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垃圾捡到前世宿敌》
1. 第一章 初见还是再见
本该万籁俱静的夜晚,一声尖鸣声划破天际,紧接着呐喊声、讥笑声如浪潮般袭来,瞬间将她淹没。
“糖糖,跑...”
熟悉的声音,如细丝竹线般缠绕在她耳边。
女人发髻凌乱,双眼猩红,华服也不复往日荣光,沾染星星鲜血,手臂和腰腹间鲜血直流,跌跌撞撞的护着苏瑭向大门逃。
紧接着白光一闪,尖刀贯穿女人腰腹,她软软倒在地上,眼睛紧紧瞪着苏瑭的方向,再也没了声息。
漫长的黑夜与恐惧瞬间将她吞灭。
“娘!娘。”苏瑭猛然惊醒,四周亮的刺眼,令她不住地恍惚一下。
眨眨眼睛,眼前视野逐渐清晰起来,不是熟悉奢华的金丝檀木桌,取而代之是古旧的柜台。
她揉揉硌的生疼的胳膊,不适极了。
身侧久未失修的门窗吹得嘎吱乱响,冷风顺着缝隙灌入,吹得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迅速紧紧身上毛褐。
唉,以往哪受过这份罪啊。
斜对侧一身着麻絮缊袍的姑娘见状,轻叹口气。
放下手中的丈量尺,走上前去将大门拢上,抄起一旁煮沸的水壶灌进汤婆子,塞进她怀里,再次规劝道:“姑娘你还病着呢,此番大雪应当不会有顾客登门了,不若咱回去吧。”
见眼前的少女掩面不语,代梅默了默。
自家姑娘的脾性她是清楚,决定了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谁劝都没用。
“好。”苏瑭清冷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代梅讶异。
少女一身素衣,面庞白的不带一丝血色,嘴角轻抿,眼神坚毅盯着某处发愣,目光中还夹杂一丝看不分明的情绪。
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姑娘近期似乎与以往大不相同,大约自前几日为救隔壁顽童落水后,便一直萎靡不振。
莫非是为进账发愁,她暗暗瞅了瞅身后常年积灰的布料,可是收益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天寒地冻大家连厚衣服都穿不上,谁会来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呢。
想到这,代梅赶紧宽慰两句,“姑娘别太忧心,天总有回暖的时候,一切都会过去的。”
苏瑭瞧着屋外,跟着重复:“都会过去的...”一阵风吹来,雪花在空中打了个转,转眼消失。
那天与今日很是相像,落雪纷飞,万街空巷。
昭明二十二年,冬月。
“糖糖,快躲开。”一温柔熟悉的女声自苏瑭身后传来。
下一刻,“啪”的一声,拳头大小的雪球自她肩头散落开来,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女子轻拍了下始作俑者的脑袋,佯怒道:“不许胡来,忘记姐姐怕冷了吗?”
苏磊自知理亏,低头踢踢脚边团好的雪球,不语。
脑门不出意外又迎来两个爆栗。
“啪,啪”话音刚毕,苏磊身上也被砸了两个雪坑。
二人愣了一瞬,视线转移,就见一身着锦衣华服,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奢侈的少女又得意洋洋的扔来几个雪球。
苏磊气的吱哇乱叫。
夜幕将临,苏夫人乔宜瞧着门外忧心忡忡开口,“官人今日怎么还未归来。旺福,你去打听打听。”老奴领命出门。
不过多少时,院外脚步声大响,大批人马驻足门口,使得原本静谧的傍晚充满了诡异。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门房以及旺福的尸体率先被扔入院内,砸倒了苏磊方才堆好的雪人,血水与雪水混合着上蔓延开来,红的格外刺眼,苏瑭不住轻颤。
身后几个年纪小的丫鬟已吓得失声夹叫,抱作一团。
紧接着,大批人涌入院内,手里举着的火把将院内人恐惧的神色无限放大,刹那间,院内边被围的水泄不通。
乔宜一把捞过苏瑭、苏磊将他们护在身后,紧惕着盯着对方。
为首的官员气定神闲站立,欣赏够众人慌张不安的神色后才慢条斯理开口。
“逆贼苏桡,贪污军资,包藏逆心,联合太子蓄意谋反,今证据确凿、叛党已除,圣上下令将逆贼家眷捉拿归案。”
说着将供状甩到她们面前,字迹潇洒有力,跟父亲的往日教他们的如出一辙。
苏瑭脑袋内嗡的一声炸开声响,他的父亲苏桡出身百年世家金陵苏式,现任家主兼兵部尚书。平日里温和待人、两袖清风,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身正不怕影子斜,这绝无可能,一定是你们屈打成招。”。
那官员挥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夫人莫要说笑,此案是我们许大人亲申,看着苏大人签字画押的。”这笑容在闪跳火苗下显得格外阴森。
“许大人一向与父亲立场不合...”苏瑭话音未落,一把被苏夫人捂住口。
“苏大姑娘,许大人乃圣上心腹重臣,你质疑许大人不公,可也是在质疑圣上?”
她连连摇头。
是了,监察院左使许连川,向来铁血心肠不近人情,却是从未传出过徇私舞弊的风声。
“上。”
他嗤笑一声招手,身后的大量官兵一拥而上。
后方的领头兵一个大跨步上前,石光电火间,手中长刀一送、一收,贯穿苏磊腰腹。
他瞪圆眼,尚未有所反应,便软软倒下。
霎那间,兵器对击声四起,与闻讯赶来的的侍卫护院撕打在一起。
“阿磊!”“阿弟!”苏瑭哆嗦着接住他的身子,悲剧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她强忍悲痛,目呲欲裂厉声道:“卢大人何为?”
卢淹重目光绕着苏瑭一行人转了一圈,抖抖衣袖,恩赏般回:“自是奉旨捉拿朝廷反贼。”
苏瑭强行镇定,伸出手:“那圣旨呢?”
“官家得小子冲犯,重疾卧床。”
“那就是假传圣旨了。”苏瑭难以置信,质问卢淹重,“卢大人如此大胆,不怕官家怪罪吗!”
对方好像听到笑话般大乐,“你倒是天真。”接着摆摆手,耐心耗尽:“愚愣小儿剩下的话还是下去跟阎王爷说吧,动手。”
一声令下,士兵围冲过来,苏夫人摇晃着起身,推着苏瑭往门口奔去,“糖糖她们是有备而来,快跑!”“一定一定,要相信你爹。”
血水沾满了苏夫人的锦衣华服,面容凌乱也不复从前那般光景。骤然白光一闪,尖刀贯穿腰腹。
苏瑭听见母亲倒地的声音想回头,却被护卫牢牢摁在怀里动弹不已。
“快跑,别回头,跑...”
泪水雪水还有血水混在一起,周围尖叫声,狂笑声分外刺耳,此刻苏瑭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惶恐、不安、愤恨充斥着她的心头,她只有一个念想。
逃,一定要逃出去,大家不能白白牺牲,她还要为家人报仇!
离院门越来越近了,忽然膝盖处不知被什么东西击打一下,苏瑭重心偏移,恰巧对面一白衣男子持剑而来,她的心肺不偏不倚撞上剑尖。
是许连川。
鲜血喷涌,浇洒在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上,就如冰原妆点的片片红梅,煞是好看。
许川连,你当是眼瞎无情,只看的见那一张伪造的白纸黑字,却瞧不见苏式上下白余冤魂。
如再重来一次,她必亲手报仇雪恨。
今夜的风格外大,吹凉了她的身心,也吹灭了苏式一族经久不息的神话。
......
“姑娘,姑娘!”额头传来一股温热的触感,苏瑭猛地回过神来。
“您没事吧?我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代梅收回手,喃喃道,“这也不发烧呀。”
面前碧瓦朱墙渐渐消散,取之的房舍破旧但温馨,贫穷却安全。
对上少女关切的目光,苏瑭给了个安抚地笑容,“放心,我没事。你刚刚说什么?”
“婢子说,天寒地冻的也不会有人光顾,不若咱们回家吧?更何况您还...”
苏瑭瞧着她期盼的目光,笑着点了点头。
“哦吼!”少女欢呼一声,撒丫子往店铺内跑,边喊道:“走了小春哥,回家喽!”少女的心事总是来的快忘的也快,刚才没来得及说出去的话也很快抛之脑后。
苏瑭注视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嘴角的微笑也渐渐冷却下来,视线上移,看着身后这家名为“瑭衫坊”的裁缝铺。
那日风云突变,朝堂格局大洗牌,这分明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谋杀,只可惜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许是老天有耳,听到了她的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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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有重活一次的机会。
前几日,她在水池中醒来,发现穿成了边陲乡县与自己姓名年龄相仿的姑娘,名苏瑭。
瑭,去掉些许甜,蛮好的,世上哪有这么些甜,多的皆是些苦难罢了。
至此世间再无苏糖,只有合丰县瑭衫坊的老板苏瑭。她定要好好活着,为爹娘复仇。
这具身体比苏糖小两岁,去岁方及笄,便失了爹娘,尚在孝期,无婚约,无打秋风的亲戚,身边仅有代梅代春,三人相依为命。
况且少女原本性子孤僻,无什么朋友,问就是落水失忆,也无人关心深究,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
但很快她又惆怅了起来,此地极北荒凉寒冷,又逢边关战乱,高官奢靡,百姓苦楚。裁缝铺已久未进账,入不敷出,仅靠原身父母留下的微薄家产迟早坐吃山空,等想法子生财才行。
边想着她打了个喷嚏,摸摸身上厚重但效果甚微缊袍,更加坚定了心中想法。
回身掖起账本,顺带着拿了两匹布料,手感还是粗糙了点,但眼下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勉强可以做两件里衣保暖。
代梅和身着青衣的愣头少年自店里走出,细细上锁,一行人顺着小道往家走。
街坊行人稀少,店铺零败,天凝地闭,路边仅有鲜少的枯枝随着寒风摇曳,竟肃静的有些诡异。
途经老巷子口,苏瑭瞥到一旁斑斑血迹顺着台阶往下流,一阵冷风刮过,她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紧紧领口,加快脚步离开。
低头直走,全然未注意拐角的另一面也有道身影摇摇晃晃前来,那人好像没力气般软绵绵的,二人相创,竟直直向苏瑭扑去,身上的人将她压的严实。
苏瑭整个人发懵,臀部生疼,手腕也在正在挣扎中磕到一旁的台阶。
离谱死了,真人倒霉到一定程度,正常走个路都能被扑倒,以后出门必看黄历。
越想越来气,对着那人连踢几脚,却不想对方身子连动都不带动一下的,头却渐渐歪向自己,最后竟和他脸颊贴在一起.
“......”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传递过来的温度,有些烫的惊人。
手在对方鼻下试了试,行还有气。行,不至于吃官司。
她放下心来,压下火气,微微歪头打量眼前人。
借着余晖隐约可看到他脸庞棱角分明,眉眼冷俊,鼻梁高挺,在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浓密的睫毛。
倒是个长相精致的年轻人呢,不知道把人送到阳元馆能换多少银两,反正近一年的开销是没问题了。
事情发生在石光电火之间,落后几步的代春代梅根本来不及阻止。
而后疾步上前,将他移开,扶苏瑭起身。
手腕处传来丝丝镇痛,苏瑭掀开袖子借余晖细细观察。
豆大的血珠顺着细腕流下,侵入玉镯,好似小时候见过的血玉,她好奇地覆手一蹭。
指尖玉镯忽然变烫,苏瑭大惊,骤然眼前白光大现,而后又慢慢消散,面前景象发生极大变化,苏瑭感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这个空间并不算大,进深只有两丈,边缘摆着两方案几。
苏瑭暗暗观察沉静片刻,轻踱过去,在两个案几中间站立,面前赫然立着一铁制器物,其高八尺,宽约六尺,前后两开,内里透黑别有洞天。
她随手捞起身侧一本制作精美的古迹,大体翻阅苏瑭心有估量,这本书记载了身侧器物的使用方法,言简意赅地来说可以将稀松平常的物什加工成罕见中用的瑰宝。
强力压下心头震撼,她又分别走到另外两方案几前,翻阅两部书籍,这两部一本记载着布料的制作与生产,另一本则是有大量花纹样式,十分新颖好看。
将这几样结合起来设计出的服装必不愁售卖,金钱、温饱一切都迎刃而解。
苏瑭握着书,指尖微微颤抖,有此相助,复仇有望!
“真是上苍恩赐啊!”苏瑭喃喃道。她一手握着书,一手欣喜的摸摸镯子。
眼前再次白光浮现,须臾过后苏瑭回到刚才的环境中,她看着带出来的书,愣了愣神,发现身侧两人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异常。
悄摸摸把书夹在两匹布料之间,压下激动惊讶的心情走到二人身边。
2. 第二章 山贼
苏瑭仔细打量一下这人。
眼前人身形硕长,身着破洞麻衣,手臂小腿出露出的皮肤被冻的通红,打扮的像逃难来的。
然手指白皙虎口带着淡淡的茧,乌发柔顺光泽,半扎于脑后,到是与衣着破位不符。
又定睛一看,这衣服哪是绯白相间,分明是沾满鲜血的白袍。一时间苏瑭心思千回百转,瞧他的目光带了些探究。
“姑娘,送去回春堂吗?”代春问。
回春堂是镇上唯一的药铺,老大夫一手医术不咋样还偏生毛病多。
深冬不问诊酷暑不拿药,赶上哪天心情好愿意问诊,还得被坑一笔。一张嘴开开合合到处乱说,谁家谁得了什么病,不出三天整个镇子全知晓,谁敢反驳一句下回绝不给他看病。
家里好像开染坊,看啥都黑。苏瑭前阵子落水着凉可没少受他磋磨。
莫要惹事生非,花钱费力还不讨好,她欲张口。
这人天寒地闭浑身是伤出现在这里,极可能是被人追杀,若真如此就是引狼入室。
现在身无寸铁保护自己都尚且困难,万一被他传播出去招来仇家,整个镇子都得遭罪,为家人复仇就更难了。
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回忆起幼时父亲教她的话,人生一善念,善虽未为而吉神已随之。
当时若也有人对她们一家心软或伸出援手,或许结局不会如此惨痛,苏瑭叹口气,“把人扛回去。”
一行人回到住所时天已见黑,苏瑭回屋,寻出药箱撩起袖子。下一刻,便愣在原地,手腕光洁细腻,与平常无甚差别。
“奇怪。”她喃喃道,若不是这本书就在手边,她险些要怀疑先前的是不是错觉了?
倏地她发现腕处的银丝缠玉镯似乎比以往更透亮了些。
“姑娘!那位公子醒了,嚷着吵着...”脚步声渐起。
代梅撩开帘子进来,注意立刻被桌上的药箱吸引,骤然拔高音量,“姑娘你受伤了?”
苏瑭落下袖口,淡淡道,“没有,他要做什么?”
“他要见您。”
倒在她意料之中,点点头,“带上药,去看看。”
自靠近西厢房,便听到男子嚷嚷着,“这布太粗劣,用那个不成吗?”
“不行,这是姑娘带回来打样的,不能动,绝对不能动!”
代春虽为人耿愣,行事不懂得变通,但对苏瑭是言听计从。姑娘看中的一定重要,姑娘说不能动的也决不能碰分毫。
房门哐的一声从外面打开,苏瑭挟着风雪出现在门前。
少女一袭素衣,乌发垂落,一缕自然的搭在肩头,肤白若雪,美目灵闪,如仙子踏入人间,鼻尖被冻的透红,腰肢纤细,身形单薄仿佛被风一吹就倒,为她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直叫人心生保护。
冷风袭来打在少年身上,他只穿着中衣,直直瞧着苏瑭,似乎感受不到寒冷。
只见少女向他走来,向他伸出手...
“啪”的一声脆响,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苏瑭的手稳稳拍在少年脑门上,白洁的额头旋即留下红印,“看来脑子没烧坏。”“啊?”
“代梅,取套成衣,顺便将带回来的那块布料也赠与这位公子。”
少年小声开口,“那个,我不穿别人穿过的…”“嗯?”
代梅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这穷小子,我家姑娘愿意给你件衣服你就感恩戴德吧,这么冷的天咋不光着冻傻你呢。”三步化作两步掏出套男子外衣甩给他,哼哼着,“没穿过,一两银子。”
“一两?你怎么不去抢?”少年蹦起来,神情激动的翻着衣服争辩,“你看我像不像一两,你看你这值...”
屋里炭火烧的旺,少年恢复的很快,苏瑭上下打量一番,冷笑道:“脸色红润、活蹦乱跳,看来你已经好了,我的药箱也派不上用场了,请离开吧。”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少年又道,“我无处可去了...”
苏瑭不语。
“这种话倒也不必硬掰,打着见过我家姑娘的借口来攀缠的人没有数百也有几十。”代梅不屑的瞥他一眼继续道,“大多呢,都是你这样的儿郎。”
对方听闻脸色一窘,红着脸说:“我听他说你是这儿的东家,你可以收留我吗?”想了想快速补充道,“我识字可以帮你记账,我还会武我可以给你当护院,什么都可以干,只要能留下我给我一口饭。”
少年低下头,“我已经两天一夜没吃饭了...”
这个神情让她想起了弟弟苏磊,心中不住一片柔软,代梅。”
“是!”小丫头飞快应了。
“敝姓苏,单名一个瑭字。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苏瑭问。
“糖?糖糖,好耳熟的名字。”少年挠挠头。
苏瑭皱眉,她并不喜欢旁人这般称呼自己:“王字旁的。
少年愣愣地点头,过了一会儿说:“我,我叫什么不记得了,醒来在一山脚下,遍地积雪,我走了很久才见着人迹,可再后来钱都花光了。”他指指身上的血迹和灰尘,自豪补充道,“这些是我打跑抢我食物的坏人留下的”
苏瑭约莫着他冻的脑袋不灵光了。
代梅推门进来问,“姑娘,近日积雪未购入食材,我只热了热昨日邢姐给的包子,煮了锅粥,您看行么?”
苏瑭点头,隔壁邢姐丈夫是屠户,因原身大义救子落水,以表感谢,每过几天便会送来些吃食,近来大雪进山困难,大多以干粮为主。
想到这苏瑭不住地发愁。
自入冬来暴雪连绵,北地暴乱,百姓上山困难,城中荤食大多送入高官府中,富裕百姓只能靠存粮度日,更有太多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居无定所。
照此长久下去必出乱子,京城那些高官显贵还是一如既往贪权图利,丝毫不顾百姓安慰。
想到这苏瑭的戾气又增多几分。
“一起用膳吧。”她招呼众人一起坐下。
代梅代春自幼与原身一同长大,三人感情深厚未有太多主仆之分,便一直同桌进食。
少年在苏瑭对侧坐下,满眼真挚地说:“幸得上天恩赐让我遇见了东家!感谢东家收留!”
苏瑭:...她好像并未应允。
“先吃饭。”
苏瑭落座于一侧方凳,率先执箸,夹起包子咬一口。
对侧的少年见状也跟着动箸,他吃的很快三两下便解决一个,仓促却又斯文,一举一动皆带了些久居上位的贵气。
此人来历定不简单,她嘴角轻启试探的问:“饭菜可合胃口?”
少年咽下口中的食物,“不太...尚可,尚可。”嘴边绽开一抹笑容。
苏瑭也弯弯嘴角,心下了然。
这少年瞧着眼生的很,而她也并未听说哪家子弟放着娇暖玉阁不住,跑这旮旯以天地为席,心想着手不自住地附上玉镯,转了转。
不出意料,再次进入了空间内。
看来原主这传家玉镯便是进入空间的契机,只是不知为何会对她的血有反应。
与此同时,空间外,“日后该如何称呼公子?”代春嘴里塞一大口包子,说话含糊不清。
“烦请东家赐名。”三人目光齐刷刷转向苏瑭,只见苏瑭只是盯着桌面,口中念念有词,却对几人的反应视而不见。
“东家,东家,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苏瑭听到外面人呼唤,摸摸玉镯回到现实,缓平心态轻言:“我没听清。”
“望东家赐名!”少年再次昂声言。
苏瑭大喜,懒得纠正他张口闭口的“东家”,思考片刻后说:“承蒙天恩得以新生,愿你愿我皆如愿以偿,就取名为祐吧。至于姓氏...”
“祐随东家姓。”少年赶紧表忠心。
苏瑭:“你是我什么人?要随我姓。”
紧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勾起一抹坏笑,“如果你诚心留在这铺子当伙计,不如随这铺子姓。”
此人举手投足非富即贵,出现在此绝非偶然,说话半真半假,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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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放任自流不如留在身边观察,是虎是猫一试便知。
顶着三人不解震惊的目光,苏瑭慢条斯理的喝一口粥接着说:“我这个铺子呢,将来定会非同凡响,我做的的衣裳也必定响彻一方,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姓裴。”
代春代梅瞪圆了眼,没搞懂“裴”字跟铺子有何关联。
裴,非同一般的衣服。
对侧裴祐连连附和:“这个名字好,日后就叫裴祐。”话罢起身,向苏瑭作长揖,“小可裴祐见过东家!”
苏瑭笑笑,摸出俩缺口的陶碗,又从柜子深处掏出稻酒斟满,递给裴祐说:“叩谢天恩得今日之喜,愿我们皆如愿以偿。”
主要是让我如愿以偿。
自从姑娘落水后便一直郁郁寡欢,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代梅虽未明白自家姑娘为何心情骤然转好,现下却是难掩的欣喜,“恭喜姑娘,愿姑娘得偿所愿。”顺带在桌底踢了代春一脚。
代春愣了一瞬,飞速蹦起学着代梅的模样祝贺。
裴祐过碗来,笑着一饮而尽。
苏瑭饮罢瞥见少年双手扶膝规规矩矩坐于方凳。
心中疑惑,视线上移,只见少年纤薄红润的嘴唇被碗拉出到小口正往外沁血,当事人正一脸无辜可怜的瞧着自己。
真是娇贵公子。
指指一旁的药箱,意示他自己上药。
月光如水,零零散散散落院内,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幽暗冰冷的光。
苏瑭正打着哈欠回屋里休憩,瞥见代梅代春站在院墙边私语,据二人回禀,方才代春在圂厕听到墙外有摩挲翻走声,还闻到一股异香。
她想了想近来百姓生活,警铃大作,对细细二人交代一番。
子时,月黑风高。
裴祐起身穿过代春住的房间来到屋外。
枯枝树下,一黑衣人只看了来者衣服两眼便不敢多瞧,恭敬行礼,“见过主上。”
“如何?”“属下已成功甩掉那些人。但今夜镇上进了一批山贼,近期恐不太平。不如随属下离开?”
见自家主上不语,黑衣人心知此话惹对方不高兴了,不住地冒冷汗。
“这主仆三人加起来都赶不上府里的老嬷嬷,能有什么危险。”
哎呦,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黑衣人欲哭无泪,几度欲张口。
“讲。”“那个,主上可有吃食恩赐给小的...”
“厨房有包子。”瞧着黑衣人难掩喜悦的背影,他又补充一句,“多留点,别吃太多。”那人明显一僵。
哼,连饭都吃不饱还想让我跟你走,做梦。裴祐拢拢衣领回房间。
竖日寅时,天未大亮,苏瑭便被一阵哭喊喧哗声闹醒。
“姑娘,我方才出门扫雪,听隔壁邢姐说,昨夜里进山贼了,镇上很多店铺都被洗劫了,她家的肉也全没了,现正坐院门口直哭呢。”
代梅撩开帘子步入,一脸忐忑地向她汇报,“婢子方才查探过了,院内灶台均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万幸姑娘机智,昨日让婢子把大部分银粮藏起来才免遭洗略。”
“不过姑娘为什么不全部藏起来?”
苏瑭勉强睁开被胶黏住的眼皮,道:“鱼鳞覆瓦,柏木檀条,虽然落魄了但底子还在,丝毫存粮没有必然不真实,与其让他们掀翻找,不如半遮半掩,及时止损方有存余。”
代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可铺子就不一定了,去看看。”
大雪过后的今日与以往不同,街坊巷道上均站满了人,看热闹的、唾骂的、抱头痛哭的,更有甚至直接晕厥过去,一时人声鼎沸堪比过年。
纵使一路看尽了被洗劫的店铺,但当苏瑭站在“唐衫坊”门前时仍旧忍不住心惊。
店内布匹、样衣、工具被扔的七零八碎,仅有的几匹锦缎也全部消失不见,甚至桌上的砚台和硬黄纸也被顺走,似乎仅有门锁是完好的,只因大门直接被破开,里面的场景就这么大喇喇的敞开面向大街群众。
怎么,山贼还要识字科举不成?苏唐气笑了。
3. 第三章 进山
要说昨天有多欣喜,今天就有多恼愤,她坐在屋内仅剩的一把椅子上深呼吸。
代梅从外头走进,说:“姑娘,我打听了一圈,并未听到有人员伤亡,而且昨夜盗贼行窃并无人察觉,此事甚是可疑。”
当代梅怀疑的目光第三次落到裴祐身上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能不能不要用看贼的眼神看着我,我昨晚睡得很熟连门都没出去过,不信你问他。”裴祐指着一边收拾残局的代春,无奈道。
代春挠头,“那个,我昨晚也睡得很熟...”
裴祐扶额。
苏瑭将一块方布扔到裴祐面前,“别跟大爷一样搁那站着,干活,不会的跟代春学。”说罢便坐回对账本。
骤然视线变黑,一人影踱到她身侧忧愁开口:“姑娘也对那人放心不下吗?”
苏瑭挑眉看着她?
“此人虽打扮的活像个难民,但瞧他昨晚身娇肉贵的那样,必定不是普通人,姑娘可要当心啊。”代梅瞧着角落里笨手笨脚整理布料的男子,愤愤道,“浑身上下也就那张脸看的过去了。”
“虽然他目的不纯,言行举止也有诸多不合理之处,但这些镇上丢的都不算的稀贵,以他的身份应当看不上这些,或许他有更深的图谋,盯紧他。”
她倒要看看他是有何目的,苏瑭托着下巴分析。
代梅应下,随即又不放心的叮嘱道:“姑娘可莫要因他长得好看便放松警惕啊。”
苏瑭哭笑不得,“不会的,你去忙吧。”
得了自家姑娘的话,代梅只得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昨夜大家都睡的很沉,究竟是盗贼伸手太好还是有药物作用影响?苏瑭更倾向于后者。
回忆起昨晚代春提到的那股异香,苏瑭摸着下巴心下了然,筹计着一会去回春堂看看情况。
不料“嗙”的一声巨响,只见本就破损摇曳的大门竟被直直踹落,差点砸倒外面看热闹的路人,吓得他失声夹叫,顿时吸引了更多人的注目。
苏瑭面色不虞的睨视来人。
为首的男子身型魁梧,右脸侧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隔壁邢姐丈夫柴屠户。后头跟着个瘦似秸秆的少年人哭的颤颤巍巍,指着裴祐怒目圆瞪道:“就是他。”接着质问,“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什么?”裴祐不明就里。
柴屠户视线精准的落到裴祐身上,一个大跨步冲上前来,话不多说举起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招呼。
裴祐微微侧身躲过,绕道身后朝屁股一踹,男人向前扑数步后迅速稳住身子,抄起手边拆坏的蹬腿砸去。
继而握住对方手臂,顺势向前一拉,背步转身蜷收右腿,男人“嗷”的一声,在空中转了个圈跌落在地,昏死过去。
利落干净的过肩摔。
众人大惊,四下无言。
“啊!杀人了!”少年人受到了极大惊吓,拔腿往外奔。
但裴祐速度更快,三两步追上,揪着他衣领扔坐到柴屠户后背。少年人眼看形势不对,两眼一翻也跟着昏死过去。
接着有人跟着喊:“杀,杀人了?”下一刻,一巴掌拍到他脑壳后,“怎么可能,明显装晕。”那人翻了个白眼肯定道。
可见还是有聪明人的,裴祐欣慰的掏出手帕,仔细搓手。
外头人放下心来,接着讨论,“我早说这姑奶奶是镇上有名的泼辣户,这俩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招惹她?”
“可是听说昨晚的事与他有关,瞧他人模狗样私底下竟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他是谁?就刚刚动手的那个。”
苏瑭充耳不闻,来到桌案旁,翻出跟绣花针,继而对斜躺在门前的二人面前笑嘻嘻问:“是你们是自己醒,还是我把你们唤醒?”
两人未动。
“东家这银针连墙都能穿透。”裴祐也冷嘲热讽开口,“哼,就往他指缝间软肉扎,保管一针见效。”
话音刚落,少年人悠悠转醒:“嗯...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
“技艺拙劣。”裴祐冷哼一声,伸胳膊比划道,“不记得我可以帮你回忆。”
对方顿时脸色煞白,摇头如拨浪鼓,“不,不用了。”
“那你呢?”冷不丁被踹一脚的柴屠户黑红着张脸爬起。
人群又发出小规模的摇头惊叹声:“还真是装的呀。”
方才识破真相的男子不住地昂首挺胸,神采飞扬。
见众人心中的天秤渐往对面斜,柴屠户脸色愈发涨红,啐一口大怒:“昨晚的贼人就是他!他还不承认。”
“哎。”裴祐不乐意了,“我虽人卑言轻,但也不是什么脏水都能让我身上泼,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承认?”他猛地一拍手,笃定道,“你是不是嫉妒我长的好看?”
苏瑭:......
“诨口小儿!”柴屠户气急,转头对苏瑭言:“姑娘对犬子的救命之恩,柴林铭记在心,只是这子不仅盗取了我家中所有胾肉,还重伤冯老爷子,偷走大量药材。”他说着一边指指身侧微抖的年轻人。
苏瑭微微皱眉,裴祐偏头用眼神询问代梅:你不是说没人受伤吗?对面一个白眼甩过来,不理他。
霍覃似乎有些着急了,大声嚷嚷,“柴大哥你同她讲什么理?他们必是一伙的。”
“莫要摸黑我东家。”
苏瑭一把拉住要冲上前的少年,直直盯着霍覃不语。
“你,你这么看着我做甚?你还想杀人灭口吗?”霍覃眼神躲闪,不与她对视。
她回忆自进门起,这人便一直躲在柴林身后煽风点火,咬死山贼一事是他们所为。
回春堂、迷香、冯老爷子种种事件,尚不知他在此事中扮演的是一个什么养的角色。
“自昨日起裴公子任小店账房先生,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此事当真如霍公子所言乃裴祐所为,小女定会携他给大家一个交代,倘若...”
苏瑭语气一顿,视线围着众人转了一圈最终落到霍覃身上,笑笑接着说:“倘若证实非裴祐所为,也还请二位可以允裴公子道歉。”
“好,可以。”柴林硬着脖子答应,“你想怎么查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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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搜山。”
*
代春跟在浩浩荡荡的人群尾部悄声问:“这四面环山怎么搜啊。”
“很简单啊,既怀疑是裴祐串通山贼所为,那山贼盗取大量物品后仅有两种选择,无外乎搬运回山或者弃山逃亡。前者直接搜山可查证,后者证明就是心虚逃跑了。”
“不,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什么?”
裴祐但笑不语,微微侧身,注视着苏瑭,眼神明亮宛如浩荡星辰,嘴角微弯笑得很是妥帖,“方才,多谢东家仗义执言了。”
这眼神,很像那人。
同样暴雪初稍,也同是众家讨伐,本以为迎来的是救赎,却不想是一把冰冷的刀尖和绝望的深渊。
想到这苏瑭心情极速直下,语气也带了丝迁怒,“你既有数便早做打算,莫要再让我为你收拾烂摊子。”
话罢,绕过他加速前行。
代梅代春对视一眼,欲动身追随,身侧冷不丁冒出双白玉无瑕的手。
手的主人笑得和蔼,“商量个事呗。”
寒气四溢,万里凝霜,雪后的大山分外难走,迎面吹来的寒风如刀割般冷冽,掠过空旷大地,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嘶吼,令人浑身颤栗。
大伙人分成多个小队自不同方向路线登山,苏瑭一行人绕着山头里里外外搜查,半分未查到山贼踪迹。
两圈下来纵使天寒地冻,也有不少人累的出一身热汗席地而坐不肯挪动半分,嘴里嚷嚷着:“山贼指定不知道躲哪旮旯去了,反正不在这,我是不找了。”
“就是,指不定早跑了,有这本事能让咱们逮着?”
裴祐巡查一圈回头,发现柴淋坐在东家身边,正滔滔而谈,大步流星行至苏瑭身侧,顶开喋喋不休说他坏话的柴林,“去那边歇息,我保护东家就好,走走走走。”不由分说拉着他往旁拽。
柴林一把扯回自己衣角,一脸牙疼的对苏瑭道,“苏姑娘你听我一句劝,这子当真不是良善之辈。”一想到自家的胾肉和门口的那个过肩摔,他就难受的紧。
“柴大哥放心,我心里有盘算。”
“听到了吗?东家相信我。”裴祐一脸得瑟的拥他往边上赶。
这人真能挑唆。
“老子有腿,莫要你挨。”柴林怒瞪一眼甩袖离开。
“我让代梅代春去回春堂守着了。”他说。
“我知道。”
裴祐默了默小心开口,“东家心情不好,可是因为我惹麻烦了?”
苏瑭有些意外,轻声道:“只是想到一位故人。”默了默,“他跟你笑起来很像。”少年闻言立刻露出个灿烂开朗的笑容,“我见东家也如旧识。”
“他是我的仇人。”阳光打在积雪上,映照出少女格外坚毅冰冷的目光,“我会亲手讨回公道。”
少年感觉心被人狠狠一捏,攥得生疼。
“我帮你。”他听到自己说。
迎着苏瑭不解的目光,他轻轻张口:“东家心善,东家是在这寒冬唯一肯帮我的人。”
所以,伤害东家的都该死。
4. 第四章 捉贼
“哎,我看那边有血迹。”一青年男子从山另外一头大喊着跑来。
“快带我过去。”柴林一个箭步窜到男子面前,“咦,你是哪家的哥儿,我怎么瞧着这么面生呢。”他小声嘀咕。
那人动作僵硬一瞬,旋即恢复,好似没听到他这句话。
自然地搭过柴林肩膀,一边招呼大伙往他的方向走。
裴祐落后众人几步,悄声对苏瑭说:“这人身上有血腥味,刚刚风一吹,我闻到了。”
这人莫非属狗的,苏瑭疑惑的瞅他两眼。
“你看他走路,一个脚步深一个脚步浅的。如果没猜错,应该伤在左腿。”“这人你认识吗?”
致命一问,她该怎么说,才穿来没多久,大部分人都不认得,“我失忆了。”
“嗯?怎么回事?”他眼里闪过自己都未察觉的慌张,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往上一提,这个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很奇妙。
寒风猛吹,也浑然不觉,思绪好像只在眼前人身上,又好像飘像远方。
“前些日子落水了,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救他孩子吗,我好像听他说了...”他轻声问。
这人好强的观察力,柴林不过模糊提了一嘴便被他记住了。苏瑭偏过头瞅他,“你倒是心细。”
没承认,也没否认。
裴祐像是没听出她言外的讽刺之意,回之一笑。
“就在这儿。”走了许久,那年轻人终于出声,指着一旁树下零星血迹道。
柴林凑过去看了看,伸出宽厚的大掌用力拍拍他道:“嘿别说,恁小子观察的怪仔细嘞,这么小一摊都能发现。”
青年被拍的猛一哆嗦,立稳身子挠头:“凑巧凑巧。”
这里趋近于山顶,视野开阔,方圆几里,一览无余。
血迹前有块大石头做遮挡,绕到后方,血迹在枯白的草地上,红的格外耀眼。顺着方向往下眺望,刚好看到方才她们逗留的小山头。
“确实凑巧。”“寻到这个地方不容易,真是难为你了。真不知该说你心思缜密好,还是说你胆大妄为好。”
“什么?”柴林问。
无人注意时,裴祐踱到年轻人身后,猛地将他裤腿向外一扯,不答反问:“你看这布,巧不巧啊?”
只见他小腿处薄薄缠了层粗布,隐约露出里面的刀疤,旧伤已结痂,新伤还在沁血,新伤旧伤层层叠加在一起,格外惨不忍睹。
柴林看直了眼。
裴祐凑上去仔细瞅了瞅:“东家,这布是咱店里的吧。”
他倒是说的顺口,谁跟他是咱家,苏瑭内心翻了个白眼,面上附和着:“是。”
“不过,我很好奇,店里丢了这么多布匹,你为何不选择更好的。”
“因为他还有别的伙伴。”裴祐抢先回答,一边说着一边用脚踢踢瘫着的人,“你说是不是?”
柴林终于反过神来,一蹦三尺够高。雄壮的身形如山猪跨坑,“什么?是你干的!我呸了,我说怎么看这么你眼生,原来你是贼啊。”
他一边说着抄起脚边枯枝干朝年轻人砸去。
“啪!嘣!”年轻人手脚并用,倒退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两下。
树枝嘎嘣一声折断,他扔到一旁跺两脚又去搬一旁的石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苏瑭感觉自己跟着这两人出来就是一个错误。“柴大哥别急,先听听他怎么说。”
“他还能怎么说,这证据确凿了!”柴林摆开少女拦着自己的手,狠狠锤下石头,鲜血顺着缝隙往下流,恰巧滴在那滩血渍旁边。
年轻人脸色惨白,两眼一翻晕过去。
“东家来根针。”
谁出门带那玩意儿,苏瑭简直没话说。
“那发簪借我一用?”接收到苏瑭两眼刀,收起笑容瘪瘪嘴,“好吧,我说笑的。”
他寻到根细直树枝,掰断,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树枝尖插进年轻人人中。
年轻人惨叫一声,幽幽转醒。
“这招屡试不爽。”很快又恢复了欠揍的模样,得意洋洋的对苏瑭说着,一侧柴林脸色黑了又黑。
他可不管对方脸色如何,又怎么想,不依不饶指控:“这下总算可以证明我是清白的了,记得给东家道歉,给我道歉。”
“我可从来没有怀疑过苏姑娘。至于你...”柴林沾血的巴掌抽过去,“你小子绝不是什么好鸟。”
他微微侧身躲开,墨眉轻皱,“脏。”柴林气的仰倒。
到底要瞎闹到什么时候。苏瑭忍不住出声:“你叫什么?昨晚都有谁参与?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如实道来。”
年轻人看着女子身边撸袖握拳的两人,打了个哆嗦道:“我叫三狗子,我只是太饿了想吃饭,我没有什么目的…昨晚,昨晚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又是砸店又是抢劫,你若有着神通广大,督察员许左史的本领都比不过你。”
督查院左史许连川,雷霆手腕响彻全国,其名号能止小儿夜啼。
“闭嘴。”
“慎言。”
柴林冷不丁被两人吼一声,怒火更甚;“天高皇帝远的,他本领再大还能通天不成?老子...”就说。看着苏瑭两人黑的不能在黑的脸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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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把最后两个字咽回肚子里。
“就是。”三狗子也跟着小心翼翼开口,见无人制止。他又壮着胆子补充:“都说许左使公正无私、眼里最是容不下贪官污吏。可是非黑白,皆抵不过贵人轻轻一张嘴。底层百姓的命不是命,我们这小事怎能入的了高官的眼。”
三狗子越说越伤心,后来直接放声大哭起来:“若不是为讨生计,谁愿当这过街喊打的老鼠。”
裴祐望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沉思。
枯枝顺着寒风的怒吼摇曳,发出“唰唰”声响,衬得三狗子的哭声更加凄清悲凉。
是啊,是非黑白皆不过出自他们那些人的一张嘴。想到这里苏瑭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同理心,语气也不自主的柔软几分,“听你的意思,莫非遭遇了什么无可申冤的事?”
“何必假惺惺,你们也这些看客也没比他们好哪里去。”三狗子一把推开苏瑭递过巾帕的手,怒道。
想象中的摔痛并没有如期而至,身后传来少年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接着落入温暖有劲的臂膀,一股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感觉缠绕心头,这股感觉莫名使她心安。
被扶到一旁站稳后,裴祐行至三狗子前站定。
三狗子反抗无果,他感觉自己身体一轻,紧接着被大力抛出。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可以听自己使唤,原本已结痂的伤口也被大力扯开,血流不止。
哎呦,真惨啊,我就说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人吧。柴林掏掏耳朵接着看戏。
“你倒是说啊,你不说咱们热心肠的裴公子怎么帮你呢?”不理会某人的轻哼一声,柴林看热闹不嫌事大,添了把火。
待到摔击带来的眩晕感消散些后,他奋力张口。
三狗子原姓李,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走镖遇难了。仅母亲莫式将他们姐弟三人拉扯长大。
白日给人做帮工,夜里绣香囊补贴家用,平日哪家乡亲邻里需要帮助,莫氏都不会推辞。
去岁,县主簿得个大胖孙子,稀罕的不得了。招多名丫鬟婆子看顾,莫氏也在其中。她为人老实木讷,是其中最不受待见的,平日里搓磨打压自是免不了。
而小少年被长辈娇惯坏了,贯来不会听人劝解。纵使一众婆子百般阻挠,小少爷仍旧骑马闹市,撞了人掉了马,右腿落残。
见事态严重,众人不谋而合将莫氏推出来当替罪羊,莫氏寡不敌众,被刺瞎双眼打断双腿,扔到大街上供众人观赏,而过往那些受过莫氏恩惠的人皆避之如蛇蝎。
“你说,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又为什么他们可以如此心安理得。”
5. 第五章 据实交代
三狗子发丝蓬乱,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沾上灰尘,看着格外凄惨。他好像浑然不觉,只紧握着被扯落的裤角,悲怨道:“这衣服就是我娘给我做的。”
裴祐默了默,走上前蹲到他面前,开口道:“我可以请大夫,帮你娘治病。”
“小伙子别吹,镇上的大夫都被他害了。这冷天你上哪请大夫去。”再说了,你有那钱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了眼身边站着的苏瑭。
钱,应该还是可以搞到的。
不理会柴林的冷嘲热讽,他继续认真说:“但我有条件,你得如实交代你们的真实目的,以及同伴。”
沉思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可以,但要先帮我母亲治病。”生怕他不同意,又快速补充道:“不放心的话,我可以跟你们走。”
倒也不必。裴祐欲开口,却听一道清冷女声从身后传来,“可以。”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瞪圆眼问:“你当时都不愿意收留我,怎么换成他就可以了。”
“第一见面你就压的我生疼,难受。”苏瑭掀掀眼皮,平静回复,“第一印象不好。”
可裴祐平静不了,无声呐喊:他还砸了门店呢,这不比我严重多了,这第一印象就好了?
却也只敢在心里喊喊,急得跳脚。
同样不平静的还有柴林,在一旁无聊的啃手,听着这话下巴快惊掉地上。这俩人发展这么迅速,怪不得这么护着对方呢,回去可得跟娘子好好唠唠。
“走吧。
许是被三狗子的孝心打动,柴林主动扶着他下山。
虽一瘸一拐,但他的背影□□,冷风吹过,露出宽肥衣袖下单薄的身影。
平民百姓面对县主簿尚且被迫害的这么惨,想到以后自己要对上的那位,苏瑭心不由得下沉几分。
忽然肩膀一重,昨日甩给他的那件斗篷此时又出现在她身上,她微微偏头不明就里。
“我敲着你脸色不太好看,冷吗?”
对上少年关切的眼光,她有片刻愣神,矢口否认,“只是有些同情他罢了。”
“是么,也是因为他对许左使心有怨恨?”他轻轻问,不给苏瑭否认的机会,他继续说:“你好像对颇他有敌意,先前你说我像的人,不会就是许左使吧?”
“可据我所知,许左使并未来过合丰县,你们应该没有交集才对,你又怎知我像他。”他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大有弄不清楚不罢休的架势。
苏瑭耐心听完,伸手将斗篷取下塞回裴祐怀里,说:“有意见可以提,但我不想回答。”说着上下扫一眼,“伤好了,可以走了。”
又她指了指三狗子,正色道:“至于店里,你也放心。我看他应当也是读过书的,当个账房先生还是可以的。”
说罢快步离开,留下裴祐抱着斗篷原地愣神。
“我不走,我会饿死的。”
“饿着吧。”鬼信。
晌午,阳光倾洒,暖意渐起,山上积雪半融,山下溪边也渐渐恢复了往日欢热。打水的,浣衣的,数不胜数。
两名稚童追逐跑过,踢飞的雪球落入溪边浅地,渐起阵阵涟漪,惊得方入水的白鸭蜷缩起脑袋。
目睹这一幕的裴祐走到苏瑭身边,轻声开口,“你说,这些鸭子不怕冷吗?”
孩提跑远,无人惊扰,白鸭在水中游的欢快。
她盯着看了一瞬,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情颇好,语气也不自主的变得轻快。扭头瞥他一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离了这里没人会管我的死活,只有你会给我一口吃的。”他双手作揖,恳请道,“你不喜欢许左使,那我以后都不会再提了。”
少年的头越说越低,“求你了,恩人。”
尾音音调微扬,中间又夹杂了丝委屈,如丝竹般动听,又如妖魅般令人心神动摇。
“当真想留下?”
裴祐使劲点头。
“好,瞧见那鸭子了吗?去把它捉回来。”苏瑭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我有用。”
山鸭在水中游得正欢,裴祐牙疼的看了一瞬,旋即答应下来,“等我。”
答应的十分干脆,出乎苏瑭意料,她盯着少年欢愉离去的身影陷入沉思。对于他的那些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信。只是这人倒是比想象中的更加执着,有点难办,尚不知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如果能借着他达成目的,也便罢了。倘若不能...想到这,苏瑭眼里一抹厉色闪过,那到时候可就别怪她心狠了。
与此同时,在无人注意道的角落,裴祐也勾起得逞的笑容。
扑通一声,白鸭收到惊吓游到岸边,被久候多时的裴祐一把薅住。
.......
一行人方到家门,就见不远处,代梅代春疾步迎上前来,关切问道:“怎么样姑娘,没有受伤吧?”
二人围着她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无事后才放下心来。几人边往屋内,苏瑭介绍道:“这位便是昨夜的始作俑者。”
此话一出,如平地一声惊雷,震得代梅代春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再去热几个包子,给这位山...三、李公子。”
四下安静,苏瑭落座与八仙椅后,纳闷回头,便见代梅代春一脸欲言又止的望着自己。
“怎么了?”
“姑娘,你是不知道。”代梅一脸菜色率先开口,“裴公子告诉我们老大夫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让我们去守着,结果等我们回来后发现,厨房的包子仅剩两个了。”
这下连裴祐的脸色也有些奇怪。
“昨晚就丢了几个包子,我寻思此事事小就没给您汇报,结果现在...”
“姑娘,您罚我们吧。”代春也跟着开口。
看起来也不像是吃不起包子的样子呀,三狗子不禁的怀疑,这不能是把他框来好毁尸灭迹吧。这么想着却见苏瑭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
他问:“怎么?”
“你们山贼今日还特地返回偷包子?怎么我们家的包子格外的好吃?”苏瑭以手撑额,懒洋洋的靠在桌面上问。
三狗子大惊:“这不可能,这不是我们干的,我们都不曾来过这儿。”而后想了想又补充道,“准确来讲,他们应该看不上几个包子,你与其质问我,倒是不如仔细想想,你这屋里谁的可能性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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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裴祐本不为所动的表情也出现一丝皲裂,很快恢复如常。
这细丝末节的变化也被苏瑭收入眼底,她笑笑,故作漫不经心开口:“你说的很有道理,毕竟咱们裴公子也觉得这包子十分可口。”
“对吗?”她问。
瞬间,周围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
他扬起灿烂的微笑,表情真挚回道,“甚是美味,东家的饭菜第一美味。”许栋这个蠢货,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就这么贪恋几个包子,气的他牙痒。
“你方才说的‘他们’,是指的谁们啊?”
苏瑭笑着喝茶,静静看着裴祐转移话题。
三狗子思索片刻,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其实,我并不认识他们,是他们主动找上我。”
大约在十日前,他去父亲生前走镖的镖局寻求孙世叔的帮助,却被拒之门外。心灰意冷之际遇到一中年男子,右臂带伤,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士,身着锦衣非富即贵,开价五十两,让他寻一个人。
“五十两啊,我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你们根本不懂这笔钱对我来讲有多么重要。”他神情激动的说。
裴祐问:“他们让你寻什么人?”
他摇头:“我只知道他受了伤。身长约八尺,面色俊冷、不苟言笑,常年身着白衣。”抓了抓头愤怨道,“就这几个信息,相当于大海捞针我当然寻不到。”
身着八尺、常年着白衣,受伤...
苏瑭回忆起昨天第一见到裴祐时的场景,倒是大多符合。可先入为主的,她想起了另一个人。
若不是那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她险些要怀疑眼前人是不是他假扮的了。她仔细盯着眼前人,仿佛要在他身上戳出个洞。
不像...外貌、语气,都不像,何况那人向来自视清高,可不会像他这般厚脸皮。
“厚脸皮”的某人此时正一脸八卦的追着问,然后呢。面上带的是他一贯的笑容,可苏瑭莫名觉得,此时的笑容并不真切,甚者带了些隐藏的杀意。
后来,又派他来县里熟悉地形。两日前,中年男子和一戴面具的青衣男子在回春堂问诊,他也在回春堂为母亲抓了药,本打算等干完这单回去取。
结果不成想,昨日夜里,两人不知为何起了冲突争吵起来。老大夫被吵得心烦,吼了两句,被青衣男子一拍摔倒在地再无声响,而他在里屋装睡,吓得不敢出声。
“那名青衣男子上药时,我看到了他面具下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三狗子思索片刻道。
再后来,三狗子模糊听到其中一人说,反正已经够乱了,不如制造的更乱一些将他引出来,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后面的事就如你们所见了,而我拿着钱心里不踏实,就主动来找你们承认了。”
不踏实?主动承认?她怎么没看出来此人有这份觉悟,方才还因被抓住而鬼哭狼嚎。
“他倒是能言巧辩。”裴祐靠近她轻声说。
忽然灵光一闪,万千记忆碎片勾织成一副完整的画面。
“哎,我想起来了。”他忽然大叫一声,指着裴祐喊:“他跟你长得一样。”
6. 第六章 卖身契
“哦?你看错了吧。”苏瑭轻抿一口清茶,挑眉笑着说,“裴公子哪能有这本事。”
热气萦绕,她的目光隐于烟后,忽明忽暗,叫人令看不真切。
裴祐似是听不出其中揶揄的意思,靠在墙上,嘴角带笑漫不经心地说:“就是,我还要靠东家护着呢。”
她噎了噎,随后轻笑一声,这人还是这么厚皮脸。
一时四下无言。
他手无缚鸡之力,那自己身上的伤是天黑走夜路摔的吗?三狗子揉着了揉摔疼的臀,心里愤恨却不敢言。
柴林挠头思考了一会,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霍谭咬定了老爷子是你打的,就算不是你干的,人也是你招惹来的。”
“霍谭,霍谭是谁?”三狗子问,“是那个一看状况不对立马逃跑的年轻人吗?”
他思考一下接着说:“不对,他后面又回来把老大夫的钱财卷走了。”
柴林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在他印象里,霍谭一直是个心善的孩子,之前他不慎切到手,没舍得拿药,这孩子发现后主动慰问给他上药,都没收他一分钱,还是自家娘子心含愧疚给他送了斤肉。
他不敢相信,转头求证,却见苏瑭依旧一脸平静的坐那喝茶,仿佛早已知晓。站在她身侧裴祐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扭头,二人四目相对。明明是双平淡如水的眸子,他却莫名看出了嘲讽和不屑。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疲劳和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苏瑭终于放下手中的茶杯,故作吃惊道,“竟是这样吗?他竟藏的这么深。”随后对年轻人说,“你还知道什么?继续。”
年轻人思虑片刻言:“他打老爷子的时候,我好像瞧见他右手虎口处有道长约一寸的疤。”
话音刚落,一只手立马怼到她面前,手指修长,根骨分明,如玉般光滑白皙,美的不像话。
主人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不是我,我手上没疤。”一边说着一边往她眼前凑,生怕她看不真切。
骨节分明的手无限放大,离自己越来越近,苏瑭无奈推开道:“看着了,我不瞎。”
“哎,你俩说够没有啊,我们还等着呢。”柴林掏着耳朵,不耐烦道。
三狗子也壮着胆子问:“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什么问题了,该给你娘治病了。”她起身拍拍裴祐,“裴公子,记得请大夫。”
三狗子闻言立马起身,“那我这就回去...”
“等等...”她出声,代梅代春立刻示意,站在门口挡住他的去路。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出尔反尔?”三狗子懵了一瞬,跳脚质问道。
“急什么,毁了我店里这么多东西,可不能就这么直接走了。”苏瑭指尖在桌面上轻点。
咚,咚,咚。
四周一片寂静,仅能听见心跳声与敲击声相互交织。
三狗子咽了下口水,警惕问:“你想怎么样?”
少女莞尔一笑,招招手。
代梅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张纸,展开念:“梨木镌花椅两把,三十两;紫檀平角桌,二十两;紫檀描金立柜,三十两......还有四个青花琉璃盏,共计三百七十四两。”她向前两步,递到他面前道,“请过目。”
三狗子哆嗦着往后退一步,看也不看那张纸,难以置信的问:“你是山贼我是山贼?你比我还能抢劫。”
他家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在角落里翻出个残腿的凳子,摆在苏瑭面前问:“这个也值吗?”
许久,苏瑭才合上书懒懒抬眸道,“苏家虽已没落,但祖上当年也算是青州富户,烂船还有三千钉,有些家底不很正常。”
“你说对吗?”她扭头扬起笑脸问。
心知对方又在给自己下套,但还是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这是南诏国生产的金丝檀香凳,甚是稀缺昂贵。跟着东家果然没错,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他笑着说。
眼中流光暗转,宛若天边散落的星河,璀璨亮眼又动人心魄。
苏瑭的目光触及立收,她当然瞧出了那眼神里包含着不一样的情愫,但她不愿去深想。
对方目的不明,必要万分当心,她再次在心里告诫自己,在大仇未报之前,绝不能节外生枝。
摆摆头甩去这股乱麻麻的心情,瞧着面前三狗子苍白的脸色,她顿时升起一股恶趣味,“赔不起啊?没关系,卖身吧。”说着又掏出一张纸递过去。
三狗子两眼一翻眼见又要晕倒在地,被柴林率先向前一踹,摔了个底朝天。
众人哄堂大笑,三狗子也自知被戳穿,顿时满脸通红。
笑着笑着,裴祐有一瞬间的怔愣,似乎自遇见她起,自己不自觉发生了很多改变,也差点忘记自己此行目的。
他细细感受了下心头那怪异,陌生中又带着丝紧张与欢愉,他在紧张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可是...可我,我娘就我一个儿子了,还指望我传宗接代呢...”他小声说着,脸庞泛起一丝不自然的嫣红。
“嗯?”苏瑭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顿时有些又气又好笑。
代梅气坏了,冲上前愤愤开口:“你在想什么!我家姑娘能看的上你?是让你签奴契打一辈子工。”代春柴林也附和道,“哎呀,晚上那啥的时候照一照,看看自己能不能行,人得活的现实一点。”
说到这,柴林眼球一转,笑着劝慰道,“你瞧人家裴公子,跟在苏姑娘身边周周转转还没得个正眼相待呢,你就先别想了昂。”
苏瑭:?
裴祐:!
她揉揉脑袋,看着面前脸已经红透了的年轻人,道:“赔钱还是卖身?”
“卖...卖身。”他闷闷开口。
“好,代春明个儿带他去官府报备登记。”苏瑭一边说着往外走,一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代春。
后方,裴祐瞥了还在脸红悔恨的年轻人两眼,疾步向前跟上苏瑭的步伐。
身后脚步声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眼见就要踏入闺房,那人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要跟我进来?”她深吸一口气问。
少年本低着头不知道想啥,闻言猛然看向她,又看看她身后的房门,红晕从耳廓晕染到脸颊,连连摆手说:“不不不。”随后思考一瞬开口:“你真的要留他?万一他搞破坏怎么办。”
苏瑭冲他露出个欣慰的笑容,道:“这不是有你在吗?有你在我放心。”
真是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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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石头来砸自己脚,他想给之前夸下海口的自己两个嘴巴子,裴祐闷闷回了声,示意知道了。
抬头瞧着少年一脸委屈的瞧着自己,她莫名觉得好笑,趁四下无人,她凑到少年耳边轻轻说:“你刚刚在心慌什么?”
少女的声音如溪水轻吟、婉转动听,又如腹指轻击,一下,一下的敲在他心尖,令他不住的心神恍惚。
再抬头,心绪已然掩去,只多了几分无辜和迷茫,眨眨眼道,“我为什么要慌?我才不慌...”
只是这话说的底气全无,少年微微偏头看向别处,脸庞也不自主的泛上红晕。
她瞥了一眼,面上笑容不减反增,捏着少年下巴逼他与自己直视。
少女手指细腻如玉,与少年嫣红的嘴唇倒是十分相称,她红唇轻启:“我真的很好奇,你面具之下究竟是一副什么面孔。”
对面人闻言,愣了愣,露出无奈的表情,“东家觉得我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子。”“毕竟...我是不会骗你的。”
少年笑的温和,独属于他的气息充盈在自己身侧,清冽冷然,却又使人感到安定十足。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连他的话语似乎都充满魅惑,时时刻刻引导着自己。
信吗?她问自己,答案是不信。
除了自己,她不会相信任何人。
“我知道的。”她说。
裴祐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的鸭子呢?”她有意转移话题。
少年目光闪躲,好一会才支支吾吾开口:“我放进圂厕旁的猪圈里了。”看着苏瑭的脸色他心感不妙,“你...你要吃吗?”
原身父母生前家境优渥,圂厕里圈养过大大小小数只猪仔,后来因家境突变,这些猪仔皆被发卖或者换粮,虽已过去较长时间,可谁知里面还有没有...
她只觉气血翻涌,没好气的回了句:“不吃,但有大用。”
裴祐内心直呼救命,他被自家东家看傻子的眼神看的愧疚极了,刚欲开口,就听少女一脸惋惜道:“去换身衣服吧。”
裴祐:“嗯?”
“捞出来。”
少女清冷的声音不夹杂一丝情感,好想一位无情的阎罗在诉说无关经要的事情,可偏偏又能轻易决定人的生死。
眼前人愣愣点头,回应:“好,我换身衣服把它捞出来。”说着转身。
恰巧代梅代春也从屋内出来,正巧瞧见了裴祐一筹莫展的往回走。
苏瑭看着这一幕又气又好笑,果真是个金尊玉贵的公子,瞧着就不像接触过这些的。
总归是不能真让他去圂厕里捞,她叹口气,对代春嘱咐道:“你拦住他不要去圂厕了,带他去换身衣服,然后去溪边。”
“捉鸭子。”
代春领命前去,代梅向来是个胆大不怕事的,八卦道:“去河边做什么呀?”“姑娘,那些东西真的那么值钱吗?那岂不是...”她掰着手指头,两眼放光。
“他们去溪边捉鸭子,总不能去圂厕里捞吧。”代梅代春向来忠诚,她也十分耐心愿为他们解释,“至于那些物品,都是我编出来的,哪有那么值钱。”
“你竟然骗我!”“你用赝品唬我卖身?”
7. 第 7 章
“你刚刚说的是假的?”三狗子疾步至她面前,目光沉沉盯着她。
代梅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柴林也跟上前把他扯开,“不许对苏姑娘不敬。”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年轻人,脾气太暴可不好。”
“我呸!”他指着苏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好半天才吐出句话,冷笑道:“你骗我!你这店铺不会也是靠坑蒙拐骗来经营的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拉拉衣襟往后退两步,好像面前站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你怕什么?”苏瑭不由得觉着有些好笑,做山贼抢劫砸店的事都做得,给人打工还债反倒害怕了。
“造价昂贵为真,你砸坏了为真,赔不起也是真的。”她继续笑着说,“我骗你了吗?”
这笑容落在三狗子眼里像催命符,他想反驳,可又不知从何处说起。东西他是赔不起的,可让他为之卖命,他也心不干情不愿。
都怪那俩人,让他乱搞一通,他们甩甩衣袖走了,留下自己收拾这堆烂摊子。
摸摸衣袖里没捂热的钱,心里直叹气,不义之财果然不能乱拿,容易遭反噬呀,大夫没请成,还惹一身骚,赶明儿去官府的时候也偷摸把他们告了,自己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
苏瑭仿佛瞧出他心中所想,轻哼一声开口:“收起你的小心思,若是不想活了找根绳吊死一了百了,可别把咱们大伙折腾进去。”接收到对方震惊彷徨的目光,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幽幽道,“只怕这都是轻的,你焉知他们不会卸磨杀驴。”
只见少女红唇轻启,声音轻柔可说出来的话不住的让他心境寒凉。“什么意思?”他语气不由得弱了几分,轻声道。
然而苏瑭似乎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代梅轻哼一声,替自家姑娘回道:“你多大了?”问的年轻人一愣。
紧接着小丫头再次开腔怒道:“该说你天真还是说傻?对上县主薄尚且毫无反手之力,还想跟那俩贵公子斗?”
三狗子脸色惨白,可代梅依旧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从一旁扯根麻绳塞给他,指着大门外面道,“要吊去外面,可别跟我们扯上关系,到时候你伏法了我家姑娘还好交代呢。”
另一旁柴林也听的眼前一抹黑,悄声问苏瑭道:“咱们会不会惹祸上身啊?”
“会呀。”
“麻烦已经上门了。”
“啊!”“那那那...那怎么办?”
苏瑭道:“既然有麻烦产生,那就解决制作麻烦的人好了。”
与此同时,院外传来阵阵交流声。
代春回来告知,已经将其余在山上巡察的人喊回店铺了。
苏瑭对三狗子祝福:“你一会儿这么说……”
交代完之后,苏瑭又去库房和厨房逛了圈。
一眼扫过去,比洗脸的铜盆还光亮干净,任何掏得出手的东西都拿不出。
掐掐眉心,绕到圂厕旁的鸡窝,指挥代春进去掏鸡蛋。
盯着那双手小心捧出的两个鸡蛋,苏瑭心里止不住叹气。
过往在苏府,一碗小小的蛋羹就不止三个蛋,她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一会途径铺子,再扯块最好的布料吧。”
也太寒酸了,得抓紧改善生活才行,苏瑭又默默叹了一口气。
苏瑭再次眼神落在三狗子身上,引得他心里一阵发毛。
“你先前说,霍谭打伤老爷子,又卷了钱财逃跑。”
“……对。”
“可有证据?”
三狗子指指自己。
在众人视线威压下,三狗子想了想补充:“偷的钱藏得隐蔽,钱应该还在他身上,还有医馆藏钱的位置,不知道算不算?”
“能算。”“走吧。”
“去哪?”
“自然是去证明丢东西一事与我家姑娘无关。”代梅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用力一弯一折,三狗子反手被她压住,动弹不得。
“诶?”三狗子指着裴祐离开的方向问,“不等他吗?”
没人回复他。
三狗子不情不愿的被代梅押到医馆。
回春堂外围了一圈人,众人一见来者是苏瑭等人,主动让开一条道让几人进来。
待几人站定,有人直言问:“听闻苏姑娘找到了偷东西的贼人,可是他?”
他一边说着,精明的目光在三狗子身上来回巡扫。
苏瑭颔首。
众人脸色瞬间变难看,在他们发怒之前,三狗子率先一个跨步,对众人行了大礼,“在下因家母病重,一时鬼迷心窍偷拿了诸位东西,在苏姑娘的教诲下,现已迷途知返改过自新,片刻后会将东西原数奉还。”
“过往之责,求诸位原谅。”
边说着,三狗子真挚地行一大礼。
围剿的人默了默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呢?”
“就是,你说你是因为母亲生病所以偷的东西。那把东西还回来,你母亲的病不就无钱可医了吗?”
三狗子不动声色地看向苏瑭,她微微颔首,三狗子得了示意,跪在地上呼天喊地将先前哭给苏瑭裴祐的话术再次添油加醋的哭一遍。
“休要将自己说的这般可怜,这不是你伤害我父亲的理由……咳咳!”
苏瑭顺着声音望去,激动得直咳嗽的是老大夫儿子。
已过弱冠,因身子骨太弱一直未娶妻,常年苟在家里不外出吹风见人。
“伤他的人不是我!”
“是霍谭!”
人群喧闹不已,“霍谭?怎么可能是他,那孩子最是善良了。”
立即有人附和说:“是呀,贱内寻常小伤小痛都是找他医治,他好说话,收钱还少!”
三狗子立马喊:“他收钱少是因为他给你们掺了假药!”
“在你们眼里老大夫父子脾气古怪,说话带刺,不如他这个便宜温柔的药童来得实惠!”
苏瑭眼神也有些不对劲,她想起刚穿到这具身子的时候。
开始也如镇民一般让霍谭看病拿药,后来高烧不退落下病根,才去找的性子古怪的老大夫。
竟是这样么……
“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啊!这是他那天打老头的时候自己说的,可不是我杜撰的!”
“他本意是要杀了老头拿钱跑路的,没承想被我挡了一下。”说到这三狗子昂首挺胸,藐视众人,“要不然以后你们有病都没得治,你们全都应该感谢我才对。”
柴林靠近苏瑭几步,小声嘀咕:“这家伙可真能吹……”
眼看话语偏离最初的争议,苏瑭提醒道:“你说他偷了钱?”
“哦对!”三狗子对上她眼睛,猛一拍脑袋,让人赶快去藏钱的地方寻找。
不多时老大夫儿子木着脸回来说:“钱确实不见了。”
“莫非真是霍小子拿的?”
“万一是这贼人自导自演呢?”
三狗子要吐血:“你们是蠢啊还是坏啊?出事这么久,那家伙可有出现过?再不去找他人就该跑了!”
“磨磨蹭蹭的……”
医馆公子表示,已经让街坊邻居帮忙去找了。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一路小跑挤进人群说:“霍谭家里已经人去楼空了,河边有人看到往县里方向去了。”
这话无疑在众人心头落下一记重锤,三狗子甩开牵制他的人,叉腰抖腿说:
“瞧瞧瞧瞧,我就说他畏罪潜逃了吧!”
柴林见不得他得瑟,一巴掌呼他脑门上:“别得瑟!带人追!”
人群哗然散去,冷风似乎吹得更明显许些。
苏瑭紧紧衣衫往店铺内走,准备寻几块完好的锦布赠于老大夫。
不知为何,仿佛心中有牵引般,苏瑭忽然抬眸往道路尽头望去。
冰雪堆积的小道尽头,一白衣男子拎着个灰色麻袋迎头行来。
“裴公子手里拎的是……麻袋?”
苏瑭眯眯眼,仔细看定回:“霍谭。”
说着她转身对老大夫儿子说:“人不用找了。”
“啊?”
苏瑭指指渐行渐近的白衣少年。
“啊?唔嗯,那个手里拖着的啊。”“那我唤人再将他们喊回来。”
苏瑭未语,望着距她不过数丈的少年。
“我回去的时候院子内没人,厨房里的东西也空了,还以为是东家抛下我携东西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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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打在雪面上,映进少年的眼睛里,折射出细碎的光。
那抹光下掩着委屈,眼角与鼻尖泛红,嘴角挂着笑,却又带着显而易见的落寞与自嘲。
“我不相信,就一个人出来找东家了。”“东家不会抛下我走的吧?”
苏瑭淡淡回:“会。”
裴祐缓缓低下头,脑后半扎的发丝也如被暴风吹折的树苗低垂下去,肉眼可见的落寞。
他赌气般把男子往店铺内一扔,霍谭在地上滚了半圈脑袋撞到一旁树干上,缓缓苏醒。
“嘶……唔,疼!”
霍谭捂着脑袋打滚,另侧气氛沉闷。
老大夫儿子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今日上山寻贼,回来时不见你踪影,你去哪了?”
霍谭捂着脑袋,“去县里拿药啊,医馆里缺了什么药你清楚吗?”
“你从来都不管不问!”
回春堂每隔时日便会去县里进药,前日便是约定的日子,由于接连暴雪和镇上遇贼耽搁了。
他说的慷慨气愤,老大夫儿子面露难色,“虽然...可是,那馆内的钱也是你拿的?”
“买药不给钱?”
他声音又急又冲。
大夫儿子惊叹的望着他,“好好,你这是第一次这般说话,原来从前真是装的。”
“不问自取是为偷!把钱交出来!”
二人怒目相对。
苏瑭无力极了:“捆起来,送到老大夫那里去。”
裴祐将脸别到一旁,抖了抖肩膀。
代梅冲上去摁住霍谭。
对方被她猛一拽踉跄一下,紧接着站稳身形,反手挣脱。
代梅纵使再勇猛力气也终究抵不过男子,三两下被他撂倒在地。
苏瑭视线移到老大夫儿子身上,他摇摇头,掌化成拳靠在唇边轻咳。在他身侧三狗子不屑地拍他身子,撩起袖子漏出干瘦的胳膊冲上去。
啪地一声被撂倒。
连对方衣角都没碰到。
“来啊!上啊!”霍谭半蹲着,对苏瑭勾勾手指,“你真厉害!你不是要来捆我吗?”
“我还以为你真的很厉……啊!”
一道白色身影刮过,霍谭趴在地上,顶在腰部处的膝盖稍一用力,男子向鲤鱼般翘起上半身,“啊——”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他盘起的头发摁下去,霍谭脸被摁在地上摩擦,“唔唔唔……呃!嗯!”
“如何?”
冷淡的声音飘起,正如冬日的寒风吹得人心底寒凉。
“唔唔!”
“看来不厉害。”裴祐拖行他至荒草处,复行方才的动作,霍谭疼得呲牙乱叫,就在此时,裴祐手背青筋爆起,霍谭张着嘴被摁进草地里。
再起身时,霍谭嘴里塞满了泥土草屑,面上尽是擦伤和污渍。
“我再也不敢了!”
“求公子放过,求放过放过!”
裴祐将他扭送到苏瑭面前,“给她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啊啊啊……对不住苏姑娘!”霍谭向苏瑭鞠躬,但脸上依旧挂着不服。
苏瑭漠视他的动作,径自下台阶往外走。
目光不经意旋入身后人的眸子。
他眼尾泛红,眸中带了丝羞恼,对上她视线的一刹那,眼神立刻闪开。
苏瑭哽了哽,“带去老大夫家里认罪。”
裴祐随手捡了个草绳把霍谭手绑起来,牵住绳子另一头拉他走。
雪下的很厚,一步深一步浅,苏瑭走得很慢,缓缓挪到白衣男子身侧与他平齐。
他步伐稳健,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瑭也盯着自己脚底,她张了张口,话到舌尖在嘴边滚了两圈。
“谢谢你。”
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苏瑭注视着身侧那双鞋,步履不变,好像没有听到。
真是晕了头,何必太在意一个人来历不明的人。
她咬下自己舌尖,加大步伐往前走。
忽地,手腕搭上温热的手掌,苏瑭一惊身体率先做出反应讶异回身。
“你说的话,我听到了。”
8. 第 8 章
行至回春堂门前,正巧碰到一中年妇女喜笑颜开地跨出大门。
“娘!何事如此开心,是不是爹醒了?”
男子一阵旋风般冲进回春堂,听到外面妇人惊叫声又缓步倒退回原地,望着被捆成粽子的霍谭只觉得太阳穴直跳。
妇人扯着男子衣袖颤声问:“阿涛,怎么把这祖宗捆起来了?”
“县主薄那边……”
听母亲这般说,阿涛白无血色的脸漫上青黑,“他打伤了爹,偷了钱嫁祸给苏姑娘和那位公子。”
“啊?”妇人脸上的喜悦荡然无存,“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苏姑娘啊...”
苏瑭淡淡抬眸。
“此事是我们不对,您您快些将他放开吧。”
苏瑭秀眉微皱,“蓄谋杀人,抢劫偷盗,恶意构陷,每一个单领出来都应当报官,夫人何故这般袒护他?”
“噗嗤——”
“哈哈哈哈,袒护我?不是她想袒护我,是因为报官告我,没有用!”霍谭跷着腿坐在桌子上,斜眼看他们,“我姨夫是县主薄,你们想告我?只可惜连县衙大门都进不去。”
一个县主薄的亲戚就能凭借着权利在镇上为非作歹,可见这镇上看不到黑心事还有多少。
苏瑭哀怜的目光扫过三狗子,果不其然对方面露憎恶,藏在身后的手直抖。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重生不过月余,让她感到无力的事情比前一世加起来都多。
没有金钱地位的路,太难走了。
这还是县官,想到未来要对上的是权势滔天的督查御史,苏瑭心凉的彻底。
妇人找来刀将霍谭手上的绳子隔断,霍谭从桌上跳下,摇头晃脑走到她与裴祐面前。
“我就说早晚会把我放了,如何?”
“现在知道小爷我的出身了,现在下跪求饶还来得及。”
二人身形未动,霍谭被人无视抹不开面子,欲重复方才裴祐的动作伸手扯他发带。
眼见就要碰到,裴祐稍稍向后侧身,霍谭抓了个空。
裴祐左手成爪握住霍谭手臂顺势一拉一拧,“啊”一声惨叫伴随着“嘎吱”一声,男子手肘被卸下。
“奶奶的,你真该死了!”霍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等我回去告诉姨夫,我要你好看!”
裴祐做了个请的手势,“静候君临,但要先把偷走的钱还回来。”
“以及你还千老大夫一个道歉。”
妇人连忙说:“不用不用,我们不需要道歉。”
“还钱。”
“还还还!”霍谭啐了一口,咬牙用仅剩的那根好胳膊从布袋中掏出几块碎银扔到地上后,疾步外走,“都给我等着!”
“这些够吗?”
“够了够了。”妇人扯扯苏瑭衣角,凑在她耳边轻声说,“县主薄恶名在外,不是你我能得罪的起的,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苏瑭叹气,将篮子递到妇人面前说:“多谢夫人与大夫在我生病时的关照,这点小小心意望您收下。”
“这怎好意思呢,昨日之灾还是我们连累了你,再收你们东西可就太过意不去了。”
苏瑭莞尔一笑,“实不相瞒,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方便见下大夫?”
“方便的,方便的。”妇人热络的将他们往里间引。
老大夫盘腿坐在炕上,身下火炕烧的旺盛。面色比苏瑭上次见他要颓丧许多,见他们进来也只是略微掀掀眼皮。
“快坐!快坐!”妇人招呼着给二人端来热茶,问:“我那灶台上烫着酒,二位可要用些?”
裴祐:“谢过夫人,用茶便好,我不饮酒。”
苏瑭心神一动,这天下不饮酒的男子甚少,过往她仅知道楚樾一位,今日又添了一位。
“公子何故不饮酒?”
“饮酒误事。”
跟楚樾一模一样的理由,苏瑭握杯子的手紧了紧,心里突地感觉有些厌烦。
“东家不舒服吗?”
“…没,屋里有些闷,习惯就好。”接着扭头向老大夫,无视裴祐困惑的目光,“陈大夫,在下有几个小请求,不知可否劳驾?”
陈大夫阴戾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视:“你们都把霍谭赶走了,还有什么是小老头我能帮得上忙的?”
苏瑭提前准备好的话噎在喉咙里。
“他的意思是,赶走霍谭这件事我们一直敢想不敢做,二位一出手就将他撵走了,剩下的只怕我们帮不上什么忙。”
妇人又回来,将煮好的鸡蛋递给老大夫,“苏姑娘带来的。”
老大夫捏着鸡蛋不说话,妇人又细声补充一句,“他没有恶意的,只是我们也不敢跟县主薄作对,这事……”
“您放心我们懂得,大家都是平头百姓生活艰苦。”苏瑭拍拍她手背安慰道,“我只是想问关于当天夜里的一些详细经过。”
陈大夫阖眼沉默,半响说:“年轻人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很有可能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可是就算不问不知道,该来的也会来的,不是吗?”
陈大夫叹口气,把其余人全部赶出屋子,仅留下苏瑭裴祐二人。
“你们当真这般好奇?”屋内寒凉,老大夫说话时吐出的热气笼罩住他的眼睛,隔了烟雾的眸光比方才显得柔和些,也添带了几许无奈。
苏瑭牵动嘴角笑笑:“总比不知敌人是谁要来的好。算是死后做鬼,也得找他报仇。”
“既领了你的情收了你的礼,我老头子也不好推脱,只是谈何报仇,自保都难。”
“那日夜里来的是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人腰腹部收了伤。我忙于煎药并未仔细听他们交谈,只知道他们是在找人。另外其中一人对另一人的称呼,实在令人心惊。”
老大夫目光空洞:“唤他,殿下。”
殿下?
苏瑭面色凝重。
当今陛下子嗣缘浅,膝下仅有两位皇子,即将年关暴雪拦路,怎会来这离京城百里远的小县。
边想着苏瑭含着疑惑抬眸,老大夫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先一步开口,“我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敢问。”
“那他们是在找什么人大夫可知晓?”
“只知道似乎是京城里来的贵公子。”
苏瑭眯了眯眼,探究视线在裴祐面上划过。
对方察觉到她的视线怔怔抬头,眸中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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讶异困惑不解,但唯独缺了惶恐。
“东家?”
苏瑭摇摇头,对老大夫言谢。
“也没帮到姑娘什么。”
提供大致方向就已经很感激了,苏瑭有意客套,还没来得及张口,又听老大夫咬着鸡蛋含糊不清说。
“给姑娘说这些只是因为欠了情,姑娘踏出这个门便当没来过老夫这里。”
“可以。”裴祐满口答应,“不过大夫您既然说欠了我家东家的情,又没帮到她什么,那再帮个忙如何?”
“不好!走!”
老大夫气得胡子都翘起来,目带怒气直瞪着裴祐。
活了大半辈子,他从来没见过这般把客套当理所应当,又不要脸皮的人。
裴祐似乎收到极大惊吓,拍拍胸口问:“若是被人知道,你得罪的是宫里贵人。”
“你!我!”老大夫将鸡蛋壳往地上一甩,怒骂,“休要搬弄是非!”
老大夫最毒脸黑脾气臭,但不是惹是生非的人,倘若被人知道伤他的人是某位殿下,定会被狗腿谄媚的官员献上。
“您莫气,在下也只是想到了最可怕的结局。”说着他手指竖于脑旁,“您放心,我出去后绝不会告诉任何人,您得罪的是宫里贵人、”
老大夫:……
半响,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仿佛卸去全身力气闭了闭眼,“你想让我做什么?”
“帮忙给人看病。”
“呵呵呵……”老大夫干笑,“这都是小事,何故说的如此严重。”
“那天山贼的母亲。”
老大夫笑容僵在嘴边。
苏瑭拨开鸡蛋送到老大夫手边,“说起来若不是三狗子帮忙挡了一下,霍谭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论起来……”
“行行行!”“我治!治!走走走!”
老大夫实在不想听到山贼是他救命恩人这话。
“偷了这么多东西,还要给他治病。闹心!”
“年轻人!”
二人行至门前被叫住,回身望去。
老大夫拄着拐杖下床,咬牙对裴祐说,“你小子日后莫要走科举这条路。”
“为何?”
“呵!你这嘴早晚得因为得罪大人物而被打死。”
“多谢前辈指教,不过这就不用您操心了。”
话音刚落,门房啪一声被老大夫阖上,苏瑭眼中笑意未消。
“这就是你说的帮狗子娘治病的法子?”“蛮聪明的,想到这么一个法子。”
裴祐极受用,嘴角上扬:“不及东家!”话音刚落肩膀被摁住,他不解望过去,少女盯着他,眸色怪异,好像透过他看到另一个人。
“你再笑一个,像方才那样。”
裴祐僵硬地牵牵嘴角。
“怎么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像一个人?”苏瑭神色认真问。
裴祐摇头,“我只像我自己。”
苏瑭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泄气松开手背身往外走。
裴祐盯着少女思索的背影,眸色渐沉。
他确实只像他自己。
可是他时常自己都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真的他。
9. 第 9 章
代春帮三狗子将病弱老母送去回春堂。
苏瑭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微微拨动手镯,一阵柔光过后,景象大变,她取了衣服制作的书籍回到原来世界细细翻阅。
果不其然,寻到了依鹅绒保暖的原理以及过程。
她按照古籍上写的,让裴祐代梅帮忙杀鸭放血,蒸后拔毛水洗消毒摆出来阴干。
“姑娘是研究出新型衣服吗?”代梅累得满头大汗。
苏瑭随口应是,手里划着打样格子,交代代梅照此做出个样袍来。
待绒毛半干的时候,把绒一朵朵分离出来,充进代梅做好的衣服,缝好各个边角。
苏瑭把衣袍里的绒拍散,拎着衣角抖抖。
“摸起来好软,姑娘快试试。”代梅将衣服披到她身上。
轻薄的衣袍上身那一刻,好像整个人都与外界隔开了,就连冰凉刺骨的冷风都和煦很多。
苏瑭新奇地摸摸衣袍,上身后似乎比方才单挂着要柔软和煦很多。
“唔,看起来有些臃肿,姑娘沉不沉啊?”
“不沉。”苏瑭摇头,“很温暖,就如裘衣那般,不过比它要轻。”
代梅笑道:“姑娘说的真切,就好像亲身穿过裘衣般。”
苏瑭愣了下。
她怕冷,爹爹会把御赐的裘皮送她。
过去的冬天尽管也难捱,但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日子,总归是温暖的。
想到这,苏瑭理衣袖的手停下来,眼眶抑不住泛红。
代梅注意到苏瑭异样,以为她是为没有穿过裘衣而伤感,安慰道:“以姑娘的聪明才智,定可以让唐衫房百年屹立不倒,然后逐渐壮大,最终姑娘一定心想事成!”
“到时候穿裘衣,喝美酒,拥美男,好不快活。”
“越说越没边。”苏瑭破涕为笑。
她一定会心想事成。
定会为爹娘和族人报仇成功。
身着绒服的苏瑭就像一个小火炉,她捏捏代梅的脸,代梅手缓缓上移触碰到脸庞上纤细手的一刹那迅速缩回:“姑娘手好温暖!”
苏瑭笑着用手代梅手包裹起来,“摸就是了,又不会冻坏我。”
代梅认为苏瑭怕冷是落水后留下的病根,平日出门见风定要为帮她里外裹三层,从不让她接触半点冰。
这些事苏瑭都看在眼里,她问:“绒毛还剩下多少?”
“还可以做两身半这样的衣服。”
她沉思片刻回:“那就再做个这款,剩下的给他们三个一人做个马甲。”
同为女子,她晓得女子的苦楚,愿意为他们提供更多些的关怀。
“谢谢姑娘……”
“既然是开心的事又为何流眼泪呢?”
苏瑭握着代梅手指,心里一片酸楚。
合丰镇极北,古今发配之地。
代梅因长时间劳作,手指生了冻疮与厚茧,俨然不像方及笄少女应有的柔荑。
忆起从前跟在她身旁的侍女手指,无一不细腻光洁,想到这苏瑭一阵恍惚心底暗暗发誓,从前没有保护好他们,这一世她必会保护好身边人。
几人齐心协力将剩下的衣服制好,众人穿上截然一幅发现新世界的景象。
“这也太暖和了吧……世上竟还有这种衣服,真开眼了!”三狗子轻抚马甲感慨道。
“哼,跟着姑娘混,什么好东西见不到?”
“就是就是!”代春附和。
代梅又问裴祐,“还有你,你到底要在这赖到什么时候?”
“吃姑娘的喝姑娘的还要拿姑娘东西,也就是姑娘心善才收留你们。”
“没错没错!”
裴祐无辜道:“我是诚心跟东家混的,东家一定信我,对不对?”
苏瑭笑容不改,“嗯。”
有了绒服保暖众人早早散去休憩。
代梅亦步亦趋跟在苏瑭身后,“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苏瑭望着代梅那张张开无数次又悄然阖上的嘴巴,无奈之下主动问,“要劝我不要相信他?”
代梅点点头。
“我不傻。”苏瑭无奈。
“姑娘最聪慧!”
半响轻声说,“只是那张脸委实有欺骗性,他还总是花言巧语蛊惑姑娘。”
苏瑭附和,“娘亲说过,巧言令色的男人不可靠。”
“夫人还有说过这话?那夫人有没有说什么样的男子可靠?”
苏瑭一噎。
母亲看人极其挑剔,这些年来赞扬过的勋贵子弟仅有一人。
迎着代梅好奇的目光,苏瑭咬牙吐出二字,“楚樾。”
“楚左史……”代梅掩唇惊叹,“是那最年少有为的监察御史,夫人眼光实在是高。”
“以后姑娘招婿,就按这个水准!只是不知道楚大人会心仪什么性子的女子。”
“不按,不找。”“你们眼神不好。”
话音落下,苏瑭瞅着发懵的代梅,终是没忍住,问:
“你,你不知他曾有未婚妻?”
代梅瞪眼:“婢子不知。”
苏瑭点点头,若有所思回了房间,代梅望着她背影,怔怔摸摸脑袋,楚大人有未婚妻吗,她怎么没听人说过。
无人注意的角落,二人交流被人收入耳中。
鸦雀般的睫毛压住眼底的神色,眼底涌动
隐蔽的角落,一男子将二人交流收入眼底,蒙于阴影下
夜深人静,一道黑影从小院上空飘过,落于树冠。
老破的屋门打开一条缝隙,随后一道白衣身影闪出,随后一白一黑二道身影相继消失在院内。
“公子,二皇子等人已经撤出幽州。”
“知道了,按计划行动。”
沉默几瞬,见男子还没有撤退的意思,裴祐问,“怎么?”
“公子不和我们一起走吗,这地方鬼不拉屎,冻得人骨头疼。”
裴祐困惑,“我不冷啊?”
“哦!我有绒服。”说着指指自己身上的衣袍,黑衣人低头。
裴祐不在意黑衣人欲言又止的神色,沉思一瞬后问:“我曾经有过未婚妻?”
黑衣人脸色更怪异了,支支吾吾说不出。
“直说便是。”
“您确实曾与苏大人之女有过婚约,只是这桩婚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知道的人不多?
合丰镇距京城足有千里远,据调查苏瑭此人从未出过县城,更无相熟官僚,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
垂眸见手下跟自己一般脸色堪奇,“还有什么,都说出来便是。”
男子抬头望他一眼又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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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低头,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被夺舍,接着闭闭眼嘴噼里啪啦倒豆子般往外吐:
“您跟苏姑娘的婚约是苏大人提的,您应允了但对这件事并不上心,也未将此消息广而告之,因此极少有人知道。直到苏大人入狱,您发现案中蹊跷寻察,却不慎落入二皇子全套。”
裴祐拧眉,只觉这其中暗藏玄机,又听手下说,“那苏大人之女名为苏糖。”
好似一颗细小的石子锤落冰面,却意外砸出裂纹,阵出涟漪。
裴祐凛冽的目光照在黑衣人身上,仿佛要给他射出个洞。
“她叫苏瑭?”
“米字旁的。”
裴祐指尖捻措下袖口的衣料,眼中错愕散去,嘴角挂上抹不屑的笑,“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走了。”
“你先下去吧。”
黑夜中,裴祐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矮屋,如同猎鹰锁住他的猎物。
苏瑭,失忆。
你也是二皇子派来的么。
竖日清晨,天才蒙蒙亮。
三狗子起个大早带代春去山后鲜为人知的河道抓鸭子。
二人将抓好的鸭子按前一天的步骤处理。
代梅则按照制作成衣的步骤打样、量尺寸,苏瑭坐在她身边翻看那本从空间带出来的书。
绒衣的一百八十种花样纹路,绒衣内加夹层充绒毛,用纽扣系于衣袍内侧,以此清洗时只需要清理表皮,保护内里绒毛不收到损伤以降低保暖性能。
好新奇又高级的点子,苏瑭摸摸鼻尖,继续往后翻,纸页忽地由亮变暗,苏瑭诧异抬头。
“姑娘打算去哪卖衣服?店铺吗?”
迎着少女不解的神情,裴祐在她面前蹲下,诚恳说:“在下觉得,这绒服不适合在店铺卖,准确来讲是不适合在镇上卖。”
“百姓寒苦,物质不足,镇上百姓即使有心买这防寒效果极好的衣服,也掏不出相应的钱财。”
苏瑭含笑问他,“依公子所见,当如何呢?”
裴祐轻咳一声,“或许可以去县里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有缘人。”
苏瑭为难道:“有钱人好找,有缘人不好找。”
“那就找有钱人。”裴祐笃定地说。
“好。一会让代春去柴林家里借牛车,鸭子留下几只吃,剩下的带县里去卖掉。”
“再给绒服找个有缘人,啊不有钱人。”苏瑭似意有所指,裴祐只笑笑,似乎听不出来般。
“姑娘有钱人会买我们的衣服吗?”
苏瑭疑问的目光看向裴祐,他跟着摇头,“我没钱还要靠东家样呢。”
俨然一副吃软饭吃到底的模样。
代梅冲他吐吐舌,扔下画好的打样图挑出一只鸭子抱去厨房。
代春与三狗子也将羽绒洗好脱水,抱去一旁铺开阴干。
乌泱泱的人群散开,狭小的正厅瞬间显得空落落,苏瑭手中的书也一览无余。
接触到男子视线,她将书册阖上,仅留背面示人。
“东家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想去县城吗?”
少年好听的声音响起,就像一只被无视的小狗,祈求他人的怜惜。
苏瑭摸着下巴,顺着他话说:“你为什么想去县城呀?”
裴祐神秘一笑,“东家到时候就会知道了。”
10. 第十章 我不去
出门这日是个晴天,车轮碾过印出一条条压痕,仅留下半化的雪与泥交杂在一起,混成一片泥汤。
牛车载着敦厚竹筐与宽大木箱,随苏瑭一同踏入县城。
快过小年,县城内四处充满了烟火气息。
顶楼下肩头搭着布巾的小哥翻腾着冒着热气的包子,在他右侧早早有摊子支起卖桃符,楼阁上两名妙龄少女携风跑过,卷起阵阵幽香。
代梅代春跟在苏瑭身侧,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什么都新奇。
倏然,一根插满糖葫芦的草桩出现在几人面前,糖葫芦一晃露出张笑得亲切的脸。
“姑娘,糖葫芦来一根不?超甜!可好吃了!”边说着边取下一根递到苏瑭面前。
苏瑭神色微动,代梅便要掏钱,她连忙摁住她,代梅得到示意眼皮不眨一下说:“我家姑娘喜欢酸的。”
小胖将草桩一转,露出另一侧糖葫芦:“超酸!可好吃了!”
苏瑭:……
代梅:……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在小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二人一溜烟跑了。
不知走了多远,听见身后代春呆呆说:“姑娘,咱们好像把裴公子跑丢了。”
苏瑭回身望去,身后人头攒动,她踮起脚尖眺望。
好像自从进了县城就再也没见过他的踪影,该不会……
正想着,忽然一抹红彤彤的长条在她面前摇晃。
“咦?”
糖葫芦!
她顺着视线望过去,裴祐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
他嘴角上扬,眉眼微弯,眼中好像耀着星光,笑容就如冬日暖阳,温暖着她的心扉。
“这都是给我的?”
苏瑭望着手里的数根糖葫芦,怔愣问。
“自然!”
“酸的甜的,无论喜欢什么口味的,都能一次吃个够。”
苏瑭心里划过一股暖流,如结冰的河流化冰,沁出涓涓流水。
她轻声说:“谢谢。”
裴祐笑容更甚,“东家何必如此客气,快尝尝看。”
苏瑭轻轻咬下一口,沁凉的糖衣入口即化,甜而不腻,齿尖与舌尖配合一碾,山楂果肉在舌尖绽开,口腔瞬间被酸气填满。苏瑭小脸皱起:“好酸!”
“那另一个一定是甜的,东家咬口压一压。”
裴祐将另一根糖葫芦递到她唇边。
她握住裴祐小臂往前一送,咬下一口道:“唔!也酸!”
看着苏瑭小脸皱成包子,裴祐声音显然更加愉悦。
“那老板骗人,他明明说另一面是甜的。”
说着他微微俯身,“东家如果实在酸的受不了,就吐出来吧。”
苏瑭面前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吐到我手心就好。”
头顶上方少年呼出的气息拍打在她耳畔,引得耳廓绒毛一阵瘙痒,过于暧昧的气息如同火星漫上无垠草原,瞬间引出一片火海。
苏瑭脸早已通红一片。
她阖上眼别过头不看裴祐。
偏生对方不肯轻易放过自己,追着说:“东家莫要委屈自己。”
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羞涩,口中山楂酸涩似乎减淡了许些。
苏瑭拧着脖子将果肉咽下去,摆摆手强作镇定回:
“不委屈,很好吃。”
裴祐一双眼睛如漼着灯火,闪亮又灼目,“竟然真的咽下去了,东家好厉害!”
苏瑭美目泫然欲泣,闷声:“这有什么厉害的?”
“战胜了自己,当然厉害。”
苏瑭咬下嘴唇,握着糖葫芦继续往前走。
她又羞又恼,不想听他拍马胡吹。
瞧着他乐不可支的模样,总感觉对方是在故意捉弄他。
裴祐哎一声追上前,“好吃的糖葫芦东家为何不吃?”
“...太好吃了舍不得吃。”
裴祐捂心做受伤状,“东家勤俭甚好,但不要委屈自己,喜欢的话咱们可以再买。”
苏瑭听到这话,忽然停住脚步,手向前一递糖葫芦横抵在裴祐脖颈前。
声音添了几分探究与阴冷。
“你的钱是从哪来的呀?”
空气似乎突然变凉几分,裴祐眸中厉色一瞬即逝,再垂眸时眸中依旧是那副温暖柔和的目光。
他轻咳一声,指指腰腹,示意苏瑭往下看。
“你的配饰呢?”
“当了,幸好还值点钱,够买糖葫芦的。”边说着手指抵住苏瑭手腕微压。
待粘腻的糖葫芦离自己脖颈稍远一些,裴祐掏出荷包塞苏瑭手心说,
“剩下的银钱就交给东家来收着。”
苏瑭微微拧眉,将荷包塞回裴祐怀里。
“你的钱你自己留着,何故要给我?”
“我看他们就是这样的呀。”裴祐神秘地指指一旁,苏瑭顺着他手指的视线望过去。
一名富贵相,发丝挽成妇人髻的女子拿着竹竿戳弄她面前男子的胸口,许是过于激动女子脸庞红的吓人。
“我都说了多少变了!挣到的工钱全部要交给我!你敢不听?你敢不听!”
“吃老娘的!喝老娘的!还敢藏钱?真是胆肥了!”
边说着,竹竿上下挥舞一下又一下狠狠抽在男子身上,“别打了!别打!”男子边挡边跑。
“你还敢躲?”
“啪”的一声,竹竿断了,女子将竹竿随手一扔,冲上前揪住男子衣领,二人扭打在一起,男子身形瘦弱显然压不住女子,不出几个回合便落了下乘,被女子骑在身上照头直扇。
巴掌脆响一声接一声,听得直叫人心颤。
裴祐缩缩脖子,飞速把荷包塞苏瑭手里。
一双桃花眼无辜望着她,满脸委屈胆颤。
苏瑭:……
他们是夫妻,我又不是你的妻子,何故拿你的钱?
苏瑭方想开口反驳,突然发现裴祐眼中蕴着得逞的笑意。
心道见鬼了,这人好像会变脸。
眼神似做无意在他身上扫过,男子举手投足间皆带着贵族气派,周身气度比过往在京城见到的世家子还要矜贵很多。
当是奇怪,这么出挑的身形,出众的样貌,过去怎么没听说过呢?
他到底是谁?
苏瑭晃晃脑袋。
罢了,不过是相互利用,等借他的手实现目的,到时候甩手干净些就是了。
“东家在想什么?”
修长白净的手在她眼前挥挥,苏瑭顺势把荷包塞裴祐手心,故作肉疼的说:“在想这笔钱真不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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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说着背身扭头反手将裴祐往远处推,摆出副想拿钱却又扯不下面子的模样,像极了街井市侩的群众。
毕竟苏瑭表现的很缺钱,时常在户外捡东西,家里还有好几口人等着她养。
想到这,她心里定下几份心神,他不会怀疑她的,她掩饰的很好。
比他好。
果不其然,裴祐信了她的话,绕到她面前神色认真说:“我日常吃喝住都靠东家,钱财上交不也是应当的吗?”
兴许是方见了那副场面,如今再听这话怎么听都显得怪异。
这钱更不能收。
苏瑭:“你若有心多做些活便是了,这钱自己留着寻亲吧。”
“东家又在撵我了……”
她不想与他继续这个话题,“你前日说要来县城,就是这为了来换银钱的吗?”
裴祐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全然是。”
迎着苏瑭好奇的眼神,裴祐神秘地对苏瑭勾勾手指,少女靠过来些。
独属于少女沁香的气息萦绕在裴祐鼻尖,他觉得自己这张脸都要烧起来了,悄地咽下口水:“晚些你就知道了。”
卖关子,苏瑭甩头往前走,“没人想知道。”
“哈哈哈……”少年在后面乐不可支,“好好好,东家不想知道。诶,去哪呀?”
苏瑭走到不远处,已经摆好鸭子和绒衣的摊位前,扫眼竹筐和锦盒,再瞪向裴祐,用眼神说:你瞎吗?
裴祐摸摸鼻子,在她身旁坐下。他巡视遍周围人群,皆是布衣平民,再看看摊前摆着的木板上标的价钱,不解:“能卖的出去吗?”
肩头被重重拍下,苏瑭语重心长说:“有你在呢。”
嗯?
苏瑭背过身,跟代梅耳语几句,期间对方不住地往他这瞅,代梅若有所思离开。
没多久,他便晓得东家话里是何缘由了。
街坊人头攒动,来往许些年轻女子眼神赤裸裸往裴祐身上瞥,甚至在摊贩前来回踱步。
大抵人与人之间消息是相通的,最初只有几个豆蔻少女,随着时间过去围观人逐渐递增,慢慢地将他们小摊挡了个严实。
甚至颇有成为街坊特景的趋势。
眼看围观女子越来越多,却无人有上前购买的意味。
苏瑭思虑一瞬,手肘拐下裴祐,“他们围在这不动了,你去劝劝他们。”
“怎么不说话?冷着脸做什么?”
再戳一下。
少年偏头侧身不看她,语气闷闷地说:“你瞪我,还利用我!”
苏瑭:……
周围太多双眼睛盯着呢。
只见她耐着性子揪揪裴祐衣角,“身上这马甲真好看啊,不要生气了,不瞪你就是了。”
片刻后继续说,“这怎么算是利用呢,为了吃饱饭,咱们每个人都要做出贡献才是。”
少年鼓着气,苏瑭耐着性子静静等待。
良久他终于开口,“那你也不能把我往外推。”“奉献的方式有很多。”
她笑了。
深深呼了几口气,带着微笑说:“下次不会了。”
见少年晃晃身子,终于把脑袋正过来,苏瑭心里叹口气:“你去问问她们,有没有要买衣服或者鸭子呀。”
“我不去。”
11. 第 11 章
“你说什么?”
裴祐不吱声了,麻利站起行至围观女子面前。
一众少女瞬间红了脸,互相推攘起来。
“诸位姑娘围在这里可是要买鸭子和绒服?”
锦衣姑娘问:“敢问公子如何卖?”
“鸭子三贯钱,绒服五两银子。”
大家闻言皆愣了神。
五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往日在苏瑭还是苏家姑娘时,一个月月例也不过二两。
这些钱足够普通家庭一年的开销。
而这一边陲小县,闹市街头,一件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衣服怎么看都不值五两银子。
姑娘们看裴祐的眼神瞬间诡异起来,锦衣姑娘也沉默了。
“公子莫不是在说笑。”少女怔愣开口,但裴祐显然是认真的,不解开口。
他沉默不语。
代梅代春飞速将衣服鸭子包好送到女子面前,苏瑭掏出算盘,“总共是六十四两零六贯,抹个零就收姑娘六十四两吧。”
女子笑容有些挂不住,支支吾吾开口:“敢问这衣服为何卖这么贵?”
话音刚落,只听人群外响起一道女子讥笑,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买不起就是买不起,区区五两的衣裳也值得你这般犹豫?”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没见过市面,粗俗!”
紧围着的姑娘听到这话无不敛声屏气,就连原本带笑的锦衣姑娘也僵了神色。
苏瑭颦眉。
倏然,围观女子被几个府吏挤开,人潮中间硬生生开辟出个小道,一头戴帷帽的粉衣女子昂首踏入。
经过锦衣姑娘时特地顿了顿脚,扬眉怪笑一声,后行至裴祐身前站定,手指点向他胸口,眼神拉丝笑得娇媚。
“你这里有的我都要!包括——”
葱白细指在小摊物品上指一遍,最后落到裴祐身上,
“你!”
“很惊讶吗?我说我要你,这话很难懂吗?”
“跟我走吧!”
苏瑭漆黑的瞳仁微震,红唇微启,心下大惊。
这般大胆示爱的姑娘,过去在京城可从未见过。
况且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苏瑭下意识往裴祐方向看去,碰巧对方也正巧在看她。
视线在空中一触即收,苏瑭移开眸子,只觉得脸又烧又冰,胸腔中一颗心脏跳得比常日急促。
她这是怎么了?
眼前视线倏然变黑,裴祐挡在她身前往后推她的手臂,“去后面等我。”
熟悉动听的声音涌入思绪赶走杂念,苏瑭不明所以探头向外看,几名壮汉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她连忙后撤到墙角,与此同时围观人群也随着一哄而散。
随侍开口:“公子这边请吧。”
只听少年声音冷下几分问:“我为何要跟你走?”
女子唇瓣微启,还未出声。锦衣少女一个跨步冲到众人中央展开手臂护住身后的少年。
“霍染你简直无法无天!人家都不认识你,凭什么跟你走?”
姓霍?
跟霍谭是一家的,苏瑭托着下巴沉思。
他是县主薄的亲戚,县主薄身后又有高官做靠山,怪不得这么蛮横。
前侧,名为霍染的粉衣姑娘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讥讽道:“法?我家就是这里的法!”
此话一出,众人皆变了脸色,裴祐墨眉微蹙。
丫鬟鼓气勇气揪揪霍染袖口,“姑娘,老爷说楚大人近日可能会来郡县,让咱们低调些不要惹事生非。”
“怕什么!”她挥开丫鬟的手说,“就算来也不会来一个小小的汜水县,更不会管这等小事。”
接着叹一口气,斜眼瞟锦衣女子:“咱们县太爷,满心想着巴结楚大人,只可惜人家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你休要胡言!”
“呵!邢暖收收你这装可怜的鬼样。”“来人给我把她扔开!”
两位随从上前将泫然欲泣的邢姑娘拉倒一旁。
霍染行至裴祐面前,莞尔一笑:“现在没有杂七杂八的小卒出来耽搁你我了,公子随我走吧。”
她身上香气甜腻得浓重,熏得人鼻头发痒,裴祐微微后撤一步。
这细小的举动引得女子不悦,她伸手去攥裴祐手腕,“你躲我!”
手方触碰到他的那一瞬,裴祐飞快甩开,霍染被这股力道带的后退半步。
“你!”
“姑娘若无意购买,便请离开吧!”裴祐做出请的手势,已然失去了全部耐心。
崔染喷火般的目光在在场人身上扫了一遍,最终落在角落一处。
苏瑭本着隔岸观火的心态望着这一幕。
倏地,不知为何,戏剧主角目光忽然凝聚在自己身上,二人四目相望。
霍染困惑地望着他们,忽地一拍掌指着二人问:“你们是不是合丰县来的?”
果然,该来的逃不掉。
苏瑭颔首。
“我说呢,怪不得连本姑娘都不认识。”“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新账旧账一起算,连带那女子一同带走!”
随侍蜂拥而上,代梅代春立即将苏瑭护在身后。
大数护卫冲苏瑭方向来。
平时木楞的代春飞速抄起墙边栽倒的木棍,向前一顶插进头一个人肚皮上,紧接着手臂回收横倒偷袭的随侍。
在他身侧,寻常最勇猛的代梅更是不甘落后,抡起标着价格的木板冲来者脑门砸下。
一下两下,砸得他进退不得。
苏瑭见机向前用力一踹,随侍下身吃痛抱着自己兄弟原地哭嚎转圈。
在三人未注意的左后侧,最初倒下的护卫悄声掏出一把利器向苏瑭靠近。
“小心!”
代梅下意识扬起木板迎上,木板与短刀相碰发出沉闷的声音。
嘎巴——
啪——
木板从中间生生断开,冷光直冲苏瑭门面而来。
苏瑭欲后撤躲过,可方一抬脚,便察觉脚底好像有个粘底板子在她用力的同时像反方向拉扯——
方才倒下的随侍正死死扒住她的脚腕。
苏瑭失去重心向后歪去,眼看刀尖距自己鼻尖仅差三寸,彻底躲不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块银色石子于空中划过,正中敌方太阳穴。
冰冷的刀剑掉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与此同时她跌入一个冷硬的怀抱。
少年独特的气息扑面而来,有如冬日雪地中绽开的那一抹腊梅,清冽又令人心安。
“没事吧?”
苏瑭呆呆的摇摇头。
忽然,少年身形一转,卷起一阵风携着她转换了个方向。
一声闷哼声过后,裴祐一手扶着她肩,身形微侧,另只手顺势住迎面持刀刺来的随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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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一声,短刀落地,男子小臂承反方向旋转扭曲。
“啊啊啊啊——好汉饶命!公子饶命!”
裴祐拎着他衣襟往后扔,动作幅度太大撕裂了刀伤,星星血迹从少年臂部沁出,漫上洗得发白的布衣,再一点点落在雪地里,红的刺目。
红梅雪景在此刻彻底映现。
少年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任由鲜血在臂部蔓延,拾起地上的短刀对上迎面扑来的随侍。
手起刀落,随侍一个几一个倒在地上,面上、腹部、腿部被刀刃划出血痕。
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紧接着只见一道白影闪过,少年持刀站在崔染面前,周围人骇了一跳。
冰凉的利器抵上脖颈,她带来的护卫全部被打趴下,身后的侍女更是不敢乱动。
这一刻她才知晓为何霍谭会被打得屁滚尿流。
“……公子,咱们有话好商量。”崔染指尖推裴祐手背,裴祐不退反进,刀尖划破女子嫩白的肌肤,沁出丝丝血迹。
“让你的人都滚,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出现我们面前。”他冷声说。
崔染蹙眉欲语,脖颈刀尖没入更深,滚滚热流顺着脖颈往下淌,
“……好,好!”
颈部异物移开,崔染捂着脖子往外跑,边跑边撂下狠话,“这县城里看我家眼色行事的人多了,总是我不找你麻烦,你也走不出这二里地!”
她带来的婆子松开邢暖,随负伤的护卫一同往外溜。
这边,苏瑭解下襻膊,将其飞速绑到裴祐伤口处,绕了一层又一层。
“我没事。”说着制止她的动作。
“闭嘴!”苏瑭横他一眼。
裴祐乖乖阖上嘴,新奇地盯着手臂上小山状鼓起的绷带。
身侧踱步过来一娇瘦女子,冲他们福身说:“实在抱歉,因我的缘故给诸位惹上了麻烦。”
苏瑭放缓了缠绷带的动作,不解道:“姑娘是为我们出头才被牵连。我们未向姑娘表达谢意已是失礼,又怎有姑娘赔礼的道理。”
听到这话的邢暖不住摇头,欲言又止再阖上嘴,最终只说:“其实你们是被我牵连的,我早已经得罪了她。在这汜水县但凡我看上的东西,她总是要来争一争。”
她眼神时不时往裴祐身上瞟,而少女明显没有注意到这些,也或许注意到也不会在乎。
想到这,裴祐心头有些许酸涩。
“这还是她第一次栽了跟头,日后她定不会放过你们的,这可如何是好?”
“不如来我家……”
苏瑭有心安慰她,忽然手中绷带抖动几下。
“嘶——好疼啊!”
苏瑭忙问:“缠的很紧吗?要不要松一松?”
裴祐脸色比从前更白,嘴唇也褪去血色,小声嘀咕:“你这是伤口上撒盐。”
“那怎么办?”
“缠完就好。”他用下巴点点少女手中剩下的襻膊,她只顾着跟邢暖说话,手中动作何时缓了下来都不知道。
距离两人三步开外的邢暖,此时脸颊被烧的通红,被人看光了的羞耻之上又添了几分融不进去的尴尬。
她想拔腿跑了,偏生裴祐又充满歉意的问:“方才姑娘想要说什么?”
话在邢暖喉咙里翻来覆去滚了几遍,终于粉饰成:“二位救了我,不知可否劳驾去寒舍小坐,家父必有重谢!”
12. 第 12 章
这话是对着裴祐说的,他微微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女,
“无需问我,东家同意就好。”
“东家?”邢暖震惊的视线也随着他视线移动到少女身上。
这位长相秀美、衣着普通的女子竟是少年的东家?
邢暖干巴笑道:“原来竟是公子的东家,我还以为二位是兄妹关系……”
兄妹?
苏瑭困惑地盯着裴祐的侧颜。
裴祐五官硬朗,容貌俊逸,整个人从内向外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偏生一双桃花眼削减了几分冷漠,时常给人和煦的错觉。
而苏瑭这具身子不一样,她五官灵动容貌清丽,本是娇俏的长相,因得苏瑭心事太重,身上总带了些怨气与冷气,常令人感到生人勿近,就连寻常最爱在她身畔嬉闹的代梅代春,也会因她身上不自主散发出的冷气而止步。
本该是最亮眼的美人,却因的这两股截然相反的气质,使得她身上莫名带了些说不出的违和。
“是我眼拙弄错了,还望二位恕罪。”这静默的片刻,几人各怀心思,邢暖似乎想通了什么,再看向二人的目光发生改变,豁达笑笑,“不知可否劳驾姑娘去寒舍小坐,家父必有重谢!”
“只怕会惊扰令尊。”
“姑娘是小女恩人,岂有惊扰一说。”“姑娘这边请!”邢暖说着在前面引路。
苏瑭笑笑。
脚步放缓落至裴祐身侧,扯扯他衣角示意他俯耳过来。
“想办法把衣服都卖给她。”
邢府坐落于县东,府宅规模不大,院内洒扫的仆役也仅有三两个腿脚不利落的银发老太。
“邢嬷嬷,家里来客人了,快去告知爹娘。”
名唤邢嬷嬷的老妇忙放下手中的扫帚迎上前,与邢暖一同迎他们进正厅。
“老爷夫人在书房商议要事。”
“似乎起了争执。”
声音很轻,但苏瑭裴祐还是听了个真切。
坐在灯挂椅上跟邢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一盏茶尽苏瑭手肘被裴祐轻轻拐下。
苏瑭望过去,裴祐冲她轻轻摇头,一双桃花眼满带无措,似乎在说:我不会卖!
“她看上你了,你动嘴事半功倍!”
她靠在裴祐耳畔轻声说,换来少年微怒的目光,紧接着又把脑袋扭到一旁,仅留个后脑勺给她。
对侧,邢暖轻咳一声,道:
“二位气度不凡,不知家里是做什么的?”
裴祐偏着头,依旧不施舍一个眼神,苏瑭无奈开口:
“家里开着一家小铺,是世代的裁缝。”
邢暖一愣,士农工商,商人地位处于最末端。可瞧着面前二位的仪态气度,竟是连她过去见过最从容优雅的郡守姑娘,都远远不及眼前二人。
只得牵牵嘴角,努力往回圆,“裁缝好呀,姑娘定心灵手巧心善乐施。”
苏瑭颔首笑笑,歪头向外看,“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话音落下,裴祐立即起身往外走,说:“没错,还要去卖衣服呢。”
邢暖仿佛突然想到什么,快步向前,“姑娘留步!公子留步!”
“今日是在下待客不周,往诸位海涵。”
裴祐微微颔首继续往外走,邢暖再次喊住,支支吾吾搅着手中巾帕:“下月是家父寿辰,我想在姑娘这里定制冬衣作为寿礼。”
“姑娘想要什么类型的?”
“保暖效果好,上身不会特别臃肿。”
苏瑭眼中划过一抹精光,拍拍带来的木盒。
“这些衣物就绝不会让姑娘失望。”
身后裴祐淡淡开口:“六十四两银子。”
苏瑭:“……不止一件。”
邢暖瞪圆双眼,舌尖抵牙尖含糊道:“邢嬷嬷,去我梳妆台下抽屉里侧取银钱来。”
不多时,邢嬷嬷捧了银钱过来,邢暖递到苏瑭手边。
苏瑭问:“姑娘花大钱买这些衣服,不先行看过吗?”
邢暖怔愣一瞬,“姑娘帮了我,说明姑娘品行好,想必衣服如人。”
苏瑭无奈笑了。
对方肯买下这东西,归根到底并非是出于衣服本身。
她现下确实极缺钱,但要靠衣服打出名声才是她的根本目的。
原本计划吸引来大批姑娘,借助她们打出名号的路子被崔染打断,但主动送上门来的县令姑娘不失为意外之喜。
想到这,苏瑭开口:“姑娘心善。但是买卖需物有所值才行。”
“我既开了这个价,就定然觉得我所卖的衣服值这个价。”
邢暖诧异问:“姑娘的意思是?”
“我看邢姑娘与我身形相似。木盒里恰有一件相似尺码的衣袍,如若姑娘愿意可上身一试。”
“届时,若姑娘觉得我的衣服不值这价,我可以重新为姑娘定制。”
她再次把这归结为交易。
苏瑭言辞诚恳又自信,邢暖心中摇摆的天平终究是偏向一方,“好。”
下人将木盒呈上来,代梅取出那件绣着环带纹的绒服。
木炭烧的火热,邢嬷嬷捧着绒服拥着邢暖进内屋更衣。
代梅趁正厅无人,贴苏瑭耳边说:“她该不会尿遁吧。”
“都到她家里了,她还会跑吗?”代春挠头。
“这可难说,万一嫌贵不想买了。”
外间与里屋仅有一帘之隔,布帘突然扬开,邢嬷嬷敏锐的目光往这边扫来,代梅代春立马向后撤一步,装作无事发生。
随后邢暖从里面踱出。
她新奇摸摸衣袖,碰碰衣摆,语气雀跃问:“这是什么衣料,竟如此温暖?”
苏瑭神秘一笑,“这可是我的独门妙计,都讲出来我还怎么靠它养家糊口。”
“嬷嬷你摸摸,真的不冷!”“怪不得姑娘如此自信,当真是独一无二的衣袍。”
苏瑭掩唇轻笑,将手边荷包揽入手,“既得了姑娘肯定,那在下就笑纳了。”
邢暖走上前,捧起苏瑭手认真说:“姑娘应得的。待我在寿宴上将衣袍献于父亲,定能为姑娘手艺起到推广作用。”
苏瑭连忙福礼道谢。
转身之际,裴祐俯身与她耳畔低语:“东家是不是要感谢我提议。”
苏瑭话语中带了丝傲娇,轻哼一声:“本来我就打算来县城。”
汜水县风很大,县令府院门很重。当太阳逐渐西斜,冷风再次集结鼓气撞开了县令府大门,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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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里的一丝暖气,卷起二人话音,又在少年少女踏出的瞬间飞速阖上。
隐约听到狂风卷起少年人雀跃的欢呼声。
苏瑭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轻轻舒出一口气,淹没在不远处骤然喧嚣的锣鼓声中。
抬眸望去,街道尽头,迎面舞来一支队伍。
红得喜庆黄得亮眼的,翻滚跃动前行为这条银装素裹的街道增添火热与温暖。
“是舞龙舞狮!姑娘是舞龙舞狮队!好热闹啊!”
四周不知何时点亮烛火,将他们层层围绕,街坊人群与身侧人的嬉笑声一浪接一浪,牵动苏瑭也发自内心的附声轻笑。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融入的这个新环境里。
视线划过两侧商贩回移,转眸间毫无预料地落入一双明若星辰的眸子。
借着烛光,漆黑的瞳孔映出苏瑭的笑颜,她望着眼睛主人。
依旧是过去那副神色,却意外从面上看出涌出了如指掌的自信。
苏瑭心头微微一震,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早就知道了?”
少年微微靠近一步,好听的嗓音夹杂在锣鼓声中仍旧清晰,“东家指的是舞龙舞狮这件事的话,我并不知道。”
他紧紧盯着面前少女,没有放过少女面上划过错愕的神情。
“东家随我向前走走看吧?”“离关城门还有一段时间。”
苏瑭微微颔首,从台阶上踏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踏入人潮。
天色微微渐暗,街坊上行人更多了。
裴祐察觉到身后的少女离自己越来越远,微微回身,只见她垂眸视线在路旁小摊上划过,却未曾停留,丝毫未注意身侧拥挤的人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奇怪,明明方才兴致还挺高的。
边想着,裴祐脚步放缓,并行与苏瑭身侧。
“怎么了?”
视线被黑影笼住,苏瑭怅然回神,视线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忆着先前听到的话,细细打量眼前人。
从眉骨到眼型再到唇瓣一路向下,看得裴祐走路有些僵硬,干巴巴再次问句:“怎么了?”
“咱俩长得像吗?”
闻言裴祐一怔,后知后觉想起邢暖的那句‘认为二人是兄妹’。
他微微眯眯眼,语气颇为不满:“当然不像了,我跟东家怎么会是兄妹?”
苏瑭顿了一瞬,看他的眼神愈加奇怪,似乎添了几分恼意,“是啊,当然不是兄妹。”
话罢,苏瑭抬步快步向前,不出几息便没入人群。
裴祐望着她的背影,不解:“为什么会是兄妹?”
莫非她看透了自己心意,想做妹妹?这怎么行。
人流涌动,如沧海一粟在人群中不甚起眼。
裴祐随着人群向前,便微微靠右行走,终于在路边一不甚起眼的小摊前停留。
摊贩是个相貌平平脸上带疤的中年男子,看到裴祐靠过来,指着一溜红香囊中针脚最次的一个道:“公子,这个香囊卖的最好。”
修长的手指捏住那个香囊,另只手摸出碎银随手甩给男子,男子道:“公子慢走。”
裴祐却似是没听到这话,目光在摊上来回扫视,落到离他最远的一对素簪子上。
13. 第 13 章 县令夫人
银簪在男子手心中显得分外精巧,小摊对侧中年男子讶异张嘴,又迅速阖拢,只听年轻男子说,“这个我也要了。”
他怔怔说:“这是女子用的。”
话音刚落收到少年一记眼刀以及那张挂着不爽与迷茫的脸庞,中年人顿时僵在原地,冷汗直流。
视线在四周扫视一圈,男子后撤一步心里酝酿请罪话术,听少年淡淡开口:
“你是不是成婚了?”
男子是楚樾手下,在此处承担接头任务给裴祐送信。
听到这话他顿时心感不妙,连声回:“是。”
却见对侧少年搓搓香囊,缓声问:“跟人聊天聊一半,对方忽然生气了,这是为什么?”
冬日冷风很大,男子许是冻僵了,很久才缓过来,瞧得抬眸看眼裴祐,只见对方面带纠结神情不似作假,迅速收起慌乱震惊的心,认真分析。
“敢问公子,对方可是女子?”
裴祐颔首。
男子神秘一笑,“姑娘喜欢公子?”
裴祐脸瞬间烧红,耳畔只能听到心跳加速的砰砰声,得幸天色大黑,他又掩盖的极好,无人看清他的神色。
失措只在一瞬,裴祐极快调整好心态,回:“她不喜。”
男子思考道:“那边是公子单……单方面得罪人姑娘了。”他简直想打自己嘴巴,怎么敢说对方单相思,这可是楚大人交代下来的人,可不能得罪了。
对侧裴祐并未注意男子心中所想,喃喃道:“不能啊。”
他复述方才对苏瑭说的话,男子听后拍掌悟道:“公子话里有歧义。”
“公子出身高贵,听公子所言对方应当只是个平民姑娘。”男子自顾讲得眉飞色舞,“公子说不愿意与对方做兄妹,在他人耳里或许是看不起她。”
竟是这样么,裴祐眼底划过一丝懊恼。
对侧中年男子热切极了,“公子可否告知在下,事情由何而起?”
“有人说我们二人长得相似。”
男子厚厚掌心用力一拍,发出沉闷声响,继续喋喋发表意见,颇有学堂夫子架势。
末了嘿嘿一笑,道:“据贱内说,在世间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
裴祐示意他继续说。
“想象的可不止兄妹,两个人在一起相处久了会变像,怎么形容一个人来着……我想想。”“啊是夫妻相!”
就在此时,唰地一瞬,楼阁上高悬的灯笼被人点亮,昏暗的小摊被火烛照亮,少年耳根已经火红一片,眼中讶异也未散去,被对侧男子看了个真切,欲再定睛细看,少年眸中慌乱已逝,却而代之的甚是平静的淡然与冰凉。
男子喉咙滚了滚,思考要不要再说什么,对侧裴祐已经离开小摊。
“应该是往他心头说的才对啊,怎么冷脸了呢。”男子狠狠叹口气,“这些贵公子真是不好伺候,等我回去也要找媳妇义义诊。”
边悠声叹息,边收拾小摊,任务已完成,没有继续摆下去的必要了。
将天灯一个个收回行囊中,倏然男子发现数目与来时对不上,“哎!最精致的一个呢?”他还想自留呢。
火热的街坊热闹非凡,人潮涌动大多向一个方向涌去,苏瑭三人夹在其间,不得已顺着人流向前涌去。
穿过曲水亭街,绕过蜿蜒溪流,河对岸是另一番景象。
垂枝摇曳的大树旁,星星烛火点亮大半河畔。
木桥下,小河边,皆站满了妙龄少女,手捧花灯。
身着罗衫裙的少女虔诚地将花灯放置水面,双手合十阖目默念。
这条河又名灵河,传说尽头与黄泉相接,每逢十五黄泉坝大开,灵河水泄入黄泉。
因此,每到月圆之夜,便有大量百姓围在岸边放花灯、诉思念。盼望着花灯能承载着他们的思念,牵起与黄泉对岸人的联系。
或许,这是他们仅剩不多的连接方式。
苏瑭静默望他们片刻,抬步走向身后商贩。
不多时捧了三朵河灯回来,代梅讶异。寻常一朵花灯代表一人,为何多买了一朵?
不解的话语在喉咙中翻滚一圈,瞧着苏瑭平静如水的眸子漫上悲痛,她将疑惑压回肚子里。
灯盏上点亮星星烛火,苏瑭将灯小心推进河里,风拂灯动,带着岸边人的思念,一同流向灵河尽头那日思夜想之人。
灵河水面漂满河灯,烛光映着水面亮起星星波光。
她静静望着他们,忽然眼前稍渐模糊,苏瑭轻轻阖眼,豆大泪珠从脸庞滚下爬入衣襟,极快消失不见。
爹娘、阿弟,你们放心吧,我过得很好,不用记挂着我。
孩儿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们报仇的,我会让背信弃义的楚樾等人,血债血偿。
再睁眼时,她眼底恢复一贯的清明。
河灯飘远,逐渐消失在视野中,苏瑭依依不舍的移开目光起身。
倏然刮起阵风,怕打在人身上竟不觉寒冷,身侧落叶的柳条拂过她额头,盘桓几息终轻轻打落在苏瑭肩头,似抚慰似拥抱。
苏瑭侧目盯着肩头枝条,喃喃道:“你们也在想我吗?”
枝条拍拍她肩,缓缓抽出,随风晃向河面。
河岸上空不知何时升起数盏天灯,烧亮半边天际;河岸旁,无数孩童嬉闹奔跑,为这一美景欢呼呐喊。
忽然身侧多出一只熟悉的手,手心拖着一盏纸灯,苏瑭顺着望过去,手的主人与她对视一眼,笑容灿烂又温暖。
“这是给我的?”
得到少年首肯后,苏瑭将其接过,又道:“可是咱们没有笔。”
“这好说,我方才在来的路上见到有猜灯谜字谜的摊子,咱们去借用一下。”
穿过人潮山海,回到裴祐与中年男子接头的地点。
男子已收理好行囊准备动身,苏瑭停步道:“他收摊了,再打扰他会不会不太好。”
裴祐回以安心一笑,快步上前,“老板,可否借笔一用?”
中年男子猛然抬头,震惊望着裴祐,再八卦般的目光瞅瞅他身后的少女,很快收到裴祐不悦的一记眼刀,“有没有?”
话音落下,裴祐衣角被人向后扯动,他了然回身柔声说:“放心,我心里有数。”“毕竟买了他的东西呢。”
对侧中年男子简直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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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嘴角的笑,掏出笔砚递给少年,“看在你买天灯的份上,借你一用。”
“快些昂,我婆娘还在家里等我呢。”
无人回应,裴祐取水滴砚台研墨,苏瑭执笔。
在灯面上留下一行小字,忽地停手,用目光询问对侧的青年。
“东家的字真好看。”
轻飘飘一句话,落在苏瑭心尖千层重,她手心沁出一丝薄汗。
合丰县民女怎会写得一手好字?
再望向裴祐时,她有些小心翼翼,对方偏开头,轻笑道:“你写,我不看。”
“你不写吗?”
“我没有想许的愿望。”
话已至此,苏瑭抿唇提笔,在上面写下几段小字。
把笔还给老板并道谢,裴祐点燃烛火递给苏瑭,二人各握一边,轻轻松手。
热气充满灯罩,天灯徐徐升空,点亮这一小方空间,同数千个心愿一同翱翔天际。
临行时,裴祐轻声说:“东家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
苏瑭笑了笑。
“谢谢你带我来这儿,我很开心。”
几人回到小院已时候不早,简单交代几句便歇息了。
竖日晨起,三狗子特来正厅言谢苏瑭,“我娘已经大好,多谢苏姑娘大恩,在下一定誓死追随姑娘。”
代梅为苏瑭斟茶,嘴上也不落闲道:“大空话光说没有用,我家姑娘喜欢实际的。”
“实际的……都已经卖身了还不够实吗?”
代梅:……
这家伙怎么总说这不着调的话。
苏瑭抿一口清茶,柔声开口:“既然你的事解决了,那开始谈谈我的事吧。你既然为我所用,就要让我看到你的价值。”
“姑娘请指示。”三狗子反应很快。
“我记得你先前说,自己是从后山长大的,对那一块都熟悉极了。”
三狗子点头。
“如此那便好办多了。”“你去后山找个平坦开口的地,大小么……四间这个院子这么大就行。”
他听话点头,不解问:“敢问姑娘要的这地是有主还是无主。”
苏瑭手指圈成环状,抵在下颚,沉思后道:“无主最好。”
三狗子领命告辞,门外裴祐时不时往屋内瞟,苏瑭无奈:“你想说什么?进来吧。”
门扉掩上,裴祐歇着冷气踏入无奈,站在苏瑭五步之外。
“鸭毛已经清理好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挑眉望他,摇头道:“不用了,代梅做事我放心。”
代梅立即喜笑颜开福礼说:“谢姑娘信任!”
裴祐难以置信看看代梅又看看她,“我也有帮忙,为什么只说她?”
“我就一点功劳没有吗?”他神情无辜又委屈,好像被抛弃般无助。
“有有有,你的功劳和她一样,还有代春,你们仨都一样。”苏瑭笑意不减,裴祐轻哼一声。
门扉再次推开,代春小跑进屋说:“姑娘,邢姑娘来了,随她来的还有一衣着华贵的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
莫非是县令夫人?
14. 第 14 章 是他
端庄素雅的女子坐在八仙椅上,轻抿口苏瑭为她斟的茶,和蔼一笑:“瞧姑娘跟我家暖姐儿差不多年岁,竟这般聪慧,暖姐儿被我宠坏了,是要向苏姑娘好生学学。”后半句冲着邢暖嗲怒说,邢暖佯装愠怒一瞪。
苏瑭连称不敢,道邢姑娘才是女子典范。
商女岂敢与县令姑娘做比?
县令夫人被她夸得心花怒放,苏瑭立于一旁暗暗观察她的神色。
过去随母亲赴宴应对各方贵人,早已练就察言观色的能力。
正如昨日登门县令大人闭门不见,今日却县令夫人亲自登门,如不出所料应当是绒服的缘故,并且二人当下便是为此而来。
果不其然,只听县令夫人柔声问:“昨日见姑娘制的衣物是惊为天神之衣,敢问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思绪?又是如何制成?”
苏瑭回:“此诀窍来自家母手札,只可惜家母重病,未来得及施用便早早离去。”
话尾音带了丝轻颤,县令夫人歉意回:“牵起姑娘伤心事了。”
“无妨。只是制成方式乃我苏家独门秘诀,恕不方便告知夫人,但请夫人放心,此衣物绝无害处。”
刚到手的钱绝不能被要回去。
县令夫人讶异望着她,半响忽然,捂嘴轻笑:“既然小女买了姑娘东西,便自是相信姑娘的,我们还盼着与姑娘长期合作呢。”
屋内人皆愣了愣。
她解释道:“实不相瞒,原本见到小女花大价钱买这些衣物,我与老爷是带了丝不满的。但在小女执意下我们试了这些衣物,才知道它们是何等珍贵。”
“姑娘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夫人请讲。”
县令夫人使一眼色,她带来的人皆退出屋外,苏瑭授意代梅代春也随之退出。
诸人散去,原本挤得压抑的正厅终于得以喘息,不知是谁悠悠叹了口气,县令夫人缓声道:
“寒冬将至,汜水镇位置极北,每逢冬季都会有大批在此驻扎的士兵冻死冻伤。”
苏瑭眼中悄然划过一丝意外,身侧裴祐不着痕迹瞥县令夫人一眼。
“若是给他们所有人发一件这种衣物,可行的通?”
苏瑭摇头,“夫人善心感天,只是要给每位士兵送绒服并不是件小事,就单单物力也是打不到的。”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若是我没猜错军队衣着当有相应规范,这只怕……”
对侧县令夫人若有所思点头,“是这个理,是我思虑不周了。”
“那便先不做太多,只做一人的可行?”她故作思考后又问。
“只一人,那自然是可以的。”
“衣物外用最好的料子,你这可有?”还不带苏瑭回话,县令夫人又火急火燎说,“算了,待会儿回去后我让人给你送来。”
“一定要华贵、高雅,切记整个衣服质料必须都用最上品的。”
苏瑭秀眉微蹙,心下顿时有些了然:“在下明白了。夫人可还有其他要求?身长、尺寸,花纹版型?”
“没有。”
苏瑭面上犯难:“没有确切的尺寸很难制衣,如果方便的话还望容我们的人来量身。”
县令夫人不语,片刻后视线落到裴祐身上,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就按这位公子的尺寸做吧。”
话罢,她围着裴祐绕了半圈,似乎对着一决定满意极了。
苏瑭沉默。
裴祐不语。
县令夫人沉寂在兴奋之中,似乎已经见到了成衣,丝毫不曾在意二人难以言表的神色。
苏瑭瞟了裴祐几眼,对方回以求拒绝的神情,她想都没想把脸扭开。
“制衣需要时间,还望夫人担待。”
“大约多久?三天可以吗,最晚四天。”
苏瑭:“可以。”
县令夫人勉强同意,起身提裙就要往外走,苏瑭给裴祐使眼色,对方立马掏出个账本站在门口道:“面料我们用最好的织锦缎和漳绒,老顾客抹个零头总计三十五两,定金算二成要先收您七两。”
县令夫人怔住了,刹那间,空气似乎都静止。
她瞪大了眼望着眼前少年,脸色一会青一会红,“你、你们……”
你们真要收我钱啊?
但见面前二人动作不似作假,她带了丝愠怒:“钱在不在我身上,放我出去!”
苏瑭被她拉拽的踉跄两步,欲扶身后大门稳住身形,不料在她触碰到门的那一瞬,县令夫人怒气冲冲推门踏出。
唯一的支撑消失,苏瑭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同时毫无防备的被冷风灌了满怀。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似乎有道屏障将她与冷气隔绝。
苏瑭抬眼望去,少年面孔在眼前放大,那双熟悉的眸子此刻漫上愠怒与心疼,“还好吗?”
她轻轻摇摇头,从少年怀中挣脱开站稳,视线外移。
小院内,邢暖怔怔望着二人,视线与苏瑭在空中交汇,她偏开脑袋盯着地上的枯草发愣。
另侧,县令夫人指挥着老嬷嬷数出几两碎银塞给一旁代春,带人甩袖离开,不忘扯下神魂不舍的邢暖。
“还不走?”“诶呦——”
县令夫人在上马车时踩空,自下轿凳上滚落,跌入半融化的雪水。
苏瑭没忍住轻笑出声。
小院内终于恢复了清静,她好笑的望着裴祐,“你何故比我还生气?”
方才县令夫人摔倒就是他的杰作。
“她动手推东家。”
苏瑭用下巴点点他们方才站的方向,“她不止推我,还拉了邢姑娘。”
“他们自家人的事,跟你我何干,欺负你就应该得到教训。”
“裴公子说得对。”代梅附和,“据婢子探查到,那位我邢姑娘并非县令夫人亲生,这位夫人啊原是邢姑娘生母的庶妹,当年陪嫁给县令的。”
苏瑭:“怪不得呢,小小的县令府可真是热闹。”
对侧裴祐做出副惊叹模样:“东家好高的眼界,三进院子尚且算小,东家一定见过四进的,能不能讲给我听听。”
苏瑭:……
言多必失,她想给面前这个洋装无意又无声试探的家伙两个爆栗。
“我不曾见过,倒是公子你一眼便知邢大人的府邸是座三进的宅子,才是当真厉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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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瑭也学着他的模样怪气回,“公子也讲讲如何看出的?”
裴祐明显是个厚脸皮的,正色说:“许是我出身大家族,从前见过。”
“大家族的公子失踪这么久了,为何没人寻找?”她疑惑问。
“左右不过三种状况。”
找不到,不想找和家里无人。
裴祐面带哀泣微微偏头,露出脑后精细半扎的长发。
苏瑭故作不懂,“哪三种?”
裴祐怨念瞅她,不语。
“其实还有第四种可能。”
“什么?”
苏瑭神秘惊叹:“有人假冒你!”
“这么可怕!”
苏瑭连连称是,直言弥天大谎,仿佛已经见证了这一事实。
“不过呢你也不要太过悲观,不定哪天就想起来自己是谁,然后回去戳穿一切。”
裴祐望着面前幸灾乐祸的少女,心道只怕不是盼望他被人扫地出门吧。
“多谢东家关心,我不悲观。”
少女哦一声,“挺好。”
一大早就有大单送上门,苏瑭心情明显转晴许多,瞧着面前欠欠的少年,也有心情同他玩笑。
“你说县令夫人买这衣服要送给谁呢?”
“反正不是县令,兴许是府上其他男丁。”
苏瑭摇头,“也不应该啊。”
与此同时疑问的目光抛给代梅,少女眉眼弯弯,“姑娘最了解我了。”
她宠溺笑笑,代梅与人交际能力极强,邻里八乡谁家发生什么事,谁家又有什么亲戚,没有谁比她更清楚。
“县令夫人确实是有两个亲生子,一个在郡上读书,还有一个年仅五岁。”
裴祐了然,“不是府上的人。”
“不是府里的人,但确实是个年轻劲瘦的男子,并且看她的模样像是并未见过那名男子。近期可是有贵人要来?”
贵人……
苏瑭狐疑盯着裴祐。
‘不要以为你爹巴结楚大人就是抱上大腿,郡城这么大,谁说楚大人就会来汜水县。’
莫非他们要送礼的对象是楚樾?如此一切便说得通了。
只是即将就要过年了,他为何会来这里?
“姑娘莫非猜到了?”代梅望着苏瑭神情,傲娇瞅着裴祐道。
苏瑭无奈道:“也未必猜的准。”
“公子应当也猜到了,那就请裴公子先说出自己的答案吧。”
一句话引得两个人发笑,裴祐说:“我不如东家,猜不到。”“望东家揭晓答案。”
他心跳加速,凭着常年伪装才勉强在二人面前稳住身形,裴祐静静望着面前的少女,对于她口中的答案既有些期待又舔了许多紧张。
瞧过往她对自己的态度,明显不如旁人那般尊敬,他不知何时得罪过她引她不快。
也不知过了这么久了,她气消些没,得想个法子在她面前为自己说些好话才行。
只见少女唇瓣微启。
“我也未猜到。”
代梅焦急跺跺脚,趴在苏瑭耳边轻声说:“姑娘你随意说一个人不就赢了嘛。”
“若是说得不对该如何?”
15. 第 15 章 他真的来了
代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只差对苏瑭直接说:
左右县令夫人没有告诉咱们对方是谁的意思,大可直接咬定是他。
屋舍外,三狗子拖着疲惫的身躯敲响大门。
“今日怎么关门了呀?”他问帮忙开门的代春。
代春将大门拉开一条缝容他进入,道:“县令夫人登门了。”
“啊?”他看看代春,再看看安静的小院,心里不由升起一股不安,“把...把县令夫人得罪了?”
边说着视线落到即将掩上的大门。
“别——”
砰的一声,大门阖严、落锁。
动作利落一气呵成,代春愣愣问:“狗子哥你想说什么?”
“他说别关门,他要走。”“怎么,这就想撇清干系了?”
一道冷淡中又带着了如指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三狗子僵了一瞬,抹把手心冷汗,干笑道:“怎会?裴公子休要污蔑我。”
“当真?”“当真!”
代梅也走上前跟着说:“县令夫人估计觉得我们卖她价格太贵,恼羞成怒了。”
话未说完三狗子立即回身撬门,身后裴祐继续道:“本来你可以逃过一劫的,却偏生自己送上门来。”
门锁自上次县城遭贼后便换了新锁,三狗子手忙脚乱拆了半天也没卸下。
“放弃吧,当山贼你也不够格,还是乖乖跟我们一起接受县令夫人的怒火吧。”
三狗子埋头拆锁不语,忽地听屋内传来女子淡淡的声音,“好了,闹够了都进来吧。”
代梅代春闻言转身回屋,裴祐一手揪住三狗子衣后领,一手掰开他拆锁的手,将他拖进正厅。
三狗子盯着面前不紧不慢喝茶的少女,焦急问:“得罪了县令夫人你都不着急吗?”
她身侧少女噗嗤笑出声,三狗子怒目圆瞪,“你……等等。”
“根本没有得罪县令夫人。”他看看苏瑭,又看望向代春笃定说,“唬我玩?”
代春说:“没有呀狗子哥,我都没说话。”
三狗子哽住了,他想伸手捶自己脑袋。
是啊,他只说县令夫人来过,其余没说什么,自己真是累晕头了。
“……我累昏头了。”
“那一定有收获吧。”苏瑭问。
“自然有。”三狗子从怀中取出张草图,铺在苏瑭面前,指着上面几个地点说,“这几块地形平坦无人符合你的条件,但是有些偏僻。”
“这两块地也符合你的要求但离家远,还有这……”
苏瑭接过潦草的地图细细扫了几眼,对三狗子说,“辛苦你了,做得很好。”
“确实辛苦,腿都要跑断了。”
“……回去休息吧。”苏瑭又扭头对其他人也嘱咐句。
三狗子将胳膊甩代春肩上,强硬让他扶自己回去。
这边裴祐凝视着草图,看得出神。
“裴公子可觉得有什么问题?”苏瑭出声问。
少年豁然回神,温声劝慰:“只是觉得若要在这些地方施动有些困难。”
苏瑭笑着点头,目光再次落回草图。
确实很难,人力不足财力牵强,可是他分明不是因为这出神的。
她细细回想这周围区域,三面环山,掩蔽无人,莫非他是在这受伤的?
余光被桌边白色衣衫吸引助力,苏瑭问:“何时换的新衣?”
“东家终于注意到了,我都穿了一整天了。”他面庞染上几分委屈,“昨天去县城时买的。”
话里话外都在怨念她的不伤心,苏瑭有些心虚,转念一想她为何要对他的私事那般上心呢,转移话题说:
“近日有些进项,你拿去把玉佩当回来吧。”
裴祐眼中闪过一抹感动,“多谢东家记挂着,玉佩是我当出去的怎能用冬季的钱赎回来呢。”
“况且那笔钱只花在了我身上,怎能再劳东家破费呢。”
“时间长了兴许就赎不回来。”苏瑭无奈道。
“就这么说定了,下次去县城拿了钱赎回来。”话罢将裴祐退出正厅,掩上门,不想听他再说。
代梅走上前对苏瑭说:“婢子忽然觉得,裴公子人还不错。”
“为何这般说?”
“姑娘给他银两他不仅不收,他还要把自己的钱交给姑娘保管。”
苏瑭忍俊不禁,踱步进寝室床上坐下,“一点银钱就把你收买了?”
“当然不是!”代梅在苏瑭脚边蹲下,脑袋轻轻靠在她乞丐处,温声说,“我是觉得裴公子对姑娘比较好。”
“会关心姑娘的情绪,帮姑娘出头。在需要帮助的时刻站在身边,不需要时又默默退下。”
还有最重要一点她没说。
夫人在世时,曾告诉她,姑娘十六岁时会经历一场大劫,熬过得此生大富大贵,嫁得好人家。
这些年来她揣着这个秘密日夜难寐,终于在年底姑娘落水,醒后虽忘记了许多事情,但总归渡过这一劫。
所以当时在回家路上见到倒地的裴祐时,她才劝说姑娘带他回家。
不料却因此引来了麻烦,让她不断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把鱼目当珍珠。
空气中不知静默了多久,苏瑭缓缓叹出一口气,拍着她脑袋语重心长说:
“你经历的事少,看不穿人内心。裴公子人虽好,但是,他终究不姓裴。”
代梅抬头对上苏瑭眼眸,那双眼睛平静中又带着一丝哀然。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家姑娘便总是这般郁郁寡欢,跟从前大相径庭。
她伸手揽住苏瑭小腿,下巴搁在她膝盖上说:“我知道了。”
屋外积雪消融只剩下一滩滩泥水,屋内火红的红罗炭烘热整间屋子。
阳光自窗台斜洒进屋内,映在高挂起的衣袍上,金丝银线勾勒的暗纹雀跃于衣袍之上,灼灼生辉。
代梅勾好最后一道纹理,剪断丝线感慨:“县令这回真是下了大功夫了,不仅带来这些布料金线,还送了红罗炭。”
“这布料,都不曾见过。”她摸着袖口感慨。
“确实华贵。”
乌金缎、织金锦,可都是难得一遇的好布料,为了讨好楚樾,邢县令可真是下足了血本。
代梅将长袍里外检查一遍后挂好,行至火盆旁烤手,“这炭无烟无味,甚好,大人送礼,咱俩这些小人物也跟着沾沾福。”
苏瑭望着她忍俊不禁笑道:“那便等这盆炭烧完咱们再进县城。”
“姑娘今日就要去?”代梅错愕问。
她微微颔首,她要取了钱开厂雇人。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咱们快些出发吧。”代梅取过盖子盖上火盆,嘿嘿一笑,“姑娘的事重要,炭什么时候烤都行。”
借了柴林的牛车,缓缓驶入县城,几人再次站在县令府门前。
待门房小厮取了拜贴,良久回来传唤,夫人有请。
绕过竹林小道步入正厅,县令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在她左手边坐着一名中年男子。
男子两鬓微白,八字眉、吊销眼,目光凌厉的打量他们,看起来极为不好相处。
他目光从裴祐面上移过落到苏瑭身上,“你就是那个裁缝。”
声调平缓听不出语气,苏瑭打起精神行礼后道:“回大人,正是小女。”
她的礼仪向来规范的令人挑不出错,邢县令眼神微凝未语。
身侧县令夫人不爽开口:“衣服拿出来看看。”
她指挥代梅代春搬出木盒。
这个木盒比上次卖衣服时的要精致的多,盒身盒顶篆刻着精秀的梅花。
随着木盖缓缓打开,露出叠得整齐的衣袍。
金黑色长袍,衣领上绣着精密的祥云纹,衣身绣着暗花梅纹,隐隐一看似乎镀了一层金光,显得分外雍容华贵,与檀木箱混成一体高雅奢贵。
苏瑭暗中观察着高位上二人神情,她是完全按照县令夫人指示做的。
尽管据她所知,楚樾并不喜这种暗黑色调的衣物。
许是亏心事做得太多,竟离奇的喜欢洁白轻盈的衣物,这点倒是跟身旁这人品位相似。
这样想着她极快地瞥一眼身侧人。
裴祐似乎侧面长了眼,扭头看她,在二人目光交汇之前,苏瑭飞快把正视自己脚下一块地。
她做出要等县令赞叹的神色。
果不其然听中年男子双掌合击发出闷响声,紧接着是满意大笑:“好好好!这衣服做得老夫很满意,行了你们可以走了。”
苏瑭抬眼望向县令,又看看一旁县令夫人。
对方触及到她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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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瞪她一眼偏开头,苏瑭无奈道:
“大人,还有尾款未结。”
县令颇为不耐,“多少,给你便是。”
苏瑭爆出一个数.
县令猛地抬头瞪眼:“你说多少!”
目光凶狠似乎要吞下她,苏瑭微微垂眸重复道:
“七十两,如果您要这个木箱的话,另外还需要十两。”
那就是八十两,他一堂堂县令俸禄才多少,这丫头张口就敢要八十两!
这些年但凡他看中什么,第二日一准有人将其送到他面前来,求他收礼的数不胜数,她怎么敢要钱,还要这么多!
“你……你怎么敢狮子大张口!”
苏瑭恭敬回:“小女不敢,只是当时在定衣服时,县令夫人便已经应允了这个价格并且交了一成定金。”
“若带木箱,还差七十三两。”
她又重复了一遍,继续说:“这箱子对您来说作用不大,不若只留衣服,六十三两。”
县令瞪眼县令夫人,她咬嘴唇说:“您说一定要拿下的……”
“给她给她!”县令咬牙闭眼挥手往外赶,县令夫人愤愤的眼身侧嬷嬷,对方得示意数出银钱走到苏瑭面前。
裴祐向前迈步接住老嬷嬷用力砸下来的荷包。
在他手指触碰到荷包那一瞬间,快速向下卸力,老嬷嬷则由于过于用力偏了重心踉跄几步险些摔地上。
“你……”县令夫人起身欲骂又止步坐回,只怒火中烧瞪着裴祐。
此情此景她岂会看不出是对方故意的,回想起自己在院门前跌的那一跤,只怕与眼前人脱不开干系。
裴祐问:“夫人怎么了?”
“没事。”县令夫人面上挂着假意的微笑。
当着县令爷的面,她是不会说出自己在下轿凳上摔落的狼狈事。
“既然如此,在下告退。”裴祐牵着苏瑭手腕转身,示意代梅代春别忘记带上木箱。
沉默许久的县令突然问道:“敢问公子是何方人士?”
“合丰镇,鄙姓裴。”
“原来是裴公子,在下幸会。”“啊——苏姑娘也在!”
竹林小道尽头,邢暖微微向二人施了个礼。
因为她的忽然出现,裴祐连忙顿住步伐,身后的苏瑭反应未及撞上他后背吃痛轻唔,邢暖这才注意到少年身后半隐的少女。
“没事吧?”裴祐回身问。
“没……”
“姑娘有何贵干?”他正视前方,语气是说不尽的冷然。
邢暖说:“今日霍姑娘从郡城回来了,诸位日后在县城行走还望多加小心。”
“多谢提醒。”
话音落下裴祐率先绕开邢暖继续前行。
小道很窄,仅容一人站立,他离邢暖距离较远,不免踩到泥土中,白净长靴沾染上泥泞。
出了县令府门,裴祐立即俯身细看苏瑭脸颊鼻尖,“微微红了一些。”
“还不是你后背太硬。”
她没好气瞪他。
少年痴笑道:“是我的问题,东家日后走我身前。”
走在他身前上牛车,在他前面进屋,在他先前就寝。
隔日,小院大门再次被人敲开。
“苏姑娘,是我。邢暖。”
苏瑭讶异望着哭得梨花落雨的邢暖,吩咐代梅取块冻硬的冰块给她敷眼。
裴祐微微俯身,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给她说:
“不要问,不要管,准没好事。”
同时邢暖抽泣开口:“苏姑娘呜呜呜……”
苏瑭颇有些头疼,递盏清茶过去,“姑娘缓缓。”
“呜呜呜,夫人克扣我银钱,还夺了我娘留给我的嫁妆占为己有……”
苏瑭秀眉微拧,深深望着她。
话说到这了,不问句为什么实在说不过去。
“为何如此?”
她心底隐隐有答案。
邢暖还说不利落:“我爹想给楚大人送礼,但没送出去。与夫人起了争执,她就把我银钱全部夺走了。”
果真是楚樾,他真的来了。
“姑娘不问为何没送出去吗?”
因为没看上……
她不想问。
“听说楚大人失踪了,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