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折腰gb》
1. 001 公报私仇
乾陵八年,世京的第一场雪,下在炎炎酷暑日。
这是开国以来,世京第二场六月飞雪。
同年,太子因私炼妖兵犯谋逆罪被禁足东宫,太傅沈重涉嫌太子谋逆案被捕入狱,所有亲眷流放外河。
沈太傅的亲眷不多,三代以内,只有一人。
沈太傅一生清廉正直,而立之年失发妻,不惑之年丧长子,如今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个刚及弱冠的儿子。
世京城中说起沈二公子,没有不心生动容的,女子倾慕爱慕者多,男子艳羡嫉妒者多,论才学品貌,沈二公子称得上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样的尤物流放外河,受那颠沛流离之苦,甚至可能死在途中……岂不可惜。
最终,在诸多势力干预下,沈二公子留在了世京——以贱籍之身。
这个消息以风一般的速度传遍世京大街小巷,几乎每个人听到之后都先愣住,然后眼中亮起或惊喜,或晦暗,或亵渎的光芒。
曾经连见一面都难如登天的天之骄子,如今只需花上些许银钱,就能进典音司听他卖唱一曲,甚至……还有那样的机会。
典音司是朝廷委派掌乐女官专门培养宫廷乐师的官家场所。
可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世京无人不知。
典音司,那里招待的不是普通人,是朝廷命官。
按照律法,朝廷命官不可逗留风月场所,可典音司又算不得烟花之地,此处是先帝主建,本是为大臣们提供赏乐品茗的朝后雅处,久而久之,发展成暗中私相授受的明处,上下心照不宣。
典音司每月逢双,迎接朝中大臣。
今日照例,乐师舞女们在午时之前练完各自曲目,开始筹备戌时的歌舞。
酉时左右,便有三两结对的大臣们陆陆续续来了。
掌乐女官弗枝同往常一样,隐在幕后,观察来往的宾客。
朝后大臣们换下官服,着自己的便装,锦衣各色,都是些熟面孔。
前些日子典音司来了那位曾经名冠世京的沈二公子,只第一天隐在珠帘后弹了一曲凤求凰,打那天起,典音司日日宾客满至。
如今典音司一座难求,弗枝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想到此人,弗枝嘴角一抿,神色荡漾。
就在这时,门口来了一群人,好几个熟悉的面孔簇拥着一名身形高挑的青衣女子涌入典音司,这个阵仗,说是众星捧月也不为过。
为首的女子,并不是弗枝熟悉的面孔。
但那是一张极为出众的脸,柳叶眉,丹凤眼,薄唇不经意扬着笑,像不羁的浪子做派,可矛盾的是,此人举手投足间分明一身官家气度。
不论周围的人说什么,那女子都只是含笑点头,不冷不热。
弗枝在名册最后一页找到了这位新客的信息。
还在错愣间,那头有人出声喊:“弗掌乐,还不快来引见雁大人。”
弗枝猛地回神,心跳加速。
这就是三殿下说的那位屡破劣妖案的司妖监天掌?坤乾上品境,离圣体一步之遥……名不虚传,好强大的气场。
弗枝按住胸膛乱跳频率,颔首问安:“雁大人,下官弗枝,是典音司的掌乐女官。”
她出了声,雁岚才注意到身边这位容貌普通的掌乐女官。
“你是掌事?”雁岚确认后,开口,“沈太傅之子,沈徊玉,可在此处?”
最初,弗枝有些意外这位雁大人雌雄莫辨的低沉嗓音,听她要见沈徊玉后,眼里便有了几分世俗打量。
来典音司,想见沈二公子的人很多,但这么直接的,她是头一个。
世京已经很多年不曾纳士入朝了,这是新帝即位以来第二个,也是今年朝中唯一新晋官员。
此人更为不凡的是,她年纪轻轻便是坤乾上品,在短短一年内,破获数件劣妖案,仕途青云直上,如今已是朝中三品官员。
这位雁大人入仕一年以来,从未踏足过典音司。这头一次来,果然也是为了见一见那位坠落凡尘的天之骄子。
弗枝说:“知道有贵客要来,早已让淮因准备好了,雁大人可有想听的曲儿?”
“听曲?”
一声嗤笑后,雁岚收起笑容,从袖中取出玄铁金司刑令,说:“司刑府彻查暗巷杀人案,抓捕嫌犯沈徊玉,听候审问。”
司刑府?抓人?
弗枝还没反应过来,门外鱼涌而入一批金枪卫。
沈徊玉不在大堂中,金枪卫翻遍了前庭后院,才在一处隐蔽院落找到那位清隽高贵的沈二公子。
簇拥雁岚的那群大臣也没料到这个局面,纷纷错愣面面相觑。等他们回味过来,典音司早已人去楼空。
.
世京在十日之内,接连发生三起命案,死者均为城中富家子弟。
三具尸体经仵作检查,都是被乱刀砍死,凶手刀法凌乱,却刀刀入骨,周围墙壁血迹斑斑,却丝毫找不到凶手留下的一丁点痕迹。
就像是,有人用念力操控着菜刀,将几人乱刀砍死的。
但能以念力操控菜刀,且刀刀入骨,有这种能力至少得是个上品境。世京内的上品境者均记录在册,经过排查调访都洗脱了嫌疑。
雁岚接过这个案子后,查到这三人在死前都曾去过典音司,且都对沈徊玉出言不逊过。
那几人离开典音司后,就死在了偏僻的胡同里,尸首被发现时已经臭了。
沈徊玉,有作案动机。
司刑府大牢,走出一男一女两名带刀侍卫。
“我不放心。”女子面色凝重说道,“世京无人不知沈二公子是凡体,倘若他是凶手,那得隐藏多深?”
男子则很淡定:“闻鹿,你就是瞎担心。”
他别有深意地说:“老大让我们走,是因为她对沈二公子,另有企图。”
闻鹿听出他话里的调调,严肃道:“大人不是肤浅之人。”
“呵。你知道什么,我可是连着给沈府递过一年拜帖。”伍阁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叹息道,“一次都没约出沈二公子。”
闻鹿疑惑:“你为何约他?难道你对……”
“是我约吗?是我吗?”伍阁恨她是榆木脑袋,“那一封封拜帖,都是老大亲手所写。”
整整一年,三百六十封拜帖,无一封得到回应。
沈徊玉只是一介凡体,虽有杀人动机,但不具备杀人能力,作为嫌犯,按流程应当先关押至司刑府外牢,这一来就抓进内府大牢……伍阁合理怀疑,老大公报私仇。
被怀疑公报私仇的雁大人,果然正在公报私仇。
作为暗巷杀人案嫌犯被抓进来的沈徊玉,他与雁岚之间应当是对立关系。
雁岚并没有立刻审问案情相关问题,而是将人请到刑座上,贴心地倒了一杯热茶。
然后才坐下来,开口问:“沈少爷,可记得我?”
她担心沈徊玉看不清似的,将座椅拉近坐到他对面,端起烛火与双目齐平。
大牢并不阴暗,相反,灯火通明。
这个举动显得多此一举,不知道沈徊玉有没有将她看得更清楚,但她实实在在看清了沈徊玉那张白玉无瑕的脸。
她相当清楚沈徊玉的美,那是一种克制的,给人温柔儒雅错觉的美,是不同于平常美男子那般耀眼夺目的美,他沉淀的气质像一块引人遐想的玉石。
出色的容貌让人移不开视线地盯着,盯着他看的人却不会觉得自己唐突,这本就是情难自禁的事。
她看了很久,知道了这些天他愈发消瘦。
沈徊玉的目光从她脸上轻轻拂过,认真看了几秒,摇头:“不记得。”
“雁岚。”她放下烛火,微微一笑,“沈少爷对这个名字总该有印象。”
沈徊玉反问:“这个名字跟今日提审我的案件有什么关系?”
雁岚笑容微僵:“也没有印象?”
她有点怀疑伍阁这一年没有将她亲手写的拜帖投给沈府。
“雁大人的名号,小人还是听过的。可是……请你快问,我今日还得回去。”
他的敷衍显而易见。就连拒绝人,都是这样温文尔雅,赏心悦目。
雁岚收起了不太正经的神色,盘问起三人遇害时他在何处。沈徊玉的回答滴水不漏,甚至每一次的人证都不下五个。
这说明,他每日,都有客人。
由于身边并未留人,雁岚自己记录,她记完了沈徊玉口中能证明他不在场的人证姓名后,紧皱的眉心发黑。
“这里面有一个人,三次都在场,能证明你当时在典音司。”
沈徊玉扫了眼她手中的册子,点头:“是,魏小姐每晚都能证明我就在典音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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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典音司的入场费不是小数目,能夜夜包场,非富即贵。雁岚盯着那个名字,想起皇城御林军统领姓魏,有个妹妹。
雁岚说:“即便如此,最多说明你不是直接凶手,也可能是买凶杀人。”
沈徊玉说:“我没钱。”
入了典音司的都是贱籍之身,此后,富贵凭人,生死不论,挣的钱都是官家的。这个规定谁都知道,偏偏这样问,无异于是在逼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他早已不是名门公子,只是一个人人可辱的贱籍罢了。
他的嫌疑其实很好洗脱,但明显面前这位雁大人有意让他不清白。
沈徊玉明确指出:“雁大人对我好像有点敌意。”
雁岚抿紧唇,没否认也没承认,说:“一年前,新科状元跨马游街,沈少爷也在。”
她忽然说起往事,像是在翻旧账。沈徊玉皱眉,跟着她的话仔细回忆自己可能出现的错处。
“你是那个状元?”
雁岚不置可否:“那日细雨绵绵,你在桥头买了一把红梅伞。”
“那时,你我……”沈徊玉不记得与她有交集。
雁岚说:“百姓们都在看热闹,我的马停在你跟前,你却没有看我。”
沈徊玉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她又笑着摇头:“也不是,你撑开伞时看了我一眼。”
“你没记得。”她笑,“也很正常。”
沈徊玉愣住。
他记得那日,那日是小疯子的头七。
他去了郊外祭奠,回城后街上鸣锣打鼓,喜庆洋洋,听说是状元游街。
是新帝即位八年以来,第二个新科状元。
围观的百姓很多,他也远远看了一眼,看到那马上之人头戴簪花,身着锦袍,披红挂彩,就想起了当年兄长高中时,也是这般……于是不敢再看下去。
所以是这么个原因?因为没认出她是偶然见过一面的甲乙丙丁,就被记恨上了?
雁岚推开他身前刑板,将距离拉近到一臂之遥。
她说:“那日惊鸿一瞥,我久难忘怀。”
“后来,我命人给沈府递拜帖,递了整整一年。”
是的,整整一年。
一直递到沈府被抄家的前一日,沈徊玉怎么会没有印象,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因他知道,所以只能更冷淡地说:“沈府每日的拜帖太多了,抱歉……”
话音未落,雁岚眉目一禀,掀了烛台,取来手铐,拷住他的双腕,高举起。
沈徊玉愣了一下,眼中疑虑一闪而过,很快,他弯起眼笑望着她:“……雁大人,不至于。”
他面色平静,笑容浮于表面。能看出来,这短短半个月,典音司让他学会了不少东西。
那张白净无暇的脸,眼尾却有一滴微红痣如朱砂,他看起来明明淡薄疏冷,眸中却似藏了一把钩子,摄人心魄,仔细一看,那神色又分明极其冷漠,好像在说她——有病。
是啊,他曾经是世京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每日给沈府递贴的人数不胜数,也许有人递了两年、三年,他也是不记得的。
要是谁都能约得出沈二公子,那此刻跌入谷底的沈徊玉就没那么让人想作践了。
雁岚不想作践他,她想让他亲手撕破自己的伪装。
“沈少爷应该知道,你有罪与否,全凭我一句话。”雁岚低头,将他双手挂在自己脖颈间,靠近,“你想怎么选?”
极其暧昧的姿势,已经丝毫不能说服自己忽略对方的用意了。
沈徊玉咬牙硬扯出一抹笑:“雁大人的意思是,就算人是我杀的,也可以判我无罪,是吗?”
雁岚盯着他含笑的眼睛,也弯起双眸。
“是。”
“但你不是凶手。”
沈徊玉笑问:“你怎么确定?”
她说:“这几日你都在典音司,不曾离开过,也不曾和陌生人见过面,你没有杀人时间,也没有买凶杀人的时间。”
沈徊玉收起笑容,将手抬高,从她脖子上抽回,“既然雁大人明白我是无辜的,放我走吧。”
“不不,”雁岚说,“那些人的死和你的确有关系。”
“什么关系?”
“还没想好。”雁岚松开了他,嘴角扯笑,“但我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
2. 002 流氓拜帖
雁岚,这个名字沈徊玉毫不陌生。
起初,这个名字作为从未出现过的拜访者印在拜帖上。
拜帖的前半段,字迹端正颇有风骨,正正经经在写,内容也合乎礼节。拜帖的后半段开始发癫,用的是放诞不羁的草体,好像是在考验他六艺全才的名头是不是浪得虚名。
他花了两天时间,辩出了后半张拜帖,结果,那是一段言语轻佻的邀约。
流氓。这是沈徊玉的第一印象。
谁家拜帖用草书,谁家拜帖第一次就邀人夜登画舫,共度良宵?
若放在从前,沈徊玉绝不会一忍了之。
可是那时,他只能当是没看到。
这种流氓拜帖他不是头一次收到,只是敢在上面署名的确实是头一个。
而且,这个名字,一直持续给沈府递了一年的拜帖。
最开始,他打发时间还看一看,对方的内容比最初那封有所收敛,还是意在邀他见面。后来,他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就再也没看过了。
新科状元这个身份,总会让他想起兄长。
他的兄长,新帝即位后第一位状元郎,也是难得一见的乾坤上品境天才。
那才是品貌才学皆为上乘的,真正的世家公子。
又想起来了……沈徊玉闭上眼。
沦落到典音司后,他想办法打探朝中大臣底细,在名册上也看到了雁岚的名字。朝中上下,唯有这个雁大人,入仕一年来,不曾踏入过典音司。
挺意外的,沈徊玉从一开始听到“雁岚”这个名字,就想起他曾经看过的几封流氓拜帖。
此人该是个风月老手,才算合理。
他留在世京,是为了替沈家平反,只可惜他是凡体,力薄如纸,要想搅动世京城的浑水,他需要借助上品境的力量。
上品境者,可以赐印。
交渡之时,若对方愿予,他能获得对方至少一成的力量。
但这是个风险买卖。
哪怕提前谈好交易条件,对方也有可能在关键时刻临阵退出,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有人不看重自己潜心修来的念力,妄图一成力,都要百般算计。
更别提赐印了。
若能得赐印,便能获得对方一半的念力。此长彼消,没有傻子会给一个贱籍赐印。
而且朝野之中,上品境者屈指可数。
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和一个不行,那就两个,三个……不重要了,只要能为沈家平反。
沈徊玉睁开眼,思绪回到面前的女子身上。
最初他只知她是状元出身,却不知这个不端不正的流氓状元还是个坤乾上品境。她的品境是在两个月前才记录在册的,那会儿正是沈家蒙难之时。
他看得到雁岚眼中直白袒露的欲念,她的念力气场很强,同时眼中的渴望也比常人更灼烈。
就是不知道,这股上脑的色心,能维持到几时,又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
沈徊玉不敢赌。
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人尽可夫。
赐印代表上品境者宣示主权,凡在其品境以下者,皆不可再近他身。
可是谁会折损自己一半的力量,给他一个贱籍身赐印呢。他不奢求赐印,只求得到哪怕一成力量,能够在一段时间内自保。
“想清楚了吗?”
雁岚给了他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他就真的考虑了半个时辰。
垂眸沉思的沈徊玉虽然赏心悦目,但没有证据证明他的嫌疑,再过一个时辰就得放人了。
雁岚说:“到底怎么选?沈少爷。”
沈徊玉缓缓抬眸,微笑着问:“雁大人想将我留在司刑府,总得有证据证明我行凶,我想知道,你准备给我这个无辜之人,冠以什么罪?”
雁岚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是拒绝。她并不意外,只是漫长的等待让她失去了耐心。
“三名死者身上,有劣妖的气息。”雁岚盯着他的脸,“皇城脚下,牵扯上妖的案子,都归我管。”
她手底下真正掌权的不是司刑府,而是司妖监。人到了司刑府,还有机会活着出去,一旦与劣妖扯上关系,进了司妖监基本就算是没了。
太子,就是这样没的。
沈府,也是这样没的。
沈徊玉便是想起她与太子谋逆案有关,很可能就是元凶之一,才断了与虎谋皮的念头。
他握拳,神色变得不那么从容,“雁大人,用力过猛了。”
“我只是区区贱籍,大人没必要给我扣上这么大顶帽子。”
说完,他眼尾染笑,靠在刑椅上。
“如你所愿,就在这儿做吧。”
“……”
雁岚一时没反应。
她看向沈徊玉,对方如染脂红的眼尾恹恹耷着,冷冷戚戚扫了她一眼,闭上双眸。
雁岚明白了,他是指在这儿让她速战速决。他以为自己只是看上了他的身体,他想让她得偿所愿后放过他。
沈徊玉,你何时学会委曲求全了,是典音司教的吗?
明白之后,她的心脏突然变得滚烫。
“对不起,是我没表达清楚。”
沈徊玉睁眼看她。
她那突然间的一脸正气,差点让沈徊玉怀疑自己自作多情,犹犹豫豫准备开口挽尊,就听她说。
“我是指,长期合作。”
“……什么?”
“不是一夜。”
“……”
“不是一次。”
“……”
“也不是在这种地方,”雁岚的语气像在商量,“我比较喜欢软的,床。”
沈徊玉用尽力气,让自己的表情没有失控,“……合作?”
他没听错,忽略掉后面的话,她一开始说的是合作。
她对一个贱籍说合作。
“我可以给你,我的两成念力,只要你跟我一年。”雁岚说,“比起那些不入流的上品境承诺给你的一成两成,我应该是很划算的。”
何止划算。
根据得到的消息显示,雁岚是极少见的直逼圣体的上品境,她的一成念力,抵得过那些初阶上品境一半力量。
只是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真的很像意图明确的骗子。
想骗他心甘情愿献身,得到后会在关键时刻一脚踹开他的骗子。
但要说毫不动心,假的。
他当然也动心。万一,是真的呢?
“一年么。”沈徊玉低头盯手,尚且还理智,“雁大人是因为这一年里没得到我的回应,心里憋屈吧。”
人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总有征服欲,雁岚写了整整一年石沉大海的拜帖,自然心里怨他。从前他是可以忽视朝廷命官的太傅之子,现在他只是阶下囚。
谁都能踩他一脚,谁都能……
“雁大人,别跟我开玩笑。”他说,“我贱命一条,没别的值钱了,你是想让我连最后的本钱都一无所有吗?”
他低下头,很是凉薄地自嘲一笑。
沈徊玉很少流泪,很少在人前流泪。
虽然他眼中那片水波没有聚成泪滴下来,但这样的神情,雁岚就当他是哭了。意识到这点后,她心底一震。
铁窗上那只绿嘴乌鸦,在此时鸣叫了一声。
雁岚猛地闭眸,整理好思绪,随后弯腰解开了他手上铁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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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时辰到了,”她说,“走吧,沈少爷。”
沈徊玉走的时候没回头。
他前脚走,雁岚后脚出大牢。
闻鹿在雁岚的示意下跟上了沈徊玉。
伍阁小跑到跟前,站在雁岚身后同她一起遥望两人背影。
伍阁说:“老大,沈二公子与此案无关吧?”
“难说。”
听到这两个字,伍阁之前的猜测就尘埃落定了,他敢确定,在牢里这几个时辰,老大用来审案子的时长不超过一柱香。
她从来不会用这种不确定、模棱两可的词判断一个案子。
难说,难说……难说的怕不是沈二公子涉案与否,而是他家老大没能一举得逞,正在想后招。
曾经吃不到的天鹅肉,一朝近在眼前,这要是都不咬一口,他合理怀疑老大不行。
回到后院。
绿嘴乌鸦落到雁岚左肩上,扑哧几下翅膀,尖嘴张合之间,发出嘶哑叫声。
雁岚半跪俯首,恭听。
“为何让他走?”鸦语里传出只有她能听懂的语言,“雁岚,你心疼了?”
雁岚说:“属下突然想到更为折磨人的办法,比起身体上的枯燥索取,骗取真情再将其毁之才更诛心。”
黑鸦发出嘤嘤笑声,很是质疑。
雁岚说:“属下还有一法,可将其炼成诱妖体质,以沈少爷的品貌,辅以诱妖之脉,以身诱妖,必能大有所获,可早日为殿下寻得修补镜体的药引。”
这才是正中下怀的良策。果然,再没有人声传来,黑鸦扑哧翅膀,飞走了。
闻鹿回到司刑府时,已是深夜。
雁岚披衣起身,打开门。
闻鹿说:“属下跟着沈二公子到了典音司,亲眼见他进了门。途中有人跟踪,那人极擅隐匿,所过之处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属下推断,此人至少是个初阶上品境。”
雁岚问:“那人可有杀心?”
“不曾有。”对此,闻鹿的回答很肯定,“此人自沈二公子出司刑府就紧跟了上去,应该是一直守在外面。”
“是男是女?”
闻鹿脸色难看,“没有痕迹。”
随后,雁岚出府,按照闻鹿所说,重走了一遍司刑府到典音司的路。
闻鹿说:“属下明确知道那人曾在这几处停留过,可是赶过去一点也没有残留的痕迹。”
“这世上没有什么无迹可寻,做了就有痕迹。”
说着,雁岚指尖抚墙。
念力穿墙而过,搜寻蛛丝马迹,最终在狭缝中找到了芝麻大点的一抹残迹。
她放到鼻间,皱眉。
“人血,混着劣妖味。”
几秒之后,她初步下结论。
“此人,和杀死那三名死者的凶手,是同一个。”
雁岚取出锦帕擦手。
闻鹿:“凶手是……妖?”
人血染妖味,大概率是吃人的劣妖混入了城中。
但不应该。
世京城有护国罩坐镇,护国罩是当今圣上云集了一百零八位上品境者献身所筑,妖邪不侵。倘若城中真的混入了劣妖,那便牵扯大了。
雁岚另有考虑。
“是吃了妖血的人,是个靠禁术提升的劣质上品境。”
这血是活人血,妖,却是死妖气。
凶手重现,又是没留痕迹。
雁岚猜测,此人的能力是消除。留没留痕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跟沈徊玉有关。
于是第二日,雁岚带着那芝麻大点的证据,又到典音司。
这回有证据表明此案涉及劣妖,雁岚名正言顺把沈徊玉带到了司妖监。
3. 003 不要脸
坐在司妖监崭新的审讯室中,沈徊玉没有昨日镇定。
他猜这人可能恼羞成怒,准备使卑鄙手段了。
他满怀偏见,听雁岚绘声绘色描述完昨夜的事件,沉默。
人倒霉的时候,走个路都能和妖扯上关系。他能说什么呢?他能怎么辩驳呢?再说,这个人要的是真相吗?
审讯室中,还有伍阁和闻鹿。
重述案情本该是伍阁的工作,但被雁岚抢去了,他只好待在一旁,看闻鹿记录案情。
“你这字……”
闻鹿:“咋?”
伍阁:“……很好。”
雁岚开始审讯。
“沈少爷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也属正常,毕竟你只是凡体。不过,那名跟踪者你一定见过,仔细想想,来典音司的人里,有没有举止怪异的?”
说完她撂下纸笔。
“慢慢想,把与你接触过的人都写上,有嫌疑的画圈。”
沈徊玉足足写了一刻钟,满满三页名字。
雁岚看沉默了。
“你到典音司不过半月,接了……接触了这么多人?”
沈徊玉说:“没纸了。”
不然他还能写。
雁岚:“不用写了,直接给你所有朝臣名单,你圈。”但是她看了一遍,知道这上面不止官员,还有平民。
沈徊玉换笔蘸了朱砂,第一个圈的,是雁岚。
伍阁露出看好戏的眼神,叫道:“你圈我们老大做什么?”
沈徊玉说:“雁大人,很可疑。”
他面色冰冷,字字清晰。
“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将我收押司刑府内牢,又无端猜测我与劣妖有牵连,将我带到司妖监。”他说,“雁大人,你不可疑吗?”
雁岚轻轻挑眉,不予置辩。
显然了,这人仗着在自己的地盘,对于苦主的控诉,毫不在意。
好不要脸。
沈徊玉甩笔:“没别人了,就你最可疑。”
雁岚说:“给我指指那个魏小姐。”
她记得御林军统领那个妹妹,是典音司的金标客人。
沈徊玉指给她看。
叫魏明伊。
雁岚说:“怎么不圈?这人风雨无阻,天天捧你的场,不可疑吗?”
“……”沈徊玉说,“雁大人,如果你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我有罪,我想,我可以离开了。”
“行……出去。”这话是对审讯室另外两个人说的。
雁岚拉开沈徊玉对面的座椅,坐下。
“我要跟沈少爷好好聊聊。”
闻鹿捧着案情文书,问:“那谁来记供词?”
在雁岚的白眼扫过来之前,懂事的伍阁将人拉走了。
咣当。
刚刚没关的刑讯大门,伍阁出门时给带上了。
“三成,我给你三成念力。”雁岚说,“跟我一年。”
还在执着。沈徊玉想不明白,对于上位者而言,得不到的东西有那么大魅力吗?
她靠近。
“我还可以帮你,替沈家平反。”
话是在耳边轻声说的,窗口的乌鸦也没听清,只知道两人亲昵地贴在一起。
沈徊玉眸色动容,勉力推她,“我说了不要跟我开玩笑……”
她捉住他的手,笑着说:“做都没做,少爷怎知我是玩笑?”
他动作一顿,又像是僵住了。
雁岚说:“尽快给我答复吧,沈少爷。”
加个沈字,听着就舒坦了。
少爷。
这个词,不该从别人口中喊出来。
那个会整天在耳边唤他少爷的小疯子,已经被一场大火,烧得尸骨无存。
唯一留下的……
他抬手,抚上眼尾那滴红痣,有些自怨自艾。
“我不松口,雁大人就不放我走?”
雁岚说:“是我的条件不够诱人,还是你不相信。”
这都不动摇,很不合理。
她知道沈徊玉忍辱烙上贱籍印也要留在世京是为了什么,他想为沈家平反,只是事涉东宫,没那么容易。
她都已经如此有诚意了,他为什么不动摇?难道有比她更有分量的靠山也向沈徊玉抛出了橄榄枝?
就在这时,伍阁推开门,神色慌张。
“老大,红窗巷又出现一具尸首。”
.
从尸身外看,死者也是被乱刀砍死,凶手使用的是同一把菜刀,周围依旧不留一点身份痕迹。
雁岚看过尸首后,命人盖上白布。
伍阁说:“老大,可以完全排除沈二公子的直接嫌疑了。”
雁岚摘下手套,没撘这句话,“他人呢?”
伍阁说:“看了尸体后,在那吐呢。”
尸体散发着恶臭,围观的百姓络绎不绝,捂着口鼻也要朝里面东张西望,也不知是看尸体,还是看沈徊玉。
雁岚开口:“此案凶手与暗巷杀人案是同一个人,今天起,由司妖监接管。”
司妖监几个字,跟在世瘟神一样,很快就将围观的人潮打散了。人跑远了还忍不住为沈徊玉可惜,跟妖扯上关系,都捞不到好下场。
“沈少爷,还好吧?”雁岚贴心递上帕子。
沈徊玉没有接,而是紧皱着眉,望着远处被抬起的尸体。
他说:“雁大人,这些人真的是因我而死吗?”
“也不一定。”
雁岚接过伍阁递来的档案,指着上面的姓名问他:“认识吗?”
沈徊玉看了,摇头。
雁岚提示:“此人三日前去过典音司。”
沈徊玉看着她,说:“我并不是每个人都记得。”
雁岚张嘴,又闭上,转身命闻鹿画一张死者人面像。
闻鹿说:“大人是怀疑此人有案底?”
“不,你画来给沈少爷认一认。”
闻鹿回想,尸体的面部还算完整,这会儿不还摆在那里吗?直接过去认不就行了。她刚想说话,就被伍阁拉走了。
闻鹿捂住口鼻看了一柱香的尸体,交来了画像。
沈徊玉看了画像,摇头:“没有交集,不熟。”
他的神色,不像作假。
那就奇怪了,前三条人命都跟沈徊玉有过单方面的冲突,突然来了一个毫不相干的死者,难道凶手是随机杀人?
食妖血的人,远比食人血的妖可怕,凶手是通过饮血将修为提升至上品境的凡体,走的本就是心术不正的歪门邪道,如果真是随机作案,世京城就要大乱了。
这不仅意味着案件变得更加复杂,还意味着她将失去扣押沈徊玉的理由。
“回吧。”雁岚挺不情愿地说,“沈少爷,你自由了。”
沈徊玉走的时候,留下一句,希望她能尽快抓到凶手,还世京太平。
伍阁知道,这就是没看上他们老大。
早日还世京太平,言外之意是早日还他安宁。
世京城中想巴结老大的人不少,这是第一个让老大吃瘪的,沈公子不愧是沈公子。
.
去过两次牢房,沈徊玉也警觉了。
晚上特意留心与他攀谈的人,留意坐在席上听曲的人,然后,他在角落里,看到了雁岚。
那人的身段容貌实在出挑,想忽略都难。更何况她靠在那太公椅上,神色散漫,不像来听曲,倒像来监视他的。
雁岚给人群里的暗线使了眼色,随后靠在角落躺椅上观察高朋满座的大堂,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挺罪恶的。
她看到那个坐在最前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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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魏小姐,身边两名侍从高举着一块纯金立牌,上面刻着沈徊玉的艺名。
淮因。
凡入典音司的贱籍,都不愿用自己的本名见人,会给另取称谓,算是艺名。
淮因。
雁岚无意识握紧手心。
他,用了自己的表字。
随后她招手,对闻鹿道:“去查查那位举金牌子,长期霸着最佳位置的魏小姐,家里是不是有矿。”
伍阁听到了,上前来说:“是的老大,魏家有矿,全大汝只有三块官家承认的私金矿,她家就有俩。”
伍阁是雁岚上任司妖监后跟着她的,他原本就生活在世京,对于城中的稀奇八卦了如指掌。
“这位魏小姐不仅家里有矿,而且从当年大国宴后沈二公子一曲成名开始,她就一直是沈二公子的疯狂乐迷,以前城里那些有名的拥趸团,都是她领头创办。”
“要不是沈二公子贱籍在身,她铁定已经给他赎身了。”伍阁扳起手指,念念有词,“这些年砸在沈二公子身上的钱……也够小半座金矿了。”
雁岚说:“那是挺败家的。”
伍阁还想接着说,却见雁岚撑起身,变了脸色。
刚才有人出言调侃沈徊玉,屏风后琴声未断,但她明显察觉到座下那片人群里晃过杀气。
一闪而过,然后无声无息消失了。
雁岚起身,穿过人群,走向月台。
魏明伊坐在前排,本来在陶醉听曲,陡然发现有人企图上台,立马跳起抓住她。
“姑娘,文明赏乐,请回到自己的座位。”
雁岚伸手在她那块金牌上敲了敲,“你这牌子挡我视线了。”
魏明伊耐心跟她解释,没有这牌子,其实也看不见人,沈徊玉是在幕后奏曲,他们面前只有一块透着人影的屏风。
雁岚说:“我花这么多钱,可不是来听一个冒牌货奏乐的。”
说完大步上台,一脚踹开正中央的绣屏。
咣当!
幕后的乐师吓得弹断了弦。
那名乐师根本不是沈徊玉。
观众席立刻就炸开了锅,吵着要退钱,并且合理怀疑起过往的每一次演奏,都不是沈徊玉本人。
他们每场都只在开始见过沈徊玉露脸,演奏的过程中从未见到真人。
今日知道自己花这么多钱,听个冒牌货,人群简直要炸开了。
“大家冷静冷静!”魏明伊立刻招呼家丁维持秩序,小跑上月台,顺便责备地瞪了雁岚一眼。
“二公子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请大家稍安勿躁,待查明清楚,大家有任何损失,全算在我魏老二头上!”
这才稳住了大半的观众。
不过有的客人完全是冲着沈徊玉来的,并不在乎那几两碎银,无论如何都要讨个说法。
今日宫中设宴,掌乐女官弗枝进宫赴宴,典音司的副掌事控不住场。来听曲的多是平头百姓,草莽无礼,甚至有人扬言今日见不到沈徊玉,就把典音司一把火烧了。
伍阁查遍了前后院子,说:“老大,没找见人。”
伍阁都找不到,别人自然更找不到。
雁岚不语,审视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
忽然有人猜测:“沈二公子会不会出事了?”
“听说前几日暗巷死掉的那几个人跟沈二公子有关,案子又被司妖监接手了……该不会,沈二公子遭遇不测了吧?!”
这个猜测一出,雁岚的耳朵都要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刺破了。
有人趁乱悄悄离开。
雁岚低声吩咐:“跟紧这些人,看清楚他们都去了哪。”
然后她退出嘈杂人潮,来到后院假山。
一双散发着幽幽冷光的眸子,从假山狭缝里射出,无声落在她身上。
4. 004 合作愉快
雁岚打开机关钻进假山暗道,吹亮火折子,蹲下看沈徊玉手上的麻绳。
大厅内的争吵震耳欲聋,想必沈徊玉已经听到了。
她没多做解释,解开麻绳,揉了揉他泛红的手腕,笑说:“让他们请沈少爷到此小留片刻,他们居然这么对你,该罚。”
她笑盈盈看沈徊玉。
对方一副无语神色,欲言又止,最终他用自己的手挡住她的手,握住手腕,疏离冷淡:“里面什么情况?”
“你没听到吗?”她说,“一群人为你生为你死。”
“我只听到他们喊退钱。”沈徊玉推开她起身,“我没钱。”
雁岚说:“不重要,你的魏小姐会给你兜底。”
沈徊玉回头看她。
雁岚觉得那一眼里有鄙夷,偏偏从他的脸上表现出来,竟有点赏心悦目,她伸手将沈徊玉拽住。
“这里没别人,我最后问一遍。”她说,“成不成?”
沈徊玉微笑:“雁大人这么有本事,怎么不直接强取豪夺呢?”
雁岚听出他在讽刺今晚的事,自知理亏,只固执强调:“我真的是最后一遍问。”
沈徊玉不说话,淡漠看她。
“沈少爷,你是嫌一年太长,还是嫌三成不够?”雁岚锲而不舍,“你总得给我个商量的由头。”
她言语恳切,握住他的那只手热得发烫。
“三成,已是我的极限。”
太过真诚,像真的一样。
沈徊玉想走,想到外面吹吹冷风,好让头脑不至于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发热,做出不明智的选择。
她认真的样子让沈徊玉感觉到自己的动摇,他几乎快要相信。
雁岚不松手。
僵持了一会,他说:“雁大人,我是贱籍之身,今日我能答应你,来日我也能答应别人。”
雁岚手紧了紧,扯笑:“不重要。”
不重要。
沈徊玉原本对她是有一些好感的,认为她应当不是那些肤浅的只图一时欢愉的凡夫俗子,看来是他想多了。
终究也是俗物。
他垂下眼眸,慢慢笑了,笑容入水,淡而薄凉,又慢慢贴近她耳边,缓了口气:“那就,合作愉快。”
他身上若即若离的幽香还未散去,冰凉的手掌已经从她火热到湿润的掌心中抽离,留下一阵冷。
雁岚握紧手心,捂住不安分的心脏。
他刚刚在,在挑逗她吗?
少爷……学坏了。
不过,她喜欢。
大厅内已经被御林军控住场面。
魏明伊身边站着个高她一头,身披御林军统领盔甲的男人。
雁岚没见过魏广昭本人,今日初见,就凭他和魏明伊七分相似的脸,断定了这二位是亲兄妹。
他们正在盘问沈徊玉去了哪里。
沈徊玉的解释是吃坏了肚子,不得已出此下策。
他的说辞,配上他苍白的脸色,以及足以叫人神魂颠倒的歉意笑容,让人不好意思刨根问底了。
魏明伊第一个站出来,表示理解:“二公子这件事确实有欠妥当,但情有可原。至于大家的损失,今日场内所有的开销,由我一力承担……”
后面说了什么,雁岚没细听,她见到一只乌鸦飞入,落到二楼窗台。
魏明伊还在说:“二公子身体不适,今日就别勉强了。大家散了吧,明日我包场恭迎各位。”
雁岚靠在红漆金纹桩后看着。
魏明伊把所有人打发走了,然后满眼发亮跟沈徊玉聊了起来。
雁岚刚抬脚往那走,门外就涌入一股熟悉的念力气息。
她脸色一变。
“淮因,你可吓死本王了。”
声音传来后,石青蟒服率先映入眼帘,随后才见一张年轻,英气飞扬的脸。
众人齐声下跪。
“拜见三殿下!”
唯有沈徊玉站着,直至三皇子来到跟前。
齐商洛丝毫不恼他不跪自己,明睿双眸含笑,自上而下打量他,“本王听说你失踪,马不停蹄地就来了,你没事吧?”
他语气关切,像真情流露。
“殿下说笑。”沈徊玉冷淡开口,“我只是在茅房待久了。”
这样粗俗的话本不该从清贵儒雅的沈二公子口中说出来。但他们一同长大,彼此知晓对方的过去,他知道沈徊玉没跟他装。
他连装都不装了。
齐商洛笑出声,遣退众人,唯独叫住雁岚。
然后,他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转头看沈徊玉,笑说:“你沦落到典音司,受尽苦楚,我现在才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
沈徊玉只是笑,无关痛痒。
齐商洛说:“虽然如今我们身份有别,但往日情分尚在。淮因,你还当我是兄弟吧?”
沈徊玉叹息,“长郡,我知道让我以贱籍之身留在典音司的人,是你。”
“是你向皇上提议,将我贬为贱籍。美名其曰,替沈家留存一丝血脉,留着我在大国宴上振国风。”
齐商洛仍然真诚:“外河凶险万分,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沈徊玉烦了,不打算继续和他玩虚与委蛇的文字游戏,他严肃正经盯着齐商洛,直言道:“太子被叛谋逆后,是你第一个参沈家一本。”
齐商洛眼中尚存的几分温度,随着他的话音冷下去。
“原来你都知道啊。”
他看了眼雁岚。
雁岚低头,说:“殿下,此事并非是我透露。”
沈徊玉叹了口气。
“长郡,你忘了吗,你的能力是监听。你送给我的那枚传音玉,我一直都带在身上。”
齐商洛皱起眉,不知道沈徊玉忽然说起往事是不是要跟他打感情牌。
“你也一直带在身边吧。”沈徊玉说,“沈家落难这一个月里,你每天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一清二楚。”
齐商洛一噎:“你的传音玉不是坏了吗?”
“重金,修好了。”
……
齐商洛无话可说,忽然感到很无趣。
他不想看到沈徊玉这张沦落至此还波澜不惊的脸,这张漂亮的脸上从来都是平静、淡泊、从容,他不喜欢!
可是他又想起沈徊玉刚刚的话……沈家并不富裕,他舍得花重金修好他给他的传音玉,也算是……
他决定给沈徊玉一个机会。
“念在我们往日的情分,淮因,我今日给你机会去说服沈太傅认罪,只要沈太傅愿意指认太子谋逆……”
“沈家无罪,为何要认?”沈徊玉沉声开口,“太子的罪,也轮不到沈家来指认。”
“你不去?”
“恕难从命。”
“呵……”齐商洛眼中横生戾气,笑声未落他一脚踢在沈徊玉膝后,在他被迫跪下时,狠狠踩中他的小腿。
“那就怪不得我了。”齐商洛收起自己的好脸色,“我不相信沈太傅会亲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过得如此生不如死。”
听到这句话,沈徊玉先是感到庆幸。
他们打算用自己威胁沈重,这说明,他们不敢对沈重用大刑。
沈重就算涉嫌太子谋逆案,沦落天牢,也还是天下文人典范,声名在外,他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太子被禁足东宫后,谋逆案再未拿出过新证,他们想用沈重的威名定太子的罪。
父亲不会屈从的。
绝不会。
他害死了兄长,是沈家的耻辱。就算自己被折磨致死,沈重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齐三明知道自己与沈重之间的父子隔阂,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人命,沈重不可能因为他受辱而就范。
他只是找了个借口可以一直羞辱他。
该死的齐三……脚下丝毫没有留情。
疼,好疼。
沈徊玉疼得表情扭曲,又想笑,笑他无聊,笑他卑鄙,又想笑自己识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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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
为什么他和齐三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他对自己满含怨气……他想不通,只知道感觉到齐三的不对劲时,已经成事实了,最终他咬牙说:“祝你成功。”
齐商洛挪开脚不看他。
“雁岚,你不是一直说想尝尝沈二公子的滋味么,今日,就让你如愿。”
雁岚俯首低头,逼自己忽略掉侧方射来的锐利目光。
“谢殿下。”
齐商洛面带笑意:“玩玩可以,别让他得到你一丁点念力。也别,玩死了。”
齐三真的很了解他。
他一定记得自己曾说过将来成家立业,要娶贤良淑德的妻子,他当一家之主,绝不屈居人下。所以他把自己扔给雁岚,想覆灭他掌控者的梦。
只是可惜,他已经先一步看开了,没让他羞辱到。
齐商洛走了,雁岚站起身。
那窗边的乌鸦,又鸣叫一声,仿佛在提醒她,认清自己的站位。
雁岚收回伸向他的手。
沈徊玉刚弯腰撑地,一阵剧痛就让他双眼一黑。
痛劲从地底钻上来,排山倒海翻天覆地,冷汗从鬓角浸开,润红了那张白玉无瑕的脸。
雁岚蹲下身,按住他左腿膝盖,以念力探视,“骨头错位了。”
沈徊玉欲言又止,见她要给自己正骨,已经先一步作出忍耐的表情了。
但雁岚停下了动作。她垂下眼眸,一声不吭,突然残忍地在他膝上一摁。
“啊疼,疼!!”
沈徊玉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做,汗水瞬间冒出。
“疼就对了。”雁岚说,“这只是开始,沈少爷觉得自己能坚持到几时?”
“直到我死。”沈徊玉冷汗洗脸,双耳绯红,仍旧语气坚决,“我绝不去说服沈重。”
雁岚瞥向窗台,乌鸦不见了,应该是被他的叫声惊走了。
“忍着点。”她说。
话音刚落,就听咔哒一声脆响,沈徊玉有失风度的嚎叫声响彻大堂,整个人疼得蜷缩成一团球。
他含糊不清骂了几句。
没听清,但确实是骂,那语气她熟悉。
雁岚笑了,“没听清,再说一遍。让我看看清风霁月的沈二公子,会用什么骂人的词。”
沈徊玉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起不来?需要抱吗?”雁岚好心伸出手。
沈徊玉用躺回地板的动作拒绝了她,问:“合作还算数吗?”
“怎么不算?”
“你是齐三的走狗。”他冷哼,“我凭什么信你。”
原来刚刚骂她是狗。
雁岚顺势躺在他身边,地板咯得她骨头疼。
“你应该信你自己。”雁岚说,“到时,我若不给你说好的三成力,你就抱紧我别松手。”
她给沈徊玉提了好建议。
瞎扯淡的好建议。那个时候他是弱势方,能省下多少力气拉扯?想走的人留不住的,留不住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眼下,沈徊玉更关心另一件事:“你的特殊能力是什么?”
雁岚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次品境者,开始显露自己的特殊能力,直至上品境,方能达到运用自如。每个人的异能都是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尤其是那种罕见的,或是利他性很强的能力。
三皇子的能力是附身活物并与其五感相通,她周围那些随处可见的乌鸦,就是三皇子念力的载体。这并不少见。
至于她的能力,雁岚卖了个关子。
“你以后会知道的。”
沈徊玉不意外她选择跳过这个问题,毕竟他们之间,还没有信任可言。
“你真的会给我三成念力?”沈徊玉说,“按照齐三的说辞,他是要你连吃带拿,分文不给。”
雁岚想了想,说:“那样的关系不长久。而且我比较喜欢你情我愿。”
她还在诱哄。
她看起来,真的很有诚意。
5. 005 十皇女
闻鹿将今日在典音司举止有异,半途离开的那些人逐一摸了底。
雁岚看了名单,问:“魏二小姐离开典音司后,去了何处?”
伍阁嗅出端倪:“老大怀疑魏小姐?”
雁岚甩给他一个“没可能吗”的眼神,说:“她是沈徊玉的头号乐迷,有充分的作案动机,我今日近距离感应过她的体质,是坤乾下品境,能力不足以杀人,但她有钱,可以雇凶杀人。”
伍阁说:“这么推论也有道理,但据我所知,魏小姐是出了名的有仇当面报仇,她家大业大,自然不怕得罪谁,没必要雇凶杀人多此一举吧,更何况,那些人虽然无礼,但罪不至死,何必取人性命。”
伍阁推翻了她含有偏见的猜想。
“而且,魏小姐是拥趸团团主,最不想看到有损沈二公子名声的事发生。”
雁岚也不瞎扯了,回归正题,说出了她今晚真正的收获。
“凶手,今天就在典音司。”
伍阁随着她严肃的神色正襟危坐。
雁岚说:“是个女人。”
她用念力感知,那股杀意虽然转瞬即逝,但她及时锁定了方位,方向所指的那群人中,有一个容貌可疑的女人。
那女子明明模样清秀,眼底却一片混浊,隐隐透着股杀气。
雁岚从档案中翻出那人的画像,如她所料,此人是个屠户。
屠户眼里有杀气情有可原,只是,雁岚说不上来,她总觉得这个蔡屠户不止杀过猪羊。
次日早上,雁岚收拾齐整,神清气爽走出司妖监。
伍阁伸着懒腰神情恍惚走过来时,就听她在那嘀咕中午吃什么。
伍阁立马说:“消极怠工啊老大,刚点卯就想中午吃什么。”
“吃肉吧,红烧肉。”雁岚没理他,“听说柏杨街有家新开不久的肉铺,味道很特别。”
伍阁迷迷糊糊跟着,观面色盲猜老大心情不错,又想到柏杨街离典音司只隔了一条街,她该不会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这次他猜错了,雁岚是真的去买肉。
看到肉铺老板时,伍阁瞬间精神。
这就是昨日筛出来最可疑的那个屠户。
蔡屠户中等身材,二十岁上下,腰间插着三把菜刀,若不看她的眼睛,那张脸称得上清秀。
肉摊棚沿投下的阴影刚好遮挡了那双眼,但阻止不了雁岚用念力看清那双阴瞳的真面目。
眼眸晦暗,阴冷森寒,像躲在臭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但又似乎,还没有完全泯灭良心。
雁岚为自己突然窜出的直觉感到诧异。
一个宰羊杀猪的屠户,会有闲情逸致到典音司听曲,本就是少见。莫非此人,也是沈徊玉的乐迷?
伍阁在买肉的时候,非常娴熟地与蔡屠户唠起了嗑。唠着唠着,他自然而然地问起家长里短的问题,最先,蔡屠户顾着切肉,他问什么答什么,直到伍阁问起昨日在典音司赏曲的事,蔡屠户警惕了,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狠厉阴气。
就连雁岚看到了都觉得心尖一凉。
她坐在街边茶铺等待伍阁,观察蔡屠户的行为举止。
就在这时,她看到沈徊玉。
他的出现总是引人瞩目,街头传来窃窃议论声,雁岚就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意外之喜。
她原本只是来查这个蔡屠户,没想到还能见到沈徊玉。
他……是来找自己的吗?
雁岚稳如泰山,注视沈徊玉走到身前,然后,她挑了下眉,用眼神询问他的来意。
沈徊玉坐在她对面,向店家招手,要了一壶茶,又向身边的一名白衫女子低声说了句话,那女子便往肉铺去了。
雁岚看着那名女子停在肉摊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流光。
雁岚看着肉铺,问沈徊玉:“沈少爷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沈徊玉不懂:“说什么?”
雁岚看向他。看见她也不打一声招呼,总不能真是来买肉的吧?
雁岚烦躁地别过脸,就在这时,她与蔡屠户的眼睛短暂对视,心上疑云凝固片刻,她起身,走到沈徊玉身边,坐下。
沈徊玉不明白她的举动,要起身,被她摁住。
她的手一碰到沈徊玉,蔡屠户的眼底就仿佛炸开了数道黑色的裂口。
雁岚又想笑,又想叹气。
她靠近沈徊玉耳畔,盯着蔡屠户再难以掩饰杀意的眼,轻声道:“少爷,又有人为你生为你死了。”
她的举动不止让蔡屠户暴露了真面目,还让过往的路人咬牙切齿。
沈徊玉皱眉忽略掉她的称呼,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蔡屠户猛低下头。
雁岚说:“这么一看,蔡娘子也是个可人儿呢。”
她问沈徊玉:“有印象吗?”
蔡屠户手中动作不停,眼睛却频频望向这边,若是与沈徊玉撞上,那瞳孔里就仿佛生出一汪春水,又被死死掩饰住。
雁岚用念力看得一清二楚,双手抱臂无声摇头。
沈徊玉则看得没那么清楚,他观蔡娘子面貌,的确有些眼熟。
“见过一面。”沈徊玉说,“初见时她还是个姑娘,想不到已经成婚了。”
不等雁岚仔细审问,他主动将事情全盘托出。
那是沈家没有落魄之时,他偶然救济的一位农户女。农户一家是举家逃荒来的,拖家带口十余人,想将大女儿卖了换钱,在世京郊外安身立命。
他看到,就顺手援助了一下,没让一个清白的姑娘沦落风尘。
他在典音司见过此人几面,只是她从未与自己搭过话,他也没细想。
雁岚听完后,心里有了定论。
这时,街头传来一阵马蹄声,达达如雷,声势浩大。
是十皇女的马车。
十皇女在两个月前回母族参加祭典,今日是回朝了。
她一向张扬,后院的面首死一个纳一个,喜事和丧事都办的风风光光。回城的马车也不例外,车轮系铜铃,白马披红裳,生怕谁不知道她齐未襄回来了。
铜铃声停在茶摊旁。
雁岚顿感不妙。
那马车里伸出一只白皙似雪的手,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眼,很快放下手里,接着咚咚咚几声,十皇女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她直奔沈徊玉。
“淮因,果然是你!”
语气中难言欣喜,十皇女走进后看到沈徊玉腕上的白绳,愣住,又看到他身旁的女子,脸色一变。
她跟雁岚不对付,朝野皆知。沈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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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从前和此人也并无交集,为何现在他们会在一起?
还有他手上的白绳……她是典音司的常客,那东西该是贱籍所有。
这两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她……回来晚了吗?
沈徊玉朝她颔首:“十殿下。”
齐未襄的目光在他与雁岚之间流转。
雁岚低头唤了声十殿下。
她有些诧异,齐未襄在两个月前还只是坤乾次品境中阶,没想到短短两个月时间,她就破镜成了上品境初阶。
这两个月,她回青鸟母族做了什么?
齐未襄终于收回目光,指着沈徊玉手上的白绳,说:“你如今,在典音司?”
沈徊玉说是。
雁岚看不明白了。
齐未襄从成年之日起就广纳面首,充盈后院,她对沈徊玉之心更是昭然若揭,世京无人不知,现在沈徊玉落得贱籍,她不应该高兴吗?
十皇女的脸色绝称不上好,她有些怅然若失,看了看沈徊玉,又看了看雁岚。直至身边的侍女提醒她该回宫面圣了,她才点了点头,看向沈徊玉,欲言又止。
走之前,她说:“我,我再来看你。”
雁岚目送她的马车。
“沈少爷果然艳福不浅呢。”她说,“这下十殿下要得逞了。”
当初十皇女对沈徊玉可谓是高调求爱,又求月老又求圣旨的,但都被沈太傅婉言回绝了。
当初的身份势均力敌,现在,唉,危矣。
绾衣买好了肉,回到沈徊玉身边,他也没对雁岚的调侃有任何反应,只是无所谓地嗤笑了声。
雁岚跟上他的脚步,怀疑:“沈少爷是不打算合作了吗?”
沈徊玉说:“你是齐三的走狗,我信不过。”
雁岚看了看四周,一只绿嘴乌鸦正立于二楼木栏上,随着他们的行进而紧随。
雁岚咬牙,说:“那就这样吧,沈少爷可别后悔。”
说完,加快速度离开。
沈徊玉停下脚步。绾衣低声道:“二少爷不是已经决定……为何又要……”
沈徊玉说:“三成念力……还不是最好的筹码。”
雁岚知道自己还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她意识到沈徊玉在试图拿捏她,她决定不再妥协,也晾他几日。
如今十皇女回京,城中又多了一个潜在危险,她需要一个理由,将沈徊玉困在司妖监。
理由说来就来。
闻鹿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经调查,红窗巷死的那个男人,是个私下为富商豪绅拉皮条的,他虽然没有跟沈徊玉正面起冲突,但从典音司离开后,就开始琢磨如何将沈徊玉弄到手,辗转卖到哪家哪家。
闻鹿走访调查,从死者生前最后见过的几人入手,问出了这件事。
雁岚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
蔡屠户应是沈徊玉的疯狂乐迷,但她的疯狂与魏明伊不同,她更为阴暗,才会对羞辱过沈徊玉的人起杀心。
可蔡瑶娘若是坤乾上品境,怎么会只是一个普通屠户。她今日在茶摊观察,也不曾发现蔡屠户身上有念力气息。
雁岚翻遍在籍册,都没有发现蔡瑶娘是上品境的记录。
是真是假,恐怕得麻烦沈徊玉亲自一试了。
6. 006 赐印
就在雁岚打算亲自去找沈徊玉的第二天,十皇女向圣上请的圣旨到了。
当初皇帝不允十皇女的赐婚请求,是碍于沈太傅。如今沈重是戴罪之身,沈徊玉是贱籍之身,面对十皇女的赐婚请求,乾元帝先是叹气,命掌印太监向十皇女说明沈徊玉已是贱籍,不可能入主正宫之位,甚至不可能让他以贱籍之身入府。
十皇女苦苦哀求,乾元帝才同意,允她将沈徊玉接回公主府,一个月后,还得放回典音司。
雁岚得知消息后,火速赶往典音司。
沈徊玉已经上了十皇女的马车,扬长而去了。
十皇女修为猛增,应该是有青鸟族的圣器加持。
雁岚又突然想起。
上品境者,可赐印。
马车内,齐未襄满怀愧疚说起自己的计划。
“太子之事才有苗头时,我就预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她的能力和乾元帝一样,是预知,只是她能预知的范围很小,而且能力薄弱,即便如今达到上品境,预知能力依旧不及乾元帝一成。
有谣言传出太子饲养妖兵意图谋逆之时,她就做了一个梦,梦见沈太傅一家被此事牵连,沈徊玉被流放外河。
那时她只是个坤乾次品境,为了将来留住沈徊玉,她前往母族寻求早日破镜之法。只要成为上品境,她就可以为沈徊玉赐印,将他留在公主府。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十皇女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徊玉说:“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他被烙上贱籍印,到了典音司。
“半个月……”十皇女喃喃道,“要是我,再快半个月……”
世事没有如果,十皇女顿在这儿也说不下去了。
沈徊玉叹气:“殿下,不该为我去求旨。”
十皇女却说:“我要为你赐印。”
沈徊玉说:“皇族不可为贱籍赐印。”
十皇女还想说什么,马车突然一陡,停了。
车夫:“殿下,马车被雁大人拦下了。”
十皇女语气不善:“她来做什么?我可没找她麻烦!”
雁岚的声音稳稳传入车内:“司妖监办案,逮捕嫌犯沈徊玉入大牢候审。”
语调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烦请殿下放人。”
十皇女撩起车帘,掀眼看她,“司妖监?他犯了什么事,轮得到雁大人亲自来抓。”
雁岚说:“涉嫌妖血禁术,殿下,要在这儿听吗?”
世京城有护国障,多年来鲜有妖邪入侵,近些年才开始频出状况。涉及劣妖的案件都异常敏感。
十皇女跟着来了司妖监。
内牢是刑讯重地,在雁岚的劝说下,十皇女只好等在外厅,沈徊玉进内牢之前,她告诉沈徊玉“有她在,不用怕”。
十皇女的母妃深得皇帝宠爱,自然她从小到大要风得风,整个朝堂上下,也就雁岚不卖给她几分薄面。
她这话不仅是说给沈徊玉安心,更是说给雁岚听。
内牢刑房。
雁岚还没坐下,嘴巴已经开始阴阳怪气。
“沈少爷果然是我见犹怜,连一贯流连花丛的十殿下都对你格外恩泽。”
她自己说的她又不爱听,说完之后烦躁坐下,板着脸翘起腿来。
沈徊玉忍不住笑:“雁大人该不会又在假公济私抓我受审吧?”
“是又怎样。”雁岚说。
“你。”沈徊玉无语。“你堂堂司妖监天掌到底是怎么当上的?我不信齐三有这么大能耐,能把一个废物捧到这个位置。”
雁岚淡淡勾唇,说:“沈少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知天下大事,世京之外妖物横行,世道已经乱了。”
沈徊玉想起来了。
自太子谋逆案后,世京城外就涌出了大量妖物,边郊的百姓都在往拥有护国障的世京城内迁移。
十几年前,世京还没有护国障,炼妖世家温家还留存血脉,人妖和谐共处。自温家灭门后,炼妖术失传,妖物不再为人所驱使,曾通人性的妖开始恢复兽性,作恶人间。
雁岚是极为少见的年纪轻轻就只差一步之遥直逼圣体的坤乾体,属于上品境高阶,有能力收伏作乱的妖邪。
她正是因为伏妖有功,才仕途青云直上,短短一年就统领了司妖监。
在此之前,任司妖监天掌一职的那些人,不知有多少死于劣妖之手。
沈徊玉知道,她一定有些本事,只是她的态度总是不正不经的,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的本事。
雁岚整理完手里卷宗,头也没抬将蔡屠户的嫌疑说给沈徊玉听,他表示一切配合。
雁岚又抬头,问:“你是真的想跟十殿下回去?”
沈徊玉皱眉。怎么又扯到这个了?
她又说:“可她只是个上品境初阶啊。”
雁岚想不明白。
“她后院的面首比我司妖监关押的犯人还多,她不会真心对你的。”
沈徊玉笑了。他从雁岚莫名其妙的态度中看到一丝转机。
对于雁岚的劝言,他似听非听地点点头,“她说,要给我赐印。”
雁岚愣住,皱眉,理智分析:“初阶的五成念力,抵不过高阶三成。”
“不重要。”沈徊玉学她说话,“跟了她,我还能再跟你。只要雁大人不介意。”
雁岚脸上表情凝固。
没错,上品境高阶可以覆盖初阶的赐印,反之不能逆。对于沈徊玉而言,这的确是更划算的买卖,多劳多得。
去他的多劳多得。
雁岚微笑说:“你跟谁,不重要,不重要。但第一次必须跟我。”
沈徊玉垂下眼眸一笑,笑容有些无奈,看起来像是要向她妥协了。
雁岚耐心等待,见他手指搅着腕上白绳,正三次反七次,正五次反三次,没什么规律。
“那看来,我与雁大人,没有开始的必要。”他就这样开口了。
雁岚心里咯噔。
叮——
审讯时间到了。
她得放沈徊玉离开。
十皇女更是在铃响后马上差人来催,带走了沈徊玉。
十皇女的马车离开司妖监后,三皇子的乌鸦如期而至。
黑鸦落在刑讯室桌案上,拉回了雁岚三分神智。
她起身,俯首听命。
鸦语说让她尽快实施计划,将沈徊玉炼化为诱妖体质,并再次提醒,不能让他得到一丝念力。
以他对沈徊玉的了解,仅仅是让沈徊玉屈居人下,就足够折辱他了。
黑鸦飞走后,雁岚坐在刑讯室里,出神盯着案上的卷轴。
沈徊玉当她是三皇子的走狗,已然对她紧闭心扉,恐怕已经在心里全数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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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自己。
他挺记仇的。
表面看不出来,实际上已经将她处以极刑了。
第二日,沈徊玉离开十公主府,亲自到蔡屠户的肉铺上买肉。
往常这时肉铺的客人多,今日意外冷清,沈徊玉站在那儿前后,都没有人来。
蔡屠户听到声音从里屋出来,见到沈徊玉后明显一怔,眼眸随之缓缓睁大。
“呃……您,您要点什么?”她结结巴巴问。
沈徊玉说:“我不买肉。听说你刀法好,想请你到府上帮忙杀一头猪。”
蔡屠户眼中光芒一暗,“府上,杀猪?”
司妖监的下属拦住了买肉的百姓,雁岚就在街角,身体高度紧绷,关注蔡屠户的反应。
她是凶手,八九不离十了,若是她对沈徊玉有过激反应,刚好抓个正着。可这样的情况,雁岚不允许发生,她的念力化为一支利剑,随时准备刺穿蔡屠户的心脏。
等了许久,蔡屠户周身的气场都没变化,依旧是软软绵绵裹着沈徊玉。
沈徊玉拿不准她的态度,取出银锭想放,面前不是猪肉就是油腻的菜板,只好握在手中递给她,“蔡娘子,考虑一下?”
蔡屠户紧紧抿住了唇,用力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颤抖地伸出,接过银锭时也没敢碰到他,“既是沈公子请,哪有不去的道理。”
这就是应下了。
她的反应让沈徊玉生出一股奇怪的感受。
他确信,他见过她。
初见此人时,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那应是两年前了,两年时间,姑娘出阁,成婚生子,合情合理。
可是这么干干净净的女子,为何会走上杀人取心的不归路……即便有过一面之缘,滴水之恩,也不必为了他犯下杀人的罪吧。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闭店打烊,蔡瑶娘回屋换了身新衣裳。
沈徊玉问:“没卖完的肉……”
蔡瑶娘说:“不重要了。”
沈徊玉说:“不如全卖给……雁大人吧,她爱吃。”
说完,靠在墙头看戏的伍阁就被推出来,他面不改色,付了买肉钱。
蔡瑶娘说:“猪是在雁府吗?”
伍阁看了看沈徊玉,点头,“是,就在前面不远,随我来吧。”
这就没沈徊玉什么事了,他不打算去雁府。
蔡瑶娘问:“沈公子不去吗?”
伍阁使劲给他递眼色,沈徊玉回头瞥见雁岚也对他使眼色,只好说:“去。”
蔡瑶娘与他同行,落半步,起初频频看他,到后面人烟罕至了,就低下头,掩住了眸子里的晦涩难懂。
雁岚紧随在后的脚步逐渐显露。
蔡瑶娘忽然停住,猛地抬头,“沈公子,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话落之时,她腰间飞出两把油光满面的菜刀,双手紧握。
无形利剑瞬间穿过她的肩骨,蔡瑶娘左臂脱力,紧随着,雁岚冲上前,将沈徊玉往身后猛地一拉,与蔡瑶娘展开贴身搏斗。
没了一只左手的蔡瑶娘,用念力操控起掉在地上的菜刀,与雁岚周旋,她节节后退,企图逃离。
不料此处已经被司妖监布上天罗地网,前后皆是追兵,最终她念力失衡,被伏在地。
雁岚凝神静力,上前,弯腰在她后颈上一点。
藏得好深,上品境初阶。
7. 007 天阴市
司妖监的大牢,至今没人扛得过。
蔡瑶娘扛了整整三天,终于松口。
她交代,自己的确是凡体,是靠禁术提升至坤乾上品境。
至于是何处流出的禁术,又是哪里提供给她的妖血,她就只字难提了。
“他们管那个地方叫天阴市。”蔡瑶娘有气无力说,“至于其他我真的不知道了。”
手中的琉璃珠没有波动,她说的是实话。
蔡瑶娘撑着最后一口气,开口恳求:“沈公子……别忘了让我见一面沈公子。”
说完,彻底昏死过去。
伍阁在旁记录案情,到这儿,他主动问:“老大,这句话记吗?”
“记。”雁岚说。
从蔡瑶娘的供述来看,沈徊玉与死者的死没有直接关系,这一切都是因她一己私念,罔顾人命。
不过,沈徊玉的确是这桩案件里不可缺少的关键人物。
他可以帮他们撬开蔡瑶娘的嘴,让她吐露更多。
沈徊玉接到司妖监消息,没立刻动身,开始坐地起价:“我若能帮雁大人这么大一个忙,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伍阁只是传消息,不敢替雁岚允诺什么,只能表示回去问问。
雁岚听了,挑眉:“老百姓协助办案是义务。”
一板一眼说完这句,又笑了,“你问他想要什么?”
伍阁再次奔波到十公主府。
沈徊玉说:“听说东街巷尾的桃仁酥,味道不错。”
伍阁愣了,他以为沈二公子要怎么狮子大开口,结果就这:“早说啊,我去买!就那家一大早排老长队的桃酥店是吧?”
沈徊玉摇了摇头,“沈某嘴刁,想吃雁大人亲自买的。”
……
“他是这么说的?”雁岚眯起眼,似笑非笑,“不是真心想吃。”
只是想以此拿捏她罢了,雁岚心里默念三遍不能惯着。
伍阁附声点头:“老大,我买了你拎着去,就说你买的,他又不知道。”
总不能大清早不睡,守在店门口看是不是老大亲自排队吧。
雁岚合上卷宗,问了句桃酥店开门时间,得知那家店每天供货有限,寅时过三刻基本就售空了。
“啥,这么早?不用睡觉了??”
量少价贵又难买,专养奇葩富贵病。
雁岚选择了丑时就守在门口,果然得到了新鲜出炉的第一份桃酥。
买了桃酥,她又绕城半圈,寻到个不起眼的屋瓦巷子,钻进小巷深处。伍阁守在巷口,往里面看了几眼,感觉不是正经地方。
出巷后,已经是卯时,雁岚就往十公主府去了。
碰巧撞见沈徊玉出府,雁岚取过桃酥,几步上前站在台阶下,与沈徊玉一臂之遥。
她在阶下望着他,眼中含笑,阴阳怪气的调调:“沈少爷,您要的东西给您带来了,验验货吗?”
沈徊玉垂眸,看到她手中的桃酥盒,明润眼眸微微弯起,“我说笑的。哪能让堂堂司妖监天掌为沈某一句话纡尊降贵去排队。”
“排都排了,拿着吧。”雁岚将桃酥盒往他手里送,并趁机撩起袖子看他手腕上的白绳,“说什么纡尊降贵,您是少爷命,我是奴才命嘛。”
沈徊玉原本要收下了,听到这句话,他脸色一变,赫然盯着她。
他有点怀疑,不对,更多的是不敢相信。他没想到,自己对小疯子说过的狠话,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旋到他自己身上。
这个雁岚,不简单。真的很招人烦。
沈徊玉果断推拒了她的东西。
桃酥掉在地上。
后排的伍阁瞪大了双眼,这可是老大辛苦早起抢到的第一盒桃酥,沈二公子未免有些不识抬举了!
雁岚也有点懵,上一秒还和颜悦色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她眨了下眼,正要开口。
沈徊玉从她身边风似的擦肩而过。
“去司妖监。”他说。
伍阁捡起桃酥盒。
“老大,他这是什么意思?”
雁岚慢慢转身,说:“你自己留着吃吧。”
伍阁呲牙:“不好吧,这可是你老早去排队买的,要不再问问沈公子?”
“他不爱吃。我也不爱吃。”
她跟在沈徊玉身后一丈左右,盯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
那一头墨发及腰,如同海面波浪般浮动,柔软丝线一般的幽兰香气,穿过混沌的人潮,清晰萦绕在她鼻尖,令人身心愉悦。
生气……生气就对了,生气说明在意,在意……至少说明没有忘记。
雁岚反转手掌,而那前方的一头墨发,其中一缕被轻轻卷起,在空中打着旋,卷着卷儿。
一根一根地编着辫子。
沈徊玉忽然停住,回头。
雁岚冲他笑不露齿。
他估算了一下雁岚与他的距离,排除嫌疑,然后目光警惕看周围。街上人满为患,每个人都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可身后的异动不像是错觉。
他没看见,伍阁跟在雁岚身后,看得一清二楚。
他吃着桃酥,目睹着雁岚念力化形,摆弄沈二公子的头发。
上品境者,以念力化形,有千姿百态。念力所化之形无实影,与念主共感。能力越强,可化形者越多。
为刀为剑,可杀人于无形,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剑身穿过对方身体的那一瞬间,破浪沉舟的感觉。
使用念力极耗精气神,伍阁看了半天,雁岚都精神抖擞。
.
蔡瑶娘嘴硬。
司妖监的酷刑要了她半条命,最后是用沈徊玉这三个字让她松了口。
雁岚兑现承诺,让她入大狱前见沈徊玉一面。
闻鹿给昏迷不醒的蔡瑶娘服下一颗回元丹。
蔡瑶娘五感回体,逐渐转醒,朦朦胧胧间,看见一双白靴踏入她昏暗的视线。
回元丹起效果了,蔡瑶娘看清了沈徊玉的脸,翩若惊鸿,如梦似幻。
她一下子有些激动,猛烈咳嗽起来。
残酷的刑具,冰凉的牢房,眼前的一切都令人感到不适,沈徊玉皱眉,看向雁岚:“我能做什么?”
蔡瑶娘虚弱开口:“请让我与沈公子单独说几句。”
雁岚没答,而是看沈徊玉的反应。
闻鹿诊断了蔡瑶娘的身体,须臾后,她摇了摇头。受过这等酷刑的身体,即便是上品境者,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使用念力。更何况,蔡瑶娘的情况更糟,她甚至连呼吸都费劲。
“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开口后,雁岚和闻鹿退出了审讯室。
闻鹿带上门,抬头看见雁岚紧皱的眉头,疑惑:“大人?”
雁岚示意她离开。
铁门紧闭,听不到一点里面的动静,闻鹿又抬头,见她掌心按在墙壁上,神色沉肃。
是在用念力强行探听。
审讯室内,蔡瑶娘颤着手,取出藏在发间的一支木簪,双手递上:“沈公子,这是当年你让我仿制的那枚簪子。”
沈徊玉愣住。
他都快忘了,那支木簪,同木簪主人一起尘封在了记忆深处。
她身上那簪子仿得惟妙惟肖,几乎与被他弄断那支一模一样。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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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沈徊玉又一阵心绞。
“谢谢,”沈徊玉说,“只是需要它的人,已经不在了。”
蔡瑶娘低下头,苦涩笑道:“晚了两年,也已经物是人非了吗。”
这是两年前就应该交给沈徊玉的簪子。
当年她们一家十口人逃荒到世京城外,为了换取钱粮,爹娘要把她卖给青楼,是沈徊玉出手救了她,救了他们全家。
她无以为报,又知自己的身世品貌配不上他这样的世家公子,以身相许只是妄想,能够为奴为婢侍奉在侧,也足够了。
可是沈徊玉婉拒了她。
“怎么会有人天生是想为奴为婢的呢?”
阳光下,他神色怅然,又如神佛悲悯世人。
“你还有别的选择。你的手这样巧,就替我仿一支簪子吧。”
仿一支断掉的木簪,怎能抵数条人命。但是沈公子说,那支簪子对他很重要。
他说三个月后来取。
三个月后,他也许派人来过,但那时,她已被爹娘卖进深宅,沦为失去自由的笼中妾。
再后面,雁岚就没听了。
一刻钟后,雁岚推开门,提醒道:“时间到了。”
蔡瑶娘被狱卒拖走。
雁岚走近,余光瞥他手里的簪子,“沈少爷不会全信了她的话吧?觉得她做恶事是为了你?”
蔡瑶娘杀人的理由是,那些人羞辱了沈徊玉。
她是以妖血为生的上品境,服用妖血的同时,还需辅以凡人的心头血。她本就需要人血,只是因为他,死的才是那几个人。
但这些,她没有告诉沈徊玉,还妄图在他心中留下一个纯洁美好的形象。
雁岚很残忍,告诉了他全部的事实。
沈徊玉听后,一阵沉默。
“妖血。”他说,“妖血能让凡体成为上品境。”
他明睿艳丽的眼眸中波动起一丝动容的亮色,雁岚意识到他的想法,瞬间变脸。
“沈少爷,收起你那危险的念头。”她低声警告,“与我合作,才是百利无一害的选择。”
一只黑鸦落在审讯室的天窗之上,黝黑的瞳孔闪着红色的暗光,咿呀几声啼叫。
是三皇子催她。
雁岚微微瞪大眼,紧盯着沈徊玉。
沈徊玉知道那乌鸦是齐三的眼线,但不知道它传递了什么信息,竟让雁岚露出这样惊诧的神情。
雁岚听得很清楚,三皇子要她,尽早将沈徊玉炼化为诱妖体质。
黄昏已至,闻鹿奉命送沈徊玉回去。
虽然沈徊玉再三谢绝她的好意,她还是坚持把他送到了公主府。她只听雁岚的命令。
沈徊玉站在台阶上,目送闻鹿离开。
他没有进府,而是潜入一个小巷,将身上的月白广袖锦袍换下,穿戴好一身玄色劲装,遮了脸,藏了刀,往蔡瑶娘描述的那个地点去了。
太子案涉嫌劣妖,世京城内本不该有妖,天阴市既然有妖血,那一定有妖。
他进入密道后,暗处紧跟着的两个人影现了身。
伍阁问:“天阴市是法外之地,我们的身份去,不合适。老大,还跟吗?”
雁岚皱着眉,“你去调查一下蔡瑶娘的父母。我总感觉,她没有说实话。”
她不相信蔡瑶娘只是一个误入诡道的苦命人,她一面对沈徊玉保持几分纯真,一面告知他天阴市的存在,分明是故意诱他。
她也知道沈徊玉留在世京城,是为了给沈家平反。为此,他一定会去天阴市。
雁岚追上去时在想:名冠世京的沈二公子,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么。
8. 008 那就抱紧
雁岚用念力探寻着沈徊玉的气息,他身上的幽兰之气清晰地指向暗湖中心的阁楼。
天阴市中,大多是掩面而行的上品境,来到这里进行不为人知的交易。
一个身披黑蓬的人从桥那边走来,身影从上到下自飘渺化真实。
这里来往的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没人注意到那人细微的变化,只有站在桥头思考怎么混进湖中阁楼的雁岚注意到了。
她看得一清二楚,这不正是送上门的法子么?她大步往那人走去,与其擦肩而过,看似无意撞个正着。
斗笠下,那人一双黑瞳警惕地瞪着她。
雁岚拱手:“抱歉。”
在此地滋事并不明智,她也已经主动低头了,没有缠斗的必要。
雁岚目送那人离开,慢慢回身,摊开掌心。
此人果然身怀隐身术,她将‘借’来的能力握进手心,慢慢走向湖中阁楼,暗红色的发丝在风中如丝绸般悄无声息化去。
那是一座圆形的阁楼,四面八方敞开着数不清的大门,每扇门后都在进行法外交易。
那匾额上写的,写的是……
沈徊玉一介凡体,连这里都敢进去。
雁岚想,他手里还有什么本钱呢?到这里做交易,除非走投无路。他怎么就走投无路了,她难道不是一条路吗?
等等,他的本钱……突然,雁岚脑中嗡地一下,险些在行来过往的易客面前漏了真身。
她循着气息快速锁定一扇棕红色大门。
念力穿墙而过,她听到沈徊玉的声音。
他要食妖血,达到上品境。
雁岚拳骨作响,猛地推开门。
黑袍祭师茫然看向空荡荡的门口,疑窦刚起,就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沈徊玉眯起眼,注视着面前空白的一片,只见虚空中慢慢浮现出一张明艳冷锐的脸,一个挺拔的身体在他身前蹲下。
雁岚扯开他遮脸的黑布,掐着他下巴,“沈少爷,买卖妖血,染指禁术,其罪当诛。”
沈徊玉冷漠避开:“阴市可不受律法约束。”
“律法约束不了此地,但律法可以约束你。”她猛地抓起沈徊玉的手腕,露出那一截如玉白绳,“典音司的贱籍证明,还在你身上。”
沈徊玉就变了脸,“我自轻自贱,与你何干?谁规定贱籍不能来此寻欢作乐?!”
那倒下的中年祭师又被雁岚踹到角落。
“没想到沈少爷的眼光这么另类。”
她又环顾四周道:“那么多身强力壮、花容月貌的男人女人你不选,偏选个一只脚已经跨进棺材的老男人。”
沈徊玉没有理她,和衣起身。
雁岚穷追不舍:“你图他什么?图他快,图他不能让你疼?”
沈徊玉诧异地张大了嘴,“你在说什么?”
“这里是阴市最大的典身窟,用身体交换信息。”她盯着沈徊玉,“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沈徊玉说:“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她怒道,“少爷已经沦落到这般自轻自贱的地步了吗。”
沈徊玉恼她莫名其妙的称呼,这让他感到比先前更猛烈的耻辱。他转身要走。
“别人可以,我为什么不行?”雁岚拦住他,甚至动用了两分念力压制。
“你要的消息,我也可以给你。”她靠近沈徊玉,低声说,“这里没有齐三的眼线,我给你三成念力。”
她贴近沈徊玉纤细白皙的脖颈,他身上那令人飘然欲仙的暗香瞬间化作一把铁爪,紧紧勾住了她的心脏。
雁岚松开念力,伏在他耳边观察他的反应。
沈徊玉抬起了手。
如果敢推开她的话,那就很难再你情我愿的继续了。他是个犟种,可明明对自己是有感觉的,不管是因为她的身份地位,还是对她这个人,如果没有一点把握,她也不敢轻易撕破脸。
但她的把握确实不多。
沈徊玉的手抓住了她的腰,这一刻,她又有点后怕,她知道沈徊玉并不是循规蹈矩、言听计从的人。
雁岚掐住那双手。
算了,让他选不如自己来。
她的亲吻带着为数不多的分寸紧贴着沈徊玉的脖颈,轻轻勾着他脖颈上那条银质细线,食指缠绕捻弄,她嗅到了独属于他的身体气息,便就如梦似幻,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夜晚。
雁岚克制住手抖。
起初,沈徊玉挣扎了一下。微不足道的力量让人误以为是在欲拒还迎。然后,他仰着脖子,拽她腰间的衣料。
往后退,每退一步,离床更近一步。
“想好了?”她绷紧身体问。
沈徊玉喉间发笑,像是说着与他无关的事:“这是我该问的,雁大人,你想好了吗?”
她收紧手臂,给了回复。
“说好三成。”他勉强妥协,“不给我我不会放手的。”
雁岚松口气,笑了,往他唇上凑。
他避开她的亲吻,皱眉。
又不让亲嘴。雁岚不合时宜想起了一件往事。不过现在想那件事太过扫兴,她伸手盖住沈徊玉的嘴唇,不死心地亲吻了手背。
红烛飘渺,帐中暖香。
按照典音司的记载……
沈徊玉想,这可比那书里记得疼多了。
他一直紧抓着雁岚的发,在发觉她要离开的时候更用力抱紧她的腰,怕她半道离开,怕她言而无信。
雁岚因他的反应一愣,表示自己只是想把烛火点亮一些。
她想要看他的脸,看他脸上的神色。
当然,她也可以不用亲自点灯,只是现在她不想浪费念力在其他地方。
她也的确心存恶意,想看他会如何挽留自己。
沈徊玉不肯松手。
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没有什么胜算,他做好最坏的打算,无非是人色两空。但也不至于……也不至于一点甜头都不给吧。
不给他,他真的不会放手……
雁岚见他一脸羞愤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看来记得很清楚。”她拍了拍腰间冰凉的手,“抱紧,别松手。”
纯正的上品境念力,冰凉又滚烫,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融入他身体中,源源不断,仿佛勤劳的农耕者,耐心开拓着平庸的凡体。
这并不是一个好适应的过程,不曾修行念力的身体正在短时间内被迫容纳厚重的力量,陌生又奇异的感觉。
很疼,感觉自己像一只熔炉里的白玉瓷瓶,随时要碎掉了。
惶恐、陌生,又渴望着。
他需要这些力量,再疼也得忍着。
一……
二……
攥着黑发的指节苍白。
——我若不给你说好的三成力,就抱紧我别松手。
这的确是一个好建议。
可是真的很疼,比那年差点被小疯子用簪子刺穿眼睛还要疼。
当年眼角的伤血流不止,血止后落下一滴痣。而今在黑暗中,滚烫的泪无声滑过那颗殷红血痣。
他好累,第三成力怎么还不来。
雁岚又伸手捂住他的嘴唇,亲了亲手背。
“少爷,别晕。”
沈徊玉没什么力气,却还是皱了皱眉。
“别这么叫我。”
雁岚又笑,反将他抱紧,第三成力浪涌般闯进他的身体。
足足三成,一分不少。
足够了,够他在一年里全须全尾调查太子案。
交易结束。
沈徊玉终于脱力,松开手,并把她往旁边推了推。
意思很明显,你的作用发挥完了,快滚。
“这就够了吗?”雁岚握紧他的手搭回腰上,“少爷,做人要贪心一些。”
沈徊玉一边心说有心无力,一边可惜这么厉害一个人是齐三的走狗。
在齐三的监视下,她不可能给自己一星半点的念力。
他也姑且相信,雁岚是个守信用的,但之后,他不会再与她做任何交易了。
接触越多,越容易被发现今日是他故意引她来的。
而且,这个滋味不好受……
突然,沈徊玉倒吸口气。
更加汹涌的念力进入他的身体。
四……
五……
胸膛顿时火烧起来,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一枚火红的印记,滚烫,刺痛。
极致腾空,如入云霄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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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沈徊玉终于晕了过去。
梦里,雁岚给他赐印了。
直逼圣体的上品境,所赐圣印自然十分特别。
那是一只展翅如鲲鹏,眼目似枭鹰的大雁,飞翔的过程中羽化成凤,烈焰般红。
凤的尾羽缠住他的身体,进入他的身体,火焰滚烫灼烧,留下鲜红烙印。
沈徊玉是被疼醒的。
清醒后,他猛地坐起身,随之一皱眉,脸色又白几分。
然后,他想起昨晚的事,想起雁岚好像给他赐了印,他低头看胸膛。
那里没有别致的凤纹,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
难道只是梦吗?
门被推开,轻快的脚步进来,雁岚见到他愣了愣,心惊于他没有血色的面庞,犹豫开口:“睡了一天,身体感觉怎么样?”
沈徊玉的脸色稍微红了一点:“睡了一天?”
“是啊。”
沈徊玉沉默。
睡了多久不重要,他现在更想知道:“你给我赐印了。”
语气是疑问,不是肯定。
雁岚也并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昨夜的荒唐举动,摸了摸鼻尖,冷淡说:“没有。”
听到这个,沈徊玉明显松了口气。
松口气……他松什么气?被她赐印很耻辱吗?
雁岚又压低了声音:“怎么了,得到我三成力不够?你还有什么打算?”
沈徊玉和衣而起,意识到此处并非阴市,已经在司妖监后宅了。他昨夜见雁岚在虚空中现形,以为她的能力是隐身,现在看来,可能还有瞬移。
他说:“没什么。”
木已成舟,事已至此,沈徊玉只好主动提起他们的交易。
“雁大人是要一年的时间吗?”
他居然又在谈合作了,雁岚没想听他说这个。
沈徊玉自顾自说:“这一年里,我可以随叫随到。但我有必须要做的事,请大人,不要阻拦。”
“我说过,沈家的事,”她扫了眼四周,放低声音,“我会帮你。”
“太子案没那么简单,雁大人还是不要牵扯为好。”沈徊玉背对她开始更衣,“我与大人的关系仅限于此。”
“怕是不止。”雁岚从身后握住他的手,“你该不会还想再回公主府,承十殿下的力吧?”
沈徊玉默然无言,转过头,微微一笑:“我记得好像跟大人说过,这样的交易你无法阻止。你也并不在乎,不是吗?”
“当然。”她一边承认一边冷笑,“那就看看,谁还能碰你。”
考虑再三,雁岚决定不装了,以免他当真自轻自贱。
“我给你赐印了。”
她将手放到沈徊玉胸口,一阵温热气流浮动,再看时,胸膛处多了一枚红色的圣印。
那形状并不完整,是一只……碎裂的且断了一只翅膀的……鸟?
看着这不成型的圣印,沈徊玉怀疑自己高看了她:“……你是正宗的坤乾上品境吗?”
雁岚幽幽道:“赐印时并非两情相愿,印记自然不好看。”
不过他们这个,碎得有些过分,若不是结合了他做的梦,沈徊玉甚至看不出这是一只碎鸟。
他不情愿很正常,难道她也不情愿?不愿意还逼自己……有病吧!
沈徊玉用力擦了擦,确认了真的是一枚圣印,虽不成型……有总比没有好。
他说:“麻烦你遮去吧。”
雁岚原本是这样想的,现在改主意了:“不遮了,自己藏好。别随随便便献身,暴露自己。”
说完,她又不知从哪取来一支木簪,捏在手里,沈徊玉看到,劈手要抢。
雁岚藏背后闪避:“这是谁的簪子?你随身携带,昨晚差点扎到我。”
“与你无关,还给我。”
雁岚笑看他恼怒:“少爷,别这么激动。”
沈徊玉抢到了木簪,第一次在她面前暴露真实情绪:“别叫我少爷。”
他生气发怒的样子也是好看的,温润如玉的伪装在濒临破裂的边缘,那骨子里的不羁似要泄出来了。
可是还差一点。
她差一点,就要看到少爷真实的样子了。
9. 009 抗造
齐商洛亲自来到司妖监,召见雁岚。
他很不满意雁岚的自作主张,明明已经再三提醒,不准让沈徊玉得到一丝念力,她居然敢给他两成力。
两成力,雁岚亲口,主动承认的。
雁岚跪在他脚边,低声解释:“沈徊玉已是诱妖体质,可以助殿下早日寻得那几样东西。”
齐商洛不信:“你说是就是了?一个诱妖体质是那么好炼的?”
当年的炼妖世家温氏,也只有嫡系拥有诱妖捕妖的血脉,温家灭门后,诱妖血脉也断绝了。朝廷想要一个诱妖体助力查案,得花大把心思炼化,尚不能百分百成功。
只睡一觉,就炼成了诱妖体质,齐商洛怀疑真实性。
雁岚:“殿下不信,属下可以试给你看。”
她又说得信誓旦旦。
三皇子陷入沉思。
倘若沈徊玉果真能助他诱妖捕妖,他不是不能原谅雁岚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两成力罢了,也不会让他凡体入镜。只是心里不爽而已。
当然,比起这些,修补他自己破损的镜体更为重要。
雁岚对他还有大用,姑且信她一回。三皇子说服了自己,又想到沈徊玉那张一贯不染凡尘的脸,不知道屈居人下会是什么样子,便问:“他当时……是何反应?”
雁岚说:“晕了,没什么反应。”
那就是受不了现实选择逃避。齐商洛扯了扯嘴角:“别对他太好,我喜欢看他吃苦头。”
雁岚说:“属下明白。”
一只黑鸦落到三皇子手背上,他将其放到雁岚肩头,“以后就让木耳跟着你,随时随地。”
“属下明……”
“我说的是,随时,随地。你真明白吗?”
他一点空隙也不会给她留了,他要监视雁岚,每时每刻,随时随地。
雁岚说:“属下明白。”
三皇子离开后,雁岚跪了一个时辰才起身。
她脸上不悲不喜,用余光打量那只摇头摆脑的乌鸦,微微握拳。
她出门,吩咐伍阁:“去公主府一趟。”
伍阁马上说:“老大是要见沈二公子吗?今天怕是不行,闻鹿说他回到公主府后就生病了。”
雁岚皱眉:“生病?”
伍阁详细转述了闻鹿的话:“沈二公子从司妖监出去的时候,闻鹿发现他脸色不太好,护送他到公主府后停留了会,就看见有人急匆匆出门找大夫。听说是回去就晕倒了。”
雁岚:“……”
伍阁八卦道:“是不是昨日在阴市出了什么事?”
“不该打听的别打听。”雁岚大概猜到了原因,心里有点虚,“你去帮我找个人。”
又找人。伍阁说:“上次让我找的人找到了,在兰室。这次又是找什么人?”
“附耳过来。”
伍阁听完,反应了一会,点点头。
上次让伍阁去找拥有提取记忆能力的上品境,她要借此探查蔡瑶娘饮妖血前后的真相。
雁岚想起那只甩不掉的乌鸦,只好忍住去公主府的念头,转身去了兰室。
那位名叫郑庸的江辛人拥有探查记忆的能力,到了司妖监,见到雁岚,战战兢兢行了礼。
彼时,蔡瑶娘被关在七大牢,锁链加身,昏迷不醒。郑庸伸手抚其发顶,开始了长达一个时辰的记忆辨析。
等待的过程,雁岚如芒在背。
不知道沈徊玉的情况,严不严重。昨晚,自己好像确实少了点分寸。谁叫他……谁叫他那种情况下居然一脸平静,一声不吭,她还以为他没感觉呢。
齐三现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不能轻举妄动。
该死的,好想把这只碍事的乌鸦掐死。
心里杀了八百遍乌鸦后,郑庸的解析终于结束。
从蔡瑶娘记忆中回来的郑庸满头冷汗,转述记忆时磕磕碰碰,而口中吐露的内容也令雁岚一阵心悸。
她只是猜测蔡瑶娘没有说实话,但没想到她隐藏得那么深。
郑庸越说越胆寒,雁岚也没耐心听下去了,拍拍他肩膀,道:“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郑庸被人带走,雁岚握紧刚刚从郑庸身上抽取的能力,决定亲自去蔡瑶娘的记忆中看看。
闻鹿守在一旁。
半个时辰后,雁岚的神念出来了。
闻鹿抬头,被她脸上的神情吓一跳:“大人,她的记忆……”
天色已黑,雁岚不打算现在继续这个话题,面色凝重说:“她的判决书下来了吗?”
闻鹿说:“还没有。”
“催一催。”雁岚亲手锁上牢门,“加强守卫。”
隐蔽气息的能力不算稀有,次品境就能掌握六七成方法,伍阁很快找到了雁岚要的人,带到了司妖监。
雁岚只是绕着那人转了一圈,拍拍对方肩膀,就挥手放人走。
伍阁又无奈又好奇。他猜测老大的能力是复刻,不过她的复刻速度也太快了,拍拍肩膀就能复刻,还能复刻五花八门的能力,这不是单纯的复刻吧。
每个人的能力都是不能说的秘密,他不敢向雁岚求证。
第二日,黑鸦吐出三皇子的传音。
催雁岚证明沈徊玉的诱妖体。
听说人是醒了,雁岚磨磨蹭蹭了一会,走出司妖监。伍阁则提前跑去十公主府寻人。
沈徊玉出公主府时,一些长期埋伏在府外的乐迷立刻注意到他,看见他手上的白绳变成了红色。
这是沈徊玉在公主府的第十天,大家合理猜测,是十皇女染红了沈徊玉的白绳。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世京城大街小巷。
沈徊玉走到雁岚面前时,消息已经传疯了。
雁岚先是仔细看了他的气色,本想问他恢复的怎么样,结果脱口而出:“恢复得这么快,沈少爷还挺抗造。”
说完,她紧咬下唇,想为自己那晚的不知分寸道歉:“让你失望了,我比那老男人年轻,精力旺盛。”
她低声骂了句,紧闭上眼。
沈徊玉:“……你找我来是为了说这些?说完了?”
雁岚抓住他,话在嘴边溜半圈,憋出一句:“受不了不知道求我?”
沈徊玉:……
人无语到极致真的会笑。
又好一阵沉默,臭嘴的药效终于过去。
雁岚恢复正常,伸手捂住他的嘴,正色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入口即化,来不及吐出来,沈徊玉被迫咽下去,然后被迫上了雁岚的马。
骏马疾驰,出了城门。
黑鸦如影随形。
马儿停在竹林深处,风声鹤起,竹叶沙沙。
雁岚下马前,往他怀里塞了个东西。
沈徊玉:“来这里做什么?”
她没说话,弯腰取出靴侧匕首。
沈徊玉感到莫名其妙,此地荒凉阴森,世京城外没有护国障,外面非常乱。雁岚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疑惑的下一秒,雁岚握住他的一只手,匕首往手心轻轻一划,顿时鲜血淋漓。
沈徊玉眉头一跳,“你要杀我。”
雁岚仍然没说话,反手握住那只血手,疼得沈徊玉皱眉。她也忍着疼,将自己染了血的手往他脸上、唇上抹去,白皙如玉的脸瞬间变得妖冶明艳。
沈徊玉想骂人。
雁岚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拍,马儿狂奔远去,她则脚步一转,迅速消失在林间。
留下沈徊玉独自站在幽静诡谲的竹林中。
三皇子早已选了个绝佳的位置看戏,雁岚到来时,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她染血的左手,“你也是个有病的,会折磨人。”
雁岚说:“属下还在刻苦钻研磨人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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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两人的目光重新落回山下的沈徊玉身上。
他一开始有些茫然,东看看西看看,没做好决定。站在原地挽起衣摆缠住掌心的伤,然后不知用什么法子选定了一个前进方向。
三皇子扯笑:“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个路痴。”
雁岚低声:“此处距离护国障边界近,不一定能吸引来劣妖。”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林端就出现了被庞然大物撞击而形成的波浪起伏。
沈徊玉也感受到了地面的振动。
他愣在原地,直觉先一步意识到危险。随后摸摸怀里,握紧了雁岚刚刚塞给他的一把匕首。
世京城外有妖不奇怪。
雁岚既然要利用妖兽杀他,为何还给他塞刀,想看他垂死挣扎吗?
此时,一个带着刺鼻沼气的黑影从竹林上方一跃而下,它身形比普通人大一倍,长着人面妖身,那张人脸长得极其诡异,棕色巨大瞳孔,红唇绿牙,身披兽皮,两只手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是爪。
这是一只还未完全修成人形的三阶劣妖,但已具备部分人性,至少,是懂得分辨美丑的。
所以,它见到沈徊玉时,愣了愣,然后慢慢将双手举到头顶手背贴后背。
沈徊玉看不懂这个怪动作,趁这个空挡,他当机立断主动攻击,一刀往它身上扎去。
按照常识,他最先攻击的是胸口。
但妖与人不同,它们的心脏不一定在胸膛处。
沈徊玉就猜错了,错失先机,被暴怒的劣妖一爪掀翻。
他身手还算灵活,迅速起身,又发起攻击。
不知是因为雁岚那五成力的原因,还是这把匕首并非普通匕首,虽然第一刀没有扎中劣妖的致命处,但它好像也因此负了伤。
一般的兵器是不能让妖轻易负伤的。
山坡上,三皇子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想不到他演了这么多年知书达礼的贵公子,这点三脚猫功夫还没忘干净。”
雁岚握拳询问:“殿下,既然已经证实他的血能够诱妖,是否可以……”
“着什么急?”三皇子斜睨她,“才引来一只,效果也不怎么样。”
刚说完,又一只劣妖从沈徊玉的身后出现了,那是一只懂得隐藏自己气息的四阶劣妖,徘徊在沈徊玉身后,随时准备攻击。
雁岚瞬间心脏绷紧了。
说时迟那时快,沈徊玉原本专心应对面前的劣妖,忽然间听到有声音急切地喊小心身后,他猛地一回头,惊险躲了过去。
一对一都没有胜算,一对二……沈徊玉觉得自己要交代在这儿了。
求生的本能促使他仍在反击。
三皇子还没有叫停的意思。
雁岚提醒说:“殿下,诱妖体本就难炼,我能将他炼成也是偶然。若他死了,殿下也得不偿失。”
说到底,齐商洛并不想要沈徊玉的命,他只是热衷于看到那张清高的脸上露出绝望和恐惧。
在三皇子点头的瞬间,雁岚直奔山下。
她撤掉隐气诀,浓烈的诱妖血脉让两只劣妖身体一僵,立刻张牙舞爪扑向雁岚。
无形屏障横断在两只劣妖身前,缓缓缩紧,直至将它们捆绑在一起,雁岚抽出铁鞭,朝两只劣妖身上狠狠抽了七下。
每抽一下,巨大的妖身变得越小,最后变得如同掌心一般大,被雁岚装进束妖袋。
然后她回头,看到靠在树干旁的沈徊玉。
他浑身是血,白皙的脸庞沾染着或红或绿的血迹,绿的来自劣妖,红的是他自己的。
他看自己的眼神,非常不友善。
雁岚抿了抿唇,又将隐气诀捏起,然后走近,按住沈徊玉欲要起身的动作,伸手抹了几下他脸上的血。大部分还是来自手上的伤。
她点了点头,说:“看来我的五成力,确实让少爷的身体更抗造。”
10. 010 读心
回城后,雁岚将沈徊玉带回了司妖监。
把人丢给伍阁时,她公事公办地说:“沈少爷独自出城,遇到劣妖袭击,留下来详细询问下具体情况。”
伍阁上午就听说沈徊玉成了十皇女的入幕之宾,这会儿特别关注他手腕,果真变成红绳了。
消息早已传遍世京城,公主府未曾澄清过,那便是默认。
可伍阁怎么都觉得,是老大吃上了天鹅肉。只是他不知道,雁岚打底是出于见色起意,还是真心。
雁岚在屋子里处理了手上的伤——贴上假皮,伤处恢复如新。
然后,她来到审讯室。
此时,大夫正在给沈徊玉上药。
他与劣妖对抗时,虽避过了四阶劣妖的偷袭,但后背也受了擦伤,除此之外被雁岚划伤的手掌在那时被迫多次摩擦,伤口已有些狰狞。
大夫看着那伤,上药时都轻手轻脚。这得多疼啊,想不到沈二公子看着文弱,竟连哼都没哼一声。
沈徊玉倒是一脸坚毅,看也不看伤口。雁岚用念力看到了他袖中紧握的拳头,指甲陷进肉里,骨节苍白。
“我来吧。”雁岚不由分说取走大夫手里的膏药。
她伸腿将凳子踢到沈徊玉身前,看了眼他背上的伤,皱起眉,大马金刀坐下,盯着他的手。
“你被妖抓伤了。”雁岚说,“可能会感染。”
沈徊玉很轻地点了下头。
他知道被妖血感染是什么下场,可能会变得不人不妖,也可能死掉。
但这不都是因她而起的吗?现在假惺惺装什么仁慈?
他没有对雁岚作出任何回应,直到手里的伤被加重的力度刺痛,猛烈的辣痛感从掌心席卷而来,浑身一阵发麻,没忍住叫出了声。
沈徊玉疼得抓住那只手臂,脸埋进去,小声叫疼,身体疼得发抖。
雁岚摆了摆手,伍阁立刻撤走了所有人,并关上大门。
“疼就叫出来吧,没别人了。”雁岚又放轻了手里的动作。
沈徊玉怕疼,但从不在外人面前露出脆弱一面,她怕他再忍下去,另一只完好的手也要废了,倒不如来一记猛料,让他早点放弃忍耐。
其实她刚刚,也没使多大劲。
那只受伤的手,在雁岚眼前缓缓收起了五指,他抬起了头,泛红的眼眶冷漠盯着雁岚。
一字未言,那眼神在骂她。
雁岚不动声色磨牙,微笑着握住那只手,渡去缓解疼痛的念力。
他不领情,欲抽回手又被雁岚捉住。
沈徊玉眯起眼,“雁大人,齐三的耳目还在这儿呢,你给我疗伤就不怕被他责罚?”
黑鸦停在天窗上,正悠哉地梳理羽毛。
雁岚仍然笑着,站起身,走到他身前,将要起身的沈徊玉按回去,伸手一把将他黑发拢紧,迫使沈徊玉仰起头与他对视。
“沈少爷不提醒,我差点都忘了。”
沈徊玉皱起眉,忽然听到一句零碎的回声,说着:糟糕……扯痛他了……
还未及细想,扣住他头发的那只手松开了。
“蔡瑶娘骗了你,”雁岚说,“你想修习禁术化镜体,只有妖血是不够的。”
沈徊玉沉声:“还需要什么?”
“心头血,至亲的心头血。”雁岚笑问,“沈少爷敢对沈太傅下手吗?”
沈徊玉:“有何不敢?”
雁岚没理会他这句话,“蔡瑶娘的判决书至今未下,恐怕上面有人要保她。她一时死不了,你得当心。”
沈徊玉说:“难道司妖监的大牢还关不住她?”
雁岚露出不确定的神情,“总之,她对你心怀不轨,万一哪天她逃出司妖监……定会去找你。”
沈徊玉盯着她,“你的能力是预知?”
雁岚挑眉:“你就这么想知道我的能力?”
“没有。”
她露出一个纵容的笑,“那就来吧,这次我会有分寸。”
交渡之时有机会知晓对方的能力。
沈徊玉:“不用,我不想知道。”
他客套地向雁岚作揖,准备离开。
“你被妖伤了,出去就是死。”雁岚在身后开口,“恰好,我略懂解妖毒之法。”
——求求我能怎么样,还走,还走?
沈徊玉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雁岚,对方一脸冷色,压根没开口。
他皱了皱眉,难道妖血已经感染他的身体,让他开始变异了?
——回来啊,求我一声有这么难吗?
他耳边的回声断断续续,好像真的是雁岚的声音。
沈徊玉对上她一脸的清高冷漠,实在无法将此时的雁岚和回声里那样说话的声音匹配起来。
他张了张嘴,试探开口:“求雁大人,救我……?”
听起来不像求人的语气,像上级发号施令。但回声中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喊。
沈徊玉捂住耳朵。
雁岚说:“哦,凭什么?”
——能不能再求一次。
这次,沈徊玉听得很清楚,真的是雁岚的声音,在回声中。
他瞪大眼睛,盯着雁岚。
“晚了。”
雁岚:“什么晚了。”
沈徊玉:“我好像已经被感染了。”
雁岚挑了下眉。
——怎么可能……五成力……不是吃素的。
她伸手把脉,淡定说:“不晚,还有得救。”
沈徊玉犹豫着靠近,伏于耳边低声:“你刚刚……你是说我身上有你的赐印,寻常妖血无法感染我。”
雁岚一愣。她什么时候说过?他怎么会知道?
“还是说……”沈徊玉忽然握住她的腰,低声,“雁大人不愧是直逼圣体的上品境,托你的福……”
他可能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能力。
这时只听咔哒一声,沈徊玉用桌上的砚台一击砸中了天窗的黑鸦。
雁岚微微一愣,惊讶地眨了下眼。
沈徊玉:“哎,不小心打死了齐三的耳目,雁大人不会生气吧?”
雁岚掐住他手腕,“沈少爷好大胆子,不怕三殿下找你算账?”
“算账也是找你吧。”
“是,找我。”她握着沈徊玉的手解自己的衣带。
沈徊玉眼神微暗:“雁大人还是去找找吧。”
雁岚不以为意,眼中欲色正浓:“反正这罚我是跑不掉了,不如早些在少爷身上找点甜头。”
桌上的烛火纸笔洒了一地。
沈徊玉被压在桌上,褪下半身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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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要握紧拳头,又被雁岚用念力封住了手筋。
冰冷的药膏抹在背后的伤口上,三指动作轻柔,仿佛薄羽轻抚而过,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上过药后,雁岚把外衣扔给他,“别老用这种鄙夷的眼神瞪我,我还没做什么。”
……
上药就上药,搞那么大动作,多此一举。
沈徊玉失去了与她对话的耐心,迅速整理好衣着,就头也不回离开。
没过一会儿,伍阁跑来,往里面瞅了瞅,瞅见雁岚宛如幽魂仰坐在审讯室里。
伍阁刚进门,她便起身。
“去后面看看,应该有一只乌鸦的尸首。”
伍阁点了点头,又见她整理衣衫,似要出门,“老大,要去哪?”
雁岚头也没回,“去三殿下府上。”
这次被沈徊玉引来的两只劣妖派上了用场,雁岚取出双目,作为赔罪的表示。
三皇子的耳目寄生在乌鸦身上,但并非特指一只乌鸦,而是指拥有乌鸦血脉的所有鸟。因此,打死一只不伤根本,但沈徊玉此举是打了三皇子的脸,也是雁岚看护不周的失责。
更何况,这些都不是齐商洛彻底翻脸的真正的源头。
雁岚埋首不起,一双锦靴踩在她的手背上,狠狠碾压,直至鲜血浸湿地面,那只脚才泄愤似的收回去。
雁岚始终咬牙未动。
新伤叠在旧伤上……他那时也是这么疼吧。这下好了,不用掩饰自己手上的伤了。
齐商洛的声音砸下来:“既然你掌控不了他,那就本王亲自来。”
雁岚紧闭上眼,盯着地面:“请殿下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他冷笑:“脱离了奴籍身份又怎样,不还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奴隶就是奴隶,低贱!”
“他现在也不是什么高贵的东西……”齐商洛别有深意地说,“你说你只给了他两成力,可我见他今日与劣妖搏斗的架势,不像只有两成力。”
他抓住雁岚的头发,迫她抬头,盯着她宛如深渊的双眸,“雁岚,你只是我脚下一条狗,倘若畜牲有了自己的想法,做主人的也只能忍痛割爱……”
雁岚忍着头皮剧痛,说:“属下能有今日的权势全靠殿下,您送我上青云,我曾发誓此生为殿下赴汤蹈火。”
齐商洛松开手。
雁岚调整好呼吸,继续道:“属下的确,的确曾仰慕沈徊玉,也曾迷失过。如今知道殿下对他的态度,属下自当反省改正,从今日起,绝不再对他留情,全听殿下指示!”
三皇子终于露出几分笑意,“好,那本王再问你,你给了他几成力?”
雁岚说:“三成。”
三成,证明她之前的确撒谎了。
齐商洛还是不信:“只是三成?”
“是。”
三皇子落座,捏得手骨作响,微笑:“也罢,本王不管你给了三成还是四成,只要不是给他赐印,都好说。”
他注视着雁岚的头顶,慢慢地说:“我已派人去核实了,今夜,你就在王府与我一同等消息吧。”
核实……核实沈徊玉是不是被赐印。
品阶低于她的人是碰不了他的,也罢,到时候无非是赐印的秘密被齐商洛知晓……
但至少,别人碰不了他。
11. 011 破印
煎熬着过去半个时辰。
齐商洛仰躺在软椅上,眯眼听着乌鸦传来的消息。
“啧……不愧是雁大人的念力,才几成,就已经足够他打跑本王派去的七八个人。”齐商洛抿了口茶,语气不紧不慢,“本王不得不怀疑……”
雁岚握紧拳。
“本王若没记错,御林军的魏广昭比你的品阶高一些吧?就让他替本王……打碎你的圣印,如何?”
雁岚的心瞬间凉到了骨子里。
魏广昭……那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的确比她品阶高,上品境高阶,他这一生就止步于此了。但她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很大……只是不是现在。
齐三竟然要做得如此彻底,出乎她原本的预料。
雁岚几乎难以控制眼里逐渐蓄满的戾气,正要爆发之时,突然,一头巨大的恶妖跳进王府大院,它用鼻子嗅,确认了方位,朝着齐商洛猛扑而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院内所有人,雁岚最先反应过来,率领守卫护驾。
但那妖物身体坚硬,刀枪不入,横冲直撞逼向齐商洛,犹入无人之境。
“殿下,扔掉妖眼!”
雁岚以身阻挡,与妖物肉拳搏斗。上品境的纯正念力为齐商洛竖起一道坚固护障。
齐商洛果断将装着妖眼的盒子扔掉,然后捡起地上一把利剑扔给雁岚。
那恶妖果然是冲着妖眼来的,见那东西被扔出院墙,也不再与雁岚缠斗,踢破院墙匡匡而去。
又一批守卫赶来时,见到一地惨烈的场面不禁倒吸口气。
齐商洛没有受伤,惊魂未定盯着雁岚:“世京城内竟然有妖了。”
雁岚重新跪下,说:“这是属下近日一直在查的事,恐怕世京城的护国障已经出现了缺口。万物有灵则由妖化形,妖亦有道,不会无故出现在人味浓厚的地方,方才那妖应是被同伴的妖脉引来的。”
那两只妖的心脉在眼中。
温氏一族灭门后,世京城外劣妖横行,恰好雁岚的能力可以伏妖,这也是她平步青云的根本原因。齐商洛说不准这是巧合还是预谋,但今夜的事的确提醒了他,雁岚还有用,有大用。
他扶起雁岚,手掌放在她肩上,“今日之事,本王可以不再追究。但沈徊玉……你不可再碰,他既然已经是诱妖体,那就让他在典音司,好好做几天贱籍。”
十皇女向皇帝求的一个月时间到了,公主府留不住沈徊玉,他是该回典音司了。
.
雁岚回到司妖监,咬着绷带缠好伤,然后低头,摸了摸胸口已经碎掉的圣印。
沈徊玉身上的圣印,被破了。
齐商洛所谓的做贱籍,便是让曾经风光霁月的沈二公子沦落红阁,让所有人都有机会与这位高不可攀的沈二公子一度春宵。
起初,魏广昭用高于雁岚的念力强行销毁了那枚残缺的圣印。三皇子拿沈徊玉借花献佛。魏广昭便叫来了他妹妹,魏明伊。
“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该怎么做,你自己选。”
魏广昭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红阁。
魏明伊一开始有些手足无措,但她毕竟是做过大生意,见过大场面的,深呼吸几口气后,壮着胆子进了内室。
然后她又猛地愣住,转过身去。
——天呐!这是我能看的吗?
沈徊玉听到一句回声,现在他可以断定,那应该是魏明伊的心声。
魏明伊清了清嗓,声音尽可能平静,“二公子,我没有这个意思,是家兄擅作主张。”
沈徊玉犹豫再三,开口:“魏小姐,我知道。”
“我……”
“可以麻烦魏小姐帮我解开吗?”
魏明伊点了点头,低着头慢慢走近,表情屹然不动,她一脸镇定地帮沈徊玉解了两只手腕上的绳子,目光定格在了他手上的红绳上。
——二公子果然已经……真的是十皇女吗?
沈徊玉拉拢衣襟,颔首说:“谢谢。”
魏明伊坐在他身侧,坐立不安捏着手绢,“对不起二公子,我无法改变你的处境。可十皇女……她为什么也放任不管?”
沈徊玉淡淡道:“此事应当没有外传,是我得罪了权贵,他要羞辱我。还好,来的是魏小姐。”
——唔……什么叫还好,难道我就没有想法吗?
沈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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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低头抿了口茶。
魏明伊点点头,说:“你陪我说说话吧,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好。”
魏明伊又道:“你……给我唱歌吧,就是那年你在大国宴上唱的那首……”
“好。”
于是,魏明伊捧着脸听了一夜的歌。
这一夜,她飘飘欲仙,看着沈徊玉的脸,听着她午夜梦回想起都脸红心跳的声音,南柯一梦,不过如此。
天幕由黑转亮,她又开始颓丧。
“要是能一直听下去就好了。”
沈徊玉哑着嗓子笑,“再唱下去,沈某的嗓子怕是要废了。”
魏明伊说:“我是指……要是能把你的歌声保留下来就好了。”
“这样啊……听说南海有一种海螺,可以保存人声。”
“真的?”
他笑着摇头:“道听途说,不能确定。”
魏明伊睁大眼睛看他,情不自禁露出一个微笑。
——二公子……好温柔,要是能够……不行……说了不能和二公子在一起。
魏明伊离开之后的下午,一名给齐商洛献上丰厚报酬的女商人进了红阁。
一夜过后,一个给齐商洛送上了绝世宝剑的铁匠闯进红阁。
第三日,是个酗酒后打死了丈夫孩子的寡妇。
第五日,是一个瘸腿的乞丐。
……
王府院内,齐商洛在逗鸟,下人低声禀报红阁的情况。
“最初他也反抗,后来……可能是麻木了。”
“他哭了吗?”齐商洛问。
“没有。”
“这样啊……”
雁岚刚好走近院子,听到这段对话,她主动开口:“殿下,属下有法子让他哭。”
齐商洛没看她:“本王还不打算让他知道你的身份。”
雁岚言辞恳切,面不改色:“属下另有办法,定让殿下满意。”
齐商洛笑了下,“你舍得?”
雁岚神色冷漠:“属下一心只为殿下。何况……今时不同往日,有什么舍不得。”
齐商洛挥手,笑说:“那就去做吧。”
12. 012 你也不配
雁岚终于用自己的身份正大光明踏入了红阁。
彼时,沈徊玉正躺在床上。
他面容憔悴,听到脚步声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攥紧了被褥。
雁岚将乌鸦放进笼子,解开袖带跪上了床,抿唇扫了一圈,捏着他日渐消瘦的下巴。
“他们说你一次都没哭过。”
沈徊玉眼皮不眨:“他们还不配。”
“那我呢?”
“你,也不配。”
雁岚握着他的手用力咬了一口,沈徊玉皱眉睁眼。
“瞪着我做什么?想抽我?”雁岚恶狠狠地说,“那些来往的恩客,你最满意哪个?”
沈徊玉耳中噪杂,回声里兵荒马乱,他一句也没听清。
雁岚冰冷的外衣紧贴着他的肌肤,“他们什么都没有给你吧,不像我,我给了你这么多,这么多,我的半条命……”
——想杀人。
——为什么要服禁药……
——后悔,为什么要服禁药……
——如果不只是上品境,没有人可以打破那枚圣印。
——没有人可以……
兵荒马乱,乱七八糟,支离破碎。
雁岚一边用难听的话羞辱他,一边在心里混乱言语,沈徊玉听得并不真切,但他能感觉到,她好像要疯了。
“雁岚……”
啪——
她冷喝:“他们有没有我用力?”
他仍旧听不到雁岚的心声,只听到一阵阵犹如战场厮杀的混乱声音。
她心里一团乱麻。
圣印被毁了,他觉醒的读心术没有消失,但可能,也已经出现了问题。这几日他隐约听到的回声,全是这样兵荒马乱的喧嚣。
她现在满嘴胡话,心里也如城墙崩塌,一片混乱。
沈徊玉盯着笼子里的黑鸦,目光犹如鬼火。
然后他听到,回声里终于平静。
——对不起,少爷。
他猛地一怔,诧异间疑窦刚起,又被雁岚狠咬了一口,这一次手上留下齿印,浸血。
他红了眼眶,盯着她。
雁岚握紧拳头,又不太确定,犹豫着伸手,抹了一指他脸上的泪。
心跳,猛烈的一声,清晰入耳。
随后,雁岚下了床。
沈徊玉伸手握住她的衣角。
雁岚一顿,随即恶劣开口:“沈少爷现在是离不开女人了?可惜了,你现在只是……松手,玩物要有玩物的自觉。”
沈徊玉慢慢坐起身,深深看着她。他睫羽间还有一滴未落下的泪,随着几次眨眼,从眼角滑过血痣,滚落到雁岚的衣角上。
“哭了。”他说,“这下满意了?”
——啊!!!
雁岚面无表情,“嗯。”
她和衣起,欲走,终是不忍。趁黑鸦低头捉弄羽毛时,一把将鸟笼打翻,然后箭步走近,抱着沈徊玉亲了一口。
她的手盖在沈徊玉唇上,亲吻了手背。
转身,干脆利落,提起笼中昏昏沉沉的黑鸦,快步离去。
鸟笼里的黑鸦在一阵颠簸中晕得更厉害,雁岚丝毫不顾其死活,飞似地冲进了三殿下的府邸复命。
三皇子正躺在院中逗鸟。
“雁大人还真有法子。”三皇子眯眼回忆自己听到的声音,不太相信,“你打了他?真下得去手。”
只是可惜沈徊玉哭的时候没有声音,他又看不到那一幕。
但是想一想也觉得很……
他只见过两次沈徊玉流泪,是应该永生难忘的一幕,可现在他只记得那时的感觉,想不起当时的画面。
雁岚俯首说:“能为殿下分忧,是属下的荣幸。”
“呵呵。”三皇子笑说,“狗腿子。”
他心情舒畅,起身伸了个懒腰,从下人手中取过一本折子。
“浔阳城有桩人口失踪案,本王怀疑与劣妖有关,你去调查调查。若真的与妖有关,就顺藤摸瓜找到劣妖老巢,一举将本王要的东西拿回来。”
雁岚双手接过,打开折子看过后,点头:“属下定不负殿下期望。”
三皇子笑着伸手在她脸上拍拍,“雁岚,你可真是一条好用的……”
他哈哈大笑,“你这么听话,本王也不是恶主,允你带他一起,路上把玩……”
面对他高高在上羞辱的动作和语气,雁岚表现得更加卑微忠诚:“有诱妖体随行,相信能更快为殿下寻齐妖眼。”
三皇子抬手敲了敲耳朵,扯笑:“本王,会盯着你的。”
.
伍阁随行,一直在王府院外。并且,他看到了刚才的全部。
雁岚走向他时,神色平静,不悲不喜,不卑不亢,既无被羞辱后的悲愤,也无羞愤过后的仓惶。
伍阁也就当做不知道。
雁岚递给他一本折子,“收拾一下,明日出发去浔阳。”
“是。”
等了一会儿没后文,伍阁问:“那沈公子……”
又闭了嘴。
但晚了,已经暴露。
雁岚看了他一眼,扯起嘴角,“刚刚都听到了?”
伍阁:“嗯。”
“怎么这副表情,心里鄙视我?”
伍阁连忙摇头加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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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没有。”
摇了摆了又说:“只是……”
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雁岚也没追问。
伍阁自己憋不住了:“三殿下如此对你,实非良主……”
雁岚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开口:“你觉得,在世京城内,谁是良主?”
伍阁说:“属下愚见,除了三殿下……二皇女和五殿下都是不错的人选。十皇女也不错,但底子差了点,仕途上不太能提供帮助。二皇女不争不抢,但出生高贵,以老大的能力,在她帮扶下青云直上不是问题。五皇子宅心仁厚,爱才惜才,定不会埋没老大这个人才。”
雁岚:“你倒是……不争不抢,不上进。”
伍阁挠了挠头,“要那么上进干嘛,好累啊。”
雁岚笑着摇头:“有些路,一旦选定就回不了头了。”
选谁都行,做谁的走狗都行,所有的选择都通往一个目标。但总有一条路是其中的捷径。
三皇子就是她的捷径。
能进司妖监,能名正言顺伏妖捕妖,这些只有三皇子能给她。
苦点累点又何妨,反正也是从泥泞里爬起来的一条贱命,活着是赚到,再能得到些什么是赚翻了。
只是可恨她破烂不堪的双手也弄脏了沈徊玉。
伍阁收拾好行装,又尽职尽责巡视了一遍七大牢。
闻鹿刚好出外差回来,步伐风风火火,像是带着急事。
伍阁赶紧跟上去。
到了跟前,闻鹿已经汇报完了。
她这才喝了口茶水,调整气息,看到伍阁后,眼神打量。
伍阁主动跟她打招呼:“回来啦,抓紧休息,马上又要出发了。”
闻鹿转头看雁岚,见她没否认,也点了下头。
伍阁说:“老大,兰室那个人……还有用吗?”
那个会易容术的上品境者。
雁岚说:“暂时不用,妥善安置吧。”
也就是,以后可能还有用。伍阁心领神会,下去安排了。
雁岚看着伍阁背影远去,说:“都共事一年了,你跟小五怎么还这么生分。”
准确的说,是闻鹿单方面的生分,伍阁自来熟,跟谁都能很快称兄道弟。
闻鹿说:“可他终究不是自己人。”
“把他变成自己人不就行了?”
雁岚坐下逗鸟,往鸟笼里添水,绿嘴黑鸦喝了水,昏昏欲睡。
“敌众我寡,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
闻鹿没言语,低头喝完了茶,又开口,接刚才没说完的话:“老师还说,想办法让沈公子见一见太傅。”
13. 013 哑巴侍卫
太傅沈重被关在皇宫内牢。
因他年事已高,在他松口承认太子谋逆之前,狱卒不敢让他受到任何损伤,牢房内的陈设和他府上厢房几乎没什么两样。
三皇子正在此地与沈重对弈。
他的棋术是沈重教的,但棋风却与沈重截然不同,他激进,步步紧逼招招要命,越如此输的越狼狈。
棋盘只是调和的东西,三皇子不是真的来与沈重叙旧的。
沈重也知。
几局过后,三皇子提起了正事,语调阴阳怪气:“老师,淮因如今已是诱妖体。”
沈重一生殚精竭虑,年过半百已须发尽白,长久不见阳光使得他面容愈发青白,显得苍老、庄严。但若看那双眼睛,澄明、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就知此人心性坚定,远非常人。
三皇子断断续续说着沈徊玉这些日子的境遇,一边观察沈重的反应。
沈太傅没什么特别反应,最后大概只觉得他聒噪,开口回了一句:“那是他的业。”
三皇子说:“可这也是因为你。若老师肯松口,他何须受这些罪。”
沈太傅不语。
三皇子说:“明日他要随行离京,想见你一面。”
沈太傅:“不见。”
三皇子遗憾道:“可是,他已经来了。喏——”
铁栏外,转角处久站着一截素白的衣袍。
沈徊玉往前走了几步,双手垂在两侧,停在牢门外。
沈重捏着棋子,只抬头看了一眼。
三皇子起身,路过沈徊玉时抬起手要拍拍他的肩,手在半空又收回,他转头对沈重说:“学生先行离开了,不打扰二位父子叙旧。”
沈徊玉踏进牢门,也没再走近。
他耳边还回荡着雁岚留下的只言片语。
——你想用禁术入境,就去取沈重的心头血。
取沈重的心头血……
“站着做甚?我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沈重的声音如泰山压顶。
刚刚还在想取血的沈徊玉在这声不轻不重的威压下,没骨气地弯了腰,行礼:“父亲。”
“嗯。”沈重说,“刚刚他说的那些,是真的?”
他在向自己确认齐三的话是真是假。沈徊玉下意识想否认,又觉得瞒不过沈重。
可若是承认是真的,他会说什么?
他一定觉得耻辱,觉得自己丢尽了他的老脸,说不定又会搬出那套“我沈重一世清明,怎么会有你这样伤风败俗的儿子”诸如此类的说辞。
沈重从他的沉默和摩挲拳指的动作中得到了答案,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了。”
他放下棋子,捏起了茶杯,看着沈徊玉。
“你也是来求我指认太子的?”
沈徊玉:“不是。”
沈重:“还算有些骨气。”
沈徊玉握紧拳头,说:“来此处非我所愿,没什么事我就走了。”说完转身。
“你明日要出城?”
沈徊玉脚步一顿,“嗯。”
“过来。”
沈徊玉慢吞吞挪过去,沈重站起身,掀开他衣领,捏起脖子上那条银线,一枚带孔的银纹月牙穿过银线坠在锁骨之间。
沈重捏了捏,松口:“戴好了,才找得到回家的路。”
沈徊玉怔怔看着他,嘴唇微启,沈重又坐了回去,什么也没说。
这就是让他可以走了。沈徊玉忍下疑惑,挪动脚步退到门口。
沈重咳了一声。
沈徊玉僵硬弯下腰,闷声:“父亲,孩儿告退。”
“去吧。”
.
黑鸦立在宫墙上,黑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宫门口来回走动的青衣女子。
也不知这样站了多久,雁岚终于看到了从红墙深处走来魂不守舍的沈徊玉。
每次见完沈重,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雁岚等他走近,贴上去。
沈徊玉不着痕迹拉开距离,“没成功。”
雁岚点头:“我就知道。”
平日里见到沈重就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怎么可能敢取他心头血。
沈徊玉:“骨肉至亲,她怎么下得去手。”
雁岚说:“蔡瑶娘的家人可没把她当至亲,就连她从小带大的弟弟都对她非打即骂,她取他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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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血,是带着恨,强烈的恨。但你不一样啊,沈太傅对你是严厉,但他是心疼你的。”
沈徊玉赫然停下脚步,瞪着她,“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乱猜!沈重,沈重怨我,我过得好不好,他根本不在乎。”
最近他的读心术不好使了,没有听到沈重的心声,就连现在站在面前的雁岚,他也只是看到对方一脸平静的直视他。
风平浪静。
雁岚明显被他一通吼给整蒙了,盯着沈徊玉好久,慢慢挑了下眉。
“沈少爷不装了?”
刚刚的沈徊玉可不像平日里知礼儒雅的世家公子。
沈徊玉下意识看了看前后左右,好在四周空旷,只有他和雁岚。
他深呼吸冷静下来:“雁大人,你我都身不由己,还是顾好自己吧。”
说完就加大步子,将雁岚甩在身后。
次日,临出发前,伍阁带来了三皇子的信。
离京过远,三皇子的耳目会失去掌控,他要雁岚每日写一次信禀明情况,并派给了她一支精锐。
最后提到沈徊玉,玩可以,别玩死了。
雁岚面无表情烧了信。
倘若沈徊玉真的是诱妖体,离开世京城没了护国障的庇护,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他居然还想要沈徊玉活着回京。
离开世京城,没了黑鸦随时随地的监视,仅凭那些次品境精锐,她有无数种法子让他们死于非命。
不仅如此,她还要再给沈徊玉赐印。
无人可破的圣印。
浔阳城距离世京足足一百里。
出发前,雁岚把沈徊玉叫到身边来,上下打量了一番。
为了便宜行事,他换上了与普通护卫一样的轻装简服,可那张脸太过出众,惹人注目。
雁岚握笔在他脸颊上画了个狰狞的伤疤。
画完一看,更引人注目了。
最后,她扔给沈徊玉一张蒙面黑布,“在外面,做好你的哑巴侍卫。”
沈徊玉爽快地接受了同雁岚给他的新身份,“正好。”
他也不愿跟她多说。
不等雁岚再说什么,转身去了自己的马匹前。
14. 014 拒绝
一行十一人,晚上赶到了距离浔阳城二十里的驿站。
这十一人中,除了沈徊玉,另有七名侍卫都是三皇子的人。
晚饭时,雁岚悄悄将右手伸进左手衣袖里,割破了自己的小臂,这一切做得悄无声息,她面不改色放下碗筷,余光瞥见了角落的沈徊玉,似乎刚刚就在看她,此时,他收回了视线。
“你,过来。”雁岚勾了勾手。
沈徊玉还没动,旁边人就从他手中拿走碗筷,递到雁岚身边的位置,而后,坐在雁岚身旁的伍阁主动起身走到了沈徊玉身边。
“要看就光明正大看。”雁岚待他坐下,手自然地放在了他的腿上,“晚上睡我屋。”
沈徊玉手一顿。
侍卫们虽然低着头,却难以掩盖异样的眼神,余光时不时落在沈徊玉身上。
那些目光让沈徊玉感到荆棘穿身般,如芒在背,他知道雁岚故意的。
雁岚见他不吃了,替他放了碗筷,催沈徊玉先上楼准备。
目送他离开后,雁岚回归常色,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碗里的米饭。她目光偶尔落在窗外,夜色里蔓延的山脉像一副丹青水墨画。
现在还是风平浪静的。
沈徊玉听到楼下有动静是在一刻钟后了。
听声音,楼下好像出现了劣妖。劣妖被刺穿时的嘶吼,男人们拼杀的闷哼,桌椅碗筷破碎声,混在一起,惊心动魄。
他拉门,却发现门不知何时被锁死了,窗也锁死了。
他想起了齐三和雁岚的对话。
他们说自己已是诱妖体,若是这样,那劣妖必然要冲自己来。
门锁关得住一介凡体,可挡不住一头劣妖。
他如今身无念力,不可能像上次一样和劣妖缠斗,毫无胜算,只能等死。
然而,沈徊玉心惊胆战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他预料的那一刻。楼下的动静小了,屋子外传来低沉缓慢的脚步声。
门打开。
雁岚半身染着绿血,带着刺鼻的妖血味站在门口。
沈徊玉皱眉:“下面……”
雁岚迅速合门,转身打量他,“没准备呢?”
还是刚刚那身衣服。
沈徊玉:“下面有妖。”
“都死了。”
雁岚一脸嫌弃地解开染血的外衣,随手扔在地上,又走到柜子前,打开包袱取了一套。
沈徊玉还站在那满脸警惕盯着她。
雁岚扯笑:“还等着我服侍您呢?少爷。”
沈徊玉脸色一变,转身出门。
雁岚站在门口看了看。也罢,不让他看到下面的场景他是不会相信的。
挽起左手袖子,伤口的血已结痂,雁岚若有所思。
她没想到今日引来的是一只五阶劣妖。
幸好三皇子派来监视她的不是草包精锐,十人合力伏妖,合理折损了一个耳目,其他人受了些轻伤。
沈徊玉现在没有圣印护体,路上难免遇到危险无力自保。得抓紧时间再赐印。
雁岚心事重重洗漱后,给伤口包扎好,念了个隐气诀。
今日引妖只为试探。
一来,试探三皇子给她的那几人真实实力,二来,看看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失去温家约束,不通人性的劣妖们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五阶劣妖已是少见的,想不到离开世京城不到百里就能遇到。
浔阳城的人口失踪案,恐怕与劣妖脱不了关系。
她得盘算一下,给了沈徊玉五成念力后,还有多少把握应对下一场战斗。
沈徊玉迟迟未归,她身上还带着药味,不便出门,只好用念力探寻他的踪迹。
随后,雁岚推开后窗,看到下方院子里两个黑影。
沈徊玉在密会什么人。
她倚着窗,毫不掩饰“监视”。
对面的男人发现了她的身影,提醒沈徊玉,沈徊玉回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微微抿唇,然后很快结束了和男人的对话。
雁岚合上窗时,房门刚好被推开。
“刚刚猎杀一只劣妖,你还敢半夜出去。”
沈徊玉说:“此处妖血气味未散,不会引来同类。”
雁岚挑眉,“你还知道这些。”
沈徊玉摘下面罩,“去了一遭阴市,也不能白去。”
说到阴市,他面不改色,雁岚却别有深意弯起眼眸。
她几步靠近,贴着沈徊玉低声:“说起来,我甚怀念。”
沈徊玉无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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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
雁岚说:“我们的交易还作数。”
“不了。”沈徊玉冷淡拒绝,“沈某无福消受。”
雁岚将他往床边推,语气不容拒绝:“我说你能受,你就能受。”
沈徊玉闪躲。
她眯起眼问:“这不是你要的吗?你引我到阴市,不就是为了我的念力。是我给的不够多吗?”
沈徊玉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看她,“你知道?”
雁岚抿唇一笑,咬耳低声:“少爷放心,这一次的圣印,谁都不能破。”
沈徊玉猛地推开她,“我说过不要这样叫我!你是在齐三面前做狗做久了,奴性难改吗?”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回荡着那声“少爷”,从她嘴里无数次喊出的,从她心里说出来……要了命了。
“是,我奴性难改。”仿佛被刺激到了,雁岚嘴角的笑容更狂,“那少爷,被我这样低贱的奴隶压在身下,是什么感受?”
沈徊玉瞳孔一缩,“你……”
她握着沈徊玉的手,点着心口,“我是奴籍,你是贱籍,我们现在天生一对。”
“疯子。”
沈徊玉只想到这两个字。他甚至怀疑……苗头刚起,被他自己掐断了。
如果真的是小疯子,她根本不敢这么做。
雁岚手都没抬,控住了沈徊玉离开的动作,身子都没动一下,沈徊玉就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在修行者面前,一介凡体渺小如蝼蚁。雁岚想要压制他太容易了。
沈徊玉自知不是敌手,但也气红了脸,骂:“无耻,卑鄙。”
雁岚冷脸转向门口,低喝:“还想接着听?还不快滚。”
屋外的探子离开了。
念力一松,沈徊玉猛地坐起身。
雁岚刚想说什么,一个携风的拳头直直落到她左脸上。
嘶……雁岚抹了一指嘴角血,心里面赞同了齐三的话。
装了这么久的温润贵公子,这点拳脚功夫还没忘干净。
或许是出于羞愤,或许是因为她明知故犯的刻意称呼,沈徊玉一怒之下挥出了拳头。
她还没躲,甚至盯着他出拳的动作,眼睛没眨一下。
有病吧!
15. 015 求我
打完人之后,沈徊玉冷静了,他拳头有点疼,雁岚只会更疼。只是装了这么多年克己复礼的典范,居然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暴露了。
罢了,反正沈重在牢狱里,自己也已经沦落至此,用不着担心丢了他沈家的颜面,能活到现在,他早就没皮没脸了。
为防止沈徊玉再来一拳,雁岚无奈选择把他束在床上。然后转身从包里翻出疏於丸,碾成泥涂伤口,这样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消於去痕,免得明日被他们看出来。
“下手真狠。”忍痛上药,雁岚实话实说。
沈徊玉出了气后无论是表情还是身体,明显更温顺了,因而束着他的那条念力绳也松松软软的,还能自由活动。只是想再伸拳头就难了。
雁岚涂了药,一嘴的药味,说不上难闻,淡淡药香。她故意凑近沈徊玉恶心他,把沾了药膏的嘴角在沈徊玉脸上也轻轻一碰。
他皱起了眉,想抬手擦,又动不了,表情肉眼可见的变了。
雁岚笑了笑,说:“想擦啊,求我。”
沈徊玉紧闭双眼,咬紧下唇。
好好好,她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到几时。
沈徊玉厌恶脸上粘腻的感觉。
旁人道那是他洁癖。只有他自己知道,是那年眼角的伤血流不止,染红了他半张脸,他至此恐惧、厌恶粘腻的东西。
脸颊上药膏的粘糊感越发清晰,难受,恶心,甚至感觉到开始如流水一般在脸上流动起来。沈徊玉咬得下唇浸血,也没开口求人。
雁岚见状一惊,强行将他嘴唇扳开,胡乱用袖子擦干他脸上的药膏,又召念力浸湿帕子,擦他的脸。
沈徊玉握住帕子,用力擦了很久,擦得半边脸都快见血了,他皮肤白,这血似的红色看着直叫人心里发怵。
他的反应让雁岚心里简直惊惧到无以复加,以后是再也不敢踩这条红线了。
一晚上折腾下来,雁岚心思全无。
沈徊玉睡在里侧,鼾声很轻。雁岚知道,他这次是铁了心不再跟自己合作了。
若不是自己一时脑抽,没有替他隐去那枚圣印,兴许齐三不会那么快发现她给沈徊玉赐了印。
她赐印的决定也是当时抱着他太过飘飘然一时脑热,只盘算过世京城中品阶没有在她之上的女子,却忘了三皇子手下还有个高她半阶的魏广昭。
若不是因为她的疏忽,齐三兴许不会大动肝火,沈徊玉也不必遭那大罪。
那几日,她利用易容术扮作齐三要她寻来的各色烂人,带着要把沈徊玉羞辱哭的任务闯进红阁。
沈徊玉被下了药,几日不分昼夜的意识昏沉。
昏沉时因药力作用不得不将面前的人抱紧。清醒时看到身边换了一张张陌生的脸,那张看似平静的脸上无数次闪过恐惧、震惊和绝望的神色。
然后他真的不挣扎了,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齐三恶劣的报复才终于结束。
他不拒绝商女铁匠,不拒绝寡妇甚至不拒绝乞丐,为什么要拒绝自己?
.
昨日夜里雁岚从驿站内看到了那座绵延的高山,白日里看得更清晰。
山脉从这里一直持续到浔阳城。
那座山仿佛一块神秘绿石,被茂密的树木覆盖,漫山深不见底的幽绿,看不到一丝别的气息。
像一座巨大的孤坟,了无生机,就连飞禽路过都要绕道而行。
浔阳城外挂着劣妖死去已久的尸首,城门口还贴着巨大的驱妖符。
入城后,雁岚拿着三皇子的手信和朝廷的委任状去了太守府。
而伍阁和闻鹿则与沈徊玉慢慢进城,在街边茶摊落脚打探消息。
几人刚一坐下,就听旁边桌的茶客说起关于征人巡山的事。
白衣茶客说:“你们家今年出人去吗?”
灰衣茶客摆手,“不去了,我家大儿子前年去的,现在还没回来。那山吃人啊,再苦再穷也不去了。”
闻鹿在听到两人谈论的话题时,就起身离开了,回来时带了一张城门口贴的告示。
告示上写的就是浔阳城最近在征选哀鸣山巡山人。要求男女皆可,修为不限。官府提供的丰厚赏金,是普通人家十年的口粮。风险也很明确,进去了不一定能出来。
伍阁说:“这不就是摆明了花钱买命吗?难怪浔阳城这一年失踪了这么多人。”
“你是外地来的吧?”茶铺老板娘提着茶水壶来添茶,“巡山是我们浔阳的传统,这也是天家允许的,官府每半年征一次巡山人,就是这几天,不知道多少人抢着去呢。”
她给闻鹿和伍阁碗里添上茶,见沈徊玉蒙着面,面前茶水未动,问:“这位小哥确定不尝尝咱们浔阳城的特色甜茶?”
伍阁忙说:“姐姐,他是哑巴,脑子……也有点傻,你跟我们说说,最近城里那个人口失踪的事儿呗。”
老板娘见他嘴甜,人又俊俏,也乐意跟他唠唠。转头喊了声“刘大看着铺子”,就笑眯眯坐下来,开始摆。
伍阁殷勤地给老板娘倒满茶水,老板娘慢慢开口:“你说的这个人口失踪,也不是最近发生的事,早在半年前,城里就陆陆续续有人失踪。官府调查之后,发现这些失踪的人大多留有遗书,或是生前就有轻生意向的,又有人在哀鸣山附近发现那些人的贴身之物,大家都猜测,这些失踪的人是自己个跑到山里去自尽了。”
伍阁问:“这也是官府的结论?”
“是啊,每年成群结队进山巡山的都没把握能平安出山,更何况只身进去的。”
老板娘喝着茶,眼神别有深意,“这哀鸣山,替当官的担了不少事儿。”
那个叫刘大的男人冲过来给了老板娘后脑勺一下,让她注意言辞。
老板娘骂着打了回去,转身又笑呵呵说道:“最近失踪的人口变多了,连董太守的爱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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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失踪了,太守府多森严呀,这下闹得人心惶惶,大家都说是哀鸣山在提醒我们,该进行半年一度的山神祭了。”
她指了指告示,“就是这个,巡山人要负责把祭品送进山。”
伍阁问:“祭品……该不会是什么童男童女吧?”
老板娘哈哈一笑,“哎哟,你可真会说笑。哪能是活人啊,就是一些鸡羊牛啥的。”
伍阁:“每次要征多少巡山人?”
老板娘摸出一面小镜子整理自己的妆容,“除了巡山府的两名巡山卫,每次,约莫五六十人吧。”
听到巡山府,闻鹿又离开了。
老板娘:“这姑娘怎么说着说着就走了,去哪啊?”
伍阁笑嘻嘻道:“她人就那样,不爱说话,估摸着水喝多了,去方便吧。姐姐,你接着说,这巡山府是什么地方?”
老板娘嘀咕:“不会也是个哑巴吧。”
说完,又打量沈徊玉一眼,忽的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哟哟哟,哑巴小哥这睫毛是真是假啊,怎么会这么长,这么翘。”
说着就要凑近看,伍阁拦都来不及,而沈徊玉正襟危坐,淡定地闭上眼拔了一根下来。
老板娘倒是一愣,看了半天才犹犹豫豫接那根睫毛,“嘿哟,是真的!”
伍阁:“……姐姐,咱说回巡山府。”
老板娘一屁股坐下,捏着那根睫毛细看:“就是每年组织巡山的府衙嘛,每次进山除了征来的那些人,巡山府也会出两个巡山卫。”
伍阁看了眼沈徊玉,后者低垂眼眸,若有所思的。这么看,睫毛确实很长。
他继续说:“姐姐,我们是外地来的,一路走来都能看见这座山的山脉,此山甚大,而且看着阴森……进去的人能平安出来?”
老板娘皱起了眉,“也不是没有。进山送一次祭品,起码得要一两个月。三个月还没出来,那就是没得活了。不过,也有进山一年后出来的。少之又少。”
说到这儿,老板娘忽然幡然醒悟,“问这么多,你们想进山?”
伍阁打着哈哈。
老板娘放下小镜子,一脸严肃:“我看你们几位也不像缺钱的样子,那山,去不得,里头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要冒险。”
这时,刘大凑了过来,“怎么没有好东西?没好东西,一年能引得那么多人冒险进山?”
他混浊的眼珠子在伍阁和沈徊玉身上滴溜溜转,呲着一口大黄牙:“二位要是有兴趣,我老刘可以给你们说道说道。”
老板娘用力打他几拳,“滚,别来害人,一天到晚做天上掉馅饼的白日梦!”
这二位看着像夫妻,又不像夫妻。哪有妻子这样对丈夫又打又骂的。
两人又拌上嘴了。
伍阁觉得气氛不对,放下银两,带着沈徊玉想走。
闻鹿恰好赶了回来,“走吧,大人在前面药铺等我们。”
16. 016 想亲
药铺外站着几个冷面男人,是三皇子那几名精锐。
他们牛高马大的身材,一脸凶相站在那儿,想进铺子买药的人就生出了犹豫,干脆舍近求远,去了其他药铺。
雁岚正在柜台前和药铺掌柜交谈。
她扫寻的目光从药柜和珠帘后的院门上慢慢收回,悠然开口:“哀鸣山只进不出,这些稀缺的草药当真是从里头挖出来的?”
掌柜说:“人为财死嘛,这些货千真万确是哀鸣山里头挖出来的,搁别的地方,哪长得出这么大一朵血粟菇。”
“确实,说的在理。”雁岚捏着一支晒干的血红色药材,“那送药的人,能否引见一下?”
掌柜面露警惕,“你不是来买药的?”
他已准备按下机关,将店门关闭,谁知身子居然动弹不得,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你究竟是何人?”
雁岚拍了拍手上的灰,伸手替掌柜拨了算盘,“这些药加起来一共一百七十五两,我付三倍,烦请老板告知送药人的地址。”
拿到地址,闻鹿先行离开,雁岚慢悠悠从铺子里出来,贴心为掌柜挂起了打烊的门牌。
一个时辰内他还动不得,若给了假地址,还得回来好好审问,那时候她可就没什么耐心了。
雁岚看了眼和三皇子眼线混在一起的沈徊玉,他有意避开自己的视线,也不与旁人眼神接触,像是真的接受了自己的冷酷哑巴侍卫设定。
雁岚走过去,眼线们也有自知之明,各自退后几步。
雁岚摘下他的面罩,“别遮了,沈少爷难得来一次外地,不得让这里的小娘子们也一睹风华。”
然后又飞快塞给他一张面具,“你那脑门也别漏了。”
沈徊玉很想说点什么,又想起自己是“哑巴”,忍着没开口。
其实他觉得自己长得还是挺安全的,尤其是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世京城之所以那么多人仰慕他,大多数不过是因为沈太傅之子这个噱头,若他这些年没有扮演像大哥那样温良恭俭让,知礼克己忍的世家公子,那榜单上根本不会有他的名字。
只是现在出门在外,他无技傍身,实在不敢冒险。
毕竟他看起来,确实是富养出来的贵公子。虽然他身上分文没有。
闻鹿赶回来,确认消息属实,几人离开药铺,赶往了地址上写的鸦雀巷。
这里是一条平民街,很难想象偌大的一座浔阳城里,竟然会有这么偏僻又这么荒芜的一片街巷。
几乎每间茅草屋外,都晾晒着未干的药材,雁岚很快锁定了目标。
她没出手,而是吩咐一旁的侍卫去请人。
闻鹿看着被侍卫们强行请来的小伙,问:“大人是要让他为我们引路?”
伍阁诧异:“我们真要进哀鸣山?”
雁岚都没有答话,直到那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到了跟前,她才开口:“想发财吗?”
小伙名叫孟觉,是浔阳本地人,家中世代以采药为生。如雁岚所料,他有一条祖传的通往哀鸣山深处的捷径。雁岚给足了钱,终于撬开了小伙的嘴。
他同意带他们上路,但是只能带两个。
“人多了进不去,你们商量一下吧。”
闻鹿首先排除身为凡体的沈徊玉,也不敢让雁岚冒险,便说:“大人,我和伍阁进去。”
其余几人本就不是雁岚的手下,没理由争着去送死,他们的任务只是监视。此时都默不作声。
雁岚接过闻鹿手里的包袱,“我和沈少爷同去。”
闻鹿:“大人,山中危险,不可。”
伍阁也默默发言:“而且沈二公子他……你带他还不如带我。”
雁岚:“你们在城中继续查人口失踪案,我进山。别忘了我们的任务,你们进山就算遇到了劣妖也无济于事。”
他们没有伏妖的能力。
伍阁:“可是沈少爷……”
他就有用了?
雁岚握住沈徊玉的手,似笑非笑道:“就算死,我得和他死一起。”
侍卫们面面相觑。
沈徊玉抬头望天,抽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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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岚正经解释:“他是诱妖体质,有了他,能更快找到劣妖的巢穴。”
侍卫们恢复了点常色。
雁岚眯起眼望山,“山中,必有劣妖。”
而且数目不少。
未完全化人形者,身上仍留兽性,是为劣妖。如果足够幸运,或许能在山中遇到修炼成形的,真正的妖,甚至找到当年的温家妖仆。
带沈徊玉进山的确有很大风险,旁人看来,他一介凡体,是个累赘,只有雁岚知道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宝藏。
后日就是七月十八,今日赐印是最好的时机。
能争取一日的安稳是一日。
沈徊玉对于自己一介凡体要进哀鸣山毫无怨言,他从对话中知道了雁岚此行的目的是在劣妖。这与他的目标不谋而合。
太子案的源头就是劣妖,找到劣妖的巢穴,兴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饲养妖仆的真正黑手。
那么或许,他昨日话说得太早了。
她的赐印,还是有些用的。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夜宿时雁岚又把他和自己安排在一间房,众人心照不宣。
沈徊玉也当不知。
实在是很难开口,要他主动提起的话,那还是死了算了。
在红阁的那几日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虽然最后从雁岚的心声里得知了真相,但知道以后他也不得不说一句。
真的很变态。
雁岚洗漱完,吹灯上床。
一开始,两人都很安分的躺着。
不知过去多久,雁岚伸手往他身上摸了摸,只摸到贴身单衣,“你冷不冷?”
炎炎酷暑日,沈徊玉不知怎么回答。
雁岚侧身看他,“现在又不是哑巴,可以叫出来。”
其实还留了一盏烛火,朦胧光影里,她居高临下看着沈徊玉,更觉得他极致动人。
被压在身下,居然也很听话,不推不躲,睁着眼一脸清正地看着她。
想亲,想做。
心随意动,她覆上手去,落下一吻。
17. 017 小娇夫
她亲吻的依旧是自己手背,一吻过后,喉间感到了干涩、渴望。
雁岚的瞳色变为暗红,由红转金,她伸手捂住沈徊玉的眼,没让他察觉到异常,随后按住他的肩将人翻过身,压着他的脸入枕。
金色烟纹于虚空中显现,萦绕在身周,泛着碎星点梦幻的荧光。
金色的……
没见过。但沈徊玉恍惚想起,书上曾提到过什么样的人能拥有金色烟纹。该不会,她已经入圣体天境了吧?
他握住雁岚的手,阻止她动作,欲言又止。
雁岚顿住,询问他的意愿:“怎么了?”
沈徊玉有些难堪地避开脸,“你……不嫌弃?”
他想听雁岚的回答。
那几日他的读心术还没有完全消失,知道那些进入红阁的人都是雁岚。
可她好像不打算告诉自己这些。
雁岚从他脸上看懂了未言明的意思,脸色微妙一变,埋首贴近他的发,声音喑哑:“你还是当个哑巴吧。”
这就是不打算告诉他真相。
为什么呢?难道这里还有齐三的眼线吗?还是说她掩埋真相就是为了让自己难堪……
沈徊玉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难受得紧。
他盯着枕头上繁复的花纹,眸中暗色,沉闷了好一会,开口问:“你的能力是什么?”
雁岚伏在他肩上,耐着性子做准备,语气随意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沈徊玉沉默,还真信了。
信了她的鬼话。
没过一会儿,他脸色就变得有些苍白,身子明显紧绷了一下,却又咬着唇不吭声。
还好雁岚没有只顾自己,见状稍稍收敛了一些,又听到他不死心地问:“你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变大,或者变更大。”雁岚咬着他耳垂低声笑,“满意吗?”
“……”沈徊玉握紧拳头。
她握住他的手,一点点扳开,轻声哄道:“会告诉你的,干嘛现在问。”
沈徊玉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断断续续溢出来,雁岚贴耳去听,听到他颤着声音说“够了”。
于是她当作没听到。
并抽掉他捂脸的枕头,塞在下方。
沈徊玉无力抗争,咬牙锤床,断断续续、嘀嘀咕咕地骂她。骂的什么,雁岚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明日还要进山,她也不好把人折腾坏了,要了几次就将手放到他腰上开始渡念力。
沈徊玉的腰细而有劲,摸起来手感很好,雁岚爱不释手。他虽然不愿泄出一丝半点情动的声音,但肌肤是诚实的滚烫如火,腰肢随着烛火晃动起来也很性感。
但他自己不动。
可能还是觉得耻辱。
越如此,她越想看清他的脸。她换了个姿势,与沈徊玉面对面,他目光闪烁着避她视线,一副屈从的模样。
又来这套,她很无奈。
分明眉梢眼尾都在勾她,还要做出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弄得她心里瘙痒难耐。
她紧紧拥住他,想一寸寸品尝,可身体比她内心诚实,最终做出的行为只有占有、掠夺。她仍觉得不够,心底的渴望还在叫嚣。她渴望沈徊玉出声,唤她的名字,渴望他彻底交托自己。
她曾经,无数次肖想过此时此刻。如今真的拥有了,食髓知味,才知道少爷……远比她曾经幻想的美妙得多。
可是她抱着沈徊玉,更觉得空虚。
因她知道,沈徊玉给她的只是一具不情不愿的身体,只是忍辱负重的苟合。
她想要他的心。
……
沈徊玉实在受不了了,又不肯开口,闷声推打雁岚几下,眼尾的嫣红和眸子里的盈盈波光无声斥责她的粗鲁。
雁岚胸口悸动,念力硬了心尖软了。她太吃这套小娇夫忍辱委身的样子了,忍不住想吻上去。
“受不了啊,”她低声诱哄,“求我。”
沈徊玉抿紧唇,被她逼急了也只是咬着唇别过头去,眼角泪滑过血痣浸入黑发,还是死活不开口。
宁肯死要面子活受罪。
雁岚的确想弄哭他,但他真哭了,她又有点慌。
于是停下了刚猛的动作。念力随心而动,化作缕缕丝线,安抚似的柔柔裹上沈徊玉,低头吻掉他眼角的泪痕。
除了疼,沈徊玉这一次没有感受到念力交渡时身体异样的感觉,也不知雁岚到底有没有给他赐印,他轻轻推开雁岚,想看一看进展。
雁岚握住他的手,温柔的声音吐出残忍的话来:“还有两成力呢。”
“……”
雁岚:“这次时间很多,不着急,慢慢来。”
“不…”
“乖,我轻点。”
然而,她刚刚说的话,转眼就不作数了。最后两成念力在天翻地覆的起伏中渡过去,以沈徊玉的不省人事收尾。
……
次日醒来,沈徊玉没有看见雁岚。
身体没有过多的疼痛,只是腰酸,便知道是雁岚有好好善后。比第一次更有经验了。
虽然这不是他们第二次,但严格来说,他只能当是第二次。
沈徊玉走到铜镜前看胸口。
是金色的圣印——一只大雁已经初具雏形。
不过只有一只翅膀是好的,另一只翅膀……仍是碎片。
原来圣印果然能检验双方是否情投意合。沈徊玉沉默着穿好衣服,没再多想。
突然,雁岚出现在眼前,一瞬之间抵额贴面。
“所以你的能力果真是瞬移?”沈徊玉后退一步。
雁岚盯着他胸口圣印,微微扯起嘴角,笑容里既带着意料之中的坦然,又带着不甘。
她收回目光,说:“我的能力是……”
“请如实相告,不要再戏弄我。”有了前车之鉴,沈徊玉沉着脸打断,先表明了立场。
雁岚笑了,“那你让我亲一下。”拇指别有深意地摩挲他的嘴唇。
沈徊玉二话没说,上前,靠近,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雁岚先是一愣,紧接着瞪大眼眸,怔了半晌,不敢相信地盯着他。
她要的是接吻。
沈徊玉明明是断章取义,颠倒主次,不符合她的要求。
可是……
可是他亲了她,主动亲了她诶。
“可以说了吗?”沈徊玉问。
雁岚磨了磨牙,伸手握住他脖侧,拉近距离,一字一句气息滚烫:“是创造。”
沈徊玉先是一愣,接着倒吸口气,震惊地看着她。
雁岚没继续说下去,笑着伸手点他胸膛,“我早晚要把这只鸟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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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拉住雁岚,再次确认:“你没骗我?”
“当然了,我说到做到。”
“我问的不是这个。”沈徊玉说,“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雁岚低声:“你也知道你在问什么,就别再问了。”
沈徊玉讶然,沉思片刻后慢慢松手,点了点头。
这个能力,实在是罕见至极。
虽然他不懂“创造”之力具体的用途,但他曾经在乾坤录里看到过关于创造之力的记载,在开篇第一页。
因极为罕见,仅有只言片语的介绍。
书上提到,创造之力绝非天生之力,必为后天集各方念力齐修而成。
她有这样的能力,居然要屈居齐三门下,居然舍得给自己赐印。
到底为什么?
总不能真的是被美色迷昏了头吧。
忽然,他想起什么,于是靠近雁岚的心脏,凝神想听她的心声。
听不见。他的读心术没恢复。
沈徊玉又开始怀疑了,“你……是纯正的……?”
面对熟悉的质疑,雁岚无奈摇头,然后也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差点忘了,圣印可以让你获得一种能力,所以上次是什么能力?”
她观察沈徊玉的反应,挑了下眉,“读心?”
沈徊玉讪道:“你才有读心吧,你怎么猜到的。”
“很明显吧。”他的动作。
然后,她瞪大眼睛脸色一变,“破印后,你的读心术……还在吗?”
沈徊玉问她:“你希望在,还是不在呢?”
雁岚抿紧唇,回味过来后瞬间头皮发麻,紧接着是一阵恐慌。
她迅速竖起念力,以防再次被他听到心声。
她开始仔细检讨自己那几日有没有想一些不该想的,想来想去只记得她易容成各色人马,抱着意念昏沉的沈徊玉在黑鸦的监视下,一次又一次翻云覆雨。
她那时什么也没想,也并不快乐。大概,只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说对不起。
他昏成那样,就算有读心术,应该也记不完整。
她不是怕他记得,而是怕自己说错话,被他发现……那时他会不会比现在更生气?
毕竟她死遁之前,还挨了他一顿骂。骂她不思进取,活该一辈子为奴为婢。
他对奴隶,一向避而远之。
她换了个身份,又是齐三的走狗,比之前恐怕更为他不耻。
若知道是自己对他做了那样的事,以他的脾气,恐怕会鱼死网破。
雁岚开始觉得,把他留在身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她忍下心头浮躁,问:“所以,你现在的能力是什么?”
她又略过那个问题,沈徊玉大概明白了,他与雁岚都是齐三的棋子,身不由己。于是他也不再执着,“不是读心,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雁岚不信,伸手抚他圣印。
沈徊玉忽然按住她的手,眼中闪过一抹金光,“我看到了……”
她嗖地缩回手,警惕道:“什么?”
沈徊玉疑惑她的过激反应,拧眉说:“看到了你的创造之力。”
每个人的能力都是藏在深处的秘密,一旦泄露被有心人利用则凶多吉少。
这一次,沈徊玉的能力是,透视他人的秘密。
18. 018 牵红线
孟觉要带着雁岚和沈徊玉入山,齐三的眼线们有些着急。
他们的目标是监视雁岚和沈徊玉,可也不想进山送死。
雁岚把他们的纠结看在眼里,主动开口:“山中不是善地,你们守在入口,我若出不来,也是为殿下而死。”
“你们要实在想跟我进山,也行,”她把沈徊玉轻轻推开,“谁想来换他?”
侍卫们整齐后退:“属下们在此恭候大人归来。”
雁岚笑眯眯拉回沈徊玉,“还是你好,不离不弃。”
沈徊玉说:“你让我选吗?我选……”
“走吧孟觉。”雁岚捂住他的嘴,催促孟觉。
沈徊玉拉开她的手,坚持把没说完的话补上:“我跟你一起走。”
雁岚心跳一滞,扯着嘴角笑了几声,然后目不斜视,连余光也没有放到沈徊玉身上。
孟觉背着背篓,拿着竹棍走在前头。闻鹿和伍阁等人被甩在了身后。
沈徊玉已经打破了“哑巴侍卫”的设定,话匣子也打开了:“太子案与劣妖关系甚大,你知道山中有妖,你在帮齐三伏妖。”
雁岚沉声:“太子案,根不在妖。我的确是为三殿下做事,为他收集妖眼。”
“妖眼……”沈徊玉喃喃道,“难道那件事是真的。”
雁岚:“什么真的假的。”
沈徊玉的脸色又不太好了,“他的监听能力第一次附身乌鸦时,被人伤了眼睛,自那以后,他与乌鸦无法共感双目所见。但这只是我偶然听到的传言……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他曾经和齐三是无话不谈的朋友,这么多年,齐三从未提起过这些事。他也只当那些人污蔑诽谤。
齐三出生嫡系,理应是顺位第二储君。太子倒台后,他是最有可能继位的储君人选。
但能力有缺陷者,不能继承大统。
他不确定。可是这个传言的确在他心头绕了很久,所以雁岚提起妖眼时,他就立刻想到了。
雁岚听后若有所思。
入山的路并非大道,孟觉带着他们翻山越岭,好几次惊险无比。
孟觉年轻气壮,这条小路也不知翻过多少回了,他轻车熟路,之所以只带两人进山,是因为人少更好对付。他本想甩掉后面两条尾巴,没成想那两人竟能紧紧跟上。
他答应带雁岚进山,一半是金钱诱惑,一半是性命逼迫。
他能感觉到雁岚身上绝非普通镜体的念力,对方说是好言好语与他商量,实则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至于旁边那个带面具的男人,也似有武功傍身,除了偶尔需要那女子帮衬一把,大部分都能自己翻过那些他刻意带歪的险路。但那人身上却无任何念力气息。
孟觉轻轻松松翻上了一块巨石,回头对两人喊道:“要快些了,送你们进了山,我还得回去。”
说完不顾后面人死活继续往上爬。
巨石光滑,没什么可以借力的地方,沈徊玉犯了难,但见雁岚也同他一起站在石头下,没有上去的意思。
以她的念力,这点阻碍应该不至于。还是说昨日给了他五成力,现在……不行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雁岚抓住他的手,皱眉:“你流血了?”
是爬山时擦伤的,他都没感觉到。沈徊玉倒吸口气,“是不是会引来劣妖?”
雁岚没说话,但眼神里柔雾般的神采明显凝固了。紧接着,已经翻过下一个山头的孟觉忽然快跑回来,一刻没停地跳下了巨石。
然后他躺在地上,抱着膝盖哎哟叫唤。
雁岚冷着脸走近,“我本想进山后放你回去,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她拎小鸡似的揪住孟觉后领子,然后将沈徊玉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右手稳稳搂住他的腰,纵身一跃,轻盈无比翻过了重重巨石和陡峭山坡。
稳落在山顶,孟觉被她无情地扔在了草堆上。
雁岚叉腰环视远处山峦,这儿还只是哀鸣山外一座小山峰。整整半天,这人都在戏耍他们!
雁岚怒了,下场就是孟觉被迫仰起脖子,面色赤红的浮在空中。
金纹念力化作一只铁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她的脸色,看起来是要杀人的。
沈徊玉也有些惊骇,怕她真把人杀了。
她立于山风中,衣摆猎猎作响,眸子里蕴着火,声音冷冽:“我问你,想不想活着出去?”
喉咙的压迫微松,留给孟觉几分开口的余地,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恐慌,咬牙说:“这里就是通往哀鸣山的路!”
“但不是必经之路。”雁岚冷冰冰戳穿他的掩饰,“你不是诚心带我们进山。”
孟觉嗫喏:“我……我现在带你们进去就是了。”
雁岚冷漠勾唇,不予回应。
沈徊玉及时出手道:“雁大人,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姑且信他一回,放了他吧。”
雁岚淡淡道:“轻易放了,我怕他不长记性。”
话音刚落,孟觉感到一阵刺痛伴着黑暗袭来,他两眼一花,就重重摔在了草堆上。
孟觉恢复过来时,只看见沈徊玉在他身边,面具下那双柔情眼中满是关切。
沈徊玉扶他起身,靠着山坡。
孟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只有你?”
“嗯,她去找吃的了。”
孟觉觉得奇怪又诧异。
赶了半天路,自然是饿的。但上品境者已能辟谷,七日不食没问题。他自己是个次品境,辟谷三日也可勉强支撑。那女子莫非是给这个……侍卫找吃的?
孟觉抽回手,看了眼装着草药的背篓,“你们……你们到底要进山做什么?那山里当真是去不得的。”
沈徊玉说:“你只要给我们指一条进山的路,别的事不会难为你。”
孟觉摸着脖子摇头,“与其死在那山里,我宁肯死在这荒郊野岭。”
沈徊玉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们是朝廷的人,这次进山就是为了处理山里的问题。我是她的幕僚,等她回来我会告诉她,让她放你离开,她会给我几分薄面的。”
孟觉还是不相信,但眼神已没有那么坚定,“你一个凡体,是她的幕僚?”
沈徊玉伸手,按住他胸口,缓缓道:“我能看到你的镜体内……有一团红线。”
但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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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的用途他没弄明白,毕竟他才觉醒透视他人能力的力量。
孟觉猛掀开他的手,惊诧道:“你不是凡体?”
沈徊玉正要开口,孟觉又一跃而起摘了他的面具,本想试探他的念力如何,没想到毫无阻碍地将面具摘走了。
孟觉微微睁大眼睛,诧异过后又将面具塞进沈徊玉怀里,“这,这面具不是压制念力的法器?”
沈徊玉摇了摇头,起身,说:“你我的能力,都不是她的对手,我劝公子还是听我一句劝,为我们带路吧。”
孟觉心有余悸地看他,这时,远方传来脚步声,一头泛着金色微光的发从山坡下缓缓升起。
他抓着沈徊玉的手臂,妥协道:“我答应你,但你一定要保证我的安全。”
沈徊玉刚一点头,雁岚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她看到了沈徊玉手上的面具,皱眉:“他给你摘了?”
沈徊玉说:“戴着闷。”
雁岚弯腰从他手里取过面具,说:“也好,现在好看多了。”
沈徊玉:“他同意带我们进山了,收拾一下上路吧。”
雁岚不以为然,居高临下睨着孟觉,“本就是来带我们进山的,耽误我这么长时间,这笔账早晚得算。”
孟觉求助地望向沈徊玉。
沈徊玉知道现在若不给孟觉一剂定心丸,恐怕很难上路,只好说:“这笔账算在我头上,当务之急是进山,雁大人。”
雁岚眼底咻地一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沈徊玉说。
确认后,雁岚点头,“好的。”
这一次孟觉老老实实带路,虽然仍一股脑走在前面,但没再找岔子。
雁岚将找来的果子擦干净递给沈徊玉后,加快脚步走到了孟觉身边。
孟觉主动与她拉开距离。
只是没退几步,她又走上前,念力控制了他的步伐。
雁岚开口道:“听说你的境海之中是一团红线。”
孟觉瞪大眼睛,又耷拉下脑袋。沈徊玉是她的幕僚,告知她这些也不奇怪。他撇了撇嘴,小声应了。
雁岚打量他,摇头:“看不出来。”
孟觉不知道她想看出什么。但一想到这女人前不久才差点要了他小命,现在又若无其事跟自己说话,就觉得心底发麻。
雁岚:“你这么木讷,应该没促成几对好事吧?难怪要进山谋生。”
孟觉又一次瞪大眼。原来她以为自己的能力是那些巧舌如簧的媒公?
偷偷翻了个白眼,孟觉不辩解。
雁岚向他伸出了手,“给我一根。”
孟觉疑惑。
不等他反应,雁岚已经自作主张从他境海中抽出一根红线。他再次怔住,目光诧异。
雁岚捏着红线扯了扯,确认不易扯断后,将一头交给孟觉,“你去帮我把另一头绑在他身上,别让他发现。”
孟觉:“额……”
说话间,雁岚已经将一端绑在了自己手上,见他还木着,眉头一挑,“去啊。”
孟觉只好捏着被误认为是“月老红线”的红线往沈徊玉走去。
19. 019 爱的力量
沈徊玉是凡体,因而不能看见属于镜体的念力幻形,他看到孟觉忽然垂头丧气地走到自己身边,下意识看了眼雁岚。
雁岚负手走在前面,没有回头。
等孟觉跟上来时,她看了看他的手,“绑好了?绑严实了吗?不会松开吧?”
孟觉说:“他手上不是已经有一根红绳了吗?”
雁岚顿了顿,回头。念力感知下,她看到自己和沈徊玉之间牵起的一根红线。
她试了下能不能把沈徊玉拉到身边,不能。这红线韧性很足,随着两人的距离可近可远。
雁岚问:“什么时候起效果?”
孟觉:“什么效果?”
雁岚低声:“红线都绑上了,姻缘什么时候有起色?”
孟觉惊道:“他不是你幕僚吗?”
“确实……挺撩的。”雁岚想了想说,“是不是你品境不够?要不要我帮你?”
孟觉连连摆手。
正好这时,直达哀鸣山深处的捷径到了,孟觉指着山洞说明了情况。
雁岚听了却不信他,摆出一副与刚刚那个不正经样子大相径庭的严肃脸,“你跟我们一起进去。你已经骗过我一次,谁知道里面是不是断头台。”
孟觉哭丧着脸:“穿过这座山真的是你们要去的地方,我不能再去了,哀鸣山会吃人的!”
雁岚懒得跟他废话,准备打晕带走。
孟觉躲到了沈徊玉身后。
沈徊玉想起自己的承诺,开口劝解:“雁大人可以先将他禁足在此,若里头不是通往哀鸣山,我们再回来找他。”
雁岚盯着他和他身后的孟觉,“你们两个,什么时候……”
沈徊玉上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若非有我,就你那强硬的手段,等他不得不带我们进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倘若里头真的是哀鸣山,又如外界传言那般凶险,他去了也是白搭一条人命。”
雁岚静静听他说。
沈徊玉说:“若真要死,有我陪你一起死。”
雁岚挑了挑眉,这就开始起效果了?
她看向孟觉,想再抽他一根红线巩固一下。只是可惜她的能力有六个时辰的冷却时间。
最终,雁岚用念力将孟觉困在了山洞外,与沈徊玉一起进了山洞。
洞里很黑,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腐朽气味,从前方呼哧而来的风声,阴恻恻刮过两人的脸颊。
沈徊玉将衣襟下的千里引翻出来了,银线自带的光芒很弱,但在他轻轻敲击了两下挂坠上的月牙时,银月的光芒增量了。
虽不足以照亮整个山洞,但看清前方两丈的路不在话下。
雁岚见状,紧紧贴着他,说是借光。
沈徊玉没说话,只是在她过分靠近的时候撇过脸表明态度。
雁岚不是一个不懂得察言观色的人,相反,她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就是因为太会察言观色、洞察人心了。
她贴着沈徊玉,看到了银月光芒下那张淡泊、冷漠的脸,刻意躲避她的目光,绷紧着被她握住的臂膀。
“啧。”雁岚停下脚步,并拉住沈徊玉也不让他继续走,“总板着个脸,就这么不待见我?”
沈徊玉:“?”
雁岚忽然将他压在潮湿的岩壁上,手掌在他耳侧的滑壁上摸来摸去。
可惜那处背光,看不清楚,但凭她的直觉,应该没错。
她握住了那东西的要害,另一只手在沈徊玉身上摸了摸,抓到了他的月牙,注入念力,使其光芒倍加。
沈徊玉在强光下,看清了她手里握着的,一条银环蛇。
“……”
由于光线的刺激,崖壁上攀附的各种蛇鼠蜥蜴都缓缓苏醒了。
雁岚沉声:“我就说那小子不可信。这是个蛇窟,他蒙我们来送死。”
她扔掉被念力掐晕的蛇,转身握住沈徊玉冰凉的手,周身竖起金色的烟纹,云雾一般包裹着她和沈徊玉。
蛇鼠能一窝共存,倒也是罕见。
雁岚瞥了眼沈徊玉的脸色。他紧抿着唇,也很警惕地看着四周,除此之外,脸上就没别的恐惧、惊慌的神色了。
也对,他少年时期可没少干过密林大冒险,入洞端蛇窝的事儿。
想在他脸上看到一点怕,不容易。
奇怪的是,岩壁上的那些东西虽然会稍微探头关注他们的行动,却丝毫没有要发起攻击的意思。
前方有风口,说明这座山洞确实通往另一端。雁岚不想放弃折返,硬着头皮带沈徊玉走了下去。
前方终于露出一点天迹的光。
雁岚盖住沈徊玉的月牙,确认了那道光后,欣喜地加快步伐。
外面的天色已近黄昏。
山中的天幕幽幽阴沉,四面一圈黄色的芒光,中心处是雾白一片。
哀鸣山山脉绵延围拢,像一座巨大天坑。
雁岚已经察觉到再往深处走必然险象环生,她需要一些时间度过念力的冷却期。
明日,是七月十八,诸事皆宜。
山洞靠近边缘的地方,可以见光,那些东西不敢附在外面来。
雁岚决定就在山洞口安营扎寨。
她站在洞口,召唤念力捡拾柴木,沈徊玉则用月牙燃起了火堆。
雁岚说:“你这宝贝,还挺好用。”
沈徊玉将月牙放进了衣襟。
雁岚说:“我没记错的话,典音司入籍者,身上原有的东西都会被收走。你这么还会有这个?”
沈徊玉抬头,眼神幽暗。
雁岚真的很不会说话,她比自己更适合当个哑巴。
鉴于现在的处境,他和雁岚勉强称得上相依为命,沈徊玉没有保持沉默:“千里引需要钥匙打开。”
当时典音司的人试了很多办法,都无法损毁这串银链。
“钥匙呢?”不出意料,雁岚问。
“不见了。”
雁岚坐直身子,朝他伸手。
沈徊玉怕她刨根问底,索性摸出月牙,将月牙底端的一个十字小孔亮给她看,证明这的确是需要钥匙才能打开的法器。
雁岚看了,并且伸手捏住,往身前轻轻一带,沈徊玉被银线拉着朝她贴近,险些碰到她的脸颊,他心有余悸地盯着近在眼前的眉眼。
雁岚垂着眼眸,全神贯注。她从发梢中取出一根极细的金铁丝,手指灵活地掰出形状后,开始撬锁。
手法娴熟,一看就是惯犯。沈徊玉也抱了一丝侥幸,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能打开。
半盏茶后,她还没有打开,但耳根因为一直被沈徊玉近在咫尺的微弱呼吸萦绕着,变得越发滚烫。
其实她知道,这锁是撬不开的。
她一边装模作样撬锁,一边侧过脸,盯着毫厘之外沈徊玉细密的睫羽,咽了口唾沫,开口:“这是做什么用的?”
沈徊玉说:“我少时外出迷路,险些被歹人害命……父亲请温家家主为我打造了这串千里引,无论多远的地方,都能凭借此引找到我。”
他少时顽劣,早出晚归不着家,偏偏又是个路痴,分不清东南西北,常常让家里人一通好找。
这些,沈徊玉都没说。
雁岚点头,煞有其事道:“温家的法器,难怪撬不开。”
沈徊玉闻言眯眼,将月牙塞回了衣襟,“撬不开你撬半天,我以为雁大人有多大本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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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岚看着他笑,“撬不开它,我还撬不开你?”
沈徊玉微微瞪大眼睛,脸上疑云闪过。他怀疑雁岚在调戏他,但没有证据。
“想什么呢你,”雁岚笑着收回目光,“饿了吗?”
沈徊玉:“不饿。”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
“上哪去?”雁岚问。
“人有三急。”沈徊玉头也不回。
雁岚:“……别走远了。”
此时,天际繁星密布。
雁岚的念力在四周巡逻了一圈,没有查询到危险。否则她不敢放沈徊玉独去。
等了好一会,还不见人回来。
她嘀咕道,不会这么点距离也找不着回来吧?
想到这儿,雁岚坐不住了,站起身往夜色里高声呼喊。
山的那头,沈徊玉听到了雁岚的声音。
他确信自己只是离开了山洞几丈距离,为何雁岚的声音会在那么远之外?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高声回应,又循着声音来源在荒地里前进。
他离开山洞时看了眼北斗星。按照小疯子以前教的……他出来是向北走的。那么,返回就应该往南走。
他听得见雁岚的声音,却看不见山洞的火光,山中诡异的静谧就缠了上来,沈徊玉几乎寸步难行。
很快就再难行进,他诧异地盯着自己被不知名术法禁锢的双脚,自脚踝缠绕而上的银白游丝穿过皮靴和衣料,钻进了他的皮肉之中。
遭了,山中有法阵!
雁岚跑出山洞很远,没能找到沈徊玉,甚至连他一开始回应的声音都没有了。这时,她才在山洞口的岩壁上,发现一枚银白印记,是有人专门在此设下的斗转星移阵法。
难怪她明明感知到沈徊玉没有离开多远,却会忽然间出现在百米之外,是他误入法阵,被传送到了后山。
雁岚仔细看清那阵法的印记后,心中一骇。
斗转星移阵下,竟然是献祭生灵的死阵!
她迅速起势,默念口诀。一瞬间月牙光闪,她被千里引拉到了沈徊玉身边。
此刻,沈徊玉小腿以下被银白游丝覆盖,无法行走。
雁岚看到那游丝才幡然想起这个法阵的由来,忍不住的一阵肝疼,她割破指尖,血洒游丝之上,双手结印,喝到:“破!”
游丝属妖性,惧怕她的血,以闪电般的速度迅速抽丝而去。
紧接着,两只被游丝侵入过的小腿就毫无知觉了,沈徊玉直挺挺向一侧跌倒,幸运的是他抓住了雁岚,而对方也配合靠近,扶住了他脱力的身形。
雁岚一手支撑他扶靠在肩上,皱眉盯着没止血的手指。她的血诱妖,可是短时间内无法再使用异能召出隐蔽气息的能力。
还未到子时交替。山中妖邪众多,要是引来几个高阶劣妖,她和沈徊玉都得死在这儿。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尽快结束她的冷却时间。
“沈少爷,”雁岚说,“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
沈徊玉听出她有事相求,很干脆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她松了些手劲,沈徊玉猝不及防往后跌去,忍不住惊呼一声,雁岚又及时扶着他,平稳地坐在了草堆上。
她说:“我需要你的力量。”
“我的力量?”
雁岚弯腰,锁着他的脖子,吻了下来。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嘴对嘴一个寡淡的亲吻。
念海中冷却值速退,雁岚召出了隐蔽气息的能力。
她意犹未尽地松开沈徊玉,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下,勾起嘴角,说:“爱的力量。”
“……”
20. 020 奴隶
游丝被雁岚的血逼退后,银色的阵眼显露出来,雁岚一脚踩下去。
周围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远处却出现了山洞的火光。
她扶着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沈徊玉回到山洞。
洞口有被雁岚拨开藤蔓显露的阵印,沈徊玉的目光凝在了上面,“原来这就是斗转星移阵。”
雁岚有些诧异:“你认识?”
沈徊玉点了下头。
雁岚若有所思看着他,缓缓道:“这是温家家传的阵法,不常见吧。”
沈徊玉的腿勉强能走了,就推开她靠着石壁坐下,把冻僵的双手往火堆边凑,一边冷静解释:“我偶然间看过一本温家阵法全书。”
雁岚沉默。
原来当年她的家传书不见,是他给拿走了!
雁岚深吸口气,平心静气地问:“那本书现在在哪呢?”
沈徊玉说:“已经烧了。”
雁岚错愣地“啊”了一声,随即怒从心头起,“那是……温家已经不在了,那是绝版书吧?你偷……为什么要烧了它?”
偷走看就算了,还要烧掉。让她愤怒的不是沈徊玉烧她家传书的行为,而是,他会烧书……难道他就这么看不上她吗?
她又想到现在与沈徊玉的关系,便觉得既酸涩又畅快,但那种快感之下压抑着她刻意忽略的心慌。
沈徊玉低着头,没有注意到她压抑的变化。他微微前倾身子,双手交叠在火堆前烘烤,墨发从胸前垂下,尾端坠地,沾染了杂草和灰尘。
他搅弄火堆,神色清冷,像极了坠入尘埃的明珠。
“那不是我的东西,我只是烧给了它的主人。”
雁岚顿时凝噎。
她从沈徊玉的话中,似乎窥得了他对往昔还有那么一丝半缕的留恋。
他又不是冷血薄情的人,家养的狗死了都要伤心难过几天,更何况是跟在他身边快十年的小奴隶,再卑贱也是一条人命。
她最终在盯着沈徊玉的过程中恢复了平静。
他长了一张让她生不起气的脸。无论何时,无论是何原因,她盯着沈徊玉久了,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念头。
每当这个念头升起,她就会猛掐自己大腿,勒令自己清醒。
雁岚深深叹了口气。
这时,沈徊玉周身慢慢渡起了一圈金身。
他自己毫无察觉,这金身只有雁岚看得见,她低头看自己同样泛起金茫的身体,又起身看了眼天际,说:“七月十八了。”
七月十八……
沈徊玉身子一震,手里的柴火棍都掉了。
雁岚心中奇怪,只见他脸色苍白,目光闪烁,好似想起什么不堪的过往,像丢了魂似的。尽快他很快压制了这些过激的身体反应,但雁岚还是看得一清二楚。她一直盯着他呢。
她弯腰,往火堆里添了一大把柴,火光汹涌澎湃,沈徊玉一下子跳了起来。
她看到沈徊玉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和心慌,心中默默一动。
雁岚扯起嘴角,“你怕火?”
沈徊玉攥紧拳不说话。
雁岚仰起头,漫不经心又慢条斯理地说:“听说两年前,沈府发生了一场大火,烧毁了半个宅子。”
沈徊玉脸色更差了。
她说:“也是七月十八吧,前年今日……”
沈徊玉沉声打断:“别说了。”
“我就是好奇心重,听别人瞎说的。”雁岚还在继续,“听说没有人员伤亡,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沈徊玉愣了愣,缓缓道:“没有人员伤亡?”
他这样问出口后,又像想到了什么,自嘲般喃喃道:“也对,奴隶的性命不算命……”
雁岚抿紧唇,眼神一暗,“死了一个奴隶啊。”
沈徊玉没有说话,低着头回避问题。余光里的火堆还在熊熊燃烧,他的思绪就控制不住想起了那场滔天大火。
那个人明明,明明……可以不用死。
乌云蔽月之时,黑夜穿行的暗卫已经完成了所有的铺垫,在哨声的召唤下离开了沈府。
沈府的南苑已被浇遍了火油,明火一点燃,火势瞬间壮大,汹涌吞噬着屋瓦房舍。
满屋的酒气,倾倒的酒壶,也成了助燃最好的催化。
表面严谨端方、克己守礼的世家公子,喝酒只敢躲在自己的卧房里,发泄只敢打骂一个卑微的小奴隶。
跟了他快十年的无名无户的小奴隶,默不作声任打任骂,一遍又一遍替他擦洗被酒水浸湿的衣襟。
沈徊玉从来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毫无尊严被人践踏还死心塌地。
但是小疯子,真的可以。
在他本可以葬身火海时,她用尽全力把烂醉如泥的自己背出了火海。
明明他刚刚还让她滚,骂她卑贱,骂她不思进取,怀疑她将自己这副不端不正、辱没家风的模样传去了外面……他不敢在任何人面前发泄情绪,知道他真面目的人,只有她。
可是,她居然不计前嫌,把自己救出了火海。
然后,又转身折返。
沈徊玉怀疑她想寻死,虽然没什么力气,还是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腕。
小疯子坚持要冲进火海。
她说:“少爷送我的簪子,还在屋里。”
根本没有什么他送的簪子,是他恶意改造了她爹娘留下的遗物,明明当时还把她气红了眼。
她就是想寻死!
因为刚刚自己骂了她,打了她,她想寻死!
如果没有喝那么多酒,沈徊玉不至于握不住一个同为凡体的女人的手,但他喝了酒,就是没有握住,眼睁睁看着大火吞噬了那具单薄却决然的身体。
城防司和沈府家丁灭了一夜的火,最后他的院子连同半个沈家,被烧的面目全非。
焦黑的残桩下,混着灰烬的一堆齑粉中,是那只被沈徊玉改造过的竹木簪。
没有竹,没有木,只剩下他后来装上去的一颗血玉石,没有被火烧尽。
……
沈徊玉又被这样的噩梦惊醒了,他猛然睁开双眼,像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急促喘息。
雁岚坐在火堆那头,看了眼双鬓被虚汗浸湿的沈徊玉。
“沈少爷这是做什么噩梦了?”
沈徊玉慢慢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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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眸子里仍是惊魂未定,他以手覆眼,揉按着两边太阳穴,思绪混乱跳跃,但意外的没有忽略雁岚的问话,回答道:“梦见了火,和一位故人。”
火,和故人,是噩梦。
雁岚嘴角的一点笑容僵住了。
她调整情绪,语气漫不经心:“这么可怕吗?汗都出来了。”
细论起来,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他和雁岚也没到那种能够秉烛夜谈的关系,沈徊玉不知怎么回答,等心绪稍微稳定一些了,他就想起雁岚先前的话。
“你怎么会知道温家家传阵法?”
他知道是因为他亲眼看过那本书。据小疯子说,那是她从温家废墟里翻出的一本残骸。里面有些阵法的确残缺不全了,但封皮上清清楚楚写明着,那本阵法全书是温家私传。
外人很难知晓吧?
莫非……
他心中疑虑刚起,就听雁岚说:“温家灭门案听过吧?关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在司妖监案宗里写着呢。那阵法也被幸存的温家人复刻留存下来了。”
沈徊玉手一紧:“温家还有幸存者?”
雁岚说:“不算幸存,救出来没几天也死了。”
沈徊玉眸光暗下来,“倘若温氏还在,如今也不会妖邪横行。”
温氏炼妖,曾将无数妖族炼化成“人”,教化众妖通人性,明事理。
温家炼妖仆,为百姓谋福,为社稷谋生。炼妖兵,随大军出征敌国,为大汝开疆扩土立下汗马功劳。
只可惜,这一脉传奇氏族,最后竟落得被妖邪反噬,屠戮满门的凄惨下场。
雁岚收紧袖口,又挽起衣袖,频繁做着无意义的小动作,看起来心不在焉。但在沈徊玉提起温家时,眼中的汹涌戾气如同沸腾的水,几乎快要溢出。
她说:“温家灭门是人祸,不是妖祸。”
七月十八,也是温家被灭门的那一天。
二十七口人命,一夜间成为了死尸。
温家所有的上品境、次品境……甚至包括世间为数不多的几个圣品境者,死后连体内的念力都被吸纳得干干净净,失去念力的尸首化为枯木干尸。
妖邪用温家人自己的伏妖阵法将他们困在宅中,残忍杀害并夺其念力后,放了一把火,烧尽了温家大宅。
这是当年司妖监给出的结案结论,合情合理。
温家世代炼妖训妖,与妖为伴,却百密一疏,被教化了一辈子的妖邪反噬报复。
那些可怖的死状,只有可能是妖邪所为。
所有一切盖棺定论,没有疑点。因为那场大火连烧了三天三夜,把温宅烧得连渣都不剩。
二十七具化为干尸的残骸,也被大火烧成了焦碳。
朝廷的增援赶来,一个小兵被眼前焦尸遍野的场景骇到,不慎踢碎了脚边不知生前是谁的身体。
一碰就碎的尸体在阵阵马蹄声下被震碎成遍地残渣。
无法收尸,只能原地掩埋。
朝廷感念温家的贡献,命人将整个温宅修成了一座坟冢。
并请高人布下阵法,为二十七条枉死的人命念往生经,七七四十九年。
21. 021 七月十八
黎明时分,天色像是被轻纱缓缓拂开,由深沉的墨蓝渐渐转为浅灰,东方泛起了丝丝鱼肚白。
微光落在沈徊玉的衣襟上,淡淡的金茫从他骨骼中散发出来,温柔缱绻。
雁岚睡了一小会儿,又难以入眠,坐起来看沈徊玉。
他背靠石壁,一只腿弯曲,手搭在膝上,微微仰面,深刻精致的五官沐浴在黎明柔光下,极致动人。
可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心皱着,双唇紧抿,又像在经历一场噩梦。
雁岚掐着大腿,忍着没靠近。
随着天色渐亮,山中的静寂也在慢慢苏醒。
雁岚又到洞口外看了看那枚阵印,印记画得并不规整,像小孩的涂鸦,但因为落笔之人凝聚了足够的念力,才让这枚不算规整的阵印有了与平常阵印相同的力量。
她想起了,这是当年她同父亲到哀鸣山布下的阵法,这枚印,是她亲手画的。
当年,哀鸣山就是群妖的老巢。最初那些妖们不通晓人性,全靠本能生存,肆意掠夺侵害百姓。父亲受朝廷所托,来此镇压它们心中戾气。
斗转星移阵,能将妖们困在哀鸣山,避免危害世人。
至于阵法中为何会被增添献祭的术法,她也不知道。
恐怕这山中,来过比妖更可怕的人。
半个时辰,雁岚的念力探寻了前方三里的路途,感知是安全的。
她刚想回头叫醒沈徊玉,就见他已经站起身,原地缓了几瞬,朝她走来。
靠墙睡了一夜的头发有些凌乱,此时的沈徊玉看起来和平日的端正模样判若两人,他自己也在雁岚别有深意的注视下意识到了失态。
两人目光短接,沈徊玉从她身边走过,雁岚慢悠悠跟在他身后,看他停在一处岩壁山泉下净手洗漱,看他对着水面整理仪容,又看他手捧泉水低头啜饮。
她也走过去,接了一捧山泉水。冰冰凉,没有想象中那么甜。
沈徊玉忽然问:“你的念力可以拟风吗?”
雁岚不明所以,抬手间召出一股回旋风,随意变幻大小,问他:“这样?”
沈徊玉看着她指尖的旋风,有些诧异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他俯下身,将及腰的墨发揽到胸前,舀起山泉水浸发。
雁岚愣了一下,刚想开口阻止他,沈徊玉已经润湿了发,她收回手,纠结着该怎么催促他抓紧时间。她记得沈徊玉每次沐发都要很久很久,可是今日的时间很宝贵啊。
还没等她纠结完,沈徊玉就结束了。
他微微歪着头,手里握着半湿的发,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也像浸足了水一般,柔润地望着雁岚。
“你帮我吹一下吧。”
雁岚木讷地“嗯”了一声,舌尖抵着下颚,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湿发,顺势踩在一块土石之上,掌心起风,徐徐吹动。
沈徊玉从前很爱惜他的头发,每每浴发要用上许多名贵药膏打理。他的发丝柔顺清亮,黑如古墨,散发着淡淡的勾人的清香。
沈家落魄了这么久,那显然已经不是药膏浸出的味道了,是他自己的味道。
她轻柔眷恋地抚摸着指尖青丝,从发尾到发根,从笔直站着到俯身贴近,忍不住捧到鼻尖轻嗅。
她一直很喜欢沈徊玉身上的味道,身体比她的理智更诚实。
或许是察觉到异常,沈徊玉回过头,雁岚还没来得及恢复常色,像个流氓似的捧着他的头发。
沈徊玉:“额……好了吗?”
雁岚直起腰,冷淡地点了下头,移开目光找寻自己走失的理智。
眼神晃到洞口的阵印,她忽然想起山洞外的斗转星移阵。
若没记错,此阵遍布了整座哀鸣山,她完全可以凭借阵法迅速进入山中,省下不少时间。
想到这,她眉眼舒展,梳理起沈徊玉的发更加得心应手,风吹干后还顺手替他束高了发。
沈徊玉察觉到她的动作,诧异抬手摸了摸头顶的发冠。雁岚还没结束,又将他转过身来,面对面一本正经替他理顺额前的碎发,然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沈徊玉觉得此刻应该说点什么以表谢意,但雁岚给他的感觉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最终,他扯了扯嘴角,说:“雁大人……手艺不错。”
她手一顿,咻地垂下眼皮,将他推开,快步往前寻找阵眼,头也不回地说:“耽误太久了,得抓紧时间进山。”
白日比夜里更好认清位置,雁岚在念力感知下找到了埋在此地的阵眼。
她站在阵眼之上,闭目感知山中所有斗转星移阵阵眼的位置。
阵法边缘白光四起,雁岚睁开双眼,手指东南方结印,余光瞥见沈徊玉站在旁边正用一种探究的眼神观察她脚下的阵法。
她喊道:“过来啊。”
他睁大眼睛,不确定地问:“入阵?”
昨晚他才被这阵法缠住,险些脱不了身。他就奇怪了,雁岚踩在阵法之中,为什么没有被昨日的游丝攻击?
“对,入阵。”
“哦。”
沈徊玉犹犹豫豫抬起脚,试探地伸进阵法之中,如此两三次后,身子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抓紧,不受控制地向雁岚扑了过去。
阵眼之中,雁岚的身形稳如泰山,面不改色,只是在沈徊玉扑上来时,耳尖微微一红。
她踩下阵眼,一脚下去后,身子瞬间腾空,直直往下坠落。
雁岚拥紧沈徊玉,身周凝聚念力。毫无反应,此处的空间磁场全然屏蔽了她的念力。
他们在往悬崖下坠!
雁岚倒抽口气,迅速从坤元袋中摸出一只铁爪,利用崖壁摩擦减慢下降的速度。
铁爪在短暂的摩擦下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伴随着火花四溅磨成了断掌。
沈徊玉够到了一根藤蔓,雁岚紧接着握住,但下方有一股强大的引力,拉扯着他们不断下坠。
云雾混着水汽扑在二人脸颊上,雁岚看到崖底尖锐刺刀堆积而成的一座刀山。
她大惊,到底是谁把温家阵法改造成这种要人命的毒阵!
沈徊玉屏息,“真要和你死一块了。”
雁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同他一起掉到了刀山之上。
意料之中的刺痛没有传来,他们身上的金光明亮得如同刀枪不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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铠甲,抵挡了无数尖锐的锋芒。
刀尖上翻滚,坠地,毫发无损。
沈徊玉跌坐在地,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
雁岚迅速起身,扶起沈徊玉,片刻没停留直往前走。
两边高山耸立,形成一道深陷的峡谷。
沈徊玉还没能从刚刚的惊惧中完全回神,被雁岚拉起跌跌撞撞艰难前行。
他看着同样毫发无损的雁岚,猛烈的好奇心充盈了胸膛。明明是必死的结局,再不然也是重伤的下场,他和雁岚却一点没有受伤。
“难道是……”他忽然神伤,“今天是小疯子的忌日,是她在天之灵在庇佑我们……”
雁岚听后,啐了一口,“人只有活着,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话音刚落,前方山坡一阵异响,地面颤颤振动,紧接着,一块块巨石翻滚逼近。
前有石海,后有刀山,峡谷之中无处可避。
巨石滚滚逼近,地面跟着摇晃,几乎让人难以站稳。
雁岚拉着沈徊玉靠边紧贴着崖壁,将他掩护在身前。
此时,一块巨石砸到了她后背上,发出剧烈的撞击声,犹似钢铁与巨石的碰撞,巨石瞬间四分五裂。
沈徊玉瞪大双眼。
雁岚被撞的身子晃了晃,两眼一翻倒在了沈徊玉肩上。
沈徊玉深深吸了几口气,“雁岚……”
他颤着手伸向雁岚的鼻息间,没有呼吸。
没有呼吸……
雁岚没有了呼吸,但她的身体挡在沈徊玉身前,如铜墙铁壁,巨石撞到她后背之上,或碎裂或被弹开,她都纹丝不动趴在沈徊玉肩上。
峡谷中慢慢寂静下来。
“雁岚……”沈徊玉再次开口喊。
“在。”他耳畔的声音说。
“……”
沈徊玉将她推开,一股莫名的愤恼让他几乎快要表情失控,“你没死装什么死!”
雁岚揉了揉肩膀,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小声道:“想看看你的反应。”
“……”
雁岚咳嗽了一声,抓起他的手放到胸口,“你能不能看到这四周是什么压制了我的念力?”
沈徊玉沉着脸,最初也没仔细听雁岚在说什么,但当掌心完全触及了她的那片念海,之前一晃而过的壮阔景象真真切切重现在他脑海中,依旧震撼。
洪荒,深海,沙漠,绿洲……创造之力,变化万千。
他抬头看天,在雁岚念海的加持下,他看到了被蛛丝般的密网织成的磁场,笼罩了半边天。
沈徊玉想到那本温家阵法全书中的记载,犹豫再三,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是异磁场,山中……有大妖。”
而且,就在这附近。
他看着雁岚,想起刚刚她为自己挡下巨石的一幕……此时,他掌心下的念力如被桎梏,才忽然意识到她刚刚身无念力,竟敢替他挡石。
沈徊玉咻地抽回手,目光审视:“雁大人既无念力,如何挡下这巨石还毫发无损?”
雁岚打着哈哈,不正经地说:“兴许……真是谁在天有灵庇佑我们吧。”
22. 022 拜天地
峡谷尽头,远处是连绵的群山,近处是深不见底的幽渊。
穿过茂密的丛林,前方传来人潮的声音。
排成一条长龙的队伍穿行在山野之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扛着滴血的麻袋,有的背着竹编的背篓,背篓里装着香蜡纸钱。领头开路的女人手中敲锣,抱着木牌的男人们则高声吟诵。
诵词中提到“拜天地”“祭山神”,诸如此类。
这便是浔阳城半年一度的巡山祭。
前排的几名男女,穿着明显与后面的百姓不同,是定制的衙服,应该就是巡山府的府卫。
雁岚观察了一会,说:“我们混进去,看他们要到哪里。”
说完,她从坤元袋中翻出两套粗布衣服,一套塞给沈徊玉,自己拿了一套。
离开峡谷后,她的念力得到了短暂释放,拿着衣服念了个换衣诀,就在沈徊玉面前快速变装了。
沈徊玉还在研究衣服怎么穿,“你……这是什么能力?”
雁岚也不藏私,说:“换衣诀,下次教你。”
他又没有可以支配的念力,学了也是白学。不过,沈徊玉没有扫兴,点了点头,转身开始更衣。
雁岚没想到他这么“大方”,那就别怪她,不看白不看。
他只脱了外衣和中衣,就开始穿那件粗布麻衫,速度很慢,单薄的白色里衣下依稀可以看到一张一翕的蝴蝶骨。要不是雁岚知道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确实不善自己更衣,她都要怀疑沈徊玉是不是故意勾引她了。
典音司那一个月确实教会了沈徊玉不少东西。
终于将衣服换好后,两人尾随在了祭祀队伍后方。
雁岚敲晕了最后两名巡山人,接手了他们的背篓和麻袋。
背篓里是纸钱,麻袋里是牛羊肉。
巡山队伍里是来自各行各业的各色人马,大多互不相识。队伍拉得很长,前面停下之后,要过好一会儿后面的人才跟着停下,只有临近的几个巡山人会相互唠唠嗑。
雁岚前方就有一老一少两婆孙,老的大概五十来岁,年轻的是个十六七岁的丫头,头上别着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一朵小雏菊。
他们背的东西不多,穿着十分简朴,行路时相互搀扶,也不说话。
小姑娘弯腰捡地上掉落的纸钱时,雁岚看到了她肩颈处的奴印。
她心念一动,放慢脚步,慢至与沈徊玉并肩,用下巴点了下前面两婆孙,说:“那是被送进来充数的奴籍。”
她尤其仔细观察着沈徊玉的表情,果然在她说到奴籍二字后变了脸色。他别过头,又退到她身后,做最后一个巡山人。
没过多久,队伍慢慢停下,接着从前方传来就地休息的指令。
头戴小雏菊的姑娘打开了他们的麻布口袋,从里翻出白面馒头,走到雁岚面前,很有礼貌的喊了一声“姐姐”,然后给了她一个馒头。又走到沈徊玉身前,说了一声“哥哥吃馒头”,拿出一个递给沈徊玉。
沈徊玉没接,也没有看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被冷落,不解地望向雁岚。雁岚心中沉沉,帮他接下了。
她一手握着那个面皮花白的馒头,一手将另一个馒头送到嘴巴,说:“这是她的工作,你要是嫌弃啊就等着挨饿吧。”
经历了几多波折,快一天没进食了,沈徊玉的确有些饿。可他实在很难接受从一个奴隶手中递来的食物。
雁岚说:“你就当是我给你的,行了吧?”
她把馒头面上不干净的皮剥了,往沈徊玉手里塞了一个崭新的白面馒头。
他接着,表情仍旧很牵强。
雁岚就觉得他又开始矫情了。每次遇到和奴隶有关的事,他就矫情得恨不得退避三舍,就好像他们这些奴籍不仅身上是脏的,连呼吸都碍他的眼。
每每如此,雁岚就越想做点他讨厌的事。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心里也郁闷得紧,背过身去啃馒头,不再理会沈徊玉了。
沈太傅重门第,就这点来说沈重是老陈守旧派。他是沈徊玉既敬又怕的人。
在雁岚最初的记忆里,沈徊玉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谁都能与他说上几句话。自沈大公子那件事后,他性子就变冷了,出门在外也循规蹈矩,端着一副世家公子气派。
他对乞丐对难民都有同情心,唯独对待奴籍在身的奴隶非常不待见。
据说沈徊玉的母亲难产生下他时,留下了一句遗言,与奴隶有关。
沈徊玉的母亲是凡体,但雁岚偶然间偷听到沈太傅和沈徊玉的谈话,他的母亲是上品境高阶,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预知能力是皇族专属,常人若有这种能力势必招来杀身之祸,因此沈夫人从未暴露过自己的品境。
可她到底留下了什么样的遗言,能让沈徊玉对奴隶这般疏离忌惮。
雁岚想不通,她只知道沈徊玉也很讨厌她。
队伍准备出发了。
雁岚回过头正要开口,沈徊玉不见了。
她站起身四下张望,看见沈徊玉挎着背篓往丛林深处走。
雁岚微微一惊,她刚刚没有说什么刺激他的话吧?
她一边快步跟上去,一边回忆自己刚才的言行举止,最后得出结论:她没错,那就是沈徊玉小心眼。
雁岚又恼又气追上去,在一块巨大山石后看见沈徊玉的背影,他蹲在那里,墨发凌散在后背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雁岚放轻了脚步。
他该不会偷偷躲在这儿哭吧?
她小心翼翼靠近,然后看见他身前慢慢升起一股浓烟,烟雾中他捂着鼻子咳嗽,雁岚再走近,就看到了一堆正在燃烧的纸钱,还有一对蜡烛插在旁边。
沈徊玉的双眼被烟熏得微微红,余光瞥见了她。
雁岚:“你在干什么?”
沈徊玉从背篓里抓了一把纸钱,“祭奠故人。”
七月十八,祭奠故人,雁岚心里咯噔一下。
她问:“今天是你哪位故人的忌日?”
沈徊玉没说话。
雁岚双手抱臂,“容我猜一下,七月十八……难道是沈府葬身火海的那个奴隶?”
沈徊玉睨她一眼,不说话。
“我看你不是挺讨厌奴隶的吗,还给一个奴隶烧纸钱。”
沈徊玉站起身,回道:“她不是奴隶。”
雁岚眸光微闪,“那是什么?”
他张口又止,很快摇着头否认了刚刚的话,“是……是奴隶。她不争气,到死都是奴籍。”
雁岚:“……”
雁岚说:“走了,再晚跟不上队伍了。”
沈徊玉说:“我等火灭。”
雁岚掌心凝聚念力,加快了燃烧速度,“灭了。”
.
一个时辰过后,一行几十人来到了山中据点。
山野之间坐落着几十家屋舍,形成一个小小的村落,村口的匾额上没有题字。所有巡山人进村后开始分散,带着各自的祭品走向不同的房屋。
走在雁岚和沈徊玉前面的两个奴籍婆孙和他们分到了一块,小姑娘瘦弱的身体看起来不像一个正常的十六岁少女,捡来的小孩外衣对她来说都大了许多,小脸瘦削,脸上脏兮兮的,为人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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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伶俐。
她似乎对雁岚颇有好感,主动搭话说:“姐姐,我叫小桐,这是我阿婆,我们可以和你们住一块吗?”
雁岚见她伶牙俐齿,很是讨喜,本想一口答应,又想起沈徊玉。她回头一看,沈徊玉冷着一张脸,又扮起了哑巴。
雁岚眼神一暗,拿定主意要好好治他这臭毛病,“可以啊。”
说完,她笑了笑,眯起眼打量眼前的村庄。
没想到哀鸣山中竟然住了人。
按照浔阳城的习俗,每半年选巡山人进山祭祀山神,也就是每半年补充一次物资。
她用审视的目光仔细勘察路过的房屋,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巡山卫站在村落中央的高台上通知大伙酉时一刻到中央露台集合,随后将众人简单分配到各个屋子。
小桐拉着她的阿婆,跟在雁岚和沈徊玉身后,一起往七号屋子走。
原本的屋子里还住着上一批来的巡山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瘦高男人,嘴里叼着一只烟斗,翘着腿坐在七号屋门前。
雁岚冲他做了个揖,递上巡山人的号牌。
男人没接,挑目扫了一眼,站起身来。
“就两间屋。”男人扫了眼几人,开始安排,“男的跟我睡一屋,你们三个女的睡一屋。”
沈徊玉因他粗俗的谈吐皱了下眉。
雁岚没说什么,问:“大哥怎么称呼?”
男人虚着眼,冲沈徊玉的方向吐出一圈圈烟圈,说:“叫我胡三也行,胡三哥也行。”
雁岚将沈徊玉往身后一拉,面带微笑:“胡三哥。”
胡三扬了扬下巴,算是回应。
雁岚一只手拉着沈徊玉,一只手拎着麻袋往里屋走。
屋内几乎没有光,窗户被木板钉得死死的,从缝隙中泄进来的光线落在几乎发霉的土炕上。
雁岚啧了一声,贴到沈徊玉耳边说:“少爷哦,这条件有点艰苦呢。”
沈徊玉:“看出来了。”
小桐主动承担起清扫的任务,同寡言少语的孙阿婆麻利地将土炕打扫出来。
雁岚刚想尝试用念力捡个懒,沈徊玉忽然转身出去了。
她不放心,便跟着出了门。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沈徊玉摆了摆手,“头晕。”
雁岚抬手贴他额头,皱眉:“应该是里面霉味太重,你这身子骨……”
她又往另一间屋子走。
这间屋子虽然一样是窗户紧闭,但留了几个通风口,床炕也明显是常用的,比之前那间屋子顺眼许多。
过了大约一刻钟左右,胡三拎着烟斗进门,一只脚踏进里屋看了眼,“行,既然你们收拾得差不多了,那我就跟你们讲讲这儿的规矩。”
他重新插入了一只烟卷,点燃,猛吸一口,缓缓道:“这第一,男女不可同睡一屋,犯山神忌讳。这第二,过了晚上亥时一刻,不管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能开门。”
雁岚说:“为何?”
胡三呲着黄牙,“山里头有妖啊,带你们进来的巡山卫没跟你们说?”
他混浊的眼珠子上下打量雁岚,幽幽道:“这山里头的阵法,会压制所有的念力,管你次品境上品境,到了这儿都是凡体。”
雁岚握紧拳试了一下,她的念力果然毫无反应。
这里的一切始终让雁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但这个村落之中并无妖气,她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今夜过后,没了生辰日的金身护体,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莽撞了。
最熟悉的斗转星移阵摆了她一道。
23. 023 求饶
胡三又唠了几句规矩,一边说话一边打量沈徊玉,“你是凡体啊。”
他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眼前这个容貌过分出众的男子身上没有半分念力,是个纯正的凡体。只是以往的常识让他有些不相信。
普通凡体,不该有这么出色的外形条件。若是有,应该活不到现在这个年纪,早就被人糟蹋了。
可他刚刚探查过沈徊玉的骨龄,已经二十有二。
胡三看看沈徊玉,又看看雁岚,勾起一抹笑,“你们不是巡山人吧。”
雁岚面不改色,“何以见得?”
胡三说:“历年的巡山人,除了穷得吃不起饭而选择进山的,剩下的就是主家为了官府的减税名额送进来的奴隶。你们不像。”
雁岚没说话。
烟云袅袅中,胡三说:“今日来的人我都看过了,一半多是奴籍。”
沈徊玉抿紧唇,开口说:“我是贱籍。”
雁岚紧随其后:“我是奴籍。”
胡三瞪眼,目光质疑:“这我倒没看出来。”
雁岚笑着说:“英雄不问出处,胡三哥,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胡三说:“我嘛,我是逃命进来的。年轻时候太冲动,捅了人,背了人命,官府说我要是肯来守山,就饶我一条命。”
他语气不痛不痒,雁岚听得眉头直皱。
胡三说:“这山里头啊,也跟坐牢似的。夜里有劣妖敲门问路,最开始一两年夜夜难眠。”
酉时一刻就快到了,屋外响起三声锣响。
胡三脸色变了变,起身进屋收拾东西。
沈徊玉欲言又止。
雁岚说:“有事?”
他说:“你真是奴籍?”
雁岚眨了眨眼:“怎么,难道我是奴籍你就要远离我?”
沈徊玉:“你是吗?”
他表情很严肃。
雁岚憋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微笑:“不是。”
她见沈徊玉明显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解释道:“我是新科状元,怎么可能是奴籍。就算是奴籍,也该在入仕之后脱离奴籍之身了。”
……她撒谎了。
该死的齐三没有让她洗去奴印,他还等着用她的奴籍之身好好刺激沈徊玉。
作为沈徊玉曾经的挚交好友,他比自己更清楚沈徊玉有多么厌恶奴隶。
她这样说了,沈徊玉就没再多想。
酉时一刻了。
新的一批巡山人和原本就驻扎在此地的巡山人汇聚在村中央。
奴印通常烙在后颈处,显而易见的位置,天气炎热,人们衣着单薄,沈徊玉凭借身高优势看到了大部分人颈后被衣领半遮的奴印。
他紧紧皱起眉,脸上逐渐失去血色,意识到自己身处在奴隶堆里,他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巡山卫带着村长沿途巡查祭品,走到雁岚身前,掀开麻袋看了眼里头的肉食,又看她和沈徊玉。
村长笑眯眯点了点头:“不错,这次的货不错。”
他伸手抓起血肉淋漓的猪大腿,一边用目光紧盯雁岚与沈徊玉,微虚的眼眸笑意盈盈,“好久没看见这么厚实的货了。”
紧随其后的村民扛走了麻袋,又从沈徊玉身前拿走背篓。
巡查完毕,巡山卫一边敲锣,一边高声宣布:“明日正式举行祭山仪式!”
之后,巡山卫又说了胡三同样提醒过的规矩:入夜紧锁门窗,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能开门。
山中有妖,这是所有巡山人都知道的常识。雁岚从小桐口中打探到,山中夜里可能会出现两种妖邪,一种是善拟人声的夜妖,一种是洞察人心的念妖。
这两类妖本身的妖力并不强,它们出现是为了将人骗出房门,作为身后群妖的食物。
到了戌时,胡三从地窖里翻出阴干的劣妖尸首,挂至窗前门外。
雁岚主动上前帮忙,“以妖制妖,这是温氏伏妖手札里的法子?”
胡三稀奇地挑了下眉,“你一个奴籍出生,还挺有见识。”
温氏伏妖手札中记载,妖物虽残暴贪婪,但同族之间惺惺相惜,鲜少会自相残杀。而劣妖仍留兽性,主要以嗅觉判断同类气息。他们将妖尸挂在外面,就营造了屋子里是同类的假象。
已成大妖的夜妖与念妖比普通劣妖多了个七窍玲珑心思,屋外贴着温氏伏妖符咒,它们进不去,但可以根据人们残留的气息模拟他们的声音,洞察他们的渴望,以此诱哄。
入睡前,雁岚塞给沈徊玉一把匕首。
她按住沈徊玉肩膀,靠近贴耳,低声说:“与杀人犯同睡一屋,你怕不怕?”
沈徊玉说:“比起杀人犯,我更怕和奴籍共处一室。”
雁岚脸色一僵,呼吸频率微变,一时憋不出半个字来。
沈徊玉握住匕首,偏头抵至她耳边,低声说:“我刚刚探查他的念海,是次品境中阶,能力是透视。”
次品境中阶透视能力,目光可以穿过两丈厚的墙壁看清外面的景象。
雁岚微微侧首,挠了下热红的耳尖,说:“说来奇怪,你的能力怎么不被山中的阵法压制?”
沈徊玉说:“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念力吧。”
雁岚若有所思:“哦……”
胡三抱着一床被褥递给雁岚,“天快黑了,赶紧进屋吧。”
说完,他将余光抛给里屋的两婆孙。她们对他有些忌惮,不像对雁岚那般热情。
雁岚应了一声,拍拍沈徊玉肩膀,笑着说:“去吧。”
雁岚回到里屋,屋子已经被小桐和孙阿婆收拾出来,土炕铺上了干净的旧褥子。
小桐黝黑的眼珠子好奇地望着雁岚,“姐姐,你在那个哥哥背后放了什么东西?”
她看见雁岚在沈徊玉转身后往他背上贴的符咒,顷刻间消失不见了。
雁岚露出一个不冷不淡的微笑,说:“你也想要吗?”
小桐愣了一下,木讷摆手:“谢谢姐姐,我不要。”
雁岚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警惕,唇角微抿,没再追问。
入夜。
陌生的环境,充满异味的房间让人难以入眠。
沈徊玉和衣而眠,与胡三之间隔了一只长枕,胡三的鼾声逐渐打响,震耳欲聋。
沈徊玉根本睡不着。
咚咚——
“沈少爷,是我。”雁岚的声音。
“我要进来,快给我开门。”
是妖,能拟人声的夜妖。沈徊玉眼睛没眨一下。好笨啊,声音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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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很像,可雁岚不会这样说话。
“沈少爷,快开门!”
“少爷,开门啊!”
他捂住双耳,可那门外的声音还在不停呼喊,丝毫没有减弱。
它开始哀求,开始哭泣,开始愤怒,开始猛烈敲击房门,让沈徊玉有些担忧那扇门随时可能被推开。
胡三的鼾声弱了,他也听到了门外的声音,毫不在意,翻了个身,继续鼾声如雷。
他的鼾声几乎盖过门口的呐喊。
外面终于安静了,夜妖来到另一扇门。
这就像它每日的工作,成与不成都得做,否则会被同族嘲笑得很惨。
雁岚睡了一觉,不知怎的中途醒了过来,然后她听到沈徊玉的声音。
“雁大人,是我。”
她支起脖子望了眼紧闭的房门。
“开门,雁大人。”
拟得还挺像。雁岚一边听着大妖的拟声,一边在心里点评。
“是我啊,雁大人。”
不得不说,现在的妖进化得太好了,声线模仿得太像了,要不是她清楚沈徊玉不会用这种语调哀求她,差点就要动容了。
又吃了一次闭门羹的大妖在门口呜咽地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雁岚坐起身。
小桐一直没睡着,她也听见了外面的声音,身子紧绷不敢睡觉,见雁岚有所动作,小桐惊惧地抓住她手:“姐姐,你不会要去开门吧,不能开啊。”
雁岚没想开门,听着大妖可怜兮兮的哭声,只觉得难以忍耐。
哭就算了,还敢用沈徊玉的声音……还学得那么像,实在不能忍。
“雁岚,雁岚,你放我进去吧……”
“外面好冷,好黑,我好害怕,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外面……”
按照以往的情况,吃了闭门羹后的大妖差不多就该换一户人骗了。但是今日那妖拟到了沈徊玉的声音,越学越觉得上头,不管是说话、哀求还是撒娇、啜泣,怎么听怎么好听。
屋外的大妖乐得嘤嘤嘤笑起来,一会儿笑,一会儿用声音哄骗屋里的人。
屋内风平浪静。
夜妖疯狂爱上了这个新仿的声音,始终不愿离开这里。与声音的主人远离之后,它就没办法继续拟这个声音了。
隔壁念妖已经满载而归,准备离开时见到坐在七号屋门口自言自语的夜妖——它双手空空,还一脸傻笑。
念妖幽幽飘过去:“天都快亮了,你的猎物呢?”
夜妖有些怕它,畏畏缩缩解释着。念妖听了它拟来的声音,初具人形的脸慢慢露出一个好事的表情。
雁岚在“沈徊玉”的各种声音夹击下疲惫地合上了眼眸。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声压抑的喘息。
那呼吸仿佛是沈徊玉的嘴唇压在她耳边的低语,从耳畔涌入耳窝里的气息,一次比一次激烈,一声比一声浓烈,哭泣声中夹杂着平日里绝不会说出口的求饶。
是他的声音,从克制隐忍到婉转缠绵。
雁岚抿紧了唇,有一瞬间产生出错觉,外面的人该不会是真的沈徊玉吧?
这时,他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低哑诱惑。
“雁岚,开开门吧,放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