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剔银灯》
1. 第1章
彼时绍汋正在床上歇息,满屋内静悄悄的,平绿儿揭起绣线软帘,进入里间,见绍汋睡在那里,便走上前来将绍汋唤醒。
“小主,太子吩咐人过来传话问趁着天气凉爽,要不要一起散散闷儿,热闹热闹。听说那边找了一班小戏子唱曲儿,正在御花园里的戏台上预备着呢。”
绍汋迷迷糊糊倒发了个怔,自那日过后,她回到宫中日日闭门不出,宫中他人也正不知如何与她相处,所幸倒也自在,于是从不主动打搅招呼她。今日这是为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奇了怪了,为何叫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准没好事,回了话就说不去。”一面说,绍汋一面坐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得头重身轻,定了一会儿神,却越发怔了。
绍汋明明记得正值隆冬,下了场雪,睡前窗外还阴云布合,雪花乱飘,她还让双红把汤婆子找出来捂着。可现在窗子外依稀可见红杏簇绽枝头,风光大好。
“那咱寻个什么由头过去回话?”平绿儿问着,打断了绍汋的思索,“说是旁的主子们都应下了。”
“平绿儿,现在是几时几日?”绍汋没有回答却问向平绿儿,听完平绿儿答话,绍汋合上眼只觉梦魂颠倒,她一觉睡起,竟回到了十个月前,她与宗圳还未被赐婚的时候。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
“叫人去太子那回话,就说我偶着了些风寒,不好了两天,今日就先不去了。”绍汋想了会又吩咐了一下:“你们也先下去罢,让我静静儿的养养神儿,无事不要进来,也不要唤我。”
窗外,初春黄莺的吱喳声音生生不息,风暖鸟声碎,勾起了绍汋绵长的忧愁,那一日仿佛已经在了无穷无尽遥远的地方,心里的种种委屈和痛苦终于喷薄而出,不由得无声悲泣,气噎喉堵。
又是一年春天,胡枝子悄然在盛极初熟之时开花,后山一遍又一遍地传来寒蝉拖的长长的叫声。
用过早膳后,绍汋同前世一样打算去御花园后山剪一株胡枝子,算起来,赐婚的日子似乎快要到了。刚行至殿门口,便看见皇后身边的宫女锦芳姑姑迎面过来:“小主,皇后娘娘找您闲下空来过去一趟,说是有喜事呢。”绍汋见状,作出一时不解的模样:“姑姑,喜从何来?”
这与她的前世一模一样,快到了给她和宗圳赐婚的日子,绍汋也就没了好奇,但那夜的混乱,绝望与恐惧,却控制不住的涌上心头。
绍汋压抑着心头的思绪,摸了摸袖子里的手指头掩饰自己,片刻方道:“正巧我也要去找母后请安,就同姑姑一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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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洪宪二十七年冬月初一,圣上幺女汝宁公主大婚,上京内笙歌鼎沸,鼓乐齐鸣,风把雪吹散又扬起,在随处可见的红烛明灯的映射下,耀光点点,清晰可见。
殿内,绍汋一夜未眠,闭上眼睛听着外头的喜乐声,感觉自己的耳朵好像外面的飘雪浮在空中随风游荡,看到的听到的,全都无比欢乐。
“公主都快笑的合不拢嘴了。”两个丫鬟边打趣边走向绍汋,其中一个丫鬟手上还小心翼翼地端了一鎏金托盘,上面覆盖着一条大红色的锦缎。
“没大没小的坏丫头,拿着的是什么了不起的营生?”绍汋睁开了眼睛,看着平绿儿手中的托盘不由得好奇起来。
“这是圣上特意赐予公主的凤冠,让内务府日夜赶工,紧赶慢赶这才没误了主子的大事儿。”平绿儿说着掀开了上头的锦缎。
只见一镶宝石金凤冠放置在托盘中央,冠上镶嵌着凤簪,金凤展翅飞翔在珠宝与花叶之间,凤嘴各衔珠结一串,一时间明亮耀眼,光芒四射。
“听说这顶冠子上面有珍珠4000多颗,宝石子儿100多块呢!”双红兴冲冲地说道。
绍汋抿唇而笑,而后又浅咳一声:“别光顾着傻乐,天快亮了,快唤姑子过来梳髻,耽误了正事,有你好受。”
“放心小主,姑子早就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呢。”双红招呼了一下,一众宫女捧了数个紫檀木漆盘走了进来。
领头的是奉旨前来梳髻的白姑姑,绍汋及了鞋子起身,坐在妆台前由着姑子一下一下的替她梳理头发,平绿儿,双红帮衬着带上那凤冠,珠光流转的瞬间,勾起绍汋对宗圳的记忆。
平绿儿站在一旁伺候着,不经意瞧了眼镜子,镜中浮现女子通红的脸颊,周围好像有颗颗栗点闪着白色的微光,定睛一瞧原来映着的是窗外的飘雪。
绍汋身着红色大袖翟衣,外罩一件织金绣云凤纹璎珞霞帔。也许是旭日东升了,镜中的雪愈发耀眼,浮现在雪上的女子的头发,也闪烁着紫色的光,更增添了乌亮的色泽。
“公主,时辰到了。”皇上身边的内监总管陈福如期而至。
绍汋由宫中的引礼女官引至乾清宫,进殿后皇上吩咐陈福遣退他人。周围的人纷纷褪去,只剩洪宪帝和绍汋在殿内,洪宪帝一直没有说话,望着房顶在那里出着神。
“父皇金安”绍汋深深福了一福,而后抬头看向洪宪帝,见他未曾开口,稍等一会儿说道:“儿臣自幼父母双亡,全得父皇母后接入宫中悉心照料,视儿臣为掌上明珠,多年怜惜着汋儿,今日出嫁,拜别父皇,还望您照顾好自己,一会女儿就要出发去宗府了。”
洪宪帝听着微微一愣,凝望着绍汋,恍然间好像看到了故人,久久才道:“汋儿,朕将你视为亲子,但许多事儿朕也无可奈何,这世间不如意的事情十中有八,日后你如若不开心,就回宫罢,朕和你许诺,会尽力保你一世平安,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看着洪宪帝心思重重,眉头紧缩的样子,绍汋心中不解,立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眼眶微微泛红道:“父皇...”说罢静静的伏下身子,额头叩在乾清宫光滑明亮的白玉地阶上。
洪宪帝茫然,没有焦点的目光穿过绍汋望向窗外,似乎想着透过窗子仰望苍穹寻求一个答案,眉目之间瞧不出是什么神色,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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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了挥手,一步一步向大殿的方向走去。
吉时已到,绍汋在数百名宫人的簇拥下,缓缓来到右红门乘坐金铜檐子驶向宗府。数连几天的大雪将上京城压的白茫茫的一片,洪宪帝站在城墙上望去,四下银白,那一行火红的车马队列亘数十里,浩浩荡荡,沿途民众夹道观看,仪仗所到之处民众下跪高呼,好不壮观,好不显眼。
望着车队行向的尽头,洪宪帝的目光一下子暗淡了下去,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场西泗兵变,面对如巨浪般袭来的敌军,绍汋的父亲汝阳王率军站在禁军防线的最前方不动如山,与叛军殊死搏杀,最终以身体为盾死在了自己面前。平息叛乱后,洪宪帝将汝阳王唯一的女儿抱入宫中养育教导,视如己出,特赐封号为汝宁公主,寓意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久安康。
忆起了陈年旧事,洪宪帝因而更加悲伤,便咽难语,喃喃道:“那时是冬天,现在也是冬天,汝阳王啊,朕最终还是负了你,也负了你的女儿啊。可朕是皇帝,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今日过后,朕会加倍补偿汋儿的。”
一阵心酸之后,洪宪帝心口疼痛难忍,咳嗽了几声,身子往前一栽,一口鲜血直喷出来。
适时有鸿雁飞过,声声啼叫,仿佛在哀悼世事无常。
陈福快步走了过来,到洪宪帝面前弯腰,轻声禀道:“皇上,李大人来了。”
洪宪帝慢慢的转了过头,漠漠地望了一眼门口的李先谅,语气十分平淡:“进来罢。”
李先谅尽力平静地跪在偌大的殿中:“皇上,先刚来信儿,宗顺出发前曾将信物交付与他,宗党向来见物如见人。他已用信物策反城外驻军,只等夜里包围上京谋反。到那时,上京的兵力也早已经部署好,就可一网将宗党逆贼打尽了。”
洪宪帝一时没有开口,沉默在那里良久,抬头说道:“好个李先谅,平时你们结党拉派,闹的乌烟瘴气也就罢了,这一次连公主的婚事都算计上了。”洪宪帝冷沉沉地瞟了他一眼,转头对陈福吩咐:“去把先刚也叫过来。”
李先谅立刻把头伏了下去:“臣不敢。”
“敢不敢你也都做了”洪宪帝转头抽过一张纸,朱笔狂草写道:“宗圳父子结党乱政,意图谋反,凯觎大位久矣,枭獍之心人神共愤,即刺死。”随后把纸笔扔向李先谅。
洪宪帝对着门口的先刚手一挥:“你也别跪那了,今天宗党明天李党,依朕看,恐怕你对朕也是口是心非,你眼里独独没有朕这个皇帝!”
先刚跪在那里把头伏在地上:“臣不敢,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效忠于陛下,大元的所有官员也永远效忠于陛下。”
洪宪帝的神色似乎有些疲惫,望着窗外只是出神:“宗氏父子居功自傲,骄横跋扈,数年之后恐为祸患。今日得此机会,必定要一网打尽,永决后患。”
“但唯有一点,汝宁公主朕要她一根汗毛都不能少,她是底线。”洪宪帝说完又转身去,望着远山上空那一轮明月,然月明多被云妨。
2. 第2章
仪仗队缓缓驶向宗府,吹吹打打的奏乐声和周围熙熙攘攘人群的笑论声隔着帘子此起彼伏地在绍汋耳边响起。
“平绿儿,离宗府还有多远。”
“还需得大半个时辰呢,小主趁着在路上,快休息一会儿罢。”平绿儿关切道。
绍汋坐在花檐子里,随着花檐子上下的颠簸,整个人如梦如幻,本就一夜没睡,现在更是紧张的心脏“崩咚崩咚”的跳着。
她不禁思前想后,想着幼年时她纵然骄纵任性,但父皇他也从不以为意,享受着父皇的宠爱无忧无虑。想着初见宗圳,他回眸一瞥,朗朗如日。一时百感交集,但喜上心头。
行至宗府时,已天近黄昏,宗圳早在门前等候,绍汋只觉一个人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头顶也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方才意识到是他掀开了檐子的珠帘,一时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绍汋被领着下驾踏上为大婚而铺饰的锦绣地毯,一路由喜娘搀扶着朝前走着,从府中便门至喜堂行跪拜礼,听着喜娘的引导,一步一步的完成姑子讲述过数十次的礼仪之后,绍汋先被引送到洞房,等着新郎宗圳的到来。
二人的新房设在朝南厢房里,屏风幔帐等设施,皆用新物。各类器具,无不精心设计,尽善尽美。那插头花的台子,是用特别的沉香木和紫檀木做成。插头花虽为寻常金银打制,可也配色讲究,式样别致,格外清新雅致。
绍汋早知他别具匠心,颇具才气,事事风趣,今日亲眼见到,便更是欢喜了。
就在此时外头雪粒飞舞,风大又寒,屋子里铜炉内烧着寸长的银炭,温暖如春。绍汋端坐在喜床上,夕晖晚照的宁静沁人心脾,心里不由得又生出了几分欣喜和几分期待。
新房外,庭院里已经罩上了夜色,在没有月的夜,点点红烛亦灿灿生辉。
宗府大婚之夜,很是热闹,凡是在上京当差的官员,职务大大小小一千余位,纷纷到场祝贺。各家送来的丰厚而精美的贺礼一样一样的摆在亭廊下,形形色色,盈千累万。
这天,宗府拿出丰盛的酒肴来款待宾客,摆了数百张宴席,由酉时吃到亥时,有人猜拳行令,有人捏耳灌酒,于是刚酬交错,吆五喝六。
宗圳漫不经心地坐在一厅之中,在纷连不断地赞礼声中,目光幽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嘲讽。当今圣上刻薄多疑,朝中文不思政,武不思战。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那女子,也不过是他玩弄帝王心术驾驭臣下的棋子罢了。
就在这时,突然门上的人过来禀报,说禁军大统领先刚贺喜来了。
先刚乃天子近臣,表面从不与任职官员私下往来,但实为父亲门生,早已成为宗氏家臣。为了避嫌,大婚日并未邀请,今日他不请自来,宗圳心里头不由得微跳,好似察觉到了什么。
正是犹豫之际,先刚早已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只见他一拱手道:“恭喜小侯爷,大喜之日,先某来迟,还望小侯爷海涵。”
“这是哪里的话,先大统领今日能来,寒舍蓬荜生辉,喜上加喜,快请入席。”
先刚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宗圳站在一旁心却猛地往下一沉,酒气有些涌了上来,暗觉先刚今日前来,恐怕是祸而非是福。
果不其然,只见先刚头戴银凤翅盔红顶簪缨,腰间系了一柄长剑,将手一挥,猛地从门外涌入了三十多名全副戎装的校尉,散布在大厅的各个角落,封住了大厅所有的通道。
吃酒的宾客预感到即将要出什么大事,各个停住了杯,呆若木鸡地望着大厅地中央,不知那位大统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眼瞅着子时的钟声敲响,门外的门轻轻地被推开了,大太监陈福缓缓走了进来,所有人一眼就能瞧着他那罩在袍子外头的黄马褂,在灯光的照射下十分显眼。
“请王命,无关人等离。”
四周寂然无声,众人纷纷散去,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喜厅转瞬只剩下了宗圳、大太监陈福和禁军大统领先刚三人,没有了乌泱泱的人群,屋内立显冷清。
须臾便见陈福走至大厅中央,面向众人向南立定,高唱一声:“奉圣谕。”
其余二人立时跪了下去,伏地等待陈福接下来的圣谕。
厅内极静,陈福这一旨圣谕却犹如晴天霹雳,震着宗圳耳鼓嗡嗡作响。
“宗顺,宗圳父子,结党营私,妒功害能,欺蒙君主,图谋不轨,凯觎大位久矣,枭獍之心人神共愤,今当场逮捕王钧等反贼,证据确凿,即刺死。”
夜风寒冷,吹得喜烛飘忽忽地抖着,忽明忽灭。
宗圳在一旁看着这转瞬发生的一切,望着父亲的好门生先刚,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望着像潮水一样无休止地涌上前来的官兵,无数青冷的兵刃泛起寒芒。知道难逃一死的宗圳,心里倒一下变的坦然了,他梗起脖子,轻笑一声。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畏惧。
先刚忽地挺剑,横斜一刺,长剑直贯宗圳胸口。宗圳翻倒在地,先刚猛地拔出血淋淋的剑来,在靴底上正反一揩,随后从容插入鞘内。
何来赐婚,何来天恩浩荡,这不过是圣上的刻薄心胸,对权臣地杀戮罢了。就连这喜事儿,也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把戏,这天宗氏数十年营生崩塌,尽管一早就有风声,但还是令人唏嘘不已
是夜,红烛已燃尽,院中甚为黑暗,绍汋到子时依然没见宗圳的身影,而前厅内的奏乐喧嚣声音也好似安静了下去。
夜风习习,无月之夜更显凄凉,绍汋心中隐隐生出说不出的预感。她倏然起身:“平绿儿,双红!”绍汋的声音在屋内回荡,竟无人理会,而本该在门外侍候的丫鬟们却一个也却不见人影。
推门望去,院落里四处无人,不安的感觉愈来愈加强烈,直到一阵阵纷杂的低沉的脚步声愈发清晰。绍汋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向门外奔去,一出门便看到先刚带人守在门外,一整队官兵把在院落四周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汝宁公主。”先刚躬身恭敬道:“圣上有旨,要您先行回宫,请移步吧。”
“为什么,今日乃我大婚之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绍汋勃然大怒,面色阴郁,不管三七二十一,劈脸一掌掴去,而先刚却是不动如山,丝毫没有影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刚拿出圣旨读道,“宗顺,宗圳父子图谋不轨,谋求非分恩荣,着即赐死,钦此。”
绍汋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封圣旨,惊得身上一颤,想起临行前父皇的话,一阵凉意直透脊背,冷汗浸出额角,怔着看了看面前的先刚,轻吐出来了几个字“驸马在哪,带我去见驸马。”一边说一边先前厅走去。
“公主还是不要去看罢。”先刚双膝下跪叩头道:“圣上的意思是要臣带您直接回宫,主子不要为难奴才。”说着,所有侍卫纷纷提袍角伏地叩头。
绍汋却管也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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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眼失神像游魂一样穿行,先刚挥一挥手,四名亲兵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也向前厅走去。
此时已是夜深,寒风凛冽,天公之意,降下一阵雨来。早些时候还声声鼎沸,熙来攘往的宗府不过几个时辰,景象就已变得衰败异常。
刚踏进前院,便有凛冽的血腥气直冲入鼻,雨水混着血水浠沥沥地淌至绍汋脚下,抬眼望去前厅已是一团乱遭,纵然她心中早有准备,却也大惊失色,顿时僵立在地,两眼呆滞,如置身在噩梦之中。她一眼便看到宗圳身上的大红补子圆领袍尽数被鲜血咽透。
绍汋咬着下唇,唇上的疼痛浑然不觉。只觉得有液体热热的由眼中滑落到衣襟上,一滴,又一滴。也是过了很久,绍汋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声音也意外的沙哑:“今日你屈死于此,我虽不知情,可终究和我算是逃不了关系。”
屋外凄风冷雨不断,绍汋心怀悲戚,泪水如屋外雨滴,静静淌落脸颊,神思恍惚,忽地晕倒在宗圳尚有余温的尸首旁,不省人事。
宗顺,当朝内阁首辅,封爵定远侯。年少时,他和还是太子的洪宪帝一起师从大家看书学字,闲时敲棋吟诗,情同手足。从他往上数三代人,代代位高权重,他在主管吏部和翰林院的十余年时间里,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于是坊间兴起流言,首辅负天下重望,彼人皆以为宗首辅在,天下无事云。宗党的地位随着门下士的增加也越来越高,朝野上下,满是宗党,可前世却落得个荡然无存,大厦倾倒的下场。
洪宪二十七年冬月初一,宗圳大婚之日当场赐死,而宗顺也在处理完边北事务返京的途中就地斩杀。
时间犹如流沙,覆盖了大厦的崩塌,然而草草两句便能盖过的事情,放在汝宁公主身上宛如大山也不为过。
绍汋面朝床里躺着,眼睛睁着,眼角不断地留下眼泪。她听见殿外陈福的声音,听见婢女们磕头的声音,听见洪宪帝走进来的脚步声。绍汋依然无动于衷,她此时终于明白当时出嫁前,洪宪帝那良久的沉默以及那句无可奈何的意思了。
洪宪帝慢慢走到殿内软榻,盘腿坐下。看着绍汋不住抽泣的背影,仿佛被人当头一棒,将绍汋养在膝下这么多年,第一次见着她这番模样。
“是我对不住你......”洪宪帝长叹一声,半响,才说出口这几个字,声音又浊又重,仿佛一下衰老了很多。
始终面朝墙背对着洪宪帝哭泣的绍汋突然转过身来:“父皇何错之有,只不过不像个父亲罢了,您摆明了要算计,却偏要推我进这个火坑。您的眼里有江山,有皇权,有百姓,有成败,可偏偏没有女儿。”
洪宪帝听了,只觉得胸口憋闷,堵得气也上不来。可偏偏这时绍汋飘出一句:“这么多年我竟忘了我本不是父皇的亲女儿,只不过皇恩浩荡,可怜我才将养大。”
不给洪宪帝开口的机会,绍汋又是一句扎心的刀子:“若日后那北边的羯人,南头的夷人冒犯,父皇也会为了大元的安宁,送女儿出去和亲吗,棋子都算是好听的,我本就是您的弃子罢了。你只知道算计,权谋,制衡,可是在您的这些大义之下,您有一瞬间想过女儿的心事,女儿的欢喜吗,您知道女儿看到郎君大婚日死去的心情吗!”
绍汋满腹的委屈犹如一只只利剑不停的刺向洪宪帝,刺在他的心上。他无言以对,回到大殿,两眼望着窗口外的灯笼发呆,苦心筹划多日归来,也无风雨也无晴。
3. 第3章
北昌天寒,虽已入春,但仍有冰雪。
今年开春以来,经历了一个冬天的消耗,喀喇早已捉襟见肘,不时南下到北昌边境烧杀抢掠。洪宪帝经过了一番犹豫,终于打定了注意,出击喀喇。北昌边境线狭长,洪宪帝派出了几队人马,分头出发。
于是,宗圳像他的大哥一样,拿起了一把真正的大刀,成为了保家卫国的好男儿。当他赶到北昌饶州时,来打劫的喀喇人早已去无影踪,徒留打劫过后的断壁残垣。看着破败的城镇,和雨水冲散不掉的浓重的血腥味,宗圳忽然呆愣在原地。
他终于理解了大哥,面前无数的人影变成了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了他的肩头。风在耳边怒吼,怒在脑海中叫嚷,宗圳在心底发誓,一定要让喀喇人血战血偿,为千千万万死去的大元冤魂报仇。
他率领着大军在北昌茫茫的大漠里寻找,却始终没有遇到喀喇的军队。只遇到几队落单的喀喇人,没怎么像样的抵抗便被击败了。几天过去,将士们早已疲极,宗圳心底也不由生出一股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军队中有人建议撤军,认为已经解决了饶州的喀喇人,此次出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将士们已经累极了,如若再继续孤军深入,遇到喀喇军队,必然是无法预料的危机。
宗圳呵着热气,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来,喝光碗中的酒,砸掉手中的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弟兄们,狭路相逢勇者胜,战机转瞬既逝,这是杀敌立功的好机会,我大元的军队,都是雄鹰,不是兔子,咱们大家要杀个畅快。”
说罢便下令天亮出发,让喀喇的俘虏领头,直奔他们的大本营丰沙里。
大漠里,飞沙带着走石,初春寒风刺骨彻心透髓。
百里之外的喀喇尔得王有恃无恐,他并非认为敌人找不到他的营地,而是他摸准了大元再骁勇善战的骑兵,也不会深入到大漠,就算他们进来了,也找不到水源,形势也会变得十分麻烦。
天幕笼罩着黑云,宗圳令大军扎营歇息,向周围派出了几队精干哨探,在方圆几十里打探情况。得知附近有一队喀喇人巡逻,宗圳亲自带着一百名精锐趁着黑夜包围了他们,留了两个活口,分开审讯。
“哥,我刚刚去探了一下,他们应该没说谎,那的确是尔得王的营地。”宗卫趁着半夜带着哨探去了俘虏的喀喇人交代的地方。
“怎么样?”宗圳眯了眯眼看着远处。
“那地方可算不上好打。”宗卫说,“周围过于开阔,完全没有藏身之处。好在那群喀喇人警惕性不强,在那摆着筵宴呢。”
宗圳仰头看了看天,拍了拍身旁的马匹,下了决定:“那就不藏,速战速决。”
启明星尚未升起时,一轮残月挂在喀喇大漠的上空,宗圳让辎重部队留在了原地,他和宗卫各带着一队人马突袭包围了尔得王的营帐。
尔得王在帐中醉得不省人事,忽闻外面杀声震天,火光遍野,他的方寸顿时大乱。出了营帐,他看着带头的男人高高坐在战马上,眼神异常地狠戾,心底一个激灵,酒劲立时消散了不少,他拉过一匹马便想继续向北逃去,他想活,他要活!
奈何已被层层包围。
-
上一世,宗圳父子去世后,圣上的身子骨也一日不如一日,圣体堪忧,奸臣掌国,太子暗弱,不足以君天下。北羯喀喇,每欲鲸吞;南有西泗拓南,常怀虎踞。大元三百余年,危在旦夕。
如今既然重来一世,绍汋暗下决心断不要犹豫迟疑,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再一次经历那无穷无尽的痛苦。
过了一会绍汋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开始细细回想之前的局势变化。那日,卫将军王钧声称奉首辅之命谋反,率大半禁军将上京城团团围裹攻打。但那日圣上,竟像是事先知晓一样,令李先谅引城外驻军八面围来,在内安排先刚率精兵杀透重围,两路并杀,不过一个时辰,便将王钧俘虏。
听闻王钧被俘后大骂先刚忘恩负义,背主家奴,辜负首辅厚恩。但是先刚并未搭话,竟照头一刀,将王钧斩于马下。而后先刚带兵闯入宗府,叱退府内宾客,在她的大婚之日血洗宗府。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宗首辅并未在上京,就被扣上造反的帽子,满门抄斩,他也在回京的路上得知长叹:“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言讫,口中吐血斗余而死。
细细一琢磨,便能想到这事有些根源,事发一月之前,宗首辅被派往边北。短短一月之内宗党被架空,先刚叛变,明明就是她那父皇借联姻的由头儿,令宗党放松警惕,设谋陷害宗氏父子的一步杀招罢了。
宗圳不久后应该就会从北昌凯旋归来,前一世他这场仗打得十分漂亮,圣上大喜。却不知后来为何突然对宗党转变了态度,绍汋左想右想确想不出一个原因。
“平绿儿。”绍汋唤了一下。想不通的事慢慢想,如何让宗圳离开上京需细细谋划,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绍汋想了一会儿,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大理寺少卿黄经之。
十几年前,北羯各处势力并起,屡侵边北,汝阳王迎战,手下三将奋力死战,但敌众我寡,终归没有抵住。北羯羯人乘势追杀三将,汝阳王率军前去救应,折兵大半,汝阳王也身受重伤,三将才得以脱身。自小照顾绍汋的奶娘在世时常言三将忠义,而黄经之便是那三将之中黄渝的独子。
平绿儿从外进来,只见绍汋散着裤脚,倚着一个玉色夹纱枕头,拿着本书,低头好像在寻思什么。
平绿儿蹲着行了个礼:“小主想什么那么入神?窗子奴婢见是开着的,留神吹了头疼。”绍汋抬头看她进来,将书掷下,立起身来轻声吩咐:“双红现在何处,叫她来,我有个差使派她出去一趟。”
绍汋提笔写了一纸密信,交予双红封好:“想法子送给大理寺少卿黄经之,愈快愈好。”平绿儿,双红是绍汋的家生丫头,随她一起入宫。双红平素谨慎,相比于平绿儿少了一份俏皮,多了一份稳重端慧,所以这事儿需交予双红来办。
“小主写了什么?”双红问道。
绍汋感觉这半日用神太过,浑身失了力气,半倚在床边并没有隐瞒的说道:“求黄经之搜集宗党的罪证。”
双红被绍汋的话说得一愣,没有答话,但很快反应过来:“小主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了,这就去送信给黄大人。”
平绿儿却是站在一旁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小主何出此言?”
绍汋望着平绿儿轻轻说道:“朝里的大事你哪里知道那么多,有一条你心里明白就好,天心从来难测,你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猜,尘埃落定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说罢,绍汋又吩咐一句:“我乏了,你去拿些茶果来。”
平绿儿还是不懂,但是也没问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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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话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很难听懂,或许到死的那天也听不懂,她懂的是对上面要忠,听吩咐做事总是没错的。
平绿儿走后,绍汋就枕便睡着了。
“这是梦还是真的?”绍汋看着宗圳心中迷惘,左脚踩高,右脚踩低,像离天几尺,眼前黄沙一片。一转眼间宗圳不见了,忽然听到山崖上巨石撞击的声音,就像是无声处的一声惊雷。
“宗圳!”绍汋急声大叫。
守在门外的双红小跑进屋内,一边替绍汋掩着滑落的被子一边低声道:“小主您梦魇了,没事的,奴婢们都在这侍候着呢。”
绍汋眼中涌满了泪水,压抑着满身的悲愤,止不住的颤抖,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像是回过神来,绍汋擦着眼泪问:“黄大人那事如何了?”
“回小主,本想着等您睡醒再说的,大人使人回话讲,此事不如见面从容商议。事关重大,奴婢没敢应下,想着问下您再给回信儿。”双红忙答道。
绍汋略一思索,便吩咐双红去请黄经之明日至宫外的小院相见。
第二日绍汋一早便出发,刚一出了宫门便叫过从人吩咐:“你们不要跟着,弄辆严实点的轿子,平绿儿双红二人伺候就行。”
轿子平稳的像城边行去,绍汋在轿中掀开轿帘,透着小窗向外望去,清晨的凉风习习吹落在她的脸颊上,却不能吹开她紧缩的眉梢。她抬头望向东方的启明星,想起了前世大喜那晚,全世界仿佛都真实,唯有月亮像梦境;而那夜过去,天亮后,唯有月亮真实。人生为了什么,才有那样凄凉的夜。
绍汋一行主仆三人到达小院时,却见黄经之已等候在那里。一见面他便起身连忙行礼:“下官黄经之见过公主殿下......”
“不必拘礼,大人公务繁冗,小女却为一己私事叨扰大人,心中已实在过意不去,怎能再见大人行礼。”绍汋连忙搀住黄经之,“大人且随我上屋内再议。”
丫鬟们皆在门外候着,二人遂步入大厅坐下,茶毕,绍汋方才言道:“人生在世,有意有情,父皇有意为我与宗小侯爷赐婚,我自幼听闻宗小侯爷乃是薄情寡义之人,女儿未出嫁是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便又是另一番情景。”
不等黄经之开口,绍汋又继续说道:“但这些左右也不过是儿女私情罢了,儿女之事自有天意。”说罢,略顿了一下,“但宗党一派,骄纵放肆穷奢极欲,权倾内外,为天下所不容,圣上也有所不容。我虽对儿女情缘看淡,但也绝不想和旁的妇人一样,嫁鸡随鸡,举眼无亲,叫人家骑上头来欺负我的。”
黄经之心下哑然,沉思片刻,站起后退一步,躬身说道:“当初汝阳王不远千里救家父性命,现如今殿下陷入进退两难之地,臣自当肝脑涂地,解殿下之忧。”
听了黄经之的话,绍汋略微松弛了一点。这两日心中害怕、紧张又焦急,心身早已累极,一口气松下来,才感觉到了腹中饥饿。于是开口说道:“大人还未用膳吧,厨下应是预备了早膳,大人若不嫌弃,先垫一下肚子吧。”
“那便麻烦殿下了。”黄经之看了看窗外,远处雄鸡报晓,才发现天色早已透亮。转过头来看向眼前的女子,见她双目晶晶在天光的映照下光辉灿烂,似明珠美玉。
用过早膳后,黄经之开口问道:“臣下已知公主心中所求,但恕臣愚笨,不知公主是否已有妥善的法子。”
4. 第4章
“大人还未用膳吧,厨下应是预备了早膳,大人若不嫌弃,先垫一下肚子吧。”
“那便麻烦殿下了。”黄经之看了看窗外,远处雄鸡报晓,他才发现天色早已透亮。转过头来看向眼前的女子,见她双目晶晶在天光的映照下光辉灿烂,似明珠美玉。
用过早膳后,黄经之开口问道:“臣下已知公主心中所求,但恕臣愚笨,不知公主是否已有妥善的法子。”
“大人是否有所耳闻,宗首辅在城外有一处宅子,外间瞧着不起眼,窗低门面小,但内里却大有乾坤,好不气派,大人不妨有时间去瞧瞧儿。”
绍汋回想前世,宗氏父子去世后被抄家,众人才知道这宅子的奢华豪富。宅子内里暗房雅座,四周墙上皆悬挂着名人字画,下面摆着各种名贵玉瓶,瓷器,琳琅满目。每件宝物皆配有紫檀木底座儿,听说那些紫檀木还是挪用了运盐船从拓南运到上京来。
绍汋脸上没了笑意,说:“父皇一心要做古今完人,包容宽纵,一味施恩,现如今种种贪风愈刮愈炽。上面贪风炽烈,下边百姓就会愈加举步维艰。”
黄经之看着绍汋的侧脸,沉默半响说:“宗党贪贿,朝堂上下早已风声不断,但圣上却被有心人蒙了眼。”
绍汋转眸:“法不纵贪,小慈乃大慈之贼,功必奖过必罚,大人可明白我的意思?”
这话说的似虚又实,像是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黄经之听出了她的话外音,心下一紧,沉吟一下,才缓慢说出:“可是殿下,您有没有想过现在大元还离不开首辅。”
绍汋站起对着黄经之躬身行了一下礼:“这便是找到大人的目的了。”
“近十余年,边境一带饱受羯人喀喇侵犯之苦,以至于将士士气蹉跎,国威沦丧。宗首辅从战场下来,已经十几年了,在上京党羽遍布。如若倒下,会牵连成百上千的官员,必定会再兴起大狱。边境用兵在即,我大元恐怕经不起这样的动荡。”
黄经之似是感慨,说:“宗首辅曾也是将相之才,长子十年前血战死守边北,宗圳虽是薄情寡义之人,但这次也主动请缨,出征喀喇。”
“那就让他们父子二人去到应去的地方吧,边北,北昌哪里都行。如何让宗氏有罪,但罪不至死,这其中的分寸厉害的把握便是要拜托大人的事情。”
黄经之这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位公主目的是保宗氏而并非除掉。宗党如今虽权倾朝野,但京城中风云变幻,祸福不定。待到时机成熟时,圣上会自己扯开蒙住眼睛的布,到那时,宗氏一族的命运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死亡。
但山高皇帝远,这位公主殿下便是要在这时机成熟之前,让宗氏父子远离朝堂,从而护他们周全。
他看着那女子离去的背影隐入晨雾,无声地透了一口气,坐下继续吃茶。
-
几日后,绍汋早起看向窗外,天蒙蒙亮,心中的愁思将清晨的初阳笼上一层薄雾,时令虽入了春,却也有一丝微微寒凉。
正这时,平绿儿端着核桃露推门进来:“小主,藏珍阁掌柜的叫人来送话,请小主过去,说是前几日刚收得了前朝大家真迹,问小主要不要过去看看,寻思先可着小主,旁的人都还没敢说。”
绍汋接过汤勺,细细地吃着面前的东西,没有说话,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屋里一时间只听到勺碗轻碰的叮当声响,待到吃完,绍汋随意往软榻上一靠,却丝毫没有起身更衣的意思。
看着平绿儿站在一旁着急又不敢开口的样子,绍汋心下无奈,朝她笑着摇头道:“你最好改改这个性子,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平绿儿见绍汋说话语气与前几日不同,也有了心思吃东西,略微松了口气。不知怎么,小主自梦魇以来时常很凝重,看着一个地方发呆不止,但身上又感觉多了丝说不出来的洒脱。
饭后,绍汋又略睡了一会儿,方才起身梳妆,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尾指懒懒地沾了一点胭脂,望着镜中唇上的那抹朱红,宛如血痕,看着越发刺眼,手指发了狠,硬硬刮去。也无了打扮的念头,只是让平绿儿简单地梳了发簪,随意挑了件素色的衣裳。
“走吧”绍汋收拾妥当一边说一边站起像门口走去,仪态悠悠,衣袖也飘飘,像是九天神女下凡。
街上人来人往,天子脚下,上京城内一片繁华,绍汋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思索着黄经之这几日奉命南下巡视,不知是否还顺利。等他回来了,重活一世的打算才能说是刚刚开始。一旦开始,就没有法子停下来了,到那时才算是真真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不知道前路是福还是祸,春花已经败了,败了,但是日子总是要向前的。
“诶呦,小主子您可来了,小的一直搁这等您呢!”
藏珍阁掌柜的在边境做些小生意起家,独独爱好古玩,走南闯北间攒下了不少宝贝。因着前些年边北一直打仗,赶巧了天公也不作美,民间盗贼横行。这掌柜的碰了贼人,险些丧命。幸得汝阳王恰巧路过相救,带回上京,机遇巧合之下他便在上京城中置办下了这间藏珍阁。
因宝贝不少,再加上老板天南地北的总能觅得新宝贝。几年间,这铺子便成了上京城中有名的铺子,京中大小官员权贵们经常光顾。
藏珍阁不仅出售,而且可典可当,由此官官交易的情形越发多了起来,绍汋也是因此才知晓上京官场贪墨横行,毒早已深入内髓。
掌柜的得汝阳王相救一事,年份较久,又特意瞒着,京中少有人知,绍汋也是奶娘告知才知晓这一渊源。
汝阳王在世时,想着绍汋生母早逝,现在人们因着汝阳王,才对他这小闺女尊之敬之。可他过的可是拎着脑袋在刀尖舔血的日子,南征北战,备不住哪天儿就战死了。他便早早做着打算,让奶娘在脑子里记下了一份名单。
名单上大多是多年来随他一起征战的部下将领,还有他在京中的至交好友,以及像藏珍阁老板这样被他恰巧就下后为他所用之人。人不在多贵在精,在名单上的人不过十余人,但都是汝阳王的心腹,同他有着过命的交情,是绍汋走投无路之时可以倚仗的人。
绍汋为了掩人耳目,一向从后门进入,藏珍阁老板早早地就在后门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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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瞧见她,远远地便迎了上来。“主子,您可是不知晓,这次收到的可真真是传世之作,杀尽喀喇百万兵,血犹腥,您可听说过,现如今咱可是花了大价钱收回来了。”
听到这里绍汋不禁也吃了一惊,顿了下脚步,转而又疾步走向屋内,边走边说:“这一卷大元开朝时就已失传,你是从何得来的,快带我去瞧瞧。”绍汋的惊讶已经不能用一般来形容了,“这东西也别告诉其他人了,给我留着,您出个价,可千万别透露半点风声。”
因是前朝的大家,大元开国初,就尽数销毁。绍汋年少时见到的虽是临摹本,但就一眼,就感受到凝固在纸上肝肠寸断,那种惨烈至极的心酸,没想到如今竟有幸还能见得真迹。
“哪能告诉旁的人呢,咱收到了好营生,哪次不是第一时间就差人去给小主子您传信了,连宗首辅说是今日过来,咱都没透露一丁半点的消息。再说了,什么价不价的,小主子您也不是外人,给咱留个本钱就行。在您懂的人看时天下第二行书,对咱来说左不过是高低一幅字画罢了。”
掌柜的一边引着进门,一边一句不停的说道。虽是心中敬着恩公,但本着亲兄弟明算帐的态度,暗暗透着这贴在市面上可是价值不菲的信息。
“懂行的人看来有万金,但是放到我这柜中啊,四两轻重罢了。”
但绍汋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幅字,旁的倒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就更别说首辅二字了。
走进隔间,老板便从柜中拿出了卷轴,铺平在绍汋面前的桌子上。大约是已经辗转了多年的缘故,纸张早已裂痕斑斑,掌柜的废了些力气,寻人修复了些许。
这幅字写得凝重,字字泣血,悲从中来,绍汋一时被震撼到,愣在桌前,忍不住弯腰低头,想看个仔细。额前两缕头发落下,也没发觉,立在那里,心中不知想些什么,久久没有发声。
直到被掌柜的唤回神来。
掌柜的悄声挪到绍汋身边,轻声说道:“小主子,首辅来了,您看您是等他走了再出去,还是过会儿子咱带您从楼上绕到后门出去。”
绍汋这时听清老板的话:“首辅,宗首辅吗?怎么不早说他也过来。”
“主子可是冤枉小的了,咱还没进门就和您说了,您可能急着看这字,没听进去罢。”掌柜的连忙解释。
“他来多久了,自己来的吗?”绍汋走到走到窗子旁,看向外面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无端烦躁。
“刚过来,正在外头瞧着笔洗呢。”掌柜的见绍汋蹙眉在出神,也不敢多说什么,悄然退至一旁。
“双红,去把宗首辅请进来罢。”绍汋没有回头,半响叹了口气,但好似想明白了什么,便吩咐了双红。
老板从刚刚就在旁猜测这小主子在琢磨些什么,听到这个吩咐,更是不解。在一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瞪大了双眼。
双红也是不解,却也应了下来,随即转身就走出了隔间。
过了不一会,绍汋听到了外面走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她知道必定是宗首辅来了,心微微一动,这步踏出去,就容不得她回头了。
5. 第5章
门开的刹那,宗顺入内看见窗前的背影,立马就要行礼。
却被绍汋转身拦下:“宗首辅不必多礼,小女也是恰巧得知您今日也在这店内,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邀您来一起看下刚收到的字轴。若是耽误了您,还望不要见怪。”
皇室女子少见外臣,宗顺也只是在宫宴上寥寥几次见过这位当今圣上捧在手心的公主,对她的了解也只不过是众人皆叹的自小机敏聪慧,是不可多得的才女。
“首辅看这”绍汋指了一下桌子,随即又转身看了一眼掌柜的与双红,掌柜的向来人精,看到绍汋瞥的那一眼后,就边谄媚地朝宗顺和绍汋哈腰,边连连告退:“小的就不打搅二位贵人了,有事您们吩咐就行,咱就在外头候着。”
双红和掌柜的退了出去后,房间独留二人,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宗顺视线朝着绍汋的动作看过去,颇为吃惊:“杀进喀喇百万兵,血犹腥。”
“首辅好眼力,前朝战乱,北昌被喀喇攻陷,那位大家家中被害三十余口,他在悲愤交加之际写下了此句。”
绍汋抬头继而说道:“不知首辅是否曾想过如若一日宗氏一族,像如此一般父陷子死,巢卿卵覆,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说罢眼睛定定的看向宗顺。
“臣不懂,请公主提示。”宗顺愈发讶然,但冥冥之中有种此番前来未必是坏事的直觉。
绍汋也没有拐弯抹角,慢慢转向他,神色严肃:“这世上最精明者,莫过于当今圣上。首辅,宗圳,我,无非都是棋子,日后也会是弃子罢了。”
“父皇即将赐婚的消息,想必首辅一定略有耳闻,宗首辅可曾想过父皇为何会赐婚?”
宗顺看了眼绍汋,微微苦笑:“赐婚之后,小儿不能做官,不能带兵,不能科考,圣上想以此来牵制我宗氏一族。当今圣上,是希望满朝文武可以相辅相成,却又相克相制,用这样来取得朝野的平衡。”
“就只是如此吗?”绍汋缓缓抬眼望向他,一双明眸,仿佛带有利剑刺向宗顺。
四下一片死寂。
宗顺沉默了良久说道:“公主有何见解?”
绍汋看着对面的宗顺,朝他微微一笑:“相克相制,可目前这情形只是你宗党一家独大罢了。既然这样,首辅又怎会肯定宗党不会倒台呢?”
宗顺一听到她说出了口的话,整个人像是被裹了凉风,针眼儿似的见缝插针的往肉里插。他忙退后一步也伏下身子叩拜,道:“望公主明示。”
“您起来说话。”说着绍汋双手将宗顺搀起。
“首辅,父皇对您满意,是因为您做事儿用心,从前桩桩件件各种事儿都替父皇着想。到了现如今,您扪心自问,遇着事您是大大小小都替父皇着想还是替您自己个儿着想。”
绍汋看他只在静静听着,一声不吱,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声音也冷了下去:“世人皆知您宗府屋宇华丽,起居奢靡,这钱是哪来?还不是收了大大小小官员的贿赂?勾结朋党,把持朝政,您说,这哪一件事儿是父皇所能承受的了的。您上愧于君父,于下更是愧于小民,在朝堂内外有很多人都恨你,父皇凭什么不杀你。”
之前宫宴,见这位公主总是和颜悦色,温语醇醇,不想其现在散发的潇洒的气度,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心慑。说出来的话语,如刀似剑,犀利刻毒,让人感觉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宗顺虽站起,但仍微低着头,房间里一片沉默,但二人心中却翻腾得厉害,都在可怕的沉默之中,凝聚着自己的力量。
“公主只知臣下我收纳贿赂,却不知臣下为何要收。要让我说,那便是君让臣受贿,臣不得不受贿。”沉默间宗顺开口了。
一阵风透过窗户扑了进来,墙上的挂画摇曳不定,书页也扬起又落下,簌簌作响,房间内的空气再度紧张了起来。
“公主,官场之事没有秘密可言,臣为官数十载,仁这个字自古以来就存之于到,然而道理人人都懂,却又有几人能做到。”宗顺望着风中微微翻开的书页,继续说道:“您没参与过政事,大多时候也只会在书斋里捧着一本圣贤书,觉得天下不公,觉得圣上应该嫌恶我。但是臣敢肯定,臣现在做的事,虽对民无益,但对上有利。”
宗顺把目光望向了绍汋,但绍汋却把视线移向了窗外,来时天还是春日融融的,明明没过一会儿,就起了风,把这上京笼罩了一片灰暗阴沉的色调。
见绍汋久久没有言语,宗顺深深透了一口气:“公主您可知大小地方官员每年上贡,送的贡品价值几何,频率几何,而他们的俸禄又是几何。”
“无人逼他们上贡。”绍汋终于开了口。
“自然不是别人逼的,而且圣上往往是下面送上来九件,他就要退回三件,只留三分之二。但圣上向来喜爱古玩字画,遇到好看的玩意儿,总会加上一句多觅几件,不必惜价。公主如今出现在这间屋子观赏此帖,臣猜测您与这家店应当是有些渊源的,您一打听便可知从这藏珍阁出去的宝物也是不少。”宗顺越说越激动,扶在桌沿的手捏得紧紧地微微发抖。
“咱们这位圣上,就这样,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一人独治,国因人病,医人方能医国。”
“全是一派胡言!如果你刚才的话是出自肺腑,那您的豪奢做派,又做何讲?”绍汋一口打断了他的话。
“臣下憋的久了,随便说说而已,殿下见谅。”说罢,宗顺不再言声,对着桌上的纸张沉思,良久,才吁一口气道:“公主此番唤臣前来可是为了自救。你知道了圣上明为赐婚,暗为赐死,是吗?”
绍汋没想到几句话的功夫,你来我往间,宗顺便点透了她的真实意图。
“既然首辅已经猜到了,今日小女恰巧又碰上了您,也省得了之后费尽心思去找您,现在国因谁病姑且不论,父皇是有罪,但罪不全在父皇,首辅还是先想想如何活命罢。”绍汋脸微微扬起,沉吟着说道。
“求生难,求死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宗顺拱手欠身,双眼透露出的却是老臣的孤独与悲凉。
绍汋没好气地说:“您是享尽了荣华富贵,没了几年活头,看淡了生死,但我可不想一进你宗家的门便成了寡妇。”
宗顺却从这话中听出了转机,从一开始他便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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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见到这位公主并不是坏事的直觉。
“那公主可知如何破局?”他走向旁边缓缓坐下来问道。
破局之法并非没有,只是不知首辅是否舍得这上京的舒服日子。”绍汋虽是疑问语气,但她知,宗顺也知,答案只有放弃二字。
短暂的沉默过后,宗顺抬头笑道:“你这小丫只知我宗顺,玩弄权势,勾结党员,贪污受贿,以下犯上。却不知老夫年少时也曾与汝阳王在乱世中征战沙场,大杀四方。”
绍汋两眼沉静地望着窗外黑灰色的天空,阴沉沉的,半响:“小女怎能不知,首辅随家父大大小小数百战,少有败绩。多年前,您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您可舍得把剩下的这一个儿子也送到边关。”
绍汋双眼盯着他问道:“小侯爷此前从未上过战场,天生富贵,首辅当真舍得让他一头扎进那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的边关吗。”
宗顺不禁失笑:“死了也是他的命,难不成是您不舍得我小儿。亏得公主点醒,不然臣至死也在这舒服窝中昏了头。不满公主,小儿除了经史子集,也是自小苦练武艺,有一身杀人的真功夫。如今内忧外患,天下浩劫将至,男儿不展风云志,倒是白白辜负了上天赋予的八尺身躯。”
绍汋摇头,含含糊糊地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待她回过神来,马上又补了一句:“既如此,首辅就在家中静候即可,不必主动做些什么,小女承诺会保住宗氏一族性命,只是您可能要吃点苦头了。”
宗顺被绍汋说的目光熠熠“言必行,计必从,有劳公主安排了。”他现如今只觉得一股热烘烘的气自丹田而上,种种在包裹在心头。
绍汋再此前多日的郁郁,经过这一番下来也被洗去了不少。
“日后您上战场后,小女必将日日夜夜为您与小侯爷祈福,愿您斩将擎旗,立下战功。”绍汋定定地望着宗顺,轻声而又诚挚地说道。
“多谢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宗顺再次跪了下去,深深地叩下了头。心情由刚刚听闻圣上起了杀心时的悲凄之心,化作了现在满腔的感激之情与满心的慷慨激昂。
“小主,您回来了。”平绿儿此时正在清理刚刚刮风落了满满树叶的沿廊,听到绍汋回来的动静,连忙跑来。
绍汋边走边将从藏珍阁带回的字轴给她,嘱咐道:“好生放好,不要被别人瞧了去。”
“您放心小主。”平绿说着便要接过来,不料绍汋转头却反了悔:“算了算了,今日在藏珍阁尚未好好观摩,便见了宗首辅。可惜了这宝贝,我好生瞧瞧再放起来。”
见绍汋神色有些怏怏的,又听见了宗首辅几个字,平绿儿刚想开口询问,便被双红使了眼色,压了下来,只是扶着绍汋进了里屋。
绍汋因这几日一根弦老是崩着睡眠不足,此刻又了却了一桩心事,松了口气后只感觉疲惫至极。
绍汋就着茶水草草吃了几口点心,便困的不行,什么都没有力气想了,唯一的念头就是想好好睡一觉把精神头都给补回来。
可躺在床上,四下巨静,半点儿动静没有,她翻来覆去,却是睡不着了。
6. 第6章
绍汋彻夜难眠。
现如今还欠东风,将宗圳吹出上京的东风。待黄经之安排妥当,宗圳从北昌回来不久,估计就要出发去边北了。到了那时,与宗圳再见面,就不知是何年月了。重活一世,步步筹谋,不过是将生离死别变成老死不相往来罢了,绍汋恍恍惚惚只觉悲从中来。
绍汋闭上眼睛平躺着,却控制不住留下眼泪,她睁开眼看着被泪水打湿的枕头,望着窗外渐渐暗下的天空,这一世自醒来之后,忆起前世,日日耿耿于怀。
软弱一旦开了个头,放任情绪四处流淌了,便像滚雪球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噩梦般的往事,总是会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那个噩梦遥远而又真实。
绍汋爬了起来,自己点上了蜡烛放在镜前,对着摇曳不定的火光,她定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泪光点点,眉如翠羽,肌似阳脂。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伸手,好像想把那一缕愁绪抹掉。
今日,这一世命运的骰子已经被重新投掷了,这一世的路会在哪里,一切才刚刚开始。
绍汋看着镜子,沉默了一阵,这才慢慢站起了身,对着门外轻声吩咐道:“平绿儿,去煮些清酒来。”
平绿儿本就看殿内一直没有动静,敲门也无人应,心下不安。一走进来,就见绍汋倚着竹榻后头的小柜,双手抱着膝,眼里含着泪,一动不动。
“小主,你是怎得了?”平绿儿连忙上前来。
“无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绍汋哑着声问道。
“二更天了。”平绿儿看着绍汋,心中着急。
绍汋摆了摆手,低声说:“我没有事,等下就好了,不用管,你和双红留一个在殿外候着就行,另外一个早点歇着罢。”
刚刚出屋平绿儿看到双红,就急忙迎了上去,忍不住地向双红说道:“小主近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好几次都看到她偷偷哭了。没有哭的日子,时常也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刚刚小主又在那边哭,我问小主怎得了,她也不说,就说想起来点往事,但是我想来想去也没有想起来小主最近有什么伤心事儿。”
“小声点儿,你也不怕小主听着。”双红小声说道。
“哎呀,双红你说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啊,我看着小主天天这个模样实在着急。明明前两个月天天还开心得不得了,昨天还见了宗首辅...”
平绿儿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双红打断。
“祸从嘴出,在这宫中,你怎知不会隔墙有耳,你像是生怕人听不到一样,声音还这样大,是怕整个宫中都不知道小主最近心情不好吗。”双红望着打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平绿儿,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日日夜夜的相伴,她早已把平绿儿当作了自己的亲妹妹。
双红语重心长地规劝道:“小主心思玲珑着呢,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儿的,总是有个由头的。这个由头小主没和咱们说,就代表咱不需要知道,咱们不要多问,按照吩咐做事总是没错的,咱俩人可千万不要给小主添乱。”
“我知道是知道,可就是担心嘛。”平绿儿从小性子就心直口快,但是对公主的心也是实打实的,双红脸色更加严肃:“从前是从前,以后你要把你的性子改过来,不要遇着事害了小主之后再后悔。”
平绿这下终于回过了神,也忽然意识到自己问的这些话是有些不妥,似乎是直白了些,于是立刻开口:“我不问那个由头还不行吗...”还没说完,就又感觉不对,连忙又改口:“小主什么事都没有,我一点都不好奇。”
说着平绿儿自己都觉得十分好笑,看向双红,看她眼中的笑意也藏不住的溢出来,两个人对着头,齐齐地笑了出来。
“我明白啦,双红姐姐。”平绿儿摇着双红的手,撒娇的说道:“我以后不问便是了。”
殿内绍汋坐在窗边小榻,竹榻上并未设席面,只放了一个极小巧的小茶几,几上摆放着平绿儿刚刚送来的一壶清酒与一些下酒小食。
她侧身随意歪倒在了榻子上,醉酒过后,困意紧接着也上来了,她面颊微红,眼中却是带泪,淡淡的月光穿过夜晚的薄雾斜射下来,好似在绍汋的脸上朦朦胧胧的铺了一层银光,更增添了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寒气。
平绿儿透过窗子,见蜡烛已经灭了,殿内已经黑了,便轻手轻脚地到了小榻边上,发现绍汋已经睡熟了过去。怕把她吵醒,便拿了被褥,轻轻盖在了绍汋身上。
绍汋一觉醒来,还不到五更天儿,窗外仍是黑漆漆的一片。看着身上压着的被褥,一阵短暂的茫然过后,想起了昨个夜里的事儿。
她虽是醒了,但也不想折腾平绿儿,双红,想来她们也忙活了一大晚上,刚刚歇着。
索性她便在脑子里,一桩一桩缕着这一世发生的事儿。宗首辅那儿算是妥当了,重生以来最重要的事,已然拉开了帷幕。所谋划之事件件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数天之前,拓南的盐船又翻了,黄经之奉旨已经南下调查。拓南是木材汇集之地,前世宗党官员为讨好宗顺,私用运盐船往上京送木材,导致航道堵塞。在宗圳死后,这事才被捅了出来,父皇大怒,以此为由子又杀了一批宗党的官员。
这一世她提前告诉了黄经之,想着用这事当作引子,使宗党获罪,从而离开上京。黄经之那边虽一直没有传来什么信,不过想着他是个在官场之上经历过事儿的人,又向来小心谨慎,应当是没问题的,绍汋在心中宽慰自己。
迷迷糊糊中绍汋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虽外头天气还是阴沉沉的,但天光已然大亮。
绍汋起床草草吃了早饭,还是觉得累得慌,便洗洗簌簌换了身衣服又上床躺下了。
头刚刚拈上枕头,忽然想起今日是宗圳回京的日子,父皇亲设御宴,不曾想,她竟还有机会亲眼在见到宗圳。
-
春日暮色里,宗圳这个名字又如烟似雾地在绍汋的心头涌动。
是夜,皓月当空,月光明澄如水,薄雾缓缓缭绕,宴会如期举行。
今日圣上大宴群臣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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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殿内群贤毕至,不光光有王公贵胄,就连民间擅长诗道之人也应邀来了不少。
随着夜幕的降临,宴会进入了高潮,绍汋却觉无趣,随意寻了个借口出来喘口气,沿着小路去到池子旁廊沿上坐了下来。
月光如水水如天,一池碧水映着月影,波光粼粼。绍汋看着月光怔了片刻,仰头望月,忆起往昔,前世宗圳死后的那些日日夜夜里,好像虫蛀的朽木,麻麻木木的,早已没了新婚夜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是这晚风吹过,隐隐约约的有一些酸痛罢了。
那时绍汋的人生像一枚骰子,被抛了出去,无法改变什么,等她醒来时一切都成了定局。如今重头再来,她要在生中复活,和宗圳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绍汋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回头望去,透过廊沿的缝隙,看到有人从幽暗的灯光中走来。
有人来了她便离开,刚走了几步,忽然感觉那人影到像是宗圳。绍汋来了兴趣四处打量了下,便挤到假山巨石后暂且躲一下。
宗圳平日一向不喜热闹,从北昌回来后,心中更是多了一份郁气。
回京不过半日,便听说圣上欲为他和那位汝宁公主赐婚,赐婚过后,他便再无机会领军出征。若此次没有出征北昌,没有看到兵凶和战乱,他或许也能同那位公主过安生日子。如今说这,岂不荒唐。
况且自古君心难测,现如今局势不安,朝堂之上的党争向来不断,各派势力相互牵制着,在这个节骨眼上赐婚,说明圣上已经走出了破局的第一步棋。这位公主殿下,又是扮演什么角色,宗圳望着不远处慌张的人影暗自思索。
待到绍汋在巨石后安顿好,看向外头,眨眼的功夫,那人转眼便消失不见了,低头轻笑了一下,她这是在干什么呢。便一手扶着巨石慢慢往外走,正走着,脚步突然失去了平衡,一股子剧烈的疼痛顿时窜遍全身,她不自觉的弯腰想找个落脚的地方。
“公主”那个消失的人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伸手搀扶了一下她,绍汋回过头看宗圳出神,低头闷闷地说道:“你一早便发现我在这里了?”
宗圳没有回答,却向她身边挪动一下,靠近她耳边:“有人过来了。”
绍汋后背紧贴着他,浑身处处别扭着,想要推开,却恐被人发现,宗圳似乎对她的不安,没有什么反应。踌躇着,见宗圳渐渐松开了她,她一直僵着的身子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静了一时,待确定那人已经走远,二人才从石头后出来。二人面对面静静站了一会儿,怀揣着不同的心思,中间像是隔着湍急的河流。
绍汋满心的愁绪,却又开口不得,转过头,又转了回来,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如何在这儿。”
“这园子公主在,我便不能在这儿吗?“宗圳瞥了一眼她,轻笑着反问。见她听到后不乐意地憋了憋嘴,心思竟也没有来的轻松了一些。
二人回到宴席上,绍汋偷偷去觑宗圳的神色,但却见他漫不经心地游目四顾,目光却从未有一瞬落在自己身上。
7. 第7章
“平绿儿,今日你来陪我出宫去散心,昨个儿你双红姐姐没有福气,没有吃到好吃的点心,今日看看这个福气能不能轮到你。”绍汋睡醒坐起来对着窗外喊道。
在黄经之尚未回京的日子里,绍汋日日带着丫鬟出宫到处走走看看。
“看外头的天有些阴沉,要不小主咱们改日再出宫去。”平绿儿抬头看早上出来的日头早已消失不见。
“就今日吧,闲着也是无事。”绍汋边说着边边向外走去。
平绿儿紧趋几步凑到绍汋身后说道:“早就听闻出了宫向西走不远有个茶馆的吃食十分不错,小主不如咱们今天去那瞧瞧。”
绍汋本来轻松的神色收敛了一下,宗府好似就在那个位置。
“小主?”平绿儿看绍汋呆站着出神,又唤了她一下。
“走吧,别耽误了用膳的时辰。”绍汋拢了拢衣服,虽是初春,但是阴天,冷飕飕的,让人闷得慌。
绍汋慢慢走着,前一世,绍汋也曾走过这条路,路尽头的一切十分愚蠢悲哀。在今日,走在这条路上,身旁陪着的还是平绿儿,可是绍汋却变得更沉静,更疲惫。
绍汋出神地走着,一路慢慢溜达,向西向南又向东,不知走了多久就到了宗府,再向前不远才是那个茶馆。
记忆中的繁华如同红烛燃烧后落在烛台的星星点点,去了就是去了。而褪去那些繁华,这就像任意一位官员的府邸一样,严肃而又普通,没有一丝丝特别。
本想着开开心心出宫觅食,不知何时起,心里又开始空落落。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下起了迷离的细雨。雨点不算大,但她主仆二人的身上也开始渐渐湿透。
绍汋却浑然不觉,就那样站着,木然地望着前面的府邸。
“小主,咱快走两步到那个茶馆里,您瞧着雨,没得停,淋得久了可是要生病的。”平绿儿焦急地说道。
绍汋眼角微红,一眨眼泪水混合着雨水,留下了她的脸庞。她重头来过了,明明是在往好的地方走,可是为什么,那种浓重的悲伤的情绪深深地笼罩她,挥之不去。
头顶忽然一暗,身后有人撑了一把伞靠近,将风雨遮挡住了。
绍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回头看去。是宗圳,高高的举起了伞,替她挡住了雨。她打了一个寒颤,随即见他将一件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冷冷的身子瞬间被温热而又干燥的衣物覆盖着,身子舒适了,心却慌乱了起来。
宗圳疑惑地看了绍汋一眼,说道:“远远就瞧见有人堵在我家门前,不知为何,没成想竟是咱们公主殿下。这大下雨天的,瞧着您也不像是有急事儿的模样,那这是为何?”
“本想去前头茶馆坐坐,没成想恰好在你家门前被雨迷了眼。”绍汋心里百转千回想了无数个借口,最终却只说出这样一句直愣愣的话。
宗圳看着绍汋呆愣的样子,到真是不清楚这位公主殿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雨突然下大,伞已经遮挡不住,绍汋跟着宗圳落汤鸡似的进了宗府,没成想再次来到这,竟是这幅光景。
绍汋换了身干净衣服,散了水汽,才舒坦了些许。见宗圳早已收拾好,坐在那里,见她进来了,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大的笑容,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他指了一下凳子道:“坐吧,一会茶水送来,多喝一些,暖暖身子。”
“你笑什么?”绍汋见到他气度从容地坐在了自己对面,心中五味杂陈,终于压下了心里涌出的那丝淡淡失望,悲伤的情绪散去,却没缘由的不爽。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原来真的只有她一人回来了。
宗圳轻笑:“倒是少见这样狼狈的公主。”
绍汋涨红了脸坐了下来,向窗外看了下,问道:“平绿儿呢?”
“她在外头候着呢。不满殿下,臣近来一直就想找一个机会见您,今日既然您来了,有些话就听臣说一下可好。”宗圳的神色也渐渐转为严肃。
折腾了半天已近傍晚,又恰逢雨天,屋内的光线暗淡,宗圳点了烛火。外头的雨水淅沥沥不停,房间内的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终于宗圳打破了沉默:“公主,臣此次出征喀喇,见了太多人间疾苦,战事吃紧,大元士气下泄。放眼望去,满朝文武少有合适的出征人选,圣上有意议和,但臣以为,现在议和,无异于放虎归山。待来日喀喇再来之时,必将冲破边境的防线,大元危在旦夕。”
宗圳看着烛光忽明忽灭,继续说道:“公主,这个时候圣上赐婚实属不是明智的选择。”
绍汋当然知道赐婚不是明智的选择,前世的一切,她如今想起来还是不寒而栗,但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这一世,她是来让自己当恶人,将宗圳离开上京的。父皇想好的事,无人能拒绝,只能打乱他的计划。但是她什么都不能说,一场戏,若所有人都是演的,便假到不行。
“你在逼自己什么。”宗圳忽然这样说道,语气肯定。
绍汋本来就有些疲惫,略微阖着眼,听到他说话,怔了一怔,下意识地反驳道:“没有。”
宗圳也只是笑了一笑,没再继续说下去,转头见窗外雨有一人影,便知是她那丫鬟来了,于是站起说道:“那臣先告退了,今日就不留公主用膳了,您在这儿喝两口水,暖暖身子,考虑一下,收拾妥当了再离开便可。”
推开门临走前,宗圳又回头定定地看着绍汋说道:“殿下,顺着您的心往前走,但是不一定要走到黑,尽了人事,还有天命,勿以有限身,常供无尽愁,万不要太过于逼迫自己了。”
听了这话,此情此景,绍汋心中更是一半儿暖和一半儿冷。
见宗圳一直站在门口没有离去,半响,她眉峰微松,苦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宗圳不由得笑了声,像是轻讽又像是调谑:“天下如棋,无论你我都是棋子儿,向来都是身不由己的,难不成公主想跳出这盘棋,下棋之人怎会容许棋子背叛自己。”
绍汋没有应声却抬头看了看宗圳,看了他好一阵子,从他的眼里似乎看出了什么。或许前世,他父子二人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见绍汋没有搭话,宗圳笑道:“臣下口出狂言了。”
屋内沉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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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一潭死水,好久,绍汋张开嘴,却只是轻叹了一声。
绍汋回宫后,梳洗完仰身翻倒在了榻子上,放空了许久,拽过旁边的枕头,抱着用力得翻了个身,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才懒懒散散的坐起身来。
明明前世她最喜下雨,总觉得下雨的日子,会洗去什么,所以她并不像他人一样讨厌下雨。可现如今,连日的阴雨天,只让她心绪更加不宁。
不经意间看着了不远处那次宫宴上,宗圳进献的古琴,父皇赏赐了她。于是随意披上了一件外袍,走了过去。轻轻抚摸了下,便坐下开始弹奏。
她本就喜爱音乐,吹笛弹筝从来都不在话下。古琴声混着窗边被晚风吹得叮当响的风铃声,绍汋心中的悲楚,犹如雨落后的乌云,一点一点的被风吹散在了平静的空气中。
前世,父亲虽在她年幼时就战死了,但她却自小被接近宫来,一直被父皇捧在手心,他时时怕委屈了她,日日赏赐些稀罕玩意儿给她解闷,她在宫中更是无拘无束,不拘小事儿,不知愁滋味。
这一世,打那日睡醒发现自己重新来过之后,就被困在了往事的回忆里,整个人都陷入了浓重的悲哀。
明明这次一切都还没有开始,都还有机会,事情也按照最初的设想进行,她如若还在前世的泪水中沉浮,便是辜负了老天爷的一片心意。
勿以有限身,常供无限愁。
一曲弹罢,绍汋的心好似也洞明了些,绍汋打定主意,只要“命未消”,那便尽人事,听天命,既然眼下还安然度日,就定不能让那过去的事儿伤了身子。
平绿儿从帐屏旁边悄悄探着头张望,见绍汋弹着琴茫然,弹着弹着突然停下,将身子靠在榻上,长发披在一边,用一条白丝轻轻挽着,脸泛红霞,在烛火的闪烁下,使她更添神采了。
看到小主没事,平绿儿便放下心来,悄悄后退着,想要出去。不想却撞到了门口的柱子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万籁俱寂时十分惹耳。
“平绿儿?”绍汋听着动静,收起神游的心思,朝外唤了一声。
“诶,小主。”平绿儿见被发现了,也就只好答应了下来,装作无事地走了进来。“奴婢在外头听着没声了,以为您睡下了,便想进来关下窗子,夜晚寒凉,怕您冻着。”
绍汋故作嗔怒,说道:“就你借口多。”然而嘴角隐约上扬的弧度,却透出了她真实的情绪。
见平绿儿关上窗子,绍汋半卧在床上,抱着被子,说道:“平绿儿,过来帮我按按脑袋。”
平绿儿虽心思没有双红玲珑剔透,但是手却是极巧的,叫她过来帮忙揉揉头两侧的穴位,放松放松,今个晚上好生睡一觉,不再想那些杂七乱八的事了。
人这一生,生老病死,哪样都求不得。
绍汋慢慢地闭上眼睛,想到傍晚宗圳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神,那一句笃定的“你在逼自己什么”,绍汋一直都知道宗圳是聪明的,却从未想过他如此通透。
明明这一世接触时间不长,却莫名的生出来信任的感觉,或许这是前世的羁绊,又或许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8. 第8章
翌日,绍汋睡饱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只觉得口干舌燥,便唤着平绿儿要水。要了几声没人答应,绍汋微微缓过神,坐起身来。她惺忪着眼随便披了件衣服起身,走到殿门口,恰巧遇着双红正往里走来。
“咱们红姐儿是神算子吗,你怎知我这时起来。”绍汋见了双红手里端了碗热腾腾的莲藕羹。
“小主可别取笑人了,这是正准备放在屋里木盒里温着的,奴婢想着您起来的时候正好吃,您现在吃还烫着呢。”双红边说边将莲藕羹放在桌上,拿起茶壶给绍汋到了杯水:“您刚起来,喝口水润润口,奴婢听您嗓子都是哑的。”
绍汋端着茶喝了一口,想起来问了一句:“平绿儿那丫头呢,从起来就不见她。”
双红微笑着小声道:“那丫头昨个夜里贪吃,大半夜的去小厨房凉着吃了不少点心,一大早就开始闹肚子,我看小主一直也在睡着,您这儿我一人也够了,就让她今上午在屋里歇着了。”
绍汋想起来昨日从吃了早饭出去,折腾了一天,什么也没吃,也怪不得平绿儿半夜饿的吃点心,自己此时也是饿的脚打后脑勺了。垫了点莲藕羹,看了看时辰,也该用午膳了,就让双红去告诉小厨房今儿提前备着。
“可有黄大人的消息,去打听着点他何时回来。”正准备出门双红就被叫住。
“到是还没听着什么消息,不过大人已走了一月有余,按时间算也快回来了,待下午奴婢去找人探探风声。”双红思量着回话:“这些日子小主可是辛苦了,大人没回来的这几天您就安心歇一会,这段日子看您睡不好,吃也没心情,平绿儿那丫头担心的吃不下饭,都瘦了几斤。”
绍汋见双红担心的样子,点点头,故意皱了下眉头,逗趣道:“好啦,我到觉得我最近肚子上肉多了些,要是能给平绿儿就好了。”
“小主真会编胡话,平绿儿听了要惶恐死了。”双红见绍汋有了心思逗乐,也放心了下来,便去小厨房看着午膳了。
昨夜过后,绍汋尽量不去想从前的糟心事,只努力思量着接下来的打算。黄经之南下巡查,按照前一世的记忆,如若不出意外会带回来弹劾宗党用拓南的盐船私运木材一事。
此事前世被查案官员压了下来,并未顺藤摸瓜带出宗首辅,待宗首辅去世后才被翻出来清算。这次,她便要用这事儿当个引子,有理有据,有人煽风点火,最好能把朝堂之上的风浪给搅起来,搅的大了,风浪也就大了,大事儿是不好化了的。
-
来自晃河千里迢迢进到上京的船只,这一路终是到了东昌,可以停船上岸了。
黄经之站在岸边的塔楼上,望向远远的河面,那几艘船帆高挂的官船,只影影绰绰能见到案板上晃动着的人影。
他此番前来恰巧赶上了今年开春第一批漕船到达东昌,先前的几批皆是尚未出拓南,便倾覆了。
河岸边垂柳依依,桃花盛开,满载着湖盐的船只行驶在水面上。黄经之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夹带着清新的春日特有的湿润空气,无奈的叹了口浊气。
大元每年都要从拓南等地通过漕运调拨食盐与粮食进上京,如若想保证上京大大小小官员们的禄银,大元每年需要调四百五十万石粮食与五十万旦食盐。但是在过去的三年间,西泗沦陷,拓南盐船屡屡倾覆,每年的定额要是能运到十中之七八分就已经顶不错了,漕运愈发地受重视起来。
他转头看向前来迎他的大小官员,应当叫他们流氓官员,他们从不惦念平民百姓是否吃饱穿暖,除了计较争到嘴里的那点油水,也没有其他的出息了。
虽是说无官不贪,但这一路上官员的吃相实在算不上好看。
长在脑袋上的眼睛只能看到水面上的一片繁荣昌盛,天朗水清;只有长在心里面的眼睛,才能看到这水底下的污秽泥泞。
黄经之比这些船只,早了几日到达这里。
他还在拓南时,路过几个县城,他与部下暗查走访发现,这几个县额定漕粮都是在10万石上下,折合成白银大约15万两。但县衙每年实际征收却能收到40万多万两白银,在整个漕运面前,数字只不过就是一个天大的玩笑。他走访得知官府告文漕运每亩地征粮开始标为1旦,但去年这1旦实为5旦,前几年更有甚时为7旦。
去到南坪时,他见到了南坪盐商,鼎铛玉石,金银珠贝,弃掷逦迤,盐商视之,亦不甚惜。盐商在食盐销售地的批发价为低则50文,高不过90文。而他们收购价最高却不过3文钱,大多都是1文钱或2文钱。这些盐商们的肆意妄为,当地大小官员们都和明镜似的,但却从未下手整治,原因大不过是取之于民还之于官罢了。
他们到手的银子可一分钱都不会少。大元开年都说当官的是百姓的奴才,真是闹了笑话,银子的奴才罢了。
沿途的官员,无论是宗党也好,李党王党也罢,这几十天里,黄经之看到的听到的猜到的,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大元开国几百年,在这近十多年的时间里,奢靡之风愈演愈烈,肆行贪墨。
天子之命系于民命,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稳而江山稳,若失了民心,这天下怕是都要不安稳了。
半个多月后,离京几十天的黄经之悄悄返回了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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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已经过去阴雨绵绵的日子,这天的清晨是个近日没有过的小阳春天气。
绍汋的寝殿是向东的,太阳东升的时候,是背光,春日的阳光好似穿不透殿外那枝繁叶茂的大树,阳光好像凝聚在了那叶尖尖上,又扩散开去,幻化了出了微妙的光晕。
绍汋不禁伸出手来,纤细白皙的手指好像想要握住那泛白的光,握了又握,想要握住原本飘忽不定的希望。
“小主,黄大人他回京了。”双红轻轻地在绍汋耳边说道。“本是昨个儿就回来了,但是怕惹人瞧着,也是怕您忧心,黄大人就想着今日早点儿遣人过来只会了一声。其他的,说是等见了面再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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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那就带了话去说今天晚上吧。”绍汋仰头望了望远处晴朗的天空,舒展了眉头,心里拿定了主意。
黄经之这趟南下带回来了什么,想想都知道,无非就是前世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大的说不出来,小的也起不了什么波澜。
只是宗圳那事,可真是开弓了没有回头剑了。能顺利吗,顺利固然好,就算日后无法与他相见,可是愿想里描绘的胜利,似乎有些渺茫,前路不知在何方,万一路的尽头与前世一样,真就败了呢...
绍汋怀着不安的心情,胡思乱想了片刻,想到宗圳对她说的,不要逼迫自己,心思慢慢平复了下来,于是静静等了一天。
黑夜慢慢笼罩下来,黄经之抬头望着,圆月当空,月光随着叶影在房檐摇曳。
他是被那鸟啼声唤回了神儿,院落门被推开,鸟儿像是被夜里的风追赶似的飞过了院落上空。
“真是许久不见黄大人了,此番南下一切可还顺利。”
黄经之抬头,看见了在窗影月光中像他走来的女子,夜晚将她颜面衬得雪白,穿着一件玉色单衫,如同皎皎月光一样清冷,离得近了,似乎看到她眼中的三分倔强。
黄经之缓缓向前一步:“多谢殿下惦记着,臣一切都好。”
“大人请起,日后见得勤了,这礼也就免了吧。”他正要行礼,就被绍汋双手搀起。
“烟花三月正是拓南的好时候,大人玩的可尽兴?”二人闲聊着向屋里走去。
待进了屋,绍汋神色变得略显严肃起来,她转头问道黄经之:“南下大人可有所得?”
“恕臣愚钝,不懂殿下的意思。”黄经之轻声说道。
绍汋侧眸定定地看着他,眸光辨不出什么情绪:“所见即所得,大人见到了什么?”
黄经之一怔,摇头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殿下,多年以来,臣大多都待在上京,局庙堂之高而忘了忧其民。这一趟的所见所闻,无不令臣下瞠目结舌,实乃触目惊心。”
“四海无闲田,农夫却要饿死,臣看着实在是无能之极。”
绍汋望着他,眼神十分平静,似乎并不意外黄经之的无力与疲惫,半响说道:“大人想来是见着了那些大小官员吃人不吐骨头的嘴脸,也得知了百姓挣五斗米,便要交上去三斗米,而国库却只能看到不到一斗米。”
听到这番话,黄经之心头微惊,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位自小长在上京的公主嘴中说出。思忖片刻后,微声说道:“公主是又如何得知的。”
绍汋默然:“难道你觉得父皇对此丝毫不知情吗?”
她把视线投向窗外,呆看着外面树叶被风刮落。
父皇这些年来,年纪愈大越看重皇位,容不得旁人半分觊觎,所以在前世才对犯了莫须有之罪的宗氏痛下杀手。而贪污腐败,以权谋私,这些另一方百姓苦不堪言,动摇国之根本的事情,他却睁了一只眼,又闭了一只眼。
9. 第9章
“大人难不成是觉得只有你能查出来这官场的贪墨横行吗?”绍汋说着站起身来,“大人此番南下查到的这些事儿,若大人的功夫有十分,可有费八分?如若没有,那为何从前无人查到,无人上书,又无人弹劾。”
“拓南盐船屡屡倾覆,大人看得出不是意外,难不成父皇看得就是意外吗,那为何从未下令严查,只是派人走走形式,装装样子罢了。”
“黄大人难不成已经做好了明日晨起面见父皇,然后就在朝堂之上撕开这层遮羞布的打算吗?”绍汋这连续的逼问,却把黄经之给问住了。
他不这样做,还能做些什么呢?
黄经之顿了半天,一时竟想不出来自己要说些什么。
“如果不这样,圣上又为何要我南下。”黄经之的脸色有些难看。
绍汋走到了他的跟前儿,无视他难堪的脸色,神色自若道:“上京的官员只有大人南下过吗?又或者大人在上京的官员中是位翘楚?别人查不到的事儿,只有大人能查明?”
绍汋每说一字,黄经之的脸色便难堪一分。待绍汋说完,他的脸色已是变得铁青,半响才道:“您接着说。”
黄经之听到的每一个字儿,都像是一声惊雷,好似在耳边炸落,又霹雳乓啷的落下满天的豆大的雨点儿,打得他脸生疼,这朝廷,真的腐朽到里子了吗。
“上京不只你一人南下,每年因着七七八八的事情南下的大小官员几十余人。还有各地方调往上京的地方官,上京又调往地方的官。这些事儿肯定不只你一人查得,也不只你一人想要告诉父皇。但你看到或者听说过哪一人激起了丁点儿的水花?说白了这事上不得秤,父皇也不会让这事上秤,但若不上秤,半两重都没有罢了。”
绍汋让他平静了一下才徐徐说道。
她记得前世,黄经之回京之后将这些事儿在朝堂上陈奏,将大小官员的面子里子全都撕开了。而父皇只是一句:“不得将传闻之事贸然上奏,凡举报不实者,从重办理。”便将此事六两拨千斤地轻轻带过。
而罪证确凿的漕运总督,父皇竟下诏表示他勤干有为,久为中外推服,不予立决,从而免除了死刑。这些都足以看清父皇的态度,不是不知,只是不治罢了。不想治,不愿治,不能治。
各级官员逐级上贡,大人巡抚,幕僚家丁,人人都有份。上京大小官员喜获各类孝敬,官员们喝足了油水。而父皇,大小商户的钱,归根结底都是他的。那些贪官污吏无非就是他的白手套,遮羞布罢了。
黄经之打开窗子,夜晚的风浸凉寒湿,激得他身上打了一个颤儿,原本被绍汋说的昏昏沉沉的脑子顿时清醒得眼亮心明。
“臣走了这么一大遭,总是要说点什么的,不能一事不奏,一言不发。”随即黄经之的话锋一转,回头看着绍汋,又道:“那殿下希望臣说点什么呢?大风大浪如若搅不起也搅不得,那您希望臣把哪个池子里的水,搅起来呢。”
说罢,黄经之苦笑一下,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举杯一饮而尽。
绍汋心思玲珑,见黄经之这样直接了当地问,哪会不明白他话中所指,微微一笑,顺着黄经之的话说下去:“大人想必是猜到了,那您不妨说说我想搅起哪边的水呢。”
黄经之略思片刻便说道:“殿下可说的是宗首辅挪用拓南的官船私运紫檀木一事,想借用这个由头治罪宗氏吗?”
“大人既然猜到了,您说该如何做才好。”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绍汋也没想瞒着他。
“刚刚您说圣上不会让这事上秤。”黄经之顿了须臾,看到绍汋仍是神色如常。
“您是想把私运木材这事儿闹大,闹得朝野皆知,让李先谅那些人有了这个由头一起哄,便下不了台子了,闹得越大,事情便越难办,圣上只得公事公办,也只能公事公办。但圣上也必定不会因此杀了他们,死罪一定会免,但活罪难逃,这样就能顺理成章的把他们送离上京了。”
黄经之思索了良久,垂下眼睑,无声的叹了口气,几句话便将绍汋的打算说明了了。
绍汋见他一席话说得条理分明,一环扣着一环,分析的头头是道,不禁低头暗服,自失一笑道:“大人文心周密,自是瞒不过大人,这事儿如何周旋,全要靠大人了,小女在此先谢过大人。”
说着,她便起身屈膝行礼,刚弯下腿,就被黄经之一把扶起:“殿下这样当真是折煞了臣下,臣必定会竭忠尽力的,不负您这番心意。”
“但是远离上京之后呢?”黄经之看向绍汋的眼睛:“之后公主又要如何护住他们?”
绍汋抬眼,目光微微一动,注视了他片刻,微微一笑,声音很轻很轻,说道:“让他们走,之后生死由命,就看造化了。”
说罢,她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感受春夜清风吹拂,看明月高挂,银辉四洒,月光从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一道一道的落在院中,四周悄然无声。
黄经之看着不远处的这个女子没吱声,从前只以为这位公主长在天家,有着生来的富贵,虽她生父从前手下几万神兵,甚是英勇,但她不过是富贵闲人罢了。
如今想来倒是错看了她。
看她眼中的星星点点在明澈的月光底下浮现出来,更显得清雅绝俗,回眸间表情极淡,好似没有一丝情绪。但散发出的悲伤之意,愈发浓厚。
春日晨雾迷茫,上京风平浪静。
黄经之自昨个儿夜里绍汋走后,心头就好似压着巨石。他走到院中绍汋刚刚站过的地方,抬头细看,不禁怅然若失,苦笑于如水的月光下。启明星刚起,窗纸微明,他便梳洗毕后换上了朝服,坐在院中的椅子上闭目静坐。
天刚刚明时,宫外官员们便散散落落的东边一群,西边一伙,聚在一起说话,等着进见。看着黄经之来了,也只是遥遥站着,没有上前来凑近乎。或许知道他今日刚刚回来,以他的为人,必定会说些什么,谁也不想上前沾惹事端。
过了卯时,来上朝的官员愈来愈多,黄经之不经意转头,看到宗圳从殿外款步走来,愈走愈近。
黄经之脸色微微一变,脸色挂上了笑,但心中仿佛在咀嚼一枚极酸涩的橄榄。那女子日日忧心忡忡,而他倒是闲散逍遥。
少顷,金钟响亮,洪宪帝出现在了大殿之上,文武百官纷纷转向随班朝贺,朝着前方跪拜在地。
山乎舞蹈毕,只见陈福喝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
黄经之越班而出俯伏金阶,深深叩头,手捧奏折而跪,奏道:“臣大理寺黄经之有本启奏陛下。”
洪宪帝示意陈福将奏折取来,一边摆手让他免礼,开口说道:“你此番巡视,连日辛苦了,自先帝驾崩之后,拓南官府十分松散,爱卿这趟任重如山啊。”
说话间陈福将奏折呈上,洪宪帝拿着这份奏折,展开观看,只见他先是皱起眉头,后又脸色阴沉,转而又闭目沉思。良久,他只觉得这纸沉甸甸的,于是将奏折随手放在面前的桌案上,推到一边,冷哼一声,说道:“你这趟可真是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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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心费神,查这些有的没得,该查的事倒是一点儿没有。去了南方,那边的人半点毛病没有,查不出来,上京倒是查出个大贪官。”
他越说越气,横眉竖目,伸手拿起奏折“啪”地向黄经之摔下去。
满朝文武的大臣们,都不知那份奏折写了什么,光是听到“上京查出个大贪官”,就吓得手足无措,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
下朝之后,黄经之被好些人围着追问:“黄大人,出了什么事?你那封折子到底写了什么,咱们圣上怎么冒了那么大的火气。”
黄经之却定定的走着,谁也没搭理,一句话都没有回。
回到府中,果不其然,有从前关系相熟的官员早就侯在门口,黄经之一猜就是来问讯的,待请他们进来喝了几口茶水后,他故作推辞一番后,假意地说:“此乃机密,莫不要传了出去。”
那几人接连点头,纷纷附和。黄经之的瞳仁掠过他们,在正午的阳光下幽幽发亮。随着四下安静下来,他徐徐说道:“富生奢,奢生祸,祸生乱。接下来我说的,你们为了自己的安生,不要问也不要管。”
听了这话,那几人皆犯了嘀咕。可话听到了这份上,也轮不着他们后悔了,只得继续听了下去。
黄经之神色平静,又继续开口:“倘若圣上准了此本,则是为民除害,纵经之一死,已然也是值得的。宗党大小官员狼狈为奸,公器私用,贪污受贿,肆无忌惮,经之得了铁证,于是上奏求圣上早下明诏,彻查此事,以正官缄,示天下至公至明之心!”
本来还有点啜茶附和闲聊的屋里,像是被冻结实了的池塘,变得了无人声。
几人越听面上神色越是发白,后背皆是冷汗滚滚,只见一人疑惑不定,大声问道:“你南下一趟,如何疯了,那首辅岂能是你能撼动的!”
“好端端的办着正事,为何说我疯了?”黄经之看着他,似笑非笑,似乎真的问出来心中的不解:“在座诸位都曾熟读圣贤书,有着辅佐圣上治理天下的愿想,而如今,都甘愿闭上眼睛当瞎子吗?”
“若不是疯了,难道死活都不晓得么?活着才能辅佐圣上,死了就只能下去辅佐先帝了。如今宗首辅一手遮天,你敢参奏他,还说不是以卵击石,寻了一条死路,先前怎么没瞧出来,你是这样有勇无谋的人。”说着,那位怒极的官员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些龌龊之事为何不能说,大家同朝为官,他犯了法,怕他作甚,你们且评评是这个道理不。”黄经之继续七分真,三分虚的辩论。
见有人走了,其他几人也皆是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告辞,仿佛这地能吃了人,一刻也呆不住了。
黄经之站起看着离去众人的背影,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闭上眼睛,嘴角儿露出了一丝嘲讽。这消息就算是放了出去,接下来就看李先谅他们的了。
李先谅女儿进宫后如今正是得圣宠的时候,他因此风头也愈来愈盛,若听说这事,必定不会坐以待毙。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倾巢出动,不留一丝余力。
如若这个机会都握不住,那内阁首辅的位置他也不配轮到。
只是今日,黄经之也算是看明白了,无论曾经怀揣什么样的抱负,只要踏进浊水横流的官场宦海之中,当官的那些污秽东西,总是会深入内髓,无论何人,也包括他。
十年寒窗,一朝得中,任凭人清似水,无奈官滑如油,这是官场无药可医之病。
他推开窗,正午阳光明媚,心里却被照的越发空荡荡了。
10. 第10章
宗圳刚刚自外回府,便看见父亲屋中并未熄灯,近日朝中动荡不安,黄经之回京第二天就上书圣上,弹劾宗党。李先谅那伙子人不知从哪儿听了风声,也到处煽风点火,联合多名官员上下一齐上奏,唯恐天下不乱。
挪用官船一事可大可小,可一封封弹劾奏折如雪花般厚厚的飘落,城外的宅子也被有心之人翻出上奏过于豪奢,所有事情无不焦头烂额之际,父亲一直一副从容自若的态度,在府中闭门不出,好似只是赋闲在家。
宗圳转身下阶,缓缓走进父亲房中,见他的精气神儿似乎十分好,只穿了件宽松袍子,散趿了鞋走到书架旁抽了一本书随意翻阅,见他进来,头也不回的说:“你来帮我够本书。”
过了好大一会,宗顺见宗圳斜着身子坐了椅子上,随手翻着本游记,转过头来说道:“小时学的坐有坐样,我瞧你是全都忘了干净了。”
宗圳叹息一声抬起头来,松了松脖子,直起了些身子,随口抱怨道:“您日日在家中看书解闷,儿子可是天天在外头看那些腌臜事。”
见宗圳一副焦头烂额的疲惫样子,宗顺掷书而笑道:“你不是自以为和黄经之交好,知道人要去拓南,你还过去讨茶叶,现在被人摆了一道。”
“您老人家可真会取笑人,不过,我可是看出来了官场之中可是无朋友啊。尤其是这上京官场,纷乱繁杂,让人理不清头绪。”宗圳扶额苦笑了一下,刚刚直起一点的身子,又歪了下去。
宗顺瞥了他一眼,低头吹着茶水表面飘着的茶叶沫子,继而开口:“黄经之此人有卓然之才,不仅才华超逸,而且志向能看得出不凡。”
“那又如何,还不是在与咱们做对。”宗圳随口应了一声。
看着面前的儿子,宗顺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刚想来一番训诫叮咛,就见宗圳抬头说道:“老头儿,难不成你在想趁着这个机会告老还乡啊。”
“没大没小,有这样跟爹说话的吗。”宗顺被看破了心思,却舒了心。这些日子里,他常常会望着天儿,想着如若真有一天能告老还乡,他就在家乡的山上盖几间茅草屋,养几只鸡,伴着田地与书籍度日。
他这儿子打小虽看着浑不吝,却是极聪明的人,也比常人更加通透。
宗圳看着明月渐渐高升,心下有些焦躁,便没有说话。
见他没有开口,宗顺略微沉思了下问道:“你觉得去边北如何?”
“好男儿志在疆场,从太祖到先帝,再到汝阳王,都是从风口浪尖上走过来的,儿子也不差。再说,儿子真真是受不了上京的这个闷气了,乌乌泱泱的要把人闷死。而且每每想到兄长战死在边北,同那些羯人的血海深仇,如同大石头一般狠狠地压在儿子心里。”宗圳抬起头,烛光闪烁照耀着他。
霎那间,宗顺仿佛看到年轻时,他与汝阳王骑马带兵,驰骋疆场的样子。
上京四边漏气,八方走风,宗圳在这若能当一世的富贵闲人倒也还好,只是当今朝局动荡,内忧外患,继续待在这上京,早晚会让虚骄之气壅塞了心,迷失了本性,蹉跎了他的才气和胆识。
越想,便越觉得那位公主殿下,是真正聪慧的女子。天璜贵胄金枝玉叶,心思玲珑,才情胆识凡在男子身上也是出尖儿的了。
“这段时日,收拾收拾吧,这上京,我们是呆不长喽。”说罢宗顺起身赖赖打了个呵欠,准备回去就寝了,便下了逐客令。
宗圳想着幼时在边北,大雪纷飞,漫漫皑皑的白雪覆盖了大地,不由得有些怀念。他回房的路上感受着夜晚清冽寒凉的空气,看暗橘黄色的月亮挂在远处,神色渐渐松了下来。
-
沿着青石台阶前行,尽头是一处宅子,被一条小河与旁的屋子隔开。这是上京边缘只有三两户人家的小街道,宅子并不算大,除了一间堂屋,就只有几间内室。
绍汋最近闲来无事时,总会到这里呆着,虽在这儿心中也空落落的,但是做些针线打发时间,又或是弹琴作画,身边有平绿儿双红两个丫头陪着,日子倒是过的也快。
这日,她着了中衣,春寒料峭,身上又裹了件大氅斜靠在窗沿,端了一杯热茶,整个人都显得懒洋洋的。
窗前的几株小花,正是迎春绽放的时节,枝头满满的花骨朵散着悠悠的清香。不远处的树木,枝叶翠绿,也显出盎然的春意,好似上京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前世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嗅到花香,如今她看清了生机背后的龌龊之极,只觉得花香也死亡了。人生就如这小花,经不住风吹,就惨败了。
对鸟语花香感到索然无味,对一切感到寂寞落空,仿佛她虽然重生,但是她的灵魂留在了前世,与如今的天地万物之间的道路被截断了。
她对前世新婚夜失去夫君感到悲伤,对此生亲手将爱情葬送感到无奈。她悲伤失去了爱人,也悲伤失去了爱情的心。
果然是无限愁,人怎么能快乐呢。
看着窗外平平常常的宁静景色勾惹得绍汋眼睛模糊。
那夜过后,黄经之上书弹劾宗首辅,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想进行,她与宗圳、黄经之也没有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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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在朝局动荡不安的时候,宗圳父子向圣上主动请缨出征边北,并立下军令状,这在当朝看来可是破天荒的大事。
当陈福向洪宪帝禀奏说宗顺在等着召见时,洪宪帝的脸色顿时布满了乌云,他冷眼瞅着他父子请缨出征的奏折:“哼!朕正准备要找他问罪,他倒是来了,让他进来。”
宗顺刚一进到大殿,就俯身跪拜,称自己是罪臣,犯了大罪。
洪宪帝抬手拿着奏折就扔了他身上,他的耳边同时传来了愤怒的斥责声:“好你个宗顺,公用私器、贪污纳贿、交结党羽,还被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子揪了出来,搞得轰轰烈烈,人心浮动。”
“而你身为内阁首辅,却数日都不见了踪影,现在又跑来搞了个劳什子的出征,我看让你来当大元朝的皇帝吧。洪宪帝一声怒吼。
“圣上,老臣自从十几年前同汝阳王一起平定了西泗兵变,就再也没有打过仗了。现在臣虽然老了,也犯了大错,可是臣的忠心还在。现如今边北战乱频繁,臣请求陛下,让臣与小儿,去打这一仗,给自己攒一份功劳,将功赎罪。”
听宗顺这样说,洪宪帝一时间也陷入了思虑,他没有立刻回复宗顺。近年以来,他隐隐约约对这位多年老友,有了断其根基之意。他若去了边北,更是山高地远了,更别说要将边北的兵权一同交给他。
想着洪宪帝盘膝坐在了御座之上,款款说道:“你做的那些破事,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晓得吗。如今上京积弊如山,吏治败坏,无官不贪,朕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你年事已高,能请缨同你儿一起镇守边北,朕甚慰之。但朕实在不忍你远途劳苦,你容朕再考虑考虑。而且朕瞧着你儿宗圳一表人才同汝宁倒是很般配,朕若是赐婚,你那档子破烂事也就压了下去。”
宗顺出了宫门后,皱了皱眉头,洪宪帝这一番话让他内心隐隐有些不快。宗顺知道,出征一事必须尽快让洪宪帝做出决定,否则必然后患无穷。
只见宗卫一直在宫外候着,见他出来,径直走到他的身边,说:“叔,西川州有动静了,州府陈海的部下带着几车军粮到了大元与北羯的边境,看样子是要送到那边去。”
“一群虫豸。”
宗顺一点都不惊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北羯在去年年末,寒冬腊月敢出兵大元,来势汹汹,必定有人资助补给。想到他儿带着边北将士在前面奋勇杀敌,后头利润熏心的官员和北羯勾结,致使他儿丢了性命,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想到这里让宗圳出征的心思散了些去。
11. 第11章
“圣上有旨,内阁首辅宗顺有子宗圳,节操素励,经明行修,尤长诗书,尚未婚配。皇女绍汋,行端仪雅,礼教克娴,及芳年待字金闺,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内监特有的尖细嗓音一字一字地扑进绍汋耳朵。
怎会如此!
绍汋如同遭了雷击,脸色涨的通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言语。待心情平静下来,绍汋不禁在心中冷笑,什么内忧外患,在父皇心中,还有什么比得上权。
-
大殿上,所有人都屏息着,前日圣上为汝宁公主与宗小侯爷赐婚的事情立时传遍了京城。洪宪帝端坐在龙椅之上,抚着案上的如意,似乎是了却了大事,显得十分轻松。而下面的人,却各个儿心怀鬼胎。
李先谅正欲站出说些什么,只见陈福匆匆凑到洪宪帝耳边低声耳语,洪宪帝面色愈发沉重起来。
众人疑惑不已时,洪宪帝用手猛拍了一下桌子,眼中全是不悦,他冷冷地扫了眼下面的官员。就在刚刚,传来密报,边北西川州州府与北羯勾结在了一起,两边取利。北羯正当崛起,实力不容小觑,边北势态的严重他早就一清二楚,但是总是不放心放宗圳领兵去到那边,但如今似乎也没有更好的人选。
上京官员还没有从圣上赐婚的消息中回过神时,洪宪帝第二道圣旨又传遍了朝野。
宗圳为领兵主将,出征北羯。宗圳听得怦然心动,他还尚未从赐婚的圣旨中回过神来,如今又传来圣旨他可以领兵出征,立功于疆场。这两道圣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
圣上允了,宗氏父子出征的日子定在五月初六。春日的太阳驱走了料峭的寒意,绍汋听说这个消息时,悬着的心,彻底松了下来。
“终是可以了…”绍汋在心中呼唤,她仰头望着天空,感受着春风染绿大地的力量,贪婪者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在重生的这段时日里,她整日思考的就是如何逃避前世的不行。每个夜晚,她都对自己的,对宗圳的命运做了各种猜想,如今重活一世的最重要的事情完成了,但是最重要的人却已另外一种方式失去了。
太阳就这样照在绍汋头顶,阳光是这样亲近,连爱人不得这样的事情在这一刻都少了些许冰冷。
人生茫茫啊苦苦不得解脱,孤身一人啊诸事了无生趣。
久不见天啊强弱与我何异,有缘无份啊一切有情皆孽。
当太阳从远方冉冉升起时,一切都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城外官道旁的林子绿蓊郁得发黑,三五成群的水鸟落在护城河平静的河面上。
绍汋站在城楼上望出去,不远处的水面在朝阳的映照下亮闪闪的荡漾,边上那队人马,便是宗圳一行人了,今日黄道吉日,他出发向北去了。
宗圳披上了甲胄,一行几百人,他起身上马,朝着身后的队伍发出了低沉却坚定的命令:“出发!”他挥起手中的马鞭,挥去了脑中的思绪。
绍汋目送着那人渐行渐远,只剩下一群朦胧的影子,她心中怅然若失。回头看着早已陌生的上京,也是感慨万千,满腔的情谊酸酸涩涩的挤在心头,涌上眼底。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再蓄不住眼泪。于是,她转身下了城楼,头也不回,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让双红备了马车。
傍晚,宗圳看天色不早了,夜里不辨路,此番西去,时间并不紧迫,于是他便下令寻个合适的地方,在道旁就地扎营。
天越发的黑了,绍汋主仆追赶了一天,官道疏于休整,马车坐起来颠簸不平,她将帘子稍微掀开了一点儿,远远看见前面有几堆火光在隐隐跳动,心下了然,定是宗圳他们了。
她用手撑着下巴想着,从那个雨天之后,她好像就没有再见过宗圳了。那时,她还日日寡欢,好多晚上,半夜都是哭醒的,那一天更是站在宗府门口就开始落泪。她想了想,只觉得自己真的是好笑,宗圳那日没被她吓到就是好事儿了。
还在想着,就到了宗圳他们营帐边儿上,她闭上眼睛顿了顿,片刻后才重新掀开帘子提着裙角下了马车。
“何人在此!”营帐守夜的卫兵大声喝到,双红见状赶紧上前迎了去对着那卫兵低声道明,并让他去寻了小侯爷,就说公主在这儿候着他。
宗圳过来时,皎洁月光下的那个纤细身影背向着他,他看不到脸庞,但是他仍远远的就瞧见她了。
忽浓忽淡的云层缓缓移动,从中一轮明月的清辉默默洒在二人的脸庞上。
“都过来了,还站在哪里作甚?”见绍汋转了头,宗圳虽不解这位公主为何过来,但还是开了口。
绍汋只得慢慢地向他走去,约莫一臂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宗圳眉头一挑,略微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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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大驾光临,过来做什么?”
“首辅怎得没和你们一同出发?”黑暗隐藏了绍汋脸上的微红。
宗圳斜睨了她一眼道:“公主大老远儿过来,就是问这个?您还真是向来口出惊人。”
“圣上改了主意,父亲身体不好,就不必去了,让他安心回东昌老家。”
绍汋见到出发的一行人并没有宗首辅时,便隐隐约约猜到,圣上迫于形势同意宗圳领兵出征,但定是不放心将边北军权交到宗首辅手中。但当亲耳听到时,还是有一瞬间的愣神。“原是这样啊。”
“相识一场,我是特意来同你告别的,边北有不少父亲昔日旧部,你若到那了真有什么难处,同我说便是。多多少少也是有些用的,如若能帮,我必定不会推辞的。”绍汋暗暗压下了心中的愁绪,抬头看向宗圳,笑了一下道:“一路顺风。”
“公主的心意,臣心领了。”宗圳点头,顿了一下,他看向面前的这名女子,仔细看她脸上似乎泛着红晕,发丝因赶路显得有些散乱,整个人在黑夜的笼罩下显得朦胧柔和。
虽然与这位公主只寥寥见过几次,但总是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熟悉感。刚刚二人间生硬的氛围,现在也好似渐渐消失,闲聊了几句,气氛愈发的平静。
近日来,天儿虽然越发暖和,但夜里依旧寒凉,没一会儿绍汋的牙齿就开始上下打架:“你能不能去给我找件披风来,我冷。”
“你随我来,今日太晚了,夜里回京也不安全。要是不嫌弃,殿下在就这营中凑合一晚上吧,明日我再叫人护送你回上京。”宗圳看着绍汋嘟嘟囔囔的样子,心中哑然,领着这位不见外的公主殿下回了帐子。
“宗圳,你恨父皇吗,那边北夏日酷热,冬日又苦寒,他看着你长大,却不念情分,让你去了那样危险的地方。”绍汋犹豫了一晚,终是开了口。
像是在替洪宪帝问,又像是在替自己问。
“不怨恨。”就是有些遗憾。
“这几年来,民生凋敝,贫者益贫而富者益富。臣与父亲却春风得意,太过于自负,顺风顺水却不懂得收敛。对于寻常百姓,心中实是惭愧。此去边北,臣不光不怨,甚至有些庆幸,一切还算及时。”宗圳回头面向绍汋轻声说道。
绍汋听到他这话,心中沉闷的阴霾扫去了些:“小侯爷说得透彻,我便放心了。”
12. 第12章
已经是深夜了,绍汋从宗圳那儿取了件厚羊羔毛做的披风就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凑活一夜,到了明日,就真真是分别了。她一直在黑暗里睁着眼,视线里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洞。
“不怨恨就好。”好似完成了一件大事,看着宗圳去边北,虽是救了他,但她一直觉得委屈了他。如今亲口听了他的想法,虽然知晓日后二人相见很难,但心痛是痛的,却卸下来了好大的担子。
她觉得有些累了,紧绷的心放下来后心力交瘁的那种累。
恍恍惚惚,似梦非醒,待到双红唤她时,她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绍汋怀揣着离别的情绪,萧条地下了马车,旭日东升,她的心情并没有像云开日出一样开朗。她看到宗圳也在不远处望着她许久,二人就这样定着,谁都没有向前一步,谁都没有唤谁。
该说的话,昨儿个都已经说了,绍汋怕走上前去,再忍不住离别的酸楚,落了难堪,终是没有向前,转而回到了马车之上。
“小侯爷,这笛子是公主让奴婢前来送予您的。”双红走到了宗圳跟前儿:“小主还命奴婢传话,边北萧瑟,好玩意儿少,侯爷若是不嫌弃,闲来无事时可把玩一下,定要多加保重身体,她等着看您成大事。”
宗圳看着手中的那只笛子,抬头看到绍汋正掀了马车帘子朝着这儿看。便举起了手中的笛子,遥遥的朝她颔首示意。
转头间,便踏上了万里之路,走进了茫茫风雪之中。
至此,关于前世,全部都结束了,至于之后路在何方,日子怎么过,就要看命运这只反复又无常的手,将路怎么铺了。
绍汋回到宫外小院,她虔诚跪于佛前,眼眶皆红:“望佛祖保宗圳昭绝境中溯流而上,长乐永康。”
黄经之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没有打扰她,他知道她那一双清澈的双眸里藏了多少惦念与牵挂。
很久后,就得黄经之站得腿都要发麻了,却听绍汋到:“到真是许久未见黄大人了,这段时日,大人辛苦了。”
黄经之苦笑一声,他有什么好辛苦的,不过是递了封折子,似是而非地演了出戏罢了。
他心中对宗圳升起来无比的羡慕,他虽去了边北,但他却得到了殿下的庇护。面前的这位公主殿下,虽长在皇家贵胄,却没沾半点铜臭,反而将这世间事儿,看得极为通透。
这上京,又何尝没有将他困住。
“您才是辛苦了,虽未见您,但想必您心中的焦虑与不安肯定不少。”黄经之走进了屋里,轻轻说道。
“平白当了恶人罢了。”绍汋自嘲的笑了一下。
绍汋叫平绿儿送了壶茶,走到了桌边儿坐下:“大人,您也来坐下喝口茶。”
绍汋抬头的一瞬,黄经之这才看清她眼底的红丝,他看了她片刻,略一拱手说:“今日就不坐,臣下想着昨日小侯爷出城,便有些担心殿下。现在瞧了一切都好,臣还有公务在身,就先不打扰了,您好生歇一下吧。”
-
月朗星稀,起寒风清,走马西去。
十年前,西泗王投降南羯起兵谋反,当今圣上为平定西泗叛乱,将原本镇守在边北的官兵东调,抵御了叛军。不想这样却导致了边北的防御陷入了空虚,北羯趁机卷起了边北的疾风骤雪,犹如猛虎出了山林子,一路狂飙东进,所到之处,烽烟四起,哀鸿遍野,宗圳大哥,宗顺长子就也死在了这场战乱中。
在昨日大洛州州府陈其磊得了消息,宗小侯爷今日会到达大洛州,于是便领了大小官员早早地在城门口恭候。不知不觉天儿已是极晚,陈其磊站在城门外,正要领着众人离去,只听见耳边响起了一阵马蹄声,片刻之间,一名男子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陈其磊抬头张眼眺望片刻,只见苍茫的暮色里,一大队人马向着城门飞奔而来,马蹄踏过之处,纷纷荡起迷离的沙尘,在阵阵狂舞的黄沙中,那队人马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马风扑面,为首的男子身着便服,虽然风餐露宿略显狼狈,但衣袂飘飘,气度不凡,想必就是宗小侯爷了。
宗圳翻身下马说道:“路上耽搁了几个时辰,让各位大人久等了。”
“小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才是辛苦了,快进城里,已经备好了饭菜,就等您了。”陈其磊打着官腔,将一行人迎了进城。
边北苦寒,民风彪悍,这地儿的官员自然也十分豪爽。宗圳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此刻一点儿也不像连日赶路的人。
喝到兴头上,他起身将杯一举:“我敬在座儿的大伙一杯,今日让大家久等了,我先干了!”说着他仰头己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路的风寒顿时被驱散了去。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纷纷站了起来,将酒杯举过头顶,在一阵清脆的碰撞声后,都把杯底转下亮过来相验。
就在这时,只见一人,脸上似笑不笑地举着酒杯,走到了宗圳跟前儿站定。
宗圳略带疑惑地瞧了他一眼,只见他对着宗圳笑道:“小侯爷,在下敬重您的才学,在我看来,您是个雅官,所以不太明白,在这边北边塞,您要如何做这个雅官。”
陈其磊蓦地出了一身汗,心下暗想不好,其他的官员将领们皆也呆若木鸡,众人忐忑不安地等着这位上京来的小侯爷发作。
宗圳淡淡一笑,说道:“谁与你说,我是来做雅官的。难不成我人都到了,但圣旨还没到这大洛州吗?”
袁滔早就听说过这位小侯爷,自然也知道这段时日上京的那些传闻,这位爷此番前来,说是调任,实为贬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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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便隐隐有些瞧不上。
话音还未断,他的左右眼就各挨了一拳,身子也踉跄了一下,脸上顿时变了色。没想到这位小侯爷突然翻脸,身手还十分了得。
“袁大人,我敬佩你的为人,也服气你的胆识,说出了不少人的心里话。我从前在上京见过你,也听说过你,今日酒席上我且不与你计较,待到了正事儿上,就别怪我给你难堪。”
袁滔起先过来时,脸上还带着讥讽的冷笑,在挨了拳头后,脸色愈发苍白。而听了宗圳这一番话后,竟呆若木鸡,只死盯着面前的这位爷。
陈其磊连忙站起拽过了他,拉着赔礼道:“小侯爷见谅,这劳什子的不胜酒力,喝点儿就多,说胡话呢,您别和计较。”
陈其磊说着拍了拍手喊道:“开戏了开戏了。”然后顺着扯着袁滔,往他的位上走。
须臾,歌女舞女进来,五光十色,灿烂夺目,好似东方无限绚烂的朝霞。
宗圳没有陶醉在这歌舞生平中,只是面对着这些女子,不由得想到了那位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公主,不知她在上京如何。
他手摸了一下怀里的笛子,看那歌舞有些索然无味,更没了兴头喝酒,便起身告辞离去了。
在上京,因为要上早朝,早起便成了习惯。这段日子以来,连夜赶路,风餐露宿,已是累极。昨夜又吃了酒,所以宗圳睡醒起身时已是日至中天。
连日的疲惫加上昨日又出了酒,宗圳今天本来不想出门了,可是那陈其磊派人来传了话,说是有位将军巡视时围剿了一队羯人,今日回城,他不好不去,便洗漱了一下。
刚出门,便看到陈其磊带着昨日的那个将军袁滔,恭恭敬敬地在门口候着。见他出门,连忙迎了上来,袁滔略一拱手说道:“小侯爷,在下昨日吃了酒,满口胡言,您莫不要和臣一般见识。”
他赔礼得不情不愿,宗圳也不乐意听,随便地摆了摆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在去府衙的路上,遇见了那位俘虏羯人的将军。只见城里的百姓纷纷奔走相告,皆在城中的大路两旁迎接,在城里百姓的千呼万岁中,那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心中自然也是十分高兴,酣畅淋漓。
待到了府衙,那将军翻身下马,大步走进内堂,一进门,就把外袍扔向一个小厮,随即嘻嘻哈哈的坐下。
陈其磊朝那个将军挤眉弄眼的提着醒,他才佯装刚刚发现坐在上坐的宗圳起身行了礼。
这将军名叫李锋,他其实在半路回城时,就收到了传信儿,知晓了昨日袁滔的那档子事,他便一边瞧不上袁滔,一边想给这个上京儿的公子哥一个下马威。
到这儿不到一日,宗圳便看出了这边北的官员们皆是勇气有余,但纪律不足,一个个都是难啃的茬子。
13. 第13章
宗圳走了有些时日,一时间绍汋在宫中尴尬了起来,当时的婚约因宗圳走时整个上京中乱哄哄的一片,最后不了了之。洪宪帝因为自身的理亏感到对绍汋有着太多的亏欠,有心弥补,但他一直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以至于没有和绍汋主动提及这件事。
恰逢太子入宫时,向洪宪帝提及绍汋的事情,“父皇,刚刚过来时看到汝宁,如今首辅告老还乡回了老家,宗圳也已经去了边北,有时日不能调回上京。何不替汝宁再寻一桩婚事,过段时日局势稳定了些,再成婚。”
洪宪帝默然片刻,叹了口气:“汝宁和宗圳的事儿这样一直拖着,的确也不是个办法,前一段时间也是欠了考虑,你对汝宁婚事的人选心里有打算吗?”
太子对汝宁驸马的人选的确是有成算的,今日过来也是故意说到了此事,他知道父皇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汝宁虽是汝阳王的女儿,但父皇一直及其看重她,人人皆知她是最受宠爱的公主。
寻常人若能当了汝宁公主的驸马,便给家族带来了无比的荣耀。他帐下的那几位不管谁娶到了汝宁都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助力,所以太子苦心筹划,想要促成此事。
太子想了一会儿,开口道:“儿臣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人选,不过朝中几位大人的公子,各个儿都是芝兰玉树,年纪与汝宁也合适。主要还是看汝宁的意思,让她自己选了之后,儿臣再上上心,仔细打听打听那人儿的品行,万不要让汝宁再受了委屈。”
洪宪帝将手在面前的桌子上点了点,太子听见洪宪帝的声音幽幽地从头顶传来:“你进来好生留意着,不过朕告诉你,你那些心思别放在汝宁婚事上,朕已经亏欠了她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
洪宪帝不是傻子,向来是聪明的,他自然知晓近来城中有不少人努力钻营,惦记汝宁的婚事,太子也想拿汝宁来招揽朝中大臣。
太子走后,他两只眼睛愣神地看着房顶,他本对宗氏起了杀心,拿汝宁当了棋子,没想到事情发生了转机,如今也算是解决了。接下来,他自然希望汝宁嫁得良人,他才得以释怀。
想着他便叫了陈福去了趟汝宁殿中。
刚进了殿门,便看见绍汋无精打采地趴在软塌上。宗圳走后的日子端的是无比漫长,若说从前日日焦灼,那如今便是一日如同一年,无所事事,磨得心焦。
她心中的千万种心绪也无人诉说。
“参见父皇。”绍汋见洪宪帝来了,行了礼后,也没搭话,继续靠在那里无精打采。
洪宪帝见绍汋这个样子,也没生气,态度温和地坐了下来:“真是来的巧了,不然朕也不知道咱的宝贝女儿口上说着没有事,心里却是在埋怨朕。”
“父皇怎得来儿臣宫中乱扣帽子,真是让人怪惶恐的。”绍汋还是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
“瞧你这模样,没有半点儿精气神。你太子哥哥寻思这段时日弄个宫宴,热闹热闹,正好你也看看有没有有意的郎君,你觉得如何。”洪宪帝仔细看着绍汋脸色商量着。
“儿臣觉得不如何。”绍汋心下有些厌烦,本就因着前世委屈无所述,刚把宗圳送走,他们就又开始打开她的主意。绍汋越想越觉得没意思,说了一句后,也就没再搭洪宪帝的话。
洪宪帝到也是真的没有想到,绍汋能这般逆着杆儿爬,呆了一下,继续缓缓劝到:“如今宗圳已经到了大洛州,天高地远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这婚事也就算罢。是父皇考虑欠妥了,对不住你,这次让你自己选个如意的怎样?”
绍汋没吱声。
“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和父皇说说。”洪宪帝摸不透绍汋的心思,想着她与宗家那小儿要说感情多好,看着也谈不上,如今婚事罢了,怎就这样没神儿,他忍不住开口追问道。
“哼,父皇就这样容不下我吗,这宫中这样多屋子,怎么连让汋儿住上一住的地方都要没有了吗。”绍汋故作不满的推辞道。
洪宪帝厉声道:“你糊涂了不成?说什么胡话。”
绍汋皱眉不停:“您看您看,我只不过多说了几句,父皇您就这个模样说我。”
听了这话,洪宪帝看了眼绍汋,口气带了些教训,面上儿确实无奈般宠溺的笑:“罢了罢了,从小你就伶牙俐齿没人能说得过你。还住上一住,这宫中你都待了十几年了,我还能把你赶出去不成。这不是让你先瞧着有没有中意的,又没说现在就让你嫁出去。”
“你自己过了年,也十八了,是个大姑娘,再过两年就真真是老姑娘了。”在绍汋沉默的时候,洪宪帝又继续说:“当然,你若是不怨,父皇也不能强迫你。我的汋儿,谁的嫌都不惹。”
洪宪帝离去时,绍汋一下变了脸色,双唇微微抿起,捏了捏袖口半响叫来双红道:“你去瞧瞧,最近太子做了什么,尤其是见了那些人。他那样平时几杆子见不着的人,怎么突然找父皇说起这档子事,要说是一时兴起,我看是骗了傻子。”
初夏天气日日明媚,绍汋的心却越发凉了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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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李锋参见小侯爷,刚刚回城,您这儿来得晚些,还望您不要介意。”虽然说的话语还合乎礼仪,但姿态实在谈不上尊重。
李锋刚刚打了胜仗,心情十分激动。他李家世世代代都在这片土地上,镇守边北。他的父亲,他的祖父都曾经是冲锋陷阵,抵御羯人的将军。他祖孙三代都为了这里经着血与泪的洗礼。
而像宗圳这样的公子哥,只会在上京里的温香软玉里享受,凭什么他要对着这样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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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少爷俯首称臣,这边北可不会像上京一般惯着他。
“李将军打了胜仗有功,应当是厚赏的,这点小事怎会介意。”宗圳自然听出李锋话里的不满,但想着情有可原,也就罢了。
李锋谢了恩,坐了回去。
宗圳话锋一转,开始饶有兴趣地问起来他在城外掳获那队羯人的经过,李锋据实一一道来。听了过后,宗圳心情好似不错,就又称赞了几句。
此时一直坐在边上儿的陈其磊忽然开口道:“听说北羯最近不太平,有个叫加那提的,据说是上个大汗的私生子,头些年一直被软禁着,最近不知怎得被放了出来,这次掳获的羯人会不会和他有点儿关系,毕竟叶卜力很久没有动作了。”
“加那提对咱们的态度和叶卜力应是不一样的,不如先去剿了那个加那提,免得到了秋天那些羯人为了挑起事端来咱们这作恶。”李锋想了想开口说。
“剿不剿的先放在一边儿,至少加那提现在搞事对咱们是有利的。”宗圳略一思索后也开了口:“如今情势咱们现在要做的事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行事太急,反而轻率。”
“呵,若小侯爷打定主意要当缩头乌龟,倒不如趁早回上京去。这边北保不准哪天就得打仗,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可差得远了。”李锋现在说话更是夹枪带棒了,面上也开始冷了眉斜着眼。
宗圳也黑下脸来,脸色变得十分冰冷:“李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若你觉得这几个月适合出兵,我看你这些年的仗是白打了。”
宗圳没等他们开口,就自顾自地继续说:“现在已经开始入夏,最适合打羯人的春季已经过去,羯人的马匹也才刚刚缓过劲来。蚊虫,高温,我们很难进到羯人定居的地方,这个时候我们为何要触这个眉头?”
只见李锋还是对宗圳的话不以为然,不过再看看陈其磊他们,倒是对宗圳频频颔首。
“要是让那加那提知道,他不过是在北羯动了动,就把咱们弄的这么惶恐,岂不是正投了他下怀。”袁滔也在旁边附和着。
李锋脸一阵青一阵白的,他心中不得不承认,宗圳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敲打在他心里,让他无言以对。
“但是我们虽然现在对北羯杀不得,也不知道加那提近来频频搞点动作的意图,但是只要他们是羯人,就不是羔羊,而是一头头野狼。接下来,就要羯人敢来,我们就万万放不得他们,把他们精气神儿打垮,过了这个夏秋,再作打算。”
宗圳在上京刚刚得知西川州州府通敌的消息时,想到这边北尽是枉死的冤业,心中便满是穿透一切的怒火。他要人将这消息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这才如愿以偿的来到了边北。
他势必要砍下叶卜力的脑袋,带到大哥坟前报仇。
14. 第14章
“李将军,我知道你心中不服气,倒不如咱俩来比划比划,动动筋骨?”宗圳站了起来,看到李锋额头沁出的汗,拍了拍李锋的肩膀,代表之前的话他并不计较。
“有何不敢,小侯爷也太小瞧了我,难到我们在这边北是白吃了俸禄不成。”说着李锋走到外头拈弓取箭,朝着远处连射三箭,皆中了红心,周围将领纷纷齐声喝彩。
李锋颇为得意地将弓箭撇给宗圳,恰巧刚刚鸟儿受了惊吓,绕着院子上空四处乱飞,宗圳指了一下天上不远处的鸟群,说道:“我射中间那只。”眨眼的功夫,只见宗圳说的那只随着他话音一同落了下来。
众将皆惊,李锋更是心头一阵狂跳。谁也想不到,宗圳一个上京来的富贵公子,竟然有着这样的身手,纷纷佩服不已。
宗圳知道,不显本领,终究难使这些边北将士信服。兄长曾经战死在这片土地上,他与北羯以血仇铸起的那座高山,早晚他会迈过去。
宗圳走出府衙,本就到了傍晚时分,外头的天儿又突然变了,阴得很,天空上的云团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飞走。抬眼瞧,看着冰冷的雨珠儿落在他的额头。
在他还是孩童的时候,兄长已经用手中的宝剑赢得了朝野的尊重,这么多年来,兄长的逝世沉甸甸地压在他与父亲的心头。他曾经没日没夜的习武,心中满是折磨与痛苦,他想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定要找羯人报仇血恨。
大丈夫行走于世间,但求于己心无愧。
“小侯爷,今晚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明月楼。”今日比试到了最后,袁滔李锋已经对宗圳打从心底里服气,也就当了自己人,结束了请他一道去吃酒。
连日的赶路再加上今天的比试,宗圳只觉得筋疲力尽,唯一的念头就是好好歇几个时辰,于是便婉拒了他们的邀请。
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滴,宗圳想起上京那个莫名其妙的公主。
宗圳想着,越发心绪烦乱,仰望长空。他与绍汋虽被赐婚,但来往没有几次,关系亦本淡然,怎就因得她自寻烦恼。身处这样的乱世,人生也是风雨飘摇,情最是不值。
-
远在上京。
或许是因为夏日炎热,人浮气也燥,绍汋又因着赐婚一事心里头上火,到半夜也没睡着,便起床把值夜的双红唤了过来。
“小主怎么还没睡?”双红见绍汋在到茶,便去接了手,又在茶壶内放了点决明子和百合。
绍汋拿手支着下巴趴在床上问:“太子那边怎么样了。”
双红看向绍汋,看不清她眸中的神色,于是放下茶壶,将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听说太子最近与李先谅李大人的大公子走得近些。打首辅走后,李大人得势,太子便一直想拉拢他。李大人的公子又是个爱显摆得,喝醉酒了胡说八道,说圣上又要给您和他赐婚。”
双红很不屑的呸了一声:“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然后太子爷为了套近乎,这不就要找圣上给您卖了。”
绍汋冷冷地笑了笑:“这些人看上去人模人样,之乎者也的,心思全都歪到怎么卖人上了。我就说呢,无缘无故的,父皇突然又提起赐婚这事儿,卖了我一次不够,还要卖第二次。”
“人啊,看上去真像一个笑话,操碎了心熬过了这个,却躲不过那个。”绍汋说着,转头看了外头:“都不如那夏蝉,没有什么能束缚着的,至少自由自在。”
“小主,时辰不早了,早点歇着吧。”夏夜昼短,双红眼瞅着窗外天际冒出了淡淡的白色:“明日拓南王与世子从拓南过来上京进谏,圣上特在万春亭赐宴,又是一大天儿。您现在睡,再晚点儿起,还是能撑得住的。”
夜幕四下,万春亭虽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今日更是热闹非凡。但绍汋只觉得一如既往的无聊,无非就是那些歌舞,没有什么新鲜的,于是她便又找了借口出了亭子。
刚到外头,一阵凉面迎面而来,因近着湖面,带了些湿润的水气,不知道比那亭子里舒服了多少。绍汋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从前也是在万春亭遇到了同样出来透气的宗圳,那时他们还未被赐婚。
如今,物是人非,绍汋定了下心神,像前面走去,夜风掠过湖面,水光泛起波澜,月色下更是银光粼粼,隐隐约约,错错落落,与远处的宫灯相映,有着人间不羡仙的舒适。
刚待了一会,便听得身后有人说话:“我说怎得在里头没看着殿下,原是偷跑了出来躲清闲。”
她回头一看,正是拓南世子奢汉卜,她定定地看着,夜色下,绍汋的眼睛被灯光恍得好似黑色宝石,面容秀丽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世子。”绍汋淡地打了声招呼,便没有过多的言语。便又开始走神,隐约感到那位世子望了过来,她一转头,恰好与那世子对视上。尽管绍汋很快地就移开了眼睛,但是心里还是跳了一下。
女子对于来自男子的倾慕时常是极敏感的,绍汋在不少男子身上都见过这样打量的眼神,便想着要告辞,刚打算开口,却听那世子是:“还是你在这待着吧,你若是走了,搞得好似我抢了你的地盘一样。”
绍汋不禁笑了笑,朝那世子颔首示意,就见他朝着宫宴走回了去。
等到绍汋进入亭子时,宫宴已然接近了尾声,绍汋刚刚想着向洪宪帝知会一声便回宫,就见陈福过来:“诶,咱的殿下,奴才找了您好半天,圣上让您过去后殿呢。”
该来的总是来了,绍汋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她可太清楚圣上这时寻她的意思了,她就知道这宫宴容易生出什么枝节来。
她头疼地看了看面前的陈福,叹息一声。
绍汋朝着洪宪帝行礼后,却看后头走出了拓南王和世子奢汉卜。只见奢汉卜眸光微微一闪用流利的汉话,笑着说道:“久闻公主大名,百闻不如一见,参见殿下。”
听到这话,绍汋又打起精神来应付,话里也带了些探究:“从前竟不知世子汉话说的这样好,想来世子在北边也是待了不少时候吧。”
奢汉卜自然瞧见绍汋话里那丝若有似无般的探究,便恭恭敬敬地回了道:“臣母亲是汉人,在家中都是讲得汉话。”
这样的会面左不过你恭维我两句,我回上你四句,虽甚是无聊,却不难应付。等王爷世子开了口告辞之后,绍汋才微微泛出了些汗意,心头止不住地跳了一下。
树欲静而风不止。
洪宪帝看绍汋的神色有些绷着,便说:“人都走了,你还紧张作甚。”刚说完,便顺着话又继续说:“拓南王这世子你也是见过了,觉得如何?”
绍汋定了下心神,收了杂念,回了句:“还好。”便不再开口。
“朕瞧他倒是仪表堂堂,人才不凡,身高体健,说话时坦然磊落,看着有几分好感。”洪宪帝心下甚是满意,见绍汋还是在那沉默地不搭话,便有些气上来了。
“您就这样想把汋儿送走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头些日子,太子哥哥合计把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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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李家那个劳什子的傻子。现在又要把我送到那大老远的南边去,我要是应了,怕是以后想家要哭地断肠去。”说着,绍汋眼眶便红了。
“这诺大的宫里要是实在容不一个小小的我,我出了宫,自己找个宅子住总行了吧。以后您看不着我,也碍不得您的眼,太子殿下也不要整日想着要把我送给谁。”
她取出帕子搵了一下,抽搭了两下鼻翼,朝眼睛又按了两下,帕子中间便落了下一片沉甸甸的泪渍。绍汋垂着脸偷偷瞅着洪宪帝,却见他从容地看着,也不开口。
洪宪帝静眼旁观,要不是看到她帕子下那双大眼透瞅的眼神,怕是要被她骗了去。他露出了一点没奈何的笑意,心里似乎也懂了点这姑娘家的心思。
“听说宗圳临行之前,你还去送了他。你实话与朕说,你是不是当真瞧上宗家那小子了。”
洪宪帝这样说,绍汋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连忙将眼泪擦干,低声说:“父皇如何这样说。”
见绍汋这样说,洪宪帝心里便了然了。
沉默了会,洪宪帝像是在想些什么,坐了榻上,没有动弹。
他现在身子骨看着利索,实际上也是强撑着,身上只觉得日日有口浊气,不知哪日就不行了。等他去了的那一天,太子即位,必定会算计绍汋。现在他尚且还在,太子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打绍汋的主意,若不在了,就没人能护住汋儿了。
“若有一天朕去了,到时候现在的太子给你赐婚,你要怎么推辞。”
绍汋看着洪宪帝闷闷地道:“您在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您能活得久久的。”
“汋儿,你虽不是我亲生,但朕早就对你视如己出,您是朕最疼爱的小辈,朕也不是狠心地人。朕知道太子的心思颇多,但朕一直给你找夫婿嫁过去,也有朕的道理。”洪宪帝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女儿,你说她什么也不懂,确也不见得,她向来是极其聪慧的。从来看上去心宽,最近看上去又极其敏感。
绍汋眨着眼睛似乎没想到洪宪帝能把太子的考量就这样水灵灵地说了出来,在她心中洪宪帝早就是前世的那个心狠手辣地刽子手。伤疤表面上是愈合了,可肉底下却还是腐烂的,轻轻碰下就会钻进骨子眼里的疼。绍汋本以为这么久了,又重活一世,她想开了些。但此刻听父皇又提起了宗圳,那晚的冰冷绝望又涌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微微撇过头,悄悄擦了下眼睛。
洪宪帝心中似乎也下了什么打算,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交予绍汋:“算了,不嫁就算了。朕要是真有一天不在这人世了,你就拿着这玉佩去找陈福,他会有法子护住你的。但是过几日,朕必须要把赐婚的消息放出去,但不会确定时日,就告诉外人说,朕想把你多放在身边一两年,你能明白吗?”
洪宪帝虽没明说,但绍汋隐约也猜到了他的打算,近来南边北边都有外贼不断入侵,攘外必先安内,他必须稳住拓南王,赐婚便是一个很好的由头,恰逢太子又不断算计她,倒不如先给她指了婚,一举两得。
她拿着手中的玉佩,绍汋虽心中委屈,却心中却怆然又明晰,生在皇庭本就是如此,更何况洪宪帝这一世,已经在尽力护着她了。
当赐婚的消息传到边北,宗圳正在沙漠里练着兵,绍汋一下就进入了他的脑海,他心里轰地一声,好似什么炸了开来,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人生在世,别多会少,到不如就别遇见。
15. 第15章
夜里开始下雨,雨打在静寂的黑夜里,声音传到了绍汋的耳朵里。她叫平绿儿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然后躺在了床上,合上了双眼。
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过了去,一天到头的忙碌与积淀的烦躁,终于在此刻得以消散。在双目紧闭的黑暗里,那个人影却变得清晰。在宗圳走后的两三个月里,绍汋的心情已经冷静了下来。
昨夜没有睡好,绍汋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觉得头晕脑胀。于是便叫平绿儿打了盆冷水,这才觉得清醒了一些。可是清醒了又能怎么样呢,还是要想法子打发这漫长难渡的一大天儿光阴。
一个上午,绍汋就靠在软榻上,对着窗外淅沥沥的雨水发呆。丝丝缕缕的湿气进了屋,带来了夏日难得的清凉,绍汋有种不知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日的茫然。
平绿儿双红刚一进屋就看到这样的景象,便知道公主应当是又想起小侯爷了。自打儿小侯爷去了边北,小主好似一天一天地越发沉默。
“小主,您明明知道自己心里不舒服,为何还要让黄大人将小侯爷送到那边北去。您当时要是顺着圣上的意思,与小侯爷成亲,又何必像现在这个样子郁郁寡欢,没有精气神。要让奴婢说,您就不如就跟着小侯爷去那边北,省得心里这样苦。”平绿儿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见绍汋没有理会,刚想再继续说,就被双红悄悄拽了拽袖子。双红自然也不了解绍汋的难处,可她知道小主儿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她扫了一眼平绿儿,把她拽得远了些,悄声说道:“不该你问的就别问,你这样也是给小主无端添堵。”
绍汋想着宫中的那些“心怀叵测”,太子那边“虎视眈眈”的算计,只感觉到无穷无尽的厌烦。
转眼间又是两个月过去了,九月已经入了秋,晚来风凉,十分舒爽,绍汋却没有一点睡意。
她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了窗子前,有些怅然地看着再风中飘摇的花草,缓缓得对双红说道:“风雨欲来风满来,双红,你说我们是不是要到时候要为自己做打算了。”
洪宪帝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大家都看在眼里,明白不过是拖时间而已。而她,虽然是被父皇算计的一颗棋子,但总归还是活在他的庇护下,也不能抹掉他自小抚育她的那份情。
双红慢慢地拿了件衣服走来,披在了绍汋身上,同她一齐看向窗外,心中一酸:“该来的总会来的小主,处处有变着花样儿的难处,一步步地走下去也就是了。您就按心里头的来,奴婢和平绿儿都会一直陪着您的。”
绍汋转过身来,无声的叹息了一下,又吩咐道:“现在父皇应是刚起来,你随我出宫去留园看看他,过去说会儿话。”
随着天儿慢慢变凉,久病不愈的洪宪帝也离了宫,去到留园养病。
绍汋进屋时,见洪宪帝躺在床上,在被里挣扎了一下,想坐起来,却失了力气。便连忙迎了上去,扶他躺下:“父皇,您躺着就好,儿臣就是想您了,过来看看你。”
陈福在一旁用枕头将洪宪帝垫高了一点,看了下他二人的眼神,便搬了个凳子放在床前后就退了下去。
绍汋坐在凳子上,看着面前的父皇,几日不见,父皇愈加瘦了,眼、脸颊都眼瞧地地塌陷下去。看着洪宪帝,绍汋眼睛发涩,也有些疼,除了“父皇”二字,便再也说不出别的来了。
洪宪帝看着绍汋,良久,长叹一声,说道:“汋儿,父皇怕是不久就要走了,人天性命,顺其自然,是躲不过的。”
“可是…”绍汋眼中泛着水光,说不出话来,只得默默看着洪宪帝,无声哽咽。
“不到时候不说短命的话,自己的身子骨自己知道,现在到了时辰自然得走了。只是父皇现在最放不下的只有你,太子是个口热心冷心狠意狠的人,又多疑,不足以谋大事。待我走后,他若是敢动你,你就带着父皇给你的玉佩叫人把陈福找来,他会护你周全的。”
洪宪帝如今病重没了力气,话说的多了,大口大口的喘息。绍汋连忙拿手帮他顺气,待他微微平了呼吸,才放心下来。
“父皇,您别说了,儿臣日日夜夜盼着您早占勿药,恢复康泰。”见洪宪帝身体羸弱,不定哪一时便会撒手而去,绍汋,难以自已,终是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朕自知大限已到,怕是难熬过这个冬天,虽然还有很多心愿未了,但是也谈不上多痛苦。今日看见朕的汋儿还能因为朕这样难过,朕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能落到地上了,你不怨朕就好。”说着洪宪帝便丧了力气,打发绍汋回宫去了。
过了不到俩月,便传来圣上西去的消息。
生死虽然人世常事,或许因为父亲离去时,绍汋还是孩童,自幼又被洪宪帝接到上京捧在手心中长大,经历的变故也不多,所以当洪宪帝真的离世时,绍汋伤痛悲绝,非比寻常。
洪宪帝出殡后,恰逢雨天,天空乌云密布。绍汋身着素色丧服,斜倚在殿前一栏杆上,看着被雨点打得凋零的花草,心坏悲戚。泪水犹如檐外的点点雨滴,静静地淌下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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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夜里,边北同样也动荡不安。
一丝冷风透过窗子侵入屋内,宗圳微微打了个寒颤,顿时清醒了过来。于是便在床上闭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想着前不久上京传来的赐婚消息,天将破晓的时候,才有了睡意。
正闭着眼,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李锋几步就跑到了宗圳门前。敲了几声门,见无人应,刚想再敲地重些,就见门从屋里打开,宗圳睡眼惺忪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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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的,你最好有急事。”
“刚刚传来密报,加那提反了,前日夜里杀到大帐将叶卜力杀了,还把他的老窝也放火烧了,最后杀红了眼他俩的人打得乱作一团。咱们的探子趁乱搞到了那边的地图还抓了个羯人,应该一会就到咱们城里了。”李锋激动地开口,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小侯爷,给末将万余人,末将愿意打头阵,拿下那些羯人。”袁滔上来就激动的要人过来,李锋等人也纷纷响应。
“今年冬天不打。”宗圳话音刚落,帐内陡然就安静了下来,连一直没有开头说话的陈其磊也目露诧色,看向了他,欲言却又止。
果不其然,袁滔等人一听这话,不痛快了:“哦?听小侯爷的意思,我们就要白白把这机会放走?”
“打仗的事,兵凶战危,没有绝对把握,不操全胜之道,怎可草率进兵?”宗圳神情变得严峻,两道目光扫过了在座的各位。
他站起身说道:“论心情,我宗圳比在座的各位更想出兵,给兄长报仇雪恨。但我自从来了边北,便下定决心绝不为报私仇而意气用事。今日不出兵,不是拥兵不进,养敌自重,而是时机未到。”
这几句话宗圳说得直率,也说得有分量,落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看无人反驳,宗圳又继续说:“羯人的习惯一般是在春秋多活动,多搬迁。这两个月,羯人那边有着春夏秋三季的牧草,牲畜马匹都养了秋膘,不容小觑。而且从两三个月前,羯人便频繁地抢劫边上的百姓,因为他们到了要命的冬天,粮食不足。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肯定会更加的频繁地出兵,我们要集中力量,不要让他们在这个冬天占到我们任何的便宜。如果我们现在出兵,必会分出去不少兵力,守城的官兵也会更吃力。”
“要我说,我们这个冬天就集中力量守城,同时练兵,等到来年春天再给他们致命一击。出兵不是为了打赢而打,是要看打赢了之后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
李锋听了这一些话后,脸上微微有些泛红,挂不住面子,心里像被刺了一下,但是对宗圳也肃然起敬:“是末将心存偏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小侯爷见谅。”
宗圳在这边北待了几个月,也是知道袁滔李锋这二人的性子,口快心直,也就没和他们一般见识。
事议毕,北羯探子抓的羯人也进了城,宗圳嘱咐人看好,别让他死了,便也没再管。用了早膳,虽是昨个晚上一宿没睡,但也没有回去补觉,而是叫人取了过去一年间与北羯作战记录的文稿,开始细细研究起来。
与此同时,一骑快马从上京而来,上面那人高声呼喝路人让道,疾驰到了府衙的大门前。连马都来不及停稳,人便飞身而下,匆匆朝里奔去,带来了洪宪帝逝世的消息。
16. 第16章
新帝登基后,违逆了先帝的旨意,趁着先帝刚刚西去,朝野动荡,又开始打起了绍汋的主意。御花园中,他一身常服,看着水中成群的锦鲤正在争相抢食。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站在那里,一身素衣,面色冷峻。
“您打定主意让我过了元日,就出发去拓南吗?”绍汋语气沉甸甸地。
新帝一怔,随即冷笑道:“我还以为是谁这样大胆,果然是你。汝宁,先帝已经去了,这上京已无人能把你护住,这拓南无论你想与不想,你都得去。”
绍汋哂然一笑,看着面前的新帝,心中一阵发凉,握着手中的玉佩暗自下了打算。
刚到宫中,便见双红带了陈福过来,只见他刚进殿门就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喊:“奴才参见小主。”
“公公快快请起,来的路上可有被人瞧见,这些日子辛苦您了,您且坐下先喝杯茶歇歇。”绍汋喊平绿儿端上茶后,便让她去到门口和双红一起守着,别让人进来。
“小主,奴才虽在皇陵,但您的事儿咱家都听说了,委屈您了。”说着陈福走到屋子中间,朝着外头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说道:“新帝近日所做之事,先帝早已预料到,而小主您手中的玉佩,是调动先帝死士的钥匙。先帝说您如若想去边北寻小侯爷,便让一队死士护送,如若新帝阻拦,便多用上些人,硬着走即可。”陈福声音里已经透出了一丝肃冷。
“多谢公公。”绍汋看着面前的陈福,想到了先帝,双目朦胧,两道泪水默默地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奴才又什么好谢的,全是先帝的嘱咐,先帝在世时,最惦记的就是小主您了。”陈福说着眼泪也一下子掉了下来,他拿袖子擦了擦:“您一定要好好的,才不枉费先帝的一片苦心。”
听了先帝的安排,看着陈福挥泪离别的样子,绍汋心中感慨万千,怅然若失,难以自解。
洪宪帝逝世地消息传到边北时,宗圳一时没有应声,他的目光中掠过了一丝忧虑。
绍汋并非皇室血脉,先帝生前,太子尚且可以对着绍汋虚为委蛇,如今怕是不会再装了。她的处境现在应是十分艰难。
窗外的树叶早已凋落殆尽,他刚刚到这里时正是春夏交际之时,风掠过,总是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如今大半年过去了,再看这树,更显得有几分寂寥。
“怕是要变天了。”宗圳仰头看了些乌云密布的天空,摇了摇头,心里暗暗冒出了个念头。
“小侯爷,新帝急召,让您回京。”来的人是宗氏留在京中的心腹,朝他施礼后,快步向他走来。
宗圳将陈其磊找来交代了一下,便与那位下属一齐挽缰,驱马向着上京疾驰而去。转眼间,二人便如同疾风般消失在视线里,只留下了身后被马蹄卷起的尘土飘散。
他心中暗自担心,怕他晚到一点,绍汋的处境便会难过一分,年初离京时,父亲曾嘱咐日后定要护住汝宁公主。于是他日夜兼程地赶路,披星戴月,终于在十二月的一日抵达了上京。
浓冬腊月,天上下着雨夹雪,但宗圳却完全忘却了雨雪交加的寒冷。他看到那个女子站在城门口,漫天的飘雪好似白蝴蝶绕着她成群飞舞。
离得近些,看到她正安静地立在那厚重的城墙前,干净的脸庞在皑皑白雪的映射下,透出了雪洗洗玉濯的光芒,清雅高贵,令人离不开双眼。
宗圳到了绍汋身边时,见她双眼微红,瞧着更是楚楚,便知她心中一定不好受。于是朝她微微颔首,轻声安慰道:“殿下节哀”。
宗圳的声音好似瞬间将沉静的雪天击碎地零落,看着眼前满是风尘的男子,情绪仿佛有了出口,绍汋再也忍不住,泪水无声地滚落。
待看到绍汋的脸色稍缓了一些,宗圳想了下,靠近了些,低声说:“公主,臣到达上京的消息,新帝现在应是知道了。殿下如今在这上京处境艰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臣先入宫,殿下寻个地方先待着,等见了新帝后,臣再去见您,切记不可冒然。”
绍汋自幼与新帝一齐长大,对新帝的了解自然比他人更加通透,他虽心狠手辣,但过于急功近且,成不了大气候。但如果宗圳没有回京,即使有着先帝留下的死士,她的路也还是难走一些。今日听到宗圳快到上京的信儿,心中便轻快了不少,如今见了他人,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终是落了地,安心了不少。
“嗯,我让双红在宫里候着你,等你事情办完,跟着双红走即可,我有要事与你相议。”
绍汋没再多说,嘱咐了一句,便带着双红离开了。宗圳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亲眼见她一切都好,一路上焦急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他在边北迟迟按兵不动也是因为上京,先帝本就忌惮宗氏,若冒然发兵,恐他会心生不满。如今先帝逝世,新帝登基,上京朝堂已是动荡不安,大变了天。即使他现在将绍汋带走,新帝也不会这时同他撕破脸皮,就算发难,也是数月之后了。届时山高皇帝远,他可周详计划,护她周全。
于是他神色淡然地向宫中走去,径直走向了那位新帝。
入了宫里,宗圳好似隐约看到了昔日的自己,恍若隔世的光景。他站在殿门外,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人影,恍惚间一个大太监到了殿门口:“有旨,传宗圳觐见。”雪天寒凉的北风横扫而过,卷起空中的飘雪打向宗圳的脸庞,顿时吹醒了宗圳,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便朝着殿内走去。
他到了新帝跟前拜见:“臣宗圳,奉旨觐见万岁。”
新帝含笑看着他行礼,说道:“小侯爷,快快起来说话。”看宗圳站起,新帝接着说道:“你去边北几个月,看上去黑了不少,也壮了不少,辛苦你了。不知是否与那北羯交过手,胜负如何?”
宗圳略微带点头,道:“臣下一切安好。”随即他看向了新帝,略微皱眉道:“目前暂未与羯人正面交手,臣下自从接到消息,便日夜兼程向着上京赶路,恨不得肋下生翅,回到上京助圣上两臂之力。只是路途实在遥远,到了今日才赶到,望陛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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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新帝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冷笑,但面上却扶起宗圳,十分温和:“爱卿多虑了,你驻守边北,先帝与朕都十分挂念你,只是当时情形,不得不让你去,让你与首辅受委屈了。”
“这是先帝的恩典,对宗氏的厚德,能在边北驻守,让您少点儿烦心事,臣下心满意足了。”
新帝微笑了下,看着宗圳身后窗子外灰暗阴沉的宫阙,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与汝宁年初赐婚,如今到了年尾,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先帝几月之前给她与拓南王世子赐婚,她也应了。汝宁自幼被先帝惯坏了,随心所欲,你不要介意。”
“臣不敢。”宗圳心中冷哼一声,压住心中隐隐生出的不快,简单应了下。
“你这次回京,如若看上哪家女子,尽管和朕说。你放心,朕定如你心愿。今日也不早了,这些天想必你也累坏了,回去歇着吧。”
宗圳走出殿外,到了宫门口果然看着了双红在那候着,想到绍汋与那劳什子拓南王世子的婚约,虽知她定然是不愿的,不然今日不能到城门侯他,但脸还是沉了下来,分外冰冷。
见着绍汋,看她好似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心中的不痛快,自顾自地走上前来对着他说些与新帝差不离的体己话,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更是不高兴,却强忍了住,沉声说道:“殿下到是好大方,身上带着婚约,却只孤男寡女地与我会与私宅,也不怕人瞧着,嚼舌根说你与我有了私情。让你那世子未婚夫知道,到是不好的。”
绍汋瞧着他说话夹枪带棒,笑了一下:“小侯爷原是糊涂人,我还想着你在恼什么呢。我虽与世子有着婚约,但与你不还有着旧情吗?”
宗圳从怀中摸出了那个笛子,递到绍汋手上:“那着笛子还是需还给殿下,念着旧情是过不好日子的。过些日子,臣就想了法子送你到世子那边,也算是成了殿下的心愿。”
绍汋听了这话,心中也是一时气恼,冷笑了几声:“即如此,小侯爷又何必过来,我何必让你送我去拓南世子那里,圣上也是巴不得让我平安过去的。你去送我,反倒是平白无故给我与世子添了几分晦气。”
说着觉得不过瘾,又添上了几句:“我竟不知小侯爷是如此愚笨之人,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明明就是嫌我,你也不用说话带刺儿,我也是猜到你心事了吧。”
说着绍汋就推门往外走,边走心中气急,看着手中宗圳还回来的笛子,忍不泛起一阵委屈,又一阵伤心,眼眶想着想着便酸了起来。
少顷,在屋外北风一吹,冷静了下来,刚想喊了平绿儿双红回宫里去,笑自己平日里找了不自在。
过了片刻听着身后响起来脚步声,她本以为是双红,刚一转头,看着是宗圳,踏着雪缓步走过来。于是委屈更甚,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从眼眶中滑落,顺着脸颊倏地滚落了。
滚烫的泪落在冰冷的雪地上,静悄悄地被无尽的白雪吞噬了,在一片寂静的气氛之中,二人谁都没有开口,只听见北风呼啸的声音。
17. 第17章
宗圳望着绍汋,声音终于缓和了一些:“绍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次他没有再叫绍汋公主殿下,而是叫了她的名字。
“不是这个意思,那又是旁的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什么我没听出来的意思?还望小侯爷明示。”绍汋长长呼吸一口气,硬生生的把泪意逼了回去。
“是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给咱们公主殿下脸色瞧,才让殿下好好的哭了。”宗圳伸手揉了一下绍汋的头顶,低头哄她。
看宗圳这个样子,绍汋眉眼弯弯地舒展开来:“好啊你,不光给我厉害瞧,现在还诬陷我,我才没有哭。”
宗圳看她刚刚还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现在竟又笑了出来,不免也有些失笑,想着便朝绍汋伸出了手:“殿下既然不生气,便把笛子还与我吧,送了人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绍汋倒是也没有想到他会脸皮厚到这等地步,哑然失笑:“你都不要了。”说着转身便要回屋。
宗圳看着现在天色渐晚,这些时日他几乎是日夜兼程,刚到了上京就去见了新帝,之后又在这撞了厚厚的壁才话赶话地同绍汋吵了起来。
此时天上雪粒飞舞,风也越发得急了。
宗圳慢慢冷静了下来,刚刚的怒气也已经渐渐消退。他凑到绍汋耳边,低声道:“殿下今日早点歇着,明日我再来讨我的笛子,劳烦你帮我保管一晚。”
送走了宗圳之后,绍汋回房,坐在了床上,一时陷入了沉思,无心做其他的事。
她定是不会同那拓南世子成婚,也就不会去拓南,这样势必会同新帝闹翻了脸,她唯一的出路便是同宗圳一起去边北。宗圳为什么帮她呢,她去了边北会和他成亲吗?他愿意吗?
这些盘旋在她脑海中很多天的想法,在宗圳今日到来的这一刻突然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来,她的心一下又一下地怦怦直跳。
想着要去边北的事情,心里就像是毛线结了团,一团乱麻,乱糟糟的一片。她想着自己应当高兴才是,但不知为何却又没有想象当中的高兴。
屋里他刚刚推门进来的凉意还没有散去,不知明日里他再来会说些什么,他独自一人去到边北应该也很难吧,胡思乱想了许久,一阵仿佛在梦境的晕眩感向着绍汋袭了过来。
次日清晨,四下一片银白,天色还未大亮,绍汋就已醒来。
自己昨个夜里何时睡去,绍汋已是迷迷糊糊记不得了,只记得她本是坐在床上想着事情就睡着了。后来平绿儿将她唤醒,换了衣裳,才又继续躺下安心睡去。
她起床披上厚斗篷推开门,抬眼看去,只见大地一片白茫茫,在雪光的映照下,绍汋眉目清冷,像是一片雪水都融化在她的眼睛里。
宗圳刚刚过来便看到绍汋站在庭院中间,那大红的斗篷金光闪闪,却掩不住她的灼灼之华,天地间万物一片模糊,他的眼中唯见她。
“小侯爷怎么这样早就来了,难不成真是来讨这笛子的。”绍汋见没想到宗圳一大早上就来了。
“圣上让我晌午入宫,估摸着如若无事,不日便可启程回边北。所以想着先来问问殿下的意思,过会儿进了宫也好应对。”宗圳挑挑眉。
绍汋心中打着鼓,昨天胡思乱想了一大些,却不知今日该如何开口说那些事情。
绍汋低头沉思了一会,然后才看向宗圳,缓缓说了起来:“父皇在世时,新帝还是太子,便已经打起了我的主意。今日想让我嫁给哪位大臣的儿子,明日又想让我与哪位世子成亲。但那时,他还有所克制,现如今还在丧期,他便催着我元日过后就去拓南,出了丧期,如若我还在上京,他怕是要更加变本加厉了。”
宗圳不可置否地答应了一声,看着绍汋等她继续说下去。
绍汋迎了他的目光,淡淡开口道:“我要与小侯爷去边北,继续从前的婚约,当你的正妻,你要护我周全。”
宗圳一怔,没想到她这样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刚想开口,便被她打断。
绍汋想了下,又继续开口,笑了一下,细声细语道:“小侯爷,世事难料,生在皇室更是身不由己。我嫁入宗府,虽不是因为情爱,与你两情相悦,但日后定当尽我的职责,与你生儿育女。我相信你的为人,咱们往后相敬如宾,说不定就白头偕老,举案齐眉了呢。”
绍汋在说这些时,心如擂鼓,但话说出口却十分流畅,没有丝毫的停顿,生怕泄露她内心的绮思。
宗圳本是愿意的,可当听她说出嫁与他并非是因为属意他,仅仅是看中他的为人,心中又泛起一丝不明的情绪,眸色略微转暗,似笑非笑地开了口:“我为何不找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偏偏要殿下为我生儿育女呢。”
绍汋自是不知道宗圳心中的这一番纠结,看他没有松口的意思,只以为是他不愿,暗暗按下心中的酸涩,盯着他说道:“先父汝阳王在边北征战多年,陈其磊等人皆是他的旧部,如若你我成亲,你在边北应是会更加顺利一些。”
“另外前些日子,我在收拾先父遗物时发现了几张手绘的北羯地图,想来应是他还没来得及交予先帝,便遭遇了不测。等到了边北,我可以把地图细数相送,想来对小侯爷总有些帮助的。”
“还有,如若小侯爷担心新帝阻挠,无法将我带离上京,那更是大可不必。父皇曾为我留下了一批死士,大约一千余人,无论如何都会平安到达边北的。而且就算为了我忤逆新帝,他现在根基不稳,也不会急着找你麻烦。”
绍汋有理有据地说道,让宗圳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而且就算没有这些,带她走对宗圳来说也不是难事,他打心里便没想着拒绝,只是他并不想二人成亲只是一场交易。
绍汋话已说完,料想他也没什么理由拒绝。见宗圳紧紧抿着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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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在他的目光里,蓦地有些紧张。
片刻见他松缓了神情,嘴角略微上扬了下,向她凑近了些,两人几乎额头相抵了,才低声问道:“成交,殿下可要想好了,这事儿落子无悔,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绍汋侧头,见宗圳一双眼睛正望向自己,神色中带着三分柔和,七分戏谑,心中是微微跳了下,连忙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眼神。
许久,见他直起身来,随即笑道:“先帝留给殿下的死士好好藏着即可,别让旁的人知道了,之后以备不时之需。要是连把你带到边北这种小事,还需殿下劳心,我也不用同北羯打仗了。”
“殿下收拾收拾,把事情都安排好了,过两日妥了咱们就出发。”
见绍汋半响不语,兀自发愣,宗圳好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没有”绍汋笑了下,“就是想着这边上的花儿败了,我却好了起来,日子真真是神奇。”
绍汋低下头看了看,大半年前,也是在这个小院,绍汋以为此生与宗圳不复相见。心中的痛定了型,抹不掉,眼泪断断续续,多数时候都在想着宗圳发呆。又一直想着这难受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哪里想到半年之后,他们二人在这里定下了婚约,真正的婚约。
宗圳看时候差不多了,便把绍汋的袍子裹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便转身离去入宫了。
绍汋看着宗圳离去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她又在这院子里吹了好一阵雪风,寒气透骨,才明白这不是梦,是真真的事。这才转身进了屋,嘱咐平绿儿双红收拾收拾行李,过两日要随着小侯爷一同回边北。
平绿儿端了一杯热茶给绍汋,让她喝了几口。绍汋驱了寒气,目光闪闪,脸上只剩下淡淡的欣喜与期待的神色。离开这个地方去边北和宗圳过自己的日子,这是她重活一世最大的期盼,本以为没了希望,没想到峰回路转,月有阴晴圆缺,人生百变,老天爷又帮了她一次。
这一世,虽重头来过,但却丝毫没有报宿仇,了心愿,快意恩仇的欢欣雀跃。只觉得人生这样艰难,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她做错了什么,要一次次失去自己的意中人。
绍汋眼中的欢喜太过耀眼,平绿儿双红二人也跟着她开心起来,二人笑道:“小主的心情可算是好起来了。”
这大半年来,小主耗费心神,日日唉声叹气,经常一天一天的以泪洗面,与小侯爷也渐行渐远,她们二人看着难受,却不知如何才能帮到小主。
如今,小主终于高兴起来了。
绍汋与平绿儿双红一道准备行装之事,一直忙到天黑。看着窗外照进来的一片月光,好不安心,这样的夜,这样的月,真真是极好的。
她突然想起了宗圳,自从进了宫还没有信儿,应是不能有什么变故吧。想着想着便摇摇头,自嘲了一下,自己这爱忧心的毛病是要改改了。
18. 第18章
“小侯爷您回来了。”王钧冒着大雪深夜赶到了宗圳这几天在上京中歇脚的地方。
“也是刚到。”宗圳没有多说旁的话,直接问道:“此次我与父亲离京,将你留下在这,此次先帝去的突然,可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说不上,但是先帝身体一向硬朗,病倒前几日还在打猎,而且病倒后竟去了留园修养。”王钧若有所思道。
“留园?那地儿在个风口里,适合避暑,到不像是个养病的地方。”宗圳伸手揉了一下眉心,露出了倦色。连夜赶路回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这上京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下官也是有些疑惑,小侯爷可以将先刚唤来问下。先帝去到留园后,就下令封闭了留园,就只留先刚看守,旁的人都是见不到先帝的。”
宗圳靠着椅子上好似在神游,王钧见了,也知他这两日定时疲惫到了极点,说着便欲告辞。
“大人慢走,若是方便,喊先刚来这一趟吧。”宗圳沉思片刻,心中便略微有了数,这新帝上位,只怕是有些门道。
上京冬日严寒,宗圳想着在这宅子待不了两日,便没有令人烧煤取暖。先刚一进门,便感到寒意彻骨。新帝登基,这位小侯爷刚一回京便唤他来这,定不是为了闲扯。
“新帝篡位,你是同谋还是帮凶?”宗圳直接问道,先刚速来谨慎,如若慢慢问,他定会顾左右而言他。
“下官愚钝,还请小侯爷明示。”先刚虽料到宗圳唤他过来是为这事,但没想到他会这样大胆的直接问出。
宗圳在心中笑先刚的狡黠:“先帝在留园养病的日子,独独留你看守,而且最后只召见了新帝,先帝逝世时只有你和新帝在留园。”
先刚向西拱手:“小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人臣子,主子让我看守我便看守,主子要见当时还是太子的新帝我便放行,这有什么不妥,还请指教。”
“依着我看,是先帝之能见到新帝,而不是只见新帝。”宗圳早就料到先刚谨慎老城,定不会轻易说出真相。不过,他再狡猾,再谨慎,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吹进窗户的寒风,让先刚打了个寒颤。
宗圳坐在椅上,笑道:“先大统领出门时可有注意是否有人跟着。”
“自是没有。”先刚速来谨慎,来这时特意寻了大路,令人无处可藏,又绕了小路,才将后头的人彻底甩掉。
先刚脑海里突地想起了什么,抬头望向了面前的宗圳。
随即,他听到宗圳开口:“要是有人在这边盯着呢。”
果然,今日前来问话为假,演给新帝看为真。他在心里盘算着,新帝生性多疑,待他明日进宫觐见,新帝必当试探,待到那时,他应当如何应对。
他哼笑道:“小侯爷怎就得知下官不会将您今日所言尽数禀告陛下。”
宗圳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思量:“无论你说与不说,咱那位新圣上都不会动我。但是你今夜过后就会在他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伴君如伴虎,先大统领好好想想吧。”
先刚知道宗圳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只能从新帝宗圳二人中选择一位,事到如今,求得面前这位小侯爷的庇护似乎并非不可行。他自幼受宗首辅教导,是个聪明人,贯会审时度势。
宗圳见面前的先刚防线似乎有了坍塌的迹象,又继续说道:“你将事情的缘由经过告知于我,我保你同你的家人活着跟我到边北。你若是想蒙骗我,好好想想你的命能不能留。”
他说的倒是云淡风轻,先刚倒是听的寒意直达骨髓,他抬起胳膊拭汗,片刻才缓缓道:“事情就如小侯爷所想。”
宗圳抬眸,眼中冰冷,敲了敲桌子,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听到了吧,回去找你主子复命去吧,再不走,怕是连你也回不去了。”
他说完这话,见先刚望着他,瞪大眼睛:“得罪了,先大统领。”
事已至此,先刚知道,唯一的活路便是走宗圳的路。他扑通一下跪下了:“还请小侯爷相救。”
-
自那日过后,绍汋一直没见着宗圳,他好似突然从这世上消失了一样,但他身边的宗卫倒是过来了几次,看她是否准备妥当。但当绍汋询问何时出发时,确一直给不出一个准信儿。只说小侯爷在还有些事情没办妥当,需在上京再多留些时日。
只因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一连拖了三四日,绍汋心中本来已经落下的忧虑,又悄悄地浮上了心头,让她又有些心神不宁。
因为白日里带着无聊,心里又烦躁,便什么也不想,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天,睡了个够。到了晚上丝毫困意都没有,百无聊赖,便坐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心思也溜走了,开始胡乱猜测宗圳留在京中迟迟不出发的缘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明月越爬越高,绍汋确越发的精神,书也看不进去,便靠在床上神游。
宗圳一进门看着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见绍汋靠在那里呆呆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绍汋才猛然发现,一下坐了起来,收起方才的神情,有些惊讶宗圳怎得来了。心中越想越气,随手抓起个枕头,就朝他扔了过去。
宗圳一把将飞来的枕头抱住,有些疑惑地看向了绍汋:“平白无故地怎么又朝我发脾气?”
绍汋带着气下床,皱着眉头走到他跟前,这才埋怨了道:“你这几日在做什么?一边说着这几日出发,一边又几日不见人影,日日将人的心吊着。”
瞧着她气呼呼地模样,宗圳不由的失笑,他完全弄不懂绍汋着天大的火气从哪里来,解释道:“我不是让宗卫日日过来知会你一声么,他要是没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你这是让宗卫替你背了锅,他日日来都只是一句今日不出发,你可没有让他与我说其中缘由。”绍汋冷哼一声,然后背过了身子。
宗圳却笑出了声,见绍汋一副不问出道理不罢休的样子,眉头略扬:“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儿,你听我与你解释。”
这一番下来绍汋其实心中的气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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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了大半,她自然知道朝堂中的事儿宗圳不能让宗卫来日日转达,便噘噘嘴,继续不情不愿地让宗圳继续说。
“我这次是快马加鞭赶了几日才回了上京,全部的行李就一个包裹。可是回去边北是同殿下一起,自是不能再骑马了,需备了马车才行。”宗圳边说边看向绍汋,见她还是沉着脸。
绍汋听了心中更是不快:“就备马车这点小事?我让双红来做,一个时辰也能办妥,小侯爷却要几日,也不怕叫人笑话。”
见宗圳走了两步到桌前坐着,斜倚着桌边看着她笑:“那你让双红找了马车带你去边北吧,我骑马回去,咱俩自个儿回自个儿的。”
“那你喝杯茶,继续慢慢说。”绍汋拿了桌上的茶壶给宗圳到来了一杯温水。
宗圳看着手中的茶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了摇头:“从前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汝宁公主十分聪慧这个谣言的。这几日,我自是寻了宗府留在上京的亲兵,同咱们一齐出发。”他并没有告知绍汋,新帝篡位一事。
绍汋来了兴致,问道:“宗府还有亲兵留在上京吗,我倒是一点儿都没听说过,新帝也不是什么柔弱无能之辈,他怎会也一点没有察觉。”
“先帝留给你的死士,咱们的新帝不也是没有发觉,这下可以消气了吧。”宗圳对着绍汋凑了过去,轻笑了一声。凑得近了些,宗圳发现面前的女子是真真好看。
绍汋也知道自己这气来得莫名其妙,而且也没真生他的气,只是这几日的忧虑积攒起来了,才揪住他发泄了出来。
“那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出发?”绍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宗圳满目皆是笑意,似乎就等着绍汋将这句问出口:“明日凌晨就出发,刚刚回来时瞧见双红,她说是已经收拾妥当,我便让宗卫带她去将行李先往马车上装着。”
绍汋有些惊讶,等了多日没有信再加上太过于期待,只觉得这事如梦如幻。一下子得知明日就出发,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回过神来,看宗圳正低头瞧着自己,忍不住有……点脸红,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宗圳眼前一片黑暗,只觉得她掌心温热,半响清清淡淡地开口:“明日从你这儿出发,今夜可否在殿下这里借住一宿。”
听了这话,绍汋此刻竟有些紧张,心跳飞快,刚要把手收回来,宗圳便抬手覆在了她手上。
“你快松开,我要拿水杯喝水。”绍汋胡乱寻了个理由。
宗圳睁眼看她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无声勾着唇笑。
半夜,绍汋慢慢翻身坐了起来,看向不远处。只见宗圳躺在榻上已经睡了过去。她下床走到他的身边,看他呼吸均匀,眉目舒展。
绍汋静静地看了片刻,想着这还是两世以来,头回看着他睡觉的样子,前世他们二人也是在雪天成亲,一想起那一夜,她心中还是说不出道不来地难过。
正发着呆,突然看着宗圳眼皮微微动了一下,眼瞧着是要醒了过来。一时间绍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19. 第19章
见宗圳睡的并不安生,绍汋只得硬着头皮等在榻前,待宗圳睡熟再回床上去,心怦怦直跳。
宗圳刚一睁眼,便看到绍汋再自己身侧,干脆一转身,挑眉等着绍汋开口。等了许久,见她还眨着眼睛看着自己,便一伸手将她拉上了榻,将她整个人都抱着朝向了自己。
绍汋只觉得有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庞,令她全身起了微微的战栗。她连忙推开宗圳,转身下了床,一回头看着宗圳明显有些戏谑的笑意给弄得羞恼不已。
回了床上,折腾了一夜,绍汋终于又了些睡意,沾了枕头就沉沉地睡去。
次日凌晨,天还微亮,宗圳睡足一觉醒来,借着窗外的月光打量不远处的绍汋,见她还在沉沉睡着,虽是快到了出发的时辰,但也没叫醒她。
昨夜折腾了半宿,绍汋醒来时还没有缓过劲来,整个人都慵慵懒懒的。正迷糊着,突然想起今日是出发去边北的日子,一下子坐了起来。看到不远处的榻子上空空荡荡的,又想起了昨夜偷看宗圳被抓了个正着的情形,心里还在懊恼着,就听到门口传来呵地轻笑声。
转头便看着宗圳双手抱胸,倚在门框着,边盯着她瞧,边说道:“快起来收拾收拾,时辰不早了,我让平绿儿备了早饭,一会上了马车再吃。”
出了屋子,门外寒风凛凛,雪花飞舞,天色还没有大亮,树梢上的白雪,摇摇欲坠。待绍汋他们到了城门口,便看着宗卫带了一队人早就在那候着,浩浩荡荡,准备出发。
绍汋不禁疑惑地转头看向了宗圳:“小侯爷是生怕新帝不知晓咱们今日出发吗?”
宗圳不屑地冷冷一笑:“知道又如何,他现在自己都自顾不暇,因为拓南王焦头烂额,哪有功夫来管你。”
绍汋张大了嘴,不仅心头突突乱跳:“拓南王怎么会起兵造反?”
“没有造反,只是四处招兵买马这事儿被捅了出来,咱们新帝又忍无可忍了。”宗圳平静地开口。
“怎会这样巧,你那几日也是在办这事?”绍汋疑惑。
“我哪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说着宗圳拉着她上了马车。
这天,在漫天的大雪中,一队人马迎着凛冽的北风出了城,向边北走去。
-
次日凌晨得知了宗圳离京的消息,终是未叫人拦下。当下拓南蠢蠢欲动,羯人也屡次三番骚扰边境,边北目前还离不开宗圳。
“好一个宗圳!他竟以为我大元离了他便过不去了。如此人才,岂能埋没在边北屈就,让他来,我把这个皇位让给他。”新帝在听了探子讲述完宗圳屋内的情形时,大惊失色过后就气急败坏,在大殿骂了半宿。
新帝使出浑身的力气,将手中的茶碗砰地摔了下去,旁边的小太监被震得立时跪倒了地上。
-
雪中路况极差,马车上虽铺了厚厚的毛毯,但绍汋仍觉得靠也不是,不靠也不是,浑身都是酸痛的。再加上昨夜本就没有睡好,整个人都十分难受。
宗圳伸转头打量了一下她,只觉得一张小脸煞白,让人心疼,便伸手拽她到身边来,让她将头靠在他的腿上,说道:“这样睡会吧,过去了这一段路,就没有这么颠簸了。”
绍汋靠在宗圳腿上,忽然觉得安心了不少,扯过毛毯盖在自己的身上,又缩了一下,只觉得十分暖和。
宗圳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不禁失笑,捏捏她的耳垂。
等绍汋醒来时,黄昏已经降临。她坐起来向外看去,暮色苍茫,盖着皑皑白雪的远方群山在夕阳晚辉的照耀下,在顶峰闪耀着霞光。
到了此时此刻,她才真的觉得前世的那些污糟事已经安稳过去,心中轻松了下来。
夜幕降临,绍汋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外边儿的天还是黑色,和上京的夜晚还是一样,没有星空,也没有银河。
她转头看向宗圳,看他半阖着双眼,知道他还没有睡熟,便问道:“我自从儿时来了上京,就没有回去过边北,早就忘了那里的样子。听说边北天幕低垂,繁星璀璨,你见过吗?”
“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到了边北,你可以自己看看。”
绍汋睡了一日,正是兴起,看宗圳没大搭理她,便伸手拽了下他的衣袖,晃了晃,好似是在撒娇。
宗圳心底有处悄然变得柔软,掌心扶住她的后颈,低下头啄了啄绍汋嘟起的唇,看她瞬间脸上就红了一片,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眼中笑意愈发浓了。
在多雪的深冬,天刚刚阴,便漆黑一片,车队只好停了下来,待到次日天明再继续赶路。绍汋闭着眼靠坐在马车上,马车上的无聊似乎已成了定局。
傍晚时分,绍汋看了一会书,又去后头马车上瞧了会双红平绿下棋,觉得百无聊赖。便下了马车眺望着远方,大雪一直这样纷纷扬扬,绍汋感觉自己好似立在黑暗与空虚的深处。
恍恍惚惚,忽然感觉身后好似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就慢慢转头望去,见宗圳朦朦胧胧一个人站在那边吹笛子。雪夜好似比黑夜更加寂静,北风的呼啸声混着笛声,声声入耳。
“好似吹地还不错。”绍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走向宗圳,到他跟前儿,说道:“明明是我的笛子,到让你解了乏,留我一人在那边无趣。”
宗圳笑着抬眼,看绍汋正昂起头看着自己,黑漆漆的眸子映着星月,微微转动,光芒四溢。
“不是殿下说的,你这个人,什么都怕,就是不怕闲。”
绍汋一时语塞了,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是重活一世以来,少有的真正开怀的笑,整张脸庞完完全全舒展开来。
“是呀,时间这东西,再多也是不够用的。”这些日子,前世的那些污糟事儿过去之后,绍汋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很是安稳。日日天大亮才起床,天色暗下就入睡,下午若是疲了也小睡一下。
剩余的几个没有闭眼的时辰里,半个时辰用来洗漱,一个时辰用来理理马车,一个时辰用来泡茶,再与平绿儿双红闲扯一个时辰,看一个时辰的闲书,再看着沿途的景致发半个时辰的呆,即使路途颠簸,时间也打发地轻松。
“再过一日应是会路过一家驿站,到时咱们可以夜宿在那里稍作休整再出发。殿下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与宗卫说,让他进了城顺道买回来。”
宗圳刚一说完,绍汋就掩饰不住地雀跃,连眉梢都好似爬上了层喜色:“终于可以在床上正正常常地睡上一觉了。”这几日她心情虽及其轻松,但路途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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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颠簸,夜夜睡在马车上,浑身都是酸麻麻的。
宗圳被这喜色也感染了,只是抬头瞧,天空的云层十分的厚,而且有低得像要压了下来,明日应还会再下一场大雪。
他伸手将绍汋的厚袍子拉得严实了些:“旷野风大雪大,和冰窖一样,殿下莫要着了凉。”
“那你又为何老是在外头,不怕受寒吗?”宗圳除了头一日在马车上待得时间长了些,后面几日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同宗卫一齐骑马行在前头。
“我不是你身子娇贵,若日日在马车上坐着,腿木了到不算什么,就怕是身上也生了锈。”宗圳空甩了下马鞭,笑着道:“还是骑马痛快。”
第二日清晨,宗圳看着东方的启明星,凉风习习,只觉得十分爽快。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后头的马车终于有了动静。见双红端着脸盆出来,便知绍汋已经洗漱完了。于是走近了去,隔着帘子敲了敲马车:“我可以进去吗?”
绍汋掀开帘子看了一下宗圳:“当时是不成的了,小侯爷在外头风吹得清爽,马骑得痛快,何必又来上我这马车呢。徒徒让您生了闷,生了木,生了锈,可当真是不划算的。”
看她这副刁蛮作派,宗圳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昨日说了句殿下娇贵,没成想殿下记到现在。我若是再说了句殿下心眼小,怕是以后都别想上这马车了。”说着他掀开帘子,前脚一踏就上了马车里去。
进了车厢,只觉得一股暖气裹住了他,顿时觉得十分舒服。转头看了看绍汋脸色,半点没有冰天雪地里受了凉的苍白,反倒是十分红润。转头看了看,看到加上绍汋手里握着的大大小小统共四五个暖炉子,她还披着一个厚厚的毛毯,只觉自己是瞎操心竟怕她着凉。
刚上马车没多一会,就有些热了,于是便把外面的披风摘了下来。这披风随着他骑马难免沾了些风尘,一抬头果不出所料,见到这位殿下嫌弃的表情。心里倒是没有气,只觉得有些无奈,但又觉得她表情生动,杏眼圆腮,反倒有些可爱。
之前与这位公主殿下并不相熟,不知从何时开始,二人之间的交集多了起来。之前总听闻公主端庄有礼,美丽动人,如同仙女下凡。样貌倒是没有夸大,而且比想象当中更多了几分灵气。只不过这端庄有礼倒是不见得,骄纵跋扈还差不多。
他低头看见马车中间的小桌上摆着一只小巧精致的紫砂壶,只见这小壶壶身光素,方圆相济,婉转自然,像是从宫中带出来的。看着这只壶,仿佛也就明白了为何她的行李装了整整一马车。没想到这位公主殿下在赶路之中还能像这样闲情逸致,怡然自得。
绍汋见宗圳盯着她那小壶,便单手拎起来,看着宗圳偏头一笑,满满的得意:“怎么样,这还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只呢,等到了大洛州就将它赏你了,我还带了不少更好的呢。”
听到回到大洛州才将这小壶赠予他,宗圳气笑了一下:“还挺大方,多谢殿下割爱了。”说着眸光微微一闪,端起绍汋刚刚饮过的杯子就着喝了一口茶,润了下嗓子。
“诶,你干嘛用它来喝水,我说将壶赏给你,又没让你用我的杯子。”绍汋睁大了眼睛,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她脸上本就红润,现在更是脸红如窗外朝霞,眼睛闪闪发亮。
20. 第20章
宗圳微微垂着头,见绍汋脸红说不出话的模样,心软了些。
宗圳放下杯子打趣道:“壶尚且都可以,杯子如何不行了。”
“杯子我都用过了,还没有洗呢。”绍汋低下头来轻声说着。
看到这位尊敬的公主殿下吃瘪,宗圳心中反倒是十分高兴,他弯腰俯到她耳边轻声戏谑道:“那日咱们俩嘴都亲过了,日后还要成亲,现在只不过是同饮一杯水,公主就如此,以后可怎么办呢。”
绍汋听了恼羞起来,说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宗圳哈哈大笑,笑声中这才终于被推出了马车。
过了不一会,帘外又响起来宗圳的声音,绍汋刚想骂两句。就被他用双手扶着脑袋看向了外头。她看见天边怒放的彩霞,这些时日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一片白茫茫,一下子看到带了颜色的景象,绍汋不禁失语。
太阳用光芒赶走了黑暗,将雪地映红,她只觉得生命在这苍茫无尽的大地中闪耀着。
从前,她的一天天,在忙碌中度过,在寂寞中度过,在悲哀中度过,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她生怕每一件微小的事情,会带来重大的变故,没有快乐。
而今后,无论子夜还是破晓,无论中午还是黄昏,她希望都要快乐地度过,她有些期待了。
接下来,她和他会怎么度过剩余的一生?
虽今日出了太阳,想象中的大雪也没有到来,但风还是极大的,在天地间呼呼作响。宗圳绍汋二人默默无言,安静的气氛突然被宗卫打断。
“哥,今日天好,咱们现在出发,中午随便吃些什么,别停下,估摸着下午便可以到驿站了。”宗卫兴冲冲地从不远处过来。
宗圳见气氛被打断心中好大的不痛快,连带着说话也没了好气,摆了摆手说:“那你还往这走做什么,不快好好去准备着出发。”
一回头看着绍汋不知什么时候也跑到了马车上去,宗圳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心情倒是不错,没像往常一样骑马,反倒是和绍汋一样进了马车里坐着了。
宗圳往绍汋身边挤了挤,马车一共没有多大,又被绍汋零七八碎的东西占了不少地方,绍汋被挤到了角落里动弹不得,于是便蜷缩在车上的毯子里。
因为折腾了一大早,绍汋有了些困意,刚想睡回笼觉,就被宗圳搅乱。于是嘟着嘴:“你怎地又来了。”
“今日马儿累了,没有力气,只得委屈殿下,让我在这挤挤了。”宗圳一边说着一边绕着马车看了一圈,果不其然在一旁看着一套围棋,便伸手拿了过来,摆在了桌子上。
然后拉着绍汋,非要她陪他下棋打发时间。绍汋困的不行,自是不愿的。但看着宗圳一副不打目的不罢休的样子,也只好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同他一道不了棋盘。
绍汋执了黑子,小心翼翼地应对宗圳。从前在上京时,他的棋艺远近闻名,据说连号称“国手”的宗首辅也不是他的对手。她虽喜爱下棋,却没有丝毫天分,无论怎么下,都是一手屎棋。
本以为很快就能结束,下完棋她继续睡回笼觉。没想到下了半天,你来我往,须臾之间,竟已经交手了几十个回合。棋盘都渐渐满了,这一居也都没有结束,而且宗圳大有和棋的意思。纵然绍汋再迟钝,也看出来了他在让着她。
于是停下了手中的棋,眉头一皱,摆出架势来:“这局不算,下棋就是消磨时间,我又不是输不起,你真是多事。”说罢便伸手将棋盘打乱,然后慢慢收着棋子,打算再来一局。
第二局时,二人都认真了起来,随着棋子一颗接着一颗地落下,宗圳也渐渐收起了轻视的心。这位公主虽下棋没有章法可言,但总能有出人意料的落子,搅乱他的布局,果真是极其聪慧的。
宗圳略微一思索,便决定了速战速决,展开了包围之势,待绍汋发现时,已无力回天。
这两局对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睡回笼觉的时候早已经过了,刚下完棋,绍汋便感觉饿了。肚子空空加上输了棋子,没忍住又抬头瞪了一眼。
宗圳受着这一个眼神刀,只觉得莫名其妙。
-
宗圳命几个侍卫先进了城中的驿站安顿,绍汋她们中午在马车上随便吃了些什么,没停一会儿,就紧赶慢赶地出发了。
这段时间赶了这么远的路,每日颠簸来颠簸去,绍汋进了房间后,躺在床上,是一步道儿也不想走了,吃饭也没了胃口,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
宗圳推门一进屋,看着她好似睡着了,就放轻了脚步,走到了桌子跟前。把绍汋点名要的黑漆漆的膏药放到一旁,看着她睡熟的样子,无声地笑了笑。出了房间正巧看到了平绿儿,于是低声嘱咐道:“等你家小主醒了,让她收拾收拾去楼下找我,晚上带她出去逛逛。”
绍汋睡醒第一件事,就是让平绿儿去看看灶房的热水,然后让人抬了个大木桶进了房间。她特意让平绿儿把水温兑的略微烫些,等进入水中坐下,才感觉整个人才真正地活了过来。她惬意地长长吐了口气,连日赶路的疲乏瞬间就消失了。
这段时间赶路,虽风沙大满身尘埃,吃不好睡不好,但是她每每一想到离上京越来越远,她越感到分外的心安。重生以来,那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恐慌,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的离她远去了。
“殿下,还没有洗好吗?”平绿儿一直守在门口,却好半天都不见里头绍汋的动静,想着小侯爷的吩咐,就在门口敲了敲门问了一下。
“就好了。”绍汋用手舀了一捧水,使劲儿地搓了下脸,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洗好澡的绍汋变得精气神儿十足,看着宗圳送来的膏药,她从前最不喜欢这个,觉得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今日进城前宗圳刚一问她有什么需要的,她竟然一下子想到的就是这个,果然人都是会变得。
平绿儿一边替她贴着膏药一边说道:“小侯爷在您睡着的时候,还让奴婢记得和您说,晚上要带您出去溜达溜达。刚刚双红还出去逛了圈,带了不少好吃的回来,说这个地方甚至比上京还热闹一些。”
绍汋回头敲了下平绿儿的脑瓜:“这么伶俐的一张嘴怎么能说出来这样蠢的话,怎可能比上京还要热闹,应是元日快到了的缘故。”
绍汋下楼梯时,远远地瞧着宗圳在门外等着,虽背着光人影幢幢,看不太分明,但她总能一眼就找到他。
她刚刚跨出了门,就感觉一阵透骨的寒风,她连忙整个人都缩了一下。宗圳转眼便看见她一张小脸藏在镶了金丝的皮毛斗篷里,他催促道:“快过来,再磨蹭一会儿天都黑了。”
绍汋撇了撇嘴,明明时候还早得很,阳光还十分刺眼,照着人有些睁不开眼呢。
绍汋宗圳都没带人跟着,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走了一阵儿绍汋实在容不住了,停下道:“你要带我去哪?我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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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空空,脑袋也空空,可实在没了力气这样跟着你瞎溜达转。”
“快到了,人这样多,咱俩别走散了。”宗圳回过头,拉过她一只手,继续向前走着,绍汋一阵耳热心跳,低着头,也不知要再说些什么,好像灵魂出窍一样跟着宗圳。
没过一会,宗圳便停了下来,绍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面前的一座小楼人来人往,生意十分火爆。进了店门,到处都是通红的灯笼上下照耀着,虽不如上京精致,到也把边北的粗犷表现得淋漓尽致。
绍汋看着人满为患的一楼有些担心,散座都这样抢手了,更别提楼上的雅座。
“咱们能有位置吗?”
“中午头还没进城时,我就叫了人来提前预留了一间雅座。殿下是享福的命,只管自己打盹,可惜我是个操劳的命,得打点大事小事。”宗圳说着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绍汋看着宗圳那笑嘻嘻的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跟着小二,就上了楼进了那雅座。
从上往下瞧去,绍汋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什么事热热闹闹。从前在宫中,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为数不多的宫宴了。可是那一张张小桌不光将人隔开,就连人心也隔得远远儿的。且歌且舞,瞧着还算热闹,实则无趣至极。
坐了不一会儿,便有小二上了几样小菜,同在上京的摆码精致不同,这里的小菜都是随意的堆叠在盘子里,十分实诚。
面前的大铜锅里面盛着的是满满的羊肉汤,被底下的炭火烧得热气腾腾的。在这样的寒气逼人,冷风透骨的日子里,光是看着这锅子,就叫人口舌生津,发自心底儿的舒服。
刚开了锅,几盘像纸一样薄的羊肉片就上了来,摆在绍汋面前,品种固然比不上上京大筵来得名贵,但也琳琅满目色味诱人。她也没了先前的那么多拘束。迫不及待地拿筷子夹起一片羊肉就下了锅里去,上上下下,眼瞅着变了颜色,刚要捞起来,就被宗圳抢了先去。
绍汋立时气得脸红脖子歪,抬头便瞪了一下宗圳:“没想到小侯爷还有这种强盗作风,真是让人大开了眼界儿。”
看绍汋一副苦着脸咧嘴直骂的样子,宗圳没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不过手上还是端起了一盘羊肉,尽数下到了锅子里,怕真惹了公主殿下生气。
绍汋歪着头看着面前的水雾,恍若隔世,一世看得有些呆了。
待那盘肉都熟了,绍汋还怔怔地望着,宗圳朝她招了下手:“快吃呀,不然一会老了,嚼不动了你又要怪我。”
宗圳给她夹了一片连着筋的羊肉,绍汋猴急地填了嘴里,烫得只吸气,不顾三七二十一,端起对面宗圳面前的酒杯,就咽了下去。
吃了一阵后,绍汋将屋内窗子开了条缝,看宗圳斜倚在椅子上到茶,没有在外人面前的端正,歪歪斜斜的,极其散漫。她也向后靠了一下,将手放在锅子前面烤,心里美得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只是细细地看过去,她总是觉得有一丝淡漠时常隐在宗圳笑容的后面。就像今日刚刚出门瞧见他时,他独自一人站在那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十分漠然,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绍汋摇摇头,直觉自己是幸福过了头,杞人忧天,想多了罢。
或许太过春风得意,说出的话便口无遮拦:“听说你身边儿有个通房丫鬟,跟了你许久伺候你,你来了边北,她也从你一起来了吗?”
21. 第21章
刚刚还热气腾腾的气氛立时冷了下来,绍汋也将在心里惦记许久的事问了出来。
宗圳抬头看向绍汋并未言语,绍汋也定定地看向宗圳,二人好似在较劲一般,时间仿佛突然停止。
宗圳看着对面的绍汋,见她正襟危坐,一双眼睛冷冷地看向自己,全无平日的半分娇俏。他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但却忍住了没有开口。
绍汋叹了口气,定了下心神,慢慢道:“我知晓男子有妾室通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我长在宫中,向来厌倦女人堆里的争斗。如若我将你那个通房丫头给遣回上京,给她安排个好去处,你会怎样。”
窗外的寒风透过刚刚绍汋开了的那条缝钻进了屋里,也钻进了绍汋的心房,吹得热气消散了一下,宗圳的脸色也越发沉了下来。
“你如何这样容不得她?”
绍汋心里烦躁,抬头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宗圳:“小侯爷这般聪明的人,怎会不明白我的心思,怕是装糊涂罢了。”
绍汋虽在心中暗劝自己,宗圳惦记谁又有什么干系,通房丫头算什么,就算纳妾又怎样,只有她是正妻。
可是人在感情中总是贪婪的,要了一样总想再要一样,没有哪个女子想要丈夫三妻四妾,若她心中真有那个男人,怎会云淡风轻。
宗圳没有说话,盯着绍汋看了好一会才说道:“虽然明白,但是想问殿下凭什么?”
锅子的烟缓缓升着,飘在了二人之间挡住了二人的视线,仿佛在他们心中也蒙了尘。
说了没几句,但是听着宗圳的话,绍汋委实是有些愤怒了,站起来便要走,到了门口回头冷声说道:“随便你行了吧,那个丫头陪着你的时间长,感情比我深,知冷热,能进到小侯爷心里去。别说是通房丫头了,日后你若是喜欢想纳妾,都随便你的意思,各过各的,我也不拘着你,断不会说上一句的。”
绍汋本不过是在说气话,谁知说着说着,心酸到真的被勾了出来,眼睛微微一热,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与这位公主殿下相处久了,也晓得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宗圳心中有些后悔,刚刚与她硬着说了几句。想着便走到门前,伸手轻轻揽住了她:“我明白,你且宽了心,都依着你如何。”
但其实他还是打心底里不明白,娶妻纳妾通房丫头,对哪个男子而言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普通老百姓有了钱都想去那温柔乡里转一圈。何况,绍汋是正妻,他一定会给她正妻的体面,尊重她,敬着她,不会让别人对他有任何威胁的。
听着宗圳这样软语相劝,绍汋心中这才舒坦了一下。只是冷下去的气氛,怎样也回不去了,二人都觉得有些意兴索然,便结了账后往驿站慢慢走去。
来得时候还太阳高照,迎着光看过去有些刺眼,一顿饭过后,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二人慢慢走着,不言不语,大雪一直纷纷扬扬,雪地上的树是黑暗的,天空飞过的鸟群是黑暗的,绍汋忽然觉得,边北就是这样的,也不过是这样的而已。
雪落在绍汋的心上,寒冷困住了绍汋,她看见宗圳走在前面,抬起手,遮住了他。
-
次日一大早,绍汋看着窗纸明亮,以为自己睡过了头,误了出发的时辰。刚刚走到窗边,便感到有一缕寒风穿过窗缝,沁人心脾。她伸手将窗子推了开,寒风卷着雪团扑面袭来,灌了她一脖子冷风,让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小主怎么将窗子开得这样大。”说着便走上前来拿了一件厚裘衣给绍汋披上。
待绍汋她们收拾好,下楼到了驿站门口,果然见宗圳宗卫一行人已在等着了。
“不是说今日不着急上路,这么冷的天,小侯爷怎么这么早就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了出来。”绍汋佯装昨日的事没有发生过,面色如常地问道。
“殿下披着狐裘还说冷,那旁的人怕是都要冻僵了。”宗圳也若无其事地像往常一样顶了回去。二人相互斗嘴,反唇相讥,没有一丝一毫地尴尬,倒也默契。
等出了城,平绿儿双红照例在后头的马车干些零碎的杂活打发时间,前面的马车上又像从前一样只剩下了绍汋、宗圳,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得好似掉根银针都很听见。绍汋听着宗圳均匀的呼吸声,几度想张口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明明昨天宗圳已经说了些什么,但她还是想要更确切的承诺来证明她是否在宗圳的心里。当她再次抬起头,却恰巧对上了宗圳的目光,终于在和他对望了片刻后,她慢慢弯起嘴角笑道:“昨日让双红打听了下,说是离着大洛州不远了,咱们是不是再行几日就要到了?”
“是不远了,只是越来西来,路越不好走,殿下再忍耐一两日。”宗圳顺着回答。
绍汋安静地听着,沉默了下去,绍汋拖着毯子挨坐到宗圳身边去,头往他身上一靠,只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小。窗外不时地传来几声呼啸的风声,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与尴尬在马车中漂浮。绍汋嘴角那抹笑容还没落下,就渐渐沉睡了去。
宗圳反手揽住了她,让她靠得更舒服了些,看了她好一会,莫名地让他的心有些发软。
绍汋再醒来时,已快到了傍晚,车队已然停了下来,她刚想下马车上外头待会儿,便听到宗圳在一旁说道:“今晚再在外头露宿一晚,明日晚些时候应该就能到大洛州进城了。”
听到宗圳说话,绍汋挪着有些发木的身子下了马车,懒洋洋地望了望远处正在慢慢落下的太阳只是出神。
“既然大洛州不远了,固牙山是不是也在附近?”绍汋她长长地呼吸一口边北这略带干燥和泠冽的空气,看着天空那一牙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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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若有所思。
“几十里路。”宗圳自然知晓那是汝阳王常念征战的地方。
父亲虽战死在上京中,但临死前留下了遗言恳请先帝将他葬在固牙山。先帝曾经和她怀念过很多次父亲,追忆往事时都会反复提到固牙山这几个字,但她到了上京后就没有再回过边北,一直没有机会亲自去父亲墓前祭拜。
“如若不急,我们先去一趟固牙山,再回大洛州吧。”绍汋看了眼宗圳,迟疑了下,缓缓地开了口。
“虽只有几十里,但去那里的路上,处处崎岖,乱石满地,极其耗费马力,车队也不好过去。”宗圳略微沉吟,如实说道。
绍汋听闻,垂下了眼眸,心中未免有些遗憾,便没再开口。
“等到了大洛州安顿好,找个天晴的日子,我带你去祭拜一下汝阳王吧。”
宗圳话音刚刚落下,就看到面前的女子抿嘴一下,眼中眸光流转,一脸愉悦地说道:“我就说你不会这样容易地就把我拒绝了,那就麻烦小侯爷了”。
二人四目相对时,宗圳正抱着双手倚在马车上,浅浅含着笑,绍汋心中蓦觉一种心意相通的暖意,眼中随即也堆积出了温暖的笑意。
没多一会,就不见了宗圳人影,听平绿儿说是骑马走了,不知道他去忙些什么,绍汋只得在马车中看书。到了深夜她可能是下午睡得久了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仰着面,一会儿又侧过身来。到最后,索性直接坐了起来,掀开车帘子向外瞧去。没成想却看着宗圳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拿着她的笛子正在悠悠然吹奏。
待宗圳发现绍汋正在瞧他,也不搭话,只是微眯了双眼,招了招手,唤绍汋下来。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睡不着。”绍汋睡不着难受,看宗圳朝她招手,快走了几步坐在了他的旁边。
“为什么睡不着?”宗圳习惯性地又给绍汋将披风拢紧了些。
“可能是下午睡的久了,平绿儿没叫醒我。”绍汋低声道:“你呢,下午去了哪里,这荒郊野外的,这样长的时间不见人。”
宗圳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窸窸窣窣地展开,蹙着眉说道:“北羯可能乱了,下午那边的探子快马来传信那边的新大汗加那提带了一千骑兵出了北羯,向大洛州的西边来了。”
“现在是冬日,他们怎敢主动出兵?”
“不是出兵,是要抢粮,秋天叶卜力数次来这边掠夺,但是收获却寥寥无几。冬天那边环境恶劣,想必应是粮食不够了,军无粮自乱。”
绍汋看他没有直接回大洛州城里,反而回来了,想必应是无事,便没有着急,等着宗圳接着说。
“知道大洛州粮库在哪的人并不多,这次加那提目标明确,带着骑兵过来,想必心中肯定有底。”
“大洛州有叛徒?”
22. 第22章
“大洛州有叛徒?”
“嗯,而且粮库设兵不多,只有一个棚。”
绍汋用惊异的目光看向了宗圳:“你不会早就知道有叛徒,特意设了诱饵吧?”
宗圳暗自佩服他这位未婚妻果然心思玲珑,几句话就猜到了他的打算。他自打去了大洛州,经过了秋季羯人的几次进攻,便猜想军中应是有叛徒。这次回京前,特意寻了陈其磊,搬了粮库,那地方十分偏僻,道路也窄,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去。如若加那提没有十足的打算,必定不会贸然出兵。
临走前,他悄悄让李锋带着心腹,选了一队精骑,埋伏在粮库山上。虽山下道路狭窄,但在上面李锋的人易集易散,可以快速行动联络。待加那提进去,他们就冲下山去。
“嗯,等他们进去了,我们的人围住一半不是难事。”
“为什么这么肯定他们会被你的诱饵所吸引?”绍汋不解地问道。
“因为他们别无选择,他们没有粮食了,我不在大洛州的这段时间,是他们最好的机会。”宗圳凝思过后,遂笑道。说完便拉过绍汋到了旁边的一片空地上,听见她在一旁惊喜地喊了一声“好漂亮”,就也随着她一起向天空望去。
“果然与上京的夜晚不同。”绍汋像一个突然闯进装满宝藏的山洞里的孩子,瞳仁里闪着惊喜的光,左看看右瞧瞧不知该看哪里的好。
“是你想象之中的天幕低垂,繁星璀璨吗?”宗圳稍顿了一下,看着绍汋含笑问道。
绍汋没想到宗圳会将她刚刚启程时问的话,一句不落的说了出来,当时明明看他在走神:“嗯,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壮观。”
她抬头止不住地望着,感觉往事在这夜海的繁星中消溶。夜更深就更黑,当下已经是下半夜了,天空上满是星辰,虽然星辰照不亮世界,可却能让人觉得有无数个希望在闪烁。
过往的生活夹带了太多幽怨,太多凄楚,如今在边北漆黑的夜里,冰雪皑皑,寒风刺骨,但绍汋的心绪却变得平静。
绍汋回头主动拥抱住宗圳,默默在心中祈祷,就这样朝朝暮暮的厮守,这样形影不离的依偎吧。
宗圳瞧着她只觉得满天繁星,只为她闪耀。却没想到他突然就被抱住了,片刻后反应过来,搂了绍汋的腰拥入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折腾了一晚上,绍汋再回了马车,躺下后眨眼间就睡着了。
次日,绍汋睡了一个大懒觉,起床时本以为宗圳肯定已经下了马车,谁知刚一转头就看到他在看闲书。绍汋坐起身来:“你今日怎么没骑马回大洛州,放下心得了闲在马车上了?”
宗圳放下手里册子:“公主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绍汋清了清嗓子看向窗外,下着雪,天又阴着根本辨不出时辰:“难不成下午了,过不久就能到大洛州了吧?”她想着终于能结束赶路的日子,自然是满心欢喜。
“殿下倒是想的美,还得三四个时辰。”宗圳摇摇头,笑着亲了绍汋一口。
绍汋转头朝着宗圳脸上轻咬了一下:“怎么还要那样久,我不管,你快让宗卫走地快点儿,我已经完完全全受不了了。”
“殿下怎么还有咬人的习惯,打人不打脸,你到还咬到脸上来了。”宗圳拍了拍绍汋的后脑勺:“再说,这大半个月公主都忍下来了,怎么最后一天儿了,这样着急。”
“你也知道我心里急,前几日不是不急,是已经麻木了,现在快到了,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绍汋懒懒地斜倚在靠背上,揉了揉还惺忪的睡眼。
宗圳无奈地摇摇头,掀开帘子抬头看了看天,半阴半晴的,带了些阴天的味道。于是披上大氅边起身要下马车,边说道:“行,看上去天也要不好了,是该快一点,只不过越快越颠簸,你且忍着别炸了毛。”
绍汋自然知道宗圳是在调侃她,伸手将他往车外推了一下:“我何时炸毛了,这些日子赶路,我骨头都散架了。你快点罢,顺便让平绿儿端盆水儿过来,我还没洗漱呢。”
终于紧赶慢赶,他们在天黑之前到了大洛州,刚下了马车,便起了北风,鼓荡呼啸地吹了半夜。
因为到大洛州的时候太晚了,又赶了许久的路,一行人无论主子丫鬟还是侍卫都十分疲倦,于是宗圳便让人先歇着去睡觉,等明日缓过劲来再收拾。
这次回上京,宗圳发觉自己对于上京,似乎没有任何的归属感。而千里迢迢回到大洛州,离得近一分,心中的安心便多一分。
他对大洛州众将与父亲说的话字字真心,自从兄长逝世,在边关山月与漫天的黄沙面前,上京的风花雪月显得十分苍白,就像美丽虚假的泡沫,一触即破。这些年来,他的心中也满是遗憾与难过,如今恰逢边北再起硝烟,他终于有机会效仿兄长,投笔从戎。
“小侯爷慢着。”他刚刚准备回府,恰在这时李锋袁滔走过来了:“早就听闻你今日回来,兄弟们备了水酒,就等你了,以消长夜。”
宗圳知道拒绝不来,只好随了他们走,边走边笑道:“你们可是好兴致,我刚刚回来还要被你们抓去了。
“得了吧你,咱早就听说了,这回公主随着你一起来的,怕是温香软玉在怀,才急着回屋,没功夫理会咱们哥几个吧。”袁滔说完哈哈大笑,这些将军总是在军营中和一群老爷们待在一起,说起话来自然是荤素不忌口的。
宗圳低骂:“少嘴上没门别放胡说八道的屁,一会喝酒的时候,让你们喝不了兜着走。”
“咱家还能怕了你不成。”一边说着,众人进了屋,陈其磊早已准备了丰盛的筵席,看着袁滔他们把人带来了,笑道:“快都进来,烫酒烫酒,都随意吃酒,今日看谁先倒下。”
待都落了座,宗圳举起酒杯,朗声说道:“听闻弟兄们今日打了胜仗,我先敬大家一杯,都辛苦了。”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众人也纷纷举起酒杯敬酒,筵席刚刚开始,宗圳便已经饮了十余杯酒,脸上已经开始挂了些潮红。
“小侯爷,我李锋敬你一杯,也给你道个歉,你刚刚来大洛州的时候,我一时糊涂把你当眼中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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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不少错事儿,给你不少绊子。如今想来真是后悔,只是事儿都已经做了,后悔也没用。这小半年,那群羯人来的次数也不少,每次听了你的话,仗打得都松快点,没那么艰难。以后咱们都是异姓兄弟,一起镇在这边北,有什么需要的,您就直说就行,别跟咱客气。”
李锋喝的有些飘,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有力气,几个月来,他对宗圳已是心服口服,早就没了偏见。借着这个机会和酒劲,把话都说出来,心里也松快不少。
宗圳听着也热血沸腾了起来,他笑道:“在座各位都比我年长几岁,我也酒不跟大家来虚的了。在下兄长就战死在这边北,将士战死在沙场之上,天经地义无话可说。可是对在下来说,却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这些年来,我在上京中,也看透了人事的纷纷扰扰,宦海沉浮,对那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见惯不惯。”
“更有甚之,自己险些也变成了那样的人,利欲熏心而不能自拔。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来了这大洛州,才感觉自己本已经冷了血也能沸腾起来,人像是又重活了一世。我借大家一杯酒,感谢大家的照顾,也感谢大家的付出,愿咱们早成大业,早日将那群羯人赶出我大元的地界。”
说完,宗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烛光映在他兴奋得泛着红光的脸上,显得越发的英俊神武,在场的所有人听着这些话也都满腔热血澎湃。
袁滔也站起来盎然说道:“小侯爷说的,也正是在下想的,早日将羯人打走,还边北一个安稳。”
不知谁提了句,汝宁公主也来了大洛州,众人立时起哄,都说:“咱们大家伙什么时候能喝上小侯爷的喜酒。”袁滔和李锋也起身哄然叫闹,众人齐声喝彩,整个筵席热闹非凡。
宗圳夜里喝酒一杯接着一杯的,他虽然酒量极好,但是喝多了,还是会醉人。回来府里,因为喝多了酒,进门时,脚下踉跄了一下。正想回屋,看着绍汋屋里的灯竟是亮着的,就走了过去。
绍汋刚一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宗圳满面红光,舌头也有些大了起来,满是醉态。刚想着找人把他送回屋,只觉得宗圳悄悄地捏了下她扶在门上的手。绍汋一怔,抬头看他,见他笑嘻嘻地低声说:“我虽喝了不少,但是脑子还是清醒的,你干嘛要赶我走。”
喝醉了的宗圳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话里话外有些撒娇的意思,倒是平日里没见过的模样。绍汋抱起双手,顺势往旁边一靠,问道:“刚刚回来头个晚上,人生地不熟的,你就让我做了冷板凳,侯爷可真是到了自己的地界,会欺负人。”
宗圳虽脚上重一脚轻一脚的,但是神志的确是清明的,他看着绍汋笑嘻嘻地仰头看他,眼睛闪闪发亮,嘴唇湿漉漉的红润,于是低头鼻尖相碰,慢慢地细细描画她的唇线。
一瞬间,绍汋感觉酒气好似被传了过来,她也有些上头。
静谧的空间里没有烛光,只剩微弱的温柔的月色,还有那隐约的唇齿交吮的声音。二人皆面红心跳,呼吸也渐渐急促,吻也渐渐加深,似乎怎么都不够。
23. 第23章
“小主起来了吗?”第二日一早,平绿儿在外面唤着绍汋。
昨日她们主仆三人刚刚到了这里,稍微一收拾便睡下了,天虽是黑着的,但时候是极早的。所以今日一大早,她和双红便起来了,绕着大洛州宗府的这个小院里,四处逛了逛。然后才准备了早膳,没成想殿下还没有睡起来。
“嗯,马上。”绍汋随意地答应了一声,转头向窗外望去。路上的时候大多是阴雪天,没见着几次太阳。可今日刚刚到了大洛州,天儿却晴了。
她刚睁开了眼睛,落入眼帘的便是正睡在自己边上的宗圳。虽然在赶路的时候,夜晚也总是在一个马车休息,可如今实实在在地躺到了一张床上,绍汋还是半响才回过了神。想起了昨天他半夜回来,还有他闭着眼睛吻她的样子,比平日里少了几分纨绔,几分凌厉,眉宇间染上了淡淡的欲念。
而后二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些话,不知不觉两个人都睡着了。绍汋觉得身上有一些沉,往下瞧了一眼只见宗圳的手搭在了她的腰上,腿也压在了她的小腿上她微微动了一下,都已经麻木了。刚想把他推开,便见他也睁开了眼睛,头微微偏过来一点,黑眸幽暗,没说话安静地看着自己。
“你看我作甚,还不快把你的腿挪开。”绍汋脸色微红,还是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朝阳的光线透过窗子的缝隙钻了进来,把帷幔照亮。待到她小腿活络过来,就起身下床出了屋子,抬头望了望天上,云彩也一改往日压城城欲摧的驾驶,变得慢慢漂浮在空中,晨曦也从它的边际到了中心透出来霞彩,红了一片。
没一会,宗圳也收拾好跟上来嘱咐道:“这段时日羯人不安分,我可能没功夫帮你打理,有事你找宗卫就行,等我忙完这一阵,带你在城里好好逛逛。”
正准备离去,就想起来了答应绍汋去固牙山的事,于是说道:“这几日我看看寻个天好的日子,就带你去固牙山,平绿儿双红不用跟着,咱们两个人去就行。”刚说完就匆匆而去。
绍汋刚哦了一声,就看宗圳已经快步走出了门口,于是生着闷气进屋去吃了早饭。看着平绿儿双红一刻都不得闲的忙来忙去收拾从上京带来的行李,想要帮忙,但完全插不进去手。她的生活起居,平绿儿比自己都了解,完全没有不清楚的习惯,所以根本无需她在一旁,动手了也是捣乱。
接下来的这一大天,绍汋都感到十分无趣,乏味。于是她慵懒地趴在窗子上,有些害怕在这个全是旷野,尽是荒漠的地方,如果宗圳一直这样忙忙碌碌,那她日后可当真是孤孤单单。就像望夫石一样,需得日日守着门等着他。想想就觉得有点可怕,她得认真琢磨一下,寻个事干。
正愣着神,一阵敲门声打断了绍汋的胡思乱想,平绿儿去把门打开,只见进来了一位女子,落落大方,明眉善目。一时间主仆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了去。看出绍汋疑惑的眼睛,于是她开口说道:“小女江晚,参见公主。”
绍汋想起宗圳二伯一家几年之前搬到了大洛州,所以她们这次过来,也是住在宗府,只不过是住在另外一个院子里。江晚,这应当就是宗二老爷家的女儿了。
于是一边想着一边扶起江晚:“快起来,如今我们不在上京,我还住在你家里,搞这些虚礼作甚。你是宗圳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咱们互相在这大洛州照应着,就别搞着那些有的没得了。”
江晚在绍汋房中停留了大半天时间,二人说了会话。绍汋得知现如今大洛州这宗府的西边住了宗二老爷一家,宗二老爷除了江晚外还有一个小儿子宗浩。自打宗圳来了,东边就只有宗圳一人住在这。
头天晚上,宗圳就自然而然地让平绿儿双红把行李搬到了这个屋里,今早起来发现这儿原是他的屋子,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他着急忙慌地走了。
“嫂嫂,在想什么呢?”江晚看到绍汋愣了好一会神便轻轻推了下她。
绍汋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心底暗暗起了丝淡淡的喜意,看了下外头的天,估摸着要到晚膳时间了,拉过江晚的手到:“天看着要黑了,妹妹回去再准备吃食也麻烦,你哥估摸着也不能回来吃了,你留下来咱俩一道用饭,好好说会儿话。”
江晚推辞道:“嫂嫂还是不用了罢,我就是想着你刚刚到这,我来和你打个招呼。这段时间你和二哥赶路肯定也十分疲惫,我怎么好意思再叨扰你。”
江晚走后,绍汋透过窗子看到了宗圳的那个通房丫头,心气立时不顺了起来。虽是到了饭点,但却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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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觉得饿,什么都不想吃,随意地吃了几口就把筷子放下了。就让平绿儿将餐食收走,准备准备就睡下了。
“小主,不等等小侯爷吗?”平绿儿听了绍汋这样早就要歇着,忍不住开口问了下。
“等他作甚,从来了这大洛州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往后的日子还多着呢,也不差这一日了。”
宗圳一进到屋里,就见绍汋歪倒在软榻上,面前摆了本书,但视线却好似没有落在书上,手指在踏上的小几上无意识地敲着,一下又一下。他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了过去,也敲了下小桌。
听到动静,绍汋抬头看,见是宗圳就皱了皱眉头,暗想看了晦气,刚要转过头去,却听见他柔声说:“刚刚在门口看着平绿儿,听说你今日晚膳没吃几口,要不要再吃点。”
绍汋刚想着拒绝,又听见他凑近低声说:“我今日在府衙忙了一天,连口水都没捞着喝,本觉得没什么,现下到真是饿了。就让平绿儿拿来,我吃点,你陪陪我,顺道也吃两口。”
宗圳也坐在小榻一侧,一手同样倚靠小几,火光摇曳,忽明忽暗,二人谁都没有再言语。
“小侯爷没有饭吃,没有水喝,无论如何都是怪不到我头上的。凭甚要我陪你吃两口,难不成你在怪我没有等你。我要是等小侯爷回来了再用晚膳,怕是肠子也要饿断了去。”
宗圳看她无理搅三分,自说自说,忍不住摇了摇头,笑道:“听说今日江晚来了,本想着昨日刚到,这么多天你也辛苦了,等你歇歇,过两日再设宴一齐给你介绍二叔那一大家子,现在想来你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绍汋斜倚着身子讥诮笑了笑,嘴上一句话每说,手上倒是装模作样地翻了页书。
屋里烛火辉映,宗圳的视线停在绍汋身上,见她身着白色中衣,不说话时神情恬淡雅致。他心中泛起了涟漪,起身弯腰靠向了绍汋,手撑在她身旁,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问:“明日若是天晴了,咱们就去固牙山祭奠汝阳王,等回来咱们就成亲吧。”
绍汋本偏了偏身想要躲开,但听到宗圳最后的那一句话,怔在了哪里。
见绍汋没有回答,宗圳低头用鼻尖轻轻地在她的脸颊蹭,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冽的冷香。
24. 第24章
恍恍惚惚,前世的大婚的那一幕又缠绕在绍汋的脑海。绍汋还是躲了开来,她坐起身,抱住了自己的腿,将下巴隔在膝盖上。沉默了很久,终于想清楚了些。她低头垂眸道:“成亲可以,但是婚礼得一切从简,叫上你军中的好友,同二叔家一起吃个饭即可。”
宗圳眉头一挑,没想到她原来在想这个,而且没想到一向讲究的公主殿下对婚礼竟然没有丝毫要求,而且还要求简单一点,这话反倒是不像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不过大办小办,他倒是没甚在意:“依你就是。”
绍汋喝宗圳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过了好一阵儿,平绿儿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内奇怪的气氛。直到菜都摆好了,二人才对视了一眼,都若无其事地拿起来筷子。
气氛好不容易稍稍缓和了下,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绍汋本以为还是平绿儿过来加菜,没想到听到一陌生女子的声音。
“听说爷和公主回来了,这边北天寒地冻的,奴婢怕公主不习惯,特意送了火盆子过来。”
绍汋诧异地抬起头,这个丫头就是她白日里看着的那个通房,她嘴角翘了翘,觉得有点儿意思了。她顺着拿起搁在旁边的筷子,替宗圳夹了些菜到碟子里,轻声说:“平日里小侯爷总是笑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巧今日竟知晓了,小侯爷身旁也有个貌美如花的丫头,细心伺候着。瞧着天不好,还特意送个火盆子过来,竟比平绿儿有眼力见,把她也比下去了。”
这丫头看上去倒也是个好的,模样不错,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可绍汋自幼便是在女人堆里长大,这样的事她在后宫可是见多了,难不成今日还能被个臭丫头挤兑了。
只见这位丫头听了绍汋这话,看了一眼宗圳,看他丝毫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有看了看绍汋,也底气十足看着她。于是她轻轻蹙了蹙眉,一副欲语泪先流的委屈表现地淋漓尽致。
没多会,她还没胡思乱想完,便见小侯爷开话了:“你先下去吧,以后这边没吩咐,你也不用特意过来。”
人类啊最擅长的得寸进尺,绍汋更是如此,她心中把宗圳和这个丫头的情况摸了一下,无非就是一个小通房罢了,成不了是那么气候,见她退了出去。绍汋才转头看了宗圳一眼:“小侯爷自然是有人关心吃没吃饭,穿没穿暖的,也亏得没有等你,不然爷是有人关心吃了饭了,我空空等你饿了肚子。”
宗圳也没自讨没趣去,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说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先准备准备睡觉吧。”
“小侯爷今夜歇在哪里?大抵不是在我这屋里,但是你也别歇在那些姐姐妹妹屋里,我可不想门还没进,面子到丢了一块。”绍汋觉得无趣,径直下了地,回头给宗圳下了逐客令。
倒是没想到绍汋这样伶牙俐齿,宗圳也知道她是在生气,想了下,道:“也行,那我先去旁的屋。”说罢,站起身来就要走,到了门口好似想起什么似的,“今晚早点睡,好好歇着,明日多穿点,去固牙山的路上天更加寒凉。”
然后宗圳便头也不会地就出了门去,绍汋看着他的背景,怔了片刻,恍然觉得自己现在又多了些寂寥与伤感,知道自己又在伤春悲秋了,便自嘲的笑了一下。
绍汋始终没有办法入睡,没想到到这儿的第二天,心中就生出了些许寂寥。
她起身看着窗外的白雪,心中的黑夜更加寒冷。
次日尚未天亮,绍汋就被叫醒出发了,走到府门口时,见宗圳早就准备好了,在那候着见到绍汋后轻笑了起来。
绍汋莫名其妙,问道:“你为何看着我平白无故的笑?”
宗圳边瞧着她边笑道:“也没有什么,大约是这清晨寒霜的,看到殿下的鼻子冻红了,再往上看竟还有这样大的一个黑眼圈。”
“你!”绍汋失语,怒气冲冲地便要绕过宗圳上马车去。平绿儿双红也在一旁忍不住掩嘴窃笑。
绍汋左瞧右瞧,看马车还没有过来,问道:“马车怎还没来,不是说要早些出发吗?我们都到了,马车还没到,小侯爷真是做的好准备。”
“谁说要坐马车的?”
“那要如何?”
“去固牙山路上颠簸崎岖,道路也很狭隘,马车不方便。平绿儿双红留在府内,咱俩骑马去。”宗圳解释道。
“可是我不会骑马啊。”绍汋瞪大了双眼,张嘴结舌。
宗圳说着自顾自地纵身上了马,看绍汋还在怔着没有回答,便弯腰下去,伸手揽住了她,宗圳一个用劲,往上一抱,轻轻松松地让她坐在自己身前的马背上。
“别害怕,信我就是了。”或许是感觉到了绍汋身上的僵硬,宗圳靠近了些她,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绍汋自幼出行皆是马车,虽说宫中女子会有专门的师傅教授骑马功夫,可自从她头回上马就被甩了下来,就也没再学过。先帝又是一直惯着她,也就没说什么,随着她的性子来。
她坐在马上,微微又向身后靠了靠,想避开深冬清晨刮脸的风。时值深冬,天清气寒,边北本就干燥,沿途许多枯树。
绍汋听着马蹄踏着雪土得得的声音,从宗圳的怀中探出头来,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把昨日浑浊的心事暂且先放在一边,然后朝着宗圳问道:“我们要走多久才到?”
“得大半天的功夫,你且忍着些,我快点骑,早些时候到那,你也少受点罪。”
“嗯。”
行了不一会,天下就下起了飘雪,今天果然不是想象之中的好天气,她回头瞧了一下宗圳,细细的飘雪沾在他的发丝上,眉毛上。像一个白发老头,她想着他们日久天长的待在一起,慢慢变得衰老,心也就软了下来。
绍汋前世今生加起来坐过无数次马车,但是坐在马上正了八经地赶路却是生平头一遭。宗圳的马从前就听他与宗卫闲聊时说过,叫黑影。赶路时有一次她在车里闲着没趣,便下了马车看宗圳他们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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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黑影如其名跑起来就行影子一样在她面前一跃而过。
如今实打实地坐在上面被载着跑,感觉自是十分不同,起先看边上的风景一闪而过尚且还觉有趣。等出了城,马被宗圳放开了缰绳,加起了速,绍汋心里暗暗叫苦。
因怕说出来丢了面子,就没说出来,沉闷地靠在宗圳身上,自己裹紧了裘披风。天光渐渐大亮,沿途的景致大抵都是差不多的,她便也不再觉得新鲜,左顾右盼。只目光直直地盯着远方发怔...
宗圳低头看她脸色泛白,头缩在披风里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显得十分憔悴。
“这才算是刚刚上路,和后头比起来,这段路还算是平稳的。”
“我已经感觉五脏六腑都要颠倒出来了。”绍汋刚一开口就感觉寒风呼呼地往她嘴里灌。
宗圳不常看到这样吃瘪的绍汋,今日一见,比昨日伶牙俐齿的样子倒是可爱不少,于是迎着风朗声大笑。
绍汋听着动静,回头瞧他,心中有气,却是不想说话,怕又被灌了一肚子寒风,就只气鼓鼓地瞪他。
宗圳瞧见了,继续放着黑影一路向前,肆意跑着。然后靠近她耳边说道:“现在四周都是荒漠,四面开阔,风来的又快又急。你离我挨的近些,避开点风,舒服一点也是好的。”
绍汋听话地往宗圳怀里挪了挪,后背贴着他厚实的胸膛。宗圳感觉到后,一手箍住了她的腰,另一手扯着缰绳继续向前疾驰而去。
周围十分安静,只有风裹着雪粒吹过耳边,绍汋慢慢感受着雪落下的声音,眼睛朝着远方看去。
这边北的风光与上京大不相同,目光所及之处,草木不生,只有荒山,戈壁和凛冽的冬天味道,雪将原本的路藏了起来,只剩白茫茫一片。
“这不会迷路吗。”绍汋转身兴致勃勃地宗圳喊道。
宗圳俯身低头看向绍汋,因四下一片银白,她漆黑的瞳仁更显得发亮,像藏着整片星空般灿烂,静寂汹涌。
宗圳心头一动,在她额头亲了亲,轻声道:“不会,走过几次已经熟门熟路了。说话时用手掩着点嘴,莫要吃了沙子。”
绍汋眼睛亮了亮,和宗圳对视一眼之后,急忙转过头。脸红得发烫,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才缓了一缓。
宗圳看她的样子,不禁失笑,无论何时,这位公主殿下的脸皮总是薄得很,于是箍住她的手臂又紧了一些。
天上虽然出发时飘了点小雪,但是走了不知多久,已经渐渐放晴了。太阳冒出头就不像刚出发时那样冷,她裹着披风缩在宗圳怀里十分温暖。再加上昨夜半宿没有睡着,今日起得又早,景儿看多了也无聊,便不自觉昏昏欲睡。
等宗圳将她叫醒时,她转头看到东方的天空出现了一片血红的朝霞。边北荒漠一望无际没有遮拦,红日从地平线滚滚而出,日光就这样散开、漫延。
绍汋眼睛闪着十分的惊喜,好像荒野也因着这朝霞变得十分柔软。
25. 第25章
天大亮后不久,绍汋发现不远处有四五处土屋,茫茫白雪中,还有十几棵枯树伫立。她这一路看多了荒凉戈壁,忽然看到这一幕,精神十分愉悦。
“那几间屋子是个驿站,专门供去固牙山的行人歇脚用的,咱们过去歇息会,垫下肚子。”宗圳一边说着,一边跳下马去,再转身双手抱住绍汋将她抱了下来。
绍汋头回骑马,坐久了,两天腿都是酸酸麻麻的,一落地根本站不稳,踉跄一下就往旁边倒去。
“这样不中用?”宗圳挑眉笑道,手上倒是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了。
绍汋在他调侃的目光里稳了稳身子,将嘴一瘪,嗤之以鼻:“我从不骑马,赶了一早上的路,如今还能这样有精气神,已是十分不易了。”
“你倒是脑筋转得快,也好意思说。”宗圳半扬着调侃的语调:“好好好,咱们吃点东西,公主殿下劳累了一早,也是辛苦了。”
宗圳把绍汋说得微微脸红,嘴上却硬:“你我二人都在马上,马儿在跑,凭甚说我没有用了气力。”
“那多吃一点,过不久就真得用大力气了。”宗圳寻了绍汋藏在裘披风下的手,牵着往屋里进了去。
试了试她手的冷热,还是暖的。
绍汋进屋喝了大半碗粥之后,总算感觉有了点力气。刚刚嘴上虽不服,但浑身上下不仅又酸又麻,还饿的半步路走不动。
等她磨磨蹭蹭又吃了些点心出门,看到宗圳已经准备出发了。她上前走了两步,伸手等宗圳拽她到马上去。没想到他直接弯腰搂住了她的腰,抱到马上,十分自然的将她圈到了怀里。
因为离得近了,又有风吹过,绍汋只觉得宗圳身上那股清冽的气味又被风吹到鼻尖。绍汋的脸阵阵发热,嘴上倒是不饶人的:“看来小侯爷还挺会照顾人的,没有带人骑马吧。”
“公主殿下也怪会享受的,倾心照顾的男子自然不少吧。”宗圳学着绍汋的语气回道。
“那是自然,所以你有了照顾本殿下的机会,且珍惜着才对。”绍汋抬着头,得意洋洋。
宗圳嗤笑出声,“你倒是有一张好嘴,占了便宜又占了理儿,我看你不是平绿儿双红主子,你是理儿她主子。”
听了这话,绍汋自己也笑了,雪白的脸上填了一丝红晕。
接下来二人一路疾驰行到一处陡坡,宗圳翻身下马,还没等绍汋开口,就扣紧了她的腰直接将人抱了下来。绍汋站在一旁,看他将马的缰绳系到了树上。
绍汋往不远处搭眼一瞧,果然见固牙山门隐隐约约地立在茫茫雪海中。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宗圳就解释道:“固牙山上山的路是个陡坡,越往上越抖,若是骑马,需得抱着马脖子才可前进,十分危险。剩余的路需得步行了,不过上了这个陡坡就到了你父亲的墓地。”
“那咱们就走吧,还在这等着作甚。”说着绍汋就信步向着山门行去。
行了大约一里,大风横吹,迎面袭在她的身上,即使她身上披着厚裘披风也觉得冷气沁骨,越向上去,越觉得风力狠戾。
绍汋回头看了看身后,看到自己悬在空中,心脏在狂跳,脚软腿软,险些跌倒。这时宗圳将两只手都搭在她的后背上,绍汋只感觉有力量再托举着她。
下意识地又想回头,就听身后传来宗圳的叮嘱:“不要回头看,往前走。”
绍汋敛气凝神,定了定心神,稳了下身子,继续向上爬去。
慢慢向上,一片湖水在山上的迷蒙大雾中若隐若现。继续往上走,走近了去,只见湖面明净,在一旁白皑皑的雪光与天光的映射下,充满了光明和倒影。
宗圳拍了一下她的肩头,手指向一旁,绍汋看去,只见一堆石子堆成了一个小丘,一旁屹立着一块大石,大石上并未刻字。
但是绍汋知道,这就是父亲的墓地了。她沉默许久,再抬起头来时,双眼都浸在了咸咸涩涩的泪水之中。
绍汋默默的走过去,跪在大石前,仿佛灵魂出窍,悬在空中。她幼时父亲就已战死,她也被接到了上京,所以她对父亲的记忆并没有多少。但是自小到大,不断地从他人嘴中听到了无数次父亲。她用无数张碎片拼成了无数个父亲,最终拼成了心中的他。
等她缓过神来转头瞧去,只见宗圳也无声地跪在地上,跪在她的身旁,对着汝阳王叩头。
随后拉过她的手:“岳父大人,小婿宗圳,带着您的女儿绍汋,来您的墓前祭拜您。如今绍汋一切都好,宗圳以性命担保,日后必定将竭尽全力互她平安喜乐,希望您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
绍汋眼中的泪水终于跌落下来,宗圳转头定定地看了一眼绍汋,看到她用袖口抹了一下眼角处,眼中闪着泪光。于是他站起走到一旁,将时间留给绍汋自己。
他在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她,神情专注,目光柔和而坚定。
在父亲的墓前绍汋心下暗暗定了决心。
逝去的已然去了,重来的已然开始,不去窥探命运的安排,允许疼痛也允许甜蜜,允许流去也允许流回。
可是话啊往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天气愈发晴了起来,光线也愈发充足,绍汋通透的心仿佛也有了光线爬进。
她转头看向了宗圳喊道:“我冷。”
宗圳走上前来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怀中,嘴唇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有时候有些话不必多说,言语总是苍白无力的。
宗圳的亲吻密密地落在绍汋的眉眼之上,最后吻上了她的唇。
夜幕下垂,黄昏迫近,宗圳估摸了一下时辰:“今日可能有些晚了,往回赶路怕是不安全,不如找地歇脚,明日再继续向回走。”
绍汋深吸了一口干燥又冷冽的空气,来边北时虽常常露宿野外,但向来都是在马车中过夜,如果这荒郊野外的,可要怎么歇脚。
看绍汋神情怪异地盯着自己,却一语不发,略微不安的样子,宗圳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可以去来时路过的驿站对付一晚,等次日天明再往回走。”
听到这绍汋才算是舒了一口气:“那咱们快走吧,省的关门。”说着便快步往山下走去,或许是一回生二回熟,丝毫没有上山时的狼狈。
因着已经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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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不回大洛州,所以时间显得宽裕了些,宗圳不紧不慢的骑着马,还有空闲缕了几下绍汋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
待到了地方,天空被墨色笼罩,驿站早已闭门打烊。
“打烊了...都怪你悠哉悠哉。”绍汋双手拔着窗子,向里望去,黑漆漆一片,连半个人都没有。
回头刚想继续抱怨两句,就见宗圳轻车熟路的打开了屋门:“你先进屋歇歇脚,我去寻些吃的过来。”
寒风透过墙缝吹来,绍汋缩了缩身子,觉得还是很冷,便穿好衣服出门溜达了几圈,想着动一动,应该能暖和一点。
黑夜,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漆黑,只有月亮星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看着天上那银色的圆盘,苍白而静谧,绍汋伸出手来,似乎想要触及到那份完整。在月亮的四周是密密麻麻的繁星,它们仿佛在天空中打结,结成一张星网将她笼罩。
绍汋虽不是头回见着这样美丽的星空,但每次都会被惊喜到。她不禁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片刻过去,只觉得自己被阴影笼罩,随即见着宗圳回来站在她身边,绍汋忽然觉得心中十分踏实。
绍汋轻声说道:“我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对我好。”
宗圳伸手拥过她,俯下的头帖在她的发丝上,轻声“嗯”了一声,一直到很多年后,宗圳总能想起这天夜里,绍汋眼中流露出的不安与暗藏的悲伤。
这一天,在巨大的寒冷中,在无边无际的雪原中,绍汋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看着它从一点一点的小火苗,变成了足够与寒冷来抗衡的安宁。
二人回到屋里并肩坐在了榻上。宗圳有些庆幸自己会上京还算及时,接了绍汋回到边北,还能同她一起靠在这荒漠的驿站中。
“你为什么回上京后会救我,是因为我主动找了你吗,如若新帝没有召你回来,或者我没有在城门口等你,是不是以咱俩的交情,你也不会主动去寻我。”绍汋平日里堵在心中的话,今夜追问个仔细。
“我只庆幸带了你回来。”宗圳说完见绍汋的身子动了一下,侧过头来。
“因为我长的好生漂亮吗。”绍汋眼睛笑弯成月牙睨向了他。
宗圳迎上了绍汋的目光:“好生漂亮的女子倒是不少,要是都带到大洛州来,怕是宗府的房间都要满了。”
绍汋哼了声道:“府里不就有一个吗。”
见绍汋瘪着嘴的样子,宗圳想起了她一直介意府中的那个丫鬟。他虽并不热衷于房中之事,但也并未想着憋屈着自己,于是屋子里当时被安排了个知根知底的通房他也没拦着。
他拍了拍绍汋的头顶,凑近了嗅了嗅,才说道:“方才我闻着有好大的醋味啊,公主可曾闻到?”
绍汋瞪着眼睛迎了上去:“那怎么了。”她一想起那个通房就心塞,还不能问一下吗。
见绍汋眼睛瞪地圆溜的样子,宗圳无缘故的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便说道:“待回去了,把她遣了就是。”
绍汋一瞬间定在那里,没曾想惦记了好一段时日的心事,竟这么容易就解决了:“明明你在路上还不愿意...”
26. 第26章
宗圳想起在锅子店的那夜,拉起绍汋的手,说道:“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能那段时日,还没接受自己要娶妻的事情,不想让人拴着吧。”
“自作多情,那你如今怎又松了口。”绍汋继续追问。
见绍汋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宗圳将绍汋拢到怀中,感受着怀中的女子体温,柔软的不像话,便低了头,堵住了她的嘴巴。
当绍汋气喘吁吁地推开他时,他才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想让你开心,讨好一下公主殿下。”
-
二人第二日中午头回到了大洛州城内,绍汋随便对付了两口,就躲进被窝歇着了。午觉还没睡醒,就听见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便揉着眼喊平绿儿问道:“外头怎么这样吵闹?”
平绿儿见绍汋醒了,便边给她打洗脸水边回道:“宗二老爷一家听说您回来了,在外面候着,等着见您呢。”
“又要应付这场面了。”绍汋打了个哈欠,之前在京中就有听闻宗二老爷宗浩一老一小都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人物。仗着边北离着上京天高皇帝远,所以整日做着没脸面又破家败业的营生,活生生两个二世子,想到一会要见这号人物,就更提不起精神来了。
平绿儿端水走至床前,见绍汋还是没有精神起来,便道:“小主净面了,该见的总是躲不过的。”
绍汋任命地一歪头,拿起了盆里的脸帕,慢慢洗起脸来,间隙中问道:“你方才在外头瞧着那几人怎样?”
“主子们的事,奴婢可不敢多嘴,只不过其他人瞧着总归是不如江晚姑娘面善罢了。而且只三人过来,一家三口倒是起来融融的,就缺了江晚姑娘。”平绿儿想了一会,才答道。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绍汋收拾妥当了,就去了前厅。
宗浩正等得百无聊赖之际,眼见着从后面出来了一位仙女下凡似的姑娘,一时间竟愣在了哪里,还是旁边的一个中年女子在他身旁暗暗掐了下他的腰,才反应过来。
绍汋抬眼儿瞥了一下,这应该就是周姨娘了,来大洛州的这段日子,双红把这边北的宗府里的人大大小小都打听的差不多,知道了宗浩并不是嫡子,是姨娘所生。
宗二老爷的正妻生下江晚后不久就早早离世了。因周姨娘出身不好,一直抬不了位,所幸宗二老爷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也就没有找旁的人。周姨娘在宗府也算是如鱼得水,把宗浩惯的不成样子。
上梁不正下梁歪,可宗圳偏又半点心思没用在这内宅,江晚受到委屈可想而知。于是绍汋瞧着眼前的三人,越发的不爽利了。
“参见公主。”行完礼他们三人站在厅中间,等着绍汋招呼他们,本以为只是走个形式意思一下,但没想到,面前的这位公主就只是自顾自的坐在那边品着茶水,好似把他们忘了似的。
没有得到允许他们又不能擅自入座,只好干站着,等了好一会儿,腿脚都已开始微微泛麻了。
“快入座罢,都是一家人,何必讲究这虚礼。”绍汋好似半点没察觉刚刚的尴尬,只装作什么事儿没有,招呼着他们起来,一边还看向平绿儿:“怎么还不上茶,规矩都哪儿去了。”
宗二老爷恭敬地将腰一哈让道:“公主这是哪里话,姑娘一早就已经给我们送来了茶水小点。”
绍汋耐着性子又招呼了一会子他们,才终于算是正式和宗二老爷一家见过面了。
从固牙山回来的日子里除去见了一些宗府里大大小小的主事的,管事的丫头婆子,其他时候大多是无所事事的。
绍汋便经常请江晚来这里,她对江晚没有缘由地有着一见如故的亲切和温暖,二人越聊越投机,日日一起看书、下棋、作画。
次数多了,有时江晚白日里不等绍汋叫平绿儿过去请,就自个儿过来了。有事情干了,时间消磨起来也快得很,没多久就到了宗圳绍汋大喜的日子。
因绍汋不想办婚礼,也就免去了很多各种各样纷繁冗长的仪式,但日子宗圳还是寻人细细选了一个吉祥日子。
-
一个冬天的夜晚,大洛州灯火明亮,时辰已经不早了,绍汋听着门外传来的笙歌声和人们的欢声笑语。即使知道前一世的事情今晚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发生了,但绍汋依然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
平绿儿走进来吃吃地笑:“到真是头一回见着小主这样紧张。”
平绿儿双红只当是绍汋头回出嫁,紧张些也是正常地,于是边替她梳妆边打趣她。
绍汋转头看了她们一眼,压下心中不安的思绪,抿着嘴笑了一下:“真是没大没小的臭丫头,双红你快管管她,不然我看平绿儿要反了天。”
三人打趣着,绍汋的心也慢慢安静了下来。她披着一头及腰的乌亮青丝,穿着特意准备的大红中衣,让平绿儿拿着木梳和蜜油挽着发簪。
绍汋望着镜中的女子,与前世大抵是相同着,如今她想到前世的生与死,终于能无波无浪了。这冗长的一生,竟还能再与宗圳逢见,相知相伴,绍汋心下欣喜哽咽。
平静了心绪,绍汋站定,眼眶微微发热,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就向外厅走去。刚到门口,就见宗圳也穿着一身红衣,端正立于门前。
二人就这样,四目相对,许久,绍汋见他朝向自己伸出手来,耐心地等待自己的回应。前世蒙着盖头只是让他签了过去,这一次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宗圳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匀停,生的如同的他的相貌一般好。
宗圳见她发着愣不动弹,失笑打趣道:“殿下怎么不伸手,难不成还希望有他人来搀。”
绍汋红了脸颊将自己的手放入宗圳的手中:“尽是胡说八道。”
宗圳捏了捏她的手心,湿漉漉的,足以见其紧张。他收拢了手指,紧紧握住,领着她进入到了厅中。
绍汋跟在身后嘴角微微扬了一下,这一世出嫁比起前世,简陋了许多,但是心中的憧憬与幸福却一点儿都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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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府今日在厅中大摆筵席,喜堂内早已坐满了人,尽是宗圳来到这里所结识的军中将领,塞外风情本就豪放,再加上都是在军中的男儿无人拘着,哄然叫闹,席间推杯换盏,配合上铜鼓银锣笙歌齐鸣,好不热闹。
绍汋虽会喝酒,但边塞的酒比起上京烈的厉害,所以几轮下来,就已脚步发飘,双腮粉酡。趁着还没完全醉倒,就赶紧让平绿儿扶着回屋了。
宗圳平日里同将士们喝酒基本都是点到为止,很少醉倒。如今他们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自然不肯放人,一群人抓住了他酒轮番灌酒。
随着酒愈喝愈多,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屋,但是前来敬酒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根本别想着走开,最后只得洋装喝醉。众人见他醉的厉害,说话也含糊不清,又强行灌了几杯,才让宗卫搀扶着他回了屋。
本来脚步踉跄的宗圳出屋拐了弯就让宗卫把他放开了,方才半合的眼睛睁开,一片清明静澈:“你也快回去歇着吧,今日应是把你也累坏了。”
而后健步如飞地向房间走去,独留宗卫留在原地目瞪口呆。
夜风吹过,宗圳一边走,一边看着星星点点的烛火,更加清醒了几分。
绍汋回屋后待了许久都不见宗圳回来,只觉得肚子咕噜噜的饿着,胡乱躺在床上打算歇息一会。
“我的好小主,您怎得躺下来了,小侯爷还没回来,您头发就先乱了套,使不得使不得。”平绿儿刚一进门就大惊小怪地叫道。
“那么大声作甚。”双红转头瞪了一眼平绿儿,随即说道:“小主饿了吧,早就让小厨房备好了粥,看外面那样,侯爷估摸着得好一大阵才能回来,您先垫点肚子。”
绍汋刚喝了一半的粥,便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平绿儿双红都还候在外头,见着宗圳来了,还没来得及进去说声,宗圳就将屋门推开了进了里面。
宗圳刚一开门就见绍汋在床上正劲危坐,看着她再看看身旁小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小半碗粥,不由得笑了一下。红烛灯火的映照下,绍汋脸色红润,因吃了酒,口角眼梢流露出无限娇媚,姿态极为艳丽。
平日见她时而打趣娇羞,时而优雅秀丽,但像这样艳丽妩媚,倒是头一回。
绍汋一抬眼就正对上了宗圳带笑的眼睛,星眸璀璨,笑意也从绍汋的眼中流出,二人刚对视了一眼,绍汋便脸面一热,转过了头去。
“本想着怕你饿,就早些回来,倒是没想到有人已经酒足饭饱了。”
“无非就喝了小半碗粥,小侯爷才喝酒吃肉才真真是酒足饭饱。”说完便看见宗圳已经坐在桌前,就着她吃剩的那半碗粥吃了起来。
宗圳抬头看她隔着老远坐在床上瞪他,刚刚的笑意全然消失不见。他爱极了她撅嘴的小模样,走过去凑到她脸庞亲了一口,才笑道:“好吃的还在后头。”
一股酒气扑鼻而来,绍汋本没反应过来,看他笑的开怀,突然明白了些什么,脸红的要命,和煮熟的虾子一样。
27. 第27章
满月当空,地上的雪铺满大地,天上雪花在月光的照射下闪着银光,寒风吹得银光愈发闪亮。这个夜晚,因为有雪,因为有月,而有了更多的光。
在屋内,宗圳拿起托盘上的交杯酒,是一对用红绳系住的白玉小酒杯,绍汋微微侧过身,红着脸同宗圳喝了交杯酒。身体凑近时,绍汋眼睑微微抬起,看到他转向自己的那张脸,近得好似可以一根一根地数清他的眼睫毛。
绍汋闭上眼睛将杯中的冰凉的酒液一气饮尽,睁开眼睛见宗圳微微笑着。察觉到他高大的身影朝着自己压了下来,绍汋心中怦怦直跳,呼吸渐渐急促。
宗圳见她刚刚的酒劲未退,现在又饮了杯,面红若夕霞,杏眸黑得触目惊心。
而后他的视线定在了她的双唇,因抹了脂膏又吃了酒,现在水光滟滟的红润。他凝视着,眸色深得仿佛要将她拉入欲望的空洞。他慢慢低头,向她的唇压了下去。一下又一下,慢慢磨蹭地轻蹭她的唇,搅地绍汋的内心如湖水泛起阵阵涟漪。
绍汋下意识地想要攥紧手指,但是发现不知在刚刚何时,她的手已经与宗圳十指相扣。她一用力,就与他握的更紧了些。
两个人的嘴唇一旦接触,情感便缓缓地在二人之中奔流起来,就像一个接点。不知何时二人纷纷倒在榻上,榻间光线昏暗,被烛光映照在墙壁上的轮廓激荡更甚。
光辉的时刻似乎来临,墙面的人影隐隐约约,随着蜡烛余光的散尽而终止。窗外静静懒懒的群星与月亮依旧闪烁,绍汋宗圳二人进入到了一片明亮的黑暗之间。
月亮望着他,他却只看到她,在某个癫狂,朦胧,隐晦的时刻,爱滋生了。
二人周身沁着汗,绍汋那勾人翦水秋瞳,此刻再也没有气力睁开。她又困又累,更浑身酸软,连转个身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下地沐浴。
宗圳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就这么点难耐,刚刚咬我的力气可不小。”说着露出肩头她刚刚咬出的牙印,已经出了血渍。
见绍汋没有搭理他,便叫了水,抱着她去了净房。
隔日一早,绍汋在宗圳的怀中醒来,虽过了一夜,但浑身的酸痛之感仍盘旋不去,整个人如同碎泥一样。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与宗圳面对着面,她的额头正贴着他的下巴,腿也被他的大腿压着,动弹不得。让借着透进帐中的晨光,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而后默默呆了许久。
前世的伤痛就像水珠,在这一世一刻不停地在心中滴落,砸出坑坑洼洼的洞来。砸的深了,心就痛一点,砸的浅了,也是折磨。
“在想什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听见他的声音,绍汋怔怔地看他,看他自得一笑,露出整整齐齐的牙齿。
“想你好讨厌。”一想起昨晚,反反复复,她都哭的没有力气,她就心里来气,皱着眉头看着他。
话音刚落,宗圳哈哈大笑,引得绍汋又想起昨夜的荒唐,红晕满面。又瞧了眼外头高高悬挂着的日头,心下暗自感慨,幸亏如今在这大洛州,成亲的第二日无需拜见父母长辈。不然她现在这幅站不住脚的样子,非得出了洋相不可。
等宗圳起来去了府衙,绍汋赖了会儿床,就让平绿儿双红备好水,起来沐浴了。水温比平日里烫了一些,刚入水感觉不适应,等到整个人都被水彻底包裹着,她才感觉酸痛被驱赶出身体,人也清醒了些。
洗完后,平绿儿双红将衣物送来,绍汋看着身上深浅不一的红印,觉得羞赧,轻咳了几声,没眼瞧她俩的眼神。
忙活了一上午,用完了午膳,吃饱喝足,绍汋也就开始气定神闲了。与平绿儿双红学着打了会叶子戏,时间倒是飞快。
等天慢慢黑了,没见着宗圳,到见了宗卫过来知会说:“今日府衙有点事儿要处理,二哥需得晚些回来。”
绍汋自己吃了晚膳,趴在床头昏昏欲睡之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声响,她也懒得睁眼。
直到宗圳坐在榻上,伸手将她拽到了他面前,冰凉的温度才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知道他是故意的,绍汋一时无言以对,便把他的手拂开了。
“我还当是你不知道回来呢。”绍汋白他一眼,没好气道。
宗圳眉头一挑,伸手揉了揉她的脸,靠近就亲了一口,才笑嘻嘻道:“夫人真是冤枉我了,我刚处理完事情,府衙的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
才刚说完就又俯身过去,吻住了绍汋,二人气息交叠在一起,绍汋被他吻得身体向后仰,伸手推开他。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小声说道:“你...怎得一回来就做这样的事。”
宗圳见绍汋红的像虾子的脸和害羞的样子,瞧着倒是有趣,于是翻身躺在了她的身旁。绍汋是带着疲惫入睡的,到最后她脑袋已经晕乎乎的一片空白了,一丝一毫的清醒都没有。
第二日绍汋因为饥饿在宗圳怀中醒来,她没有立即起床见宗圳已经醒了,就又往他的怀中蹭了蹭,靠的近些总归是暖和一点。
绍汋自小就喜欢赖床,尤其天气凉了,便越发的赖床了起来。房间里静悄悄的,绍汋窝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便起来侧身用一只手撑着,瞧着宗圳。
“从前殿下都是偷着看,如今胆子大了,竟还明目张胆地瞧了,还说我不知羞。”宗圳也侧着身起来和绍汋对视。
对视了几秒钟,听着宗圳打趣她,绍汋心微微一跳,不禁暗恼,羞得一下子又躲进了被窝。
宗圳在外头搂着被子也笑出了声,笑声愉悦,二人又窝了起来。
屋里的吵闹声静了下来,外头的声音便更加明显,绍汋静听了一小会儿,小声说道:“外头好似下雪了。”
宗圳还在闭着眼睛醒神,自从来了大洛州,过了开头几日,他少有赖床的时候。这边不比之前在上京,大大小小的事不断,除了北羯羯人的进攻,其他事务也繁多。他又并非不自律的人,总是醒了就会起床。如今趁着成亲的空档,可以歇息几天,自然也不会浪费。
可是怀中的女子好似彻底醒了过来,在他怀中动来动去。宗圳也没了睡意,他一边眯着一边收紧了胳膊,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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汋在他怀中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也不再动弹,安静了下来,脸色一片绯红,哑着嗓子小声抱怨着:“浑身都还酸着呢。”
宗圳将头贴在她肩膀上稳了稳呼吸,就这样安静了许久,闷闷的声音从绍汋耳旁传来:“那就起床罢,今日难得空闲,我带你在城中四处转转。”
“当真?”绍汋心里十分惊喜,自打来了这里,日日闷在府里,她早就憋的不得了。
见宗圳点点头,绍汋飞快地唤平绿儿进来给她盥洗梳妆。她挑了一身暗金织水仙纹红衫绛裙,更衬得她肤色白皙,脂光如玉,又让平绿儿给她挑了一支镶珍珠的黄金凤头钗,都收拾好后,在镜子前端详了自己好一阵子,才满意地进到帐中喊宗圳起床。
因绍汋平日里几乎都是浅色衣物,少有穿着如此艳丽的时候,再加上眼角的那一抹微红,更加显得美艳绝伦。
宗圳抬眼儿看她走进来,见她如朝日初升,美如云霞锦绣斑斓,双眸透着细碎的笑意,含羞带嗔,却是风情万种。不禁抬手将她又拉了过来,凑过去轻轻啄了啄她嘴唇,这才起了身。
绍汋心情大好,朝着宗圳抿嘴一笑,就要上前去帮他更衣。
“不是浑身还酸着吗,哪里还舍得汋儿伺候更衣,为夫自己来罢。”宗圳俯身贴在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
看绍汋在那边满脸红晕,才心满意足的大大咧咧地当着她的面换上了衣服。他不比绍汋,很快就收拾妥当了。
看到宗圳穿着一身黑色绣着暗纹的冬衣,身披一暗色貂裘,绍汋眼睛亮了起来,愈发藏不住笑。早就知道他的样貌事顶好的,今日看来他的模样倒真真是极佳的。
二人牵着手来到门前,看外头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地四处飘落,无声无息。
绍汋仰头看了好一会,感受带着寒意的清新空气,刚想继续走出门去,就见宗卫急冲冲的赶来。看见二人,便知道是要一起出去了。宗卫硬着头皮走上前来:“二哥,刚刚军中来报,说是一个北羯的羯人潜入了大洛州城里,被李锋将军巡逻的时候抓到了。这会儿刚刚审完,将军说是需请侯爷过去商议一下。”
听着这话,绍汋就知道陪她出去玩的打算是泡汤了,如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李锋也不会这时让人来询宗圳。
虽是知道事出有因,可她还是不由得抿起嘴来。还没开口,果然就见宗圳转头开口说道:“那我就先去军中了,完事以后一定会尽快赶回来。你让平绿儿去叫江晚陪着你四处逛一下,她自幼在这边长大,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地方比我熟。让宗卫跟着你们,注意安全就是了。”
见绍汋还是瘪着嘴巴没有说话,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今日先让江晚陪你,日后我有时间再补上可好,就算我欠了你一次。”
“那好吧。”绍汋虽还是闷闷不乐,但也知道这事也只能这样了。
看着宗圳快步流星离去的背影,又看着地上残留的脚印,绍汋试着慢慢地将自己的脚一步一步的轻轻覆盖了上去。
28. 第28章
“小主,已经叫人去了西边院子寻江晚姑娘,咱们先上屋里等着她们吧,外头冷。”昨夜大雪下了一夜,这会儿虽说是小了不少,但是空气还是清冽寒凉的。绍汋虽然穿着裘衣,但双红还是担心她被风吹得久了受寒。
“不用,咱先往江晚那边儿走着,半路要是碰上了头,也省了功夫。”绍汋看着四下皆是白皑皑的,是上京少有的景致,便来了兴趣,神色也渐渐开朗了起来,说着便带着双红向西边院子走去了。
走了不一会,果然见着江晚正迎面向她走来。挨的近了些,绍汋发现不对劲,她凑到跟前儿试了试江晚身上穿的衣物。
江晚尚还未反应过来,便听绍汋说道:“是我叫你着急了些,怎么出来都忘记披裘衣了。你穿的虽也是棉衣,但总归是不顶用的,这天儿多冷呀。”
“嫂嫂,不碍事的。”绍汋的话江晚听着,只觉得心中暖烘烘的发热,她微笑着道:“这衣服夹棉厚着呢,再说我里头穿的也多。”
“怎可能不碍事,在屋里穿这身还好,在外头风又大还下着雪。雪落在身上,要是化了,非着了凉不可,人都得冻僵了。”说着拉起江晚便要回去换衣服。
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打量江晚和她身边的丫鬟。从前见到江晚都是在屋里,自然没有留意过她穿着什么,只当是她的披风进门时放在门口了。
如今见她身旁的丫鬟穿着更是单薄,绍汋便猜到了肯定是有其他缘故,便看向了那个小丫鬟:“你说,到底是怎得一回事?”
那丫鬟本低着头,看突然问她,也不敢多说话,只抬头瞧着江晚。
“看你家姑娘作甚,和我说,是我在问你话的。”绍汋催问。
“嫂嫂,是我在这边没有裘衣。”江晚含糊道。
“什么是在这边没有裘衣,那你在哪边有。”绍汋一听就明白了些什么,语气也缓和了些,拉着江晚快步走进屋里:“进来说,咱都别在外头傻站着。”
刚进到屋中,绍汋就让平绿儿斟了满满一杯热茶,捧给江晚,说道:“大冷的天儿,你还在外头待了那么久,快暖和暖和。”
见她脸色略微红润了些,才继续说道:“我这人懒散糊涂,加上刚刚到了这大洛州心绪杂乱,你二哥也事情繁忙,这才疏忽了你。你不用再帮他们瞒着了,只管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就可以。”绍汋佯板面孔对江晚说道。
“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只不过我打出生,母亲就离世了,于是父亲便把我送到外祖父家住着。年初外祖父去世,我回来的路上恰巧遇到了发大水,行李都泡透了,衣物自然也是都不能穿了,只是还没来得及买新的罢了。”江晚细声细气地说道。
一旁的丫鬟看不下去了,惹不住在一旁插嘴:“哪里是没来得及买,明明是姨娘打发人过来说如今花钱的地方多,姑娘不常出门,日日在府中也没有花钱的地方,扣了姑娘的月钱。姑娘日常也是用着之前攒下的一些,所以也没再有多余的银子来置办冬衣了。”
那丫鬟还想再说,却被江晚瞪了一眼才住了嘴。
绍汋边听边皱起眉头:“听他们说那些胡话,银子再紧,还能少了姑娘家的月钱。看宗浩天天那副败家子的样子,一日能花出去你一年的月钱,无非就是欺负你老实罢了。”
说着绍汋心下不忍:“如今想来,你日日来我这,我都没瞧见,倒是平白让你受了这么多日的委屈,以后有事,你只管来找我,千万别自己再硬捱着了。”
绍汋的话全都说到了江晚的心窝子里,自幼没有娘亲,姨娘对她处处刁难,父亲也是个不管事的。她眼睛有点发酸,又不愿在人前落泪,抬头微微笑道:“我心里有数儿的,听着嫂嫂这话,心里都是极暖的。”
“心里暖有什么用,身上暖才是最要紧的。”说着绍汋就让平绿儿去将自己的披风拿来,系在了江晚的身上。“我从上京带了不少披风,你披着这件,等回来了我让平绿儿再去送两件你这几日对付着,等置办了新的,再穿新的。这个小丫头的披风双红也去拿了,你瞧瞧你们俩,一个比一个穿得单薄,看着像过秋天。”
江晚摇头道:“不用了,够了够了,从嫂嫂这拿一个回去就行,我也不大出门。”
“够什么够?!”绍汋假装瞪了一眼,但态度很坚决。
江晚眼看着推辞不了,便笑而受之:“那就让嫂嫂破费了。”
接着一行人便说说笑笑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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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失礼了,大喜的日子还把你叫过来,只不过这次探到的消息你可绝对猜不到。”宗圳一到府衙就见李锋已经迎了上来。
宗圳将手一摆,说道:“你可真是让我惹了大麻烦,你看要不是什么正经消息,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挨着陈其磊坐下了。
“保证不白来,有趣的很。”李锋见人到齐了,喝了口茶,迷了眼瞧了一圈,神了神脖子,神秘地问在座各人:“想听吗?”
袁滔在一旁打趣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小侯爷扔下家里如花似玉的新娘子过来,你再不说他怕是要气地吐血了。”
李锋放下茶杯,严肃了起来:“加那提也被杀了,北羯乱了。”
短短的一句话,让房间内的三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继续往下讲。”宗圳皱眉思索起来。
“叶卜力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心腹麦尔丹策反了加那提的侄子肖开提,杀了加那提。现在的情况是麦尔丹杀肖开提没杀死,整个北羯处在一个邪门的内乱之中。”说罢,李锋环视了一圈,袁滔和陈其磊神情迷惘,还在琢磨。
“确实出人意料。”宗圳听李锋细述了北羯的局势,虽然诧异,却并没有十分震惊。
“这群羯人真的是半点儿信任不能有啊。”袁滔不禁嗟讶地叹道,“你这消息来得可靠吗。”
“那边要真是乱了起来,边境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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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得过来不少羯人。李锋,你带一队人出去,看看还能不能再抓几个回来,咱们再仔细审审。”宗圳开了口,目光望向了窗外的远方。
“是。”李锋,袁滔也坐正了身子,这次北羯大乱,虽然可笑,但对大元来说,却是个难逢的机会。
屋内慢慢昏暗了起来,宗圳就着桌案上的灯光,细细研究着面前挂着的那一副边北与北羯的地图。陈其磊站在旁边屏住呼吸不敢说话,见到袁滔进来,也只是示意他过来同他一起候着。
“北羯那个探子还在大牢里吗?”宗圳仍在看着地图,没有抬头。
“还在。”
“还能说话吗,精神如何。”
陈其磊想了想答道:“时而昏迷,但是叫醒说话是没有问题,神智也是清楚的。”
“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审他。”宗圳站了起来,往地牢的方向走去。边北的势态,他来这半年早已摸清,但是北羯的内情却一直是不太清楚的。如今得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人亲自审,话亲自听,才安心。
宗圳进了地牢之后,没有废话,扫了一眼那个探子,便单刀直入进入主题:“肖开提现在人在何处,你对他知道多少。”
那探子抬眼瞥了下宗圳,似乎是在审视他的神色,然后摇头道:“不知道。”
宗圳看那探子一副我不开口你奈我何的硬气模样,他上前狠狠地踹到了那人的胸口上。让人拿了火盆,慢慢烤着条子,一下一下地烙在那人的身上,疼晕了烙醒,烙醒了又疼晕。
不知重复了多少轮,只见那人终是忍不了了,用尽浑身的气力唤到:“我说。”
刚下过雪的天本就寒冷,地牢更是阴暗幽深,冷的让人受不了。宗圳披着裘衣端坐在木椅之上,冷眼看着,见那人松了口,也没有着急问话。
“肖开提在哪?现在北羯的大汗是麦尔丹吗?”宗圳喝着热茶,在那火盆跟前烤着火,褪去寒意,不慌不忙地问道。
那探子一一招供,对北羯的事情供认不讳,使宗圳确定了北羯目前的确是一团乱麻,但是新上位的麦尔丹是个不安生的好战分子。
宗圳站起,盯了那羯人一眼,走出了牢门,将审出来的结果缓缓告诉李锋等人。
“既然北羯的兵权现在麦尔丹手里,他又是个不安生的,那定会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挑衅大元。而他手能触碰到的目前只有西川州和大洛州,西川州的陈海是北羯的走狗,狼狈为奸。他暂时不能动,北羯今年的粮食还指望着西川州,那麦尔丹的目标就只有大洛州了。”
“好家伙,咱不去打他,还有上赶着来找咱送死的好事。”李锋大笑道。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听说那个麦尔丹滑头得很。多抓几个羯人回来,咱们几个亲自查查。”陈其磊一如既往地谨慎。
说罢,一行人走出地牢,雪越下越大了,每个人都跃跃欲试,等待着今年冬天同北羯的第一次交手。
29. 第29章
因着换衣服耽搁了时间,一来一回间时辰已经不早了,几人出府时已经是午时了。
绍汋先带着江晚来到做衣服的铺子中,拉着江晚说道:“咱先挑两身现成的衣服这段时日穿着,然后在挑几匹布料,回去让府里的秀娘缝制。”
江晚连连摇头:“不用了,嫂嫂,我有不少衣裳的...”
“怎么不用,虽说要让平绿儿给你送披风,但是这边北冷飕飕的冬日,需得从里到外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才可以,你的衣裳都太薄了。”绍汋假装瞪了她一眼,又继续说道:“万一冻出病来,岂不是更不划算了。”
“是呀,贵人说的对,这边北冬天可不好熬,尤其是起风的日子,太冷了。”身边的掌柜的也很有眼力劲儿地在旁边附和着。
绍汋拉着江晚的的手,边走边说:“你看进屋这样久了,你的手还是冰凉凉的。要是把我当作你的好嫂嫂,就不要与我客气了。”
江晚欲言又止,看着绍汋笑着的模样,心中好像涌起了一道暖流,也就不再推辞,垂眸朝着绍汋道谢:“那就叫嫂嫂破费了。”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绍汋笑道。
这一趟街,几个做衣服的铺子挨在一处,绍汋先是给江晚和她的小丫鬟买了几身现成的冬衣,又为江晚定做了两件貂绒的披风,等一切置备齐全,走出店铺的大门时,已经到了傍晚。
“嫂嫂破费了,做了这样多的衣物。”刚刚在铺子里的时候江晚虽然一个劲儿的劝绍汋少买一点,已经不少了。但到底还是姑娘,一下子收到这样多的漂亮衣裳,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开心。
“那怎么能够,这些都还只是应急。”绍汋知道江晚客气,大概是自小长在宫中,身边除了平绿儿双红从没有交心说话的姐妹。所以来到这大洛州,见到江晚,算是意外之喜,绍汋打心眼喜欢这个妹妹。
江晚怕绍汋继续给她买衣裳,于是急忙说道:“别说是今年冬天,就算是明天冬天也是足够的了。”
“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这些于情于理都是你本来就应该有的。这一点点钱对于宗府来说就像小石子掉进了湖水中,没有一点影响。说到底还是你表哥的错,没有早点发现,让你平白无故受了这样长时间的委屈。”而后绍汋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而且我比你想象当中的有钱的多,放心。”
在这冷得要命的冬日,抬眼望去一整片的白茫茫,江晚却被绍汋的话烘得她全身都暖融融的。她眼睛里湿湿热热,想哭又不好意思掉眼泪。就看绍汋牵着她的手,说道:“怎就这样没出息。”
江晚偷偷擦着眼泪,等她回过神来,发现绍汋带着她又走向了边上的铺子。等走进去后,才发现是一家当铺,只见绍汋盯着掌柜的身后的架子上一只圆滚滚的小壶出神。
掌柜看出了绍汋的心思,将那小壶拿了下来,捧着放在绍汋的眼前:“姑娘好眼力,这是家父刚刚从南坪收来的紫砂壶,叫做松子蒲桃。自从烧好出窑,就一直在老师傅那边藏着,打算当作传家宝。被家父千求求万求求才终于求来,还没有开壶呢。”
江晚得了绍汋那样多价值不菲的衣裳,自然也是想给她送点儿什么。
正想着,只见绍汋将小壶往她眼前推了一下,问道:“觉得怎样。”
就见小壶上面用浅浮雕的方式雕绘葡萄藤枝,仿作了枝干状,与壶嘴相互呼应,十分古雅别致。
“自是极好的。”眼下恰巧遇到这小壶,只是不知价格如何,江晚在心中暗暗盘算着,觉得有些捉襟见肘。
“这趟来边北来得匆忙,这小壶就当是我给你补上的见面礼怎样。”绍汋说着便向掌柜询问了价格。
掌柜的见二人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便知遇上贵人,想要狮子大开口赚上一把,于是张嘴便要了三百两银子。
绍汋在上京时闲来无事就经常去藏珍阁溜达,对这些文玩小把件,不说是行家,也是见得多了,一眼便能估摸出价格来。一听这三百两银子便知这黑心掌柜把她将冤大头宰了。
江晚听了这价格,只觉得眼前一黑,连忙拽了拽绍汋的衣袖,还未开口,便听她开口说道:“掌柜的,我虽不像你天天对着这些玩意,但是眼力见还是有的,我看这小壶最多也就一百两。”说着伸出一个手指头对着掌柜。
“贵人,这小壶,光从南坪运过来就十分不易了。一百两,小的这连个本都不到呀,最低给您二百五十两。”那掌柜的自然不愿从原来的三百两变至现在的一百两。
“一百两您都有大把的挣,二百五十两,我看您想银子想得犯了痰气了。”说着绍汋就拉起江晚转身就要出门去。
“诶...贵人稍等,二百两,不能再低了。”绍汋等得就是这句话,于是瞧了一眼双红,双红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从怀中掏出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那掌柜正要抬手去拿,就听到一声:“但是且慢,二百两你得让送我这妹子一些小玩意,让她自己个儿挑,我也不占你便宜,若是再挑着厉害吧,再补银两便是。”
绍汋随后转头对江晚说道:“你也别小气,自己有了这壶,也需得给家里人带些小玩意才过得去。”
买了这个两百两的小壶,江晚已经足够心疼了,哪敢再挑什么好东西。她打小到大没用过这样贵的茶壶,母亲去世后,她就被送到了外祖父家。那边虽也是官宦人家,日常吃喝虽不紧着,但到底是小门小户,不比那些豪门贵族阔绰。
就见江晚只挑了些瓷器杯子碗一类的普通玩意儿,只有绍汋后又拿的一样青黄玉兔佩稍微值点钱,但是玉的料子也平平,胜在样式精巧。都选完后,双红又给那掌柜递上一百两银票,掌柜的自然也是欢欢喜喜的应下了。
临行时,绍汋让掌柜把这些东西打包好,送到府上,然后唤来了守在门口的宗卫,让他找个人,跟着一起回去。
还未到大洛州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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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汋便听宗圳说城中最大的酒楼“望海居”里的饭菜味道十分不错,到了大洛州,找时间定要带她来尝一尝。
没成想,自打来了这大洛州,他就忙的黑夜白天不见人影。前几日宗圳不知怎得突然想起了这事,于是回府时就带了几道酒楼出名的饭菜回家。
味道虽是不错,可是回了府,再加热,总有些说不上来不对的地方。再加上听说这地最有名的还要数他的热锅子,于是近日趁着出府,就带着江晚过来尝上一尝。
刚进到酒楼里,外面就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绍汋来了兴致,要了一个临窗的包厢。
待进去坐下了,江晚才开口道:“嫂嫂为何要花那样大的价钱买下那只碗。”
原来在那家铺子时,绍汋趁着掌柜不注意,就悄悄叮嘱过她,待让她自己选物件时,一定要不经意间选一个斗彩荷塘鸳鸯纹饰的小碗。
绍汋说了之后,江晚才注意到那只摆在角落的小碗,在掌柜忙着和绍汋介绍那松子蒲桃茶壶时,她转头看向双红,只见双红微微点了点头,便确定了就是那碗。
绍汋了却了心愿,心情自然是极好的,说道:“你可知这碗的门道。”
还没等江晚回答便接着又说:“这碗有12只为一套,共有两套24只,而且这两套只只纹饰相同,但是相对称,这1只碗单拿出来无非就是个精巧样式的小碗,是为下品,若和另一套中和它纹饰对称的碗摆在一起,便为中品,每只碗的价钱就要翻一番。”
“那若没有对称碗呢?”江晚也来了兴致。
“若是没有对称的,但凑齐了一套十二只,件件的花纹都不一样,也是上品,每件的价就要番上十番。但要是把二十四件都凑齐了,就是极品了,就不知道要番上几番了。”绍汋一边把玩着那个小碗,左看看右看看,一边和江晚解释道。
“可是这小碗可遇不可求,这单单就一只,我们就小费了一下心思,若是二十四只,这可要凑到猴年马月去。”江晚还是不能理解为何要花那样多银子,只为这一只小碗。
听到这话,身后平绿儿笑了起来:“姑娘怎知公主现在只碰上一只呢,若是就差了这一只,姑娘觉得是值还不值呢。”
听了这话江晚瞪大了眼睛,可爱的样子把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双红也逗得乐了起来。
绍汋还在上京时,便托藏珍阁的掌柜找这只小碗,刚刚在门外虽离得远了一些,但她还是一眼便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小碗。
没成想她到处找都没有信的东西,竟藏在边北大洛州这小小的一家铺子里。看上去铺子掌柜的也是个内行人,若直接过去要买这个碗,可能会被狮子大开口。于是绍汋便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让江晚帮了一下忙。
正巧,酒楼小厮过来送菜,绍汋轻轻拍了一下江晚:“好啦,快吃饭吧,这样吃惊做什么。所以之后有想要的喜欢的营生儿都和我说就行,放心,嫂嫂真的有很多很多银子。”
30. 第30章
当下膳食已经摆好,江晚看向席面,中间是一个大锅翻花大滚,周围林林总总摆了不少蔬菜。边北蔬菜本就稀缺,价格不菲,遇到大雪,就更是涨价了。锅子烧开后,顷刻之间,满屋里飘香四溢。
绍汋让平绿儿从门口叫了个小厮,让他教一下蘸料怎么调。来这路上的那次是宗圳给她调好了的,香香辣辣十分好吃,刚刚她试了半天都觉得好似差了点什么。
两个人对着热锅子边吃边聊天,从江晚听说的宗圳年幼时的糗事聊到刚刚到大洛州时宗圳的不适应。
“我倒没觉得他有什么不适应的,来这也不忘了带上通房丫鬟。”说到这里绍汋自己也愣了一下,像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说出了这句话,想到一月之前往这里赶路时在那个小镇里的热锅,以及二人最后的不欢而散,不由得就安静了下来。
偏中间被热气挡着,江晚看不清楚绍汋的神情,也就没有注意到突然冷下来的气氛,继续说道:“霞儿姐姐是打小就在表哥身边伺候着的,所以往这来的时候便一起跟过来了。之前在上京府里的其他丫鬟婆子们愿意跟来的,也都跟着了。”
过了好一会江晚没有听到绍汋开口搭话,这才意识到不对。想开口着补一下,又不知如何开口,暗自骂自己笨脑袋。
江晚思量了一下才说道:“嫂嫂别多想,虽是打小跟着的,但是表哥也是一直不冷不热的,你也知道表哥的那个性子。而且你看,你俩还没成婚,表哥就给了一笔银子,遣散了去。”
绍汋勉强笑了一下:“没事我也就随口一提,快吃罢,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府了。”说着二人便继续吃着热锅,话却都少了起来,匆匆的就将剩余的吃完了。
绍汋到家时,掌柜打包的物件早已经送到了,剩余的那二十三只碗,绍汋吃热锅前也吩咐双红使人从库房取了出来。
沐浴完后,绍汋披着巾子出了木桶,平绿儿熟练地给她擦净了身上的水珠。绍汋头发长又浓密,一时半会不好擦干,想着也没外人,她便散了头发,只穿着中衣,靠在榻上晾着。
她将二十四只小碗摆在榻上,一只一只的细细观摩,越看越喜欢。
宗圳一进屋,便看见屋内灯光柔和,显着绍汋沐浴过后酡红的脸更加红润。长发沐浴后没有擦干,发梢还在一滴一滴的滴着水,美人出浴实在美丽,宗圳不由得靠在门框上,没有叫她。
“你在那站着干什么,若是不想进来,倒不如尽早出去,不要站那碍眼还漏风。”绍汋听到声音抬头瞥了一眼他。
绍汋回头瞥了一眼他。宗圳到是没有言语,只是拿起一旁擦头的帕子,包在绍汋的头发上,替她擦干,擦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怎么不让平绿儿她们把你头发擦干,这样发梢滴着水也不怕着凉。”
“小侯爷到是个会说话的,瞧着看我这二十四个小碗怎样?”绍汋一抬头便与宗圳四目相对,脸突然红得像块布,暗骂道:“我叫你看小碗,你看我作甚。”
宗圳没有答话,两人四目相对,一动不动,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已经停止了流动。绍汋只觉得宗圳呼吸越来越重,最后视线盯在了自己的唇上。
绍汋越发觉得脸热得仿佛要着了火,看宗圳靠她越来越近,然后吻了下来。
不一会儿,宗圳只觉得绍汋用了大力气想要把他推开,便放开了手,不解地看向绍汋。
看她嘴巴一撇,说道:“你还未沐浴,身上竟是汗味儿,别把外头的灰带到我身上。”
宗圳无奈,只得让平绿儿去备了水。候着的时候他看向绍汋那些小碗,傍晚在军营时他便知道了这事。宗卫和宗圳说的时候像是没见过稀奇玩意儿一样,被宗圳用扇子敲打了一下。他到是并没有多惊讶,从上京出发的时候,宗圳便知道绍汋带了不少字画瓷器那些,好几口大箱子。
“不错,你要是喜欢这些,北疆到是有不少这种稀奇玩意,等我给你寻摸寻摸。”宗圳拿了一个便把玩着边说。
“行呀,那就有劳侯爷了。”听到这话,绍汋倒是也不与他客气。
突然绍汋像是想起了什么,向旁推了一下他:“你快去沐浴,待得久了,灰都飘到我身上了。”
看她嫌弃的表情,宗圳也生出了恶趣味,大手一伸,便把绍汋搂了过来,靠近照着绍汋的脸重重地亲了一下。
看着绍汋生气的样子哈哈大笑,边笑边走去沐浴。
待沐浴完回屋,就看见绍汋已经将那些小碗放进盒子里,趴在榻上的小桌上睡了。
他走过去将绍汋抱起,想要抱到床上去,刚走两步,肩膀就传来一阵刺痛,宗圳吸了一口气:“你做什么。”
绍汋也得逞似的弯着眼睛笑:“前几日看小侯爷好似觉不着疼的样子,今日为何这样大的反应?”
宗圳抱着绍汋快步走到床边,将她放了下去。本就刚刚沐浴过,宗圳浑身发热,现在更是烫人。
绍汋只觉得宗圳的影子带着一股热气笼罩了下来,呼出的阵阵鼻息热热地,而后就看到他薄唇压上她脖子上,辗转亲了起来。
等绍汋求饶得破了音,再也没了力气,宗圳才压在绍汋的身上,紧紧抱住了她。
没过一会,绍汋撑着力气,推开了上头的那个人,看着散落一地的衣物,难为情地缩进被子里:“都是你做的好事。”
等宗圳叫来了水,绍汋已经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觉着宗圳将她抱起,又清洗了番。
待都收拾好,绍汋不知为何又精神了起来,转过身来,看着宗圳:“你可知江晚在你这富得流油的宗府过的什么日子?”
“现在虽是周姨娘管家,但有叔父在,应是不能委屈了江晚的。”宗圳半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绍汋现在是彻底醒了,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表妹,宗江晚,在这大冷天连件像样的过冬的衣裳都没有,这就说你说的不能委屈了她。连你之前那个通房都能暖暖和和过冬,江晚不能。”
绍汋越说越生气,瞪着他,一脸的怒容。
宗圳听出她这话里带了讥讽的意思,微微抬眼,见她已经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我打到了边北,一共没见过江晚几面。你说的那个通房,我到了边北更是没见过,就遣了去。”宗圳无奈的解释。
绍汋气结,却又无可奈何。宗圳到了着边北的忙碌,她看在眼里,可心里总是有一口气出不去,冷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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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抽出空来管管你那个宝贝疙瘩一样的表弟,救救你可怜的表妹吧。”
气氛冷了下来,宗圳也没有了温存的心思,语气也冷了下来:“行,我累了,要休息了,公主你随意。”
“你...”绍汋也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也背对着宗圳躺下了。
-
自那夜过后,两三日间,宗圳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听平绿儿双红说道:“侯爷虽日日回屋,但日日皆早出晚归。每日天还不大亮就出了门,也都是深夜才回来。”
绍汋听了躺在床上又气又屈,生着气便睡着了,半夜只觉得有人在摇晃她。她一睁眼,只觉得嗓子疼得直冒烟,一开口沙哑得自己都愣住了。
“你做甚么...”绍汋有气无力地起身病歪歪地靠在床上。
宗圳回来时,看到绍汋一如即往的睡下了,便同往常一样,沐浴完蹑手蹑脚地躺到床上。今日只觉得绍汋睡得并不安稳,眉头一直紧皱着。
他心中一惊,伸手试了试绍汋的额头,才发现她发了高热。便立马将她唤醒,叫人去将郎中找来。
郎中来诊了脉:“夫人无碍,应是受了风寒加之心中郁结,生了火,才病下了。吃了药,别再受了寒,好好躺几日即可。”
待将郎中送走回来时,绍汋正斜靠在榻上喝药,见他进屋,虚弱地说:“你听,都是怪了小侯爷,若不然,我也不能心中郁结。”
宗圳伸手接过平绿儿手中的药碗,坐在绍汋床边说到:“你们先下去吧,这我来就行。”
绍汋也不客气,瞧了眼宗圳:“为何让平绿儿出去,小侯爷这喂药的本事,可不如平绿儿。冷了热了的,你也没数。”
宗圳见绍汋看上去还是虚弱,但话不少,便知应是没有大碍,便叹息道:“所以这不是来给公主赔罪的吗,只盼着你的身子赶紧好起来,再找我算账。”他边说着,边拿起汤匙舀了药喂她。
绍汋将头往旁边一歪:“还烫着呢。”
见宗圳好脾气的又吹了吹才送到她嘴边,只是绍汋喝了两口是在咽不下去了,就又撇开了头去。
“又怎么了?”宗圳看到碗里只剩了些底,就端着药碗也不急着喂药了。
看绍汋精神头还不错,就开了口:“你看将自己身子气出了病来,难受的是自己吧。那个丫鬟我知道你心中一直也有根刺横在那里,只是当时在上京父亲将她安排过来是,我尚不认识你。当时来边北来的匆忙,我也没有特意带她前来,她只是跟着府里的其他婆子丫鬟一起来的。况且到了这,我更是忙的没工夫见过她。从固牙山回来就叫人给了她银子,让她走了,咱们之后别再为着不相关的人生气成吗?”
见绍汋还是没有反应,宗圳无奈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好公主殿下,你要怎样才不生气,都依着你。”
绍汋嘟嘟嘴说道:“我生气这样久,还病了,怎能让你哄这两句就好。”
宗圳好笑道:“那还要让我怎样,去找两根棍子负荆请罪吗。”说完,附在绍汋耳边,轻声说了句:“待你好了,让你从那些不正经的话本子里选,怎样?”
绍汋脑子瞬间就炸开了花,脸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31. 第31章
因北羯最脆弱的早春时节将至,宗圳本就事务繁忙,如今更是见不得他的面了。
绍汋这些时日反倒甚是清闲,日日除了看书,喝茶,偶尔出街去各种铺子转悠一下,就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了。一个极忙一个又极闲,二人凑到一起便话不投机半句多,半点儿没有绍汋想象当中的新婚夫妇应有的鸳鸯日子。
“爷,收租子的账册送过来了,姨娘让给您送过来过目。”宗圳身旁的小厮王路看着他一脸的不快之色,但终归是硬着头皮将账册放至桌子一角。
宗圳看着叠在案头上有半个人高的册子,揉了下自己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十分头疼。
他叹了口气,问道:“夫人现在何处?”
王路连忙答道:“听说城外的庄子,梅花开得正好,夫人领着江晚姑娘出城游玩了。”
宗圳在这府衙坐了一大日,听到这,更觉得心神不爽:“将账册给夫人送去,以后府中的册子都往她那送。”
此话一出,宗圳心中是通了一口气,王路却是愣了一下,还好反应够快:“知道了爷,咱这就让人去。”
-
绍汋刚一回府,便看到了屋中桌子上摆满了册子。随意翻了一下,发现皆是府中记录吃喝用度的账册,一转眼看到屋外还站了几个管事的婆子。
“他倒是做了好人,不管事了,之后要让我把人都得罪完了。”绍汋虽是收下了册子,但并没有丁点儿开心的意思,反倒是生了一肚子闷气。
次日下午,宗圳好不容易推了手头剩余的杂事给李锋,自己个儿落得清闲太阳还高高挂起的时候就回了府。
阳光洒在床榻上透出一小块明亮,而绍汋就坐在可这方热乎乎的明亮之中,一边看着话本一边打着瞌睡,她向来就有吃过午饭睡上一觉的习惯。宗圳进门时便看见书本歪在一旁,绍汋趴在榻上睡的正香。
绍汋正睡着朦朦胧胧的时候,感觉一抬手,手像是被困住了一样,再一动腿,腿也是瘫了似的。正在动弹不得的绝望之际,感觉有人唤她,一睁眼便看见宗圳坐在她身旁。
“你怎得了。”宗圳看她眼眶乌青,一副憔悴的样子不由得问。
“梦魇罢了。”绍汋尚未缓过神来,恹恹地说道。
宗圳轻轻拍着绍汋后背,似在安抚她:“没事了。”
绍汋张了下嘴,却没有说话,直到感觉宗圳收紧臂膀将她搂入怀中,她的脸碰上宗圳的一瞬,只觉得心中发酸。
缓了一会,绍汋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吸了吸鼻子,将宗圳推开:“还不是因为你,让我看了半宿账本,都没休息好。”
宗圳本是走到桌子旁想替绍汋倒杯水,没成想听了这样一句,想起他昨夜回家时,她早已睡熟,只觉得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在看绍汋,看到绍汋没气力的样子,也就想着作罢。
不料绍汋倒是提了起来:“也不知小侯爷将这账本子送过来,是想让我大概看下,还是真想让咱们管家呢。”
宗圳看着绍汋,取了个坐垫,放到绍汋身后,给她垫了垫腰,然后示意她继续说。
“要是大概看一下,咱就随意看看,但要是真的是存了让我管家这份心,我要如何管,小侯爷可不行插手。”她虽没怎么看那一摞账本,但是双红仔仔细细的看了几本。绍汋一想起宗府的那些糊涂账,就气不打一处来。
宗圳听了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按照面前这位公主的话,要是由着她的性子,也能猜到她能生出什么事来。但是成亲过后,于情于理,家事都要交给她了:“不要太过随心所欲,别驳了二伯他们的面子,适可而止,其他随你就好。”
绍汋微微皱眉,但也没有言语。
宗圳今日出门的早,中午在府衙为了尽早处理完事情回府,没顾得上用午膳。再加上刚刚这番,早已饿得不行,于是便吩咐了人今日早些备着晚膳。
这些天来,往往都是绍汋独自一人用膳,所以让小厨房做菜的份量都极小,而且大都素菜居多。听到宗圳说他今晚也在家吃,便让小厨房加了两三道肉菜,份量也多了一下。
等菜都上了桌,宗圳见着绍汋每个菜都没吃没口便放下了筷子,问道:“怎就吃这样一点,十岁小儿都吃得比你多。”
“十岁小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当然吃得多。”绍汋在心中想着她十岁时,也能吃两碗饭。后来年岁渐长,越发意识到自己但凡多吃了一点,身上就会长肉,便顿顿控制着。时间久了,饭量也就小了。
宗圳抬眼看了看绍汋,只觉得她自从前几日病了之后,整人人又瘦了一圈。在屋里人穿的薄,看着就更明显了:“你太瘦了,晚上抱着手都硌着生疼。”
“好啊,才刚刚成亲,你竟然嫌我硌手。”绍汋半点也不领情宗圳的关心。
“硌手也愿抱着咱们殿下,不过以后还是得多吃点,太瘦了,晚上你撞的床板也疼。”宗圳伸手捏捏绍汋脸上为数不多的肉,就看到他话音刚落下,绍汋的脸上的变得通红。
看宗圳一本正经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绍汋羞红了脸,觉得这饭更是半点都吃不下去了,站起来就要走。
刚走半步,就被宗圳拉了回去坐在了他的腿上,只听他贴着绍汋耳边说:“新婚燕尔,夜夜回府你都睡下了,今日公主殿下需得补上。”
话音伴着潮热的呼吸,到了绍汋耳边,她脸带着耳畔都已红成了一片,耳根子烫得不行,连一向黑白分明的眼眸都泛了红。她一手推开宗圳,离开了点身子,恼道:“你怎么一回屋就想这杆子事。”说罢转身就走,坐在了一旁的榻子上。
宗圳哪肯让她离去,于是跟到了榻子边上,环着绍汋细细的腰肢。亲了亲她眼睛,又亲在了她的耳朵,用鼻尖轻轻蹭着绍汋的脸颊,两人拉扯间衣衫皆都乱了。
“你干什么。”绍汋算是见识到了宗圳的厚颜无耻,实在忍不住,锤了下他的胸膛。
宗圳爱极了绍汋这含羞带怒的模样,朗声大笑,又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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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下绍汋眼睛说道:“等晚上的,任公主处置,先让丫鬟把饭桌收拾了。”
绍汋听着这话,倒像是她迫不及待了起来,心中全是不爽。她拢了拢衣衫,瞪了宗圳一眼,又踢了他一脚,半句话没说就向里屋走去了。
-
次日清晨,绍汋刚想起身,一用力浑身上下就传来一阵阵痛觉,只觉得四肢酸软难当,就躺了回去。想起昨日夜里,她没了力气,被卡在床上动弹不得,忍不住连声求饶。而宗圳只是轻声笑了起来,半点儿没有停歇的意思,心中就羞恼更甚了。
转头一看,日日清晨出门的宗圳今日竟还在她身边犯着懒,也睁了眼,正侧卧着瞧着她。
“怎么今日这样晚了都不出门,到不像是你了。”绍汋哼了一声,揶揄道。
从前最烦别人给他摆脸子的宗圳,却是爱极了绍汋恼羞的样子,忍不住又凑过来亲了一口她。然后才笑道:“这不是想着要伺候全套,还需得服侍公主起床。”
绍汋心中的恼羞又冒了出来,推开他便要起身下床。宗圳见状将腿一横,就压在了绍汋的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绍汋顿时气极:“身上竟是黏黏腻腻的,都是因为你,你还不让我下床。”
“不闹你了,你且歇着,我去叫水。”宗圳翻身下床,随意捡起地上的中衣就要套上。
绍汋还不习惯宗圳在她面前赤着身子,连忙缩进被子里。宗圳不禁失笑,摇了摇头,便出门让人去净室准备了一桶水,比平日里要热上一些。
然后回到床边,扯下绍汋蒙在脸上的被子,笑道:“不闹你了,放心。”
沐浴完,宗圳看着绍汋用了早膳,又简单嘱咐了几句,陈其磊便遣人过来将宗圳叫回军中去了。
“平绿儿去把账本儿拿来,这活既然到了咱们手上,便得好好做,把那些糊涂账好好理理。”绍汋斜靠在榻子上,浑身的酸痛虽还没好利索,但也缓了大半。
“知道啦小主,我这就去。”
“让你双红姐姐也过来。”绍汋存了心要好好管家,这些日子那个周姨娘虽是老是安分了些,但克扣江晚的月银她让双红去打听,还是没有送过去。她如今得了管家的机会,倒是不能浪费。
于是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平绿儿双红都随着绍汋理这一大家子的账本。因着在上京的时候就在藏宝阁倒腾那些古玩字画,双红理账早已经是驾轻就熟。再加上刚刚搬过来大洛州,从前的账目过去了就过去了,新的账目并没有多少。
但是没想到这段时日的账目一瞧,果然就瞧出了些端倪。宗圳与宗首辅离开上京时遣散了不少婆子丫鬟,但是那些大多都是后来从外头招买来的,像本身的家生子都跟了过来。
这些管家婆子们在府中仗着从前在上京时,宗首辅对内宅的事不大插手,来到了这里老爷那一房也只是花钱的主,并不管事,所以他们便越发贪婪随意,账目也都是随便应付地做了一下,仔细看几眼就能瞧出不对来。
32. 第32章
“这帮子乌七八糟之人,谋取私利这般行事,账本也不瞒着人,只是随便做做,倒是真不把主子放在眼里。”要单单是谋取私利,绍汋倒也不至于这般生气。只是把主子们都当作是睁眼瞎子的行径,真真是让绍汋气不打一处来。
“明日去要个府中做事的花名册来,这些婆子丫鬟,皆是过分之极。”绍汋哼了一声,将手里的账本摔了出去。
“行小主,我过会正巧要去库房取东西,一并就都拿回来了。”双红看绍汋没有了继续再看的意思,便将桌上的账本都收拾了起来。
“双红,你觉得这些账目做的怎样?”绍汋打了个哈欠,靠向了榻背。
“奴婢前几日查看时就发觉了,这宗府里面咱这加上二老爷家主子加上小妾,一共才不到十人。但丫鬟婆子管家加起来倒是有不少,将近二百余人,听王路说,这还是遣散后的人数。”双红一边思索着一边说了出来。
“是啊,也不知道哪来这样多的活需要这样多的人来做。”绍汋倒是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已经面色如水了。
只点了点头,示意双红继续说。
“账房,银库,田庄那些到是还好,从前都是小侯爷那边的王路在打理。但是旁的像是厨房,采办,药房茶饭这些完完全全就是一把糊涂账了。”没有旁人,双红也就没管别人,如何想的,就如何说了出来。
“嗯,平绿儿你看呢?”绍汋看平绿儿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言语,就主动问了她。
“我?我啊,奴婢哪知道这么多,只瞧着不对罢了,可说不出这样多的道道来,有小主您和双红姐姐,哪还用着上我。”突然被点了名,平绿儿一脸困惑。不过这一句话,倒是把心里不痛快的绍汋给逗笑了。
“你瞧瞧她。”绍汋捂住嘴靠在榻背上笑。
双红也转头轻打了平绿儿一下:“平常日里不学,这会到还蛮理直气壮。”
“双红,这事你来办吧,要是有哪个婆子丫鬟不服,你也别平白无故受了气,就来寻我。玩笑归玩笑,正事需得紧着些办。”绍汋想着之前在宫中的时候,双红就把事情办的井井有条,这事应当也难不住她,正好她也落得清净。
“成,那遇着事了,我再与小主说。”双红看绍汋揉着额头好似乏了的样子,继续说道:“小主先歇着吧,我和平绿儿就先出去了。”
-
把管家的事交给双红之后,绍汋就半点没操心,双红在上京宫中管教丫鬟就是出了名的严厉,这边的丫鬟婆子更好好管教。平绿儿虽不擅长,但平常日子里帮双红打打下手也是没有问题的。
没有烦心事,绍汋一日一日感觉过得极快。睡醒了,吃饱了,又闲着,甚是无趣,不咸不淡的。
为了打发时间,绍汋时常带着平绿儿她们去宗府不远的一个小山爬山。她喜欢站在高处,站在明亮广阔的天光下,这是她在上京中未从经历过的。这是她百无聊赖的日子中的一丝慰藉。
“小主,你看,那是不是小侯爷的军营。”平绿儿有些激动地指着远处喊道。
绍汋顺着方向看过去,看的并不清晰,只能隐约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大帐子与密密麻麻的人影:“应该就是了。”
或许十多年前父亲也是在那里,内修政务,养马练兵,日复一日。她就那样看着,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小主,天眼瞧着就要黑了,咱回去吧。”平绿儿看着天色越发阴暗,走上前来叫了下绍汋。
等她们一行人回府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绍汋一进屋便觉得脸又些刺痛,大概是被风刮久了的缘故。
她眉头刚要皱起来,便看见双红端了香膏与热茶过来:“我的好红姐儿,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小主还说呢,这样晚才回来,奴婢都担心死了。”双红边说着,边沾了点香膏替她点在了脸上。
看双红已经给她擦完了香膏,绍汋就让平绿儿给她将镜子拿过来,举着左顾右盼半天,见被风吹的红肿已经消了不少,最后满意道:“嗯,还是一样漂亮。”
而后才端起热茶一口气喝了下去,屋里烧着地龙,但绍汋还是好一会才缓过劲儿来,身上暖和了些,话也就多了起来:“那小山的景致极好,平绿儿去了不少次。这段日子里忙忙碌碌,等找一天,你也去瞧瞧去。”
“多谢小主还想着奴婢,还以为您天天与平绿儿耍,忘了我呢。”说着双红好似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向平绿儿:“这边北地寒,外头的风又大又冷,像刀子一般剐人。小主平常日里闲来无事,你陪着上街逛一下,透透风也就罢了。如今竟越发过分,跑到那荒无人烟的地方。”
“有侍卫跟着,无事的,双红姐姐。”平绿儿本就心虚,听见这话,知晓双红是真的生气了,站在一旁头低得更厉害了。
“你竟还说无事,在上京之中这样晚也是不安全的,更何况在这地广人稀的边北,这个时辰放眼望去,连个人影都没有。小主贪玩,你不光不劝说着点,竟也陪着一起胡闹。”双红被平绿儿气得想跺脚,奈何绍汋就在一旁,只得作罢。
绍汋见状,连忙拉过双红,晃了晃她的手:“好姐姐,平绿儿也是被我拽去了。好几个侍卫也一直跟着呢,放心下次再也不会了。”
平绿儿刚抬头就看绍汋给她使得眼色,但不明所以,还是站在那没有动弹,纳闷儿地看着绍汋。
“不怪你双红姐姐教训你,榆木脑袋,给你使眼色一起哄哄咱们红姐儿,你还在那当没事人一样。”绍汋也佯装不悦地说着。
平绿儿见状也连忙小跑到双红的另一边抱起她的胳膊撒娇道:“以后再也不敢了,双红姐姐就饶了我一次吧。”
双红看着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也就顺势下了台阶:“我哪有生气,只是担心你们罢了,以后可不行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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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危险的事情了。”
说话间,双红走向一旁的小桌,拿出来了一个玉如意,刚一拿出来,平绿儿就凑到跟前瞧,说道:“这个玉如意怎么看着这样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
绍汋见状,也让双红拿上前来看看。她接过玉如意,左翻翻右瞅瞅,虽也眼熟,但是一时间也想不到是从哪里见过:“这玉如意随精致,但到也不是十分珍贵,定不是咱们从上京中带过来的,但是为什么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绍汋把玩着这个玉如意,一时并没有头绪,双红在旁边提醒道:“小主是否还记得,咱们与江晚姑娘那日出游时,在古玩铺子买小碗的那次,让江晚姑娘捎带着挑了几个物件,这个就是其中的一件。”
被双红这样一提醒,绍汋才终于知道缘故,但还是心中疑惑,问道:“那为何又到了咱们手里?”
“定是江晚姑娘眼皮薄,不好意思收着,那日推辞不掉,所以趁着咱们不在府中就又给送了回来。”平绿儿在一旁嚷嚷道。
绍汋并没有说话,只是一边看着这玉如意,眉头越皱越深。想着双红这段时日管家,定会有不长眼的婆子丫鬟想讨个巧,过来送点什么,只是江晚这玉如意为何会到婆子丫鬟手中。
平绿儿在一旁看得更着急了:“小主,双红,哎呀,你们又在搞什么哑谜,我怎么一点点都不明白,为何你们都皱着眉头。”
双红瞥了一眼平绿儿,没有理会,只是看着绍汋讲起了事情的经过:“这个玉如意是二老爷那边的婆子送给管家媳妇的,听说是管家替那婆子的弟弟在咱府中谋了份差事,所以特意送过去给管家答谢的。”
绍汋冷哼一声:“这玉如意虽不珍贵,但价格也是不菲,我倒是不知道这些婆子丫鬟几年的月银能抵得上这一个物件。”
“那怎么又到了你手里。”平绿在一旁急匆匆地问道。
“急什么,这事就说来话长了,这玉如意到她们那应是有段时间。若是那婆子的弟弟是个踏实干着活的人,咱也不能知道这事。谁曾想,那人竟是个爱惹事的,在外头采买时,与人起了冲突打了起来,最后还闹到了官府。”双红边说边冷笑。
“果不其然给了个采办的差事,有了油水,才舍得送这玉如意。双红,等着你看看采办的人,不行的就换上几个人。这事不急,需得慢慢来,咱刚到这边。”绍汋淡淡的开口。
“小主放心,奴婢心中有事。咱再接着给您讲这玉如意的事,今日您刚刚出去不久,咱就看着那管家媳妇在咱们院子前转来转去。一见着我,赶忙将这玉如意送了过来,把事情一股脑都与我说了,生怕这事牵扯上她。”双红见绍汋一直听着没有开口,便继续问道:“小主是在想这玉如意又怎么会到二老爷那边的婆子手中是吗?”
平绿儿在一旁终于又有了开口的机会:“这又什么难的,定也是江晚姑娘赏下去的呗。”
33. 第33章
双红又瞥了一眼平绿儿,叹了一口气,伸手敲打了一下她:“你呀你,还是一点心思都没长。”
“那你说,是怎样到那婆子手里的。”平绿儿抬着脑袋,捂着刚刚被敲打的地方,不服气的说道。
双红暗暗翻了个白眼,忍住一脚把她踹倒门外去的冲动,继续和绍汋说道:“小主,这段时日里,我也暗暗打听了一下。在江晚姑娘那边,除了一起上街那次咱们见着的两个丫鬟,是打小陪着江晚姑娘长大的。其余远离旁的婆子丫鬟皆是二老爷与夫人分过去的。”
“这群婆子丫鬟,克扣主子的月银,偷拿主子的首饰。干活的没有干活的样子,主子也没有半点主子的样子。这玉如意定是她们偷摸拿了出来,几经辗转猜到了咱们这们这边。不过具体什么情况,还需得问过江晚姑娘才知道。”双红这样淡淡的人,刚得知这事都气不打一处来,越说声音也严厉了不少。
绍汋在一旁坐着并没有说话,只是越皱越深的眉头看出了她的心情越发得糟糕。
平绿儿听到这才明白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止不住发酸。见绍汋也神色疲倦一边倒水一边挤出笑来宽慰她:“小主也不要太过忧虑气坏了身子,这事咱们知道总比不知道好,早早知道也比晚些时候知道要好得多。等见了江晚姑娘,知道了到底是怎么个事,也就好处理了。”
双红也在一旁拿话劝道:“江晚姑娘这个性子,从前定没少受二老爷一家的欺负。所幸小主来了,处理那几个婆子丫鬟也不是难事”
绍汋听到她们的话,也觉有理,如今双红管家,知道了这事,江晚后头的日子定会好过不少。
正说着,就听门外有了动静,宗圳走了进来。平绿儿双红纷纷对他屈膝行礼,绍汋对着她们吩咐了一句,二人就端着刚刚擦脸的水盆出去了。
宗圳换过衣裳,穿着中衣走了过来,见绍汋一脸拧巴的脸色,问道:“我来看看是谁又惹我们殿下生气了,这次总不能还是我吧。”
刚刚劝好自己的绍汋一见宗圳那副万事皆不知的模样,心中便堵得慌。侧着斜了他一眼,将那块玉如意扔到他了身前:“小侯爷自己个儿瞧瞧吧。”
“我瞧什么?”宗圳看着脸前的玉如意摸不着头脑。
绍汋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拢了下自己的衣衫,瞧瞧这玉如意如何,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宗圳见绍汋有转身要走的趋势,不由得拉过她,一把搂住:“要去哪里?我晓得你准是生气了,但死也死个明白,终归得让我知道我犯了什么错,给我解释的机会。”
“解释?我看小侯爷只会狡辩罢了。”说着绍汋就飞快地甩脱了他的手,头也未回地向净室走去沐浴。
绍汋在屏风后除去了身上的衣裳,赤着脚跨入了盛满热水的木桶里,平绿儿知道她平日里喜好烫一些,故而今日也备了足足的热水。
绍汋靠在木桶壁上正发着呆,见平绿儿走了进来,便让她过来按下两边的太阳穴。
平绿儿按的不轻不重,位置拿捏得刚刚好,绍汋刚想闭上眼睛歇着,便听见平绿儿开口劝说:“小主待会同小侯爷好好讲,小侯爷在上京时风光霁月。如今来了这边北,日日待在军营之中,宗首辅也未在身旁。如今小主与侯爷成了亲,小主若是再不心疼侯爷,怕是无人再心疼了。”
这边日子小主和小侯爷动不动就是一小吵,隔上几天总是要冷战上一段时间,外人不知,可是她与双红贴身伺候着全看在眼里,小主自幼心思敏感,越是看似无事,心底实则越是在意。
“我如何不心疼他了,我看他到是日日过的十分潇洒。”绍汋脸色虽缓和了下来,嘴却是硬的。
“你哪里心疼我了,我在外头摸爬滚打一整天,回来某人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埋怨我一通。”宗圳从外面走了进来,接过了平绿儿的活,替绍汋揉着太阳穴。
“倒是不知道,小侯爷还有偷听旁的人说话的本事。”绍汋开口揶揄道。
“殿下哪是旁的人,要说在这世上谁能算自己人,除了殿下,就是我爹了。”说罢,宗圳继续帮绍汋按着穴位。
还没按两下,绍汋脑袋一歪躲了过去:“爷还是别按了,没有这手艺就别抢活干,这头是被你按的越发疼了。”
宗圳瞧着闭着眼舒舒服服靠在木桶上享受的绍汋,半响无语。
绍汋正寻思着后面为何没了声音,便感觉宗圳在她身后俯身将她拢入了怀中。她立时就明白了宗圳的打算,秀眉微皱,摇着头说不行。
宗圳却是没有听她的话,低头吻在她的后颈上。
“你还未沐浴,脏死了。”绍汋心跳得极快,随便找了个旁的借口。她还记得之前那次,在木桶她无依无靠,连连求饶,却只迎来了他的变本加厉。
宗圳闷着声笑,怀着的绍汋烫的好似要融化掉了。
水波激荡更甚,不知过了多久,本来烫人的水也变得温凉,宗圳才将人从木桶中抱了出来。
绍汋躺在床上,狠狠地锤了一下宗圳的后背:“都是怨你,手都起皱了。”
宗圳忍不住轻笑起来,吻到了她的手指上:“怨我,皆是怨我。”
绍汋抿着唇,虽身体疲惫,但也没有睡意,便坐了起来,同宗圳说起来玉如意的事。
“我倒是之前听王路讲过二叔那边的下人手上不太干净。”宗圳看着还未擦干的发丝随着绍汋起身的动作落了下来,粘在了她侧脸上,趁着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素净,便伸手将发丝别在了绍汋耳后。
“我在与你说话呢!”绍汋神色严肃,眉头紧皱。
宗圳声音微懒:“这不是回着你的话呢。”
绍汋瞪着眼,坐到了床边上去,冷笑一声,说道:“小侯爷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这事自然瞒不过你,合着小侯爷之前一直都是揣这明白装糊涂呢。”
宗圳见绍汋马上又要气极,也就歇了调笑的心思:“我那时刚到大洛州,还不大好插手管内宅的事情,更何况是二叔的家事。想着有时间找二叔好好说一下,却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
“那你就看着江晚日日受天大的委屈,姑娘都被丫鬟婆子欺负住了。”绍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宗圳,下午的气恼又重新涌上了心头。
宗圳见她冷着脸又要发火,无奈地叹了口气:“如今你既已经管了家,这些事怎么处置不全都凭你,何必要发这样大的火气。”
绍汋想了下,说道:“你头两日还说莫要打了二叔的脸面,好话赖话全是让你说了。”
“我们小辈如何多管了人的家事,你既看不惯,平日里多帮衬一下,尽管找王路取银子就是。”宗圳向来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不上心,便想顺着绍汋的话接下去,快把这事结束。
不成想绍汋听见宗圳毫无让她放手去管的意思,还想出个糊涂招,更是一口气上不来,气个半死,便也不再忍着脾气:“小侯爷既然自己的妹子都不心疼,只顾得上你家老糊涂鬼的脸面,放任这些事情不管。让江晚日日在府中举步维艰,就不要怪我拂了面子,试了分寸。”
说罢便不再理会宗圳,背对着他躺下了,独自生着闷气。
这一番下来,宗圳也失了兴致,半句话不想说,下床熄了蜡烛后,也闭上眼准备就寝了。
夜里突然变了天,气了大风,呼啸的北风透着阵阵寒意,把屋外的杂物吹得叮当作响,使绍汋更加难以入睡。她缩了一下身子,听见身后宗圳熄了蜡烛上床后躺在了一旁,便没了声响。过了一会,绍汋转过身来看到宗圳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于是在一旁辗转反侧。
宗圳梦中被什么声音惊醒,听到时窗外起风了,刚打算继续睡去,又觉不太对劲。侧耳仔细听竟是身旁传来的抽屉声,虽声音压的十分低,并不清晰,但还是一声一声地进入了宗圳的耳朵里。
“绍汋,怎么了?”宗圳急忙转身唤她,见她没有回应,便伸手将她蒙在头上的被子扯了下来,然后揽入怀中,拭去她的眼泪。
“没什么。”绍汋一边说着没什么,一边小声说着没什么,委屈巴巴的。
宗圳终归是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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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忍,临睡前的气闷与不爽快也全都消失不见,低声连连哄着绍汋。
见绍汋慢慢平静了下来才开口:“多大点事,值得我们殿下掉眼泪。你想如何就如何是了,有事我在后头担着呢。”
绍汋缩在宗圳怀中,小声抽屉着说:“若是早就这样说不久好了,你倒是个心大的,熄了蜡烛便睡下了。”
宗圳用下巴蹭着绍汋的头顶,慢慢说道:“之后我要是再惹你生气后,自己个睡着了,你就将我踹醒,委屈不要自己受着。”
绍汋吸了吸鼻子:“我哪敢踹你,浑身上下硬得和石头一样,踹到你身上不疼不痒的,我的脚还要疼上半天呢。”
听了这话,宗圳失笑,捧起绍汋还湿漉漉的小脸一点一点吻了上去:“那你说,要如何,悉听尊便。”
-
经过夜里折腾那一下,绍汋到四更天才睡着,醒来时早已经日上三竿了。伸手一摸,旁边的位置果然冰冰凉,宗圳应是早就出门了。
正巧平绿儿走了进来:“小主醒了,小侯爷走的时候特意嘱咐了不要叫您,还让小厨房备下了点心与粥,一直温着呢。”
“不想吃,等中午头儿的再一起吃吧。”绍汋又想起了昨夜,满面愁容的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您忘了,咱们今日与那家古玩铺子的老板约好了,要去拿之前定下的白玉镯。还约了江晚小姐一起,她身旁的丫鬟一大早就过来知会了一声,她们已经收拾妥当了。等出门的时候,遣人去叫她们一下就成。”平绿儿在一旁提醒道。
绍汋只好认命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很快双红也送进来了热水洗漱。吃早饭的时候她想起昨晚临睡前的不欢而散和半夜里宗圳说的那些话,心不在焉地将粥往嘴里送。梳妆的时候也是懒洋洋地靠在那边,由着平绿儿捯饬。
等出了屋门,冷得彻骨的凉风迎着面扑来,绍汋冻得一个激灵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清醒了,转头一瞧,看双红也跟在一旁,笑道:“今日红姐儿也跟着,倒是少见。”
“双红姐姐是不放心,怕我又带着小主到天黑透了才回家。”平绿儿在一旁打趣道。
双红嗔了平绿儿一眼:“就你话多。”
平绿儿在一旁嘿嘿笑着,也不生气。
“诶,对了,叫上几个侍卫换上便装,一会同咱们一齐出门。”绍汋吩咐了一声,今日去古玩铺子,身上携带的物件都是贵重的,万一叫有心人盯上,带着侍卫安全一些。
“小侯爷早上离府时,知道小主今日要出门,就已经把王路留下了,宗小将军也候着呢。”平绿儿在一旁说道。
等出了府,绍汋挑了挑眉刚想起来:“双红,一会把咱们的银票都收着。到了付钱的时候,就让王路过来。”既然昨日宗圳说他要帮衬着,那她便也不与他客气,花他的银子,那还更好呢。
双红跟在后头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还是取了几张银票揣在了身上。
等到了大门口,到是赶巧了,遇上了宗浩。问去哪里,宗浩和他的那个小厮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只憋出来了句出去逛逛。
绍汋本就心情算不上好,碰上了他,一想到江晚,更是气从四面八方来。便随意答应了一下,就在宗府门口,同他分开向两个方向走了。
宗浩心中焦急如焚,恨不得头上冒青烟,根本没把碰上绍汋这档子事放在心上,只顾着焦急的往前走去。
“少爷,刚刚在府里的时候,小的瞧见那丫鬟放了好几张银票在身上,听她们说话,应是今天要同江晚小姐上街去买东西。”宗浩身旁的小厮倒是灵机一动走到他身旁耳语道。
宗浩一听,眼前一亮,主意又打到了江晚头上,抓过旁的小厮便说:“你赶紧找人偷偷跟上她们,盯着紧些,别被发现了,看看她们都买了些什么东西。”
这边绍汋和江晚一出府便径直去向了先前那件古玩铺,路上的功夫,在马车上绍汋将那个玉如意拿了出来。
江晚看着那个玉如意,心里一慌,十分着急:“嫂嫂,这个玉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