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炉香》
1. 第 1 章
江明成是唐庚的助理,也在为唐起效力,经常二十四小时昼夜不分地在两兄弟之间转轴,牲口一样加班到早上八点,还没来得及闭眼,领着电子标书又火急火燎赶去政务中心。
他自己私底下跟朋友在天津弄了个建筑公司,包点小工程,打眼望去,几十头财狼全都盯着一块肉,也不知道谁会如愿以偿,啃下这块香饽饽。
唱标刚结束,所有公司的报价已经列在了他的文档中,回车键一敲,发送到唐起邮箱。
没几分钟,可能对方只是大致瞜了一眼,就帮忙估出来个结果,回他一条简讯:“没戏,撤吧。”
又白辛苦了,江明成笔记本电脑一扣,夹在腋下,踏步出了大厅。
现在一点四十八分,他没吃早午饭,饿着肚子在KFC的窗口点了只汉堡,随便垫吧两口便驱车赶回集团。
江明成一头扎进办公室,手里的文件刚理完,投拓部的小李又送进来一沓新文件,笑眯眯搁在办公桌上。
江明成灌一杯苦到舌根的黑咖啡,挥苍蝇似的把小李赶出去,顶着两只鹅蛋大的黑眼圈给唐起打电话,连上线就问:“小起,你在哪儿呢?”
唐起在商业中心的一家高定店里取西装,他一个多月前来量身定制的,约了今天这个时间过来取。
老板是个及其讲究的法国人,当然,干定制这一行,不讲究是不行的,他做手势引唐起到沙发间等候,并不出声打断对方通电话。
唐起微微颔首,坐进皮质沙发里,听江明成说:“项目材料和估价我已经整理好发你邮箱了,还有可能会涉及到的相关法律条例,也有跟周律师对接,并在对应栏明确标注,你看一下。”
“嗯。”唐起已经大致扫了一遍。
江明成继续说:“开发商资金断链,银行也不愿意继续放贷,加上产权不明晰,中间还存在七七八八的债务纠纷,最后就留下这么个半吊子工程,麻烦得很。”
唐起听出对方的焦虑,笑了一下,压根儿就不当回事儿:“哪个走到被收购的项目不麻烦,你跟周律师辛苦跑一跑,前期接触接触,先去探探口风,对方若是有诚意出让,一般会给咱们个报价。”
像这种烂尾楼的债权债务很复杂,搅着开发商、业主及银行,江明成掂量着,有点难办:“这就是个烂摊子,你还真打算接盘啊?”
“把债务理清,没有打不开的结。”唐起这会儿耐心够,告诉他,“市中心就那么大块地儿,狼多肉少,几十几百双眼睛盯着,导致地价水涨船高,有钱也不一定拿得到。”
所以唐起就想另辟蹊径,不说寸土寸金吧,但那处烂尾楼却也处在一个位置相当优越的地段,江明成懂了:“你要回来吗?我召相关部门开个会?”
“不了,你们开吧。”唐起一边听电话一边站起身,里间还有顾客在量身,正跟量体师抱怨他是易胖体质,这个月没注意健身就膘了几斤,所以月初定制的礼服得重新测量修改。
唐起笑了一下,在陈列柜前挑了对领撑,让老板一并包起来。
从进店到出门,拢共没耽误多少功夫,只是取个衣服,他便把车泊在的街边,是辆三叉戟的Levante。他开的反叛黑,颜色并不高调张扬,拉开车门坐进去,内饰却选的红皮,正如他的性子一般,收得内敛且闷骚。
唐起将西装搁在副驾驶,继续对电话那头的江明成说:“多方收集吧,再找找政府主管的职能部门打探查询,在建工程项目管理部门众多,恐怕得废些心力,反正尽可能获得更多该项目的资料和信息,有助于咱们接下来的商务洽谈。务必理清产权债务及股权问题,在我们投入资金前,以免弥留的症结和纠纷阻碍进程。”
对方打了个哈欠,唐起听出倦意来:“明成哥,是又熬夜了吧?烂尾楼的项目不急这一天两天,你先回去休息,最好挂了电话就关机,别让我哥去烦你。”
江明成拿着高薪,根本不敢:“老板有令,二十四小时原地待命。”
唐起觉得他就是个金钱的奴隶,系安全带的时候另外一通电话插进来,他不再跟江明成闲聊,转切通话,对方是物流的配送人员,他之前闲来无事,跟要出差公干的江明成飞去罗浮宫走了一遭,想着搬家,顺便在芬迪定了套沙发,这时候已经送到小区门口了。
他之前忘了给物业打招呼,这些人便堵在大门进不去。唐起挂挡给油,Levante迸进车流,没蹿几公里,主干道便堵得水泄不通,只能一个蹭一个的往前挪。
这时手机叮一声响,唐起点开邮箱,扫了眼标题,又给江明成转发过去。
江明成正把笔记本塞进电脑包,准备提前下班,投拓部新来没俩月的陈嘉熙把烂尾楼的资料打印出来装订好,递给他:“江哥,这是小唐总钦定的项目吗?”
江明成随手翻看:“嗯。”
“那他会亲自盯吗?带着我们做?”
江明成将资料一并塞进包里,打算带回去研究,听了陈嘉熙这话,他心里明镜儿似的,笑道:“小丫头,江哥提醒你一句哈,咱们这位小唐总,博士,精英,眼光毒,可以说,他比你们手上的任何一个项目都难搞,所以你们这些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啊,使劲儿别使错了地方,踏踏实实工作。”
“我就问问嘛,”陈嘉熙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目送江明成下班。
等唐起赶回家安顿完沙发,已经快到饭点了,送走配货人员,他划开屏幕,指腹拨弄到联系人列表,给他哥致电过去,接通后,那边环境很嘈杂,应该是在酒桌上,时不时拼出玻璃碰杯的声响:“小起啊,什么事?”
“过两天是爸的忌日,妈让我提醒你。”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才说:“有什么好忌的,我这边回不去。”
唐起走到宽大的料理台前,给自己倒了杯水,捏在手里,问:“你在哪儿呢?”
“广州,这边投了一个艺术展,我过来看看。”他身边有人问了句谁啊,唐庚答,“我弟。”
“弟弟啊。”那头响起一个豪迈的声调,广东人,说一口夹生的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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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话,“让弟弟过来啊,我要跟弟弟喝两杯。”
唐庚应付:“他人不在广州,来不了。”
那人嗓门儿很大,跟个喇叭似的喊:“飞过来啊,我们等。”
唐庚笑着打哈哈,跟唐起说了句“就这样吧”,直接把电话挂了。
唐起把手机往台上一撩,灌了口水润喉,想着一大堆事儿要忙,他到书房开电脑,登录邮箱,刚点进去,手机又响,他接起来,用一种应酬的口吻,热络道:“王总……不好意思,我下午不在集团,这会儿刚看见……没问题……合同我让法务拟好了带过去……明日吧……您几点的飞机去成都……那我们提前赶过去,一点半在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好的好的……明天见……”
电话挂断,又给部门同事打过去,让法务准备跟恒升置业合股开发的一个商品楼的项目合同。
交代完细节,他才开始处理邮箱里的文件,一一回复完,又将江明成整理的烂尾楼项目资料下载,做进一步分析研究。
熬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到集团,还没踏进办公室,一沓一沓的文件就跟着助手追着屁股后面交上来了,有的要他签字,有的要他过审,有的要他做决策。
唐起坐进皮椅里:“帮我带份早餐,牛奶三明治谢谢。”
“好的。”助手将文件搁在他的右手边,转身走出去。
大概十点钟,法务部已经准备齐合同,在岗位上随时待命。
江明成今天迟到了,胡子都没刮,匆匆赶过来,一脚踏进办公区,每天就跟打仗一样,投拓部的小李坐在工位上,忙得没时间挪屁股,习惯性用大嗓门隔空传音:“门头沟新城街区的地块保证金打了没有,把回单拖给我!”
“妈的。”有人骂了句,“开户行都没发给我,挂牌文件传到谁手里的?”
小李怒道:“马上就要截止了,财务部每次都要卡着点打保证金吗,误了时辰算谁的?”
财务怼回来:“几个亿的保证金,不卡着点打,你知道一天的利息多少吗?!”
江明成由着他们喊打喊杀,穿过乌烟瘴气的格子间,推开唐起办公室的门,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接说:“我晚上约了&行的行长吃饭,你出个面。”
唐起的脸已经转向江明成,下巴却还偏在电脑前,盯着土地资源信息平台的网页,拉动鼠标:“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应酬的。”
“有什么办法,老板又不在。”江明成撑着办公桌面,“溪水湾的项目要融资,款项必须尽快到位,现在是半天都拖不得。”
唐起终于从电脑前抬起眼睛,看向他:“吃完饭是不是还要陪唱歌陪跳舞?”
“那就看你们高兴了,玩玩儿也不错,”江明成说,“晚上八点,粤财JW万豪,我订了包间告诉你。”
唐起项目都懒得看了,他站起身,抓起西装外套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
唐起头也不回:“跟恒升签合同。”
“你晚上记得别迟到。”
2. 第 2 章
下午签完合同,唐起带法务跟项目负责人及助理在附近的商圈吃了点东西,差不多已经三点半了,若回集团再辗转万豪,路上都会耗去两个多钟头,耽误事儿,他干脆就近找个咖啡厅办公,让余下三人自己打车回去。
临别时,助理站在橱窗外接了个电话,又颠颠儿往回跑:“小唐总,溪水湾的景观设计方案出来了,准备组织工程、营销、成本及相关部门过会讨论,您看这个时间订在明天上午九点半行吗?”
唐起翻开笔记本电脑,想到晚上要陪酒,不知会喝到哪种程度,万一明早起不来:“下午呢?”
“下午还有个项目定位会,两点半。”
他略一思忖,半点儿空余时间都挤不出来:“挪到晚上吧。”
确定完会议时间,助理准备离开,步子迈得急,肩膀却撞到了一位路过的女子,手上刚打包的咖啡泼了她一裙子。
助理手忙脚乱的道歉,急慌慌到唐起这桌抽纸巾,帮对方擦拭,一口一个“对不起”,并主动提出赔偿她送洗费用。
女子脸色极其难看:“我下午还得上班呢!”
这一片儿基本全是写字楼,精英白领来去匆匆,大多数约在咖啡厅来谈工作谈业务,或者窝在沙发里闭目养神,面色蜡黄得跟透支了三天三夜差不多。
助理一个劲儿抽纸巾道歉,那女子还想说什么,一抬眼,瞧见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时,将所有的愤懑全部压在了舌根下。
她在职场淬炼多年,一眼扫过去就能把人分出个三六九等。
眼前这个,西装是高定的,面料质感非常好,她虽看不出来牌儿,但名表她认识几个顶奢品牌,知道普通的工薪阶层不戴这一款。
领带是爱马仕的经典系列,曾在时装周的秀场上亮过相,别一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领带夹,镶钻的,精致极了。
那张脸更精致,像广告墙上抠下来的平面模特,下巴修得比女人脸都要干净。
而且香,走近了,一股淡淡的古龙香水味儿,她借机就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抽纸巾擦小腿根的咖啡渍。
当着直属领导撞出个‘事故现场’,助理心慌不已,还在努力善后。
“算了,你走吧。”那女子说,“我这样也不能再回去上班,今天只能跟这儿写方案了。”
助理转眼珠子看唐起,盯着她跟自己领导凑到一个卡座里,欲言又止了半响,最后叫了声:“小唐总……”
笔记本垫在长腿上,唐起一直盯着显示屏阅览PPT,内容是早两天前就已经躺在他邮箱里的对竞品楼盘和对标公司的项目考察分析报告。
唐起闻声抬眼,似乎根本没将这个插曲当回事,对助理平静道:“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转而下巴朝身边的女子一抬:“给这位女士也点杯咖啡。”
助理一张脸腾地就红了,犯了错似的小声应承,问完女子喝什么,就去柜台点咖啡。
那女子转头看唐起,对方却已经心无旁骛的投入工作了。
等助理走出咖啡厅,项目负责人和法务部的已经等了半天,透过玻璃壁瞧完了事发全过程,正在那里开玩笑。
助理叹了口气:“大意了。”
咖啡厅下午没什么人,格外幽静,那女子也根本无心工作,一小时暗暗觑了唐起好几眼,终于忍不住搭讪:“你好。”
唐起抬起眼皮,女子便问:“你是在附近上班么?”
唐起笑了一下:“不是。”
她有心攀谈,而且对方也有礼有度:“那你在哪里工作?”
“夜总会。”
“啊?”
干他们这行,一天四十八小时都忙得周转不过来,还有大大小小无数个会议,经常排到晚上开,俗称‘夜总会’。
女子刚要开口,唐起的电话响,他接起来:“明成哥……嗯……知道了……不用派车,没个点儿,喝多了我懒得折腾,你就直接在万豪开个套间,我晚上住那边……行……你把包间号发……”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的目光透过玻璃墙淡淡一瞥,怔住了。
那只是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出现在人行道的对街,买走一杯奶茶,戳吸管的那只白皙手腕上赫然一圈经文符号的刺青,像手链一样,永远刻在皮肤上。
他腾地站起身,冲出去,却隔着大道,车辆川流不息。
唐起眼睁睁看着那抹背影转过街角,消失无踪。
等绿灯之时冲过去,他绕着幢幢矗立的高楼奔走,却什么都没有,就仿佛刚才自己眼花了一样。
唐起缓了好大一阵儿,才返回咖啡厅,折起电脑赶去粤财JW万豪,&行的行长刚刚到,一见面就说场面话:“小唐总,真是年轻有为啊。”
唐起跟着奉承两句,引人进包间落座。
“唐总的摊子现在是越铺越大啦。”
唐总指的自然是唐庚。
“您别说笑了。”唐起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消毒毛巾擦手,“五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的几个小盘,还全部落在城乡结合部,拿出来都不够看的。”
&行行长是个很会聊天的,话接得相当漂亮:“我还不知道,这都是你们兄弟间精心研究的战略布局。”
话匣子一拉开,几个人边喝边聊,围绕着当下的宏观经济形势,提及共有产权房的政策,最后带入到项目开发情况,唐起就开始哭穷。
一顿饭吃了近三个小时,红酒白酒交杂着灌,早就上头了,那行长也是晕乎乎的,跟他扯现在大环境不好,某某某多难熬,估计也是自身积累不够,启动的好几个项目资金断链,眼下正到处找钱。
然后就开始感叹,感叹到十一点半才散,全都已经站不稳了,被各自带来的人架出酒店。
唐起歪在椅子上,醉得满眼发花,领带勒得脖子几乎喘不上气来,他一把拉开,松松挂在胸前,又费力的解开两颗衬衣领扣,露出一片被酒精催红的皮肤。
江明成早就安排好了,吩咐唐起的助理过来鞍前马后,把东倒西歪的唐起架进房间。
倒上床,唐起茫然的看着助理好一会儿,才终于认出来似的,口齿含糊道:“司博啊,我难受。”
听这口气怪可怜的,他帮唐起脱掉皮鞋,又转身倒水,刚端过来,唐起就趴到了床沿边干呕,司博眼疾手快,拎着垃圾桶让他吐,然后手忙脚乱的伺候到半夜。
司博的老家在四川自贡,学历不高,只读了个大专,初入职场,是靠关系当上的助理,因为唐起硕博连读的时候,他舅舅曾担任过唐起的导师,两个人私交相当不错,所以司博背井离乡来大城市找工作,机缘巧合下就到这里办了入职。
记得第一天到岗的时候,三五个同事聚在茶水间闲聊,话题都在工作上,比如某区某村某宗地,限高18米,容积率1.0,毋庸置疑,未来妥妥的低密别墅或洋房产品,司博听得云里雾里,就在旁边小声插了句嘴,虚心求教:“容积率是什么?”
一时间,茶水间噤若寒蝉,全部人扭头看向他,一张张面孔惊愕之后,就像看见个白痴,眼神分明在质问:“这玩意儿是从哪里混进来的?”
司博当场就慌了,整个人惊慌失措,扣紧了手里的马克杯。
蓦地被人从身后把住肩膀,是刚巧经过的唐起,把他往茶水间外面带,然后告诉他:“容积率就是钱。”像在开玩笑,帮他解了围,唐起偏着锋利的侧脸,冲茶水间的几个同事挑了挑眉,带着明显的暗示意味,然后笑着捏了捏司博的肩膀,“是项目用地范围内总建筑面积与项目总用地面积的比值,它决定我能在这块地面上建多大的建筑面积,公司花了大价钱拿地,肯定要把容积率做足。还有建筑限高,自己去查。”
然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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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去查了。
唐起很照顾他,也愿意带他,但是吧,他依然谨小慎微的害怕领导。
司博收拾完,唐起已经睡着了,整个人陷在被窝里,安安静静的,他酒品很好,不闹人,也不瞎折腾。
司博把江明成吩咐他带过来的西装给唐起挂进衣柜里,又倒了杯水搁在床头,才打开门离开。
唐起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印象最深的只有一节细腻的手腕,缠了一圈梵文刺青。
他下床走进浴室,洗澡的时候床头柜的手机一直响,他裹着浴巾出来,把闹铃掐掉,麻利的套上西服,直奔集团。
刚坐进办公室,投拓部的陈嘉熙就送来一杯蜂蜜水,暖胃解酒。
哪怕宿醉,唐起也不憔悴,收拾得体体面面,精精神神,随时保持住最佳状态,笑道:“连司博的活儿都抢着干了?公司招你到这个岗位,可不是用来伺候我的。”
“司博被江哥叫去啦。”陈嘉熙性格开朗,跟部门同事的关系都亲近,投拓部就需要这样圆滑的人,“就是他托我给您冲杯蜂蜜水。”
唐起端起来喝一口,太甜了,他习惯了什么都不加的黑咖啡:“嗯,你出去忙吧。”
今天一天的会,连午休时间都牺牲了,大家挤在公司食堂的一张大圆桌子上吃饭,司博给唐起的办公室送去一份,下来挨着陈嘉熙和小李坐。
他搁下餐盘儿,听见各位在聊大老板的爆脾气,好几回连江哥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再扯到小唐总,司博就说:“小唐总的脾气还挺好的。”
小李搭腔:“你是才没来几天,还没见识过。”
设计管理部的马上接茬:“上次咱们让设计院做的一个强排方案,是个新来的实习生接的,小唐总看了眼指标,当场就发了顿脾气,”他挺直背脊,拿筷子指点司博,鹦鹉学舌,“设计院这些人的数学都是语文老师教的吗,好意思说自己是学规划的?这种计算能力还敢跑来做强排!然后你们投拓部王总监的脸青了两天!”
司博刚入职场,不明就里:“为什么?”
“含沙射影你都听不懂啊?情商低可不行哒!”但仍旧解释了句,“那个项目的规划测算是交给王总监负责把控的,结果可能漏查了,直接转到了小唐总手里,挨了一记软刀子。”
“对对对。”投拓部的小朋友简直不能再赞同了,“小唐总是软刀子,而且杀人不见血,扎过来可比大老板的屠龙宝刀疼多了。”
小李乐得:“倚天剑了解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各大门派,下午两点半,围攻光明顶!”
又是一阵嘻嘻哈哈,陈嘉熙差点喷饭,赶帮捂住嘴。
一帮人边聊边笑,然后把各个高层领导轮番拉出来鞭挞了一遍,就着槽点下饭,吃得津津有味儿。
每天工作强压大,每个人的发条都绷得死紧,也就在这种时候苦中作乐。
各自吃完饭,把餐盘儿归到一处,一人拿个发酵酸奶边吸边回去。
司博洗完手回到工位上,这时小唐总拉开办公室的门问他:“看见我U盘了吗?”
司博摇摇头:“没有啊,什么U盘?”
唐起没解释:“给万豪的前台去个电话,问……”话到一半,忽地想起来,电脑包一直搁在车里,根本没带入过酒店,他转身,将车钥匙递给司博,让他去车里看看,结果司博差点把座椅拆了都没有找到。
唐起看了眼时间,差几分钟两点半,暂时顾不上了,起身往外走:“先开会吧。”
然后两场会议安排下来,开到晚上九点多,唐起让司博给附近他经常光顾的那家日料打电话,拼了两个包间,请参会的同事们吃夜饭,但他自己没去,只在下电梯时交代司博:“我明天不过来,有什么事情电话联系。”
3. 第 3 章
唐起一大早驱车出门,导航定位到天寿陵园,从家里出发将近六十公里,避开高峰期他开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比他母亲到得早。
整座陵园依山就势,乾高巽低,园内四季常绿,郁郁葱葱,六百余亩占地面积,造了两百多亩绿化地,山清水秀的,像个公园一样。当年老爷子看中其风水,这里又背靠与明十三陵一脉相承的天寿山脉,重峦叠嶂,前望京华平川,左依生长千年“青檀古树”的檀峪村,右邻唐朝始建的千年古刹“敕赐和平寺”,且又有皇家陵寝之气派,便在这里购了块儿家族墓地,让唐家的子子孙孙以后都在此入土为安,老爷子想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处,死也该团团圆圆的死在一处。
唐起抱了束白菊进方舟园,搁在他爸的墓碑前。
唐母穿一身黑丝绸连衣长裙,包住纤细的小腿,蹬一双尖头裸靴,搭西装外套,戴网格礼帽黑手套,气质极好。她跟唐起并肩,身形细瘦,年轻得不太像母子,但面容相似,都一样的标致。
“你哥不来?”
唐起道:“在外地出差。”
唐母便没再多言,静静待了一阵,唐母准备走:“下午集团还有个会。”
“嗯。”唐起点头,“回吧。”
“有空你俩回家一趟,妈给你们做顿饭。”
唐起笑了一下,跟她慢慢往外走:“您比我们还忙,就别操劳了。”
“对不起啊,儿子。”她天天忙事业,到处飞,有几年甚至搬到了公司,鲜少回家,从来都没顾得上家庭,等一转眼,才突然发现,两个儿子都大了,还这么成器,她觉得欣慰之余,又觉得愧对。
唐起从来都没让她操过心,从出生到现在,一直跟着他哥,两兄弟感情深得她像个外人。
“好好儿的说什么呢。”唐起安抚她,“等哥回来吧,我提前跟您约时间。”
每次见面,都拉不了几句家常,话题又会拐到项目上,公事公办讲问题。
从好几个项目来看,唐母不止一次为唐起的思维感到心惊,他非常具有大局观,是个精明能干的操盘手,辅助他哥开疆拓土,每一个决策看似运筹帷幄,稳中求胜,却又在剑走偏锋,透着股赌徒般的胆气,再配上唐庚那个不择手段的脾性,俩兄弟简直就是对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
唐母从不曾发觉,她这个从小到大都没有过叛逆期的二儿子,在商场上利得像柄抽出鞘的刀,还没见血,就已经透出杀气了。
母子俩边走边聊,到园区大门外,停着辆改装后的黑色灵车,应是刚送完逝者的骨灰下葬,正掉头要走。
唐起不经意瞥过去,就见半开的车窗上搭着一只细胳膊,袖子挽在肘臂上,露出腕颈一圈梵文刺青。那只手伸出来,拨了拨挂在后视镜上的黑色绸布。
“妈,我看见个熟人,先走了。”
唐起匆匆扔下一句,还没等唐母开口,他已经冲到自己车里,迅速跟上那辆灵车。
灵车行驶缓慢,起步没多远,停在岔路口处等红灯。
唐起的Levante并列靠过去,降下车窗,看见那只胳膊的主人坐在副驾驶上,扭着头正跟灵车司机说话。
从唐起的视角,只能看见一个后脑勺,蓄着散在脖颈的短发。
是家里在办丧事吗?唐起不敢贸然出声,怕唐突了人。
灵车驶出去,唐起快速跟上,那双紧握方向盘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拐过好几条大街,终于停在某个偏僻的路口,副驾驶车门拉开,一双黑皮马丁靴踩在地上,裹着两条秸秆一样修长的腿,牛仔裤,上身却套一件宽松素白的袍子,系盘扣,类似复古唐装风,混搭得不伦不类。
砰一声,车门拍上,她笑着跟司机摆手:“走了。”
是很熟络的口吻,绕过车头走。
“诶等等。”那司机探出头,叫住她,“钱一会儿微信转你,我下班过来找你吃饭。”
“行。”
待灵车开远,唐起走下来,手把住车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对着那人的背影刚要开口,身后却突兀的插进另一个粗粝的嗓音,越过他喊:“秦禾。”
然后,秦禾转过身,离着几尺远的距离,跟唐起面对面。
唐起嗓子倏地一紧,怔怔望着她,心如擂鼓地历经起一场久别重逢。
然而,秦禾只是淡淡瞥他一眼,像看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目光轻描淡写,从他身上错过去,同时越过他,走向声源:“钱叔。”
“你不在家,又不接电话,快递就把包裹搁我这儿了,自己过来取。”钱叔说着,随口又问,“干嘛去了,一大清早就不见人。”
“有个逝者落葬,家属请我去走一趟流程。”秦禾在最里头那张桌上拿快递,小小的一个包裹,掂在手里,顺便让钱叔捡俩个猪肉白菜包,扫码付款。
钱叔开早餐店的,白天也卖面条跟米线,再额外附送她颗茶叶蛋,分别装进两个塑料袋:“卖随葬品啦?”
秦禾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咬:“就在墓穴四角放四只元宝,取个四角压财的寓意。”
“也算开个张了。”
秦禾笑了笑:“回去了钱叔,谢谢啊。”
唐起还怔在那里,眼睁睁盯着秦禾咬着包子打跟前儿慢悠悠的晃过去,甚至连正眼都没给他一个。
秦禾没走几步,停在十字路口的尖角,有家打着殡葬用品招牌的铺面前。她把包裹隔在地上,从牛仔裤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殡葬用品铺面的大门,进去了。
从墓园跟到这里,毋庸置疑,唐起的心境跌宕起伏,又说不上来那种感受,挺神奇的,她居然在经营一间殡葬店?但是她好像一点儿都不记得自己了,唐起不确定前后哪个更令他心情复杂。
他坐回车里,缓了一阵,掰开扶手箱,摸出一包烟,弹一根咬在嘴里。他很久没抽了,也没有烟瘾,只在应酬的时候才会陪着一帮老烟枪烧两根。
但是他现在特别想抽,深吸一口,压一压心绪。
驾驶车里烟雾缭绕,唐起靠着座椅,眯起眼,透过挡风玻璃瞧着那人进进出出,摆了一排纸扎花圈在门口展览。
唐起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好笑,叼着烟的嘴角弯起来,心里咂摸:“原来你叫秦禾呀。”
总算给他逮着了。
唐起把两边的玻璃往下降,让烟雾散出去,瞜一眼村道两排的店面,都是参差不齐的平房,非常老旧,墙壁斑驳,门市污脏,是那种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污迹,除了重建翻新,永远都打扫不干净。中间依稀竖着几户自己违建的二三层小楼,紧夹着一条狭窄街道,坑坑洼洼的,更加透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残破像。
一根烟燃尽,唐起再次下车,油光锃亮的皮鞋踏着尘土飞扬的街面,往殡葬用品店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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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禾已经换了件黑T恤,宽宽大大的罩在身上,薄得像纸片儿一样,敢情那件复古唐装是她出门装腔作势的工作服。
见有人进店,她把最后一口茶叶蛋咽下去,啜了口袋装牛奶,只在尖角咬了个洞,连吸管都没插,然后顺手把牛奶倚在架子上一尊骨灰盒旁边,问唐起:“请问有什么需要?”
唐起扫了眼那袋骨灰盒旁的牛奶,捺下心里那阵不舒服,盯着她,面对面之后,再一次确认了对方并不认得自己这件事:“今天是我爸忌日。”
秦禾把他从头到脚捋一遍,开始安排豪华套餐,什么聚宝盆、万贯金钱、金元宝、美钞、金砖金条凑了整整一大箱,再推荐一些当下时兴的苹果手机、苹果电脑、中华、玉溪等等,全是纸扎的款,能给逝者烧过去解闷儿。
唐起盯着她这些花样儿,一件一件问价钱,秦禾也一件一件的报价,最后算了个总账,两百四十九块钱,差一块就凑成二百五,满满当当两大箱。
唐起掏钱包,抽三张大钞:“现金。”
秦禾拉开抽屉给他找零,突然柜台上的手机响,唐起接过零钱的手猛地一抖,把他吓一跳,差点没捏稳。
秦禾投去安抚的神情:“别紧张别紧张,是我电话铃。”
唐起瞪着眼,简直了,谁会把哀乐设成来电铃声,里头还参着一串撕心裂肺的哭喊,随着哀乐节奏,哭得抑扬顿挫,喊得千转百回,但凡来个电话就开始哭丧,你干这行干得这么尽职尽责吗?!
唐起瘆得慌,被她那部山寨机炸裂的音质,震得汗毛倒竖。
这是业务电话,秦禾要接的,赶紧送客。
唐起一手拎一个纸箱,往店外走,他走得慢,竖着耳朵听了几句,秦禾正跟电话里的人说:“火化呀,我还是建议高等炉的,就是选项里的豪华火化炉,遗体放在尸床上,火化完后人体骨架的形体完整,出灰也干净……这得看家属的需求嘛,价格难免比普通炉要高一些……这个您大可放心,我在殡仪馆里有熟人的,肯定会好好送老人家一程……骨灰可以让礼兵代捡,但很多家属还是会选择亲自去捡……儿女要尽孝道嘛……”
说实在话,唐起听着她那些火化炉、尸床的词汇,是有点儿难以适应的,还在殡仪馆里有熟人,这关系攀得,他听着怎么这么不得劲儿?
正常情况下,不都是我跟这个市长,那个省长关系熟吗?尽往长脸了说,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吹,我在殡仪馆里有熟人,就刚刚那个开灵车的司机?
唐起越想越膈应,把两大箱花里胡哨的纸钱塞进后备箱,坐回车里时的心情更复杂了。
结合刚才秦禾讲的那通电话,唐起不由想起当年,秦禾逼近的冷眼,和一双血手,捏着他的脸颊,用力的像一把铁钳,警告他:“小朋友,你没见过我,也不认识我,听见没有!”
唐起记得很清楚,秦禾是怎么吓唬他的,抹他一脸血,在漆黑阴冷的深山中,阴沟里,语气森冷得像个夜叉:“不然,我就把你活埋了,跟尸体埋在一起。”
贼拉凶!
他当时真的不经吓,被秦禾弄哭了,回头想想,可真够丢人的。
再说,他根本不是什么小朋友,已经在念高中了,十几来岁的年纪。
所以不认识吗?还要装作没见过吗?否则会不会被她殡仪馆的熟人推进火化炉,跟尸体埋在一起?
4. 第 4 章
当晚唐起就做噩梦了,梦见某个月黑风高的深山老林里,他的面前有一条宽广的长河,长河环绕着一座悬崖峭壁,黑漆漆的轮廓高耸入云,只有依稀的星光点缀在水中,却什么都看不真切,他绕着河道走,不小心脚底打滑,湿了鞋。
唐起垂头瞧,白球鞋上沾满淤泥,他伸着腿在河边的草丛里蹭鞋上的稀泥,夜晚的深山温度骤降,冷风又阴又潮,唐起只穿了件T恤套单衣,后背撩起一层鸡皮疙瘩。
不知道走了多久,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诶!有船!”
这人是跟唐起一块儿出来旅游的同班同学,一惊一乍喊了两声:“有船!”
唐起抬头,看见一艘挂着灯笼的小船,从漆黑的崖壁后面隐现出来,泛着光亮,顺着风向,缓慢的在河面中央飘荡。
“终于看见个人了。”同学说,“咱坐船吧,问问路也行,先走出这鬼地方,居然连个信号都没有。”
然后同学两手挥舞,朝着远处的小船喊了几声,山里静悄悄的,传来阵阵回音。
同学又点开手机里的手电筒,朝着河心照去,以此来定位自己的位置,他喊船家,却无人应答。
唐起说:“好像没有人。”
但船只顺着风向摆渡过来,慢慢越靠越近。
两个人眼巴巴盯着,盼着,随即同时瞪大眼,因为那艘小船上挂着两只白灯笼,灯笼上蘸着黑墨描了个“殓”字。
唐起刚看清这个字,就听身旁的同学颤声道:“唐,唐起,怎么船上挂着白幡啊?”
白幡在夜风中飘摆,唐起一听同学这话,顿觉头皮发麻,直愣愣盯着那艘越靠越近的小船,中间盖了张白布,被风轻轻一撩,白布掀开一角,露出一只穿着绣鞋的脚。
“死……死……死人啊。”同学吓得哆哆嗦嗦,猛地抓了把唐起的衣摆,拔腿就撤:“跑啊……”
唐起被他大力一扯,整个人重心不稳,朝河里栽倒下去,那同学浑然未觉,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死人,更何况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看见一艘载着尸体挂着白幡的小船,这得多诡异啊。
同学惊恐不已,两条腿风驰电掣的逃窜,一边呐喊:“快跑,快跑……”
嘴里催着唐起,却顾不上唐起,他甚至连头都不敢回,就这么一往无前的越跑越远,把同伴撇在了原地,去独自面对那艘诡异的灵船。
得亏唐起水性好,以前没少被他哥掀进泳池里,炼出来的反应,并没呛到水。
待他踩住浅滩的河床站稳时,那艘灵船已经离他不足两米远,船底的水波层层叠叠荡到他跟前,接着唐起整个头皮都炸了,眼睁睁盯着水波中伸出一只惨白的手,白骨一样,从河底探出水面,攀住船舷,被纸糊的白灯笼照亮,泛着阴森可怖的水光。
紧接着冒出一颗头颅,黑长的直发湿哒哒贴在脸上,唐起腿肚子猛地打抖,直接一屁股摔进水里,同时惨叫一声,那颗贴着满脸湿发的头颅扭过来。
唐起几乎吓出心梗,瞬间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然后记起梦中那只白骨一样的手,攀在船悬上,腕颈赫然缠着一圈梵文刺青。
这不是梦,唐起却差点混淆了虚实,如果不是再次看见那圈刺青,碰见那只“水鬼”,他可能就要怀疑自己这些年真的有些精神失常了。
搁在床头的手机一直响,来电显示“孙忘”,唐起捏了捏鼻梁,觉得挺巧,因为他才刚刚梦见这小子。
唐起接电话,对方一声高喊:“唐起起,大宝贝儿。”
“大半夜的,”乱七八糟的音响炸进听筒,唐起刚吓醒,被吵得耳鸣,“你能不恶心我吗?”
孙忘,他的初高中同学兼好友,由于当年没考上本市名校,砸钱出国留了个洋,镀完金回归不足俩月,燃着他爱家爱国的热情,满大街疯。
孙忘嘻嘻哈哈笑着,应该是躲进了卫生间,扣上锁,顿时一片清净:“快来金悦大厦。”
金悦的顶层是家俱乐部,入会的都是一群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儿,领着一堆莺莺燕燕进出,偶尔开些生日聚会或露天趴体。唐起来过一次,也就是孙忘回国当晚,他被灌得酩酊大醉,在会所内设的套房醉到第二天下午,因为前一夜他手机不知道被哪个龟孙子扔到酒杯里了,在一大扎洋啤里泡了整宿,报废得明明白白,硬是错过了第二天的出差谈判。
唐起不想再跟孙忘日夜颠倒的鬼混,刚要回绝,这玩物丧志的东西却补了句:“黄老爷子的小孙孙也在。”这么多年交情,孙忘知道他想问什么,不打马虎眼儿,直接道:“黄瑾言,皇长孙。”
黄老爷子刚从一把手的位置退下来,又把亲生儿子扶上去,下面全是沾亲带故的关系,集团的项目想要稳固发展,不可避免要供几尊活菩萨,却苦于找不到地方上香,这不机遇就来了,他翻身起床,到衣帽间取西装:“黄瑾言什么时候回国的?”
“前两天。”孙忘说,“一直在家里侍奉长辈,今儿才得空出来,我也是半道被朋友叫过来,才知道这是为黄瑾言攒的局,你们计划的那个棚户区的项目不是要找门路吗?来不来?可别说哥们儿没有想着你!”
“等着。”唐起偏着头,拿肩膀夹住电话,换下睡衣,拧上衬衣袖口:“半个小时到。”
“这破会所连杯牛奶都没有,你顺道给我带一瓶。”
“你还没断奶呐。”
“别贫,赶紧的,我胃疼。”
唐起结束通话,在陈列柜随便拎了个手提袋,扭身到客厅,开冰箱拿出两瓶牛奶,塞进包里。
穿鞋拿上车钥匙,他准备系领带,转念又想起那种花天酒地的场合,没有商务谈判,不适合这么人模狗样的打扮。
正好孙忘发来一条微信:“别穿的跟个精英似的,不合群!”
后面再追加一句:“你以为是来上班呢。”
唐起勾起嘴角,把西装外套扒了,衬衫解开两颗扣,敞着凹凸有致的锁骨。站镜前抓两把头发,在额前随意垂散几缕,那股慵懒的味道就有了。
再换块当下年轻人都热衷的计时码表,驼色针织衫外套,开一辆宝石红的Panamera,在深夜的大街招摇过市。
到金悦大厦时将近凌晨两点,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房,开在十字路口,唐起下车买胃药时,看见一个穿黑棉袄的人背对着蹲在路边,正慢吞吞地捯饬着一堆东西,他没在意,进了药店。
待唐起再出来,那人已经在路边生起一堆火。
此时的夜街空旷寂静,唐起朝那人走了几步,看见他佝偻着背,戴一副黑线手套,正往火堆里面投纸钱。
那地上花花绿绿堆的全是冥币,唐起昨儿个才买了五花八门两大箱,还在Levante的尾箱里搁着,没来得及处理。
这时深更半夜的,火光照亮了那人半张苍老的脸,眼睛被棉袄的兜帽盖住了,唐起走到自己车前,不经意多了句嘴:“老人家,市区里不让烧纸的。”
老人的手顿了一下,一把纸钱还是投进火中,充耳不闻,嘴里自顾自低喃着什么:“我送你一程。”
唐起不再多言,上车掉头,开往金悦大厦。
孙忘接连催了他两次,唐起停好车,掏手机回复:到了!
突然‘砰’一声巨响,整个车身猛地震荡了一下,晃得唐起手机没拿稳,哐当掉进车座底。
唐起一抬头,看见挡风玻璃裂成蛛网,上面铺了一把漂染的长发,长发的旁边耷拉着一只手,车顶凹下来好大一块,像被巨锤狠狠凿中,险些殃及他脑门儿。
紧接着,鲜血从龟裂的挡风玻璃蔓延下来。
唐起整个人懵了,眼前映入一片血红。
他透过那片血红的玻璃窗,看见保安冲过来,手里握着对讲机,嘴巴一开一合。
不过片刻间,一窝蜂的男男女女涌下来,穿得花红柳绿的,张大嘴,惊恐的像是在尖叫,可车厢里的隔音非常好,唐起什么都听不见,但脑子嗡嗡响。
他想开车门,可是整个身体都麻了,指尖最麻,连安全带都解不开,像被缠住了,缠得他难以呼吸。他在一片混乱中看见孙忘,被保安拦着,张着嘴大喊,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看口型,应该是在喊:唐起!唐起!下车!快下车!
车门是被保安拉开的,车门的玻璃窗上也挂着几道血柱,一路往下流。
唐起的皮鞋踩在地面上,却觉得脚下的水泥那么软,但他走得很稳,背脊笔直,拒绝了保安的搀扶,一步也没有踉跄。
他看起来比谁都镇定,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背后是那辆红色的轿跑,像被鲜血染红的,顶上趴着一个女人。
他没有回头,也能想象身后的场景,手里死死攥紧那个包,就像攥住一颗救命稻草。
孙忘拨开保安,几步抢过来,看见唐起苍白的面色,但他本来就白,那种冷白的,高冷的肤色。
孙忘吓着了,一把拽住唐起的手腕:“没事儿吧?啊?唐起?你没事儿吧?”
那力道之大,袖扣硌着唐起腕骨,压着筋脉,有点疼:“没事。”
孙忘胡乱拨弄他头发,检查脖颈领口,从上到下确定唐起毫发无损,一把将人搂紧:“吓死我了。”
唐起喉头滚动,也仿佛劫后余生:“我没事。”
“一条命都砸你车上了,你他妈还这么淡定!”
人好好搁家里睡觉,被他大半夜的催过来,没料想摊上这么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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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和救护车不一会就赶到现场,疏散人群,拉开警戒线,怕众人破坏第一案发现场,将一帮男男女女请进一层大厅,等待警方勘察后盘问。
这些人个个本来酒气熏天,这会儿全吓清醒了。
有人问:“那女的是谁啊?”
“miumiu,我之前见过两次。”
“谁带来的?”
“大家经常一起玩儿嘛,就结伴儿来咯。”
“她怎么掉下去的?自杀吗?”
“喝高了吧?”
“我隔着老远,一回头就看见她醉醺醺地往露台上爬……”然后踉跄着摔下去,她说起亲眼所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有好几个人都目睹了,唐起听在耳中,仍然心有余悸,头脑放空地坐在沙发上,手撑着耳背,摸到两颗圆圆小小的疤痕,来回摩挲。
孙忘觉察他的情绪不对劲,跟旁边关心道:“受惊了吧?”
唐起没应,而是拉开手提包:“给你带的牛奶,还有胃药。”
“都什么时候了……”孙忘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得打热一下再喝。”唐起站起身,“我再去倒杯热水。”
看见牛奶和药,孙忘才想起来自己胃疼,神奇的又恢复了痛觉,一阵儿一阵儿的,还算能忍。
孙忘跟着起身:“我跟你去。”
会所的服务人员都缩在一楼的茶水间里,见唐起和孙忘过来,立刻接手,帮忙倒水热牛奶。
孙忘和着热水吃了两片药,猛灌一大口牛奶,又递给唐起喝:“压压惊,压压惊。”
唐起抿了一小口,捏在手里,跟孙忘往回走。
孙忘说:“这么大个意外,咱得给大哥说一声。”
“太晚了。”唐起顿了一下,“明天再说吧。”
“不行。”孙忘掏手机,“得给大哥通个气儿。”毕竟那是唐起的监护人,孙忘永远记得高中旅游那一次,他把唐起一个人丢在山坳坳里,大哥找过来问责发飙的样子,要吃人似的,他差点吓尿。
唐起没让他拨号:“我都多大个人了,又没出什么事,别惊动他。”
“还没出什么事呐?那要怎么样才算出事?”
说话间回到大厅,两个警察走过来,第一个就要盘问唐起,毕竟他在现场,死者不偏不倚就砸在他车顶。
唐起很配合,说了经过,只是刹那发生的瞬间,寥寥几句话就能概括。毕竟他也刚刚到,放行的保安可以作证,还有门口的监控。
当警察问起认不认识死者时,唐起茫然须臾,才后知后觉扭过头,看向窗外,入目就是那辆刺目的红色轿跑。
那个女孩儿还趴在Panamera的车顶上,染了奶茶棕的发色,小黑裙,细高跟,一身精致的高仿。
唐起看不见她的脸,但印象中他从不认识一个名叫miumiu的女孩。
警方没有挪动尸体,直到一辆灵车开进来,一个女人从副驾驶里钻出来,手上拿着一条裹尸袋,闯进唐起的视线。
他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看见秦禾,怔愣间,警察再次问:“你认识死者吗?”
“不……”唐起回过神,又不太确定,“应该不认识。”
“应该?”
“我没看清她的样貌。”
唐起时不时的往外瞧,警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事故地,随口问:“不害怕?”
唐起没有正面回应:“我刚才就坐在车里。”他把唇线抿得发白,“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警察看他一眼,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此刻另一名警员走过来,他刚盘问过一位知情者:“死者的身份初步核实了,名叫龚倩月……”
闻言,唐起的面色陡然一变。
“现在一家装修公司就职室内设计。”警员还在说,并没避讳唐起,“我们在现场找到死者的手机,不过碎得四分五裂了。”
警方只好把SIM卡抽出来,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塞进另外一部手机的卡槽里,找到通讯录,首先联系死者的家属,但是她母亲并未接听,响了好几通,这个时辰,估计关了静音在睡觉,警方不疑有他,划拉两下,通讯录没存过父亲的号码,估计是单亲家庭。
警员随即拨通了一个置顶且备注为‘挚爱’的号码,响了半天,依然没人接。
警员再拨打过去,等待着。
外头突然响起一声问话:“车主是谁?”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秦禾已经钻进Panamera的驾驶室,躬身在车座底掏出那部一直响铃的手机,她戴着橡胶手套,举高了些问:“这辆保时捷的车主是哪位?您电话响。”
5. 第 5 章
唐起朝她走过去,身体和神经都绷得很紧,体内的血却热起来,伸手接电话:“我的。”
秦禾看了他一眼,或者说没空再多看他一眼,把手机递过去,偏头迎上一个穿夹克的男人:“喻言今晚尸检吗?”
那个叫喻言的男人点点头,模样很周正,他刚现场收完证,从雨刮器上摘下了死者一只摔出来的眼球,血糊糊的装进尸检袋中,戴着满手套的血,问:“有目击者吗?”
“有。”回答的是技术科专门负责拍照的技术员,手指按着相机键,切换手动对焦模式,在Panamera的车窗顶部边沿处,给一团乳白色疑似于脑浆状的液体拍了个特写,一边道,“还有监控录像。”
尸体已经抬上灵车,耳边却仍旧响着电话铃,秦禾不禁侧目,看见唐起一张苍白的帅脸。
嗯?似乎帅得似曾相识?
秦禾疑惑地蹙起眉,刚想开口,那边喻言的声音传过来:“秦禾,你也回殡仪馆吗?”
“啊。”听见问话,秦禾惯性的朝他颔首,“需要我搭把手么?”
喻言一点儿都不客套:“当然,反正你人都在这儿了。”
“加了个夜班,”秦禾解释自己为什么在,“本来跟周毅出来吃夜宵,他今儿值班,结果临时接到通知,我正好也在车上,就顺道跟他跑一趟。
“那就跟我的车回去吧,请你夜宵。”
那边周毅的脑袋从灵车车窗探出来:“听者有份啊方大法医。”
方喻言脱了带血的手套装进卫生袋封好:“你先把尸体运回解剖室。”
“还要做解剖吗?”周毅摁亮屏幕,看了眼手机时间,凌晨三点半,“那都该请早饭了。”
”不解剖。“现场有目击者,有监控录像,根据大厦顶层露台上留下的痕迹,方喻言跟警队可以排除他杀,既然不算刑事案件,方法医道:“就做常规的尸表检验。”
秦禾朝方喻言那辆尼桑走过去,中途回头瞥了眼大堂中的男男女女,透出一派奢靡之像,她摇摇头,道:“要对死者进行膀胱穿刺?”
方喻言不置可否,拉开车门坐进去:“肯定得做尿检,现在这些年轻人,玩儿的开,不要命。”
唐起站得不近不远,听见方喻言这一席话,显然是怀疑死者嗑药的可能性,然后秦禾的目光绕过大堂里的男女,又盯了他一眼,这一眼分明将他和这些玩得开的年轻人归为一类,臭味相投。
秦禾坐进副驾驶,扣安全带时看向前方,恰巧跟唐起的目光对上,她不禁‘啧’一声。
方喻言偏了一下头:“怎么了?”
此刻后车门拉开,技术科那位技术员端着相机坐进来,砰一声带上车门。
秦禾抬了抬下巴:“我总觉得那个人有点儿眼熟。”
方喻言看过去:“唷,这么帅,像哪个明星吧。”
技术科警员也朝前看:“哪个明星?诶,脸真白,他是在看咱们吧?”
此话刚出,唐起的注意力就被再度响起的手机铃分散,他盯了眼屏幕,接起来,没说两句,立马转身往大堂冲。
孙忘还在录口供,说自己后来胃痛,缩在比较偏的沙发角落里躲酒,正跟唐起发微信,就突然听见有人喊:跳楼了。
说着孙忘还把手机划开,翻到聊天界面,递给审问他的警察看。
唐起这时冲进来:“孙忘,我用一下你的车。”
看出对方的焦急,孙忘一边掏钥匙一边问:“怎么了?”
“我奶奶突发脑溢血,现在在医院急救。”
孙忘腾地站起来,口供都不录了:“哪家医院,我送你。”
“不用……”他刚要拒绝,孙忘立马打断:“刚出完事,你别开车,我送你过去。”转而朝那位年纪轻轻的小警察道,“警察同志,咱口供录完了吗?没录完咱明儿再录行不行?明儿个我亲自去警署找您,现在家里老人在急救,我必须送我兄弟去趟医院。”
不等小警察发话,匆匆拽着唐起往外跑。
孙忘一脚油门轰到底,法拉利的音浪差点把一票警察掀翻,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动静吓了一跳。
而此情此景,孙忘自己都觉得这轰鸣声暴躁无匹。
唐起太阳穴一突,眼睛蓦地瞠大,因为孙忘一个漂移甩出去,差点跟那辆拐出来的尼桑撞上。
两台车同时在十字路急刹,有惊无险地相差一个巴掌那么宽。
“我去!”后座的技术科警员没系安全带,正埋头翻相机,车子突然急刹,他整个人撞向前靠椅的瞬间撑了一把,又猛地弹回靠背,一颗心还没落稳,把歪斜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扶正,就看见那辆炫酷的橙黄色跑车,气势汹汹地跟他们车身相怼,带着一股旋风,卷起漫天尘灰。
“没蹭上吧?方哥?”他支棱着一脑袋粗硬的短发,完全没搞清状况,后背激出了冷汗,“法拉利欸,车漆都得进口的,咱出个任务,给报销不?”
方喻言心有余悸,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此路口限速四十迈,结果法拉利猛窜出来,“就算蹭了撞了,也是他们全责。”
方喻言解安全带下车。
法拉利只降下半扇车窗,露出孙忘半张匆忙的脸,对方喻言匆忙道歉,随即一脚油门,匆忙甩尾,将一句声讨都来不及出口的方喻言晾在原地,差点被巨大的引擎声轰得双耳失聪。
疾风掀起滚滚尘灰,黑雨一样,扑了方喻言满头满身,落在车上。
秦禾盯着漫天灰烬,飘在挡风玻璃前,不禁开门下车,路边被车轮辗过的水泥地面留下一小滩火烧之后的痕迹,还有几张没能燃尽的纸钱,被车轮卷到斑马线上。
秦禾脚尖停在那团火烧之后的痕迹前,望向前方耸立的金悦大厦,目光从死者警戒线的位置拉到顶层露台,她缓缓仰起脸,盯了须臾。
技术科警员坐车里伸长脖子,看向法拉利远去的车尾:“溜得挺快呀。”一片灰烬贴在镜片上,他抬手抹掉,“怎么这么大灰。”
秦禾冷不丁道:“有人在路边烧过纸钱。”
警员琢磨了一下日子:“清明节快到了么,那也不允许在大街上烧纸啊。”
方喻言拍了拍头发和肩膀上的灰尘,重新回到车上,用一种发牢骚的口吻接话:“老百姓在路口烧纸的行为根本难以杜绝,就算说了不允许,大半夜的没人管,还是出来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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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烧。”
技术警员跟着操闲心:“污染环境不说,就怕引起火灾。”
“秦禾。”方喻言见她立在原地,“看什么呢,走了。”
解剖室设在殡仪馆内,方喻言穿了手术衣,接过秦禾递过来的穿刺针,长达□□厘米,给高坠尸提抽血尿,技术科员举着相机在一旁,指哪儿拍哪儿,每一个特写都血肉模糊,因为死者是正面朝下砸车顶,整个面目全非,颅骨碎裂,脑组织外溢,别说内脏破裂,整个身子的长骨都碎了,实在惨不忍睹。
三个人忙到近六点,没吃上夜宵,清理完出来,肚子饿得咕咕叫,去叫上值夜班的周毅吃早点。
殡仪馆一大早就有安排火化的逝者,已经陆续来人上班了,周毅正跟同事聊起半夜接的那趟活儿,互相惋惜了小姑娘香消玉殒后,又辗转同情起车主:“不过这车主也够倒霉的,好端端停在底下,突然祸从天降。”
“可不嘛,简直无妄之灾,据说当时那车主就坐在车里,突然有人坠楼,血溅得到处都是,估计都给吓尿了。车顶砸下去好大一块。”说到车,周毅帮忙搬尸体的时候还看过,“几百万的车,都是顶配。”
话聊到一半,周毅就被秦禾叫走了,坐方喻言的尼桑到不远一家早餐店围上桌,他们早上刚看完血淋淋的脑浆,几个重口味丝毫没受影响,叫了四碗豆腐脑,秦禾甚至还往自己碗里淋了两勺油辣子,红白相间的拌了拌。
方喻言端来两盘儿蒸饺,瞅一眼她的碗:“早上你吃这么辣。”
秦禾起先尝过:“这辣椒油基本没辣味。”
方喻言往碟子里倒醋,倒了四份饺子醋,分给大家:“没辣味你也少吃点儿,北方本来就干,上火不说,对肠胃不好。”
方法医一片好心,秦禾剥着茶叶蛋,随意点头,结果一转手,她又在自己吃的那盘醋碟里舀了勺辣椒油。
方法医脸色一木,周毅没忍住笑,他说:“你别管她,她就这样。”
不大点儿事儿,秦禾可能嘴上应着,上一秒还在认可你的话,下一秒却仍旧我行我素,点头答应就跟糊弄人似的,你说你的,她爱咋咋地。
周毅都习惯了,她就是一副我不妨碍你,你也别管我的死德性。
秦禾还自由散漫,除了必须赚钱糊口,工作勉强勤奋外,干啥她都不积极,生活中极度散漫,而且懒惰,嗜睡,标准的混吃等死型人格。
方喻言还欲再说她两句,被兜里响起的电话打断,他接起来,向警队领导汇报了龚倩月的尸检结果。
待挂断电话,秦禾突然问:“你刚说死者叫什么来着?”
方喻言咽一大口豆腐脑,回答:“龚倩月啊,怎么了?”
秦禾蓦地想起她从保时捷车座底下掏出来的那部手机,她当时扫了两眼来电显示,依稀记得就是龚倩月这个名字。
她回忆起车主苍白的脸色,接过手机攥在手里,半天没接听。
秦禾警觉过来,遂问:“联系上死者家属了没?”
“还没有。”
“打给王警官,告诉他,”秦禾戳了个蒸饺,在醋碟里蘸满辣椒油,说,“去审那位保时捷车主……”
6. 第 6 章
那位保时捷车主在手术室外守了一宿。
唐起到院的时候老人家刚做完CT,是专门负责照顾饮食起居的赵姨送来的,她因为觉轻,睡眠浅,听见动静起来查看,才发现老人家摔倒在地,应该是半夜口渴了起来倒水,结果绊到桌椅,赵姨赶紧打了120,送来急诊,迅速转入神经外科,半点没耽误。
医生说出血量很大,遍及脑室,跟唐起商量手术方案,得做开颅。
老人家一把年纪,身子骨本就不康健,再做开颅,怎么经得住折腾。
唐起签字的手几乎握不稳笔,他怕发生最坏的结果,怕老人下不来手术台,但是他又别无选择,利索签完字,把老人推入手术室。
手术将近五小时,直到清晨将老人转入ICU,第一关才算闯过去。
孙忘一直陪到现在,才宽下心,被唐起轰回家休息。
接下来依然是高危阶段,老人重度昏迷,全身插满了管子,看得人心疼。
赵姨出去买早点,唐起守在门外,终于接通了他哥的电话,一开口,才觉得精疲力尽,嗓子沙哑。
“奶奶突发脑溢血,刚做完开颅手术,还没醒……这里有我守着,你别太担心……”
神经绷了一晚上,还来不及松懈,他就接到了龚倩月,也就是警局打来的电话,唐起料到了。
半个多小时后,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到了医院,唐起吃不下东西,只喝了半杯温热的玉米豆浆,暖了整个空冷的胃腔。
赵姨眼见两个警察朝他们走过来,停在唐起面前,亮出证件,列行公事般询问:“唐起先生是吧?”
赵姨一下子有些慌,搁下筷子站起来,张望向唐起:“什么事啊?”
“没事。”唐起按着赵姨肩膀让她安心坐下,简单解释,“昨晚发生了一起事故,我正好在场,算目击者,您先吃饭,我出去跟两位警官聊一聊。”
说完转身出去,站到走廊外,他不太希望亲人听多了担心,而赵姨也算他半个亲人,在唐起很小时就在四合院里帮佣了。
警察的来意显而易见,唐起也没什么可瞒的,大方承认:“我认识龚倩月。”
警察亮出手机屏:“这是死者对你的备注。”存着唐起的电话号码,写着挚爱这个词儿,令人怀疑,“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警方这是怀疑龚倩月跳楼的原因可能跟他有关?毕竟人跳下来居然砸在他车上,那简直是巧得似乎蓄意而为了,就像选中那部车跳的一样,不偏不倚死在她挚爱车上。
可能是为情自杀,警方有理由相信,有钱人嘛,最把感情当儿戏,骗小姑娘感情。
而且,他们把唐起从头到脚扫一遍,穿高定,开豪车,那张脸帅得一塌糊涂。警察见得多了,小姑娘为这种人寻死腻活的报警电话,一个月没有三起也有两起,但大多都是胡闹,没真寻短见。
唐起迎着审视的目光,避嫌:“大学校友,没交往过,也没发生过男女之间的任何关系。”
“但她跟我示好过。”唐起继续说,“买咖啡,送饮料,塞便当,我不接受,就让我扔了,挺困扰的。”
无论到哪里,就会有人纠缠着,哪怕唐起不止一次的严词拒绝,姑娘始终坚持不懈,甚至越挫越勇,相信持之以恒,皇天不负有心人。
唐起不胜其烦,冷过好几次脸,也受过好几次对方的脾气。
本该光明正大的上课却偏要躲躲闪闪,避了好几个月,才算过回正常生活。
唐起没细说,也不好言他人不是,只就事论事:“前段时间,我才在一次会展中遇到她,因为我跟她老板有过两次合作,但工作上的事宜都由下面的人互相对接,我跟杨总仅仅吃过两次饭,勉强算熟。”
但龚倩月却贴上来,亲热的挽住胳膊,表现出跟唐起更熟络的模样,像个旧情人。
大庭广众的,唐起绷着笑,给她脸。
但在警察面前,唐起不想说这些,省略道:“不知道她怎么拿的我号码,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警察神色严肃:“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至于昨晚他为什么到达现场,龚倩月又为什么也在现场,警察早就已经了解透彻,看似本该有纠葛的两人压根儿不知道会在金悦大厦相遇。
难道真是巧合?
还得仔细侦查推敲。
“当时在案发现场,我们打这个号,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言下之意还有:是不是在刻意逃避?
唐起默了片刻,不由自主抬起手,摩挲耳背后的两颗疤,他说:“当时那种情况,真没缓过来。”
等缓过来的时候,就接到了奶奶进医院的消息,一直熬到现在。
如此看来,这就是个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单恋。
“死者生前对你有没有过什么偏激行为,或者你有没有对她说过什么过激的话?”警察注意到他的动作,发问,“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大概一个礼拜前,但是具体哪天我不太清楚了,”唐起回忆起来,掏出手机翻通讯记录,“17号下午,她来堵过我一次,在我公司楼下,送我一支绿水鬼……”
警察打断:“什么绿水鬼?”
唐起顿了一下:“劳力士腕表,断货的老款,我不知道她在哪个藏家手里买来的,省吃俭用攒了一年多,对她而言算是非常贵重的礼物了。”
但是唐起真不喜欢这么扎眼的款,更没一丝一毫的心动,他手腕上戴的码表能买一打绿水鬼。唐起让她退货,但是没法退,商家拒不退换,妹子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他,给他往情感道德上绑架。
唐起很伤脑筋,第一次为她买了单,把盒子扔进副驾,给龚倩月的支付宝账户转了整十万,加上大学期间的咖啡奶茶即便当,虽然从来没真正收过,还是强卖强买似的付了款。
唐起不想欠她的,也不想当个好心人让她蹬鼻子上脸:“所以我最后说话重了些,让她别来死缠烂打。”
警察正在小本本上记笔记,听到这里顿住笔尖,敏锐道:“你很讨厌她?”
谈不上讨厌,但确实排斥。
“我真的感觉很困扰。”唐起自认为言辞还算妥当,不跳警察挖的坑,“我本来就很忙,每天精力有限,根本腾不出功夫再像大学时候那样应酬她。”
仿佛为了证实他真的很忙,接下来的询问期间,唐起的手机响了三四遍,一会儿这个总,一会儿那个董,左一口保证金,右一口土地款,再从前融聊到开发贷,财务法务轮流转,都是重要的电话,刚挂断,就听其中一名警察幽幽开口:“唐先生这么忙,现在不会觉得困扰了吧?”
这话像根刺,但唐起不为所动,他微微垂头,摁着电源键将手机关机,准备好生配合:“警官是不是对我的人品有什么误解?我真没这么铁石心肠。”
两个警察跟他面面相视,板着两张扑克脸。
双方又展开新一轮互问互答,拉扯了半来小时,不管警方怎么绕,唐起始终坚持与己无关的原则,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况且,本来就与己无关,唐起压根儿不了解龚倩月,也不清楚她生前的人际交往,提供不了更多疑点,也引不出下一个嫌疑人,帮警方转移视线。
至于对龚倩月这个人有什么看法,唐起不予置评。
警察盯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既精明又坦白,感觉实在问不出更多了,只能再从死者家属及其他同事朋友身上了解情况。
送走二位,唐起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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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ICU外间,迎着满脸担忧的赵姨,宽慰:“没事,别担心,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我守着。”
赵姨盯着唐起满眼血丝,心疼孩子:“你也一宿没合眼,回去睡会儿,我上半夜睡过了,现在不困。”
“中午给我炖个汤吧。”唐起变着法子撵她回去,“下午再过来换我。”
孩子都说想喝汤了,赵姨爱给他做好吃的,又怕他自个儿回去后闷头大睡,一天不肯吃东西,饿坏了胃,遂应承离开。
唐起盯了会儿病床上的老人,毫无醒转的迹象,才坐回椅子上,把手机开机,设成静音,又给司博发了个定位,让他把自己办公室的电脑送过来。
末了给江明成致电,麻烦他在公司顶两天。
随后唐起靠着墙,眯了一小会儿,他不敢睡太沉,哪怕走廊外响起轻微脚步声,都要睁开眼睛看看病房里的情况。
直到司博提着电脑包,在诺大的医院晕头转向找过来,一脸关心:“唐奶奶怎么样了?”
“还没醒。”唐起接过电脑包,抽出来开机,纠正了句,“是江奶奶。”
奶奶姓江,也是亲的,但跟唐起的爷爷离婚二十余年了,她走的时候什么都不要,只拿走一套四合院,住了半辈子。
司博脑子一联想,脱口就道:“江哥也姓江。”
“姓江的多了。”
司博‘哦’一声,他差点还以为江哥如此位高权重,敢跟老板叫嚣,集团上上下下,连小唐总都得尊称一声哥,堪称集团一哥,是有亲戚关系呢。
没容司博多想,唐起把车钥匙递给司博,让他帮忙处理那辆刚出过人命的Panamera。
司博简单听完,睁大眼,吊着下巴惊了数秒。
唐起却面色如常,头脑依旧清晰:“你到现场一趟,保险公司的人会过来勘验定损,我刚才已经电话通知了,驾驶证和行驶证都在车里,你现在代我过去办一些手续,能处理吗?”
司博没处理过,有些紧张,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怕在领导面前露怯,梗着脖子点头。
“去吧。”唐起电脑搁在长腿上,噼里啪啦敲完一串开机密码,在司博转身之际叮嘱他,“别声张。”
“啊?啊!我知道了,小唐总。”然后就像得了什么艰巨的密令,神神秘秘往外走。
唐起瞥一眼司博的背影,这小子,初入职场,青涩,拘束,但他说什么都会全力服从,勤勤恳恳的,像个小学生一样态度端正,这性子唐起不欣赏,但是喜欢,所以顺手就用了,只是还得锻炼些时日。
唐起把视线重新转回电脑屏,习惯性浏览邮件,查阅投拓部录入上报的地块信息表,还有几个小李压缩发来的文件包,里面整理了看地实拍视频、周围现状情况图以及户型配比表等等一大摞资料,准备下一次上会。
唐起看了满眼的设计方案、测算表,一上午时间飞速掠过,他点开文件包里最后一个视频,是用无人机高空拍摄,那片地形他熟悉,并且之前还跟江明成分别调研过,旁边坐落着那栋他们计划收购的烂尾楼。而烂尾楼的前大街处,高耸着一幢大厦——金悦大厦。
唐起的背脊倏忽一寒,盯着烂尾楼的画面突然切换,明显是被小李后期剪辑过的。
他将视频的播放条往前拉了几秒,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里面有个人影在视频中刹那出现过几帧,将将卡在场景切换的叠层之间,唐起放在回车键上的手指微微一颤,敲下暂停键,但画面太模糊,像个幻影,他却鬼使神差的感到熟悉,因为那个人影似乎穿了一条小黑裙。
唐起视线下垂,突然看见自己手腕上一节雪白的衬衫袖口,从针织衫的袖中露出来,上面一滴殷红干涸的血迹。
应该是昨夜开车门时,滴下来的血。
7. 第 7 章
唐起压制着心绪,掏手机翻出小李的号码,拨过去,对方很快接通:“喂,小唐总。”
唐起直入主题:“你今早发给我的XX宗地的勘地视频,是什么时候拍摄的?”
“昨天。”
“昨天什么时候?具体时间。”
“好像将近下班点了。”
“视频原素材还在吗,没剪切过的,全部打包拷给我。”
“好。”小李有些纳闷儿,但还是没有多问。
“你直接放我办公桌上,我让司博过去取。”
刚挂断,另一通电话切进来,是唐起那个日理万机的母亲,他按键接听:“小起,我刚好在你办公楼附近,赶上午休时间,想跟你一起吃个饭。”
“那不巧。”唐起将电脑挪到旁边的座椅上,“奶奶生病了,我在医院。”
这对婆媳向来不和,对彼此没有几分人情味,更何况二十年前就分了家,只表面上随口一问:“严重吗?”
“做了开颅,”当然严重,唐起说,“还没醒。”
“人老了,”她也不关心具体什么病,无非就是老年人常患那三高,“总有这一天。”
她看得很淡,近乎漠然,一句话就给老人的性命做了总结。
唐起的眉头皱起来,沉默着。
“我过去看看吧,”她很敏锐,在儿子短暂的沉默中意识到什么,开口问,“哪家医院?”
唐起顿了一下,还是报了个地址,等唐母来之前,他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将湿漉漉的碎发抓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又变成那副精明能干的样子。
唐母当然不是专程来探病人的,她只是过来巡视一圈,双手空空的在病房外站了不到两分钟,就要带儿子出去吃饭。
唐起拒绝:“一会儿赵姨会送来。”
唐母踩着一双细高跟,站得笔直,她端详了唐起一会儿,没勉强。
“眼里血丝这么重,自己得注意休息。”她关心儿子,“多请个看护在医院就行。”
唐起还记得小时候发高烧,奶奶是不放心把他交给外人照看的,老人家心疼孙子,粥一勺一勺喂,拧个毛巾都要亲力亲为。
所以他说:“我能兼顾。”
对于唐母而言,江奶奶早就是个外人了,但是唐起对这个外人格外上心。唐母便也耐着性子坐下,看着玻璃墙内的老人,她就像是为了投其所好,为了经营这段母子之情,跟唐起聊了聊病情,再聊到唐起高中时候宁肯搬到江奶奶的四合院,也不肯搬来跟她相处。
“您太忙了。”而且组建了另外的家庭,唐起停顿片刻,才继续说,“哥也总是不回家,我那时候一个人,非常害怕。”
三层别墅,九米挑空,是在京郊被夜色笼罩的一座孤楼,即便开得灯火通明,也空旷寂静得让人惧怕且胆寒。
他每天都会做噩梦,梦见飘在江里的灵船、白幡、女尸、纸灯笼,还有那只浮出来的‘水鬼’。
他非常害怕,却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被那只可怕的‘水鬼’威胁过,说出去就把他埋了。
唐起在别墅惊魂未定的度过了好几天,实在怕得不行,才收拾行李搬去了四合院。
听到这句的唐母倍感意外,她不知道唐起经历过什么,更没料到他会说出害怕两个字,这也不应该从她儿子的嘴里说出来,像个胆小怯懦的弱者。
但是,唐起知道,他即便害怕,也仍是那个有魄力的人,所以今天才会亲口承认,他不仅那时候害怕,昨天也害怕,怕砸在车顶上的那条人命,怕奶奶下不来手术台,怕得心口都在抖。
“抱歉。”唐母永远只是那个职场上的女强人,从没对两兄弟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不是不愧疚,也想要弥补,只不过唐庚不需要,向来都当没她这个妈,唐起也若即若离,所以总是让她使不上力,“以前是我忽略了你们,以后……”
“妈。”唐起不想谈以后,他现在搬出来,独居,早就习惯了,“你也还没吃饭吧,我让赵姨一块儿送来。”
“不了。”唐母看了眼腕表,“一会儿有个并购项目,我约了负责人两点会面。”话题带到这里,便自然而然地询问他们是不是打算收购那处烂尾楼。
唐起有些意外,因为这个项目他们一直在私下接触:“您怎么知道?”
“我的助理之前说,好像看见江明成在对接这个项目,是唐庚的意思吗?”
助理会在什么情况下看见的?那多半是在同一种都有倾向的情况下。
唐起听懂了,不答反问:“您也感兴趣?”
“集团的会上有这项提案,计划重新启动建设,毕竟地段区位好,投资回报快。”正常楼盘从前期拿地、开发、再到上市,多少都得三五年,因为烂尾楼已经属于半成品,直接省去一系列的报建立项审批等前期工作,它在缩短开发周期的同时,能最大限度的提高企业资金利用率,唐母谈道,“但想要盘活,变废为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就怕到时候搞不好,又砸在自己手上。”
那将陷入再度烂尾,所以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唐起适当表态:“有利当然有弊,毕竟这个项目的体量不算小,得看集团投资决策时对项目的定位和市场风险的把控,必须慎重。”
他点到即止,不往深聊,知道在商言商的道理,不打算因为亲缘关系而放弃规则,哪怕面前这个人是他亲妈,现在这一刻,也成了竞争对手。
唐母也不再多言,又看了眼表,便掐着时间离开,正好跟来送饭的赵姨在电梯口错开。
唐起给司博发信息,让他办完车险去公司取小李拷贝的原素材视频,然后盯着渐渐暗黑的屏幕,他的心却往下沉。
按理说,优质地段供量少,争抢必然激烈,何况这个烂尾楼项目的股权包里含着土地资源,但凡有些家底的房企,都会在背后摩拳擦掌,猫一样,闻不得腥。
唐起就属于最早闻见腥味儿的那批,就像此刻捧在手上的鱼汤,要喝进嘴里尝,他眯了眯眼睛,夸:“很鲜呐。”
赵姨整理着带过来的日用品,打算夜里在医院陪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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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说:“那你多喝两碗。”
“嗯。”
唐起垂着眼睛继续喝汤,这时手机响,赵姨从袋子里摸出江奶奶的电话,上面是一串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她转身递给唐起:“奶奶的电话,你接吧。”
唐起按了接听键,举到耳边:“你好。”
“喂,您好……”听筒里响起年轻女士的声音,似乎信号不太好,在那边喂了半天,又断断续续说了几句什么,像遭到电磁波严重干扰,唐起没听清。
“喂。”唐起不得不放下汤碗,站起来,往窗边走了几步,“能听清吗?”
听筒那边仍然滋啦了几秒钟,然后才恢复正常:“……用品店的,寿材已经打好了,您看是否需要本店配送?”
“什么?”唐起没太听明白,“什么寿材?”
那边顿了一下,才说:“棺材。”
唐起倏地抬起头,像被人闷头一棍,狠狠敲在脑门上那种火大,脱口骂了句脏话:“你有病吧!”
然后直接挂断。
老人刚入院,躺在ICU,好不容易抢救过来,命悬一线,就有人打着电话送棺材,这不明晃晃地咒人死吗?他实在没法客气!
赵姨闻言,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因为唐起一向都是个言行得体的孩子,极少这般出言不逊:“怎么了?谁啊?”
唐起刚要开口,手里的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串陌生的数字。
唐起拒接,又响,拒接,又响,格外死缠烂打。
他正要设置黑名单,横屏弹出一条短信内容:“是江奶奶的家属吧?我这边是殡葬用品店的,我叫秦禾。你可能不太清楚情况,三个月前,江奶奶过来店里定了副寿材,约了今天交付。”
唐起久久盯着几行字,几乎盯出了重影。
赵姨在一旁接连问了两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打个电话。”唐起压下心绪,一边往走廊去,一边解锁自己的手机,输入那串号码,给秦禾拨过去。
老人提前打点身后事,人之常情,只不过秦禾这通电话打得不合时宜,便让人觉得晦气。
电话一接通,唐起就道:“我是江奶奶的孙子……这件事我的确不知情,刚才不好意思……不必了……也不用送过来……不是要退……多少钱我一会儿转给你……先搁着吧……暂时搁在你那边……我真没时间……家里也没人,算了……我一会儿过去取……”
挂断后对方发来一串地址,唐起并不在意,他知道秦禾在哪里,直接联系了司机。
司机半个小时后抵达医院,接唐起到殡葬用品店,这期间唐起一直觉得难以置信,因为跟秦禾这么多次不期而遇,到今天这通电话,都实在太过凑巧,像两道平行线突然接轨。唐起隐约记得,距离初次遇见秦禾,大概过去十二年了吧,他却从来没有忘记那张脸,因为每回梦里,那张脸都清晰无比,秦禾是他的噩梦,且只出现在他的噩梦中。
唐起沉思了一路,到地方下车,走进那间门口摆满花圈的殡葬店。
8. 第 8 章
唐起仍然穿着昨天那身衣服,秦禾一抬头,就认出来了,表情有些惊讶。
“你好。”唐起先开口,“我来取江英江奶奶之前订做的寿材。”
闻言,秦禾又怔了怔,江奶奶孙子?而且凌晨坠楼现场刚见过,秦禾眨了眨眼睛,调整了半拍:“是你啊。”
唐起一本正经地点头:“是我。”
秦禾瞥他一眼,又瞥一眼他身后,门外停着一辆库里南,她试探着问:“就你自己吗?开外面那部车来的?”
“对。”
“这车怕是不行吧?”
唐起抬起眼睛,破天荒头一遭,听见有人评价劳斯莱斯不行的,有点刮目相看。
但当他跟秦禾走进里间,站在一口巨大的棺材前时,才恍然明白她说的车不行是什么意思。
唐起的脸上显出一丝愕然:“不应该是……骨灰盒吗?”双手就能端走的那种,小小的一尊。
秦禾学他,露出同样的愕然来:“我不是说的寿材吗?你没认真看短信?”
于是唐起埋头查手机,那条短信地址后面还贴心的附带着一句:是七尺三的大寿材,需要货车运送哦。
唐起:“……”
大意了。
他真没看。
但是不敢说。
“后备箱肯定是塞不下的。”秦禾给他出主意,出了一个馊主意,“或者绑在车顶上?”
唐起:“……”
“你是不是搞错了?”唐起非常质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早就实施了火葬,谁还用这么大体量的棺材?!”
毕竟外行,不懂行情,国家虽然推行了殡葬改革,提倡以火葬代替土葬,普及全国各地,城里人基本已经接纳遵守,但是仍有许多农村人思想保守固执,坚持土葬。
秦禾也不跟他争论,翻出江奶奶的订单,有理有据给他看,上面的尺寸备注写得清清楚楚。
唐起盯着半响,想不通自己奶奶为什么会下这种订单,她也不是个保守封建的农村老人。
“这样。”唐起抬起头,直视秦禾,“寿材先寄存在你这,我把账结清,再付你一笔托管费,行吗?”
“嗯?”
“家里老人在住院,我不想这个节点运口棺材回去,不太吉利。”
秦禾恍然大悟:“行的,那你存一下我的号码,哪天过来记得提前知会一声,我有时候可能不在店里,免得你白跑一趟。”
“好。”唐起来路上就已经存进了通讯录,他说:“刚才打给你的是我手机号,你也备注一个吧,我姓唐,单名一个起字,起始的起。”
“唐起?”秦禾念了一声,翻手机出来,找到最近通话,在唐起的眼皮子底下新建联系人。
“对。”
秦禾戳着九宫格打唐起名字,随口道:“你要是没时间,我们也负责配送的,只是需要额外付点儿配送费。”
唐起应了一声,在柜台前扫付款码,界面刚弹出来,他又退出去,对秦禾说:“我加你微信吧,以后按月份给你转托管费。”
“好呀。”秦禾何乐而不为,多加一个人,就相当于拓展业务,然后利索地加完好友。
唐起盯着对方那个放着祭奠堂的黑白头像,再配了个‘送行者’的微信名,就像随时能把人送走。
唐起一言难尽地抬了抬眼皮,然后点开对话框,给送行者转去一笔账。
转完后又问:“托管费是多少?”
秦禾之前的业务范围内没有这项收支,点着收款答:“你随便看着给吧,不过也别放太久,我这儿地方本来就小,东西多……”
说着聊天界面又弹了笔三千元转账,秦禾立刻止了言,一个月托管费三千,完全能在这儿租间房了。
秦禾打开门做生意,绝不跟钱过不去。
她不是没见过大款,但是头一遭做大款生意,这手笔,算得上相当大方了。
唐起本来就是比照五环外的单间房租付的,他掂量着分寸,给了个不多不少的价码,能够让对方接受且乐意。
秦禾一乐意,就跟他和颜悦色,把前一句‘地方小’捡回去吞了,改口就说:“放心吧,我这里不限时长的,想放多久都可以,希望江奶奶早日康复,延年益寿。”
唐起听着祝福语,被客客气气送出店,坐进车里,他半天没让司机开走,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就一直盯着殡葬铺内的人影。
他其实没必要来跑这一趟,叫司机或者司博,任何一个人跑腿都行,却鬼使神差的亲自来了。
唐起坐车里看秦禾在屋里晃了半圈,端着一只大号玻璃杯,一会儿摸把大枣,一会儿抓撮枸杞,再是干菊花跟冰糖,全部投进杯子里泡水。
直到司博回电话,告诉他硬盘已经带到医院了,唐起才让司机掉头回去。
ICU的外间挤了不少人,是得到消息的二叔一家从三亚赶回来,提前结束度假,围着医生询问病情。老太太还没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转,医生也无法给出判断。
唐起跟他们打完招呼,简单交流了几句,晚上只安排赵姨陪护,便领着司博出了院。
到车上连线读盘,找出小李备份的原视频打开。
司博坐在副驾驶,频频回头望,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多嘴:“小唐总,是有什么问题吗?”
司博下午取硬盘的时候,被小李拽到茶水间,无比沉痛地拜托他来打探一下,是不是小唐总觉得这宗地块有问题,他怕辛苦加班忙了大半月,头都差点熬秃了,好不容易摆平营销、成本、研发等横向部门,几台辩论打下来,嘴都磨起水泡了,就怕拼完老命,结果最后关头出岔子,上不了会。
“嗯?”唐起盯着电脑屏,头也没抬地应,“问题不大。”
对于司博这种职场菜鸟而言,领导所谓的问题不大就是有问题,他已经答应了帮小李哥刺探军情:“会不会影响上会?”
于是唐起抬了下眼皮,朝司博轻描淡写地瞥去一眼,对方立刻僵了脖子,在副驾驶拧着腰身,一动不敢动。
御用助理这么胆怯局促,唐起也挺无奈的,他有心锻炼司博:“你没事的时候,可以跟着小李出去踏勘,多参与些市场调研,也让他带你做一做研判报告。”唐起提点,“这些最基础的事情不可能我来教你,你得自己去学,顺便告诉小李他的项目不会影响上会,我要看地视频是有别的原因。”
司博蓦地把手机倒扣在腿上,仿佛自己跟小李哥的聊天记录被小唐总窥见了一般,他耳根有点红,不知道怎么回答,因此显得更加局促。
唐起也不管他,已经给了情报让他去跟小李套近乎,便自顾盯着电脑界面看,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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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倍速,无人机在高空升降,视界一点点放大旋转,直到掠过那栋烂尾建筑,下面立了个牌子写着:施工重地,闲人免进。
然而大楼底下的工地上却走出个姑娘,染了头奶茶棕的发色,小黑裙,细高跟,跨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时,右手一抬,好似扔了个东西。唐起将时间线往回倒,这次放了慢速,仔细看了看,有点像在扔烟头。
姑娘应该是要往外走的,可无人机已经从这个位置掠过去,唐起眼角一跳,在最后的关头按下暂停键,清晰的注意到烂尾楼的二层,中间窗口的位置突然站了个人。
那人穿了一件黑棉袄,眼睛被棉袄的兜帽盖住了,只露出半张苍老的脸,他身形佝偻,把着窗框的手上戴着一副黑线手套。
唐起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因为他对这个人还有印象,凌晨帮孙忘买药的时候,正好遇到这人在十字路口烧纸钱。
他当时没有太在意,但下一刻龚倩月就从金悦大厦跳下来,砸在唐起车顶上。如今这两个人突然同框,一起出现在烂尾楼的拍摄视频中,巧合吗?唐起几乎不敢联想,最后用理智猜测这个穿着薄棉袄的老人可能是因为无处可去,暂时安身在烂尾楼里。
那龚倩月又独自跑去这里干什么?
两个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牵扯?
唐起蹙着眉,继续翻看其他内容,但是拍到龚倩月和那人的视频就这么一掠而过的十来秒。
此时天已经黑了,车子准备上高架,唐起突然让司机改道,去那栋烂尾楼,他想看看能不能碰上这个穿棉袄的老人。
这个点儿正逢下班高峰,一路堵着往前蹭,唐起有些闷,将车窗降下半扇,路上差不多耗了一个多小时。
车子匀速驶入辅路,再经过一条单行道,右拐就到烂尾楼了。
此刻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擦着车头窜过去,仿佛脚底踩了个滑轮,健步如飞,快到司机都来不及刹车,就听司博一声惊呼,车身还在往前滑行的时候,又一道人影追出来,就在大家以为马上要撞上的瞬间,那人猛地一跃,整个腾空而起,接着车顶砰一声轻响,一只手撑着车顶盖翻了过去。
司机一脚刹车踩到底,三人齐齐扭头,正好看到那道凌厉的身影敏捷落地。
唐起从半降的车窗望出去,正好与这人的目光刹那相撞,对方穿一件宽大的卫衣,兜帽罩在头顶,戴一只黑色口罩。
仅露出一双深黑的眼睛,睫毛鸦羽一样,眨眼间,目光刺过来,显得分外冷厉。
唐起的后背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太熟悉这个眼神了,就见那人抬起手,压了下头顶的帽子,露出手腕上半截梵文刺青,然后一刻不停地,追着前一个人影奔过街道。
唐起迅速开门下车,冲着那道背影喊:“喂……”
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闪进一条漆黑的窄巷。
唐起只犹豫了瞬息,就迈开长腿追了上去。
司博一脸懵逼,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刚才虽然惊险,但并没发生碰撞,他不知道小唐总追个什么劲儿。
还有刚才从车顶翻过去的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简直不要太炫酷,司博瞪着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瞧见,猝不及防被那个冷酷地眼神杀了一刀。
眼见三个人一前一后追进窄巷,司博才反应过来:“在抓贼吗?要不要报警?”
9. 第 9 章
这是一片错落排列的老式旧楼,巷道七拐八绕,昏暗的路灯好几米一盏,甚至大多半都不亮了,光线基本可以忽略不计,黑黢黢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唐起绕了几个弯,停在一个岔道口,左右为难后,只得往回走。
司机已经把车掉头,停到窄巷外,和司博下了车,正犹豫要不要跟进去个人,就见唐起出来了。
“小唐总。”司机出口问,“刚才过去的是叶总吧?”
他在前面开车,而且视力好,第一个黑影冲过去时,隐约看到对方大半张脸,非常熟悉。
唐起愣了一下:“哪个叶总?”
“啊?”司机反而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我看您去追,还以为是叶总呢,就是之前在H市负责项目的那位叶总啊,后来不是离职了。”
唐起却没太大印象,遂问:“什么原因离职的?”
司机犹豫了一下,如实交代:“据说他之前因为某个项目闹到集团来,还跟您吵过一架。”
唐起立刻想起来了:“你确定,刚才冲过去的那个人是叶总?”
司机犹豫了:“其实也没怎么看清楚。”
“查查行车记录仪。”
既然司机看见了脸,行车记录仪也该摄录下来了。
安装的行车记录仪是带屏的,可以直接回放,司机摘下来,先暂停录像,再找到摄录的视频,播放到那道疾速闪过的人影,正好在对方扭头的瞬间按下暂停键,车灯直直打在那人脸上。
就着定格的画面,司机看仔细了,递给唐起:“果然是那位叶总。”
唐起盯着屏幕,比记忆中的那位叶总似乎苍老了许多,看上去像同一个人,但却相差甚远。
唐起其实不太记得清这个人的样貌,介于闹了一场不愉快,所以对当时的事件留了些印象,那时候自己刚入集团投资拓展中心,上任没多久,H城市报了好几个项目,其中一个过了评审会,应该是花了许多心思,打点完上上下下,基本胜券在握了,却在最后的决策会上被唐起一票否决。
这位叶总算是个老资历,在地产行业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经集团高薪聘用,下沉到地方城市,出了名的暴脾气,如今满腔怒火杀上董事会,助理秘书拦都拦不住,也不太敢拦,最后被评审会的几个线条负责人堵在办公室的外头劝,劝不住,这位叶总粗着嗓门儿,一副大闹天宫的架势,冲里头嚷嚷:“一个毛头小子,还没毕业就提到投资中心决策层,他能懂个球,也不看看,我做过多少研判,他才看过几块地,说否就给我否了。”
唐起翘着二郎腿,稳稳当当坐在皮椅里,由着外头人发飙。然后不慌不忙地在合同上签完字,拨了个内线,让助理送去法务部。
唐起适才站起身,钢笔随手一扔,把厚厚的可行性研究报告拎起来,跨步走出去。
他非常年轻,任谁都会觉得稚嫩,而且初出茅庐,要论专业程度,实在难以服众。在座的都是身经百战的老资历,像那位叶总嘴里骂的:“他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倒是骂到点子上了,叶总风风火火闯上来,大闹一场,还不知道这毛头小子算什么东西。
架住他的人压着嗓子,低声咆哮:“别喊了,他是老板的弟弟,亲弟弟。”
叶总愣了一下,其实不难猜,管他什么博士还是博士后,履历再漂亮,能没毕业就跃龙门,提到集团中心骨干的人,后台不可能不硬,少不得就是一堆皇亲国戚。但即便如此,话语权也不该这么硬,又不是闹着玩儿,一票就把底下人辛辛苦苦忙了无数日夜的成果给毁了。
他质疑坐在集团投资拓展中心这帮人的能力,居然听一个少不更事,可能球都不懂的生瓜蛋子说话,就因为这人是老板弟弟。
火气一上头,天王老子都不怕,何况老板弟弟算什么,参了多少股,他有本事控股啊。
叶总实在气不过,像是被耍了,闹过来,瞪着铜铃大眼,瞅着这位老板亲弟弟一步步走近,淡然自若地说:“叶总,我正准备过去跟你说明一下,没成想你就亲自上来了。”
“这样也好,省的我再跑一趟。”唐起嘴角扬着一抹得体的笑意,这笑的背后有几分真情假意,大家心里门儿清,只是职场交往中惯用的客套话而已。
唐起年纪轻轻,此时却像个老油条一样,对在场一帮真正的老油条说:“拦在门口干什么,请叶总进会议室谈吧。”
瞧对方这么客客气气,叶总反倒不好发作了,哽着一口气在嗓子里,不上不下,把脸憋得通红,径直迈进会议室。
唐起不疾不徐,让回来的助理泡壶茶。
“可行性研究报告我仔细看过了。”唐起将材料搁在长桌上,先说漂亮话,“集团对叶总的能力绝对是认可的,否则也不会委以重任,你投身地产,之前也在投资部负责,接手过的项目数以百计……”
叶总却不耐烦听:“少来这套,别以为我不知道,集团上个季度一笔回款,好不容易账上有钱拿地,全都注入了你参股的项目上。”这是他在内部听见的消息,到这一刻也不怕捅破天窗,反正大家都在‘抢钱’嘛,“再到我这边,自然拨不出富余的资金。”
唐起也不恼,绷着面皮笑了一下,“资金的分配和调拨,都是经过了集团的规划与部署。”
毛头小子,底气倒足。
叶总冷哼一声:“话说得可真是冠冕堂皇,你们当初拿着合同来怎么跟我谈的?集团扩张,进驻H市做长线深耕,我费心吧啦大半年,做了这么多研判,却得不到任何支持,眼看着优质地块被其他房企哄抢一空,好不容易叼住一块肉……”都到嘴边了,他越说越气,最后一拍桌子,来横的,“不想拿就不拿,何必在这儿浪费大家时间,你也别在这里跟我玩儿心眼。”
唐起其实理解他在急什么,区域、城市、包括项目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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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头上都有考核。
拿不到地,没有业绩,当然着急,负责人最急。
钱就那么多,各个区域都在争,你要是争不赢,最后考核下来,就是能力问题。
“城市公司要拓展,大本营也需要补仓,叶总未免过于激进了些。”唐起开口,“比起拿不到地,我相信集团和叶总更不愿意拿错地,何况这是我司进驻H市的头一个项目,打不打得响另说,别第一脚就踩进了坑里。”
这话听出意味了,有人要故意找茬!叶总拿鼻孔瞧人,轻蔑地嗤笑一声:“谁不知道,就没有十全十美的项目,存心找问题挑毛病,那每宗地都别拿了。”
唐起跟没听见似的,喝一口助理端来的白茶,翻开可行性研究报告,摊出夹在其中的一份XX公司冶炼厂污染地块土壤调查报告,示意助理递到叶总眼皮子底下。
叶总淡淡瞥一眼,又瞥一眼,身体蓦地坐直了。
“叶总纵然做过无数研判,也总有疏漏的地方。”唐起缓缓道,“集团并不是不支持工作,只是这宗地块,据你们城市公司提报上来的材料显示,它之前的用途是一处工业用地,后来变性为住宅用地。我便留了个心,请专人前往当地进行调查,这一查就发现了问题,以前工厂生产的废弃物中含有大量重金属污染物,比如铬、铅、汞等等,长积累月渗入地下,对人体的危害极大,它会损害人的神经系统、造血功能、肾脏甚至骨骼。”
叶总瞪着调查报告,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总是个明白人,该清楚我不是在这里危言耸听。”唐起站起身,将敞开的西装扣上,他看了眼腕表,“我下午约了王总打高尔夫,时间赶,就先失陪了。”
叶总抬起头,目送这位小唐总背影笔挺的踏出会议室,他腮帮子咬紧,着实没料到,小瞧了人。
像给集团挽救了一场失误,短短几分钟,他就在这位小唐总身上看到了精准,谨慎。
如今隔了这么久,唐起再回忆起来,仍记得叶总那股又冲又躁的气性,跟屏幕上这个浑身阴翳,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多岁的迟暮老人相去甚远。
唐起把行车记录仪递还给司机:“后来这位叶总去了哪家房企?”
司机一般没关注这些:“这就不知道了。”
唐起转头,瞧着被夜色笼罩的烂尾楼,对司机说完‘你们在车里等我’就径直往施工重地去了。
里头堆了不少建筑废料和渣土,唐起七拐八弯绕进去,本想打开手电筒功能,奈何手机电池已经见红,提示说明仅剩不到百分之十的电量,便将就着屏幕那点微光照路。
他估摸着当时龚倩月所站的位置,在附近仔细看了看,没发觉什么异样,又接着往黑洞洞的大楼走。这只是一栋架起来的钢筋混凝土空壳,仅搭建完主体结构,还没来得及封顶,矗立在夜色中,仿如一只沉默的怪兽,张着大口,像要把人吞进去。
10. 第 10 章
唐起的心底升起一丝丝犹豫,但脚下没停,举着手机看了一圈,在底楼没发现端倪,再往上,忽然咔嚓一声,脚下踩到一只空的塑料瓶,在旷寂的大楼里尤为响亮。
唐起没在意,抬步上楼梯,一个人在里头转了好几层,手机提示音反复响了几次电量不足。他侧身几步,刚要往楼道拐,却发现前方的墙角有几颗光点,红色的,像烟头燃起的火星。
唐起心中生疑,靠过去,一股香火的味道钻入鼻孔,近前被手机屏幕的微光打亮,那地上放着一炉香,飘起屡屡青烟。
此时,唐起忽觉颈后有风,往衣领里吹,那片皮肤一凉,迅速起了层鸡皮疙瘩,他下意识转头,速度不可谓不快,避开了一记砸来的拳风。
唐起用握着手机的胳膊去挡,光线一瞬间扫过对方的脸,然后被撞击的手肘一麻,接着就是钝痛,手机握不稳,砸到地上,被踢出去,撞到远处的水泥墙根。
对方的动作奇快,压制过来,唐起一个拧腰转体,右臂发力,还没来得及扣住对方腕颈,那道人影就滑开了。他在漆黑的室内分辨不清,下一秒,只觉胸口一痛,整个人重心不稳,被大力掼到墙上,后背和后脑砸在坚硬的水泥墙上,他刚闷哼出声,喉哝就被锁住了。
一只骨感有力的手卡在咽喉,摁着那颗凸出的喉结。
唐起因为突然的窒息感而涨红了脸,他甚至觉得对方会毫不犹豫地拧断自己的脖子,可在被掐死之前,唐起打算自救一下,艰难的憋出一个音节:“秦……”
谁料突然砰地一记,唐起阵阵发懵,脑袋被敲得天旋地转。
那人已经松开了他的咽喉,面对面站立着等了半响,居然低喃了句:“还不晕?”
“挺抗揍啊。”说着又举起了手里的短棍,打算就着唐起的脑门再来一下。
唐起简直要跪了,可是意想中的闷棍并没敲下来,他靠着墙壁,捂住被重击过的额角,晕得满眼发花。
“嗯?”
唐起听见对方疑惑地扬了一声,似乎在感到困惑,举起的短棍放下了。
唐起怀疑自己有点轻微脑震荡,真怕再一棒子把自己敲傻。侥幸之余,唐起趁机避开,被对方迅速掣住了胳膊,他欲挣,对方大力一拧:“别动。”
唐起从这声警告中听出弦音,要是敢动就给他把胳膊卸了。
也是在这种对峙下,眼睛适应了黑暗,他隐约看见一缕轻烟,先拢成一团薄雾,缓慢续上来,变成一股弯弯绕绕的烟线,袅袅缠住指尖。
那人的目光在暗夜中闪了闪,星子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缕烟线,搭在唐起的腕颈。
唐起的指头抖了一下,烟线却没被打散,像绑上去的一股细绳,灵活中透出韧性。
唐起没忍住,缩了缩胳膊,正待此刻,楼下隐隐传来动静,像司博的声音,在喊:“小唐总……”
攥在胳膊上的力道一松,唐起下意识回头,对方已经蹲下身,端起地上已经烧烬的香炉,准备开溜。唐起一时嘴快,出声阻止:“等等……”
对方蓦地顿住,掉头回来,再次举起那根短棍。
唐起瞠目,往后退一步,脱口而出:“你往里面藏,我下去把人引开。”
对方闻言愣了一下,看着他,似乎在怀疑这人是不是被刚才那一棍子抡傻了,或是故意使诈,等帮手上来二对一?
来不及解释,唐起以为对方默认了,楼梯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遂打算将司博带下去,谁料他刚一转身,后背就遭到偷袭,这次下了狠手,一击必晕,唐起瘫软倒地时,简直晕不瞑目。
……
唐起是在一阵剧烈的摇晃和司博的呼喊声中醒来的,本就头痛欲裂,一睁眼就是一束强光刺进来,是司博开的手机自带的电筒,直接怼在他脸上。
唐起紧忙闭上眼,体悟到自己仍然躺在烂尾楼里,应该没昏过去多长时间。因为司博这才开始打电话,给等在车里的赵司机,心惊胆战地说:“赵、赵哥,您快上来一趟,小唐总晕倒了,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快来送医院……我我我又怕乱动他,还是打120吗……啊啊啊……”
唐起抬起手,拽住司博,吓得对方惊声尖叫。
唐起耳朵都麻了,忍着头疼说:“你手机别对着我,刺眼。”
“小唐总。”司博立刻蹲过来,将手机移开,“你醒啦,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
唐起没功夫解释:“你上来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什么其他人?”司博立刻反应过来,“您是被人袭击的吗,我现在马上报警。”
“不是。”唐起拦他,费力地坐起身,四下看了看,才指着某个大概的方向说,“我手机应该掉那边了,你帮我找一下。”
找回来的手机已经没电了,屏幕摔得粉碎,唐起都担心还能不能开机。
他压着额角的伤口,被搀扶下楼,到最近的医院做了简单的处理。
由于额角破了道口子,血流了半张脸,看着吓人,也确实把司博吓住了。后脑勺肿了个大包,好在没什么大碍,只有轻微脑震荡。
唐起坐在急诊室,抓着充电宝给手机输电,刚才他敷衍司博和医生说脑门上的伤是自己看不见路在楼梯边摔的,但手机一开机,他就沉不住气地打给罪魁祸首,找人算账。
结果打过去响了好几遍,直接忙音。
把人好心当成驴肝肺。
唐起血压飙高,一生气就上头,牵扯神经脑壳晕。
再折腾回家已经是半夜了,他进门按下开关,遮光窗帘自动合上后,才把滚了层灰的脏衣服换下来,光溜溜进淋浴室,拧开花洒,避开头上的伤简单冲澡。
唐起刷牙的时候撕开包扎,仔细看了看额角的伤口,缝了三四针,不算狰狞。
他对着镜子重新贴好纱布,一把扯掉腰间浴巾,披了件香槟色真丝睡袍,边系腰带进卧室。他想起上次手机在酒杯里面泡坏时,孙忘给他多送了一部,但自己正好换了新,就扔在抽屉当备用。
唐起找出来换卡,却无意瞥见抽屉里放着一只香薰,应该是之前购买家居用品时商家赠送的,让他联想起方才烂尾楼里的情景,墙角一炉香,还有缠上手腕的青烟。
那短暂几十秒,却让他有些愣神。
唐起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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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杂,又怀疑自己多心了。
青烟飘过来,应该属于正常现象,但对方的反应却显得不那么正常。
他把香薰拆出来,摆到桌台上,才发现这是无火无烟的一款。
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种种事迹堆积起来,耗得他力倦神疲,即便铁打的身子,唐起也撑不住了,爬上床,一觉睡到大天亮,由于拉了遮光帘,屋里依然黑压压一片,被司博的电话闹醒,他摸索着接听。
“小唐总。”司博小心翼翼的,“早啊,您起床了吗?伤口还疼吗?”
唐起头脑昏沉,哑声问:“什么事?”
“那个……”司博说话犹犹豫豫地,“明成哥问你今天来不来集团,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你受伤了。”
真实现状其实是江明成火急火燎找过来,推开唐起办公室的门,没见人,扭头就冲司博下令:“唐起呢,都这个点了,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
司博想解释,刚张嘴,就被江明成堵了回去:“别耽误事儿,打电话!”
然后转头就去忙他的了,一副脚不沾地的样子,压根儿没时间听任何人废话。
司博没奈何,只得来催顶头上司,听筒里透过一把还没睡醒的嗓音,问:“几点了?”
要不是因为脑震荡,唐起的时间观念非常强,哪怕前一宿熬到半夜,翌日依然会踩着点到场。
“十点二十了。”司博说,“今天星期五,有两场投决会。”
每周五是集团固定的投资决策会,唐起完全忘记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没怪司博没提醒,因为每周五固定的投决会他从不需要人提醒,谁知今天就遇到特殊情况呢。
“会议延后,我十一点到。”说完挂断电话,起床洗漱穿衣。
唐起动作麻利,忙中有序,出门前将额头的纱布揭开,换了颗创可贴,在车上还给赵姨去了个电话,询问奶奶的状况,得知老人还没醒,又叮嘱了几句。
唐起跨入办公区,直面迎上江明成,对方的视线从镜片底下扫过来,带着谴责的意味。
唐庚不在,唐起耽搁,江明成这几天实在忙得火烧眉毛,脾气收都收不住,对电话里的人呵斥:“连地块文件都买不到,还混什么混,问题都找集团解决了,用你们干什么!”
说完挂断电话,把手里的一摞文件丢给站他跟前儿的人,雷厉风行道:“你也别跟我强调,谁不知道净资产越高,发债规模越大,你们部门负责找钱,就想法子多出几套融资方案,你看看你这个融资成本,没发觉高的离谱吗?!”
他甚至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矛头立即转向唐起:“你又是什么情况,都几点了,懒觉能不能明天睡……你额头上怎么回事?”
他这么高周转地一连痛批三个人,气性委实大得很。
“行了管家婆。”唐起搭住江明成肩膀,往会议室走,“不小心磕的,赶紧上会吧。”
“你哥说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这是要当甩手掌柜吗?”
“没说啊。”唐起道,“我也想去躲两天清闲。”
“既然都不想干了,摊子也别要了呗。”
11. 第 11 章
唐起开了一天会,手机设置成静音,散会时看见好几个未接来电,刚点进去,江明成走过来:“一起吃个饭吧,我知道一家新开的私房菜,就在附近,过去试试?”
唐起盯着最近通话录里秦禾的未接,斟酌了一下:“改天吧,明成哥,我晚上还有点事儿。”
“行吧。”江明成也不磨叽,收拾起摊在桌上的文件。
唐起给秦禾回拨过去,对方这次接得快:
“喂,唐先生,你好。”
“我下午一直在开会,”唐起声线平直,问,“什么事?”
“哦,我看你昨晚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我当时睡着了没听见。”
唐起听她睁眼说瞎话,把咖啡往桌上一搁,用了点力,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却把旁边的江明成吓了一跳:“你轻点儿放。”
唐起没理会,听秦禾还在说:“那么晚了,是准备过来取寿材吗,不好意思啊,睡得比较沉,但我今天在店里,看你有没有时间。”
这时听筒里又插进另一位男士的声音,在喊:“秦禾,过来吃饭了,快点快点,今天吃鲶鱼,鲶鱼炖茄子,香死老爷子。”
唐起眉头皱起来,品到嘴里咖啡的苦味,脱口竟成了质问:“你昨晚是在睡觉吗?!”
对方反而奇道:“我不睡觉我干嘛?”
这装傻充愣的造诣着实高超。
“秦老板。”平白给人揍一顿,罪魁祸首还在跟他装糊涂,唐起心里多少有些咽不下这口气,见江明成走出会议室,他才压低音量,用一种平铺直述的口吻跟对方陈述事实,“我昨晚进医院,轻微脑震荡,缝了四针。”
电话那头静默瞬息,继续装:“哎呀,怎么回事?唐先生是遭劫持了吗?”
“在XX街区烂尾楼,”唐起直接撂话,摊牌了,“被狠狠敲了两棍子。”
这次静默的时间比较长,对方半天憋出一句:“挺疼的吧?”
能不疼吗!要不敲你两棍子试试?
唐起咬着牙,听见秦禾惺惺作态地说:“唐先生在外边儿,要注意安全啊。”
给唐起气得,腾地站起来,涵养都维持不住了:“秦禾,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秦禾挑眉,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听见一个小学生在对她说:你再欺负我我告老师了。
挺有趣也挺好笑的,然后她就真的笑了,弯着眼睛,放松地靠在柜台前:“遇到这种事,不应该第一时间就报警吗?”
把唐起堵得哑口无言。
“唐先生,”秦禾举着电话,想起唐起那张俊脸,突然有了点逗弄的兴致,“你打这通电话,哦不,你昨晚打电话过来,是想跟我商量要不要报警吗?”
唐起万万没想到,自己一通电话追过来算账,反倒被人消遣了一顿。
“要我说……”秦禾语气懒洋洋地,还在恬不知耻地怂恿他,“肯定要报警啊……“
唐起立刻接茬:“报警抓你啊。”
“抓我干嘛,我一良好市民,又没犯法。”
“你打我!”唐起说完,就感觉这话哪里不对劲,跟个受气包似的,就闻听筒里传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笑,问他:“我什么时候打你了?我怎么不知道?”
唐起挨着手机的那只耳朵阵阵发烫,很羞耻:“昨晚。”
“昨晚我在家里睡觉呀。”秦禾张口就来,“我从来不打人的。”
唐起可算开了眼了。
他丢直球过去,但对方压根儿不接,秦禾一直跟他绕圈子,绕着他玩儿。
唐起咬牙:“好玩儿吗?”
“嗯……”秦禾顺着他的话,笑着说,“唐先生真有意思,打电话逗我玩儿呢。”
到底谁逗谁玩儿?!
唐起都要生气了,一忍再忍,就听电话里响起刚才那声男音:“跟谁逗闷子呢。”那人催秦禾,“赶紧吃饭了。”
“就来。”秦禾应答一句,闷着笑,问,“唐先生要过来不?”
唐起差点误以为这是在邀请:“干什么?”
“取寿材呀?”秦禾理所当然道,“你要是来,我就等等你,你要是不来,我今晚也要早点睡觉。”
唐起硬邦邦道:“不来!你早点儿睡吧!”
“得嘞。”秦禾比他还干脆,“唐先生啥时候过来给我打电话哈,我就先不跟你聊了,拜拜。”
利落撂完电话,秦禾盯着屏幕思忖了片刻,把昨晚的经过大致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从头到尾都戴着兜帽跟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压根儿没留下任何破绽。
她嘶了一声,还是想不明白哪个环节露了马脚:“他到底怎么认出我来的?”
也许是瞎猜呢?可电话里的口气却这么笃定,而且随便瞎猜就能猜到她身上么?他们又不熟,仅仅至于见过而已,更令人疑惑的是,为什么唐起会出现在那里?
秦禾想不明白,她也是在把人打晕之后,才认出来唐起。
“什么认出你来的?”周毅进来拿杯子,正好听见秦禾嘀咕,随口问,“谁呀?”
“一客户。”秦禾若无其事的坐到饭桌旁,抓起筷子就夹鱼,“阿姨炖的吗?”
“我爸炖的,还专门儿给你搁了小米辣。”
秦禾吃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就是这个味儿。”
“喝两杯不?”周毅开冰箱,掏了两罐啤酒出来,“我今晚不用值班。”
秦禾咽下一块茄子:“喝呗。”
周毅坐下来,把酒满上:“对了,昨晚那个高坠的小姑娘嘛,今天家属来殡仪馆认尸了,一个单身母亲,年纪将近六十了,哎哟,在停尸房哭得死去活来,急得拿脑袋撞墙,得亏让警察一直拽着,才没出个好歹。”
秦禾剔着鱼肉,摇了摇头:“伤心难过的肯定是活着的人。”
周毅端着酒杯:“方法医说尸检结果没有嗑药,但是肯定喝了不少酒。”
秦禾跟他碰了一下杯,仰头闷一大口:“咱也不爬那么高。”
“要是我回头摔沟里呢?或者掉小河里呢?”
“要不你别喝了。”
周毅一仰头干了,叹气:“可惜啊,据说这姑娘还是个高材生,北京XX大学毕业的,家里好不容易培养出来,说没就没了。”
秦禾闷头吃鱼,思绪有些飘忽,只偶尔应两声,表示自己在听。
那边唐起胸闷气短的走出办公室,在电梯口赶上江明成,他快步跨过去:“明成哥。”
江明成快速按开即将合上的电梯门,让唐起进来。
“还是一起吃饭吧。”唐起改变主意说,“去你说的那家私房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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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电梯往下行,江明成道,“正好谈谈收购达诚不良资产,咱们前期初步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大概梳理了该项目公司的债权关系,接下来是否打算深入跟进?我最近发现还有好几家品牌房企都在跟那边接触,免得夜长梦多,我想尽快约个时间,你出面签个意向协议,咱们就可以安排人过去做尽职调查。”
达诚也就是开发那栋烂尾楼的项目公司。若双方达成协议,就能签署排他条款,这期间不能有任何第三方插足介入,也就没其他房企什么事儿了。
“嗯,可以。”
更多的细节两人挪到饭桌上深入详谈,担忧最大的当然是该项目存在的风险,风险能不能量化,或该如何规避,都是必须针对性考虑的问题。
唐起是个有头脑的人,而且机警敏锐,总会抠出被别人忽略的细节。
因此,若某个项目由他盯,集团上下能放百分之八九十的心。就连每次拿地前,知道是唐起推的项目,大家跟投的资金能翻好几倍,完全就像内部人员自行发起的众筹,办公区一片响应:“小唐总亲自下场推进的地块吗,必须跟投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赚也保险,亏不了咱们。”
这种巨大的信任建立在唐起的业务能力上,现目前经手的地块从没踩过坑,打出来的楼盘也相当漂亮,加上对市场的精准定位,几个楼盘的去化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中途服务员递来菜单,江明成点了几个招牌菜,三荤两素,两盅汤,抬头问唐起还加一两个什么。
唐起菜单都没翻,鬼使神差地答了句:“鲶鱼炖茄子。”
服务员致歉:“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店里没有这道菜。”
江明成道:“要不你问问后厨,看有没有鲶鱼跟茄子,帮忙做一道。”
“好的,那二位稍等。”
待服务员走后,江明成说:“怎么突然想吃这道菜?”
“我今天听人说,鲶鱼炖茄子,香死老爷子。”唐起道,“就想尝一尝。”
“从来没吃过吗?”江明成笑起来,“味道确实很不错。”
奈何后厨没有鲶鱼,上不了这道菜,大堂经理亲自过来致歉,江明成只好表态下次带唐起去一家地道的东北菜馆吃。
“我说,”江明成转了个话头,“你要不要换个助理?”
唐起用消毒毛巾擦手,闻声抬起眼皮:“嗯?”
“我看你那个助理啊,愣头愣脑的,不太灵光,据说还是个门外汉,什么都不懂,怎么协助你,干脆调到后勤部。”
“你可真能操心,忙成这样了还有功夫留神我助理。”
还不是因为有次会议过程中,小年轻恰巧坐到他旁边,结果全程呆愣,江明成看不下去,就点了对方一下:你开会不做会议纪要?全凭记忆力好?
小年轻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把笔盖抽开。
之后慢慢发觉这人能力不太行,就多关注了几回。
江明成瞪唐起:“你别不识好歹,我是为了给你匹配一名优质干将,起码做事情高效。”
这时候菜端上桌,唐起夹了块凉拌秋葵,“人家小孩儿挺努力的,你别给我支走了。”
“随你便吧。”江明成也就是提出建议,既然唐起不打算换人,他也不会擅自越权调动。
12. 第 12 章
唐起不甚在意,顺其自然的调转话题:“对了,明成哥,之前负责H市的那位叶总,你还记得吗?”
“哪之前?”
“我刚进投资中心的时候,还跟这位叶总起了点冲突。”
“叶忠青?”
“好像是。”
“怎么了,突然提起他?”
“那之后他似乎就离职了吧?”
“其实也没多大个事儿,估计后来冷静下来,觉得跟集团投资中心的人闹成这样,以后也不好混,没几天就递了辞呈。”江明成不怎么放在心上,喝一勺黑松露牛肉汤,“这个味道不错,你试试。”
唐起尝了一口,点头附和。
江明成继续说:“而且你哥吧,事后也对叶忠青敲打了一翻,人家一看你们这兄友弟恭的,与其将来被挤兑走,还不如自己先行一步。”
唐起反问:“我这么没气量吗?我一向对公不对私。”
“你哥没有啊,”江明成不得不吐槽,“就唐庚那针眼大小的心眼儿,能亲自下场给下属穿小鞋。”
唐起忍不住笑开了:“胡说八道,看来你跟他共事这么多年,积攒的怨气真不小。”
“唉。”江明成摇头叹气,觉得自己命苦。
以免跑偏,唐起适时把话题拉回来:“你知不知道叶忠青后来去了哪家房企?”
“这个我还真没注意,怎么了?”
“没事儿,昨晚无意中碰见了,看着变化挺大,差点没认出来。”唐起顿了一顿,还是没忍住问,“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江明成这回上心了,发现不太像随便提起的样子,抬眼皮看着唐起:“要不要帮你打听一下?”
“那就谢谢明成哥了。”
饭后江明成随唐起一同去医院探望老人,江奶奶仍在昏迷,他们跟主治医师聊了聊,也只能静待观察。
周末两天,唐起推了几个应酬,基本待在医院,江明成就在这天下午打电话进来:“小起,有点奇怪啊,那个叶忠青自打从集团离职以后,就没什么音讯了,不知道是不是转了行,业内基本上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以前的号码也停用了。”
唐起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梳理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叶忠青为何深夜在十字路口烧纸钱,而且与龚倩月同时出现在烂尾楼,加上之前晚上从他们车前冲过去,叶忠青在跑什么,秦禾又为什么追他?
整件事就像个谜团,让人摸不着头脑。
唐起翻出通讯录,点着秦禾的号码犹豫再三,始终没找到什么由头拨出去。
四月的柳絮满天飞,大街小巷跟落雪一样。
秦禾睡到半下午,太阳都快西斜了才起来,她昨晚通宵加班,在殡仪馆缝了两个车祸身亡的逝者,凌晨五点才回家。
由于睡了一天没进食,她是饿醒的,扒了两下乱糟糟的头发,叼一根牙刷,趿着拖鞋站门口喊:“钱叔,帮我煮碗牛肉面。”
钱叔在门店里隔空听见,大着嗓门应一声。
秦禾回身踱进屋,在洗手台边刷牙边翻手机,划拉到唐起的微信时,秦禾点进对方的个人主页,把头像点大,是一张中规中矩的证件照,就这都能照得帅气逼人,也是没谁了。
秦禾多欣赏了一会儿,就着这张帅脸刷完牙,开始窥探对方朋友圈。
唐起不怎么发朋友圈,里面仅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个老奶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张是青年的手端着一块蛋糕,蛋糕精致,手也精致,白白净净的,骨节分明,配文: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秦禾品了品,越品越有意思,想起唐起昨晚打来的电话,能不有意思吗。
本来心情颇好,过来吃碗面,却碰见糟心人,秦禾瞅着俩老太太一直站店门口叽里呱啦叽里呱啦,全程数落儿媳妇败家,不就最近买了条收腹裤吗,就差指天骂地的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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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秦禾本来没吭声,直到听见瘦老太太尖刻地说:“我儿子挣的钱,凭什么给她花,成天除了吃就是睡,啥也不干,猪一样。”
另一个胖老太附和:“可不就是喂猪吗。”
秦禾一时没忍住:“人家夫妻共同财产,怎么就不能花了。更何况,你儿媳妇还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
瘦老太太闻声回头,一见秦禾,脸色蓦地阴沉下来,就像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唾了一口:“真是活见鬼。”
秦禾往碗里夹香菜,一抬眼,老太太就往旁避开,躲瘟神似的。
秦禾嗤笑一声,低头吃她的面。
见两老太太走远了,钱叔盖上汤锅盖,把勺子搁在大碗里,才说:“你就当没听见。”
“我又不聋。”
“你跟她拌嘴,她回去又拿小满出气。”
秦禾不吱声了,她都懒得说,这老太婆是远近闻名的尖酸刻薄,唯独惧秦禾,说她天天跟死人打交道,发死人财的,晦气。
秦禾就笑眯眯地送她一句:“希望你长生不死咯。”
老太太气得骂街,绝不许她儿媳妇跟秦禾来往,否则撵出家门,让他儿子离婚,生生掐断了秦禾跟夏小满的革命友谊。
秦禾也无所谓,大大咧咧的,该吃吃该喝喝,偶尔碰上了招呼两句。她大大方方,但是夏小满却唯唯诺诺,跟秦禾搭话跟做贼似的,比偷人还难看。
再后来,秦禾就敷衍地挥挥手,像在打招呼,更像支人走。
夏小满对自己的重色轻友及其愧疚,所以几天前,她去做完产检,就打电话约了次秦禾,去她老公公司附近的一个商圈吃饭,顺便在逛街的时候买了条产后收腹裤。
秦禾不喜欢逛街,身上的T恤牛仔裤都是某宝几十块钱送货上门,但总会陪夏小满去,毫无怨言。逛完又把夏小满送到她老公的上班地点,秦禾则独自下楼买杯奶茶,一路喝着坐地铁回家。
13. 第 13 章
周一的上午下了场暴雨,唐起掐着点出门,赶往恒盛置业的会议室,跟王总签一份补充协议,两人相谈正欢,外头突然一片嘈杂。
会议室的人不明就里,起身开门查看,唐起也跟着王总走出去,就听好几声惊叫,还有一个突兀的嗓门儿追着喊:“秦禾,秦禾,你冷静点儿……”
唐起随着声线望过去,就见秦禾一脚蹬在一个男人胸口上,几乎把人踢飞出去,仰面狠狠砸在地板上,那人捂着胸口,缓了半天都没爬起来,痛得龇牙咧嘴,胡乱抄起旁边桌上的水杯朝秦禾砸过去,自己屁滚尿流地爬起来:“他妈的……”
秦禾一偏头,轻松避开那只水杯,跨前一步,待对方恶狠狠的一拳招呼过来,秦禾微微侧身,屈指重击男人肋骨。
男人惨叫连连,又被秦禾板住手腕,向外狠力旋拧,右脚猛地踹在男人膝盖上,痛得他面部扭曲。
旁边的人都吓坏了,没见过这种打架斗殴的场面,尤其是女性,缩得远远的,直到听见男人痛苦的叫喊:“保安,叫保安。”
这才有同事反应过来,抓起电话呼叫保安室。
此时有个人站出来劝架:“秦禾,你撒开。”
这人唐起见过,是那个开灵车的司机。
周毅听见人家叫保安,有点虚:“别闹大了。”
“姓秦的,你个疯婆子。”男人喊起来,“你敢打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好啊。”秦禾拧着其腕颈反手一折,使劲往上提拉,把人提高了,甩手就是两巴掌,打得又快又狠,及其响亮,这不比刚才的拳脚疼,却更羞辱人。
“欺人太甚!”男人怒急攻心,像头暴怒地狂犬,张牙舞爪地撕咬过来。
秦禾一个扫腿,就把男人踢到了后边儿椅子上,一屁股倒坐上去,划出去几米,抵到墙根儿。
他头顶的上方挂着一个圆形靶子,秦禾一打眼,抓了把办公桌上的飞镖,在一众窒息般的惊呼声中,全部朝男人扎过去。
不说其他人,连唐起都捏了一把汗,看得心惊胆战。
飞镖一个不落,全部钉在男人头顶的靶子上,但当事人已经魂不附体,吓懵了,惨白着一张脸,好久才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报警,我要报警。”
秦禾往前逼近:“报啊。”
男人怕了,解锁的手一直发抖,嘴却硬:“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姓秦的,我饶不了你!”
“怕你啊。”秦禾站到男人面前,伸出手,男人反射性抬臂抵挡,以为又要挨揍,别提多怂了,谁知秦禾只是抽走那部手机,“不是报警吗,利索点儿。”
然后按几下界面,亲自拨通了报警电话:“110吗,我揍了个畜生……啊,就是人变的畜生……”
在保安赶来之前,秦禾利索地报完地址,又拨了一串号码,接通了直说:“方法医,麻烦你现在有空跑一趟,过来帮忙验个伤……在恒盛置业……我揍的。”
几句说完,撂了电话,将手机往鼻青脸肿的男人身上一扔,直接对上赶来的保安。
短短几分钟下来,把全场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男人一见保安到了,涨了底气,急喊:“快,快把这个疯女人抓起来。”
唐起站在王总旁边,刚要开口,秦禾已经率先走出去,跟保安交涉:“我跟你们去保安室吧,一会儿警察就到了。”
刚赶来的保安压根儿没摸清状况,就得知上面有人闹事,再一看斗殴过的现场和伤者,差点没搞懂面前这个女人所扮演的角色,居然是个狠角色。
“王总……”具体怎么办,保安还得征询领导意见。
秦禾顺势转头,恰巧看见站在那位王总身边的唐起。
真是赶巧了。
这种场合,谁也没出声招呼,唐起面色如常地看着她,看得秦禾不太习惯地挪开视线,慢条斯理地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然后跟着保安往外走。
民警到的非常快,例行审问时,秦禾承认得毫不含糊,一点都不带怕的。
当警察问起恩怨过节时,秦禾言简意赅:“他老婆,是我朋友,怀着八个月身孕,昨晚去酒店捉奸,被他打到住院,差点一尸两命。”
两位民警同时抬眼看过来,其中一位开口:“为什么不直接报警?”
“这不报警了吗。”秦禾理所当然地说,“我总得先打一顿再报警吧,否则太便宜他了。”
“你……”警察都要无话可说了,顿了顿,才教育道,“他殴打孕妇致伤,经过鉴定公安机关会立案侦查,追究他的刑事责任。可你这么冲动就是不对的,动手打人至轻微伤害也是要处以罚款和拘留的,何必连自己也搭进去。”
秦禾心里有数,在过来揍人之前,她就做好了被拘留的准备:“该验伤验伤,该拘留拘留,我没意见。”
民警:“……”
犯事人态度坚决且淡定,是铁了心要打人泄愤,不惜被行政拘留,也要以牙还牙。
追过来的周毅拦都拦不住。
秦禾下手狠,保证痛,却并不伤筋动骨,她有经验,法医最多验个轻微伤,再拘留她一到两礼拜,无伤大雅。
方喻言在公安机关任职,托办案人员从中协调,希望双方能够和解,但挨揍的一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死咬着秦禾不松口,誓要把人关进去。
方喻言无法,只好给夏小满打电话,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把夏小满急哭了。
方喻言一边安抚她,一边说正事:“你老公不肯和解,秦禾就会被行政拘留,至少五天。”方喻言绕到卫生间,又捂着手机低声委婉的撺掇了几句,夏小满就听明白了,这件事本身就因她而起,秦禾跑去犯事儿更是为自己出头,她便让方喻言把手机递给那个混蛋,只撩了一句狠话:“秦禾要是在里面蹲一天,我就让你在里面蹲五年。”
殴打孕妇进医院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最后方喻言帮秦禾缴纳了一定数额的罚款,当晚就把人捞出来了。
方喻言今晚值班,只能把秦禾送到门口,并进行了一番长达五分钟的口头教育才罢休,秦禾态度端正,却是左耳进右耳出。
只是欠下份人情,她打算改天请客道谢,又拒绝了周毅换班来接,挂断电话,准备扫个小黄车骑到最近的地铁站。
然而一打眼,却看见唐起站在对街。
秦禾反应了几秒钟,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能这么巧吧?
总不该是来接她的?
唐起就是来接她的,确切的说,是来交罚款捞她的,但是里面的人说双方已经和解了,并没给予行政拘留的处罚。
所以唐起便在外面等,等到秦禾出来,他才朝人走过去,第一句话就是揭人老底:“你不是说你从不打人吗?!”
秦禾:“…………”
那个尴尬啊,但是秦禾段位不低,继续厚着脸皮瞎扯淡:“第一次。”
糊弄鬼呢。
逮了现行她都不带认账的,唐起说她今天的表现:“真是武艺超群呐。”
秦禾有点讪讪:“唐先生见笑了。”
见笑什么,白天那么嚣张那么酷,在人家恒盛置业出尽风头,把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打得满地找牙,再自己报警把自己抓了,你可真是个人物。
后来这顿胖揍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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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保安室的人传开,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恒盛置业整个公司才知道这披着人皮的畜生居然在自己老婆怀孕期出轨,被抓包后不知悔改,还把孕妇打进了医院,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人渣一天内名声远扬,怕是混不下去了。
“不过,”秦禾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唐起面无表情道:“上车。”
“欸?”
“上车。”唐起重复一遍,往那辆Levante走,“我送你。”
上了车后座,秦禾还在纳闷儿,索性就问了:“你是来接我的?”
“不是吧?”问出来她自己都不信,“咱俩好像还没这么熟?”
唐起没立刻答话,而是点开导航定位,问了句:“直接送你回去?”
秦禾报了个医院的地址,唐起没多问,输入导航,发动车子,在前方路口掉头。
“我正好在这边办事,”唐起没说实话,因为秦禾说他们不熟,来接就显得刻意而冒昧,不太合适,更不合理,“碰上了。”
秦禾当然不可能自作多情:“真巧,碰两次了。”
唐起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抿着唇打方向盘。
秦禾靠着后座,瞥一眼方向盘上那双手,想起唐起朋友圈,比照片还养眼。
车内静了几分钟,秦禾手肘撑在车框上,看镜子里唐起的眉眼:“你之前来我店里买过东西吧?”
“还记得?”
“突然想起来。”秦禾说,“有点儿印象。”
“那天我爸忌日。”
秦禾点点头,隐约记得这年轻人进来是说过这么一句:“嗯。”
唐起一路都在斟酌,最后还是决定直截了当的问:“你上周四去烂尾楼干什么?”
“嗯?”秦禾反应了短暂一秒钟,圆滑得看不出任何破绽,“什么烂尾楼?我真没去过,唐先生眼花看错了吧。”
他早该知道,像秦禾这种人,不当场抓到现行,打死她都不会认。
唐起没辙了,随口道:“也许吧。”
秦禾暗自翘了翘嘴角:“不过这么危险,你又去那里干什么?”
“集团打算收购这个项目,我去现场看看。”
“你搞房地产的?”
“对。”
“大生意呀。”
“还行。”
“怪不得。”
“什么?”
秦禾扫一眼方向盘上的车标,成功把话题转开了:“开玛莎拉蒂,这么年轻有为。”
这车唐起专门买来代步的,百来万的SUV,算他手里最低价的一台,上班出行不至于招摇浮夸。
“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唐起话没说完,突然哀乐奏响,在狭窄的车厢内,又把唐起吓一跳。
秦禾接电话,山寨机的通话音在封闭式的车厢内堪比打开了扩音,唐起能把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周毅说:“秦禾,那具高坠的尸体出问题了。”
“哪具?”
“就是上次你跟我一起出现场,在金悦大厦跳下来的那姑娘,本来打算明天就火化,结果我们一拉开冰屉,发现尸体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开裂了,真是邪了门儿了,这要是明天被家属看见,还不得以为咱们对死者做了什么啊。”
唐起一点刹车,差点闯了个红灯,蓦地扭过头来。
“而且下午又有起车祸,”周毅还在说,“我刚拉回来,家属填了表,要求做修复。”
“我现在就过去。”秦禾举着电话,对上唐起的目光,双瞳深沉,“劳驾,不忌讳的话,能不能送我去趟殡仪馆。”
唐起点了下头:“好。”
14. 第 14 章
Levante驶入殡仪馆,秦禾道完谢就急匆匆地往大楼走,唐起降下车窗,来不及说点什么,之前那个灵车司机已经朝秦禾跑过去:“来了,馆长已经联络了警方,可疑的话怕是要做解剖,你说奇怪不奇怪,明明一直放在冰抽里,怎么就……”
说话间,两人并肩进了大楼。
现在是夜晚,路灯打得暗,四下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唐起的车正停在告别厅外面,看哪里都感觉阴森森的,他犹豫要不要开出去,此刻兜里电话响,是集团的融资经理,来谈配资拿地的相关事宜,需要集团和实控人担保,会尽量缩短前融的资金使用时间,后期还款再用低成本的开发贷置换。
商量了半个多钟头,唐起提了几点建议,中途看见那个灵车司机接着电话从大楼出来,没一会儿就开着灵车走了。
唐起又往大楼里看,迟迟没见秦禾。
谈完工作,他坐车里回复微信,司博发了几条明天的会议安排,包括下周三区域有个年度拟供应经营性用地推介会,是由该区人民政府主办,将介绍整体规划,对出让地块进行全方位深入解读,预计推出12宗经营性用地,合计建设用地面积78.13万㎡,其中居住用地占61.47万㎡,诚邀企业代表前往参加,共谋发展,共襄盛举。
唐起大致浏览了一遍会议议程,时间及地点。
司博又补发一句:主办方还将组织参会代表前往现场,对重点优质地块进行实地踏勘。
又要热闹了。
唐起回了个好字,盯着前方亮灯的大楼沉默片刻,然后鼓起勇气点开秦禾的微信对话框,打字:我等你吧,晚上这附近好像不太好打车。
想了想又删掉,重新打:我还没走,你大概什么时候忙完,我顺便捎你一程。
唐起斟酌了一下,又在顶格加一句,变成:我刚才有点事,还没走,你大概什么时候忙完,我顺便捎你一程。
这次发出去了,但是等了十分钟,耳背后的两颗疤痕都快被他的指腹磨平了,秦禾也没有回复。
唐起有点坐不住,追了个电话过去,没人接。
他在商场上雷厉风行,当机立断,头一次这么缩手缩脚,犹豫不决。
这不是他的作风,唐起果断开门下车,踩着台阶,进大楼门厅。
本来四月间的温度就凉,转到晚上,又降十来度,再加上所处环境,更觉阴冷。
楼道的走廊很深,尽头一扇门敞开,亮着日光灯。
唐起经过一间清洁隔离室,看见门牌上写着化妆间,但里面没人,摆放着几个担架,再往里是一个通道,一排过去,分别贴着物料室、解冻室、冷藏室、辅助用房等,唐起内心已经开始发毛了,其中整容室的门虚掩着,泄出光束,隐隐传出人声,他靠过去,听见秦禾在说:“遗体头部遭受碾压,开放型粉碎性骨折,面部塌陷,你来清理骨片……”
门被一只惊慌地手掀开了,唐起差点没站稳,双眼惊恐地瞪着操作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他右半边身体撑在门框上,无法动弹般。
室内有两个人,秦禾站在操作台前,全副武装,右手还伸在撕裂开的头颅里,闻声仰起脸,看见唐起的瞬间愣了一下。
紧接着,唐起转身往外冲。
秦禾盯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手伸出来,快速扒掉血淋淋的手套,扔进清洁槽,对身后的同事说:“我出去一下。”
她疾步追出去,边走边脱防护服,随手搭在消毒室门口,到拐角的地方追上唐起,他正弯着腰,在干呕。
那副血腥的场面确实刺激人,唐起有这种反应很正常,他从没这么直观的看见过。
秦禾摘了口罩,站得不近不远:“还好吧?”
唐起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刚才的画面又一闪念,再次忍不住干呕起来。
秦禾想帮他拍拍背,手刚抬起又放下,怕对方忌讳反感,甚至嫌恶。
自打做这行起,秦禾就习惯性跟人保持距离,从不会主动跟人产生肢体接触。
“吓到了吧?”秦禾还有心情开玩笑,“这地方你也敢进来,练胆儿么。”
唐起双手撑着膝盖,干脆蹲下身,眼角泌出两滴生理泪水,把睫毛沾湿了,待这阵恶心压下去,才哑着嗓子开口:“你没接电话。”
“手机放储物间了,找我什么事?”
“我准备走,想问你要不要搭车。”
秦禾居高临下看着他,弯了弯眼睛:“我还得五六个小时呢。”
唐起仰起脸:“这么久?你做什么?”
“你刚才看见的,我要给逝者做整容修复。”
不提还好,一提,唐起的内心又一阵翻涌。
秦禾盯着他这副经不起摧残的小模样,居然还想继续摧残,她掖着内心恶劣的想法,说:“别在这儿蹲着了,一会儿又吓着。”
唐起疑惑地抬眼,看见秦禾龇开牙,森然一笑,说:“这间冷藏室里头,躺着几百具尸体呢。”
唐起头皮一麻,听见秦禾阴森森开口:“就在你背后。”
那声音别提多毛骨悚然了,偏偏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熄灭,这氛围……
唐起眼前一黑,吓得花容失色,倏地蹿起来,秦禾闪躲不及,下一瞬便被人紧紧搂住了。
秦禾僵硬地举起双手,感受到唐起的气息附在耳边,喘得又快又急。
她真的坏,把人吓成这样,却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但她知道适可而止:“我送你出去?”
秦禾一出声,感应灯亮了,唐起蓦地松开她,有点尴尬:“抱……抱歉……”
秦禾点点头,有点憋笑,一副我理解的见惯了的神情。
唐起更窘了,脸烧起来,一步步往后退,低垂着眉眼,掩饰般整理衬衫、西装、包括领带,唐起非常懊丧,刚才像个胆小鬼一样,太丢人了,像极了十二年前那个不争气的自己,一点没长进。
“欸……”秦禾刚开口想叫住他,唐起的脚后跟已经踩开了身后的门,一股冷气蓦地袭来,裹挟住周身。
门又抵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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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金属担架,唐起听见滑轮的声音,条件反射地转身去扶。
“我来……”秦禾在这一瞬间挤进屋,想阻止唐起,但是来不及了。
他只扫了一眼,就汗毛倒竖,猛地往一旁撒开,急退好几步,背抵上一排排冰冷刺骨的冰抽。
唐起回头,头皮就炸了,每格冰抽的中间贴着一个白色小标签,标注着某某某的姓名信息。
秦禾不曾欺他,这里头真的躺着几百具尸体。
而秦禾,笔挺地立在中央,目光直直盯着担架上那具尸首。
唐起夺路就跑,还不忘带上秦禾,后者被他一拉扯,脚下不稳,摔在地上。
唐起又紧张又恐惧,手没拉稳,自己先冲了出去,慌乱的皮鞋声踏在走廊里,将暗下去的声控灯踩亮。
但是秦禾摔倒了,是他的责任。
唐起咬了咬牙,折身返回去,哪怕心里恐慌得要命,还是站回了停尸间门口。
秦禾神情怔愣地坐在地上,双眼直直盯在担架上,魔怔了一样。
唐起应该上前扶一把,检查秦禾有没有摔伤,但鼓足了勇气,却又不敢迈进去,因为里面冻着几百具尸体,他攻克不了心里那一关,只能压低嗓音,很低很轻地开口:“……秦……禾……”
尾音有点颤,糅杂着害怕的情绪。
秦禾听见了,直视前方的眼珠子动了动,却没转到门口去。
她就死死盯着那具担架上的尸体,又听见门口的人低声说:“你出来。”
秦禾不为所动,她的状态不对劲儿,像是吓着了,根本不似方才那般从容。
唐起也被钉在原地,僵立着,迈不开腿。
他强忍住不看别的地方,但还是忍不住追着秦禾的目光,越不敢看,就越是控制不住看过去。
这一眼,就仿佛被吸住了似的,唐起的瞳孔猝然瞪大。
尸体面朝下趴在担架上,白布掀到腰下,掩盖到尾椎骨的位置,露出的一大片后背没有一处完整。
尸体皮肤皲裂,呈暗黑色,类似无数条线状刀口,层层叠叠地划开皮肉,形成裂隙。
唐起的脑中倏地闪过一轴画卷,闪得他猝不及防,却像极了眼前的一幕情景。
他被吓到了,并且吓得不轻,似乎是噩梦变成了现实,他应该在梦里见过的,所以才会拓印在潜意识中,一眼就认出这些裂隙构成的形态。
唐起颤声道:“贞……贞观……图……”
贞观图几个字,响雷般炸在耳边,秦禾倏地抬起头,目光凶狠地杀过去。
唐起心头一凛,还未做出任何防御,就被蹿起来的秦禾怼到了门上:“你说什么?!”
秦禾突然发难,那个样子太凶了,紧捏的拳头死死攥着他衣领,食指关节顶在唐起喉结上,呼吸一窒,他没料到秦禾的反应如此过激,只能机械般重复:“贞观……图。”
“你怎么会知道贞观舆图?”秦禾逼问地声音冷透了,“在哪里?”
唐起抬手,指向担架上的那具尸体。
15. 第 15 章
与其说秦禾不信,不如说难以置信,攥着唐起衣领,粗暴地把人拖拽到尸床边:“这是贞观舆图吗?”
唐起被拽得脚下不稳,差点栽到尸床上,疾速迅猛地抬手撑住担架的边沿。
如此近距离看着那片斑驳皲裂的后背,冲击实在巨大,唐起想退,被秦禾押着,逼迫似的命令他:“看清楚!这是贞观舆图吗?!”
“我不知道。”唐起极力压制内心的恐惧,但被人如此对待,他是非常抵触甚至恼怒的,“放手!”
秦禾没放,有些僵持地看着他。
“放开我!”唐起音调拔高了,整个人强势起来。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克制的,克制着不跟眼前的女人翻脸,掰着秦禾的手腕,把自己的衣领领带扯出来。
衬衫皱了,他没功夫管,转身就要走,却被那只冰凉的手抓住胳膊。
“抱歉。”他听见秦禾道歉,然后深吸一口气,对他的态度即刻转变了,变得有求于人,“你再看一眼,这是贞观舆图吗?”
唐起吃软不吃硬,何况让秦禾这么恶劣的一个人服软。
他闭了闭眼,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再睁开,目光就落在那具尸背上。
每一条裂隙,在他眼底,就彷如一条笔墨刻刀般的走势,在人皮上贯穿延展,绘成这幅恐怖瘆人的地域图形。
“我并不清楚。”唐起说实话,“我只是一看见,就觉得它是贞观图。”
“你又是怎么知道贞观舆图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印象。”
“你是不是曾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没有,”这么令人恶寒的东西,唐起怎么可能见过,他之所以有印象,“可能是我以前梦见过。”
然后口不择言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秦禾却没提出任何质疑,她从一旁的置物架上拿起一份遗体基本信息单,又找出一支笔。
唐起扫一眼,蓦地扫见遗体信息单上的死者姓名——龚倩月。
他心口剧烈地跳了一下。
秦禾已经把纸张反转过去,在背面构图。她进到殡仪馆的时候,正好跟那位车祸身亡的逝者家属对接上,核对完信息,签完委托书,然后双方确认整容修复的方案,还没来得及过来检查龚倩月的尸表变化情况,仅让工作人员将遗体暂搁在担架上。
她以为只是没有封存好,从而令尸体腐坏,但没想到……
“你干什么?”唐起其实是明知故问的。
秦禾刚勾出几条线,像是被突然打断,才反应过来似的,放下纸笔,手摸进衣兜,却掏了个空。
她便问唐起借手机,新机子还没设置密码,她借过来拍照。
在这种低温阴冷的空间,面对一具面无全非的遗体,唐起早就待不下去了,秦禾却不打算放过他,拿起两副橡胶手套,递给唐起一副,自己戴一副。
“帮我搭把手,”秦禾一手固住遗体的头颅,一手把在遗体肩上,几乎冻硬了,冰块儿似的凉,“把她翻过来。”
唐起光是站在这儿看,就已经鼓足了绝对的勇气。
现在居然还想让他搭把手!
秦禾察觉身旁人纹丝不动,扭过头,才想起这人不是自己平日的搭档,更不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她没勉强,而是自己小心翼翼的扶住遗体翻转。
唐起从头发丝到脚趾盖儿,都充斥着紧张和惊惧。
在秦禾将龚倩月翻过来的一刹那,唐起终于看不下去,也一眼都看不了了。
他夺门而逃,背影仓皇。
毋庸置疑,龚倩月高坠时面部朝下,所以那张脸是面目全非的,秦禾见惯了,垂目盯着,竟是有些发怔,对那些显现在遗体身上的裂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而遗体冻在冰抽中,今天才被工作人员发现。
既做了冷藏防腐,又为什么突然出现皲裂?
这也排除为自然腐烂的表现。
秦禾在里面瞧了这么久,都没瞧出来这是一幅贞观舆图。
或者说,她压根儿就没将这些丑陋且可怖的裂隙跟贞观舆图联系在一起。
但是唐起为什么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甚至只看见尸背上的半幅裂隙,就立刻得出判断。
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或者跟贞观舆图有什么牵连吗?
秦禾不得而知,更不知道贞观舆图为什么会显现在一具女尸身上?
当她目睹这副场景的当时,脑子刷一下一片空白,她是反应不及的,连被唐起拽倒,都忘了应该爬起来。
秦禾仔仔细细拍了好几张照片,将遗体重新用白布盖上,费了番力气推进冰抽,合上门,迅速追出去。
那辆玛莎拉蒂还停在原先的位置,旁边一束阴惨惨的灯光,打进挡风玻璃里。
唐起就坐在车内,乍一看,脸色煞白。
副驾的车门拉开了又关上,秦禾坐上去,良久才开口:“能说说你那个梦吗?”
唐起侧头看她:“你信?”
不太信,但她别无选择,即便不是,也得给她编一个吧:“看你怎么说。”
“记不清了。”他没说谎,梦是纷乱的,第二天醒来就会忘干净,偶尔余下一点残存的片段,唐起模模糊糊地回忆,“有这么一副画面,勾着山川河流,却不是静止的,它好像会动,活了一样,河水在流淌,淹没过来,”唐起试图去想,身临其境地想,“山也慢慢压过来……”
想着想着,就重叠到龚倩月背上的裂隙,犹如河流与山脉,连绵起伏,纵横交错,形同地势山脉,然后脑子里就蹦出贞观图这三个字。
“我甚至连贞观舆图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知道舆图是古人对疆域图的叫法,现在统称地图,但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哪个地方的地图。
秦禾紧锁眉头:“山河会动?”
梦本来就是天马行空的虚幻,梦见山河会动,植物成精,都不稀奇,他从来都没当回事儿。
秦禾却认真在琢磨,并给出猜测:“是在回溯历史的地貌变迁过程吗?”
这脑回路可以呀,这都能给她联想起来。
唐起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听人解析一场梦,他的梦,而且看秦禾的态度,当了真似的。
“还有呢?”秦禾问他。
“这图是哪朝哪代的?”唐起也问,“干什么的?”
“应该是个战乱时期吧。”具体哪朝哪代,没有详记,秦禾也不甚清楚,至于用来干什么,秦禾简单解说,“应该是副风水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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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
“对,是古代一名地师所绘。”秦禾告诉他,“而这位地师,名叫贞观。”
因为此图出自他手,后世人便称其为贞观舆图了。
“你说你从未耳闻,却偏偏梦见这副贞观舆图?”
唐起愣住。
秦禾直直盯住他,继续说:“多少风水先生,阴阳术士,世世代代为此寻了千百年,都寻求不得。”
这在业内不算多大个秘闻,却当秘闻一样捂着,滑稽了不是。
但凡有野心没野心的,都想去打听打听,因为这贞观舆图,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风水图。
多少人趋之若鹜,都不得窥其一角,唐起却说梦见过。
梦里的山川河流会移动,像活的,按理说,水会流,河自然是流动的,但是山体移动怎么解释?
这并不属于什么知识盲区吧?唐起道:“地壳运动啊。地壳结构改变、地壳内部物质变位,就会形成山脉和盆地的造山运动。”
这其实有点我跟你讲玄学,你跟我聊科学的意思了,风马牛不相及,不在一个频道上。
秦禾瘫着一张脸:“也就是说你梦见了一场地壳运动?”
那还说个求。
唐起却突然神色一肃:“这会不会是贞观舆图中预测出的一场自然灾害?”
那就相当神奇了。
地师嘛,多少还是有点真本事傍身。
“地师。”秦禾道,“你以为是地质学家吗,还推测地壳运动的发展?”
“多少有些相似吧,现在看风水的,也是有几分科学依据了。”
唐起搞房地产的,他们地产行业大多数都信这个,哪家老板没结识几名风水大师,比如他的父辈,有时候拿地都会请风水先生掌掌眼。
但秦禾一句话就把他给问住了:“那你为什么会在龚倩月的身上看见这副贞观舆图?”
唐起默了半响:“人为?”
秦禾靠着椅背,闻言嘴角嘲讽地翘起来,带着冷意。
家属倒会去告殡仪馆人为毁坏遗体。
秦禾没接茬,攥着唐起的手机,垂头摁亮了,翻到相册,点开刚才拍下的照片,一张一张划过去,她说:“把照片微信发我吧。”
“你可以自己发。”
秦禾本就准备自己发,只是在征求当事人同意,毕竟涉及到个人隐私,当面发完又把照片删除了,她觉得唐起应该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秦禾出来时经过储物室,顺便把自己的手机带上了,兜里接连几声震动,她掏出来,刚划开,同事也正好弹过来一条语音,秦禾直接点开听:“秦禾,你上哪儿了,出去这么久?”
“就回。”
唐起没忍住问:“你自己开店,还在这里上班?”
“我属于殡仪馆的外聘职员,”秦禾道,“算兼职吧,专门处理特殊遗体。”
唐起不太明白:“特殊?”
秦禾解释:“比如车祸,高坠,高腐这一类。”
唐起:“……”又一次想起那幕血腥恐怖的画面。
“我得回去干活了。”她开车门的手顿了一下,回头想要说什么,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变成,“前面出大门儿右拐,开车注意安全。”
16. 第 16 章
当晚唐起严重失眠,一直开着电视新闻,最后窝在沙发上眯了两个小时,第二天照常上班,在办公室灌黑咖啡。
江明成敲门进来,说下午约了达诚,也就是烂尾楼的项目负责人会面,为了表达我方诚意,你亲自出面跟他们洽谈,但是有个问题,对方的出让价比我们的估值要高出一截。
也就是要打一场价格战。
唐起自有一套谈判技巧,这些年做过不少收并购,攒了些经验,加上手握大权,能代表集团话事,基本没有怯过场。
江明成连意向合同都准备好了,如果谈得拢,就当机立断,免得中间闪出什么幺蛾子。
唐起应下来,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又把达成的报价仔细评估了一翻,并没高出市场价许多,但还可以压一压,压到一个双方都能各让一步的程度。
他大致梳理了一下支付节点和项目存在的风险,打算从这几个方面狙击,争取把价格打下去。
唐起翻阅材料,忽然在一张工程款拨付的复印件里看见了叶忠青的签名。
这个发现在唐起的意料之外,叶忠青的落款是乙方,也就是代表的施工单位,一家名叫腾宇的建筑公司。
唐起立刻让司博去查,几分钟后便得到反馈,叶忠青是腾宇建筑公司的股东之一,当年在达诚的工程施工招标会上中了标。
所以叶忠青才会出现在那栋烂尾楼里?
唐起正思索,桌上手机叮一声,他打开微信,“送行者”发来一张图,铅笔手绘的。
他放大了看,线条纵横交错,弯弯绕绕的,有些潦草,唐起眉头拧起来,打字:“这是什么?”
送行者:“……”
送行者:“不认识了吗?”
送行者:“尸背上的图。”
唐起愣了一下,把图片投送到电脑里,用大屏看起来更加直观。
诡异的是,他居然认不出来了,唐起回:“你画得对不对?”
送行者:“绝对一比一复制。”
绝对俩字儿就有待考证,不过勾的线条利索,应该是有美术功底的。
但为什么不太像呢?
难道是因为秦禾画在纸上,感官不够刺激了?
唐起道:“认不出来。”
也许昨天只是巧合呢?
秦禾没再回复,而司博来来回回送了几趟文件,唐起一忙,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何况还要准备下午跟达诚的商谈。
午饭后,他带着司博和法务随同,比江明成约定的时间提前早到半小时。
他们一进达诚的门,就跟唐起的母亲打了个照面,她身后跟着两个人,左右手都抱着电脑跟文件。
唐起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江明成的电话就追过来了,气急败坏地,让唐起别去了,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妈的。”江明成骂了一句,“达诚前后约了两家,咱们排在后面不说,现在直接出局了。”
这个项目是唐起钦点,过了投决会,唐庚让江明成帮忙督促,因此他亲自参与进来,好一番运作,搞到项目的审计报告,陪着加班做测算,一条一条梳理债权关系,前前后后折腾大半月,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江明成难免暴躁。
这事儿唐起自觉有责任,因为最近诸多事情耽误,让他转移了重心。
“明成哥。”唐起现在不方便多言,“这事等我晚点回去再谈。”
唐起挂断电话,沉声喊:“妈。”
“嗯。”为什么会在这里照面,母子俩心知肚明,但面上不显,“既然碰上了,就一块儿喝杯咖啡。”
咖啡喝了,晚餐也一起吃的,唐母注重养生,就选在京兆尹用的素食。
地处五道营胡同东侧,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闹中取静,曲径通幽,环境非常雅致,仙气缭绕的,唐母是这的常客。
唐起偶尔陪着来,随着事业越来越忙,这种用来体现他们母慈子孝的场面就少了。何况唐起一坐下,也没个清静,四面八方都在给他打电话。
“你好歹也是个集团副总裁,”唐母吃一颗新鲜桃仁,有些指摘的意思,“搞得跟个置业顾问似的。”
唐起抿了口野生红菇汤,默默把手机设成静音。
唐母也不是不满他一顿饭连接四五个电话,工作固然重要,但是:“亲力亲为应该放在大的方针和决策上,而不是去应付这些鸡毛蒜皮,把自己忙得不可开交。”
人的精力有限,唐起确实太抠细节,过于负重了,很多环节都会亲自下场把关,就为了将决策失误降到最低。
放在二三线城市,体量也不大的还好,但在北京上海,随便撬一个项目,滚动的资金就是以亿计单位。
唐起不敢松懈,他得担责,为集团,也为选择购买他们产品的业主,因为这是将来给别人遮风避雨的家。
所以虽然他在投资拓展中心,也会过问项目上的事,从前期拿地、定位决策、产品设计再到施工建设,他是跟过项目操过盘的,整个开发流程都有参与。
追溯到祖辈,家里就是做房地产的,但那个年代就叫盖房子,唐起从小耳濡目染,大一就开始写可行性研究报告,帮他哥分析市场,统筹调研,什么宏观经济微观经济,国家调控等等,唐起信手拈来,掰开揉碎了扒进报告中,几百页的PPT,他没含糊过。
这会儿刚打算消消停停吃顿饭,结果手机在桌上震动,他瞄一眼,是医院打来的。
江奶奶醒了,唐起急匆匆赶过去,到重症室一看,老人又昏迷过去,只醒转了五分钟,但意识不清,口不能言,浑身也无法动弹,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医生下诊断,江奶奶之前脑出血严重,且出血部位在脑干,非常凶险,术后还伴随轻微并发症,从而更高几率会导致偏瘫。
唐起从ICU出来,脱了无菌防护衣,跟家里几个亲戚长辈谈论了一番病情,最后挨着赵姨坐下。
赵姨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江奶奶的手机,递给唐起:“小起啊,今天有个陌生号码给你奶奶发过一条短信,我看着有点奇怪,打过去,可对方又没接。”
唐起盯着屏幕,上下两条短信,第一条写着达诚烂尾楼项目的地址,发送时间在半个月前。
第二条则是今天下午,内容寥寥几个字:“把棺材运过来。”
“棺材?”
“是啊,让把棺材运过去,”赵姨接话,“听着有点吓人啊,是不是发错了。”
可能并不是,因为奶奶确实曾在秦禾的丧葬铺订了口棺材,如果不是突发脑溢血,这口棺材她会作何处理?难道并不是奶奶为自己打点后事准备的?
短信让送过去。
送到哪里去?上面这个地址吗?
可为什么又是这个烂尾楼,来来去去多方牵扯,都仿佛在围绕它打转。
唐起盯着第一条短信的发送时间,在半个月前,他记得也是在半个月前,奶奶给他打电话,叫唐起回四合院陪她吃顿饭。
而在饭桌上,奶奶就不经意地聊到达诚这个地产项目,有些推动他收购的意思。
所以达诚要转手烂尾楼的第一手信息,唐起是在奶奶这里获得的,然后立刻做了调研。
整条线梳理下来,唐起隐隐觉得事态不对劲了。
他斟酌要不要回这条消息,手指已经率先拨通了号码,无人接听。
他便把号码发给孙忘,让帮忙查查用户登记人是谁,得到的答复在意料之中,号码不是实名认证。
唐起迟疑地看了眼躺在ICU的老人,揣着手机出医院,打算亲自过去看看究竟。
一路开到目的地,唐起把车停在路边。
施工围挡的门是大开的,唐起走进去,点亮手机内置电筒,往四下照了照,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他没走几步,却听哐当一声,像是砖头石块一类的硬物砸中铁板的动静,很响亮,从大楼里面传出来。
唐起蓦地提高警觉,难不成真的有人?
会不会是那个给奶奶发短信的人?
唐起担心打草惊蛇,将手电筒关了,自己在原地站了片刻,确定里面再无动静了,才放轻脚步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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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担心起自身处境,会不会遇到危险,像上次那样被人抡个轻微脑震荡。
但顾虑归顾虑,脚下却没停,他不觉得自己还能再走这种“狗屎运”。
况且现在和谐社会,偷鸡摸狗的事情都难得一遇,秦禾这种人更是百年难得一遇。
所以唐起不是特别虚,自身也练过几年,学的散打,虽没实战过,但也常切磋。
不对,实战过了,一周前在这个烂尾楼里,直接被秦禾秒成渣渣。
唐起那个气,想起来就气,感觉那几年的散打白练了,借电视剧的台词说,就是花拳绣腿。反观秦禾,则是拳拳到肉的真本事,他想学真本事,哪怕无用武之地。
唐起心思活泛地进了大楼,越往里越黑。
这是商住两用的格局,底下几层的空间做的开放型,唐起是看过结构图的,之所以盘下来的目的是想转型做酒店,不过现在也不用想了。
这里唐起之前来过,在底下几层转了一圈,他记忆力好,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熟门熟路往里走。
他轻手轻脚,步子也迈得缓慢,时不时会听见一点动静,很细微,也难辨方位,当仔细听的时候又没了声息。
风从洞开的窗口灌进来,夹杂着绵密潮意,飘起蒙蒙细雨。
唐起从窗口经过,悄无声息地往里拐,到楼梯间的时候,忽然清晰地听见地下传出拖拽的动静。
地下一层建的停车场,唐起迟疑片刻,转身往下走。
偌大的地下室,以几堵承重墙体做了分隔,隔成几个区间,最中间的位置亮着光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唐起心头既好奇又紧张,悄无声息靠过去。
能看见地上七零八落地撒着一些纸,黄色的,面上还有红色的图案,像符。
稍走近,在墙体后面,露出一双惨白到近乎发灰的腿,很纤细,脚上绑着一双细高跟。
此刻唐起的心里开始打鼓,双腿也越来越沉,因为这双细高跟让他觉得有几分眼熟。
直到唐起走到那堵墙之间,亲眼目睹一把利刃剐下一张人皮。
而那具尸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没有流血,面部被几道黄符盖住,狰狞可怖至极。
唐起瞠大双眼,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刷地一下,就像突然当机,闪白之后一片漆黑。直到握刀之人抬起头,手上提着那块刚剥下的人皮,与唐起四目相对,恶鬼似的。
“叶……叶……”唐起嘴唇直抖,根本发不出声音,双腿一软,差点就要栽跟头。
然而叶忠青猛地站起身,一手握刀,一手拿皮,杀神般,就朝唐起冲过来。
这一幕只在电光火石间。
唐起心惊胆颤,哪还敢摔,掉头就跑。
他亲眼撞见叶忠青杀人剥皮,如果不跑,唐起丝毫不怀疑自己也会被杀人灭口。
他跌跌撞撞地往楼梯上冲,本想从一楼跑出去,却差点被紧跟而来的叶忠青捞住衣摆,他长腿一迈,一步五台阶,蹭蹭往楼上蹿。
也不知道爬了多高,唐起心都快跳出来了,但那叶忠青穷追不舍,速度毫不逊色,唐起迅速闪进一个楼层,想把自己掩护起来。
他气不匀,却不敢大声喘,悄无声息地在隔间里穿梭,好几个房间连着走廊都没有打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不敢发出动静,对方自然也收敛起声息。
烂尾楼静得可怕,唐起隐没在其中,摸索着粗糙的墙体拐弯,然后差点就与拐过来的人迎面撞上。
妈的,这么倒霉吗?!
没给唐起任何惊吓愣神的时间,那人拳头直接朝脸上招呼。
唐起第一反应是叶忠青,忌惮他手里的刀,往旁避闪,对方追击过来,打到窗边,稍微能够识物。
唐起一看,不对,此人戴着面罩,比起叶忠青,身量也拔高不少。
打过来的拳风之迅猛,唐起仓促间闪开,右脚还没落地,迎面又来一记闷拳。
怎么这栋楼里面还有其他人?
叶忠青的同伙吗?
17. 第 17 章
唐起以掌去接,包在手里的拳头如称坨一般,指关节粗大,劲头强悍刚猛,是个男人的手,砸得唐起掌心钝痛。
他强忍着,包住对方的拳头死命一拧:“你什么人?”
只听关节一声脆响,唐起却蓦地松手,堪堪避开对方一记膝盖。
一攻一防间,唐起脚下重心转切,找准空隙,拳头冲出去,肘臂发力,狠击对方下颚。
面罩男被打得脑袋一偏,这才发觉自己遇到一个练过的,看来会两下子嘛,但也仅仅止于会两下子而已。有经验的人过几招,就能判断对方是个什么水平,反手一条铁臂甩出去,再暴力锤击,唐起速度逊了,应对起来左支右绌,挨了好几下,肩胛骨一阵剧痛,手臂短暂间使不上力。
然而对方攻击性太强,迎头又是一击重拳。
唐起被逼至墙角,一摆头避开,身体侧倾,绷直的小腿趁机踢出去,直踹对方膝盖。
这一招他是现学现用,之前在恒盛置业看见秦禾这么踢人的膝盖,一看就痛得钻心。
而且唐起穿的尖头皮鞋,狠踢下去,劲头十足,堪比钢钉凿骨。
凿得那人单膝跪地,唐起乘胜追击,又是一脚,却被对方迅捷闪开,一瘸一拐站起身,刚拉开进攻的架势,就闻楼道口一声惨叫,紧随着□□撞墙的沉闷动静。
这里还有其他人?
不容他细想,面前的面罩男攻袭过来,唐起预感这位可能是个□□,上过格斗场那种,自己根本无法硬刚。
一躲再躲,躲不及就跑,总比站着挨揍强。
唐起退到楼梯间,闪过好几条黑影,个个脸上扣着黑色半面罩,几番斗殴纠缠,跑的跑,追的追,有的直接从没有护栏的台阶跳下去堵截。
而唐起为了摆脱面罩男,不得以插入队伍,紧随其后,就这么把自己卷了进去,一个撵一个,扑进又一个楼层。
唐起在目不能视的黑暗里挨了两拳,又逮着人还回去两脚,混战中他被撞出去,刚刚受过伤还隐隐剧痛的肩胛骨又磕在某人下巴上。
那人痛呼一声,捂着下巴仰起头,他们现在正好处于窗口的位置,有极度微弱的光线,让唐起得以看清这张脸,正是叶忠青。
真是冤家路窄。
但叶忠青怎么会被这帮人追着打,难道不是同伙吗?
不容多想,唐起倏地瞪大眼,看见叶忠青亮出那把剥皮刀,刀刃锃亮,手掌长,毫不犹豫地朝扑上来的面罩男捅过去。
只听面罩男闷哼一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唐起在对方亮出刀子的瞬间,以为叶忠青要对自己下杀手,猛退一大步,却是虚惊一场,从这个角度,目睹面罩男徒手握住刀刃。
刀子没捅进他身体,但是满手鲜血。随之一记猛踹,把叶忠青踹飞出去。
而唐起似乎被几个面罩男划拨为叶忠青同伙,完全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他拳脚招呼。
唐起以肘横档对手直拳,顺势扣住腕颈,勾压其锁骨,朝前猛力拉带,脚下使绊,将面罩男跌摔出去。
一个两个,接力似的堵过来,实在难缠。
唐起浑身胫骨渐渐活动开了,打斗间西装一甩,缠住对方脖颈,使出一招过肩摔。还没站稳,后背遭人踹了一脚,接着左腰又挨一脚。
他被围攻了,一对二,地上那个再爬起来,现在一对三。
叶忠青那边也跟两个人拳拳到肉,谁都自顾不暇。
唐起往后退,到无路可退,交起手来,被三头六臂逼得越来越敏捷,防守到位,反击迅疾,实战经验正在加速提升,冲掼抄,夹打摔,来一个料理一个,来一双料理一双。
唐起肾上激素飙升,本来胜券在握,却低估了社会险恶。一速强光刺过来,晃得唐起眯眼遮挡,后背惨遭钢筋重击,殃及后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胸口又是一脚,唐起被踹到地上,胃部挨了拳狠的,打得他差点呕血。
面罩男见他佝偻在地,翻不起浪了,才踹一脚逼问:“东西呢?”
那边的叶忠青也是同样的处境,被电棒击倒了,逼问他:“东西呢?”
唐起完全不明所以:“什……”
又是一脚踹在肋骨上,疼得钻心。
面罩男居高临下:“把东西交出来。”
唐起真不知道他们要什么:“什么……”
又是一脚,踢到同样的位置,唐起咬紧牙关。
妈的!这帮黑面人,居然问都不让问!
凡事都该讲个过程,总该让他问问你们这帮凶徒要什么东西吧!
然而见唐起半响不吭哧,凶徒又是一脚,唐起简直要操了,是不是打劫?
打劫就打劫,要什么东西,不就是钱吗!
他迅速从西装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一沓钞票,不多,几千块,五个劫匪辛苦干一票,几千块肯定不够塞牙缝的,唐起又从夹子里抽出一张银行卡,全部扔地上:“卡里头十万,没密码。”
“豁!”其中一个面罩男估计没想到这趟还有意外之财,蹲下身捡卡捡钱,“还有呢?”
唐起虽想花钱消灾,却不会任人敲竹杠:“就这么多。”
“装蒜是吧,”那人又踢一脚,踢上瘾了,他似乎特别擅长严刑拷打,问一句要踢一下,“图呢?”
唐起肋条都要断了,咬紧牙关,他这边还没叫,叶忠青那头已经受不住吼出了声:“什么图!没有!没有!”
“操你妈!”那边的面罩男气急败坏,一阵拳打脚踢,锤得惊天动地,“把贞观图交出来,不然老子弄死……啊……”
话没说完,被叶忠青一记铁头撞出了鼻血。
变故陡生,旁边那人刚举起电棍,叶忠青手里的剃刀一旋,直接划开那人腕脉,当场飙血。
唐起听见贞观图的瞬间,只愣了一秒,眼见叶忠青脱身,唐起一边一脚,踢翻站在跟前的两个,自己往侧边一滚,避开身后的歹徒。
唐起欲跑,却被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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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缠住,钢筋挥舞着横劈竖砍,三方夹持。唐起左躲右闪,连连倒退,后脚跟触到墙体,刚打趴下两个,锈迹斑斑的钢筋则迎面刺来,他身体后仰,谁知背后并无实墙,而是毫无遮拦的窗框,身前人一脚踹到他胸口,唐起侧身不及,直接从窗户翻倒出去。
那一瞬他三魂掉了七魄,胡乱一抓,扣住窗沿,惊心动魄地把自己悬空挂在了三楼上。
唐起抬起头,迎上一张扣着面具的黑炭脸,那人俯下身,探出了窗,钢筋戳着唐起扣在窗沿上的手,威胁道:“把图交出来。”
“我不知道什么图,也没有你们要的图。”唐起语速极快,生怕这人不给说话的机会,就像刚才那样,他现在命悬一线,不敢搏,“钱我已经给了,这图值多少钱,我可以买。”
这些不法分子伤人害命的找一张图,无非就是图钱。
那人闻言却笑了,像是听见个笑话:“要是钱能买得到,我们至于这么大费周章?”
是的,秦禾跟他提过,多少风水先生,阴阳术士,世世代代为此寻了千百年,都寻求不得。
“我看你是真不太想活……”
眼见钢筋朝手背扎下来,唐起蓦地缩手,靠单臂挂住自己,随即哐当一声,他听见面罩男吼了声:“谁?!”
“什么人?”
接着就是一阵拳脚相向的动静,关节喀嚓喀嚓响,伴随几个男人的闷哼,脚步声杂乱无章。
唐起整个人吊在窗外,不知道来者何人,是善是恶,他极力往上撑,打算趁他们混战的时候自救。胳膊肘刚搭上窗台,撑起脑袋,一张戴着黑口罩的脸就猝不及防怼到面前。
唐起吓了一跳,胳膊肘差点泄力,对方闪电般伸出手,攥住他的衣领猛力一提,唐起整个人就被拖了进去。
劲儿是真大,唐起怎么着也是187的大高个儿,看着瘦削,却都炼成了紧实漂亮的肌群,绝对不轻。
他被拖进去,与来者四目相对。
还是那套熟悉的装扮,兜帽,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但唐起就是认得她。
而她只是顺手捞起一条命,捞上来扔在地上,就跟扔麻袋一样,毫不拖泥带水,转头就去追那几个逃跑的面罩男。
唐起一股脑爬起来,紧跟其后,直追到负一楼,刚才那波人已经跑没了影。
等唐起意识过来,已经站在了地下停车场内,看见光,亮在中心两堵承重墙之间,而那之间,躺着一具被剥下人皮的尸体。
唐起头皮一麻,因为那个救了自己的人正面对尸体,定定站了须臾,然后朝前迈了几步,蹲下身。
唐起努力克服内心的恐慌,僵立着,也不知道挺在原地干什么,但他就是挪不动步。
那道光晕晃了晃,像风吹动烛火,左摇右摆。这时一道巨大的影子突然坐起来,诈尸般,被烛光投射在地上。
唐起心头一颤,只觉阴风卷过,扑灭了火光,眼前骤然漆黑,唐起恐慌之下脱口惊呼:“秦禾!”
18. 第 18 章
地下停车场除了两个进出口,四周都是封闭的,喊话间,有回音,也有回应:“谁?”
这回应响在咫尺,像一记强心针。
唐起的喉头滚了两下,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尸体是被人扶坐而起的。
那人又问:“你叫谁?”
“秦禾。”
“谁叫秦禾?”
唐起笃定又心慌:“我知道是你,上次也是你。”
她似乎很轻的笑了一下:“怎么知道的?”
这是承认了?
唐起想说眼睛,眼神,但是不行,太抽象了:“你的手腕上,有一圈刺青。”
“啊。”秦禾恍然,那只带刺青的手在黑暗中抬起来,划亮了一根火柴,用一副不太在意的口吻道,“大意了。”
她把口罩拉到下巴下,露出脸。
果不其然,唐起道:“你怎么会来这儿?”
“龚倩月的遗体失窃了。”
唐起愣住。
殡仪馆报了案,警方四处搜捕,秦禾说,“监控拍到的可疑车辆出现在附近,看来我没走错地方。”
唐起来回消化这两句话,只觉信息量巨大。
被风吹熄的蜡烛重新点亮了,秦禾挥灭手里的火柴梗,扔到地上:“这事儿跟你有关?”
唐起一时没听明白。
“你认识龚倩月的吧。”秦禾把话挑明了讲,“唐先生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警察局门口,然后又热心肠地送我回殡仪馆,平常人,回避都来不及,哪会贸然踏进殡仪馆的工作大楼,然后看似误打误撞地进了停尸间,指出龚倩月尸身上的贞观舆图,紧接着,遗体就失窃了。”
秦禾拉了块白布,盖在尸身上,她是尊重逝者的,不应该被这么裸露在外:“结果就在这里遇见你,还找到龚倩月的遗体,被剐了一层皮,巧了吗不是?”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话中弦音,秦禾拿他当贼了,而且还是个处心积虑偷走尸体的贼。
“你说这是龚倩月?”唐起难以置信,更知道自己搅和其中了,处处凑巧,难洗嫌疑,但他依然要为自己澄清,“昨天是在警局门口碰上,我主动要送你一程,后来是你让我送你回殡仪馆。”
到秦禾这里,倒成了他在作案前进行的踩点了,简直倒打一耙,唐起斩钉截铁道:“这事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关系?那你深更半夜过来这里散步吗?”
空口难辨,唐起直接把奶奶的手机摸出来,点进信息,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
尸体已经被白布蒙住了,唐起把那两条短信给她看:“这是我奶奶的手机,我是因为收到这条信息才会过来的。”
盯着信息,秦禾眉头蹙起来,她也第一时间想到江奶奶在店里订做的那副棺材。
本以为是老人在为自己安排后事,如今看来,却有蹊跷。
“记得我昨天说过,我是做房地产的吧,”唐起从头开始提,“我的员工之前勘地的时候,用无人机拍到一段视频,龚倩月坠楼当天来过这里,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穿黑棉袄的人,我那天晚上之所以过来,就是因为看到视频觉得可疑,没成想会被人当头抡了两棍子。”
最后这句直冲而来的怨气,让秦禾侧了侧脸,这完全属于下意识回避的动作。
唐起盯住她,继续道:“抡我棍子的,不是也在追这个穿黑棉袄的人吗,为什么追我不知道,但是当晚去金悦大厦的时候,我就在十字路口遇到过那个穿黑棉袄的人,大概凌晨两点左右,他蹲在路边烧纸钱。之后在烂尾楼那次,他被人追着从我车前穿过去,正巧被行车记录仪拍下了脸。”
秦禾蓦地看过来。
在那双透着期待的目光中,唐起没让她失望:“我认识这个人,他以前在我们集团工作过,名叫叶忠青。”
唐起没什么可瞒的,全部和盘托出,包括刚才,他亲眼目睹叶忠青剥下人皮的场景,再回想起那一幕,仍旧不寒而栗,唐起心绪翻涌,顿了片刻才压下去,理智分析:“我怀疑这个发信息的人,可能就是叶忠青。”
他要棺材,八成是用来装殓龚倩月的尸身。
可是目标太大了,唐起一冒出这个念头,就立刻推翻。
犯罪分子都巴不得毁尸灭迹,这人为什么要费尽心力,运一口惹人注目的棺材?
所以找上唐起的奶奶,让一个老人去安排,令大家理解为老人安顿身后事,以此掩人耳目?
但是奶奶为什么会答应配合?唐起不得而知,更难以理解:“但也有可能,跟刚才那几个戴面具的人有关。”
“那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既然戴着面具,肯定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就像你为什么遮遮掩掩的?”
秦禾冷不丁被怼,没好气:“你不知道怎么会跟人动上手的,还差点给人扔下楼。”
好了,有人上赶着让他翻旧账:“我也纳闷儿,之前我有招你惹你吗,你不也给我当头一棒。”
不是他惹事儿,是事儿找上他。
一个两个,全是野蛮人,都不讲道理。
秦禾突然有点后悔把自己招出来,此间横亘着当头一,哦不,当头两棒的过节,对方还不得揪着她清算吗。
“我当时吧,没看清,”秦禾解释,“还以为你是什么危险份子。”
“我一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规矩到只在场馆里头打拳脚,却被当成危险份子,你觉得像话吗?!”
秦禾也有理:“对,所以你身上是带功夫的,而且底子好,我一试就发现了。”虽然功夫不到家,但也怕节外生枝,秦禾交手的时候摸过他臂肌,很紧实,不太像健身房炼出来的块头,总得提防着,再加上她当时不想缠斗,打晕人完全就是图省事儿。
那句底子好,听着顺耳,多少能消解唐起部分气性,气性没消几分,又听秦禾说:“小伙子,你也别这么记仇,记着点儿恩呗,我刚刚救了你。”
小伙子:“……”
行吧,那就恩怨相抵,于是唐起说:“那些戴面具的人,是来找贞观舆图的。”
秦禾闻言,只扬了扬眉,静待他说:“他们好像认定了贞观舆图在叶忠青手里,”唐起把遇上面罩男的大致经过复述了一遍,“还认为我跟叶忠青是同伙,想逼我们把图交出来。”
倘若龚倩月尸身上真的就是贞观舆图,那的确是被叶忠青给剥走了……
可他为什么不拍照,或者拓下来,非得大费周章的冒险,在天网恢恢之下去殡仪馆盗走遗体?
那必然是有不得不盗的原因。
而唐起昨晚能在尸身上认出贞观舆图,到秦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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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绘下来传给他,他却陌生到一点都不认识了。
怪不怪哉?
秦禾提议:“我之前拍了照片,要不你壮壮胆,再看一遍?”
唐起没有拒绝的机会,秦禾已经把手机里的图片翻出来,递到他眼前。
唐起蹙着眉,忍下内心的排斥,目光投上去,来来回回好几遍,却只看到满眼的皮开肉绽。
“怎么样?”秦禾问他。
唐起摇头:“不像了。”
他甚至怀疑昨天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秦禾却不死心:“要不然你再看看遗体?”
看剥了皮的遗体,唐起做不到。
如果真是贞观舆图,也已经被人剥走了,看的意义不大。
现在他把该说的都说完了,自然也有要问的:“你是不是也在找贞观舆图?”
秦禾没承认:“我是来找殡仪馆失窃的遗体。”
“真这么光明正大的话,”唐起拆穿她,“至于打扮成这样,藏头露尾的。”
“多新鲜呐,现代社会,穿卫衣戴口罩挺常见的吧,我在殡仪馆的时候捂得比这还严实。”
唐起无话可说,既然遗体找到了,他划开手机屏保打110,还没拨出去,秦禾朝他望过来,冷声问:“你干什么?”
“报、报警。”唐起罕见的磕巴了一下,迎上对方藏在兜帽下的眼睛,突然不敢贸然按下去。
秦禾瞥唐起的手机一眼:“没信号。”
110属于紧急求救电话,即便没信号,只要周围有基站,就能打通:“也能打。”
秦禾当然知道,点了一下头:“哦,你打吧。”
怪的是,110居然没拨通,这是在市区内,又不像深山老林,荒原百里没建一座4G基站,唐起心中生疑:“怎么没打通,我上去试试。”
“好啊,”秦禾背对他,蹲下身,正拾起一张黄符端详,突然,她偏头看过来,心血来潮似的说,“唐先生,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
此情此景,地上还躺着具女尸,秦禾冷不丁崩出这么一句,多少让人吃不消。
接着她指了指墙根:“比如这支蜡烛,里面的烛芯,就是一道引魂符……”
她忽然开始讲了,还是就地取材给他编,唐起压根儿不想听,觉得秦禾又想吓唬他,自顾打着手电往楼梯去,冷风正是从这个口子往下沉灌,身后的烛光影影绰绰,他回了下头,秦禾被墙壁挡住了,但能看到她的影子被拉长在地上,光线一动,她的影子也在摆,然后慢慢移出来,移到很外面,却没见秦禾随步走出来。
影子投射的距离,似乎有些远。
唐起心下有种怪异的感觉,瞅了眼脚下的台阶,一步步往上走,再回头,那道影子向左移,飘进阴影中。
真像飘的一样,影子的双腿似乎并没动。
唐起皱了皱眉,他怕是被秦禾开了头的鬼故事牵住了心,跨大步走到地面一层,手机还是没信号,唐起往大楼门口去,出来才发现,漫天雾霾,手机电筒照出去,能见度不足一米,全被浓浓的雾霾罩住了。
受环境大气污染影响,这种雾霾天其实并不罕见,多发于深冬。
唐起往外走了几步,报警电话始终拨不出去,屏幕上时间为凌晨一点零一分,日期为4月5日,三月初一,清明。
19. 第 19 章
唐起对节气有几分敏感,也许受职业影响,比如某个项目制定好节点,在取得预售证之后,会赶一波节日节气的氛围,来定个具体开盘的日期。
报警电话始终拨不出去,这不科学,城市内各大运营商,哪怕一家建一台基站也该覆盖全了,没道理拨不出紧急电话。
然而更没道理的是,他在雾霾里走了许久,却一直没看见出口,还差点被地上的建筑材料绊一跤。
唐起打着手机电筒,探着凹凸不平的路面,泥沙和砖块混杂着乱扔一弃,他凭直觉转了个向,又走了七八分钟,越走越心慌,因为他这次既找不到出口,也没看见烂尾楼,就像突然在大雾中迷失了方向。
唐起不知所措的原地站了片刻,想掉头回去,又以为前头可能就到了。
风从背后吹,推着大雾往前移,他便也顺风前行,却走得后背发凉。
上一次遇到这种打不出紧急电话是在十二年前,他跟孙忘在深山里迷路,怎么都转不出去,但那个地界非常偏僻,紧挨的还是一个无人村,唐起便一直默认为没信号没基站,所以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可现在出现同样的情况,却发生在人口密集的市中心,那就相当离奇了。
唐起的思想渐渐开始跑偏,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仍在雾霾里走,没有尽头。除了脚下的烂路,没看到施工围挡,更没抵达任何建筑物。
唐起怀疑过自己在兜圈子,转了几个方向,可迷雾蒙住了眼睛,能见度太低,始终看不远。
他突然想起秦禾刚才说的话:“唐先生,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
“比如这支蜡烛,里面的烛芯,就是一道引魂符……”
此时此刻再回想,简直加倍瘆人。
唐起终于扛不住了,喊了声:“秦禾。”
没人应答,他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地,对方听没听见,他只想听个回音,来辨别方向:“秦禾。”
可是秦禾还在吗?他出来这么久,对方会不会因为没等到他回去,独自走了?
走了也该报警吧,龚倩月的尸体在这儿,警察肯定会过来。
唐起又喊了几声,在大雾中,背脊骨阵阵发凉。
他强令自己保持冷静,步调却迈得仓促,脚下一绊,又差点摔跤,手机电光打过去,唐起瞥一眼,怎么有点像刚才绊了自己的板砖?
唐起蹲回去,这块砖竖埋在土中,冒出大约手掌宽的一半头,上面有刚被唐起皮鞋磕过的痕迹,正反两面各一道。
难道真是他刚踢的两次?
唐起起身导左,闷头走了一阵,前路依旧似旷野,无边辽阔。
他开始烦躁,心焦,大喊一声秦禾。
话音刚落,就见正前方,灯光与视线交集之处,飘来一根青色的细烟,它与灰白浑浊的雾霾不同,像一股独立的清流,缓慢穿引而来。
唐起猛地想起上次在烂尾楼里,墙脚点的一炉香。
香烟细长,横向绵延,像路引。
唐起鬼使神差地顺着烟线走,前头有建筑若隐若现,笼在大雾中。
唐起心都快跳出来了,大步朝前迈,真切的看见一栋烂尾楼。
青烟戛然而止。
楼里点一根蜡烛,孤零零站在水泥地上,周身流着烛泪,被风扑得影影绰绰。
唐起望了一圈,四下无人,难道秦禾还在地下一层?
目光转投到烛火上,秦禾的话再度响起:“比如这支蜡烛,里面的烛芯,就是一道引魂符……”
唐起心头一凛,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他之前在地下室看到的影子,穿的是条裙子,而秦禾明明穿着牛仔裤。
那道影子被烛光拉长,然后走出来,导左,左边就是楼梯间,它是跟着自己走的。
唐起头皮一麻,目光落在地上,身子僵硬而缓慢的转动,只见水泥地上,两道影子重叠在一起。
唐起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淌了下来,这里明明只站着他一个人,为什么光下会有两道影子?
另一道披着长发,紧紧贴住唐起的后背,他猛地扭头转身,条件反射般用手去推,想把背后的人推开,却推了个空,事实上他背后什么都没有,可地上却还是紧紧相贴着两道影子。
唐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几次慌乱转身,挣扎,印在地上的那道长发黑影,依然紧紧黏在他影子的背上,密不可分,摆脱不得。
唐起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前,猛力一脚,把蜡烛踩灭了。
没有光,自然照不出影子。
然而照不出的,仅仅是他的影子。
唐起分明看见,那地面还印着一个黑影,比水泥的颜色深一个度,正以脚尖对着他皮鞋,相交织成一点。
唐起连连后退,避如蛇蝎。
那黑影便随之移动,不疾不徐地靠拢。
唐起拔腿就跑,往地下室冲,以为秦禾在那里。
然而并没有,除了地上被白布遮盖的遗体,秦禾不知所踪。
遗体头顶的上方燃着根白色蜡烛,火光幽蓝,不受风袭。
四周墙上,地上,贴着间或撒着数十张黄符,被风一吹,沙沙作响,携裹着卷开一堆纸页,金色的,银色的,带到唐起脚下。
一缕青烟,消无声息地,再次缠上唐起的指腹,他毫无所觉。
“那是金银纸。”乃纸铜钱,烧给死人的,可叠金银山百座,化幽冥帛万张。
耳边忽然响起话音,似真似幻,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是秦禾。
唐起倏地抬起头,四下张望:“秦禾。”
那声音又说:“你去烧两张?”
“秦禾,你在哪儿?”视线慌促间,再次瞥到地上,他的影子背后,依旧缠着个披头散发的鬼影,被那簇蓝光投在地上。
唐起僵着脖颈,狠狠打了个冷颤,后背的衬衫被汗浸湿了,他觉得背上特别沉,就像真的背了一个人。
秦禾的声音遥遥递入耳中,他们好似相隔很远:“今天是龚倩月的头七。”
唐起一阵毛骨悚然。
秦禾的声音像在风里,缥缈不定:“回煞日。”
什……什么是回煞日?
唐起的目光定格在地上,看着与他影子紧紧相贴的另一道影子,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头七,回煞,蜡烛里的引魂符,三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唐起呼吸困难,像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住了,浑身发毛,他想挣脱地上的黑影,一个劲儿退避,根本避无可避,终于忍不住从嗓子里挤出一句:“龚倩月……”
这女人生前就缠人得紧,死后却依然揪着他不放?
唐起的精神几近崩溃:“秦禾你出来。”
“唉。”秦禾语气无奈,“我可能出不来,或者说,咱俩该谁出来还不一定呢。”
唐起整个人退到了墙根,后脑勺压着一张符:“什么意思?你在哪里?”
“我在这栋烂尾楼里啊,地下一层,龚倩月的遗体旁边。”
唐起心头打怵:“别玩儿了行吗,我也在这里,我压根儿就没看见你。”
“是啊。”比起唐起的惊惶,秦禾淡定得很,“你我应该在一条阴阳路上。”
什么阴阳路,唐起根本听不懂:“你说话别这么神神叨叨的行吗?!”
秦禾略一思忖,术业有专攻,唐起这种外行,确实很难理解她的专业术语。
而且孩子吓得不轻,甚至已经急眼了。
秦禾说:“看你的手指。”
唐起低头,怔了怔,小指上居然缠着一缕烟,刚才不是断了吗?
“神奇吧?我现在能搭上你,全靠它。”
唐起抬手,注意力集中在小指上缠绕的烟线:“这……是什么?”
“烟。”
废话,他当然认得是烟。
秦禾想了想,通俗点解说:“类似于电话线?”
“……”唐起,“真神奇。”
“我也觉得很神奇,”秦禾又开始鬼话连篇,“这炉香破天荒头一遭,居然能搭上活人。”
唐起被她搞得心慌,又捺不住好奇追问:“什么叫头一遭搭上活人?”
“香火本身是用以祭神祭鬼祭死人的,从来没说给活人烧柱香这回事吧?”
唐起心头打了个突:“所以你这是给我烧了炷香吗?”
“那不能。”秦禾还不以至这么缺德,“我是烧给祖师爷的。”
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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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听完,更慌了。
可秦禾还没说完:“烧给祖师爷的香火,怎么让你给吃了?”
我吃个屁啊,我一大活人吃你的香火,还能不能继续好好聊天了?
唐起咬牙切齿:“它缠我手指上的!”
秦禾没理他这茬,而是问:“你什么体质?哪年哪月的生辰?”
唐起瘫着脸:“你不会以为,我是你祖师爷吧?”
秦禾似乎被他逗笑了,隐在唐起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地方,附和道:“你相信转世吗?”
出奇的,唐起竟没有立刻反驳否认,反而报了自己的生辰。
秦禾便道:“年干支为辛未,本命元神丙火,出生于申月,为一阴年阳月阳日阴时,你该是个精明能干的人,而且事业有成,也不缺钱,这命格不错。”
这不明摆着吗,谁看不出来?
唐起道:“你还会测八字?”
“略懂皮毛。”
“所以你看出什么了?我是不是你祖师爷的转世?”
秦禾顿了一下,很想说:我上哪儿知道去。
她刚刚也就随口一诌:“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八字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会跟我的香线搭上,而且入了阴阳路。但是八字并没有什么特别,你也不是纯阴的命格。”
也就是什么根据都没有。
“那现在怎么办?”唐起无比担心自己的处境,“我明明是一个人,可地上有两道影子。”
“你不是一个人啊。”秦禾轻描淡写地阐明事实,“地上还躺着一个呢。”
唐起硬着头皮:“那道影子就贴着我的影子,长头发,穿裙子,无论我走到哪儿都摆脱不掉。”
秦禾可能生怕吓不死他,说:“走煞了吧。”
唐起呼吸一窒,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回煞就是回魂,走煞就是魂魄跟着走吗?
“你也别太担心,走煞又不是走尸,”秦禾安慰他,“而且周围被人贴了镇尸符,问题不大。”
问题太大了,唐起简直要跪。
末了秦禾又问:“你跟死者有无恩怨?”
“我们是大学校友,”其他的唐起不想提,“恩怨谈不上。”
秦禾猜测:“估计是有所羁绊,所以你才会遭煞气侵袭。”
唐起难以接受这种羁绊,他现在一刻也待不下去,大步上楼梯,尽量不看且忽视地上的黑影,然后调出地图,新机子他忘了离线下载,如今身陷这么邪门儿的地方,自然是无法定位跟导航的。
但是唐起昨天下午准备跟达诚负责人谈收购,在办公室做了万全准备,顺便将这栋烂尾楼的地块信息存进了手机相册,包括这宗地块的周边配套、交通以及卫星图。
但在这种目不能视的雾霾中,等同于睁眼瞎,要什么图都没卵用。
唐起不信邪,他非要再去探一探,凭感觉找方位,万一就走出去了呢,总比坐以待毙强。
他看了遍建筑用地的周边地形图,打算从大楼的另一扇门出去。
“等等。”秦禾忽然出声。
唐起顿住步子:“怎么了?”
“这是西南方位吧?”
建筑图上标记过,唐起应:“对。”
“这是座东南巽门的宅基,却又开了西南坤门,西南角本就属于双阴之地,这是犯了五鬼位。再从八卦上讲,坤卦纯阴,巽卦同样属阴,二者相间,也叫重阴之地,易招阴邪入侵,乃鬼门煞。”秦禾嘀咕,“避阳气,招阴客,怪不得阴气这么重,这地下停车场虽然在西南坤宫无门,却是往西开道,犯的又是五鬼路了。”
唐起听得眉头紧蹙。
“格局这么差,”秦禾说,“你们还打算收购?”
“不是每个项目都要看风水的,”现在的产品更多参考市场报告,分析的是周边配套,对竞品楼盘,集团各部门做一堆评估测算,都是贴合大时代大数据规划发展,做足容积率,加之许多青年建筑设计师不懂风水,就直接忽视了这一层。
“以后改个方位开门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放在当下,就出了点状况。”
“什么状况?”
“死者头七回煞,这里就有鬼门煞,鬼门大开,什么阴邪都能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