谢舟瞬间失声,她那烦躁的情绪总算得到一丝缓解。
谢舟跟在她身后没讲几句,结果被她突如其来的一下,咿咿呀呀说了半天,喉咙像被什么掐住似的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他急得跳脚,指了指她又指向自己,柳冉却置若罔闻,后来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世界总算是安静了。
谢舟可算明白那句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女人的话了,折腾半天,他累得气喘吁吁,对方云淡风轻反倒显得他像个滑稽的丑角。
冲空气挥舞几拳泄愤,谢舟脱下鞋袜往卧榻一趟,故意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不让他说话是吧,好,看谁能忍得过谁!
柳冉熄灯的动作一滞,目不斜视,语气平静威胁:“你再吵,身体的下半部分可以不用要了。”
另外一边终于安静下来,柳冉熄了烛,上榻歇息。
不知睡了多久,柳冉被人唤醒。快速梳妆洗漱,一走出外面,她才发现天色竟还未亮。
12. 第 12 章
月上中天,薄影葳蕤。
眼下不过四更天,夜雾浓重,冷凉的气温拂去几分睡意,柳冉轻轻拢了拢衣襟,一路随前面的丫鬟红枫。
“少夫人,我们这是去哪儿?”
香菱也是被突然叫醒,迷迷糊糊敲响柳冉的房门,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走在前头的红枫目视前方,头也不回插话进来:“身为丫鬟,丫鬟就得有丫鬟的规矩,有些话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红枫是跟随刘氏身边服侍的丫鬟,在府中的地位颇高,她兀然一开口,冷硬的语气吓得香菱立即合上嘴巴,不敢再出声。
四周的烛光明亮,恍若白昼。几人穿过廊道越过月洞门,直达祠堂前。
“少夫人,请。”
她停在门口,让出一条通道。与外面灯火通明形成对比,祠堂内黑漆漆一片,垂吊的幢幡幽幽晃动,看起来阴森恐怖。
红枫面无表情道:“少夫人,按照当地归宁的习俗,在辰时前您需要留在此处为谢家烧香祈福,叩求神佛庇佑谢家家业昌盛。”
“红枫姐姐,您是不是记错了,整个幽州城都没有这种习俗啊。”香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肠,当即驳道,“初一十五已经过了,就算需要叩拜,可眼下已过子时,又未提前备好元宝和香烛,这恐怕不妥吧?”
“一个小小的奴婢懂什么?谢家的规矩,岂容你能质疑。”红枫目光如炬,冷道:“吩咐你的事照办便是,怎么,你对谢家有意见?”
一大顶帽子扣下来,即使香菱再为主子抱不平,也不得不噤声。
红枫转而面向柳冉道:“少夫人,香台上已备好香火,没什么事奴婢先行退下了。”
她一言不发,只是抬眉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毫无波澜的眸底微不可察划过一抹讥讽,旋即提步跨过了门槛。
等人一进去,红枫关上厚重的木门,伴随最后一丝光线消失,黑色如潮水般迅速蔓延裹挟二人,气氛沉闷压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少夫人……”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未知的恐惧让香菱感到害怕,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在一直盯着自己。她弱弱唤了一声,摸着黑战战兢兢凭感觉往柳冉的方向靠近。
“呼”,一道微薄的火光亮起。
柳冉的视力适应夜间很快,一进来取过香台的火折子,点燃了起来。看到亮光,香菱紧绷的情绪缓和许多。
她走上前嘴里忍不住抱怨道:“少夫人,这红枫分明是故意的,您怎么不说说她啊!”
“你以为是她的意思?”
柳冉点亮两侧油灯,淡然冷漠的眉目映照烛火,朦胧模糊,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不是她还会有谁?”香菱嘀咕句,转念一想,慢了半拍的脑瓜终于反应过来,“不对,红枫一个丫鬟哪有那么大的权利,定是刘姨娘!”
“太过分了,哪有人一声不吭大半夜唤人起身烧香拜佛的?连灯笼也不点,分明是故意针对您的!”
相比香菱的义愤填膺,柳冉则显得平静很多。她早已预料到刘姨娘在谢舟身上吃了瘪,便要从她这里讨回来泄愤,因此才使出下三滥的腌臢手段。
静默片刻,柳冉突然开口说:“香菱,回头你帮我打探一下二少爷在外面的生意情况。”
“少夫人,您问二少爷做甚?”
香菱虽有疑惑,但还是认真回答了,“奴婢记起前些日子无意间听膳房的一嬷嬷说过,二少爷上个月接管一单生意。但因为对方却是十里八方出了名的老赖,如今拖着货物不出,眼下快到与买家交货的时候,刘姨娘正愁着想办法解决呢。”
难怪。
回想起刘姨娘饭桌前掩饰的举动,柳冉嘴角微微一勾,扯出一抹冷薄的笑容。“我知道了。”
香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她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便将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到一旁帮着折元宝。
四处门窗封紧,屋内闭塞密不透风,香烛一烧开,二人很快闷出一身汗。熬到辰时,一出门,凉风迎面袭卷而来,主仆两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刘姨娘的手段高就高在行事上明面道义,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其中的阴险之处,但凡身子弱的哪能经受得住一冷一热的温差,这番一折腾,一个不小心便会惹上风寒。
大祈忌讳男女接触,故而无女医。一旦感染疾病,基本都是服些药靠自己硬抗过去,为此,刘姨娘对她是下了死手。
柳冉施针预防过,但身子终究难以顶顺。幸亏她出嫁前配制过一瓶治疗风寒的药丸,以备不时之需,强忍身体的难受,柳冉火速离开祠堂。
然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冷意由底涌上头,叫她恶寒不止。一到院子,里面传来男人冷喝的声音,语气听上去十分不悦。
“早膳就吃这个?谢家是破产了吃不起饭了?那么干巴皱的咸菜给谁吃呢?小爷买你们回来就是做这种玩意儿?拿去给乞丐都嫌寒碜!”
“怎么回事?”福禄质问起送早膳过来的家仆,“大少爷不喜素食,你们究竟是如何办事的,居然敢把白粥咸菜端过来?”
缩在角落的家仆始终低着头,目光心虚不敢吱声。
谢舟撩了几下碗里的汤水,几颗屈指可数的米粒可怜兮兮地漂浮在水面上,又稀又淡,朝廷下发的赈灾粮都比它强。他烦躁地将筷箸一把拍在桌子上,脸色似冰沉冷,眉宇间风雨欲来。
“出门三个月,谢家便易主了是吗?小爷的口味全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究竟是聋了还是哑了?还不去把厨子喊过来?小爷倒想当面问一问他,谢家是不是没支他月饷,故意做一锅泔水给小爷!”
听到门外的响动,谢舟抬眉扫了一眼,二人对上视线,冷哼一声旋即他移开目光。
柳冉服下压在箱底的药丸,手脚总算恢复一点温度。缓儿会,她唤来香菱,收拾收拾准备回门。
“真不晓得你的脑袋用什么做的,小爷说那么久你还愣在那儿,赶紧拿出去倒了,给小爷整新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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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堂内谢舟还在训斥,柳冉一早起身什么都没吃,正巧肚子饿了,走过来说道:“别倒,给我用。”
几个字连一句话替家仆解了围,他如释重负,连忙退到一边。早听别人说谢大少爷喜怒无常不好伺候,他今个儿总算见识到了。
白粥入口的温度刚刚好,柳冉舀起一勺,小口小口吃着。谢舟从醒来后眉头就没松过,看她若无旁人喝起那碗清汤寡水的白粥,双眉拧得更紧。
“喂,你真能吃得下?这东西给人吃的吗?连米都没多少,跟猪棚里的潲水差不多!”
他抱手往后一仰,倚靠墙上,眼里充满了嫌弃。
柳冉置若罔闻,即使再饿,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她一直保持着秀雅和端庄的吃相。
然而她的动作落在谢舟眼里格外刺眼,他哪怕不喜欢她,但他好歹是个男人,哪能让一个女人吃那么寒酸的白粥咸菜。何况以谢家的财力,连府中的仆人丫鬟食得都比外头强,难不成还给不了她更好的?万一让人知晓,他面子往哪儿搁?
谢舟越想越气,心头火堵得厉害,一把夺过来。柳冉冷列的眼神掷去,他却视而不见,一脸愠怒呵斥:“不许吃,小爷家不至于败落成让一个女人食这种鬼东西!”
“白粥咸菜,皆有百姓所食,何来鬼东西一说?”
没有白粥,柳冉拿起筷箸夹咸菜,下一刻又被谢舟夺了去。
她脸色不由染上几分怒意,“你有完没完?”
“没完!”谢舟存心要和她过不去,怒气冲冲回怼道,“等会儿上别的早膳,你食那些去,谁要是给你这玩意儿,小爷发卖谁去!”
柳冉张着唇,方才以为他故意和她作对,结果误会他了。愣了好些会儿,她别过脸,没再说话。
她不至于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有好的何乐不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家仆心虚不已,双腿一抖,跪了下来。
“大、大少爷,这不关小的事儿,都是刘姨娘安排小的这么做的!她,她说,大少夫人要为谢家烧香还愿,赐福消灾,所以这段日子不得吃荤腥,才会让小的一日三餐送白粥咸菜过来……”
“小的错了,大少夫人再受冷落也是您的人,小的再也不敢了,求求您,不要将小的发卖!”
谢府内的家仆丫鬟大部分签死契,主子有发卖下人的权利,他正好是其中之一。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卖到黑市的下场,男人肠子都悔青了,心底不停咒骂膳房的厨子。
其实昨日谢舟回府,底下的人心照不宣换回以前的流程。只是今日负责掌厨的厨子昨天刚休沐完并不晓得,便按之前随意糊弄些粥水让人送去,阴差阳错之下让他端了上来,正好撞到谢舟的枪口上。
“呵。”
他脾气恶劣,从不屑做此等下作的手段,刘氏与之相反,明面和睦背地狠辣无情,令他厌恶至极。
谢舟嘴角扯动,勾出轻蔑的冷笑,“小爷就说,你们一个个趁小爷出门,定是改主子了,否则怎会不把小爷放眼里。”
13. 第 13 章
青年正值弱冠之年,许是多年在外面混的缘故,褪去稚嫩的面容不怒自威,一旦收起素日不着调的性子,只一个眼神,迫人的气势压得他不敢大声喘气。
男人瑟瑟发抖等候发落,一盏茶的功夫犹如历经千年之久,令他过得万分煎熬。
不多时,早食重新呈上来,稍微缓和此刻僵硬的气氛。
早膳品类丰富精致,粥、糕、面一应俱全,比在柳家时要丰盛,不愧幽州城最财大气粗的谢家。
“你不吃,我吃了。”
柳冉肚子饿得咕咕叫,忍不住起筷先夹起一粒晶莹剔透淌着浓汁的丸子,轻轻咬下一口,香糯清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身心立马得到满足。
吃了三个月的白粥,今日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谢舟尚在思考该如何惩戒对方,又能狠狠打刘氏的脸,冷不丁听到她这一句话,那一双黑眸震惊地瞪得老大。
他娘的,有人都骑在她头上撒野了,她敢情还有心思吃下去?
柳冉用膳循规蹈矩,但她咀嚼的速度快很,在谢舟愣神的一会儿功夫,桌上的膳食快清空一半。他心情复杂,此时脑海莫名划过一个念头——再不吃就没了。
也不知他是如何做想,丢下一旁犯错的家仆不管,居然跟着加入进来,颇有一种连吃饭都不能输给对方的架势。
到最后清盘,二人的筷箸不约而同夹住同一个丸子,彼时柳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便率先松开。
谢舟毫不客气丢入口中,一边吃一边斜眼看着她,仿佛要为昨夜的窘迫找回几分面子。
柳冉视若无睹,起身离桌。在经过家仆身旁时,道:“下去吧。”
“谢谢大少夫人,谢谢大少夫人!”
男人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凄惨的下场,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大少夫人竟如此轻易放过他。家仆感恩涕零跪叩几个响头,恨不得撞个头破血流以表心中的感激。
谢舟不屑一顾,撇嘴嘟囔句:“假好人。”音量不大,依旧被她听了去。
柳冉侧过脸望向他,屋外的暖光勾勒出她柔美的轮廓线条,温婉之中透着和言语间一样的暗芒。柳冉顺着他的话接道,“你说的对,我确实不是好人。归根结底他都是听令行事,但我毕竟是个主子,以下犯上之事我不会愚善到就此放过,所以我往他身上撒了些特制的奇痒粉。”
“哦,差点忘了,这种不会伤及性命,也无解药。但会令其一个月出现不定时、不定点,且不定部位的噬痒。”
末了,她笑着补充一句,弯起的眉眼犹如一把软刀子,温柔渗人。谢舟瞬间联想到先前挠痒的画面,比起训诫惩罚,当众出丑更让人抬不起头。他嘴角抽搐,不寒而栗,果然宁愿得罪小人也莫得罪女子。
谢舟并无与她回门的打算,柳冉也没和他一同的心思,见人一走,福禄凑了过来:“大少爷,您真不和大少夫人一块去?”
“小爷跟她又不是夫妻,去什么去?你想去你自己去!”
酒足饭饱,他抱着后脑勺懒懒地往后一仰,一副爱咋咋滴无所谓的样子。
福禄不明所以:“可在外人眼里您和大少夫人就是夫妻啊,她难堪,打的还不是您的脸面吗?”
他搞不明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姨娘是故意刁难大少夫人,目的下他的面子。方才他挺身而出,难道不是为了维护自己在府中的地位?
谢舟思索片刻,觉得有几分道理。他再怎么说也是幽州城家喻户晓的大人物,岂能因为柳冉丢他面子?若老头知晓了,保不成又要挟他。
不行,他得跟去。天大地大,他的脸面最大,可不能被人耻笑。
谢舟当即做出决定,未等福禄开口,他麻利地一抽身站了起来,风风火火往外头走去。
马车停靠在府外的大门,车夫等候已久。
柳冉一上车,还尚未坐稳,一抹鲜艳亮丽的红色身影旋即敏锐地钻了进来。见此,香菱只能默默退下去乘坐另外一辆马车。
柳冉的眸子随车厢内的晃动震了震,“你跟过来做甚?”
“哼。你以为小爷想来?”
谢舟十分自然地寻到一处舒适的位置坐下来,长腿一伸,将里面的空间占去大半,“让你自己一个人回门肯定会被人取笑,笑你等同于笑小爷,小爷可丢不起这个脸。赶巧小爷近来无事,决定大发慈悲赏脸跟你过去,是不是感到很荣幸?”
柳冉心底哂笑,若当初这般想,她也不至于因为他成为众矢之的。
越想越气,柳冉胸口窝着一团火,连带那条横在她面前的腿都觉得碍眼得很,上脚用力踹开。
“你这野蛮女人,无端端踢小爷干什么!”
她那一下力度不小,正巧踹中膝盖的位置,谢舟顿时感到整条腿一麻,如同被电击一般又酸又痛又沉重。
柳冉双眸一阖,“碍地。”
他气愤地剜了她一眼,到底不敢还手,只能一脸不爽小声嘀咕:“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谢府离柳家五十公里,马车正常行驶大概需要三个时辰的路程。
昨夜谢舟躺在硬梆梆的卧榻一宿,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睡着,次日醒来全身酸疼,因此睡眠严重不足的他今早起来的火气特别旺。可能是车厢内的垫子绵软,让他有些昏昏欲睡,谢舟打了个哈欠,没过会儿头一歪便睡去。
正在闭目养神的柳冉忽然睁开了眼眸,窗外的暖光随着马车的震动一跳一跃落在谢舟的侧脸上。
气氛难得和谐,青年少了往日飞扬跋扈,安静之下的他竟有几分顺眼。
柳冉的视线停留一瞬继而挪开,抬手撩起帘子的一角,望着车外一闪而过的景色,思绪飘向远方。
车夫行快路,道况石头居多,这一路马车颠簸个不停,愣是将困得不行的谢舟给震醒了,就在他快要坐不住时,终于抵达了柳家。
“什么破车,坐得比小爷驾马时还腰疼!”
他伸展腰身,很是嫌弃。
柳冉迫不及待想下车,眼前那扇紧闭的大门却让她愣在原地。
怎么回事?昨日她归宁的消息已派专人送达,柳家不可能没收到风声,看来定是周氏从中作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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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色微微冷了冷,对车夫说道:“师傅,劳烦继续向前走,到路口右转即可。”
“都到大门口了,你还想去哪?”
谢舟边说边挤身出来,看到紧闭的木门,眉头再次聚拢。
不等他说话,柳冉重新坐回去,“大门进不了只能走侧门。”
谢舟一听当即就炸了:“凭什么?小爷是什么人?让小爷走侧门简直笑话,要走也是从大正门进去。”
“那你下车,别耽搁我时间。”
柳冉冷冷地回道。她不知娘现下的情况,此刻担忧害怕占满了她的思绪。周氏待人苛刻,从不会舞到台面上,敢在她归宁之日闭门让她难堪,如此地明目张胆,定是家中无人才会那么张扬。
她越想越心惊,面色越发地凝重。等马车一停,顾不得还没停稳,柳冉动作迫切跳下车,跌跌撞撞跑进去。
谢舟并不了解她娘家的情况,对他来说只有身份低微或被瞧不起的人才会安排走侧门。他向来高傲自负,从不委曲求全,嘴角一扯,发出一声嗤笑。
“当初是你们跪着向谢家结亲,如今却不把小爷放在眼里。好,小爷倒要瞧瞧你们柳家究竟是如何做人。”
“走。”谢舟拂下车帘,“去莲花楼。”
昨日谢贺为了弥补对柳冉的愧疚,特地从库房拨出许多名贵的药材、珠宝首饰等等之类的物品作为她回门时的赠礼。
那么多东西装起来有五十多大箱,给柳冉撑足面子,但她却觉得会拖慢进程速度,所以提前安排人手先搬到酒楼安置,等第二天再坐马车一起送过去。
瞧她那心急如焚的样子,全然忘记这一回事,心里不爽快的谢舟自然想闹多大就有多大,好让柳家下不了台。他先是在莲花楼外的门口给百姓分发银子,再让人敲锣打鼓,慢悠悠地向柳家出发。
这一路声势浩大,吸引不远处茶馆二楼的柳老爷注意。
透过窗牖望去,只见一支从莲花楼内出来的队伍抬着一箱又一箱看不到尽头的箱子,大张旗鼓地出发,百姓被分成两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热闹。
为首的青年骑着白马,意气风发,一身红衣招摇而张扬,惊艳绝绝的容貌令人挪不开目光,只一眼柳老爷就认出曾在婚宴上见过一面的谢舟。
“他怎么来了?”
柳老爷立马慌张了起来,当日对方愤然离家以对这门亲事表示抗议他也知晓,所以得知柳冉今日归宁表现漠不关心,只是他没料到谢舟竟然会跟过来。
这可是一尊大佛,他费尽心思攀上谢家,好让柳家以后能扩大商路,延续繁荣。万万不可得罪的。
“柳兄,你怎么了?”
“老夫有事在身,先走一步,之后再与你商谈!”
一旁的友人一脸疑惑,柳老爷没时间解释,草草落下句便匆匆离开。
柳老爷火速安排人手去迎接谢舟到访,为时已晚,一大群人一路浩浩荡荡,最后停在那扇紧闭的大门前。
柳老爷连马车都没坐,好不容易赶上来气还没喘几下,耳边传来一道嘲讽的声音。
14. 第 14 章
“看来小爷来得不是时候,青天白日的,连正门都没开。”
男子年轻,却没有半点尊重长辈的意思,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附近围观的百姓不少,甚至有些专门随队伍过来瞧热闹。柳老爷活了大半辈子,此时此刻感觉到从所未有的窘迫,他顾不得周围的眼光,舔着老脸说道:“误会,这是误会!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去开门!”
他冲着底下的大喝,几个仆人手忙脚乱前去开门,但里面闩死,怎么推都推不动。其中一个机灵的悄悄退到后面,翻身跃墙跑去通风报信。
有家进不得,稍稍作想他就知晓周氏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大庭广众的柳老爷一张老脸憋得通红。谢舟并没就此放过他,眼神玩味说道:“柳老爷,你们家的礼节别具一格啊。既然不欢迎小爷回门,小爷就此离开罢。”
“走!”
他拉动缰绳,掉转马头作势要走,柳老爷慌忙挡在前面,低声下气赔笑道:“贤婿,先别急着走!今早家中突然进贼,为了捉住他老夫才命人关上门,是老夫的不是!”
“哦?谁家的贼如此胆大,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偷溜进来?”这般错漏百出的说辞,谢舟不放过丝毫挑刺的机会,咄咄逼人说道。
柳老爷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恰好此时大门开了,一个妆容华贵的妇人在下人的拥簇中走出来。
门外人满为患,数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朝她方向投去,妇人的脑袋“嗡”地下变得一片空白,对上柳老爷愠怒的眸光,她脸色紧张,步伐慌乱地凑了上来。
“老、老爷……”
周氏结结巴巴喊了声,对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贤婿请进去!”
柳老爷语气不善,眼中写满“回头再与你算账”。周氏心底咯噔一跳,这时候她哪猜不出来,柳冉竟然与谢家的大少爷一同回来了!
此时柳冉浑然不知外面的情况,她提着裙摆一路小跑,顺畅无阻。偏院的侧门平日极少有人经过,四周静得诡异,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沉息按耐住紧张的情绪,一把推开木门。
“娘!”
窗牖紧闭不透一丝光线,黑沉沉的仿如一团死气,低靡得吓人。
柳冉握住拳头的手微微颤抖,努力压制不断上涌的忐忑不安,她快步绕过屏风走到床头,却未发现人影。
“大小姐,您回来了?”
似乎听到熟悉的声音,正进院子的丫鬟不由加快步伐,直到看清屋内的人这才展开一抹笑容。
“大小姐,您怎么回来那么突然?也不知会一声,夫人若晓得定然高兴极了。”
她边笑边说,完全没留意到柳冉脸上焦急迫切的神情。
不住打断她的话,“绿茵,娘呢?娘去哪儿了?她身体尚未恢复,不能受凉。是不是周姨娘又使什么招,让她干活去了?”
“是……啊?不,不是……”
一大段疑问砸下来,绿茵有些发蒙,弱弱地应了声。等不及后面的话,柳冉听完开头的一句,抛下茫然无措的绿茵在原地,急匆匆地往外面赶。
几个月前因为柳冉出嫁,府中新购一批绫罗绸缎。柳母不识大字,但有一双巧手,于是不顾身体状况亲自为她绣了件嫁衣。银色的针线在她细密的编织中绘成繁杂的花纹图案,穿上后走的每一步,裙边的花骨朵儿宛若迎风舞动,栩栩如生令人惊艳不已。
周姨娘便是那个时候看中她的绣工的。
在她出嫁前夕,周姨娘三番五次纠缠柳母给她裁衣,柳母希望届时女儿的嫁妆能多些好在婆家立足,便点头应允了。
但她体质虚弱,怕柳冉担忧私底下瞒着她日夜操劳,还没等到柳冉出嫁那天就病倒了,她这才得知柳母做的事。
柳冉又气又心疼,柳母是她在这个世界里最重要的亲人,她宁可委屈自己也不能让她操心劳累。
“娘,娘!您在哪儿,娘!”
柳冉突然回门,府中的下人见到她时并不感到惊讶,例行公事打过招呼后,态度冷漠地看着她满世界找人,没有一个主动向前帮忙。
她几乎跑遍母亲可能待过的地方,每次却扑了个空,失望一点点堆积,直至筋疲力尽。
柳冉累得扶着庭院的门墙大口大口喘气,腾腾热汗浸湿后背,染深她的衣衫,胸口无缘由地冒出一股酸楚,压抑许久的痛苦和委屈突然爆发,汗珠混合泪水顺着脸颊的边缘滑落,一滴滴砸进泥壤里。
“冉冉,你……你怎么在这?你何时回来的?”
她抬起头,泛雾的眸子被模糊了视线,看不清眼前的容貌,但单从对方温柔的动作她也能认出是谁。
女人轻柔地用帕子擦去柳冉脸上的泪水,嘴角含着温和的笑意,“你呀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娘!”
柳冉心头一暖,猛然扑进她怀里。柳母下意识展开手,像小时候一样接住她,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你怎么了?是不是在娘家受委屈了?冉冉,你告诉娘,娘定会为你讨个说法。”
熟悉的语气让她再度红了眼眶,只有娘才会关心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柳冉缓了会儿平复心情,“没有,我过得很好。娘,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我找你半天也没找着。”
知晓她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柳母脸上浮现心疼的神色,安抚似的温柔抚摸她的后背。
“娘整天窝在屋内闷得难受,幸好你昨日给了些银子让绿茵拿去抓药,娘喝完后感觉身体舒服多了,趁着这会儿天气爽快便出来走走透透气儿。”
柳母望向种满一庭院的月季,笑着说道,“你瞧,娘这阵子顾不上这些花,没想到无人照料仍旧活得好好的。”
她的话颇有一语双关的意思,柳冉眉头微蹙,不悦打断她:“娘,您的身体要紧,花死了就死了。”
这个地方是柳家最偏僻的庭院,平常几乎没有人走动。一次偶然的机会,柳冉无意间发现此处,就将这里当成唯一清净的天地,种上自己最喜爱的月季。
自从出嫁后,这儿算是荒废了。可环顾一圈,除了生命力顽强,刚冒出土的杂草外,庭院似乎与从前无异。可想而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柳母曾到这里无数次睹物思人。
“怎么成,你最喜欢月季花了,娘当然要小心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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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完,柳母转过话题,“冉冉,你今日回来突然,谢家那边知道吗?我们女人出嫁后,即使回娘家都要向婆家报备的。”
“娘,您放心,这还是谢老爷主动安排的。”
柳母并不知情,此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定是周氏收到消息故意压着,想让她归宁时难堪。
说到这儿,柳母细细一琢磨也清楚其中怎么一回事,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更加痛恨。
察觉到气氛微妙,柳冉挽过柳母纤瘦的臂弯,边说边走,“娘,过阵子入秋了,早晚温差较大,咱们先回屋吧。”
“对了,冉冉,你的夫君呢?他没跟你一块来吗?”
“来了。”
柳冉此刻有些庆幸谢舟的存在。这儿不像现代社会交通发达,消息传播途径缓慢闭塞,因此柳母完全不清楚谢舟在外的名声,否则无论如何她绝不会将她嫁出去。
柳冉道:“我着急见您,便撇下他先过来了。娘,咱们回屋去吧,等会儿他就到了。”
“好。”
柳母抵唇轻轻咳了咳,她久病未愈,只是小站一小会儿就感到已有些乏累,便依柳冉的话回屋避避。
前头门府一阵兵荒马乱,搬的搬抬的抬,如流水线一般将大箱小箱的赠礼运进来。周氏双眼露出贪婪的光芒,那么多东西,谢家真舍得花大手笔啊。
“贤婿,你这一路过来幸苦了,今晚留在这儿用膳如何?”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大步跨过门槛时,意味深长斜睨周氏一眼。
柳老爷纵横生意场多年,虽然暂且摸不清对方的想法,但基本的眼色能看懂,转头低声跟管家道:“把这些全部抬入库房,全记在冉冉名下。”
母女二人走在回房的路上,对面迎面走来一行人。
在最前头的中年男人粗眉长髯,整洁干练的深褐色长袍,正对着比他高一头的年轻青年巴结讨好。见他没表态,仍不紧不慢背手走着,中年男人没辙,朝后面一脸幽怨的女人使了个眼色。
女人嘴角一撇,在对方催促的眼神中慢腾腾地挪动身子,不情愿开口:“谢姑爷——”
“喂!”
周氏心不在焉唤了一声,突然一个“喂”字打乱她的思绪,下意识回应了句。前面的人却大步一跨,三两下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朝不远处的二人走去。
待看清那两张秀美的面容后,周氏眼底不加掩饰涌起一股浓烈的厌恶。一个吊着半条气不死的病秧子,一个嫁出去让她不安生的臭丫头,这两母女一天到晚碍着柳家的地儿,怎么还不去死!
“喂,走那么快干嘛?没听到小爷喊你?”
谢舟语气不悦,余光一扫,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女人。眉眼与柳冉相似,目光温柔,笑容和蔼地望着他。
生怕谢舟会做出越矩的举动,柳冉抢先开口:“娘,他……他便是谢家的大少爷。”
“你俩成婚几个月了,怎么称呼你自个儿的夫君那么生疏?”柳母笑吟吟道,“你叫谢舟吧。人好看,名儿也好听。”
她说话的声音轻言细语,让谢舟恍惚,幼时时母亲也是用这般语气跟他讲话。
15. 第 15 章
柳冉提心吊胆生怕暴露谢舟顽劣的性子,而他却一反常态收敛起来,循规蹈矩向柳母行了个晚辈的礼,“正是。”
柳母:“对了,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娘。”柳冉弯起不太自然的笑容,横在二人中间,“娘,今日舟车劳累,不如先用膳吧。”
紧跟上来的柳父点头附和:“是啊,他俩过来得坐两三个时辰的马车,我已安排设宴,给这对新人洗洗尘。”
“也好。”
几人随后转到前堂落座,没会儿功夫,硬菜已经做好呈上桌来。
“老爷,铭儿尚未过来,不若再等等?”
周氏压低声,往柳父身旁靠去,眼角的余光却瞥向隔着一个位置的柳母。
她常年卧病在床,平时极少出现众人的面前,久而久之柳父左右两边的位置分别由周氏和柳铭占着,如今她坐在旁边,这让周氏不禁升起几分危机感。
闻言,男人脸上显露一丝怒意。周氏性子娇蛮任性,放平常他睁一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可眼下是正式场合,哪有让客人等主人的道理?何况今日之事他还未跟她计较!
“等?等什么等,你身为人母是如何教导的?有亲家到访,他连露个面都没有,这像什么话!”
当着众人的面,周氏被柳父劈头盖脸臭骂一顿。努了努嘴,她委屈地坐了回去,一肚子的憋屈在胃里翻滚。
以前他对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是刻意放轻,生怕含在嘴里含化了,哪有像现在当着那么多双眼睛呵斥她?
即使她为柳家生了个儿子,但因为她们母女的存在,害得她迟迟无法抬上正妻之位。好不容易将柳冉嫁出去,日子总算有些盼头了,可她又突然杀回来,搅到不得安宁。周氏越想越气愤,压抑内心的委屈无缘由地转变成对柳冉二人的怨恨与憎恶。
“老爷,菜上齐了。”
“好。”
柳父点点头,“大家动筷吧。都是一家人,都别客气。”
说罢,似乎为了彰显自己在家中慈父的形象,柳父动身夹住一块焖得流油的红烧肉放进相隔几个位置的柳冉碗里。
柳冉动作一滞,眸底越过一抹嫌弃和抗拒。
柳母提醒道:“老爷,冉冉不爱吃肉。”
“不爱吃肉也得吃,荤素搭配,营养跟上了,这样才能给贤婿生个大胖小子。”他又夹了些素三丝送到谢舟碗中,语气透着讨好:“贤婿,你说对吧?”
谢舟没有表情笑了一下,冷声道:“小爷不喜欢吃别人用筷箸夹过的东西。”
柳父此刻尴尬至极,接二连三的受挫,他的脸俨然有些挂不住。一旁的周氏生怕气氛不够僵硬,开始煽风点火:“谢姑爷,那双筷子干净且没动过,老爷作为长辈给你夹菜是一片好心,你不敬重他便罢了,如此拂他的面不太好吧?”
谢舟之所以是谢舟,他从不会因为顾及周围人而有所收敛,在家里他同样摆脸色给刘氏难堪,何况眼前这个身份更低微的姨娘。
他漫不经心瞥去一眼,唇角勾起几分讥笑,“小爷的脸面不是谁都受得起,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小妾,胆敢教训小爷来了?”
“你!”
周氏极其厌恶有人拿她的身份去揭她的伤疤,对方直戳她痛处,她当即怒了,桌子一拍猛然站起。
“你如何说话的?身为晚辈对长辈如此不敬,难道家中没人管束?”
“够了!”
不等谢舟回击,倒是柳父先发话了。他一掌将一双筷箸拍在饭桌上,横眉竖眼怒道:“食不言寝不语,未见你以身作则?你若不想用膳,现在就下去!”
“老爷……”
周氏被这一吼,只能憋屈地闭上嘴巴。
“他俩孩子回来一趟不容易,先吃饭吧。”柳母笑着打破平静,夹起素菜放入柳冉碗中,随后拿过一个干净的瓷碗,另外夹了些送去给谢舟。
“娘,他不……”
“谢了。”
谢舟打断柳冉的话,长臂一伸,大大方方接过来。末了,还冲柳冉得意地扬眉,就像两个小孩子为在长辈面前搏得关注,装乖讨好好让长辈夸奖自己,显得她故意为难对方。
柳冉捏紧筷身,一股莫名的气堵在胸口,闷得她发慌。
这一幕落到柳老爷和周氏眼里,二人心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一个气的,一个陷入沉思。
当初他还以为柳冉不受待见,如今亲眼目睹了方知谢舟竟如此宠爱她,不仅为她改变原则,甚至不放过任何眉来眼去的机会,看来传闻真不可全信啊。
可惜柳冉听不到柳老爷感慨的心声,否则她会忍不住戳破他瞎了的双眼!
此时,感受到桌侧那股充满恶意眼神的柳冉,暗忖赶紧趁回门三日的时间部署,绝不能再让母亲陷入无药可医的境地。
一顿饭,几人吃得心照不宣。柳冉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闺房,里面已经打扫干净了,甚至添置一些从未有过的精致摆件。
夜间没有娱乐活动,柳冉很多时候都是将医书翻看一遍又一遍,来缓解乏闷的时间,但更多的是她想从中寻找医治母亲的方法。
柳母体质特殊,病情极其地复杂,即便以现代发达的医疗技术也难以治愈,但终归是知识有限,为此她只能靠着普通寻常的方子来维续。
思及,柳冉琢磨趁着明日空闲寻个源头出门。
“哎,你的房间怎么比小爷的还空啊。”
耳旁兀然响起谢舟的声音,他一路随她回来没离开,像巡视自己的领地般在她闺房内四处走荡。她抬头瞥了一眼,没有开口制止他动起自己的东西。
谢舟环顾一圈,家具用了很久,十分陈旧破烂,有些地方甚至裂成不同程度的长缝,和崭新的卧榻、长桌分外格格不入。
但他注意到架子上摆出的小玩意儿,上面的色彩俨然泛黄,可仍很干净,能看得出主人十分珍惜。
“这是什么?”
“绢人。你没玩过?”
“要是有,小爷也不会问你。你说你多大人了,还玩小孩子的东西。”
谢舟语气恶劣,念在他今日的表现,柳冉并没放在心上,只是声音平淡回道:“这些是我娘给我做的小玩意儿,你拿的时候轻点,可别把东西摔坏了。”
“哦。”
他应了句,之后再也没动过。
谢舟是个静不下来的主儿,更别提闷在房间里。没过一会,他便在屋内走来走去,时不时跟抽风似的挥起拳头练起武来。
柳冉依旧岿然不动,见她一直闷声不吭,沉静地拿着书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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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页又一页,认真专注的模样让他不由好奇地停留几眼。
“哎,你不是懂医术?这书都烂成什么样了,还在看?”
“有什么问题。娘的病情复杂,说不定能在里面找到关键的东西。”
柳冉起身放回手中那一本,从架子上取出另外一本更破旧的医书继续翻看起来。
听到她是为了自己的娘,谢舟眸光微不可察闪烁了一下,望着上面寥寥无几的几本书,他道:“才那么一点书,你不会就看这几本学的吧?”
“嗯。”
“还真是?”
似乎勾起他的兴趣,谢舟继续道:“听闻从医者书卷堆积如山,不仅要聪慧过人的头脑以及一目十行的记忆,还需丰富的实践经验方能成名。你只看这几本便能习得其中的窍门,天赋可嘉。”
“哎,你既然有能力,怎么不去当大夫?”
“你说得倒轻巧。”
他站在跟前,挡住大半光线。柳冉合上书本,有些不耐地回道,“你以为如今这世道万事都能如你所愿?”
“哼,为何不可如愿?但凡小爷想要什么或想做什么,从来没人敢阻拦。况且小爷看你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女子,难道还有让你做不成的事?”
他那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态度令她眼神一凛,积压在心底的怨恨愤怒在此刻克制不住奔涌出来,柳冉猛地站起,嘴角扯出一抹清浅的讥讽弧度。
“你出生富贵,从小不愁吃穿,又是男子,怎会明白寻常人家女子的处境?世间之事皆有你们的道理,而我只因是个女子,被困在这深宫宅院,没有喜好没有思想,自出生那日便冠上外嫁女的头衔。”
她步步逼近,把他逼到角落,清冷的眸子染上一丝不甘,“你以为我不想离开这儿,不想当一名救死扶伤,百姓敬重的大夫?若我能像你一般不受束缚,早到外头立一番事业,何必在他人屋檐下遭人厌恶唾弃!”
烛火映照她娇媚的脸颊,那双乌黑的眼睛亮如星光,充满了倔强与忿忿,与平时冷清漠然的样子多出几分鲜活。
谢舟慢慢敛起嘴边玩世不恭的笑容,正欲开口,门外突然响起另外一道声音。
“冉冉,你睡了吗?”
自知失态的柳冉顿了顿,缓和神色后越过他前去开门。
“娘,您怎么来了?”
说着视线落到她端在手上的篮子,柳冉连忙接过来,责备道:“您大晚上不睡觉送这些东西做甚?外头凉,您赶快进来别受寒了。”
“娘睡不着,起身去膳房做了些糕点,其中有你最爱吃的栗子糕。”
柳母对里面僵硬的气氛仿若未觉,边说边走进来,瞧见杵在一旁的人,笑眯眯抬手招呼他,“你也过来一块尝尝吧。这季节成熟的栗子做成糕点香甜软糯,甜而不腻,冉冉最爱吃呢。”
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柳母道:“对了,娘还没问你,你爱吃甜食吗?正巧我还做了一份茯苓糕,快来尝尝味道如何。”
她打开提篮,将蒸好的茯苓糕、栗子糕呈出来,黄白二色交叠,精致细腻。
见他拿起茯苓糕吃了一口,柳母期待询问道,“感觉如何?”
茯苓糕软糯绵密,有着药材独特的香味,吃多了山珍海味的谢舟倒觉几分新鲜,“不错。”
16. 第 16 章
柳母笑笑:“糕点吃多容易腻,配点清茶会更好些。”
“听冉冉提及过你们成亲第二天,你突发病疾,如今可好些?”
正在斟茶的柳冉动作一滞,“娘……”当时闹得实在太大,她不想让柳母担心,便特地派人送去信笺瞒过去。
瞥见她遮遮掩掩的神色,谢舟心神领会,也知当初当着那么多人的甩手离开婚宴确实不光彩。摸了摸鼻子,他支吾说道:“哦,是。后面好了赶巧我得去抚州出差一趟,耽误归宁,所以把吉日定在今天。”
“说起惭愧,你们成亲那会儿娘的身子抱恙无法前去送行,趁此机会,娘给你送上一份小小的见面礼,希望你不要嫌弃。”
原以为她与寻常长辈一样送些寓意百年好合之类的物件,谢舟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条翡翠平安扣。
平安扣色泽光润,质地纯净浑厚,于他而言不过是平日里连正眼都瞧不上的东西,然而目光落到柳母那双干糙的双手,谢舟生不起半点嫌弃之意,不知她私底下究竟攒了多久才换回这一件物品。
柳母道:“我们柳家比不得你们谢家,娘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娘听别人说,你是谢家的嫡长子,已经开始着手接管家中生意了,你在外四处奔波,这条平安扣娘早些时候已经到寺庙里开过光,你把它带在身上,能祛除免灾,护你平安健康。”
谢舟往上只有谢贺一个父亲和常年驻扎边关的舅舅,祖父祖母离开得早,他从未见过。而母亲在他幼时病逝,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来自长辈的关怀。
听着柳母对晚辈絮絮叨叨温情的话,谢舟不禁怔然,眼中那股桀骜被抹平锋芒,瞬间柔和下来。
柳母继续道:“娘知晓这门亲事让你们都受了委屈,所以娘不好再多说什么,冉冉性子倔,你俩相处时不求你能理解她,但希望你能包容她,当朋友一样相处。”
柳冉脸色有些不自然,显然刚才与谢舟的对话被柳母听见了,她适时转过话题:“娘,你做的栗子糕和以前的味道一样一点也没变。”
“好吃就行,这几天你在家,娘再多做点给你。”
成功转移柳母的注意力,柳冉又跟她聊了会儿,见时候已晚,给她裹上件披风,柳冉将她送回去。
等再次回到屋内,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只剩下沉默寂静,二人无言,柳冉绕过屏风,开始褪衣歇息。
“你娘挺好的。”
寂静无声的空气中,他突然来了这么的一句。
柳冉解衣的手指微微一顿,回道:“当然,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娘,也是最爱我的人。”
对面的人噤了声,良久,她听到那边翻身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忽然失去光线的黑暗,“小爷困了,睡觉!”
夜色浓郁,月明如昼。
“啪!”
此时柳家的屋子内,柳老爷正冲着周氏大发雷霆。那一掌狠狠地落在圆桌上,把一旁垂低着头的周氏吓得肩膀猛然一震。
柳老爷指着她的鼻子“你”了个半天,回想白天的场景,心里对她的不舍还是被愤怒淹没。
“你……你!是不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让你太过肆无忌惮忘记自己是何身份?竟敢在女儿的归宁之日如此为非作歹,害我丢尽了脸面!”
“老,老爷,您别生气,妾身知错了。”周氏懂得避害就利,她本就生得姣好,咬着唇慢慢凑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角,眼睛盛满快要溢出的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心生怜爱。“妾身不知道谢家大少爷也来了嘛,不然无论如何妾身也不会这么做的,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妾身这一回。”
“大量?我往日对你不够大量吗?我们柳家再不济,在当地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你瞧瞧你是怎么做的?这让我往后怎么在同僚面前抬头?”
“老爷……”
周氏掩面而泣,到底是自己爱的女人,柳老爷于心不忍,最后还是拥着她轻轻安抚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又不是不懂,男人在外有面子才能立足。况且他今日故意让我难堪的,否则也不会大张旗鼓宣扬。”
他们虽不在同一时间出现,但很明显二人是回来过一趟,估计谢舟为给柳冉讨公道,才那么高调整这一出,让全幽州对他避之不及。
柳老爷暗叹自己看走眼,或许他不在的三个月中,柳冉已经凭靠自个儿讨得夫家欢心,毕竟他这女儿的姿色确实能让男人为之倾倒。
柳老爷一边抚摸周氏后背,一边说道:“今日他们带过来的赠礼,我让人全记在冉冉的名下了。”
“什么?!”
一句话震惊住她,周氏面容失色,“老爷,这不妥啊!她又不是男人,一个嫁出去的女人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况且谢家送给我们家的,凭什么给她!”
“方才我说的话你没听?谢家是什么?他们可是大祁国的皇商,甚至背后还有一个镇国大将军撑台,得罪了他们,往后柳家如何在幽州立足?眼下不过蝇头小利,如今冉冉勾住谢舟的心,讨好她日后的商路会更加顺畅,否则我为何大费周章给她同谢家结亲?何况她身上流的是我们柳家的血,即便记在她名下而已,到头来这些还不是我们的?”
谢舟对她和那贱人截然两种态度,理是这个理,可周氏依旧咽不下这口气。她就是不想让她们占便宜,哪怕一丁点儿!
“老爷,柳冉看着乖巧,可她骨子里却是一点儿也不服软。万一她使手段,届时我们没有半点办法。”
上一秒还在温情的人下一秒面色瞬变,柳老爷目光一凛,冷冷地推开她,“周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面的小九九。那么多年,无论吃的用的,我哪一点有亏待过铭儿?柳氏和冉冉在府中过得如何,你以为能瞒得过我?若柳家没落了,你还能像现在这般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不是,老爷!我确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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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铭儿,可……”
“爹,娘!”
周氏慌乱地抓住男人的袖子,嘴里不停狡辩,一道瘦小的人影蓦然闯进来,打断二人的对话,“你今天怎么不等等铭儿一块用膳啊!”
柳老爷方才一肚子气,见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后,火气霎时去大半。他缓了缓脸色,拿起桌子上的茶盏轻抿一小口,“铭儿。今日你的功课可做完了?”
一提到功课,柳铭微垂着小脑袋,眼神闪烁不敢对视。“做,做了。”
他说谎的时候小手会不由自主攥着衣衫边儿绞动,柳老爷没有戳破,加之今日之事着实令他心情很是烦闷,喝完一杯茶后未再言语,起身看了母子二人一眼拂袖离开。
“爹今日的心情不太好。”柳铭尚年幼,学会察言观色,皱着眉心好奇问道,“娘,爹是怎么了?”
周氏憋了一整日的气仿佛找到发泄口,恨恨捶了一下桌子,“都怪你那外嫁的大姐,尽讨人嫌!她都不是柳家的人了,一个嫁出去的女子回来娘家做什么?还带她男人一块欺负你娘!”
一听有人欺负自己的娘亲,不管三七二十一,柳铭气呼呼地冲出去想找人算账,“娘,你别气,铭儿这就为你报仇去!”
“罢了。”周氏对谢舟有所顾忌,冷静下来拦住他,“左右她在家才几日,娘暂且忍忍,你可别给娘惹事。”
道完,她语锋一转,语重心长说道:“铭儿,你是男孩子,以后整个柳家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所以你要认真念书做好功课,知道没有?”
柳铭已经八岁了,学业上仍心性不定,经常两天打鱼三天晒网,让她操碎了心。为了将来能继承家业,周氏不得不板起脸督促他。
“知道了。”柳铭撇了撇嘴,眼珠子一转,小脸浮现不属于他年纪的算计。
……
翌日。
“香菱。”
门外听到叫唤的香菱走进来,屋内只有柳冉一人,正对着花镜把衣襟两侧抚顺,“如何了?”
“少夫人,我都打探好了。”
香菱凑近她耳边压低音量说道:“昨天您让我出去暗中调查的人叫王韦,听说他是当地出了名儿的老赖,仗着家中与县爷有点关系,经常克扣工钱,赖账不交货,十里八乡臭名远昭。后来不知二少爷怎想的居然和王韦合作,事后他便翻脸不认人,毕竟数额不小,这段时日愁坏刘姨娘和二少爷他们了。”
“以刘姨娘的性子绝咽不下这口气,背地里的动作肯定不少,连她也解决不了?”
“少夫人,并非如此。”香菱小声说道,“前阵子王韦在回家的途中突然被人拖去小巷子暴揍了一顿,后来他派人彻查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只是此次王韦伤得重,落下个腰疾,每到阴雨天发作疼痛难忍,看了许多大夫都看不好,真是活该!”
柳冉沉吟片刻,“他名下的铺子你可打探清楚了?”
17. 第 17 章
“奴婢私底下问过,王韦私铺有六家,其中去往最频繁的一家开在东街的茶馆,平日里他最喜欢在那儿听书了。”
“去茶馆。”
拂下帷帽上的薄纱,主仆二人一同离府。
市集车水马龙,繁华热闹。
一眼望去,大部分都是男人,鲜少已婚女子抱着孩童行走街头,因此遮掩住面容的柳冉一出现,吸引四面八方无数道打量的视线。
她仿若未觉,一路随行来到东街。茶馆内生意火旺,柳冉订了个二楼的厢房,隔着门窗依然能听到外面高昂的吆喝声,其中呼声最多最大的是让说书人讲书。
听人讲书,是这儿消遣时间的娱乐之一。在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中,不知谁忽然把碎银拍在桌子上,语气豪迈道:“讲书的,我要听在世神医的故事!”
“这位客官财大气粗,够爽快!好,老夫正巧最近听闻一个在世华佗重出江湖,凭借妙手回春的医术将死人救回来的故事!”
“嚯,讲书的,让你说故事不是吹牛皮,哪有人死了还能救活的?”
“就是就是,能信手拈来也不能胡说八道啊!”
说书人收起手中的折扇,摇晃脑袋,“说你们孤陋寡闻一点也不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既然称为在世华佗,定是他的医术了得能起死回生。”
“那你快说来听听!”
“别急,待老夫喝口茶润润嗓子。”
众人又一阵起哄。
香菱不明白柳冉到此地意欲何为,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少夫人,我们这是做什么?”
柳冉慢慢啜了一口热茶,熏腾而散的白雾犹如一层轻盈的白纱,朦胧那双乌眸,添置几分意味不明的神秘,“坐下来听书。”
“我们在府上也能听,何必大费周章跑出来请人说书呢。”香菱瞄了眼门口,嘴角往下撇,似乎不太情愿待在这种嘈杂混乱的地方。
香菱身份卑微,相对而言虽能自由出入府邸,可毕竟外头总归不安全,因此昨日柳冉突然临时安排交由她去办,几乎没单独出过门的她只能硬着头皮找上别的男子一同离开,才将柳冉交代的事给办妥。
“府里多大,外面多大,能一样吗?”
柳冉脸上挂起风轻云淡的笑颜,“你放宽心,先坐下安静地听会儿吧。”
耳边阵阵喧闹又杂又乱,可能对茶馆内都是男人的原因,香菱总感觉心里很不安。
柳冉神情自若放下杯盏,即便门紧闭,目光仍定定地注视门口方向。她身上那股沉静淡然安抚到她,香菱紧绷的身子慢慢松懈下来,在旁坐下。
只听说书人道:“提起这在世华佗,无人知其背景无人知其来历,只听闻他来无影去无踪,十分神秘。但他为人宽善,每到一处常常会给穷苦百姓义诊,仅凭几个草药,几粒药丸,便能将沉疴之人恢复如初。因他医术精湛但又常戴帷帽不愿示人,遂百姓给他另起了个“白医仙”的称号。”
“数日前,白医仙游历四方来到叫百里镇的地方,恰逢碰到一个用席卷包裹准备抬担子扔去掩埋的死人,那人是家中的顶梁柱,他一走,留下一对无依无靠的妻儿,哭得好不可怜。白医仙动了恻隐之心,向前和那哭花眼儿的妇人道,‘夫人,您别伤心,您的夫君还有得救。’妇人伤心欲绝,‘谢谢您的安慰,我知晓夫君早已断气儿……’说罢,妇人抹了把眼泪,又忍不住趴在她丈夫身上痛哭起来。”
“妇人身旁的孩子还小,不懂生离死别,捏着父亲的衣角学起大人哄小孩的语气,叫父亲起来。白医仙于心不忍,再次和妇人说道,‘夫人,如果您相信我,我有办法救他。’妇人虽不相信,但还是让出位置来,只看白医仙掀开卷席将尸体翻看一圈,取出银针手法娴熟地在他腰背一扎——”
讲到关键时刻,说书人却戛然而止,一声沉长“切”的起哄声此起彼伏。他摇着折扇,慢悠悠地饮茶润喉,并不在意他们的催促,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忽然,一只大手越过人群,一掌拍在桌子上,迫不及待地催道:“继续!”
说书人眼睛一亮,快速把金子藏好,抵唇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话说白医仙可谓神仙转世,只见银针往腰椎一插,黑而浓稠的血液瞬间流出,他让妇人给死人喂下一粒丹药,不出三息,担子上的死人居然睁开眼,活了过来!这一幕震惊妇人,又惊又怕,反倒白医仙稀松平常跟死人叮嘱注意事项,才向妇人解释。”
“方才他翻看死人瞧见他身上有大大小小的淤青,特别腰椎那一块,紫色遍布,凸如石疽,许多人瞧见了以为是尸斑,其实不然。随后他询问妇人,这才更加坚定他的想法,原来死人本是农耕人,因今年气候变化的缘故收成不好,无法像往年一样交够粮担,地主一气之下命人将他暴打一顿,险些命丧黄泉,其中他的腰椎伤得最为深,即使康复之后每逢阴雨天就会发作,严重之时甚至无法下田农作。”
“那日,休养过后的农耕人如往常劳作,突然病情发作,栽倒在农田里,等人发现他时气息已断,失去体征。因家境贫寒,他妻子无奈将人席子一卷,准备抬到郊外掩埋,万幸的是遇到白医仙出手相助,让他们得以生存。”
说到这儿,有人道:“这也叫在世华佗,扎针放血谁不会啊!”
“这你就不懂了。经络遍布人体各处,其中有三十六个死穴,稍有不慎一命呜呼。此人伤及腰椎,淤血已肿成拳头大的淤块,若仅是放血在场随便一人便能做到。”
说书人淡淡回驳道,“外行人不懂,最为关键的是白医仙施针的手法,以及他秘制的药丸,传闻他为采集药材行走四方,但凡他救过的人无一不药到病除。”
“如此神乎?说书的,既然你听过他的传言,可晓得他人在哪儿?正巧儿我近日落枕,脖子疼得很,想寻他瞧瞧去!”
“你这般普通的病疾寻常大夫也能瞧,白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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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瞧不上呢,人家神医可是专门医治疑难杂症!”
道完,说书人神秘兮兮地跟众人透露,“不过我收到小道消息,听闻白医仙近些日子来到幽州城,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但即便确定确切的位置,你们也认不出他的模样,毕竟他从不真面目示人。”
这不是等于没说嘛!
众人哗然,一哄而散,但该有的打赏一个不少。
说书人压住上扬的嘴角,一把从小二手中夺回盛满碎银的盘子。今日遇到财神爷了,照着他给的话本念,半真半假掺合进去,二十两银子直接到手,听的人还不少。
二楼正方的一处房间内,坐在珠帘后的中年男人举起质地圆润的白玉茶盏细细品着茶,屋内家具摆设陈列有序,纹路精雕细琢厚重且细腻,无一不彰显主人的奢贵。
家仆推门而入,毕恭毕敬躬身朝他问候一声。
“老爷,小的已经将人带过来了。”
话音一落,方才在楼下说书的男人像押囚犯似的给压上来。
“你们想作甚?我什么也没做,快放开我!”
茶盏一放,中年男人挥手示意,说书人这才得以挣脱束缚。
他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刚刚所言属实?”
“什么?哦大人,您说刚刚小的所讲的神医白医仙的故事?那当然真的,天下之大,神人之多,并非小的添油加醋胡编乱造。”说书人收了别人的银子自然是守口如瓶,说着说着,他定睛一看,认出对方的身份。
“王大人,原来是您啊,小的还以为自个儿说错话得罪谁了,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将小的带过来,吓死小的呢。”
王韦皱了皱眉头,不想和他废话,“有什么办法找到你口中所说的白医仙?”
说书人一顿,神秘兮兮凑到珠帘跟前,压低音量道,“王大人,这事儿我从没说给别人听,你千万别说出去。白医仙来无影去无踪,无人见过他的容貌,不过他膝下有一女弟子,气质非凡,与他一般也是时常戴帷帽示人,若能找到此女子便能找到白医仙了。”
白衣,帷幔,男的。这几点信息集中一起并不容易找,但若是女的反而不一样。
“好!现在就派人去找!”
王韦激动得猛然站起,动作一下子牵扯到腰椎部位,锥入骨髓的疼让他的面容变得扭曲起来。
他娘的,那帮人下手可真狠!
说书人一走,外头的热闹也跟着散得差不多了,柳冉起身离开厢房。
前门人声鼎沸,鱼龙混杂,二人便朝茶馆偏静的后门走去。
清风微凉,轻轻拂过帷帽下的薄纱,将她的身姿隐隐约约勾勒出来,出尘的气质让正从侧门拐角处的王韦一愣。
“站、站住!”
随一声令喝,几名家丁装扮的强壮男人顿时将她们团团包围起来。
“你们干什么!”香菱大喝声,一脸警惕将柳冉护在身后。
18. 第 18 章
一个中年男人走向前,笑道:“二位别紧张,我只是有事求问二位。”
隔着一层纱,柳冉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借由声音以及模糊的轮廓依稀判断对方的年龄。她垂下眼帘,对方穿的衣料厚重,颜色鲜明的金线绣着繁复的纹样,看样子此人身份颇为显赫。
柳冉不动声色,隐约猜到他的身份。柳冉冷嗤一笑,“求问?那也不至于将我们两个姑娘家当成贼似的围起来吧。”
“失礼失礼。你们还不赶紧退下,别吓着这两位姑娘。”
“是,老爷。”
他自我介绍:“在下王韦,是这间茶馆的东家。因前些时日身子受了伤,看过数十名大夫仍未治好,恰逢听闻白医仙圣名在外,一时着急乱了分寸才唐突二位姑娘,实属抱歉。”
“听你这话,白医仙跟我俩有什么关系?我俩不过想在茶馆里喝喝茶,听听书罢了,没听过此人,更没见过什么白医仙。”
对方一番解释,落入王韦耳中就像急于撇清关系,他道:“王某听闻白医仙座下有一女弟子,看姑娘气质非凡,又是一袭白衣,恰逢在幽州此地,王某觉得姑娘定与白医仙相识。”
“世间相似的人之多,你恐怕认错了。何况,你又怎么确定是我呢?”
“姑娘,王某只想请白医仙瞧瞧,别无其他意思,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自从前些时候遭受黑手,他的腰椎疼痛数日有余,坐不下站不了,即便躺在卧榻上仍觉身体哪哪都难受,无论请多少位大夫依旧一筹莫展,令他寝食难安。
王韦暗暗咬牙,反正左右不值多少个银两,早知晓把那批货出了得了,如今不仅得罪谢家,甚至还落下一身病!
“姑娘,若你肯请你的师父帮忙,王某愿重酬姑娘。”王韦心一狠,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他不信这世上还有钱摆不平的事。
能做到让无赖出钱实属不易,看来他的病确实令他头疼。
柳冉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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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松口:“好。我师父仁心仁术,只为穷苦百姓义诊。我看大人一身装扮非富即贵,既然如此,明日亥时在郊外雨花亭内见,至于诊费大人看着来便是。”
为了让对方确信无疑,柳冉接着说道,“大人,我师父白医仙名声赫赫,出门在外我只能掩饰身份,方才多有不便,请大人原谅。还请大人伸出手。”
王韦不明所以,疑惑地抬起手。一道微光飞速闪过,他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几枚银针隔着一层衣物深深打入皮肉。
针尾连着一条线,对面熟练操控,不作三息便抽了回来,王韦顿时觉得困重已久的四肢一下子轻松下来,整个人舒服不少。
他的双眼惊喜发亮:“不愧是白医仙的弟子,医术果然了得!”
“多谢大人夸奖,比起家师逊色很多,实在惭愧。”
“诶姑娘勿妄自菲薄。王某请了数十名大夫诊断都不及你一次出手,若是有白医仙,王某的病疾有救了。”
19. 第 19 章
王韦愁苦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抱拳致以感谢,和柳冉再确认一遍见面位置,“姑娘,是否明日亥时在雨花亭内见?”
“是。”
“好,王某多谢姑娘。倘若王某的病能治好,王某定会重酬二位。”
柳冉微微颔首,并没有将他的场面话放入心里。
一切发展太顺利出乎她的意料,柳冉寻了个借口,与香菱迅速离开茶馆,随即到药铺购置一些草药后打道回府。
“站住!”
柳冉出门时是从后门离开,原路返回经过一条廊道才能回到自己的院子。
走至半路,一道熟悉稚嫩的声音赫然响起。
她冷漠转身。对面那抹小小的人影飞速冲过来,快如闪影,挥起拳头二话不说就是往她最柔软脆弱的地方捶。
柳冉已经预料到他的动作,肢体记忆先比大脑做出反应,包手式地接住柳铭的拳头。
柳铭虽未进入发育阶段,但男人先天的力气比女人大,看似无痛无痒的一下,实际砸得她生疼。
柳冉那两条细眉皱得紧紧的,不明白对方又在耍什么脾气。
甩开他的手,她声音冷如冰霜:“什么事?”
柳铭身高堪堪到她腰间的位置,他像是憋着一口气,昂起头露出他那张小脸。
明明是柳老爷亲生,除了嘴巴比较像周氏以外,相貌却与他无一点相似,有时候柳冉看着他甚至怀疑是哪家孩子抱错带回府上养。
柳铭道:“昨天你欺负我娘?”
“你看见了?”
“没有,但我娘说你跟那个谁欺负她了。”
柳铭理直气壮,对她完全没有丝毫尊重可言。他眯起眼睛,黝黑的瞳眸闪着阴阴的冷光,语气很不客气,“你算什么东西,胆敢欺负起我娘来了?你都嫁出去了,现在还有脸皮留在柳家?”
柳冉听完,忍不住冷笑一下。原来是来替人“报仇雪恨”。
似乎被人爱都有恃无恐,柳铭从小受尽父母宠爱,说话毫无遮拦。但从中也少不了周氏背后教唆,只要遇到不顺心的,他总会找各种理由找她的茬。
柳冉撩起帏帽两侧的皂纱,那双平静如一滩山涧泉水的眸子淡淡直视对方,许是真有嫁出去就不是柳家人的想法成份在里面,或者又是她没将他们当成亲人,现下的她已经不想和他们维持表面的和蔼。
柳冉微笑,唇边的弧度轻勾泛着一丝冷意,没有一点温度。
“照你这话说,我嫁出去就不姓柳了?”她冷道,“你娘的一两句话你就信以为真,柳铭,你长那么大,脑子是不是只有你谷阴般大小?”
“你……你!臭婆娘,*子,死贱人!看我不打死你!”
柳铭气得脸色通红,对她开始拳打脚踢。
柳冉不再忍气吞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甩。
“柳铭,别以为你小所有人会让着你。我告诉你,就算我不是柳家的人,可你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出了柳家,你什么都不是!”
说罢,她转身离去。
背对他那一刻,柳铭眼底浮现一抹暗沉,掐准时机,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忽然一头撞向一旁的柱子。
“咚!”
一声沉闷的声响拉住她们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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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回头一瞧,瞬间吓得花容失色:“少、少夫人!小少爷他,他……”
“柳──冉!”
不等柳冉做出反应,不远处另外一道连名带姓,歇斯底里的怒喝在耳边乍然响起。
柳老爷怒气冲冲直奔而来,余光扫到旁边撞得满头是血的柳铭,心底那股火苗犹如扔去一把干柴,“呼”地一下炸出星嘣子。
他紧绷脸,连问都没问直接刮了她一巴。
突如其来的状况打得柳冉措手不及,一时间愣在原地。
“柳冉,枉你身为长姐,居然敢对自己的亲弟弟下如此重手?!你的心肠怎如此之歹毒!”
“不是的老爷,少夫人没有……”
香菱急急为她解释,柳老爷立马一个犀利的眼神横过去。
“你们是想说没有推铭儿?铭儿才多大,一个八岁小孩子难道是他故意撞在柱子上陷害你们?你们当我是傻子吗?觉得我会相信?何况刚才我全都看见了,要不是你推他,铭儿也不会受伤!”
那道红色的印子印在娇嫩的侧脸上火辣辣地疼,柳冉抬手抚了下,稍稍降了点热意,方才有些发懵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
“父亲。您说您看见了,以您的视角,您只是看到一部份就推断是我所为?您在那么远的地方能将所有的动作看清?”
柳冉冷冷地瞥了一眼脸上全是血的柳铭,看着骇人,其实伤口并不深。她迅速恢复理智,平静地陈述,“方才我站的位置就是您的位置,相差一个半臂的距离,哪怕再用力推,以柳铭的身高体重撞在柱子上是会留下痕迹,但上面一点也没有。”
20. 第 20 章
柳老爷有种被人当成傻子一样欺骗的感觉。愤怒、不可置信、羞恼,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一块,直冲脑门,“啪”地下,先前打向柳冉的手骤然转变方向,他反手一巴扇在柳铭的脸上。
柳铭捂住侧边的脸,瞪大双眼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热辣的疼意持续扩散,他才后知后觉──父亲竟然打他!
柳铭嘶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抹,泪水鼻涕全黏在一起。
“你还好意思哭?柳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还不赶紧收声?”
当众出丑,柳老爷又羞又恼,低声恶狠狠地骂了句,对谢舟说道:“贤婿,是老夫教导不周,误会了。待老夫下去定好好教训教训他!”
完全忽略是柳冉受到的伤害。
那一巴打得太狠,此时柳冉的侧脸已经红肿起来,额头几缕青丝垂落,看着狼狈破碎。她依旧保持从容,带着一股隐忍和坚韧。
谢舟想到小时候的自己。心底划过一丝不忍,挑眉,“岳父大人,你该道歉的人可不是小爷。”
视线看向旁边的柳冉,他心里忽然别扭了起来。哪有父亲跟女儿低头认错的,哪怕曾经确实因为一些小问题常常忽略了她,他也没有在她面前道过歉。
仿佛洞察对方的心声,谢舟嫌事不够大,继续追击:“岳父大人,和小爷认那么快,怎么,跟你女儿说一句很难?”
“不是不是,冉冉,是爹不对,不该不问清楚认定是你作为,爹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面对他的话,柳冉心里毫无波澜。谢舟寥寥几句比她解释万遍要有力。
柳冉缄默半晌:“那您是打算如何惩戒柳铭?”
“这……”
“父亲,柳铭正是需要有长辈正确引导,不该应年纪问题而躲避责任。既然他做错事,就该受到惩戒吸取教训,否则日后只会成为祸端。”
“你想如何?”
柳冉知道一旦由他私下解决,最后的结局只会不了了之,那她挨的那一巴岂不是白打?
她对施暴者没那么好心肠去原谅。
柳冉拧紧眉状似苦恼一般,没过会儿接着说道:“不如罚他抄《道德经》十遍,闭门思过半月,如何?”
“爹……”
被柳老爷喝斥过不敢发出哭声的柳铭一听,鼻子一吸一吸地抗议,“爹,铭儿不喜欢抄书……”
“不喜欢也得写,我告诉你,你给我好好地写,若被我发现偷懒耍滑少写一遍,再罚多你三日!”
将此事匆匆了结,柳老爷将柳铭带下去。
廊道内的气氛瞬间安静。
柳冉望向谢舟,开口打破平静,“谢谢。”
二人之前闹过矛盾,相互看对方不顺眼,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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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句客气的感谢倒让他有些不自在起来。谢舟摸了摸鼻梁,撇过脸说道:“小爷帮你只是为了谢家的面子,还有一点,要不是答应了你娘的嘱托,小爷才不想管你死活。你,你可别胡思乱想!”
见柳冉不说话,余光偷偷瞄了一下,他的语气弱了几分,嘟囔道:“算了,你……你先回去敷一下消一消肿。”
“好。”
目送她离开的背影,谢舟下一刻拍着脑袋懊恼起来,之前不是挺讨厌她的吗,放从前他没落井下石就很不错了,怎么脑子忽然抽风帮起她来?
谢舟内心矛盾不已,一拳锤在柱子上。
方才事情闹得大,一些看热闹的家仆丫鬟躲在角落偷偷观看,这一幕恰好落入他们的眼里,于是演变成一场“谢家大少爷一马当先维护少夫人,不惜拳打柱子为其泄愤”的画面。
“少夫人,奴婢给您敷敷伤口。”
香菱到膳厨拿了个蒸好的鸡蛋,用丝帕裹在里面,一点一点地为她敷脸。凝脂肌肤比蛋羹娇嫩,香菱不自觉屏住呼吸,眼里充满心疼,动作更加地轻,生怕不小心弄疼她。
敷了莫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柳冉示意停下,起身走到柜子前,轻车熟路在最里面翻出一盒舒缓膏。
她能拿的药材成份有限,因此配制出来比较粗糙,效果自然比不上其他消肿止痛的药物好。
21. 第 21 章
“好。姑娘,开始吧。”
雨花亭内设有石座椅以供行人歇息,点起烛光保证充足的光线,二人面对面坐在一方,香菱递来脉枕放在石桌上垫着。
柳冉细细把脉,询问一些事项,飞快熟练地在宣纸上落字。“可以了。你回去之后注意饮食,忌辛辣油腻的食物,避免影响药效。”
“多谢姑娘。”
王韦起身,将药方认真折叠整齐,塞入袖子内。
香菱开口拦住打算转身离开的王韦:“大人,昨日我家少……姑娘说过,义诊仅限穷苦百姓,还请大人支一下诊金。”
“诊金?什么诊金?”
得到好处的王韦瞬间翻脸,全然没有刚才那毕恭毕敬求医的样子,他厚颜无耻道,“我就是穷苦百姓啊!身上哪有钱给你!”
“大人,昨日您可答应过我们,怎么出尔反尔?我家姑娘虽为医者,可平日也是需要吃用的,我看您一身装束非富即贵,难道还不来几块碎银吗?”
“你说说,王某答应你们什么了?啊?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们有证据吗?没有的话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对方打死不承认,一副“我就没有你能奈我如何”的大爷态度,香菱气急,“大人,您的病长期未愈,并非三两天便能好全。您如此做法,就不怕得罪我家姑娘?”
“怕?王某行走江湖从没怕过,就算得罪了那又怎样,等会儿将你俩统统抓回去,然后再告诉大家揭穿你们是女人的身份,只要你们的名声毁掉,往后你们不想帮也得帮!”
灯笼内烛光摇曳,将王韦丑陋的嘴脸全照得一清二楚。
他不仅想治病还想占尽好处!
香菱顿感不妙,哆嗦地往后一退。
这时柳冉缓缓站起身,夜晚的风刮得衣衫乱舞,微弱的光线落在她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浅黄色的光晕,如梦如幻。
她没有半点慌张,嗓音清泠:“原来王大人又想赖账啊。”
说话间,削葱玉指撩起黑纱,那张隐藏在帏帽下的容貌完美地展现众人面前。
王韦的心脏砰砰狂跳,他见过太多美人,但像柳冉这种如冰山雪莲般清冷模样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摩擦蠢蠢欲动双掌,色迷熏心的王韦命令道:“将她们两个抓起来!”
话音一落,身后几个男人二话不说立即冲上来。
四处无人,在他们眼中的两个弱女子根本构不起威胁。也正因为如此,几人全都放松警惕,丝毫没注意银针由柳冉的袖子里飞出,分别扎入他们的穴位。
柳冉配的迷药特地加大剂量,仅一滴便能将成年男性在三息之内陷入深度昏迷。因此几人才近身,一时疏忽全都中招,身子微微摇晃几下,直挺挺昏倒在地。
王韦势在必得的表情骤僵,茫然地怔愣原地。
怎么回事?
未等他想明白,下一秒,他双眼一翻紧跟倒下。
“香菱。去把他们绑起来。”
香菱试探性地踢了踢地上的人,闻言,她收回脚应了声。
几人横七竖八倒在一起,需要动手搬开才能捆绑,香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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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不决,“少夫人,男女授受不亲,这恐怕……不妥吧?”
“你害怕了?”
对上她的眸子,香菱一咬牙:“没有!”谢家派到她身边服侍的那一刻起,她就是少夫人的人了。无论她想做什么,她都要不遗余力帮助她。
香菱第一次做,绑得松松垮垮不结实。柳冉以防万一只好亲自上阵,用特殊的绳法将他们的手脚捆绑起来。
瞧她的动作娴熟,像是干过很多次了,香菱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少夫人,您是在哪里学的?”
“书上。”
柳冉面不改色回道,“念多点书,知识广泛自然就会。”
“你认真瞧清楚了,这种绳结看似简单,可一旦挣扎只会越收越紧。我们手脚快些,免得他们之中有人会突然醒来。”
柳冉无法保证药效,等检查过一遍所有人都被绑住,香菱拿来一个竹筒,猛然泼到王韦的头上。
“哗——”
柳冉给他的那枚银针下的量微乎其微,突如其来的冷意激醒了他,王韦哆嗦身子,旋即清醒过来。
“呜呜——”
他的嘴巴塞着一块布无法说话,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们。
柳冉坐在亭内,镇定自若俯视台阶下试图反抗的男人。
现在的她们,从刚才任人宰割扭转局势,变成他们是刀板上的鱼肉。
“不必再做无谓的挣扎,你再乱动麻绳只会绞紧,最后勒得你无法呼吸,气绝身亡,到时神仙也救不了你。”
“呜呜呜!”
22. 第 22 章
柳冉反应迅速,拉过香菱躲开了,借着间隙她顺道又弹去一枚银针。
男人用力晃着脑袋,体内产生抗体,眼神从迷糊逐渐变得清醒。
“废物!还不赶紧给我上?平时干什么吃的?我花银子养你们这群饭桶?连个小小的女人都解决不了?!快,快抓住她们,看我不弄死她!”
王韦面容狰狞,眼神阴狠地盯着柳冉二人,恨不得从她们身上捅出一个洞来。
平日里他的仇家伺机报复的不少,为此王韦暗中买下有练家子的人守在身边,以防各种意外发生。
不仅如此,惜命的他甚至忍痛花一大笔银子让其中体格最为健硕的男人浸泡药酒,一旦遇到危险能第一个挡在他面前。正是这个原因,这人才能比其他人更快地清醒过来。
柳冉意识情况不对,她深知面对个健康的成年男性,以她们的体能完全不是对手。所以在再次投去一甩的虚晃一枪的动作后,她拉着香菱迅速望小道里逃跑。
转眼间,方才的两人钻入黑夜,消失得无影无踪。
松了绑的王韦顾不得扭动长时间不动的关节,脚往地上一跺,气急败坏道:“我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们都要给我抓住她们,我要将她们千刀万剐!!”
一束绚丽的烟花在黑幕中不合时宜骤然绽放。
柳冉蹙紧眉头,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王韦这老狐狸还留有一手。
身后的脚步接踵而至,他们竟然那么快追上来。
慌不择路,柳冉只能和香菱往比人头还高的芦苇地钻,那帮人像咬住肥肉不放的疯狗紧追不舍。
主仆二人不知转到哪里,跑着跑着,夜间时间绝佳的柳冉隐约间瞧见如星点般的光晕,心一喜,难道她们无意间跑回城内了?
她拨开面前的芦苇,就在触碰之际,她猛然察觉情况不对──芦苇前似乎站着一个人!
然而为时已晚,柳冉已经拨开那一层芦苇,在极端的危险中,身体做出极限的速度,另一只手摘下腰间的锦囊,向前面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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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对面却先行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拉,她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谁那么大胆子偷袭小爷?”
一路寻着踪迹跟来的谢舟听到后面的一片芦苇传来动静,没走几步,忽然一抹黑影掠过,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的动作,手已经抓住企图暗算自己的人。
柳冉踉跄几步,下意识抓住眼前的衣物。
衣襟在拉扯之中收紧两边,勒住他的喉咙,谢舟“啧”地一声,无意间扫过一眼,瞳孔震惊得老大:“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冉喘息间松口气,原来是谢舟,虚惊一场。
还没来得及解释,香菱朝后面一看,神色焦急:“少夫人,他们追来了!我们快跑!”
“走!”
慌乱中,柳冉抓着谢舟的手腕往反方向跑,打算兜回去甩掉他们。
谢舟不明所以被动一路狂奔。
“喂,究竟发生什么事?大晚上的,你俩怎么出现在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