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心动》
1. 奥吉莉娅
完结后每章节会添字数+剧情+改结局,区分正版盗版区别~感谢正版宝宝支持
——晋江文学城,首发于2024.10.12
……
梅雨时节,港岛上空的潮湿因子久不消散。
尖沙区文化大剧院,北窗正对入场口,陌生车辆陆陆续续,接踵而至。
记不清数了多少辆,烂熟于心的车牌号始终没有出现。
南嘉慢慢敛目。
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下。
回头看是舞团队员小乔,明媚的笑大咧咧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语气熟络得仿佛她们是好朋友。
其实不然,南嘉回港岛舞团不过一个月,生面孔都没认全。
能记着眼前的女孩无非是她自来熟,刚来就和她打招呼,混眼熟。
南嘉是和她截然不同的极端,沉默寡言,也不主动结交朋友,堪比初学的新生。
“没什么。”南嘉转过身,“风景不错,随便看看。”
“啊?”
小乔闻言望向窗外。
灰蒙蒙的天,位置狭隘有限的停车场,车轱辘碾过凹坑溅起脏兮兮的雨花,并不好看。
南嘉回休息间更鞋,手机消息突兀地冒出来。
她下意识先腾出手滑动屏幕。
周今川:【嘉嘉,我临时有急事,不能去看你的演出了。】
【思澜她突然经期痛,我刚把她送来医院。】
同时附上一张医院长椅的照片。
苍白的地砖和灯光格外刺眼。
又是这样。
他又为了白月光爽她的约。
南嘉的喉咙像是被一道道蛛丝缠住,黏稠得哽咽,一时喘不上气来。
指尖划过屏幕,简单敲出两个字:没事。
周今川:【这是你回国后第一场演出,我明明答应过去给你加油打气的。】
周今川:【别生哥的气,改天给你买最新的舞裙赔罪好不好。】
这个敏感的字眼一冒出来,南嘉手足无措地收起手机。
大化妆室,舞团队员们小团雀似的叽叽喳喳,化妆,更衣,谈笑。
今天文化剧院的是一场大型演出《天鹅湖》,舞团上下从服装到妆容用足了准备。
有几只扮演小天鹅的是十几岁的学生,第一次正式出演,紧张得坐立不安,时不时和父母通电话。
“爹哋~你和妈咪来了吗,我们演出马上就要开始啦。”
能进团里的大部分女孩子出身非富即贵,打小享尽家庭的宠爱,父母愿意忙中抽空探望宝贝女儿的演出。
角落中的南嘉仿若背景板,无人问津。
没有电话庆祝,没有亲人来看望。
她习以为常。
化妆师忙,自己拿银质皇冠固定在额顶,鬓边携一支黑羽毛。
灯光下五官轮廓被描绘得清丽瘦削,妆面没有夸张的深色眼线和唇色渲染,只在额前点了菱形面的金属片,烘托冷漠的犀利感。
一身黑色tutu裙轻盈飘逸,自然蓬松开展,笔直修长的双腿被浅色系芭蕾大袜包裹出优美明晰的曲线。
在一众小天鹅中,她显得格格不入,黑蓬裙色调神秘,沉着。
穿在她身上透着不宜亲近的凛冽。
南嘉是全场唯一的黑天鹅。
黑天鹅第三幕假装成公主和王子跳舞的反派,需要承担起三十二挥鞭转高难度动作。
这种重要角色本轮不到她,原先跳黑天鹅的首席养伤,张老师力排众议敲定了她。
私底下,不少人对她颇有微词。
因为她初来乍到。
且她那张脸不合适。
不够妖。
温温婉婉的一张国民初恋脸,南北通吃美人骨,乌瞳绯唇,肤白似瓷,清纯怜人的模样和邪恶的反派黑天鹅搭不上边。
演出之前,只有指导老师张老师和南嘉说几句加油鼓励的话。
张老师是团里的资深老师,从南嘉幼年就带着她,对她很是疼爱。
张老师掖了掖她肩上的蝴蝶结,关切问候:“回舞团的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挺好。”
“我看你和队员训练的状态还不错,比当年的水平更上一层楼。”
“老师过奖。”
“不过你的表情和神韵还差点意思。”张老师语重心长,“芭蕾舞剧最重要的不仅仅是动作表演,五官和眼神都很重要,整体融入才能成为更好的舞蹈演员。”
“我知道。”
真的知道的话。
做老师的就不会多这一嘴了。
别人难在肢体动作的协调,她难在无法彻身融入剧情中,无法将自己代入黑天鹅这个角色中去。
整点,演出开始。
酒红色舞台帷幕徐徐拉开,上顶水晶枝叶吊灯和周遭的射灯一盏盏熄灭,竖琴和大小提琴在台下配合指挥奏出完美乐章,底下观众们不约而同凝神。
最经典不过的《天鹅湖》,柴可夫斯基创作的第一部舞曲,故事源于民间传说,并不复杂。
主角是公主奥杰塔,被恶魔变成了白天鹅,意外和王子偶遇,两人情投意合,却不幸遭到恶魔和其女儿奥杰丽雅的阻挠。
奥杰丽雅,也就是广为人知的黑天鹅,通过舞会假扮公主和王子跳舞。
扮演者难度极大,既要模仿白天鹅的优雅又要耍心机迷惑王子。
最难的自然要数世界闻名的看点之一——三十二挥鞭转。
台下观众不抱有期待,只当是一场寻常演出,港舞虽然远近闻名,整体实力较之国外颇有差距,且出场的首席演员较为低调,名气寥寥。
中场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期间走了不少人,哈欠声连片。
等到第三幕的黑天鹅变奏,底下多了些许不耐烦的窃窃私语。
中世纪教堂风格的玻璃绘彩暗淡,只留台上聚光灯,和裹挟着朦胧雾感白天鹅不同,南嘉一身磨砂黑TUTU,绝美面孔一下子成了吸睛的点,盖过她优雅笔挺的身形。
天鹅臂自然伸展,脚背线条流畅优美,跳跃和旋转的姿态轻盈,薄如蝉翼的裙摆随之而动,若不是身上服饰强烈的视觉效果,几乎分不清她到底是否真假天鹅。
有着外行人看得懂的优雅舞姿。
定点以及平衡力也让内行人认可赞赏。
迷惑王子成功的黑天鹅在原地展开旋转,节拍动作仿佛永无止境,单足尖端支撑,身体放平旋转,极强的平衡感和掌控力使得她一直把持所站的位置,没有掉足尖。
能转三十二次的人数不胜数,标准的屈指可数,更别提保持一个优雅的平衡姿态。
一气呵成。
“哇——”
台下情不自禁发出感叹,好奇扮演者的身份。
常看舞剧的人了解,除了知名皇家舞团,不少舞团打着黑天鹅挥鞭转的幌子,实际转个十几圈敷衍了事。
后台的队员七嘴八舌。
“这个南嘉真的是新人吗?她这水平跳首席绰绰有余吧。”
“怎么可能是新人,听说她以前在国外跳皇家队的。”
“哪个队的,怎么从来没看到过她。”
“可能人家低调呗。”
“你们说她这水平,和思澜姐比谁更厉害?”
原先不满南嘉空降的队员们经过这次演出,彻底颠覆印象。
南嘉下台后,看张老师迎面过来,微微颔首。
芭蕾非常消耗体力,她鼻间微微喘着气息,语调拖曳,“老师。”
“很棒。”张老师竖起两根大拇指,“可惜情绪差点意思。”
舞者的情绪,外行不细心的话很难看出来。
张老师一眼看透,如果南嘉的舞蹈功底达到九十分的话,情绪只能评三十分。
不知她留学几年后情绪表现为何比从前更为寡淡,张老师叹息,“表情如果到位的话,你是可以跳首席的水平。”
“我不合适。”南嘉说,“我不会领舞。”
不知是和队员生疏还是为何,她和舞团成员的协作度很一般。
首席领舞,最主要的就是领舞的节奏,还有自身的情绪变化。
刚才的变奏看似独领风骚,实际并没有演绎出黑天鹅的魅惑和张扬。
她的情绪仿佛挂在脸上的面具,生硬地写着笑或者哭,让人一眼看出是演的。
“没事,我们慢慢来。”张老师安抚,“偏科很正常,没有人是全能选手。”
天色渐晚。
南嘉从后台换好衣服出来,看见台子上摆放大量的花束。
舞台剧收到花束是对他们演出最好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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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束里面的明信片,有署名的是送给个人的,没署名的就是送给全体的。
跳白天鹅的首席和几个在网上经营人设的人气女演员都收到粉丝的花。
“南嘉,你也收到好多花呢。”小乔看到南嘉出来,兴高采烈拉她过来看,“好多玫瑰,还有百合,洋紫荆,你喜欢哪种?”
第一次出演的她,收到的花束竟然这么多。
南嘉把头发上的黑色羽毛摘下来,淡淡:“扔了吧。”
小乔以为自己听错,扔了?
南嘉:“会枯萎的。”
港岛天气炎热,不保养的话花束明天就会枯萎的。
“可是这样扔掉多可惜,放家里闻闻香也挺好啊。”小乔撇嘴,看到一捧花束里的小礼物,“哎呀,里面还有追求者的情书明信片。”
“扔。”
“还有一条卡地亚手链,这些都不要吗?”
“嗯。”
小乔还想说什么,南嘉已经走了。
她唏嘘一声,扒拉其他花束,里面或多或少也有小礼物,居然不以为意丢弃。
舞团里不少有钱人家的孩子,却没到铺张浪费的地步,好奇地探过来:“这些都扔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旁人搭腔:“能无视追求者礼物的人,要么家庭条件很好,要么就是——”
卖会关子后,接话:“她有心上人了呗。”
出入场口,人来人往。
新秀的小天鹅们不止有爸爸妈妈陪伴,还有爷爷奶奶,全家都来看宠儿的演出,再皆大欢喜地离开。
剩下一批舞蹈演员,习惯演出后的落寞,选择成群结伴坐车回去。
南嘉没有抱希望,但那通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她懵然地接听。
是周今川低沉好听的嗓音。
“我忙完了,你们演出结束了吗,要不要我去接你回家。”
南嘉一哽,“顺路吗。”
“方向盘在我手中,你说顺不顺。”他不容分说,“我现在开车过去,大概半个小时能到。”
“那我等你。”她轻快应。
荒凉的心底一下子冒出绽放的小花。
看外面雨势愈演愈烈。
南嘉握着手机拿起又放下。
本想提醒他开车慢点,又怕他接到电话时走神。
不知不觉,一等便是四十分钟。
迟迟未见人。
南嘉心中的希望火苗沾到雨水似的,一点点熄灭,她试图点燃,随着时间推移,又如釜底游鱼。
一个多小时过去。
南嘉抬头,清透的瞳孔定格。
上空覆了片巨网,夜雨从漏缝大片洒落,陷入霓虹灯的漩涡,弥漫成光晕。
停车位,一辆碳黑劳斯莱斯悄无声息地停靠良久,雨刮器机械描画着水波纹,车前灯照亮的前方,珠线若隐若现。
后座的人阖眸养憩,司机不敢贸然出声询问,掠过后视镜察言观色。
从外表看,陈少爷不如外界所讲那般阴戾,光线黯然的缘故,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平白多出微不可察的温和,眉眼的厉意也压下去几分。
角度缘故,司机以为自己看错了,少爷不知何时醒的,惺忪眯着懒散的倦意,向窗外斜去目光。
被积水覆盖的哑光地砖成了镜面调色盘,一围的琥珀金墙灯倒影模糊。
行人步伐寥寥。
只有不远处身形纤瘦的女孩,和他们的车一样伫立不动。
司机眼神回正,听到后座响起轻微动静,立马高度紧张,赶在前头先行下车,利落地撑起一把劳斯莱斯黑伞,迅步走到后车厢,车门打开的瞬间,黑色伞面将雨滴阻挡在外,哪怕微微垂低下颚,男人也有一米九,同为成年男性的司机不得不踮起来些。
“少爷,您这是……”
陈祉捻灭指间长香烟,接过伞。
周遭暗然,雨乐缭乱,准备叫车的南嘉低头看手机。
没注意到有人近身。
前方光影忽然被盖住,西南边的风雨也被伞面挡住。
最先传入感官的,是空气里荡漾陌生的气息,沉木香和清冽薄荷混杂的,被雨水覆盖后若隐若现的烟草香。
她后知后觉抬头,意外撞上一道暗深眸影。
夜色窅冥,伞面上的雨声断断续续,像初夏的心跳。
2. 甩底
仿佛荧幕上的电影刻意营造的镜头,二人站位一南一北,一明一暗。
是极其明显,恰到好处的摄影视角。
阴蓝色调的光覆着南嘉的后背,迎对她上前方男人的面孔,年月变迁,五官更胜以往深邃明晰,不变的是从始至终,独属于养尊处优阔少爷的闲然,睥睨众生,作壁上观。
南嘉木讷站立,潮湿裙摆贴上小腿肌肤,凉风一过,颤栗感乍然。
眼前人衬衣黑裤,一丝不苟,尘埃不染,连伞柄都透着昂贵的木质香,高出的挺拔身形,象征两人天上地下的缩影。
陈祉漆黑的眸底,倒影她纤瘦的薄肩,再上是修长流畅的天鹅颈,在他出现之前,吹了些风雨,细小水滴凝聚在柔白的锁骨上。
他声线含杂着凝聚的磁性,似有似无轻哂,率先打破沉静。
“周嘉礼。”
久违的字音。
久得她快忘记这是自己过去的名字。
她本名南嘉,周家先生收养她后视为己出,对外称呼周嘉礼。
可她七年前开始,就不想姓周了。
对这个名字的排斥,和对眼前人的熟视无睹,南嘉的脸色明晃晃写着。
陈祉是独自撑伞过来的,人并不单单唯他一个,随其后的随身管家兼职司机,一级保镖和助理,他们衣冠楚楚,西装革履,处处一丝不苟,反衬得中间的太子爷肆意随然,黑西裤黑衬衫,松两粒扣子,露出小片锁骨阴影,袖口也半卷起,长指夹的长烟早已熄灭,徒留灰点。
原先他身上那股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气质稍减,岁月倥偬,不知不觉间,取而代之的是年轻上位者的凛然。
陈祉的伞面偏向她,即使她所站的位置淋不到雨,细微动作间流露的是少爷居高临下的蔑视,“又畀人甩底?”(又被人放鸽子了吗)
南嘉一言不发。
陈祉撂话:“上车。”
看似雪中送炭,语气冷硬到不顾她是否愿意。
南嘉没跟,自有人会“请”她过去,少爷话音落下的五秒后,保镖助理见她没有动,纷纷做出有请的手势。
领头的管家颇有礼貌:“周小姐,请吧。”
“我不姓周。”
这几个字是她唯一做出的反抗。
南嘉被带着走到劳斯莱斯车前。
陈祉在车门旁,长身玉立。
南嘉:“陈少爷,绑架人是犯法的。”
“所以你乖点。”他有自己的说辞和法则,“唔好畀我犯法。”(不要让我犯法)
和一颠倒因果关系的混球,讲不了法。
知道躲不开,南嘉只能先上车,紧挨车窗坐,这一点他们想法一致,他也并不想离她太近,中控台默契成为楚河界限。
“你到底要做什么。”南嘉视线走马观花略过车玻璃,没有车载乐声,唇舌尾音在安静的车厢格外清晰,“陈少爷。”
玄黑色金属打火机砂轮滚动,清脆地一声啪响,亮起的火苗转瞬即逝,陈祉面无表情地玩弄一会,淡声低嘲,“我不像是一个接被放鸽子女孩的绅士吗。”
港岛粤语自带一种神奇的魔法,喜怒哀乐总透着一种平易近人的慵懒,忽然间转换成国语,犹如掉入生硬的机械中,和他手里的打火机一样,泛金属质地的冰。
“谢谢关心。”南嘉指尖没过发间,淡声否认,“但我没有被放鸽子。”
手机铃声随后响起。
她全身僵直片刻。
在对方玩味的眼神中,她接通后没底气“喂”一声。
“对不起啊,嘉嘉。”周今川匆忙道歉,“公司出了点事情需要我紧急处理,你人在哪,要不我让司机去接你吧。”
“不用,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那你注意安全。”
“嗯,你忙你的。”
被打脸的速度太快。
她几乎可以想象会遭到旁边那家伙怎样的轻蔑,无措地攥紧手心。
陈祉睨她:“怎么七年不见,你在他面前还是这么没出息。”
被失约,被放鸽子,还毫无怨言。
“所以你找我只是想看我笑话的吗?”
“看来,嘉礼小姐是忘记我们之间还有债务关系。”
“债务?”南嘉愣神,“哦,没忘,我知道欠你钱。”
七年前,她外婆病重急,她那时和周今川关系僵硬,朝陈祉借钱应急。
陈祉:“你当时怎么说的。”
“我会尽快还清。”
“然后呢。”陈祉音调一降,“钱借给你的第三天,你人没了。”
七年——
毫无音讯。
除了周今川,无人知道她在哪。
“抱歉。”她连人带声音突然变得空灵,“我不是故意的,没有躲债的意思。”
没人知道。
当初离开港岛,并非她本愿。
她是被周今川送出国的,说好听点,是去学习,不好听的,相当于个人意义上的驱逐出境。
“打算什么时候还。”陈祉放下打火机,开门见山,“七年连本带利,一千万。”
“……”
她一只眼睛写着“奸”字,另一只眼睛写着“商”字。
又不敢和他细算。
她外婆身体不好,患有老年痴呆,每年住高级护理院的开销都要几十万。
当年她走得匆忙。
外婆的事情并没有料理完全。
周今川那边并不知道。
烂摊子都是陈祉这个债主拾掇的,收拾完再划账,明明白白记着等她回来还。
可别说一千万。
一百万她都拿不出来。
她摸着脖子上项链,沉呼吸,“能给我点时间吗。”
“不能。”
“我现在还不起。”她窘迫。
宁愿被眼前的太子爷奚落,也不肯朝周家开这个口。要是能开这个口,七年前就开了。
“还不清就以工抵债。”他挑明,“我刚好缺个跟班。”
“不,我有自己的工作。”她强硬拒绝,“我会再想办法,不会赖账的。”
到周家别墅区。
车还没停下,南嘉的手便覆在车门上,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心毫无掩饰。
这里有周家的道闸,没有录入的车辆无法进入,管家司机不急不慢地绕了两圈,在外挑了个适合停车的位置,先南嘉一步下车。
再尽礼仪给她撑伞,毕恭毕敬地递过去,“周小姐,我这边就不送您过去了,您路上小心点。”
车进不去的话,自有物业车辆过来接送。
“谢谢。”南嘉接过伞,看见管家还递来了一张名片。
“少爷确实缺一个助理,薪资很可观。”管家的用词比那位爷客气多了,“您考虑清楚后可以再联系我们。”
“谢谢,不考虑。”她再次拒绝,深谙伺候那祖宗,比古代丫鬟还命苦。
管家上车前,朝她走的方向多看一眼,她路过分类垃圾桶时,很自然地挥了下手。
鎏金名片就这样入了不可回收垃圾桶。
这件事,他自然是要汇报的。
“少爷。”管家斟酌,“那位小姐没有接受您的名片。”
陈祉在车中全程一览无遗,看她扔名片的动作比管家还要清晰。
难为管家高情商表达了她对他的排斥。
回国一个月了,南嘉时差调整回来,环境还没适应,除湿机开到最大,早起时手摸到的被褥依然是潮软的,和西伯利亚的冬天是两个极端。
下楼时看见周夫人,南嘉礼貌喊了一声:“周阿姨。”
周家主母保养得体,衣着珍珠白香云纱旗袍,斜襟凤仙领,端着高级贵妇人的姿态,仿若没看见。
南嘉来周家多少年,周夫人冷眼多少年,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她只是周家一个无名无分的养女,收她寄居在家里已经是善举。
南嘉十二岁那年,作为周先生司机的父亲,在一场车祸中为了救周先生牺牲。
周先生为报救命之恩,收养父母双亡的南嘉,对她视如己出,对外给她更名周嘉礼,也是希望旁人能把她当做周家千金对待。
但不论内外,对她好的只有周家父子俩。
周先生在餐厅看报,见她们下来,吩咐住家阿姨备餐。
“去叫音音下来。”周夫人吩咐一个阿姨,“这孩子老赖床。”
“是啊,应该向嘉嘉学习。”周先生笑道。
周夫人翻个白眼,碍于南嘉这个外人在场,没有多说什么,一抬眼忽然看见宝贝女儿的身影,忙招呼:“音音来啦,正打算去叫你呢。”
周音是很典型的被父母兄长宠惯长大的千金小姐,肤色白嫩,珠圆玉润,眼神透着娇娇的天真,还有养尊处优惯的傲气。
她听到父亲对南嘉的夸赞,路过南嘉餐位时嗤了一声。
跟前摆放的都是她爱吃的早餐,周夫人亲自盛了一碗白玉鱼子蚬子汤递来,“温度刚好,来尝一口。”
周音没什么胃口,瞥了眼空位,“哥哥昨晚没回来吗?”
周夫人说:“打过一次电话,说忙工作呢。”
“什么忙工作。”周音气哄哄地用调羹捣烂新鲜的蚬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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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和那个狐狸精在一起,我昨晚看到白思澜发的ins,哥哥陪她去了医院。”
周音讨厌白思澜。
学生时代就仗着周今川喜欢她为所欲为。
如今,周今川为了她更好地发展,特意给她创建投资一家传媒公司,将她捧成现在的当红芭蕾演员。
然而做这么多,白思澜并没答应他的追求,吊着他的胃口,人家把他当阶梯,他还乐此不疲地做个深情的大怨种。
“臭狐狸精。”周音咬牙切齿,“我真怕哪天哥哥被她迷晕了眼睛,把整个公司都送给她。”
“好了好了,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周先生抬手示意女儿停下,“今川昨天晚上没有和她在一起,他是去忙工作了。”
“真的吗?”周音不相信。
“不信你去公司找他。”周先生说,“昨晚星媒一个男演员被曝逛夜店,今川不得不连夜去处理,免得事情扩张得越来越严重。”
一直没说话的南嘉手里的筷子颤了下。
连早上都不见周今川的身影。
真的忙疯了。
“他的公司最近怎么经常出事,总遭到港星社作祟。”周夫人皱眉。
周先生叹气。
港星社,全港最大的大喇叭,好的坏的通通兜出去,没有舆论负担也不承担后果,只报道真实的新闻。
这年头说真话的媒体,要么上面有人,要么上面没人。
港星社是后者,仗的是陈家的势。
“肯定又是陈家。”周夫人眉头皱得更深,“这个月发生多少次这样的事了,陈家前几年抢占市场份额和我们的国际贸易,现在又打舆论战。”
前后夹击,内外渗透,周氏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提到这类大事,周音声音小了很多,“陈家为什么老是针对我们,是哥哥得罪了他们吗?”
“应该是吧。”周父沉声。
他们这辈人做事讲究道义,圆滑,他自然不可能得罪陈家,全港无人敢得罪掌控多半经济命脉的陈家,几大区的进出口贸易,国际金融,航运中心,股市交易,生物医疗等皆绕不开陈家,港岛早年的运输基建,地向标、港珠澳大桥和即将由内陆和港府合作的海油也由陈家主要承包。
凡是和陈家关系融洽的,都能分一小杯羹腾云之上,早些年,周父为了扩展生意,有意靠拢陈家,和老总们关系融洽。
要说得罪,只能是小辈间的事。
周音撇嘴:“那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们周家岂不是要陈家搞破产。”
“大人的事,你们别管。”周先生拿出长辈架子,不允许小孩子多问。
为周家产业,周先生实打实地白了鬓边的发,周家是他白手起家创立的,这些年为公司呕心沥血,不希望被当做蝼蚁一样随波逐流。
他招呼阿姨盛菜,转移话题,“今天的石斛螺头炖海参,适合女孩子养生,音音和嘉嘉多吃点。”
提到南嘉,却发现她低头发呆,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周先生又叫了句:“嘉嘉?”
她懵懵抬头,“嗯?”
“多吃点。”
“好,谢谢周叔叔。”
这顿早餐,南嘉食之无味。
一夜雨后,经过洗礼后的院子透着夏日的繁荣,亮得刺眼。
她站在亭廊外,孤落落地靠着白墙,低头迅速翻看手机页面。
果真搜到星媒某个男艺人去夜总会的□□,九宫格图片和大批量营销号落井下石。
为这事,周今川忙碌到夜不归宿。
周家的人脉比不过一手遮天的陈家,紧急公关能力远不及港星社,对方不撤稿,他们很难翻篇。
而且这不是陈祉第一次针对他们。
周家人以为是周今川得罪了陈祉,周家才遭到针对。
殊不知,是她和陈祉的恩怨。
南嘉指腹滑到通话页面。
昨晚的名片,她一眼没看。
但陈祉的手机号码在脑海里记得很清晰。
大少爷的连号,这些年想忘记都难。
连续摁下一串数字后。
那边接听动静细微,她主动开口。
“是我。”
默认他那边能够识别她的嗓音。
那头的男声清晨听起来慵懒散漫,后音压得飘飘然,“乜嘢事?”(什么事。)
“我要和你谈谈。”她直奔主题,“周家的事情。”
“没空。”
“什么时候有空。”
“明年。”
“陈祉。”她深呼吸,“你到底要怎样。”
3. 祁门
那边没声儿。
“我们见一面。”她只好耐着性子,“不需要很久,五分钟也行,我想见你。”
清晨,她嗓音渗着风意,首轻尾重,音色清晰。
南嘉不是港岛人,来周家前随母亲住在江南小镇,遗传了那边婉约美人的长相,吴侬软语的嗓子冷起来似清澈的雪泉,低微求人时,又蛊惑得如绵密情话。
奈何那头的铁石心肠无动于衷,直接把通话掐了。
她再拨去。
没人接。
再拨。
终于接通。
说话的却是那天晚上的管家。
“周小姐,我们少爷很忙。”管家不卑不亢,“您要是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再打过来了。”
南嘉被点醒,“他不是说缺个助理吗。”
“是的,周小姐有兴趣吗?”
“我和他见面谈。”
见面谈的是不是这事儿就未必了。
没拒绝就是默认。
管家:“那您下午过来吧。”
“去哪?”
“昨晚的名片上有地址。”
那名片已经被扔了。
“那个名片。”南嘉顿了顿,“被我不小心弄丢了。”
“周小姐。”管家看破不说破,“少爷轻易不会给人递名片。”
说罢挂断。
有意表达,他们这边对她相当优待,能拿到那位爷名片的人少得手指头数的出来,她不论扔了或是丢了,都是对人的一种不尊敬,既是如此,他们无需再对她客气。
管家的态度等同于陈祉的态度。
南嘉想再拨过去细问,得到的是拒接的机械女声。
南嘉只能自行想办法。
那边说很忙,说明人没有纵情声色,几座金融大厦CBD之间搜寻,陈家产业遍布广泛,想要锁定具体位置有些难度。
南嘉上网寻找关于陈祉现身的新闻。
他在公共场合现身的次数极少,能做他私生活文章的媒体只有自家的港星社,但寥寥几条,且都和他在金融投资和海上贸易领域相关。
别家富少二十岁玩赛车泡名模,陈太子爷读完斯坦福MBA,留美数年间以无情的操盘技术曾肆虐一众华尔街大鳄,声名鹊起,多次进入白人暗杀枪毙的名单。
太子爷行踪向来隐蔽,港星社即使爆出的行程也都是三个月前的,最新的一条是陈祉在星顶酒店现身,消息准确率对半分,连张图片都没有,只放个酒店的logo。
南嘉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停下拨无望号码的动作,转而敲了一条消息给纪意欢。
纪意欢是她唯一能接触港圈的人脉,两人认识很早,中学时期的好朋友,南嘉回国后忙着练舞和演出没有和她碰面,而她也在美国忙自家产业的生意。
老朋友说话开门见山,南嘉问候一句在吗后,向纪意欢咨询陈祉的动向。
纪意欢发来60s语音,“陈祉?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人,他是不是又针对你了?不是我说,这人真的没完没了,你当初怎么就把他给得罪了……”
他们学生时代那些恩怨,三天三夜说不完。
南嘉思维没有被带偏,及时打住,直言:“他这几年一直在针对周家,我想找他弄清楚。”
“这样啊。”纪意欢和陈祉不熟,和陈祉哥们沈泊闻熟得很,自然知道商圈一二,“这事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别太激动。”
怕南嘉像从前那样冲动用事,纪意欢一番提醒后告知了南嘉陈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星顶酒店,至于为什么在那边——纪意欢留了一嘴。
星顶大厦是港湾标志性建筑之一,集一站式购物,甲级写字楼和博物馆等,位置并不难找,维港海滨,但在里面找人就如大海捞针。
尤其是明知他有意晾着她的情况下。
南嘉过去后,继续空打电话,这次没僵持太久,被管家接通。
对方说话做事风格客客气气带着机器人式疏离。
“少爷下午有事,周小姐不妨在这里等一会儿。”
来都来了,没有不等的道理。
没多久,管家带着一众侍应过来接客。
“不是说好下午的吗?”南嘉问,“他有什么事。”
“少爷的事可不是一般的多。”管家拘礼,送她去酒店休憩的楼层,“这边是私人待客厅,你稍等片刻。”
“那……”她不知如何开口。
管家会意,“我姓许,是少爷的管家和私人特助,你随意吩咐。”
“请问许管家,我大概要等多久?”
“这不好说。”
南嘉点头。
懂了。
五小时起步。
她环顾四周。
说是待客厅,更像是下榻的套房分间,侧面的落地窗,鸟瞰维港和九龙岭,还有沙田的山脉。
矮几上备了英式小食,三层枝叶铜盘,底层薄雾幽邃,镇着榛仁生巧和芒果慕斯,细瓷杯中锡兰红茶橙红明亮,糅杂薄荷和铃兰芳香。
两个小时过去,茶食没动,人也没来。
知道他是想下她的锐气,报陈年烂谷子的仇,南嘉不意外。
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和平。
最开始的矛盾在南嘉在初升高一那年。
越注重阶级差距和身份地位的贵族学校,越滋生许多纨绔子弟。
她有一同班同学叫江朝岸,典型二世祖,经常捉弄欺负她。
周今川知道后,亲自去她教室接人,并在江朝岸欺负她时出手相救,让人难堪。
自此梁子结下。
江朝岸自身没本事,人脉大腿不少,找一群九龙寨区的“古惑仔”们,围堵住周今川,结结实实砍了他一刀。
庆幸的是,他没有性命之忧。
不幸的是,周今川被这一砍,再不能弹钢琴。
当初的音乐天才迫不得已从商。
南嘉无法形容当时有多愤懑和懊恼。
她一脑的热血,打听到那天围堵他们的背后祸首,是陈家无法无天的小少爷。
风平浪静的晴天。
高三教室课间,大少爷被众星捧月,周遭围着叽叽喳喳爱慕的小女生们。
南嘉破门而入。
她穿着低年级英伦风校服,干干净净的白衬衫,灰色百褶裙,还有笔挺的长筒袜,顶着一张清纯乖巧的面孔,却做出再铁的汉子都不敢做的事。
众目睽睽下,她拧开矿泉水瓶盖,往中间的大少爷脸上泼去。
那情景比电影里拍的还要胆战心惊。
因为电影导演压根没胆量去拍那太子爷。
在场所有人,包括后进教室的老师,惊愕得成哑巴。
大家不约而同冷汗直流,脊背湿了一大片,一时间忘了做出什么动静。
当事人倒是淡定如斯。
水滴从线条俊美的五官流落,额发和脖颈上湿漉漉的,半睁半眯的双眸黑沉沉,漂亮狭长的眼型,好似眯着虚虚的笑意。
然而陈祉真的笑了出来,像是路人为这场意外挑衅喝彩。
所有人都以为,南嘉日后绝无容身之地。
结果却大跌眼镜,太子爷没对南嘉展开报复。
校内早已流传他不近女色,比海里的鲨鱼还难钓的传闻,却也人尽皆知,他从不对女生动手,也许是因为少爷骨子里透着对不入流之辈的轻蔑和不屑。
但他不报复南嘉,是因为,他似乎看出南嘉的意图——与其说是过一时之快,她的种种举动,更像是为她的心上人吸引火力。
周今川拥有很多的东西,幸福美满的家庭,富贵优渥的物质,而南嘉不同,她一无所有,烂命一条。
所以纵然南嘉得罪了他,陈祉针对的对象仍是周今川。
让周今川受伤一分,比她自己伤十分还要疼。
周家势力不弱可与陈家相比相差一截,只要太子爷想,他可以从校园活动到商业合作全方位针对个遍。
再看南嘉为心上人牵肠挂肚,自己则是隔岸观火的看客。
乐此不彼,反反复复,双方恩怨越积越深。
南嘉又等三小时。
维港的游艇,对面的高厦,霓虹此起彼伏,和星星争明亮。
没熬住,她靠着长沙发眯了会。
时间不长,却做了很长的梦。
梦里,周今川手腕筋脉被人砍伤,流了很多的血。
她吓得脸色煞白。
他却安慰她没关系,不要怕。
怎么会不怕呢。
身边的亲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周今川是她被接入周家后,对她最好的哥哥。
就算在梦中。
她都无法自我控制走向,和现实相对应的,眼看着周今川离她越来越远,直至次元空间消失,梦境闭合。
南嘉猛地睁开眼睛。
身上的丝绸薄毯滑落掉地。
她眼眸空明懵然,柔和的光照下,两三米距离外的挺拔身形影影绰绰,他的背景是笼着港夜昏暗的落地玻璃,黑色衬衣融为一色,整个空间的基调跟着变得暗沉。
陈祉单手抄兜,随意靠着酒台,薄唇抿成一条线,陈述的语调:“醒了。”
很晚了。
她仿佛在这里睡了一宿。
桌上的点心盘换了几轮,红茶更替成降火的祁门。
她指尖攥着质地软和的薄毯,没有起身和他对话,似是埋怨这近乎半天的等待,但于情于理,现在不是她和他置气或者斗志的时候。
看出她的怨气快赶上坟头,陈祉不急不慌地,问:“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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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酒店的服务和环境比从前如何?前阵子,我从周家收购的。”
她呼吸不由自主一沉。
“应该不错,你都睡着了。”他说。
让她来在这里会面,就是告诉她,他整周家跟捏蚂蚁一样简单。
薄毯攥出的痕迹越来越深。
她的火气比从前还要大,像是要把手边的红茶泼过去。
可如今不比往日,青春时那股冲动和气魄早灰飞烟灭。
南嘉深吸一口气:“陈祉,你言而无信。”
太子爷眉间扣着不明情绪。
“我们之前明明约定过,你不再针对周今川。”
“我要是针对他,你觉得他这几年能活吗。”陈祉侧颜轮廓一半隐于窗外的夜色,无波无澜,“当初答应你的是不针对他这个人,不包括周家。”
这就有些强词夺理了。
但发生在他身上,一切又不意外。
他一直都这蛮横无理的调子。
“那你直接说吧,怎样才能放过周家。”南嘉长梦乍醒,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你今天不是过来谈以工抵债的事情吗。”
“我给你打工你就放过周家吗。”
“两码事。”他说,“你哄我开心的话,我兴许会心软。”
她知道。
他就是想羞辱她。
当初看她为周今川低声下气。
现在看她以工抵债。
居高临下的上位者,食物链顶端的掌权者,最爱看的不就是底层人的无可奈何和心有不甘。
没有思考太久,她点头,“好,我给你当助理。”
“但是我们不存在雇佣关系,我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和你其他助理一样随时待命。”南嘉说。
她知道,他就是想看她落败。
她孤怜无助被人欺,他就开心。
她答应得这么爽快是意料之外,联想到这件事和周今川有关系,一切又在情理之中。
如此听话服从,陈祉兴致乏了一半,随手丢了个车钥匙过去。
南嘉朝他疑惑看着。
他越过去,淡声撂下一句:“今晚帮我开车。”
“你不是有专业的司机吗?”
“我想让他休息,不行吗?”
南嘉没有反驳,很快跟了过去,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以后还有更多为难的事情等着她。
跟着他乘坐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
专属车位A区,一眼扫过一辆碳黑车身的劳斯莱斯库里南,经典帕特农神庙式进气格栅,侧身腰线优雅硬朗,在众多豪车中依然鹤立鸡群,惹眼至极。
同样惹眼的还有旁边的众多保镖和等待许久的司机。
司机根本想不到今天能轮到他休息一次,瞠目结舌看太子爷身侧的南嘉拿着车钥匙,坐进劳斯莱斯的主驾驶座。
南嘉并没有开过这类的车。
纤白的手指搭着裹顶级皮的方向盘,没有紧张和局促感,在车子启动前,她朝副驾驶座上那位靠着的爷儿询话:“这车我第一次开,你确定要我做你司机吗?”
陈祉看都没看她,“启动在手边。”
南嘉懂了,逃不掉。
车子刚启动两秒,前方的雨刮器跟着打开。
“开久了就习惯了。”他说,不说粤语时,声线格外沉。
开、久、了?
难不成这人想一直雇她做司机。
“陈少,让新手做你司机,你这不是拿生命安全开玩笑吗……”南嘉说着。
转弯之际,车身突然和铁质的栅栏摩擦,砰的一下后随后传来剐蹭的刺耳的分贝。
她猛地踩住刹车,手下又不小心按到什么按钮,车内的灯瞬间被打开。
想要抢救,结果却是打开了座椅的按摩功能。
最后,南嘉没有再动。
对这样的结果,她摊手:“我说了,我不会开这个车。”
陈祉懒得看她,“真不会,还是故意撞的?”
俗话说,对家是最了解你的人。
南嘉缄默。
故意的又如何。
无非是损失太子爷一点修理费。
陈祉没找她茬,淡然下车。
四周的保镖立马围来,速度快的以为他们的老板是不是被绑架了,纷纷询问情况。
“少爷,您没事吧?”
被迫休息的司机搭腔:“刚才车子启动时,这位小姐可能是车技有限,没有把控好车距,导致撞上了旁边的栅栏,要不还是我来开车——”
这还没上路就撞栏杆,上路的话可不得了。
陈祉不喜不怒,摆手,“唔紧要。”(没关系)
看南嘉从车上下来,他招来司机,“把那边的幻影开来,给她继续撞。”
4. 1492
陈祉摸她的性子比喝水还容易。
装得再温和服软,那条漂亮的狐狸尾巴怎么都藏不住。
他甚至非常礼貌客气,好整以暇地问她一句:“嘉礼小姐喜欢哪辆车?我让他们开来,你随意挑。”
喜欢哪辆。
就开哪辆给她撞。
没办法。
人壕车多。
看她能折腾几辆。
最后把他耐心折腾没了,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好兴致。
“陈少爷说笑。”南嘉内心骂他千万遍,扯唇佯装淡定,“我刚刚只是不小心而已,你要是信得过的话,我送你回去就是了。”
万千灯火点燃港岛的夜。
正值最拥堵时段,车辆川流不息,海底隧道照例堵车。
南嘉双手握着劳斯莱斯幻影的方向盘,心情平静得如同坠入不见底的深海。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她无法和陈祉抗衡。
撞坏他一辆库里南,他毫无在意,能直接招呼另一辆车再给她试手。
他有的是金钱,时间,精力和她消磨。
鸡蛋不碰石头,南嘉只能妥协。
半个小时的路程,堵了一个多小时。
到后面不堵的路段,幻影的车速达到测速之内的最高。
恨不得把眯神休憩的太子爷给创醒。
整个车程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唯一响起的只有导航的声响。
陈祉没有固定的住所,看工作需求,大部分时候直升机出行,停靠在最近的住处,他们这类人基本不会把时间浪费给出行,今日是例外。
太平山顶的别墅鸟瞰全港,私密也是极佳的,郁郁葱葱的树冠极大程度上保留神秘,上空覆盖探测器以防不轨之人无人机偷窥。
许管家已备候多时,让两个门童带领南嘉驾驶车辆从正门汇入,进到安全区域后两人方可下车。
陈祉没有第一时间下去,好整以暇捻着一支烟蒂,夜晚的氛围消减白日里的凌厉,明晰的眉骨微动,“开得不错,明天早上七点记得过来接我。”
南嘉学东西很快,在语言不怎么熟练的情况就拿到俄联邦的国际驾照,也在不怎么碰车的情况下把那祖宗安全送回来。
陈祉也知道,所以第一时间就能判断,她是故意撞车装新手的。
“七点没时间。”南嘉心平气和,“和我的正常工作冲突。”
“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吗。”
“但是……”她语气不由自主低下去,似乎想说几句商量的话。
预料到不会有斡旋余地,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
又生生给自己咽下去了,“我知道了。”
到底是欠债,或是岁月磨平棱角,如今的她远不及学生时代那般倨傲凛冽。
被迫低下头,说软话。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周今川。
陈祉并未因为她的弱势产生怜悯,面无表情按了按钮,下车,旁边西装革履保镖模样的人立马俯身为他指尖的香烟点燃,烟条掺着名贵沉木香,霎时伴随晚风的清香飘荡。
他没再看她,叮嘱许管家,“送她回去。”
南嘉下车刚好听到这句。
让她做他司机,再找司机送她回家,这不就是多此一举。
“我不需要他们送。”她看了眼那辆幻影,“我自己一个人就能开回去。”
“周小姐,这大晚上的,女孩子一个人回家,我们少爷不放心。”许管家替代传话筒。
“没关系,我死了他更高兴。”
“……”
看着多柔婉一姑娘怎么说出这种让人为难的话。
许管家只好请示那位爷。
陈祉没给任何指示,同样的命令,他只说一次。
剩下的就靠手下琢磨。
到底如何安全送那位小姐回家。
五分钟后。
重新坐进劳斯莱斯幻影主驾驶的南嘉,透过两面后视镜,看到两辆保镖车团,忍住骂人的冲动。
疯子。
颠成什么样的人想出这种办法?允许她独自开车回家,但必须保镖跟随。
她不信这仅仅是许管家的意思,陈祉没否认就是认同。
镂簋朱绂的太子爷可以耗费无止境的财力人力来奚落她。
太平山到周家公馆有一段距离。
南嘉回去的车速并不快,时刻关注随后的两辆保镖车,他们的司机都是拥有十多年驾驶经验的老手,经过严格培训后上岗,几乎可以亦步亦趋跟随她。
与其说是保护女孩子回家,更像是让不喜欢约束的她难受。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踩下油门,极快的加速度使得车身瞬时和后方的车辆拉开身为距离,山头一轮弯月悬挂,路灯光照铺设着柏油路,这段不是公家路,除了他们无旁人,限速标识被忽视,崎岖的路道形容摆设,劳斯莱斯幻影以飘逸过弯,极速之下,路旁大片的棕榈叶七零八落地扑棱。
两辆保镖车后知后觉到前方的车辆试图甩开他们,刚才还在担心女司机是否能安全到家,现在才知是无稽之谈。
距离被拉开很远,他们的车辆皆是百万级别,但远不及经过改良后的幻影,两个转弯后后方的保镖车彻底被甩开。
前方保镖车竭尽全力才赶上南嘉的幻影。
她速度又慢下来,仿若刚才不过是昙花一现,她还是那个连开车出库都能撞栅栏的新手。
街区无法飙车,两辆车维持短暂的平和。
保镖车司机隐隐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前方的幻影忽然加速,超过两辆车后,又是一个漂亮的甩尾,极限卡距离掉头。
保镖车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也无法一下子别两辆车掉头,只能眼睁睁看着幻影和他们背道而驰。
南嘉回来得有些迟。
别墅院前的落地窗,周今川影影绰绰地杵了好一会儿,他不像刻意在等她,手头里拨着一通电话,瞧见她后直接挂断,上前询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和周父一样,周今川这段时间为公司忙前忙后,俊美的眉眼间透露着惫意,洁净的衬衫袖口卷着褶皱,没了往日里闲散少爷的姿态,笑还是那个笑,温温和和的。
南嘉没回答,反问:“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公司的事处理好了。”周今川说,“终于可以抽出一点时间。”
“什么事?”
“还能什么事,艺人的事,问题不大。”
南嘉知道是星媒艺人去夜会的事。
隐约猜测,这件事能处理好,和那位太子爷的心情是否挂钩。
总算她没白打这份屈辱的工。
就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南嘉眼睛失神,许久才见视野被摇晃的小物件挡住。
她定睛,是一件风信紫轻纱的发带,困惑看向周今川,“怎么了?”
“上次答应你想给你买最新版的舞裙赔罪来着。”他说,“可惜,卖断货了。”
所以换成一根发带,意大利小众品牌,里端镶嵌两颗色泽光亮的澳白。
论价值的话,发带和舞裙差不多。
“谢谢。”南嘉小心接过来,柔软的质感让心底变得软乎。
什么东西无所谓,他惦念就好。
对周今川来说不过一个随手送的小礼物,和他平常送给白思澜的资源压根不值一提,南嘉表现异常心悦,仿若得到了珍爱之物。
那模样看得人有些心疼。
周今川欲言又止,最终抿唇,只和她道句晚安。
翌日,南嘉准时去山顶别墅接人。
她来的有些早,在车里等了十多分钟,太子爷才懒洋洋过来。
她心情尚可,没有多说一句,接到人就走。
陈祉没提她昨晚一下子能甩他两个保镖团的事儿,对她扮猪吃老虎的戏码早已预料,视线轻袅袅瞥了下,无意在她束在后脖颈的发带定格几秒。
南嘉鲜少配显眼粉嫩的颜色。
上学时校服穿得很工整,英伦风贵族学院的服饰穿在她身上比模特还要正,不乱染发也不做指甲,常年素面朝天,乍看挺老实巴交一姑娘,就是这样的刻板印象,使得她后来因和陈祉作对而在校内远近闻名。
那发带说突兀也不突兀,毕竟她那身素白裙百搭。
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来时不堵,去时堵了二十分钟,南嘉时不时看时间,知道自己注定是要迟到的。
等把人送到,她再乘地铁赶去舞团,足足迟到一个小时。
镜对镜的训练厅,人乌泱泱,正在教学的张老师看了眼门口的南嘉一眼。
平时她训练很晚,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迟到。
本想放她直接进来。
底下的学生已有纷纷议论。
南嘉空降引起不满,张老师不想让她再出头,一视同仁,语气严肃:“迟到的人去做二十分钟的波比跳。”
这话一落,学生们嬉笑出声。
南嘉毫无怨言去角落接受惩戒。
这些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什么事,队里一些年纪小的妹妹还在控腿和过肩的魔鬼训练中挣扎。
南嘉做了十来分钟,小乔拿着一瓶电解质水过来,小声提醒:“好了,张老师已经走了。”
南嘉没有动,小乔在旁边目睹她做完全过程,再看其他人,老师不在,部分人懒懒散散聚集在一块儿谈天说笑。
末了南嘉接过她送来的水抿了两口。
小乔笑问:“中午我们要不要一块儿订餐。”
舞团没有食堂,餐食都是外送,她们主要吃轻食,通常关系好的成群结队订餐。
南嘉没拒绝,嗯了声。
小乔并不是她所以为的和谁都能玩得开,队里的姐妹们早分成各个小团体,一般人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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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融进去。
小团体审核的标准之一便是家境,小乔家里一般,纵然她来舞团挺久的,谈知心话的人寥寥无几,经常搭讪南嘉属于是报团取暖了。
下傍晚南嘉接到那位爷的电话。
她本来习惯性地留下来练舞,那端要求她过去给他开车。
太子爷晚上有个圈子里的活动,需要她接送。
一天这样忙下来,南嘉头重脚轻的,下地铁再赶他那边,天空飘起雨滴,车里空调冷气吹拂,双肩不禁颤了下。
她不会调节幻影的自动空调,吸了口气,“去哪儿?”
太子爷偶尔坐后座,偶尔像现在这样颇有闲情逸致坐副驾驶,“1492。”
南嘉迟疑片刻。
这个地方是娱乐场,他让她送过去,应该不止是单纯让她当司机,还有更多的事在后头。
她知道,但无法拒绝。
1492和葡京构造有异曲同工之妙,是集服务一体的□□,高端销金窝,霓虹灯五彩斑斓,这里的金橙色明晃晃刺眼,无人机俯瞰视角,是一片四象为方位的长笼,仿佛野兽群们困于其中。
到目的地自有泊车员和侍应生,衣着比只着白裙的南嘉更精致板正,她从这辆车下来,身份难辨,不像司机,不像秘书,更不可能是太子爷的女人。
不多问多看是上流社会基本准则,侍应生俯身给他们递了两把伞,有意请示。
不意外地,陈祉一动不动,“帮我撑伞。”
那么多人。
他就使唤她一个。
跟使唤丫鬟一样。
南嘉停顿片刻后,拿起一把伞,按了自动开关,抬手举到陈祉的上方。
她个头不矮,不过没穿高跟鞋,比他要矮一个多头,胳膊举得再高也无法摆正,风又大,摇摇晃晃得像是要给人刺杀了。
正想用两只手举着,伞柄忽然被人拿走。
从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第一次被人这么没礼貌没经验地侍候,眉间凝着不悦,“不会撑就别撑。”
南嘉吞了口气。
不是他叫的吗。
伞到他手里,随便撑起都能挡住两人头顶上的风雨,他个头虽然高,但举得并不高,微不可察间,没有一滴雨落在南嘉的肩膀上。
1492五个入口,看似错综实则考究,南方部分地区风水学盛行,奢靡无度的场子讲究四时五行。
他们要走的是水门,不远,但共撑一把伞愣是走了很久,南嘉那身薄薄的衣裙和男人质地柔软矜贵的衬衫擦出轻微动静,仿佛一股细细的电流无规则穿过彼此间。
离得太近,她身上淡而纯粹的香气若有若无,白茉莉皂香,中和了小苍兰,清新怡人。
也许劳累一天,也许无比坦然,她修长的天鹅颈微微低垂,眼观鼻鼻观心,平静得仿佛旁边擦肩的不过是个无声息的塑像。
水门外站着几个熟面孔。
都是一帮一起长大的狐朋狗友,按理说不用特意来外面接人。
但陈祉提前放出了消息,好事者便来这儿早早等候。
最大的好事者就是曾经和南嘉有过节的江朝岸,罪魁祸首。
他用手做伞,顶着风雨上前迎接,一边肆无忌惮上下打量南嘉,“我丢,这不他妈周嘉礼吗,祉爷你说你招了个新助理,就是她?”
他们以为陈祉说要带个女助理过来是铁树开花要破戒了,个个铆足了好奇劲儿来守着看,结果不是走桃花运的女人,是老冤家。
南嘉曾经做过的事,全校都知道何况是陈祉身边的狐友们,奚落她成众乐,尤其是江朝岸。
他看南嘉最不爽,奈何之前她背靠周家,陈祉也不肯惩治,如今总算逮到落魄的时候。
“周嘉礼。”江朝岸大摇大摆地吆喝,“给祉爷当助理的感觉怎么样。”
南嘉别过脸。
“操,你他妈怎么还这副死样子。”江朝岸破口大骂。
看陈祉没出声,江朝岸寻求后方的沈泊闻庇护,试图拉他给自己装腔作势,“闻哥,你还记得这女的是谁吗。”
沈泊闻对普通女人很难有印象,记得南嘉纯粹是因为她身边的纪意欢,沈纪两家定下婚约后,纪意欢隔三差五找他刷存在感,她身边的好友也少不得混眼熟。
江朝岸以为他不记得,提醒:“这女的就是高中时惹咱们那个。”
江朝岸高中时认识的南嘉。
实际上,托纪意欢的福,沈泊闻和陈祉,更早些时候就见过南嘉。
老相识。
沈泊闻扫量陈祉和南嘉之间的站位,淡淡发问:“你确定这是你新招来的助理?”
陈祉带人一起往台阶上走,“不像吗?”
从高往低看,一眼就能看到握着伞柄的人是陈祉,而不是南嘉。
沈泊闻凉凉睨了眼,没说话。
反正他没见过老板给助理撑伞的。
5. 斯诺克
1492水门安全门检查十分严格,全身扫描,安保严谨度快比国际领导人会晤。
但那只针对普通人,他们这一圈,不仅不查还得一声爷恭恭敬敬叫着。
一整层都是他们娱乐场地,开放式的。
分好几个区域,哪哪都围着人。
陈祉习惯呆在热腾的地方,却不似纨绔子弟那般疯玩。
更多时候走个过场混个人头,安静喝杯镇冰的酒,鼎沸和寂静,冰冷和热辣,两重天间过的夜,往往将感官拉到极致。
大家都知道太子爷会过来,不少人腆着脸殷勤,凑眼熟喊一句:“祉爷。”
临近一看,不由自主抹眼睛。
几个球玩区域的人像多米诺骨牌一连二,二连三地跟着回首,不约而同瞪圆眼睛。
不同以往,陈祉身边,多个女伴。
和这里的性感清凉女伴相较,南嘉不显眼,甚至不像女伴。
常年练舞的缘故,脊背永远挺直,长腿步伐利落。
无需翠绕珠围的装点,与生俱来的美丽面孔,冷不丁羡煞全场。
没有刻意打扮,素净的掐腰裙,集中点只在浓颜系一眼夺睛的五官,眉似远黛,双眸剪水,十有七八个公子哥愣是没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好绝的脸和身段。
少不得窃窃私语。
“卧槽,那女的是祉爷带来的女伴吗?绝了啊。”
“别瞎说,岸哥不是说过吗,只是个助理。”
“这不都一样吗。”
不管是女伴和助理,在陈祉身边出现都是头一回儿,这些年别说他们这种边缘人物,哪怕是江朝岸,沈泊闻那些兄弟,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女人配站在太子爷的身侧,若不是沈泊闻和纪家大小姐履行婚约,不免让人揣测这俩哥们是不是有点什么。
看他们来斯诺克球区域,带着白手套的侍应生恭敬地将几支球杆送来,陈祉情绪一般,没有选择常用的,随手挑了一只,黑檀木和白陶瓷镶嵌的球杆,仿十字架菱形,简洁犀利,在他手中如一把剑刃把玩轻巧。
能和他分庭抗礼的人只有沈泊闻,两人不止一次切磋,偶尔下赌注,你来我往,难分胜负的赛事让旁人一饱眼福。
陈祉站在斯诺克球台前,身体随之压低,左臂伸直,右手架起,瞳孔深邃骤缩,无形绘制出角度和力度后一击挥出,一个标准的击球姿势。
他着的常服,白衫黑裤,身形劲瘦,线条感冷硬,挺括勾勒着宽肩窄腰,袖口卷起,一截冷白色手腕筋络分明,半段沉黑色荆棘纹身若隐若现。
哪怕抛开陈家太子爷这一重身份,他这个人什么都不做也是很顶的存在,大批的女人若过江之鲫翻涌而来。
一侧几个陪玩妹妹心思早已荡漾,按捺不住地凑过来,看南嘉在,怀有敌意地瞪了眼,然后挤过去。
南嘉巴不得有人来赶她走。
她对这俩太子爷的友谊赛没半点兴致,撤到后排当木头人。
期间看到周今川发了条消息,估计是知道她不在家,所以问她在哪。
南嘉没法回答,难不成说自己押在陈祉这儿,囫囵称自己在外面有点事。
他打趣:【不会在外面约会吧?】
南嘉编辑对话后又删除,只发了个发呆的表情包。
周今川:【嘉嘉你还小,别被外面那些臭小子给骗了。】
南嘉:【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好好好。】他说,【记得早点回家。】
隔着屏幕也能感知到他宠溺的语气。
却只是宠溺妹妹的。
让她早点回家。
在他认为,她是周家的养女,周家就是她的家。
南嘉闷得慌,撤远些,到窗口缓气。
人没离开多久,那边的友谊赛到尾声,陈祉在找她,她没听到他的声音,听到江朝岸的。
“周助理,过来。”
江朝岸帮着使唤她,语气轻慢挑逗,一双桃花眼眯着轻蔑,他是香江本土基因,融合几代港姐,弱化颧骨和深眼窝,才生出这般花花公子的俊美模样,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欠欠的。
南嘉一眼懒得瞧他,径直过去找陈祉,见人毫无情绪一张脸。
陈祉没问她怎么走远了,只说:“水。”
刚才两个陪玩妹妹不知何时蹭到了最近的c位,闻言立马殷勤地递上他常喝的能量饮料以及酒水。
陈祉无动于衷。
注意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这边,南嘉不知道他又犯什么病,“什么水。”
“你旁边的。”
她侧首,看到一侧架子上放着瓶装的矿泉水,没多想,拿了一瓶递过去。
那矿泉水的标牌,越看越眼熟。
这不就是她当初泼他水的那个牌子吗。
他不喝别人送的饮料,只喝她拿的矿泉水。
还是曾经泼身上那牌子。
癖好真够独特的。
“哎?”江朝岸忽然喊出声,“祉爷,放杆干嘛,咋不玩了?”
把南嘉叫来后,陈祉就撂杆了,背身的嗓音沉沉的,“无聊。”
“上次不是说过陪我玩两把吗,我最近技术突飞猛进,没准能赢你一局。”
他没应答,手里提着的半瓶矿泉水,往后一扔,江朝岸顺势接住,垂头丧气一张脸。
回头看南嘉挡道,撒气骂道:“都怪你,扫了祉爷的兴致,谁家的助理工作时候开小差。”
南嘉懒得理他,要走,跟前被江朝岸半条胳膊给挡住了,他摇头晃脑的,“喂,周嘉礼,要不你替祉爷玩。”
“斯诺克会吗。”江朝岸问,知道她大概率会一点,港岛的小孩打小就学多国语言,兴趣班拉满,贵族学校各种课外活动,上学那会,他记得她运动会上参加过不少项目。
南嘉一眼看出他的目的,“你想赌什么。”
他们这些人玩不可能空玩,刚才陈祉和沈泊闻玩的时候赌的是一个项目。少爷们没事就爱下点赌注,以前是,现在也是。
“你不是给祉爷打工还债吗?如果你赢了,我帮你还一百万。”江朝岸竖起一根手指头。
“两百万。”
“你还没问你输了的话怎么办,就跟我讨价还价了?”
“不玩就算。”
江朝岸特讨厌她除了周今川不把其他任何人放眼里的样子,咬牙切齿,“行,两百万就两百万,你要是输了,你就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让我录视频。”
钱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数字,洒洒水的事,要争的是面子。
“好。”
南嘉没有拒绝,从常用杆中随意取出一杆时,江朝岸讥笑:“答应得这么快,你这么有信心能赢吗,是不是忘了之前和祉爷赌输了,在雨里跳舞的事情了?”
南嘉握杆的手一颤,指尖泛着冷意的白,只字不语,一小片余光,扫过主位沙发座上的始作俑者,半抬着腿,长指间捻着咖色烟蒂,气定神闲,掌控全局的姿态,漠视他们,仿佛在看小孩子过家家酒。
那个她曾经赌输的局,和周今川有关。
她赌他会来接高烧的她,陈祉赌不会,最后他赢了,按照赌约,第二天的她顶着未退的热和雨水,在操场露天台,跳了一个小时多的芭蕾,淋成落汤鸡,连续几个月成了全校的最大笑柄。
所以再次碰面,陈祉对她说的是,又被人放鸽子了。
迄今为止,她所有和周今川相关的局,都赌输了。
输的最大的一次,是七年前她以为他会相信她,而他仍然选择相信白思澜,并防止她再次伤害白思澜,将她送出国,一走就是七年。
斯诺克的开球规则是抛硬币,江朝岸先开的球,秉持着女士优先原则,没开得太过火,不让对手太难打。
其实是想试探试探她的水平。
可能太多人看着,南嘉发挥并不好,球杆球桌生疏得很,擦边打进一个红球,只得了个一分,还没做防守。
如此一来,江朝岸心里有底了,笑笑:“就这你也敢玩。”
他撸起袖子,一副要大展身手的做派,一个红球一个彩球一一击落球袋,引得旁人欢呼。
他说的不错,他水平见长许多,本该挑战陈祉,奈何那爷儿压根不陪他玩。
江朝岸的第一杆随随便便打了个四十分。
他得意洋洋,仿佛看到胜利的号角。
南嘉调整心态,不急不慌地俯身,七十五度角,用过边的白球低杆右塞,红球入袋。
这种难度的球,压过江朝岸刚才的所有球,直接凸显真实水平。
因为男女体型差异,她没有穿高跟鞋,个头上呈现弱势,想要球杆和桌边平行,不得不垫高身位,长裙行动不便,成了最大的阻碍。
南嘉干脆将一侧裙边卷起,封了个结,动作利落迅速,没了裙边的遮挡,膝盖以上十厘米余的长腿若隐若现,还是卡在绝对领域的位置。
不论远近的公子哥们眼睛都看直了。
越是穿得严实稍微露一点越能激起男人的探索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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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朝岸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女的来真的了。
南嘉不打慢球,红-黑-红-黑,以(1+7)的分数来了个八连,眼看还有两个红球,她忽然停顿了下,唇角撩了个弧度,再出手时,球没有入袋。
即使如此,江朝岸也没有笑,看着桌面上和彩球相连的两个红球,以及贴着咖啡球后方的白球。
顶级斯诺克防守。
她明明可以一杆取胜,却非要给他让杆数,还故意做防守,导致他根本不可能一杆将红球打入袋,只能小心翼翼解球,贸然行动,还可能一球两进被罚犯规。
场面变得有趣起来。
连同样是看客的沈泊闻也睇着目光,颇有兴致观摩,偶尔抽空瞥了眼身侧的陈祉,发现他脸色差得很,黑沉如乌云密布。
从南嘉为了方便打球卷裙边的时候,脸色就一直臭着。
沈泊闻唤来适应,让他们送一份雷公根凉茶上来,递到陈祉跟前,“饮啲茶。”(喝点茶。)
陈祉不觑,“干嘛。”
沈泊闻:“给你降火。”
“用不着。”
“试试,清热解毒的。”
陈祉应该是没听进去,人情绪欠佳时手里总得攥着点东西,凉茶杯就被他顺势握在微热的手心。
那边赛事继续,时不时传来哄叫。
江朝岸被南嘉玩得团团转,她不急着赢,打防守球和他周旋,江朝岸不是没和高手玩过,陈祉曾经一杆清台,拿得最高分147分,水平有目共睹。
南嘉不一样,她障碍球玩得太极端了,总能将白球和红球拉开身位,他急于求胜,反而屡屡犯规给她让分,导致两人你一杆我一杆的,南嘉却从64分加到了78分。
江朝岸那帮兄弟胳膊肘往外拐,纷纷吆喝:“这女的打的一手好球啊。”
“那腿也是真的漂亮。”
随着起哄声渐起。
沈泊闻有所预料地看向一侧座位上的人,目光未所及,声先响,砰地一声,陈祉手中的凉茶杯摔裂在地。
降火的茶水降在地板上。
果真是,用不着。
这一不小心一摔杯,惊觉了旁人,吆喝声顿无。
陈祉平常姿态,接过侍应递来的纸巾擦拭干净湿漉漉的手,凉茶的气味太清冽,闻得他皱眉:“什么茶这么苦。”
“苦吗。”沈泊闻说,“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
陈祉起身,“那你有病,去挂个耳鼻喉看看。”
“谢谢关心。”
“客气。”
侍应不懂这俩铁哥们怎么就客气上了,默默收拾完地上的残局,那边的赛事,以江朝岸认输宣告结束。
这是自打出生以来,江朝岸输得最憋屈的一次。
他宁愿被陈祉打得一杆玩不了也不想丢这么大脸面。
有一种对方打到水晶但就是不拆就是打着玩偏偏还打不过她的挫败感。
江朝岸恨得不行,瞪着赢家:“周嘉礼你这些年在国外混得可以啊,这手,没少玩吧。”
南嘉的手纤细雪白,但指腹和虎口处有淡淡的薄茧和些许淡化的疤痕,硬是生出几分凌乱破碎的美感。
她不露痕迹收了手,“愿赌服输,记得还二百万。”
江朝岸腆着脸凑到陈祉跟前,“我和祉爷关系这么好,爷儿应该不会真要我拿钱吧。”
陈祉:“滚。”
江朝岸没听懂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的意思,跟着落败的哈巴狗似的挪到沈泊闻那边。
他们仨打小认识,关系熟络,江朝岸每次挨陈祉冷眼,就去抱另一个大佬的大腿。
“闻哥你看他。”江朝岸恶人先告状,“他俩都欺负我一个人,你得为我说几句好话。”
沈泊闻不抬眼,先问:“不是你先针对人的吗。”
“怎么连闻哥你也——”江朝岸服气了,“是我针对不错,我一直都看她不爽。”
“为什么?”
“可能因爱生恨吧。”江朝岸耸肩,“我高一时给周嘉礼写过情书,结果她理都不理,那我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要说喜欢没多喜欢,青春期男生觉得面子过不去,就开始针对她。
沈泊闻:“你喜欢那女的?”
“以前喜欢过。”
“你最好别喜欢。”沈泊闻眯眸看向不远处,那边的凉茶酸味还没散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咋啦。”江朝岸不解,“还能有人打我不成?”
6. 声色犬马
这层楼高于百米上空,夜晚空气单薄,风意卷着维港歇息后的凉意,露台时龟背竹摇曳,拍打格挡门窗。
靠东的沙发位视野极佳,一侧可观声色犬马的绮靡,一侧是万家灯火的沉寂。
身为助理的南嘉打完球就被陈祉叫去一边陪侍,背后是透窗,散漫着霓虹的夜色,休憩区的光线偏暖光,可他的面庞依然生冷,化开了浅于表面的假意温和。
纵然是最好的朋友,沈泊闻并不在背后说道他太多,只给江朝岸稍作一点提醒。
江朝岸死脑筋一个,这几年跟他俩身后,真本事一个没学,家族产业不指望他继承,搞了个港星社,掌握港岛的舆论大权,小日子潇洒,人也飘得很。
他针对周嘉礼纯粹好胜心作怪,边瞧那边的人边哼唧,“我才不喜欢她呢,我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给自己找个不痛快的,死倔脾气还有心上人,脑子有坑才喜欢这种女的。”
沈泊闻缄默。
窗外凉风吹拂着凉气,陈祉心不静,情绪不明,没喝酒没喝茶没抽烟,指腹闲情逸致拨玩着一只打火机,砂轮滚动声干脆,一簇蓝色火苗灵动蹿出,像跳一支漂亮的舞。
“周助理。”他倨傲而缓慢地算事后账,“好大的兴致,工作时间跑去打球。”
“你不是没阻止吗?”
“没阻止就是同意了吗。”
她无话可说,“那你要怎样。”
“扣钱。”他后背靠仰,长腿大喇喇伸长,姿态冷傲,“两百万。”
她刚刚赢了二百万,他一句话就给抵消了让她功亏一篑?
弟兄俩合计好的吧。
她还真的没指望江朝岸他们能说话算数,给他以工抵债不知道得抵多久,只想着给他转移注意力,不要波及周家就成。
很随意地应了句:“随你。”
陈祉一晚上没见个有个好脸色,以往寡言少语的,总归心情不错,太子爷心情好,账单就记他头上,项目好谈,啥话都好说。
一年到头难得见他笑一个,也难得像今晚这样冷脸。
“什么时候玩的球。”陈祉忽然问。
她这水平,远超普通职业选手,必然是在哪练过的。
斯诺克在英国盛行,她要是常混迹在上流圈层,射击赛马各种俱乐部吃喝玩乐,对付这些不在话下。
可斯诺克圈子并没有她的名号。
甚至,她离开的前几年,关于她的所有消息静止,翻遍全球都找不到人,像是凭空消失。
南嘉兴致缺缺,一副深夜打工者心累得不想说话的模样,“天赋。”
“和我赌吗。”他凝着她低垂的澄净眼眸,“赌赢了,一千万免还,我和周家既往不咎。”
这赌注简直太诱人。
南嘉难以置信,细密睫毛颤动,过于惊讶以至于摸了摸耳垂,确定没听错,确定他没在开玩笑。
她很快想到一个点,镇定问:“输了呢。”
极致引诱的条件背后,自然有更大更深的陷阱等待着她。
她当然不是真的有天赋,熟能生巧,她这些年,确实如他所猜想那般,混迹过很多娱乐,但很多都是被逼的,她自身并不觉得娱乐。
刚才打得好是手感好,也许一个紧张就输掉比赛。
“输了的话,就留在我身边。”陈祉说这句话的时候,相隔不远的江朝岸和一帮熟稔的狐朋狗友数双耳朵竖起来听。
在南嘉轻皱的眼神下,他淡然补充:“打一辈子的工。”
知道他开出的条件必定苛刻极致,南嘉不意外。
是她赌不了的游戏。
“不赌。”南嘉说,“我输不起,再说了,你不怕我输了后赖账,再一走了之吗。”
“这次你不可能再从我眼前消失。”
声线莫名低沉狠厉。
从他薄唇边溢出,每个字音咬得不重,却盛气凌人的笃定。
“那我更不能和你赌了。”南嘉说,“我要自由。”
陈祉转了视线,上头炽白光直照,瞳孔呈现着琥珀色光泽,很难得地弯了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确定不考虑?”
他起了身,“那一千万你以为你能还多久,你外婆每个月在护理院的开销不低,你欠我一辈子债,不就是要打一辈子工。”
当然,她可以向周今川开口,周家落魄,几千万还是不在话下。
但她如果肯开口,七年前就开了。
她外婆的疗养费极高,便宜的地方又怕无法照顾好老年痴呆的老人家,高昂的开销都是陈祉垫的,哪怕不算利息,她在舞团的那些演出费,根本够不上。
“不一样。”南嘉倔强。
“哪不一样,不都是给我打工的命。”
“陈祉。”
她说:“你怎么和以前一样烦人。”
一样地,将人的希望掐灭,推向无穷无尽的深渊。
一样地,将血淋淋的现实呈现到她眼前,撕不切实际的幻想。
陈祉一晚上低下去的兴致总算抬起来些,薄唇勾了勾浅淡的弧度,“没吃饭,骂这么轻?”
南嘉拧眉,“你有病吧。”
他长腿迈开,头也不回,“过来给病人开车。”
南嘉在心口默念佛经,一时无法平定,他嫌她骂轻了,她咬牙切齿,“你就一混蛋。”
这句陈祉不知道听没听见。
江朝岸他们倒是听见了。
江狗腿子立马不乐意,想要拦住她:“周嘉礼,我劝你客气点。”
南嘉一把甩开手,理都没理这个扑街仔。
江朝岸想要快步跟过去,被沈泊闻按下,低沉劝告:“行了,他们的事你少管。”
江朝岸急眼:“你没听见吗,她骂祉爷。”
“听到了。”沈泊闻不耐烦,“陈祉不高兴吗。”
“这倒没有。”
“我看他被骂得挺爽的。”
“……”
江朝岸加快脚步,拨开人群跟上前,很快看到走在不远处的人。
还别说,刚刚太子爷心情不佳,被骂后突然有了活气。
南嘉跟在陈祉后头,明显拉开一段距离,快和他的保镖同一个站位。
他们这类人每次出行身边明面上都有四个以上的保镖,暗地里可能还有没计数的,不提那群被坑惨的白人,哪怕国内就他那做事不留一线的风格,得罪的仇家难以计算。
他们准备走地下停车库,陈祉没打算让她开车,让司机早点送回去。
南嘉当然不觉得他好心放她休息。
无非是因为,今天气她的任务完成,省点力气明天再折腾。
南嘉跟着他走,1942地皮寸土寸金,除了陈祉所在的楼层其他地方分割大小快,每个门廊四通八达但曲径复杂,一不小心很容易兜兜绕绕迷了路。
到电梯口,两个保镖随行,轿厢金黄色镜面,能照人影,整体宽敞,气氛却莫名沉闷。
出去没一会儿,南嘉看到剩下的保镖从其他电梯下来,有一厢之多。
她回头分神的片刻,无意踩到地上的一滩水,惊得她抬了下鞋底。
下意识看去,双眸低垂,瞳孔倒影的不是一滩水,而是血迹,鲜血淋淋的液体,颜色红正明亮,刺眼惊骇。
整个人脊背不由得寒凉。
宁愿相信这是红色油漆,可凝结和氧化的颜色无一不证明这就是血。
且大概率是人血。
保镖们应该早就注意到,并没有惊慌,很有秩序地画成一个矩阵,有一个和陈祉汇报情况。
陈祉走的前面,不可能没看见。
地下场的地面和墙壁多有凹凸不平,颜色怪异,可见不是第一回,无需惊讶。
1492夜晚就是阎罗地狱,安检做得那么严格不是没有原因的,客人鱼目混杂,绅士千金流氓恶霸集聚一堂,人手一排保镖都未必够用。
“少爷,那边有人处理事情。”一个保镖汇报。
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传来发出的痛叫人声。
惨烈剧痛,极度刺耳,惊得人毛骨悚然。
沿着地上的血迹能够追寻到来源,那鲜血是从一个人的手里溢出来的。
惨白的灯光照着被围堵的人的脸,两手颤颤巍巍相握,一只手背竖插着一把刀。
听对话,像是欠债的赌徒,苦苦哀求债主,再宽限几天日子。
这种人基本不归社会管辖,走上不归途欠上巨额债款,除非找机会入狱求国家保护否则不论躲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找上门。
这个显然欠得有些多了,被五六个人围聚。
保镖请示:“祉爷,要把他们赶走吗?”
保镖知道陈祉不喜欢多管闲事,但那建立在不影响自己的前提,现在他们挡着道不说还把路弄脏,空气里一股子血腥味,触犯到轻微洁癖的矜贵太子爷了。
南嘉低声插一句:“这些人在做什么。”
她不同于他们见怪不惊,常听说那些事,却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血腥的场面,五识变得缓慢,感官迟钝。
“求求你们,放过我这一次,我上有老下有小。”中间的人跪在地上求饶,“再给我两天时间。”
领头的踹了他一下,晃出一把荷兰军刀,“少废话,把手伸出来。”
“别啊……”那人吓得语无伦次,“你们这样是犯法的,难道不怕我报警吗。”
“报警?”其他小弟们嬉笑,“有用吗,你不知道我们是谁罩的吧?”
“谁?”
“祉爷,听过没。”领头的哼唧,“有他在,别说报警,你把老天爷叫来都没用。”
领头的露出满臂青龙纹身的胳膊,强行将人踹倒在地,拿起的刀刃对准的位置是他的手指。
刚才求饶次数多了,地上的人声音嘶哑,极度凄惨。
这种只出现在影视剧中的剧情被亲眼目睹,南嘉瞳孔放大,呆如木鸡。
眼见着血腥暴力的一幕即将入目,她紧张得甚至忘记闭眼。
视野忽然被一道背影盖住,薄荷混杂着沉香木的烟草气息似有似无飘荡在鼻息间,再抬眸,太子爷那张情绪不明的俊颜同她对视。
身后,又是一滩血迹,但刚才手起刀落的一幕,她没能看见。
不断在脑海里重复浮现的,是七年前的那场混乱,她和周今川,同样的被人围堵。
同样的,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南嘉呼吸一下子变得困难,摇摇晃晃难以站稳,下意识想抓支撑点,眼前却只有陈祉一人。
抬起的手距离他衬衫的几厘米距离时,忽地放下来。
再不清醒,她也知道,她和他之间的恩怨和鸿沟,她不可能碰他一下。
晕眩感随之而来,袭遍全身,无法避免地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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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要跌坐下去,后腰又觉一阵温热,一道有力的劲道将她身子腾架了起来。
她瘦得厉害,陈祉捞她仿佛捞一团柔软的云,抬起的指腹虚虚揽着那寸不堪一握的细腰。
南嘉修长的天鹅颈微微低垂,促急的呼吸像朦朦的雾,温热地扫过他臂膀一片角落。
她缓了约摸半分钟,逐渐意识到,自己是没有借陈祉靠扶,是直接靠在他的怀里。
隐约记得,她明明是避开他的。
怎么又靠过来。
她猛地避离了他的臂弯,保持两米的距离,后退的速度过快,趔趄两下。
躲他跟瘟疫似的,清醒之后立马撤离。
只留一抹茉莉香,沾染在陈祉的袖口上,是让人沉静的香气,忽远忽近。
“嘉礼小姐,很擅长投怀送抱。”陈祉整理刚才抱她那一下折乱的衣袖,淡声嘲讽,“也很擅长忘恩负义。”
南嘉懵懵然。
她分不清是她主动靠向陈祉,还是他先抬的手。
前者可能性不大,后者更无可能。
大概率是她无形之举,他秉持着资本家最后一点良心,随手一扶没让她摔在地上罢了。
她不知如何开口缓解,不远处传来大咧咧嗓音:“怎么一股味。”
后方,江朝岸捏着鼻子大摇大摆过来。
扯大的嗓门打断了他们,也让那拨办事的人警觉看来,大眼瞪小眼的。
显然不认识他们,但见保镖和气质卓越的少爷,可见身份不一般。
“祉爷你怎么下这块来了,让我和闻哥好找。”江朝岸嘟囔一句。
这一句祉爷不打紧,彻底让那群人手忙脚乱,下意识要跑,又不敢乱动。
这算是撞人枪口上去了,好巧不巧竟然让他们碰见本尊。
“来这里看看。”陈祉眉间挑着凛冽,“是谁又顶着我的名字胡作非为。”
江朝岸和沈泊闻对这类事见怪不惊。
陈祉从前是他们圈子里的替罪羊,谁闯祸了就赖他那儿,自出生起就是陈家最正统,父母权势最高的重孙,是老太爷钦点继承人,没人敢教训他,众星捧月地供着。
学生时代更不必说,混几个club玩玩,不小心把名声玩更大了,黑的白的大的小的帮派都尊称一声爷儿,后果便是那群见不得光的古惑仔们有事没事拿他挡枪,报上他的名号,不管真假,对方总能留三分薄面。
“谁啊?”江朝岸叫得最大声,“谁敢打着我们祉爷的旗号干坏事?”
“还有脸说。”沈泊闻揭发,“属你干的坏事最多。”
江朝岸当没听见,“闻哥你可别冤枉好人,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现在可不敢那些混事。”
以前江朝岸拿他俩的名号干过不少事,玩大了就赖他俩头上,从小长到大的情分,没人过多计较。
“救,救命——”
断手指的人连滚带爬地跑来,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这局势他知道该怎么抱大腿才能保住一条狗命。
虽然陈祉他们不会多管闲事更不会见义勇为,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会处理那几个乱打名号的人,这就够了。
陈祉朝几个保镖挥了挥手,让他们去办。
知道场面不好看,他派了个司机,“先送她回去。”
“把她送走多无聊啊。”江朝岸阴阳怪气,“不如跟我们留下来看点刺激的,不会不敢吧。”
“行了。”沈泊闻没让他多为难人,难得说了句客气话,“这不适合女孩子看。”
南嘉胆子没那么小,刚才惊吓是出于过去的阴影,但也不会被激将法影响,打工人只想早点下班。
1492地下停车库,有陈祉专门的一排停车位,最次的也是百万级别的保时捷。
她刚坐进去,没见司机,车窗倒是被人敲响:“去副驾坐。”
江朝岸的声音。
南嘉皱眉,“怎么是你。”
以为他要乘同一辆,她只想着避开,人刚下车,副驾驶的车门被他拧开,江朝岸仗着身高优势着蛮力将她摁了进去。
“你干嘛?”
“司机忙,我送你回去不行吗?”江朝岸吊着眼。
“江朝岸!”
车子隔音极好,里面的声音传来出来,沉闷无力。
保时捷开走没多久,那边的事也处理差不多,没有见血,地上一片哀嚎呻-吟。
沈泊闻先看见折返回来的司机,又发现刚才存在感高的离谱的江朝岸忽地没了声音。
陈祉派去的司机是技术熟练的老司机,是个熟面孔,看人折返,皱眉,“你怎么回来了,她又要自己开回家?”
司机疑惑,“不是少爷您让别人送的吗?”
“我让别人送?”
“刚才江少过来找我拿了钥匙,说替你把人送回家。”
“江朝岸?”陈祉语气明显低沉几分。
“怪不得他人不见了,原来……”沈泊闻接话,但没说完,眼前一阵飕飕厉风带过。
说话的功夫,陈祉陡然消失。
沈泊闻静静数着时间,十几秒的时间,陈祉已经夺走一个司机的车钥匙,拧开一辆最近的车门,油门踩最大,风驰电掣,瞬时没了影。
沈泊闻皱眉。
晦气,车尾气喷人一身。
更晦气的是,那狗日的开走的是他的车。
7. 摆尾漂
夜幕降临,白日里的喧嚣和阳光被尽数吞没成阴影。
车子加速带来的窗口厉风扫过南嘉的面庞,心脏仿佛被牵出来一块儿吹着走,从上车到过道闸她对江朝岸任何辱骂不起半点作用。
江朝岸喝了点酒,很上头,耀武扬威的,“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想带你玩个游戏。”
他刚才掳人上车的行为像是要耍流氓的无赖,再加上学生时代给她写过情书,为避免误会提前提个醒。
南嘉没有好脸色:“你到底要做什么。”
“刚才的斯诺克是我轻敌了。”江朝岸不服气,“早知道开球就不该让着你,不然你根本没有反手的机会。”
球没开好,轻敌,心态崩塌,导致他输了赌局。
他自个儿这般认为的,要是给根回头箭,断不会让她轻易胜利。
南嘉心平气和:“你身边就没有一个说实话的人吗?”
“什么意思。”
“你真的很菜。”
哪哪都菜,哪哪都低端。
学生时代爱惹事又怕事,比不过周家就找陈祉和沈泊闻罩着,像极了本活不过两集凭借口舌和跑龙套功夫撑到大结局的反派的小弟。
江朝岸不屑嗤了声,“随你怎么说,我今天非要和你赌点不一样的。”
南嘉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好的想法,江朝岸已经点开中控台,“目前我们所在的路段距离周今川公司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如果我现在打电话告诉他你被我绑架了,你觉得他会以多少时速来救你。”
顿了顿,他乐,“又或者,他不来,任你自生自灭。”
赌比赛多没意思,他没胜算。
以前他和陈祉这帮人没少打过赌,南嘉为了息事宁人不得不应付。
他们赌过她运动会上的射箭比赛能拿多少分。
赌她的芭蕾舞演出能否顺利进行。
赌过天气,明天是否下雨。
这些都是小事,赌注不大,输了的人接受类似于穿隔壁高中校服上课,额头上画只乌龟等小惩罚。
南嘉基本赢了,除了周今川那次。
其实那次他们没什么把握的,赢得很意外。
毕竟这俩兄妹关系好。
那天南嘉芭蕾演出结束后,周今川本该听从周先生的叮嘱,接她回家,他却因为白思澜手指被划破一个小口子,送她去医院。
而那时的南嘉由于高强度训练导致高热,强撑着表演完,没有在台下看到周今川,失落之余不曾想过,他会舍弃她。
已经知道周今川离开的陈祉十分肯定说,他不会来接。
南嘉坚持认为,他会来。
最后,她输得很惨。
输了的结局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在操场露台跳两个小时的舞,另一个是对周今川告白。
南嘉选择第一个。
她宁愿当着全校的面社死。
总好过,和周今川最后连朋友都做不得的结局。
不幸的是,第二天大雨如注,各个班操场体育课取消。
她的赌约照旧,傍晚放学,她没有帽子,没有雨衣,在露台顶着大雨一直跳,像个机械木偶,上弦后无休止地跳下去。
周围很多举着伞围观的同学,路过的,看热闹的,同情的都有。
前夜高烧,又冒大雨,体魄再好也撑不住这样折腾,南嘉没有计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倒下去的,后来听同学说是跳了一个多小时昏倒,被好心的路人送去的医务室。
没有跳够两小时,他们也没为难,毕竟洋相出足了,连其他各大高中都知道她这一笑柄,以为这里出了个女疯子。
总之他们则知道她的弱点在哪。
只要打赌和周今川相关,她大概率会输。
他晃动手指头:“赌注还是两百万,还是你给我磕头。”
南嘉:“不赌。”
“怎么,嫌少?加一百万?”
“江朝岸,我不会和你赌的。”
江朝岸笑得厉害,肩膀震动,“怂什么啊,你现在怎么对你的今川哥哥这么没自信。”
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南嘉对周今川的心思。
惟独本人看不出来,不知道他是她的软肋和支柱。
江朝岸可不管,人既然俘虏上来,就别想轻易下车,他要拨周今川的电话时,南嘉忽然喊道:“别打给他,我认输还不行吗。”
他手一顿。
实在难得。
他竟然从她口中听到认输,竟然能看到她低头示软的一面。
“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现在居然学会低头了?”江朝岸有些不可思议,“留学把胆子留没了。”
当初宁愿顶着大雨跳舞,脊背永远挺直的她,对他们不屑一顾恨不得死磕到底的她,有朝一日竟然直接认输。
江朝岸是港星社老板,能掌握周今川一手行踪消息,他不仅知道周今川现在在公司,还知道他在忙旗下艺人白思澜的事,下赌注的话可能和七年前一样,大概率赢。
不管南嘉怎么说,江朝岸这通电话还是拨了出去。
那端接听后,他不客气笑:“周总,还记得我不。”
周今川怎么会不记得,星媒上次男艺人的事就是江朝岸搞出来的。
表面客气维系着,周今川淡淡问:“小江老板,有何贵干。”
江朝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事,被后车的喇叭声给吵到了。
他看了眼后视镜,发现是沈泊闻的车,疑惑自言自语,“闻哥什么情况。”
沈泊闻和他不顺路,怎么追过来了。
南嘉咬牙提醒:“他让你停车。”
隔着无线电波周今川听出南嘉的嗓音,意外:“嘉嘉,你怎么和江朝岸在一块?”
她不可能说自己被强行掳过来的,犹豫一会儿,“我……刚好碰见……”
“狗屁刚好碰见。”江朝岸骂道,“姓周的,我给你发个地址,你要不要过来接她,不然她今天晚上……我丢——”
后方车辆紧追不舍,好在江朝岸留神,不然差点就追尾了,他惊叫了声,没工夫和周今川废话,全神贯注起来,时不时看向后视镜。
沈泊闻这是想和他玩飙车吗?
也不提前吱个声。
既然玩就玩个彻底,江朝岸干脆拐向更宽敞的路道,他们这帮少爷们,没少飙车,技术是有一点的,急转弯带得南嘉不由得低呼:“江朝岸!你疯了?”
和周今川的通话没有挂断,他迫不及待询问南嘉的情况,接连喊了她好几声,结果都被江朝岸的骂声给盖住了。
“卧槽卧槽卧槽——不要命了。”
后方的车辆玩真格的,江朝岸接连吐出几句国粹,不敢看后视镜了。
帕加尼的轰鸣声如同猛兽的咆哮,冲破夜晚的沉静,车身如离弦之箭嗖地划过路道,速度快到两旁的绿化抖落着枝枝叶叶。
不管直道还是弯道,江朝岸压根不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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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的车辆玩的,从他把南嘉带走到现在不过才过去十来分钟,至少领先五分钟的时间提前离去,沈泊闻用五分钟就追过来了吗。
后面再次响起车喇叭声,江朝岸紧张得手心出汗,正想要不要加油门时,后方的车辆极端加速冲了上来,又以一百八十度摆尾漂移头对头地对在他的跟前。
江朝岸不得不踩刹车,然而还是慢了半拍,车子乍然无法停下来,他不敢撞几千万的帕加尼,只得打死方向盘,狂踩刹车,最终侧身旋转,撞一旁的栏杆。
还好力度不重,及时刹住。
惊心动魄的你追我赶戛然而止。
江朝岸胆战心惊地先下了车,摸着脑袋不知所措,正要询问情况,发现从帕加尼车上下来的人不是沈泊闻,而是冷着脸一身煞气的陈祉,五官阴鸷到沉黑,惊得人想往后退。
陈祉没有说一句话,瞳孔没有透一点光,幽深漆黑,长腿迈开,面无表情迎着人走来。
江朝岸满是错愕,正要开口说话,陈祉抬脚往江朝岸的腿根踹下去,力道狠重,硕大的成年男子愣是被踹得跌了下去。
江朝岸疼得跪在地上,狗叫出声,“疼疼疼——!!”
他面对陈祉立马一脸求饶相,还有一些不解和困惑。
这祖宗怎么追过来了。
车身撞上栏杆,江朝岸自己出来,没管副驾驶,这边的车门被钢制的栅栏抵着,人被困在里面,无法第一时间出去。
南嘉无缘无故被带上车勾起过去的回忆,再经历一局生死狂飙,心情无法做到平复如死水,她忘记呼叫,忘记求助他人,自己机械式地用手拍了拍定死的车门,只能尝试从驾驶座的位置爬过去。
车门忽然动了下。
有一只修长的手扶在门框上。
南嘉静止不动不前,看着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伴随着啪啦吱呀的金属摩擦响声,边上是男人随风扬起的利落衣角,外头雨停风不歇,刮着空气里细密密的水滴,搭在窗框上的手背被落下凉意。
外面雨雾感浓郁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湿润的沉闷。
陈祉长身玉立的身形靠着车门,单手随意撑着框,夜晚昏暗里面无法第一时间辨认他的神情,喉骨间溢出的字眼轻飘飘的。
“下来。”
声线低沉,几乎没有尾音,栏杆旁是呼啸而过的车辆,里头的人没听见,脑袋晕乎乎,辨识度低,警惕性却高。
“谁?”
南嘉知道不会是江朝岸,更不可能是车的主人,还有一种可能性也被自动排除。
陈祉轻描淡写:“一混蛋。”
他重复她的骂话没那么歇斯底里,飘飘然的,还挺认可的。
南嘉静默,小心出来时额头碰到了他撑上的掌心,带着湿意的温热感,她很快别过脸避开触碰。
皱起的裙摆凌乱,脸色煞白,她单手扶着车边,勉强稳住脚跟。
刚才一番颠簸碰撞,大伤没有,磕磕绊绊少不了,耳垂不知刮到什么,泛着红,中间留了一道鲜红色血口。
处在惊吓中,感知不到零星半点的疼痛,只有俯视她的陈祉注意到。
江朝岸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声音细弱得跟蚊子似的,叫了一句:“祉爷……你怎么来了。”
一边说一边捂着屁股往后面躲,生怕再挨一击脚,但陈祉没看他,注意力不在他这儿。
“祉爷……”江朝岸壮胆再叫一句。
“滚。”
“好的。”
8. 罂粟血
江朝岸挨陈祉那一踹属实是不轻,走路一瘸一拐。
脸上写满心虚,没了在1492的嬉皮笑脸。
实在意外陈祉会发这么大的火,这是做兄弟的一直以来第一次挨这样狠的打。
之前他闹再大的事陈祉都能看在发小的情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惹出祸二话不说替他摆平,如今不过是开走他手下一辆车,就让他怒不可遏。
合上那道车门,三个人三角站位。
陈祉是最大钝角的位子,顶端掌控者的姿态淋漓尽致,抿唇不语,任由掺杂冷风的空气静静流淌。
这块道路车辆不多,行人更难寻。
格外静谧。
越静越让人心慌,江朝岸想为自己辩解,不知错在何处不敢贸然开口免得招出不该招的。
他求助性地看向沈泊闻的车,车在人不在,不然给他说几句话就好了。
没人说话,南嘉手机响起。
周今川打来的。
刚才他听到他们车子的动静,出事后通话被挂断便焦急如焚地打她的号码。
“没事。”南嘉故作淡定,“只是发生一点小车祸,江朝岸的车子撞上栏杆了……你不用来接我的……嗯没事……”
车没事,她没事。
江朝岸事最大,被踹狠了,疼得厉害,快以为自己下半生要在轮椅上度过。
“哥你下手太狠了吧。”江朝岸卖起惨来,一边揉一边诉苦,“别把我整去医院了。”
陈祉面孔完全背着光,昏暗不明,“江朝岸,谁给你的胆子开走我的车,带走我的人。”
“我……”江朝岸渐渐意识到自己挨这一脚的缘故还真是未经允许擅自开车,他瞄了眼那不值钱的保时捷,没有特殊意义。
别说开走,哪怕再撞废十辆,按陈祉的性子也不该这样发火。
他瞄着瞄着忽然落在南嘉的脸上。
迅速捕捉话里的关键词,什么人?他的人?
惊愕瞬间遍布江朝岸的瞳眸,“周嘉礼是你的人?啊不是……”
他试图理清楚,手指摁着脑袋,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这一层的关系和缘由。
“她现在是我的助理。”陈祉说,“我刚才吩咐过司机,要平安送她回家。”
江朝岸似乎相信了,立马解释:“祉爷你这就误会我了,我哪敢对你助理有别的想法,就是想和她打个赌嘛,赌她今川哥哥会不会来接她,咱们以前不是经常玩赌……”
他耸肩,“就算我真对她有想法,你觉得她会依吗,她不是有喜欢的人。”
陈祉眉眼沉着。
江朝岸苦哈哈一张脸,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大胆的想法陡然冒出来,“爷你追过来,不会是为了她的安危吧?”
“你喝酒了?”
“喝……喝一点。”
“能开车?”
“还,还行。江朝岸心虚,“所以你追来是怕我酒驾啊?”
原来如此。
刚才的想法太不切实际,陈祉怎么可能担心一个女的,还是和他有仇的周嘉礼。
原是担心好兄弟酒驾害人害己,所以不顾一切追车过来,还要踹他一脚以做警醒。
江朝岸不由分说地去抱陈祉的胳膊,“谢谢祉爷关心,爷你真好,你比我爸妈还关心我疼爱我,我要是个女的都想嫁给你了,哎哟疼——”
刚才的腿伤还没好,另一只腿也挨了一脚。
陈祉这次没将人踹倒在地,却也让他滚出几米开外的地方,看了心烦。
江朝岸确实喝了点酒,到不到酒驾的程度不好说,脑子发昏,看南嘉刚挂断和周今川的电话,腆着脸上前,“你的今川哥哥会过来接你吗。”
南嘉攥紧指尖。
“哎,你的今川哥哥有什么好的,我都告诉他你被我绑架了,这么久他都不过来,还不如我们陈祉哥哥来得快呢~”
一边说一边耀武扬威,“陈祉哥哥~你说是吧,卧槽你抬脚做什么,哥我错了。”
为了防止再挨踹,江朝岸抱着两边屁股溜到大后方。
陈祉没找他麻烦,似乎瞥了下眼前女孩的耳际,焦距落的又是远处的夜景,轻飘飘吐了两个词,“你耳朵,有血。”
南嘉没看他,“不用你管。”
“喂你这女的有没有良心,我们祉爷是关心你。”江朝岸愤愤不平,“要不是祉爷过来,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好好说话。”
虽然江朝岸说只是想和她打个赌,不会做什么,但也绝对不会让她落个好下场,扔在半路或者带到哪个禁闭室关一宿都是他这种人做得出来的事。
“要不是他,我确实不会站在这里。”南嘉并不受PUA,“这些事的起因不就是因为他把我带过来吗。”
不然她可以呆在舞团训练,或者呆在周家平安无碍。
事情起因是江朝岸不错,但是陈祉非要把她带去1492的。
而他这样做不就是让她被他的好兄弟羞辱的吗。
江朝岸什么德行他不知道吗。
非要带她飙车的是他们,差点酿成车祸的是他们,强迫她打赌戏耍她的也是他们。
江朝岸比自己挨骂还愤懑,组织一肚子语言准备还击过去,却见陈祉静默不言。
不喜不怒,像是默认她的说法。
江朝岸诧异,印象里陈祉个性冷漠但对她算不得太苛刻,换其他人泼他一脸上那人不死也得大残,陈祉甚至帮她垫付过高昂医药费,过去到现在,南嘉在他们圈子里都是独树一帜的存在。
要不是南嘉喜欢周今川,他这几个做哥们的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有一腿。
陈祉修长身形一动不动,旁边是个头矮一截的女孩,惨白的漂亮面孔倔强微抬,底气和傲气对半分,纤细的身形硬是僵直地站了很久。
没有对话,却能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变化。
她对他们的厌恶,写在脸上。
尤其是,对陈祉。
不远处响起警笛声。
刚才那起车祸不大不小,道路栏杆被撞坏,交警为工作而来。
江朝岸酒后驾车,不可避免地要被带去警署检查,连带着另外两个一起过去做笔录。
两辆车都需要接受检查,陈祉和江朝岸一块儿坐的警车,期间江朝岸不停向陈祉使眼色,他真想不到陈祉居然如此服从地跟去警署。
估计是还在生他的气,面色不曾好转过。
江朝岸眼睛勾着窗外,“周嘉礼也得去警署,那她的今川哥哥不得跟着过去捞她。”
陈祉:“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这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喜欢周今川吗?”
“闭嘴。”
沉静五分钟。
“那个……哥。”江朝岸憋不住话,蹭来,“我怎么感觉周嘉礼比以前还要讨厌你,你们俩是不是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滚。”
“好的,我下次再问。”
江朝岸没胆子再惹这祖宗。
到警署正常走程序记笔录,小警察兢兢业业办事,该怎么样就怎样。
到后头来了个副局,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瞪着属下。
陈祉不认识这块地盘,这边人却熟稔他,正想笑脸相迎,他已经面无表情走完了过程。
不是打架斗殴涉及犯罪,一个小车祸,没必要套近乎,按公事公办,很快就结束。
如果南嘉指认江朝岸绑架的话,可能就费点时间。
她没有这样做,只想快点了结,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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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的人远一些。
周今川不放心打过来一个电话说要来接她。
几次被爽约,南嘉犹豫一会儿,最终选择等候。
江朝岸屁股疼,看保镖团队来接他们,只想早点回去,但见陈祉不懂,又折返回来。
陈祉身侧是南嘉,两人左肩对右肩,距离拉开两米,互不对视。
陈祉:“上车。”
“我有人接。”
“你一天不被放鸽子就难受吗。”
“他这次会过来的。”
“不来呢。”
“和你无关。”她重复,“我走回家,还是爬回家都和陈少爷没有半点关系。”
他们见到的她,永远没有好脸色。
她只有面对周今川时,才像一个乖软的妹妹仔,双手合前很安静呈现淑女态。
江朝岸看老大不动,跟着不动。
都在等。
心照不宣认为,周今川不会过来。
前方迷糊成光晕的霓虹,高楼耸立直达云霄,没有月的夜晚总失去一些温感。
不知何时,一辆黑色迈巴赫匀速驶来,碳黑色车身,直瀑式格栅,两侧前大灯狭长犀利,车身透着优雅的贵气。
下来的人同样如此,浅色上衣深色长裤,来的匆忙,漆黑碎发被吹得凌乱,显得风尘仆仆的,英朗的眉眼间流露慌乱,在看到前方熟悉的人后微微松了口气。
他下车后,臂间夹了一件外套,外头雨势刚过,黑夜中朦胧着潮湿,路灯打出光晕,影影绰绰的人过来时,仿佛身在梦境。
真的来了。
南嘉瞳孔和睫毛微微发颤,风吹得眼角洇着脂红,忐忑的心起起落落,一瞬不瞬目视过来的熟悉人影。
周今川双眸呈现柔和的琥珀色,眼尾上挑,狭长深情的桃花眼,敛起时似勾着一抹平易亲人的笑,永远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奇了怪,还真来接她了。”江朝岸唏嘘,“我明明记得今天他要给他的女神谈时尚刊海报的事,怎么来的这么快。”
到底是这类事不着急可以往后推推,还是他真的在意南嘉。
饶是这些年遭到他们圈子的针对,周今川秉持着礼仪为上,路过江朝岸和陈祉跟前时,简短招呼:“好久不见,陈少爷,小江老板。”
“哪里好久不见了,上次你家男艺人逛夜总会的事,还是我搞出来的呢。”江朝岸不给面子。
是江朝岸搞的,还是背后指使另有人,周今川没有深究,走到南嘉跟前,一眼看见她泛红的耳垂,指腹抬起轻轻碰了下,“怎么受伤了,疼不疼。”
她站在高一些的台阶上,和他保持平视,眼睫颤抖,“有一点。”
刚才陈祉提醒时没感觉,现在后知后觉到耳垂痛觉,指腹一摸,星点的血滴被涂抹开,像红艳艳的罂粟扑啦啦烂漫盛开。
“还好,应该不严重,回家涂点药。”周今川抽出外套,“外面风大,我们早点回去吧。”
“嗯……”她跟着下两节台阶。
最上方矗立如山的太子爷懒洋洋发话:“谁让你走了。”
南嘉一顿。
陈祉没有下去,睥睨着下方两个人,“嘉礼小姐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助理,没有我的命令,你哪里都不能去。”
“助理?”周今川平和的面孔起了些异样,“嘉嘉?你答应他什么了?”
南嘉没想到陈祉玩这一招。
她并不想让周今川知道她为了保全周家给陈祉服软这件事。
可陈祉站在这里等周今川过来,不是为了看笑话,就是为了当面血淋淋揭穿。
“当然,你可以跟他走。”上方的太子爷无需趾高气昂的语气,薄唇轻落的几个字自带凌厉,“但你想清楚后果。”
9. 捷克狼
南嘉瞬时僵直。
她差点忘记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源头。
她停住时,周今川跟着止步。
周边的江朝岸幸灾乐祸地笑,上头陈祉居高临下。
仿佛回到学生时代。
双方也是如此对立。
周今川眯眸,即使站位矮陈祉一截,气场仍没有被压减,“陈少,嘉嘉是我妹妹,有什么得罪你们的地方,可以找我,不要为难她一个妹妹仔。”
“真是一个好哥哥啊。”江朝岸拐着被踹疼的腿悠悠走到陈祉跟前,“他说我们为难周嘉礼,这属实是冤枉,当初要不是我们祉爷,她外婆早就病死了。”
周今川英眉拧紧,“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做哥哥的,连这事都不知道。”江朝岸哼哼,“当初你光顾着送你妹妹出国深造,忘记她还有个病重的外婆,幸亏祉爷人帅心善,施以援手。”
顿了顿他笑:“不过这援手不是白施的,咱们帮垫付了医药费,疗养费,你妹妹既然回来,就该还账了,没钱的话,只能给我们做助理打工咯。”
意有所指,他们可不是仗势欺人,他们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周今川双眸黑沉,“嘉嘉,有这事吗?”
底被翻光,南嘉默认。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周今川明白了,眉头皱深,“你给他们打工做什么。”
“我……”
她深呼吸,其实不止为了打工还债,她更想帮助周家。
如果陈祉把气撒在她这里的话,就不会再针对周家了,周今川不用忙前忙后了。
上头的少爷一步不动,睨向他们,“三秒钟,再不过来你就没机会了。”
南嘉咬紧牙关,正欲上前,周今川忽然抬手,臂弯挡住她的去路。
他横在他们之间。
明明是三个人的站位,周今川更像是挡在他们中间的障碍。
他把她护在身后,面对那两个刁难的二世祖,温温一笑,“不就是一点钱吗,我替她还完,你们不要再为难她。”
三秒后,局面再度僵持。
南嘉被周今川拦住后没有再动。
她太需要这种安全感。
她一点不想呆在他们的圈子里。
磁场不合,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久不见声,江朝岸正想继续叽叽歪歪,见旁边的爷儿面色沉得不要太难看,识趣地闭了嘴。
据他过往经验来看,每次陈祉看到他们在一起表演兄妹情深时,脾气都极差。
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妹妹,看不惯别人天伦之乐?
江朝岸乱七八糟地想着,发现陈祉一声不言,甩手离开,他趔趄地跟上,“哎,爷你走什么,等等我……不管他们了吗。”
边走,江狗腿不忘朝他们比个中指。
迈巴赫回程途中,副驾的南嘉几次三番想开口,又缄默。
开车的周今川很平和,衬衣没有卷袖口,循规蹈矩的工整矜贵,长指端放在方向盘上。
他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难以捉摸。
“对不起,让你操心了。”她说。
周今川静默片刻,“你对不起什么?”
“我……对不起你。”
“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她瞳孔一怔。
“不然怎么会让你说对不起这种生疏的话。”周今川平视前方,无奈笑着,“还是我们太久没见,你对我这个哥哥生疏了。”
她没有应答。
快到家时,周今川下车给她开车门,扶了把她肩膀上快要掉落的外套,语气轻字音又放得很重,“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我一直是你的靠山。”
南嘉愣着神,明明肩膀披着他的外套,仍然感觉到莫名的寒意。
是从他侧面漏来的风。
她轻轻抱了抱肩,眼眸低垂,不作答。
“走吧。”周今川抬手,像以前一样,像给小动物顺毛似的摸她的头。
她避开脸,不露痕迹躲闪开,像是姑娘家的羞赧,不想接受这类小动作。
也像是一种,和陈祉他们一样的,排斥。
风平浪静数日。
静得南嘉快忘记陈祉这个人,忘记他的事。
她没有再接到他呼来唤去的电话。
她知道他不会找她麻烦,只会针对周今川和公司,她想问周今川,但他闭口不提,让她不要过多操心。
至于她欠陈祉的钱,周今川有汇一些款过去,又被原封不动给退回来。
事态不知如何发展。
南嘉按兵不动,回舞团该干嘛干嘛,上次演出成功后,张老师有尝试让她练习其他角色,效果并不好。
失望多了,张老师时而叹息。
有人明明天赋异禀,动作可以几近完美,可就是无法演绎出舞台剧的效果,无法代入那个角色。
“你在练习的时候,不要代入自己,你得想象自己是奥杰莉娅,是假装成公主勾引王子的黑天鹅。”张老师说,“你好好琢磨我说的内容。”
小乔在一旁偷偷摸摸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插一句:“嘉嘉以前是跳白天鹅的,我觉得这个角色更适合她。”
张老师一愣,“白天鹅有人选了。”
小乔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但是老师你不觉得嘉嘉比白思澜更合适白天鹅吗。”
《天鹅湖》里白天鹅和黑天鹅两个都是非常关键的角色,通常由首席担任,没有咖位大小一说,有时候因为挥鞭转的缘故,作为配角的黑天鹅讨论度比白天鹅更胜一筹。
角色是舞团高层领导开会后定的,不是一个人所决定,张老师没有权利主张更换角色,让南嘉跳黑天鹅已经很难得。
老师走后,南嘉靠着墙拉伸,冷不丁问:“你以前见过我吗。”
小乔咦了声,“什么?”
“为什么知道我以前是跳白天鹅的。”
“因为……”小乔眨眼,“我看你偶尔练习的动作是白天鹅的啊。”
大概肌肉记忆,南嘉确实没少练,小乔经常混眼熟,看见很正常。
但她不想被其他人看见,免得讨论她越俎代庖,叽叽喳喳的很烦。
自从上次演出后,大家对南嘉偏见少了些许,实力面前,没法过多说三道四,总不能鸡蛋里挑骨头硬说她跳的不好。
这几日几个姐妹团听了个大瓜,神神秘秘讨论着。
“你们听说了吗,思澜姐她居然是没有爸爸的私生女。”
“不会吧?从哪里听到的新闻?保真吗。”
“肯定保真,港星社的都保真。”
“我去,这瓜太炸裂了吧,他们居然说思澜姐的妈以前是歌女。”
“好奇怪,港星社那么大一个媒体,一线的女明星不曝光,怎么突然针对思澜姐了?这消息一出,她还怎么混娱乐圈。”
白思澜想入娱乐圈的消息人尽皆知。
签约传媒公司,注册社交账号,宣传芭蕾舞演出,偶尔上杂志大刊刷存在感,一切都是预兆。
比起和队员们拿微博的薪水,她早就意识到只有进军娱乐圈才能赚取更多的广告费提高身价,这些年借着周氏公司往上攀升,粉丝人气一度赶超电影小花。
可惜即将圆梦之际,港星社一则新闻将她打落谷底。
不少队员们吃瓜之余很是惋惜。
小乔忍不住笑,戳了下南嘉的衣角,“白思澜出事的话,你是不是可以跳白天鹅了。”
南嘉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反问:“她出事,你很开心吗。”
“开心啊。”小乔说,“她这个人很伪善的,之前我们因为训练的事和她吵过,第二天发现水杯里被放了好多蟑螂。”
“你觉得是她放的?”
“不是觉得,是我看见的。”小乔信誓旦旦,“但我没有告发她,女更衣室里没有监控,我告了也没用,她在舞团里一直是亲人大姐姐的形象,没人相信我说的话。”
很熟悉的情节。
南嘉突然对小乔刮目相看。
小乔很聪明,知道明哲保身。
她一个普通家庭混到这里来很不容易,她不能因为冲动断送自己的前途。
周宅的晚餐时间,一如既往没有周今川的身影。
他忙的就是星媒公司和旗下艺人白思澜的事。
这件事由港星社而起,幕后推手还是陈家。
但陈家近期只做了这一件针对的事情,周家的主要公司产业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周先生抽得闲空陪妻女用餐。
晚餐桌上,周音少不得对白思澜吐槽。
她觉得哥哥的星媒公司实在没必要搞下去,比起周家高新产业实在不值得一提。
当初因为白思澜而创建,如今白思澜深陷舆论,怕是没有周旋余地,不如早早闭门节省开源。
“这陈家说来奇怪。”周夫人将椰子鸡切成细条,贴心地盛给女儿,也分了一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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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总以为是想要吞并我们公司,但却没有设局收购的意思。”
这种局再简单不过,先四面楚歌针对,等资产套牢,产业链断裂,再威逼利诱低价收购。
到底是周家底蕴厚实,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先生不怎么吃鸡肉,将一小盘拨给南嘉,“也许是顾及往日情面吧,前天我和老陈总吃过饭,他态度很温和,还和我聊了一些家常。”
“聊什么家常。”周夫人半信半疑。
“也没什么。”周先生说,“谈了谈家里的孩子,问我女儿今年多大了,是否婚配什么的。”
“他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随便聊聊。”周夫人敏锐,“不会是想和我们家音音联姻吧。”
“肯定不是,随口问问而已。”
“老周你糊涂了,这种事怎么可能随口问问,你怎么说的?”
“我们音音还小,婚配什么的由孩子们自己决定就好……”
听到这里,周夫人差点暴走,立刻打断:“你不会给拒绝了吧?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问问我。”
“你这几年做生意的头脑都做哪儿去了?这么好的联姻机会,你居然拒绝了?”周夫人气势汹汹,“你赶紧给老陈总打个电话,重新再谈。”
“你别急啊,这本来就是孩子的事情。”周先生摸不着头脑,“再说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陈家明天有个山顶别墅聚会,老陈总特意邀请我们全家过去。”
听说还有机会再谈,周夫人的火气下去一些,捂着胸口,差一点就让自家男人毁了一桩好事。
对面那可是陈家,随便拎出一个旁支都是身价过亿的小辈,何况老陈总和他们谈这事,肯定是为了他唯一的儿子陈祉而谈。
港岛其他豪门内部子孙为家产争得头破血流,陈祉却稳坐陈家唯一太子爷的宝座,无可厚非的继承人,妄图和陈家联姻攀富贵的或是借势的豪门一抓一大把。
要是将自己女儿嫁到陈家,周夫人就是陈家的丈母娘,日后和麻友打牌不知惹来多少惊羡目光。
两家联姻就能化干戈为玉帛,周家不仅不会遭到针对,还能实现互利共赢。
好处多得数不清。
周先生却不这样想,比起利益,他更注重孩子的意愿,询问道:“音音,你对陈家的印象如何?我听说陈家那位脾气不好,你要是和他联姻没准要吃苦头。”
“我随便,你们安排吧。”周音脸红了下。
“怎么会吃苦头,老陈总和你说这个,肯定是陈祉自己的意愿。”周夫人振振有词。
那祖宗出了名的桀骜难训,打小不服从,婚姻大事不可能任由别人安排,不论是问及周音婚配还是邀请他们全家参加聚会,必然是他自己的意向。
“话说这陈祉什么时候相中我们音音的。”周夫人喜笑颜开,便往周音跟前推菜肴边问,“你这孩子,有什么心事都不和我们说。”
周音和南嘉同岁同校,学生时代自然是知道陈祉的,但她很少有接触他的机会,他身边的人太多了,那张顶级皮相,配上完美无缺的家世,暗恋他的女生数不胜数。
印象里,她想起他之前在操场上喊住她,请她帮忙送一件外套去医务室。
他记得她的名字。
这算不算特殊。
毕竟别说女生的名字,校内的女生,都无法入他的眼,审美阈值极高。
八字没一撇,周家母女急着想要半道开香槟,喜笑颜开。
南嘉安静低头吃自己的饭,像个局外人。
“我记得,他们以前就很有缘分。”周夫人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陈祉过生日时,是音音代表我们周家,给他送了他最喜欢的生日礼物,一定是这件事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周先生接:“这事我也有印象,当时音音用一个送对的礼物,促成我们和陈家几个亿的生意。”
“我记得是送了条小狗吧?什么品种来着。”
“好像是条德牧。”周音应。
“不是拉布拉多吗?”周夫人咦了声。
周先生严肃:“到底是什么,别到时候提起来闹笑话。”
狗狗小时候不易分辨品种。
何况七年过去,谁还记得那些事。
“捷克狼。”
南嘉忽然插话。
三人同时向她看来,眼神一致,她怎么知道。
南嘉垂眸,“当时今川哥带狗狗打疫苗时我看见了,是捷克狼,不确定的话可以问问他。”
10. 风信紫
周氏夫妇只管生日礼物能否获得青睐,哪会管具体细节,接种疫苗等杂活是周今川负责,再由周音送去。
那天是陈家太子爷十八岁生日,各行各业各路人马不敢怠慢,为了抓住套近乎的机会,想尽一切方法,以博太子爷青睐,这不仅关系到人脉交往,和自家的生意息息相关。
陈祉生来应有尽有,无病无灾,家里的藏宝阁随便挑出来不起眼的尘埃都能上供到国宝级藏品,除了大英博物馆就数陈家的藏宝阁最为宏伟,唐宋明清字画真迹,古董瑰宝可以组成几个大宅院,名下的房产除了南北极世界各地都有遍布,更别提数不清的限量跑车,宝珠,古玩。
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太子爷,哪稀罕外人送的那点三瓜两枣。
那时两家关系姣好,给太子爷的礼物不能有半点马虎,可根本想不出合适的礼物。
好在周今川那会不知听谁的主意,万里挑了只狼狗,和周音配合送出全场唯一让陈祉拿走的礼物。
至于这个礼物为何能讨他欢喜,就不得而知。
“那就是捷克狼犬了,我哪记得这些。”周音敷衍道。
“这你得记住了,万一陈祉找你提起这事怎么办?”周夫人教育,“聚会时你可别给我掉链子。”
过多的细节,周音只能找周今川问。
周今川现在不在家,忙着星媒公司。
经过港星社这一曝光,白思澜未来星途很难再走下去,她什么心情,周今川能够完全共情,她有多着急,他就有多在乎。
可他一个新起的星媒怎么可能和港星社对抗。
南嘉回房后,拨周今川号码,想询问情况。
接听的是个女声。
“喂。”
轻柔得像是邻家姐姐的嗓音。
南嘉喉间堵住似的,良久不出声。
那端看了眼她的号码和备注,柔声细语的,“是今川的妹妹吗。”
南嘉攥紧指尖,“他人呢。”
“他下楼给我买夜宵了,有什么事,我帮你转告他。”
这么晚,他们在一起。
南嘉不知道自己怎么挂的电话,最后一句说的什么。
脑子里的情绪在慢慢瓦解。
他们在一起了吗。
这好像不重要。
周今川一直喜欢白思澜。
是白思澜不同意,两人才没有确定关系,只要她想,她随时就能成为周今川的妻子。
那就是她的嫂嫂。
又一个多梦的夜晚。
南嘉梦见在旋转楼梯,她看着摔下去的白思澜,四肢僵硬,眼神呆滞,紧接着切换到周今川的俊颜,一向温和的他对她发了火,让她不要靠近白思澜,随后将她扔到雪地里。
醒来后额间浮着细汗。
很真实的一个梦。
却不真实。
港岛怎么会有雪呢。
凌晨五点多,南嘉再也睡不着,起身下楼去院中缓和下情绪。
周今川这时候好回来。
他一夜未归,身上染着浓郁的烟味,眉眼间尽显疲劳,笑一如既往,“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清晨露水凝重。
南嘉睫毛上湿漉漉的,轻轻“嗯”了声。
“时候还早,不去睡会吗?”他招手,“听说你这几天练舞很辛苦,得多休息休息。”
她小狗似的嗅了嗅,极重的烟味盖去大部分味道,她忍不住问,“你昨晚在忙什么?”
“嗯?”他以为她关心他的工作,“老样子。”
“白思澜和你在一起吗?”
听这一句,他似乎懂了她为何清晨站在这里,又为何这般。
表面上还是顺其自然的俊雅模样,周今川拿出做哥哥的气派,“你这丫头还挺聪明,这也能猜到。”
“我给你打了电话,是她接的。”
“什么时候的事?”周今川诧异,摸出手机,“我没看到通话记录。”
“没什么。”她知道是白思澜删的,也知道他不会追究。
她没再问,周今川主动解释:“思澜最近心情不好,抑郁症复发,我怕她出事就去陪了一会儿。”
“对不起。”她还是忍不住说,“是因为我得罪了陈祉,才导致现在的情况。”
他什么都没做错,一开始就被她连累了。
她泼陈祉水,是想转移矛盾,想让陈祉针对她。
她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欺凌得很惨。
她的人生本来就这样糟糕。
没想到陈祉一眼看穿,他甚至一下子就知道她对周今川心思异样,以此作为威胁,让她陪他们玩赌局,把她当宠物一样戏耍。
“都说了,不要说对不起,这些事和你没关系的。”周今川挑唇,“陈家这些年一直吞并收购产业,我们周家早年做的国际贸易项目早就被盯上了,被针对是迟早的事情。”
他碰了碰她的发,“至于思澜这件事,我一定会想办法处理好的,不会让你担心,也不会让她受委屈。”
最主要的是,哪怕穷途末路他也要用尽一切方法,不能让自己心上人受委屈。
周今川昨晚不在,不知道陈家联姻的想法。
但只要和周父碰面,就会大致了解了。
-
周音难得早起,被周夫人带着去做头发,请一线明星的造型师为她设计合适的发型,选择配套的礼服,务必要惊艳全场。
周家基因好,哥哥俊秀妹妹娇美,拾掇一番丝毫不输盛装打扮后的港星们。
周夫人很重视这次聚会,知道这是周音嫁进陈家的最佳机会,把握得住周家就能摆脱困境,为了让周音脱颖而出,她拿出珍藏的千万级珠宝,凭借多年人脉借了春夏最新款的高定礼服。
一番操作下来,周音原本就养尊处优的气质被托举得更上一层楼,连头发丝儿都透着高贵和精致感,昂贵的礼服和珠宝能让她在众多珠光宝气中更具有存在感。
周夫人做这些都是有准备的,陈家这次聚会说大不大,邀请的宾客多以亲朋好友为主,可不乏有意图高攀的豪门名媛千金,万一要是有人抢周音的风头就不好了。
傍晚,周家派出两辆车。
周氏夫妇一辆,周音和周今川一辆。
临走前,周先生才想起南嘉,喊她过去。
她没有任何的准备,“我就不去了。”
“这是音音和陈家的事情,你喊她去做什么?”周夫人不满道。
“我记得邀请函上写的是一家五口。”周先生说,“自然是要把南嘉带着的。”
“一家五口?”周夫人更不爽,忍气没有发出来。
南嘉很识趣,“我没必要去的,和陈家又不熟。”
何况她真的不想去。
躲都来不及。
“嘉嘉,你应该来的。”周先生说,“这些年大家都觉得你是我的女儿,如果你不来的话,反而让人议论,何况陈家要是知道你缺席的话,不知是否有意见。”
哪怕都在上流社会的豪门,想见陈姓的人,也得托几层关系,能受陈家邀请的人屈指可数。
陈家这次主动示好,周家要是缺席的话,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只大不小。
周夫人知道这种场合不该缺席,“赶紧让她上车吧,我们还赶时间呢。”
南嘉仍然不懂,路过的周音拉住她的胳膊强行往车上拉:“别浪费时间,我要是迟到的话你担待得起吗。”
周音当然不想让南嘉去,但见她素面朝天,穿的那身裙子早已过时,还不如保姆阿姨的精致,就算去了也不可能被人注意到,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呆着得了。
她们俩坐后座,周今川坐副驾,透过后视镜看到周音把一件外套随手往旁边一丢,正中南嘉的身上。
“周音,别闹。”周今川皱眉制止。
“就闹。”周音哼,又不是一天两天欺负人,早就习惯的。
周今川拿这个亲妹妹没办法,伸手过去,“她外套给我拿着吧。”
车里不是没有放外套的地方,因为怕皱周音会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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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座位上,现在那个位子被南嘉坐了,她心生不满,刚好借机会为难,奈何自家这好哥哥总是向着外人。
陈家山庄几乎占据山头整个风光,宾客只要上这片座山望海区域,肉眼可见精细的繁华奢靡和安全性,每隔一段距离闸口设置禁止擅自驶入的指示牌。
入门观景雅致,遒劲盘松,绿竹长廊,古典禅宗侘寂风,往里头是会客园区,八米挑高圆拱门基地,空间纵深感震撼强烈,上筑三座不规则欧式风格宅邸,高海拔下水汽缭绕,仿若苍穹仙境。
南嘉随他们混个眼熟便没她什么事。
他们来得时间不早不晚,就是不凑巧,陈祉不在,这让周音母女大失所望,听闻陈祉晚些时候会过来,抱着点希望等候。
会客厅焚香,光线璀璨奢靡,一屋子的谈笑和眼神充斥着金钱和利益的韵味,南嘉呆得有些沉闷,和周今川吱个声,用散心为借口,避开和某人碰面。
“别走太远。”周今川提醒,“这里你不熟悉。”
她乖乖“哦”了声。
“不对。”他又说,“我们以前应该来过吧。”
不常来,但确实来过。
“总之别走远,电话记得接。”他看腕表,“可能要晚些时候才能回家。”
周今川对周音和陈祉的事情没有想法,他和周先生价值观一致,联姻不重要,主要看当事人意见。
周音不愿意,做哥哥的和做父亲的不会逼迫她去拯救公司。
南嘉没走远,只在人迹稀少的周遭散步,这里绿化率很高,空气清新,过道精良培育的桫椤树下滴着细小的雨滴,弥漫着绿植自然的生长香。
一颗蓝色小球忽然滚到脚下,随着一声狗吠,她警觉地回头,只见一条身形修长堪比大半个人的大型狼犬。
动物的速度极快,不到半秒的功夫,精壮的四肢腾空飞跃,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奔来,她只来得及退后一步。
好在狼犬自制力不错,在擦过时停下四肢,晶莹琥珀色的眼睛敏锐地打量她,鼻子嗅动,它太大只了,楔形的脑袋,耳朵直立,尾巴末端钩状,浅色系的毛发裹着结构紧凑的肌肉,一眼望去就是雪山上高大威猛的头狼。
狼犬抬起宽大的脚掌,像是要和她握手。
南嘉没有动。
“十一。”后方的饲养员赶急来,见狼犬没有进一步动作,对南嘉说,“小姐别怕,它不伤人,今天可能是来客人了,它有点兴奋。”
饲养这类犬需要严格的证件,在公共场合必要时牵绳,而它在这里自由活动,只因为这块庄园是私人家的,可以为所欲为。
南嘉没怕,看狼犬爪子经常伸来,她也客气伸手过去握住,达成一种人和狗的友好交流。
“十一从来不对旁人这样。”饲养员挠头,“今天好奇怪。”
看南嘉所在的位置,能猜到她不过是这里的一名宾客,和狼犬从未见过,彼此间却有一种隐性的电流牵引。
这是一只纯正的捷克狼犬,来自斯洛伐克本土繁育的血统,外表凶猛性情温和。
“它多大了?”南嘉抚摸它的毛发。
“七岁。”
看狼犬黏着南嘉,饲养员不好驱赶,在这里能拿的高薪,全靠这狗祖宗。
一人一狗玩了好一会儿的球,都有些忘乎所以。
风大,南嘉跑起来时,束起的长发乱飘,她解下发带,打算简单盘个清爽的丸子头,脚下的狼犬忽然叫起来。
她愣神,片刻功夫,手里的发带被热带的湿感风忽然吹走。
轻如毛羽的丝带脱落,蝴蝶一般悬空起舞,两圈翻转直线往北方窜。
风和狼犬同时赛跑,同时来往同一个方向。
最终狼犬在挺括的男人身影前停下。
那根随风扬起的发带也随之而来,眼看着越过头顶,愈飞愈高。
陈祉抬起手腕,长指一攥,稳稳接住。
风信紫丝带颜色润和,质地柔软,却紧紧缠绕在男人冷白的手腕上,莫名透着一股呼之欲出的欲。
11. 十一仔
不好的预感从南嘉心底升起。
东西落入陈祉的手中,还能拿回来吗。
她连开口要的力气都没有。
陈祉手臂自然下垂,任由淡紫色丝带自然飘逸,尾端时不时扫过捷克狼犬的脑袋,它嗅到刚才女孩的气息,清浅的茉莉皂香,很有辨识度。
草木灯影葳蕤摇摆,南嘉纤细身形格外羸弱,唇色不红,是淡淡的樱粉,衬面庞白皙。
踌躇一番,终究觉得发带更重要,她主动靠前,“陈少,可以把东西还给我吗?”
“什么东西。”
“你手里的发带,是我掉的。”
他明知故问,置若罔闻,淡淡陈述,“是风吹到我这里的。”
听这意思。
不打算归还。
这个结果,不意外。
她吸了吸鼻子,周今川的电话忽然打来。
“嘉嘉,在哪。”
南嘉背过身:“聚会结束了吗,要回家了吗?”
那端笑,“不是,现在才开始,你就这么急着想要回家吗。”
现在才几点。
是她太心急。
陈祉离得不远,能听见对话。
她表现太明显,仿若这里比牢狱还要煎熬,恨不得早点飞走。
周今川表示陈家夫人来了,周音母女正在和她闲聊,作为周家养女的南嘉也该去打个照面,免得让人觉得他们周家少了一位。
南嘉一走,狼犬朝她“嗷”了声,想跟着一块儿过去,被陈祉呵斥回去。
饲养员不禁感叹:“十一似乎很喜欢刚才那位小姐,刚刚在这里玩了好一会儿。”
要是其他的狗不觉得稀奇,换做金毛的话,世上没有好狗也没有坏人。
捷克狼犬不一样,一生认一个主,连喂饭的饲养员都不当回事。
南嘉手里既没拿食物,和它不曾认识,它却是如此热情。
空气里留存淡淡的余香,像变化莫测的无形之手,拂过鼻息勾着久远的记忆。
会客厅华灯明耀,光彩绚丽,夫人们举止得体优雅,男人们羽扇纶巾谈笑风生,入门墙壁上名流画家的真迹彰显权贵,玻璃返照着全景的奢靡。
在周夫人精心的打扮下,周音是全场最盛装打扮的亮点。
这场聚会没有外人,不是密友就是亲友,要么多少和陈家沾亲带故,表少爷小姐们,和一些平常不怎么抛头露面的第n房太太,既是家宴,无需过多装点,恰到好处的贵气即可。
周音那般过分突出,引发私下讨论,往常陈家针对周家,今日里请了周家全家为主客,其中寓意不言而知。
再看周音如此华丽,一眼便是作为主角登场的模样,关于这两家联姻的猜测八-九不离十的。
南嘉随周今川一块儿,去和陈家主母会面。
陈家子嗣庞大,能当家做主拿实权的鲜少,陈祉一家为首。旁支繁多,得益于陈老爷子年轻时做下的风流事,后来遇见陈祉的奶奶,也就是老爷子三婚但最得心的老伴,生的儿子势力压比前几房一筹,其中最受宠的陈父和陈母青梅竹马,恩爱几十年,只有一个独子,陈祉从出生就注定未来众星拱辰。
出生在这样钟鸣鼎食的家庭,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是冰美式。
陈祉的精神阈值异于常人,普通事和普通人很难激起他的兴致,至今没有出现让他青睐的女孩,别说入眼,他压根看都不看。
陈氏父母愁眉苦脸,几代基因如此顺利,可别把儿子培养坏了,回头带个男仔回来。
但随时间推移,发现他男女皆不吃。
夫妇两不得不把他的婚姻视为头等大事,试图安排相亲,陈祉打小惯坏的儿子,我行我素久了,怎么可能服从。
今晚聚会,本是陈母的私人聚会,邀请众多名门夫人们和千金前来结交人脉,陈祉却提了句,给周家全家发个邀请函。
关键词很重要,周家全家。
邀请全家过来,不可能是为商务,更不像是谈判,请到山顶别墅区的聚会,必然是促进感情交流。
陈氏夫妇多留心眼,多打听一下周家的女儿,是否婚配。
待看到眼前的周音,周夫人有些失望。
长相没多大问题,脸蛋圆润白嫩,大大方方。
就是太浮夸,华而不实。
“母亲。”周今川带着南嘉一道过来招呼,“陈夫人。”
南嘉缩在他身后,稍稍露出面孔,脑袋还是低垂的,颔首跟着招呼了声。
陈夫人目光全在和周音的谈话上,没怎么看她,人的第一视觉是衣服,南嘉穿的比这里的侍应还要素净,不会让人多留意。
只礼貌问:“这也是你们家小女儿吧,长这么大了。”
“嗯。”周夫人立马纠正,“之前是老周司机的闺女,和我们音音同龄。”
意图把话题重新扯回周音身上,陈夫人却没再看,和旁人一样,都被门口来人的动静吸引去。
陈祉不是聚会的主角,来不来随他心情,人真来了,惹起场面一些窃窃私语,陈家太子爷名声在外,真正见到过本人的寥寥无几,有时家人见他都得提前和特助预约。
陈祉往那边走的时候,南嘉下意识往后面退,动作弧度不能太大免得被人注意到,堪堪躲到自助酒台前,这块摆放勃艮第产区的酒酿,莓果的香气风味浓郁,嗅闻间隐隐醉人。
周今川以为她想喝酒,拿起两杯,递一杯给她,“勒弗莱特级园的干白,口感应该不错。”
南嘉心不在焉的,“还行。”
退却一段,距离刚好,仍能隐隐约约听到那边的谈话。
陈夫人先问候儿子几句,陈祉答得简短零碎,要么就是“嗯”了声,句句敷衍但句句回应。
陈夫人想从他这里打探和周音的事有些难办,目光注意到他手腕上的异色,“你那手绑的什么?”
周夫人她们闻声看去。
离陈祉手边近的人,一下子看见那抹淡紫色的丝带。
和他一身色差极大的黑白常服并不适配,突兀得不像一个图层。
又因攥得紧,融为一体。
“这好像是一根女孩子的发带。”旁边好事的小表妹搭腔一句,“看样式是个很出名的品牌,可能是哪家的大小姐掉落的。”
她不说,旁人能看出来这玩意必然不可能是陈祉本人的。
“这是什么?”陈夫人问。
陈祉言简意赅,“刚在外面捡的。”
“捡的?”陈夫人狐疑,外头天不好,捡的发带能这样干净吗,怕不是和哪家姑娘会面了,那她刚才和周家母女的对话不是白忙一场。
“不然。”陈祉散漫回,“还能是抢的?”
暗地里。
南嘉轻轻攥紧拳心。
他不还给她,和抢有什么区别。
“嘉嘉?”周今川注意到,“那根发带和我送你的很像。”
南嘉低头没说话,她不小心弄丢他送的礼物,这次可能再无法要回来。
陈夫人这时说:“应该是我们这里的宾客掉的,你给大家看看,让人过来认领一下,女孩子丢了东西肯定很着急的。”
陈夫人很是问头体贴。
给了个认领的机会。
但就算再丢十根发带,南嘉不可能站出来认的,甚至害怕他当着他这么多人的面来还给她,让她难堪。
不自觉躲到周今川的侧面。
“是我掉的。”
一道清脆女声开口。
周音提着艳丽的礼裙,笑容明媚,灵活又迅速地上前几步,眼睫眨动,“陈少爷,你捡的这个发带,是我刚才不小心掉的。”
她穿着恨天高,站在陈祉跟前,依然矮一截。
他临身气场震慑强大,距离不到两米,沉冷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周音竭力维持着甜美的笑,可因为撒谎,眼神透着无法掩饰的心虚。
那位爷儿倒一点不给颜面,“是吗?”
“是……”
“这条发带上有一根直发。”陈祉不修饰,眼底浸着嘲讽,“你不是金黄色的卷发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冒充。
是觉得不会被失主戳穿,还是觉得他不会戳穿。
一下子,看戏的目光集聚。
周音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发,昔日里引以为傲,每三天专业护理的漂亮卷发,竟然成为她的累赘,她难堪地吞吐难言。
隐约听见周围的笑声。
还有一阵阵唏嘘,私底下有名媛庆幸刚才没有心痒痒去冒充认领,否则现在众目睽睽之下难堪的就是自己了。
“那,可能是,我认错了吧。”周音仓促地打圆场,“刚才隔得远,没看清楚。”
自顾自找台阶下,顺带瞄了下男人手腕上的发带,轻纱质地柔软,色泽干净,上面一尘不染,似乎没有头发附着,她诧异地瞪圆眼睛。
不等她细看,陈祉面无表情收了手,陈夫人见状,横在二人之间,笑眯眯调和:“发带这种小饰品认错很正常的啦。”
不管对方是否成为自己的儿媳妇,游刃有余的陈夫人不会让自己的客人难堪。
她招呼陈祉过来,让他把发带交给管家去找失主,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来做。
陈祉半句没听进去,指腹有的没的勾着腕上的丝带,余光不经意地,瞥着躲得远远的,看似不起眼却不难注意的纤细身影。
南嘉选择放弃发带,情绪失落不佳,周今川亲手捧了块法甜递到她嘴边哄她,有说有笑的。
南嘉的饮食控制得很严格,做得再精致再把控糖分的甜食也不宜多吃,她只吃了一小块,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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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绵密的奶香和分泌多巴胺的甜,心情似乎好了一些,红唇边漾起笑。
她笑起来很漂亮,眉眼若弦月似的弯翘翘的,盈着细碎的明光,颊边那浅淡得快看不见的梨涡,小巧玲珑,若隐若现。
“我在和你说话,你有没有听?”陈夫人好脾气地哄着自家儿子。
陈祉不动声色敛目,“什么。”
“说你以前的事呢,还记得十八岁生日,周二小姐给你送了礼物。”陈夫人提醒,“就是现在的十一仔,你一直都很喜欢。”
十一在陈祉心中的分量不轻,在整个陈家的地位独占鳌头。
十一不是它的年龄,也不是生日,叫十一,是它陈家第十一个有名字的少爷,地位比各房的私生子都要高。
而送这份礼物的,是周家的小姐。
陈夫人认为这是一个契缘,拿来做话头,看能否撮合。
“不记得。”陈祉淡淡否认,“是她送的吗。”
“是她亲自牵给你的。”
陈祉显然对牵这条狗的人没有任何特殊印象,就算记得这人又不能代表什么,陈夫人的态度未免过分热情,在外他目空一切,对内还是孝敬得很,很给母亲的面子,“那谢谢二小姐。”
“说起来,你们打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陈夫人倒不是对周音有多好感,只是难得出现一个能和儿子说得上话的女孩,怀有希望一试。
周音刚才被下了面,好在陈夫人维护,还想主动搭腔,他正眼不瞧一下,使人尴尬。
“当时为了能送出一个让陈少爷喜欢的礼物,我们音音费了不少功夫呢。”周夫人怕冷场,主动提醒宝贝女儿。
周音立刻点头,“嗯。”
她们这几个一唱一和的。
“难为了。”陈祉兴致乏,“那你怎么想到送条狗当礼物的。”
“这个……”
周音哪会想到这一层,礼物是哥哥周今川筹划,爸爸妈妈让她牵绳子过去的。
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愣是答不出来。
周夫人暗地里着急,怪来之前没对好词。
她急中生智,朝不远处和一众老总谈笑风生的周先生使了个眼色,让他来救场。
夫妻多年,却没什么默契,所幸被旁人指点,周先生便过来,颔首和陈家母子寒暄。
小辈恩恩怨怨,他们这辈人人际来往尚可。
“怎么只见陈太和陈少。”周先生语气亲切礼貌,“陈总没来吗。”
“老陈他去英国出差了。”陈夫人说,“那边有个分公司需要他临时处理下。”
“本来还想和陈总谈些私事来着。”周先生礼貌笑笑。
“谈什么?”
周先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上次陈总问了家里孩子的事,瞧我们家女儿正是芳华年纪,到现在没有婚配,还以为要给她说媒呢。”
他们这些人谈私事也用生意场那一套,模棱两可的,有可以是没有,没有也能是有,缥缈难测。
陈父之所以没谈太多,是自家儿子就没给具体信息,他只能旁敲侧击问了下。
“老陈这人一天到晚只知道忙生意。”陈夫人跟着迂回,“哪有合适靓仔介绍。”
周夫人半开玩笑,“陈总不会是想把自己儿子给介绍给我们音音吧。”
这话一点明,几人心照不宣。
陈夫笑接:“是吗,回头我问问。”
“我看咱们两家孩子自幼相识,男才女貌,很是般配。”
“是吧,老周。”周夫人说着推了下自己丈夫。
周先生跟着附和,“……嗯,看孩子们的想法。”
“现在的婚姻哪看什么孩子的想法。”周夫人恨铁不成钢,又不敢贸然表现,只能唱反调,“不都是政治或者商业联姻嘛,先结婚再培养感情。”
“儿子。”陈夫人没有苟同,他们陈家可不需要联姻,首要的是当事人的意愿,她唤住心不在焉的陈祉,“你有想法吗。”
意外地,陈祉没有直言拒绝,态度不温不淡的,“母亲和父亲是什么想法。”
他竟然没有直接拒绝。
陈夫人微微惊讶,不显年纪的美丽面容漾着笑,顺理成章,“你要是早点婚配定下来,我们当然开心,与其去相其他不熟悉的千金联姻,不如周家知根知底的。”
陈祉缓缓地顿了下,“可以。”
答应得如此爽快。
周家人的面容瞬时放松,仿佛希望就在眼前,公司得救了,宝贝女儿的幸福近在咫尺。
周夫人推搡周音,“音音,快去和陈少打声招呼。”
周音腼腆地过来,正要开口,发现对方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
“不过我对这位二小姐没兴趣。”陈祉长指点了不远处的一个方向,“我要那边那个躲起来的小女儿。”
12. 上弦月
话一落。
陈夫人差点没站稳。
表情管理向来得体的她第一次惊讶瞠目,扶额,“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听错了吧。
陈祉答应联姻成婚。
但要的是周家的小女儿。
那不是养女吗?
其余人面面相觑,周家母女快要笑开的眼角一下子收回,目瞪口呆,她们做足准备来应答陈家的题,就是没想到试卷居然不是颁发给她们的。
指向另有其人。
一定是哪里出现问题。
“我是说。”陈祉提高音量,低沉的声线一字一顿地四面分散,“我要周家的小女儿。”
刚才他们的对话只有自己人听得见,离得再近的只能凭借神色观察内容。
重复这一句,强调刚才的主要谈话内容,是大家所猜测的联姻不错,但和预料想的轨道发生偏差。
陈夫人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不论周家小女儿是否养女,模样是否端正,既然儿子开口了,就先让事情正常发展下去,她喊来许管家,让人去请周家的小姐。
管家点头,“好的夫人,我这就去请嘉礼小姐。”
陈夫人留了个心眼,“你认识?”
许管家瞄了眼陈祉。
陈夫人这下懂了。
她还没说周家小女儿什么模样,这跟着陈祉身后的许管家就能直接去找人了,说明之前就认识。
南嘉和周今川的站位距离不远,只是巧妙,躲在酒杯叠高的自助台前,那头的声音越过人群,穿过高脚杯,直落耳底,贯穿大脑的思绪。
不等南嘉怀疑自己听错,或者那祖宗今晚吃错什么药,许管家过来毕恭毕敬请人。
“周小姐,我们夫人想见见您。”
“什么事?”
“您去了就知道了。”老奸巨猾的管事不敢透露太多,更不把陈祉拉出来。
只说夫人要见,那南嘉没有拒绝长辈且是主人翁的陈家主母,否则就是不礼貌。
南嘉没动也不想动,脚步僵硬。
“刚才陈祉的话是什么意思?”周今川问,狐疑。
她摇头,不知道。
脑海里浮现起的是那晚他最后撂下的话。
让她想清楚的后果,便是这个吗?
“周小姐,请吧,夫人在等您。”许管家再次提醒,做了个请的手势,并挥开一条道,惹得旁人纷纷看来,以至于这路她不得不过去。
“先去看看。”周今川领先走。
他们距离三两米,陈夫人看清周家养女的样貌和纤秾合度的身形。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下去一大半,总归儿子是个正常人,知道挑个顶漂亮的,没瞎就行。
如果早知他好这类型的,做父母的不就早点挑来了嘛。
等走近了,女孩清丽的面容让陈夫人这个享誉多年港岛第一美称号的长辈不由得一叹,美人在骨不在皮,骨相极度优越的前提下,绰态柔婉,当真是人间绝色。
长相好挑,气度难求。
陈夫人看自家儿子的眼神耐人寻味。
好大儿,真能挑。
陈祉严选。
一选就选了个拔尖的。
见陈夫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南嘉身上,且有越来越欣赏的意思,周夫人急不可耐问出疑惑,“陈少爷刚才是在开玩笑吧?”
要和周家联姻,自然要选亲生女儿。
周嘉礼只是个养女。
周父倒是领悟得很快。
怪不得老陈总的邀请函上特意强调一家五口。
敢情他们都是配角,南嘉才是主角。
不管是谁儿,他一视同仁,没有因为选择南嘉而欣喜或失落,“陈少爷想要的联姻对象是我们家的嘉礼吗?”
其实大家都听出来是这个意思。
周父第一个坦明。
陈祉:“是。”
周遭哗然。
却不敢提出质疑。
“陈少,你是不是搞错了。”
只有走近的南嘉毫无顾虑地出声。
“周家的女儿只有周音一个,我不是周家的亲生女儿。”
“是啊,她不过是老周司机的女儿,被我们好心收养而已,既不在我们家的户口本上,又和我们不是一个姓。”周夫人急忙否认,“她现在叫南嘉,和周家没有一点关系。”
周夫人的意思是,他想和周家联姻的话,只能选择周音,她才是周家唯一的女儿。
可陈祉的目的,显然不是周家,而是南嘉,不论她叫什么,姓什么,和周家什么关系,她不是沾周家的光才站在这里,是她站在这里,周家才有和他谈判的资格。
场上亲朋好友议论纷纷。
越发热闹,一度失控。
“母亲,我先走了。”陈祉要接个电话,礼貌和陈夫人道别。
没留多余解释。
陈夫人扶额。
这混小子怪会留烂摊子给她收拾的。
她没搞懂儿子到底什么想法,唯一肯定的是确确实实想要和这位周家养女成婚。
但是态度不明确,没有表现出一点喜爱的意思。
而周家养女的态度更是让她诧异,不同于周音的巴结和攀附,她刚才就躲到角落,现在听说要她联姻,脸色更是异样。
“陈夫人,您看这……”周夫人把最后的希望寄托给主母,但求人给拿个好主意。
“没事。”陈夫人安抚,“就算是养女也没关系,如果咱们两家的事真成了的话,该有的礼节我们不会少,生意上更不必担心,日后就是一家人了。”
周夫人急得快不行,她哪是在乎生意不生意的,她要的是亲生女儿的幸福。
周夫人瞪向自己丈夫。
周先生附和陈夫人的想法,“一切等安定再说吧,不管怎样,希望两家能够更好展开合作。”
“那是自然,回头我会和老陈谈的。”陈夫人附和,这事急不得,哪怕今晚没谈成。
家里少爷看上人家女儿,他们好歹得把人家家里给供着,拿出基本追人的诚意。
宴席尚未散尽,夜色黑幕似的铺天盖地。
巴洛克风圆窗上沿,浮着一轮被乌云若有若无遮挡的上弦月。
偌大的宅邸不是灯火通明,长廊壁灯幽光摇曳,南嘉从深处走来,站在陈祉身后时。
他刚接完一通电话,一只手自然落入裤袋,另一只腕卷起些许袖口,露出的不是昂贵的腕表而是暗处呈现出深雾色的丝带。
过于清卓的气质让他无需灯影,随然往那一站就是难以越级的顶级出片画面。
月色泻下雾蓝的散光,一半的侧颜清晰可见,轮廓棱角分明,桃花眼角上挑着,隐约见一颗小的快看不见的泪痣,更添几分禁欲寡情感。
南嘉保持距离感,不加修饰的漂亮面孔毫无血色,字字咄咄,“陈祉你疯了吗。”
到底有多想不开,有多疯狂,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就算报复她,就算再不想让她好过,也不该拿他自己的婚姻大事来一同陪葬。
当然他可能无所谓,和她联姻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是领个证花点钱而已,他该怎样就怎样,他只想把她困住,不管是他的婚姻里还是他的身边,都行,让她无法逃离牢笼就是他的最终目的。
“嘉礼小姐。”陈祉淡然地不为所动,“求婚就是疯了的话,那世上还有正常的男人吗。”
她笑了,气笑的。
求个狗屁的婚。
“求婚是要下跪的,你跪了吗。”她嘲弄。
“你是在求我向你下跪求婚吗。”
“有病吧你。”
倒反天罡。
她只恨自己当初泼的那瓶水怎么没给他淹死。
陈祉的人生过于顺风顺水就显得平平无奇,当年留美再刺激的极限运动也比不上她的三言两语勾动他的情绪变化,他长腿迈开不疾不徐朝她走来,瞳孔溢出的玩味很重。
“嘉礼小姐气什么。”他兴致浓郁,不疾不徐地,“气你嫁给我,还是气你无法嫁给周今川。”
她忍不住抬手。
手心抬到半空中,眼看着要挥上去,又在犹豫。
她知道惹他的后果,也知道这巴掌扇过去,他只会把怒火牵扯到周今川身上。
知道她弱点的对手让人恐慌。
弱点是周今川这件事更慌。
“嘉嘉。”
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嗓音。
南嘉回头的时候,抬起的手慢慢回落,看到周今川的那一瞬间,眼睛泛酸鼻子也酸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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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外头被小霸王抢了糖果的小孩,回家哭着给哥哥告状。
可她无法告状。
她对周今川,说不了太多的话。
周今川应该是和父母亲交流过后来找的她,看到陈祉也在后,轻皱眉,“嘉嘉,你和陈祉到底什么关系。”
“没关系。”
“是吗。”
南嘉反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是觉得她和陈祉关系不一般吗。
在他看来,她曾经向陈祉借钱救外婆,回来后又给他当助理,警局那晚,他们还在一起飙车。
刚才陈祉拿了周今川送她的发带,当着那么多长辈的面说要和她联姻,现在两人又在楼上像是在约会,怎么看怎么可疑。
“怎么,做哥哥的不能问问了。”周今川打趣,看了眼陈祉,“你们刚刚在做什么,不会在幽会吧。”
语气平和,却有点拿辈分压人的意思。
南嘉没回答,陈祉作壁上观。
两个男人没有对视,卓然的气度互相压制,互不相让。
周今川似笑了下,“陈少爷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我们都以为你看上我们家音音。”
话音一转,“没想到是嘉嘉。”
“都是周家女儿,都是你妹妹,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没有,都一样。”
周今川附应时,没看见南嘉眼神突然躲闪。
陈祉慢条斯理拨弄腕间的丝带,很轻松地剥离了,“那周少怎么看待这桩婚事。”
“我能怎么看待,不管是哪个妹妹,她们愿意就行,不愿意我们不会逼迫的。”
“周家是你父亲多年心血,星媒又是你一手创建,你想看着它们毁在自己手中吗。”陈祉道出最后一句重点,“如果我们两家联姻,不仅互利共赢,周氏蒸蒸日上,你的白月光也会平安无恙。”
南嘉没想到,陈祉会扯到白思澜。
两句话将本来是否商业联姻的事情上升到,周今川到底选择什么。
选择南嘉不联姻,还是选择白思澜平安。
很明显地,周今川笑得不太自然,“嘉嘉是什么想法。”
他在问她,南嘉清透的眸抬起,“你呢。”
“这是你的事情。”
“你不是我哥吗,我听你的。”
说完就后悔了,她知道前路是陈祉设的一个陷阱,再往前走她会掉下去,可妄图周今川能拉她一把。
周今川看着他们两个的站位,随意地插着兜,扯唇淡笑,“你要是愿意,那最好不过,不愿意的话,以后我再为你另择良婿。”
南嘉眼眸晶莹却没有泪滴,也没有泛红,倔着一股气,“那现在呢,你希望我去联姻吗。”
这件事,白思澜无辜躺枪。
她抑郁症复发,声名受损,前途堪忧。
周今川为此心忧得不行。
如今,有一个最快挽救的办法摆在他的面前。
周今川沉默。
时间拖得越久,越说明他内心已经有一个答案。
只是不忍宣之于口。
在她一瞬不瞬的注视下,他轻点头。
是。
希望她去联姻。
希望她拯救周家,拯救白思澜。
南嘉自欺欺人地撑起一个笑。
他明知道。
明知道她的意思。
明知道她和陈祉从前不对付。
南嘉:“你真的希望吗?”
“嗯。”
周今川向来温和的声音,此时似一根寒针,落了地,打断她的妄想,刺破空气里如杂草乱生的情愫。
这个答案,让南嘉呆愣了十几秒,身体僵直许久没有动。
尘埃落定,闭幕。
如果把选择权给他呢。
赋予他伤害她的权利,却心存侥幸盼望他手下留情。
“你哥同意了。”陈祉攥着发带晃过她跟前,低稳气音挑着轻哂,“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未婚妻?”
南嘉晃过神,看着周今川送她的礼物。
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她慢慢抬手接过来,却没有力气握住,任由发带飘落在地面。
她听到自己空灵的声音。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