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户娇养小夫郎》
3. 第3章
黑山村旁边有一条大河,几十米宽,一人多深,村里人管这河叫黑水。
黑山黑水黑土地,这是独属于庄稼人的取名智慧。
话说这黑水因为太深,平时没人敢往前凑,但到了冬天,河水一结冰可就不一样了。
黑山村的四季冷暖分明,夏天暑气蒸腾,冬天冰冷刺骨。
等到了冬天,厚厚的冰一结,黑水变成白水,人就能踩在河上凿冰捕鱼了。
黑山村的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黑脸汉子,每到冬天,他会带着村里人一起捕鱼,一来是大家一起行动比较安全,二来是因为村里有公用的渔网,那些家里没有工具的,只要愿意出份力,也能得着鱼吃。
但是柳柏自从记事起就没吃过鱼,别说鸡鸭鱼这种肉,就是鸡蛋这种荤腥,他也就尝过那么两回。
这年他十二岁,许是因为年纪长了,胆子也长了,许久不见荤腥,让他把主意打到了黑水里的鱼上。
他趁着柳陈氏和别的婶子扯闲话的功夫,从家里偷偷溜了出来。
黑水上,村里的一群汉子凿冰的凿冰,下网的下网,还有些半大孩子跟在旁边搭手。
柳柏躲在老远的一棵树后面,他不敢往前凑,小哥儿是不能跟汉子一起干活儿的,非得有大人看着才行,但他来捕鱼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耐心的等啊等,等到太阳没入山头,这些人收拾着回家,他的心跳动的快起来。
快点走,快点走,人走了他就去捞鱼。
虽然他没有工具,只能用手捞。但是不要紧,今天捞不到明天捞,要是今年一整个冬天都捞不到,那就明年接着捞,他不贪心,只要让他尝尝鱼的味道就行。
眼见着村里的人没了影儿,他蹑手蹑脚地从林子里出来,小心翼翼地环顾着四周,一切都很安静......但是突然,视野前方出现一个黑点,有人回来了!
他立马折身往回跑。
回来的人柳柏认识,就是刚刚和村里人一起捕鱼的少年。他力气很大,技术很好,捕的鱼和大人一样多,柳柏特意看过他。
他回来做什么?有东西落下了?
北方河流少,虾啊鱼啊什么的都吃个新鲜,尤其是冬天里活生生的鱼,那可不多见,拿到集市上都是抢手货。
黑水的鱼是抢手货中的抢手货,受河流的馈赠,这里的鱼肉质极嫩,极鲜,一斤能卖出二十多个铜板的价钱!
秦锋就是偷偷捕鱼出去卖的。
他二叔家没有工具,所以刚刚跟着村长一起捕,捕到的鱼一部分按照出力多少分给各家,一部分卖了钱当做村里的公费。
但是秦锋想要存私房钱。
他今年夏天进山的时候,看到合适的藤条就折,琢磨着试了几次,最后做出张孔眼有大有小的网,但是已经足够他自己用了。
他也是看人都走了,才又返回黑水,刚回去,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往树林子里跑,他以为是哪家调皮的小孩儿,没怎么上心。
他把夏天时搓的网往凿出的冰洞里一下,等上一时半刻捞出来,一条肥美的鲜鱼就到手了。他也不贪多,大概捞上十余条后就停了手。
柳柏远远看着这人一条条往岸上扔鱼羡慕得直流口水,他想了想,转身薅枯死的芦苇杆。
过了大半个时辰,当秦锋皱眉看着地上的鱼,犹豫着要不要拿草串起来带进山上藏起来的时候,一只略显粗糙的编筐送到他面前。
他抬起头,一张清凌凌嫩白的小脸儿让他心口一滞。
那双透而清润的眼睛,比他看过的所有东西都漂亮,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问道:“你要吃鱼吗?”
柳柏怎么也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样顺利,他本意是想用编筐跟这人商量着换块鱼肉尝尝,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这人竟然主动开口要给他鱼吃!人家这样大方,他反倒不好意思了,张口声音弱了几分:“我看你没有东西装这些鱼,顺手编了这个筐,没怎么费力气,你要是不嫌弃,尽管拿去用。”
秦锋接过来,道了声谢,“又问,你是哪家的?”
眼前的人眉心有一颗红痣,他知道对方是个小哥儿,但是这么标致的小哥儿,他好像没在村里见过。
“我是柳家的,我叫柳柏,你可以叫我柏哥儿。”
“柏哥儿,真好听,我姓秦,你可以叫我秦大哥。”秦锋说着从地上捡起条肥鱼递给他,“给,拿回去叫家里人给你炖鱼汤喝。”
柳柏摆摆手,“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也对,这鱼是我偷偷打的。”秦锋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
柳柏咽了咽口水,“你能让我咬一口吗?就一口,我尝尝味道就行。”
“这怎么行?”秦锋皱起眉。
柳柏嘴角耷拉下来,随后听到秦锋又说:“我给你烤着吃吧,烤着吃可香嘞。”
*
柳柏至今还记得那烤鱼的味道,许是太馋,他被一阵香味儿勾醒了。
秦锋见人睁开眼往他这边看,加快了手里盛汤的动作:“我炖了鸡汤,你喝两碗,再吃几块肉填填肚子。”
柳柏的眼睛慢慢睁大,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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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相信,目光一转,他看上秦锋的脸,“你是?给我烤鱼吃的哥哥?”
“哥哥”两个字不知触动了秦锋哪根神经,他脸上的笑容藏不住:“你还记着呢?”他将装着油汪汪鸡汤的碗递到柳柏面前,“来,趁热喝,小心烫。”
柳柏狠狠咽了口唾沫,抬头又看了秦锋一眼。
秦锋抬抬下巴,示意他喝。
若是旁人,再饿柳柏也会拒绝这碗鸡汤。无他,鸡汤太金贵了,就是把他卖了也换不了几只鸡。但眼前的人是秦大哥,是给他做烤鱼吃的秦大哥。
他看着秦锋的脸,只犹豫了一下就接过了碗。
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肚子里好像有一只大虫子叫嚣着把所有东西都吞下去,他不再犹豫,一仰头,咕嘟咕嘟咽下这鲜美的鸡汤。
鸡汤入口,先是感觉到暖,接着是香,再然后是大脑迸发出极度愉悦的感受,这是美食带给人的纯粹快乐!
一碗下肚,秦锋又给他盛了一碗,直到三碗喝下去,他才缓过神来。
这么一缓神不要紧,他看到架在干柴上的小煮锅已经空了。
“实在不好意思,我喝的太多了,我”他想说他平时吃东西都很少的,今天是太饿才失态了,可是这话说不出口,他便道:“对不起,我用别的东西补给你。”
秦锋眼见着他羞臊的脸上都带了薄红,忍不住笑,“对不起做什么,本来就是给你煮的,锅里的肉也是你的。”
“啊?”
“我只煮了半只鸡,怕你突然间油水太大,肚子不舒服。”“等明天这个时候你再过来,我给你煮剩下的半只。”
柳柏急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吃了你半只鸡已经很不客气了,剩下半只我不能要的。”
“再说,”他声音突然落下去,“我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东西能补给你,能不能宽限我几天,等我有了吃的一定给你送过去。”
这时候,哪家生活都不富裕,能吃顿饱饭都不容易,更何况吃肉。鸡是逢年过节家里富裕些的才会杀来吃。柳陈氏每年过年会炖鸡,但他们都背着他吃,他只能闻闻肉味儿。这么贵重的吃食,连他的家人都不愿意让他吃,即便秦锋再好,他也不能占人家这么大的便宜。
“跟我客气什么,我这是在上山抓的野鸡,值不了几个钱。”
柳柏有些着急:“不行的,娘说过要知恩图报,我要报答你。”
秦锋没忍住笑出声,但是看到眼前人满是疑惑的眸子,他立马故作严肃:“既然如此,你以后就帮我处理猎物吧。”
4. 第4章
秦锋他爷爷秦满仓会打猎,最光辉的事迹是设陷阱逮过一头三百多斤的野猪,这事儿十里八乡都知道。
但他爷爷比打猎更厉害的是会种田,他爷年轻的时候,家里有五亩地,算是很富裕的,从小麦、红薯到大豆,他爷爷样样都种,且样样能伺候的好,一亩地能比旁人家多收一升半升(三五斤)。
他爷奶一共五个孩子,两个闺女三个儿子,闺女嫁出去了自然是不必多费心,难的是三个儿子长大了该怎么分家。
按照村里的习俗,父母一般跟大儿子过,老房子也归大儿子,相应的,没得着房子的其他儿子就多给点儿地。
就这么着,因着他爹是老大,所以得了老房子外加一亩地,剩下的他二叔和老叔一人两亩地,主要的财产这么一分,剩下的细枝末节就没那么重要了。
分家后的头两年,他家光景不错,他作为两个老人的大孙子,自是受了不少疼爱。
但他八岁那年,他爷病了,先是走路不利索半边身子不听使唤,后来直接起不了炕了。
他爷把打猎的本事教给过他几个叔叔,最后只有他爹学会了,他爷这么一生病,他爹着急,拿着打猎的家伙式儿进了黑山。
也是因着那阵子,有人说在黑山里见着了野鹿群,他爹一心想抓野鹿给他爷治病,埋头直往林子里扎,最后遭遇了不测,不知被什么东西咬了,尸体都没保全。
那时候他娘生下他弟不到一年,身体底子还虚。但他爹的尸体一天找不到,他娘一天睡不着觉,就这么天天往山里跑去找人,最后他爹的尸体找着了,他娘被吓着了,身体也累垮了,不到一年跟着他爹去了。这个时候他弟秦小满才堪堪两岁,他九岁。
他娘一去,他们家老的老小的小,日子眼看过不下去了,他二叔说要照顾他们。
那时候,他二叔和二婶只有一个两岁的小哥儿,家里没什么需要照顾的,但是房子小,他爷奶和他们哥俩一屋子四口人住进去住不开。
他爷那时候意识大半时间都不清楚,还是他奶做主让他二叔一家搬来老房子照顾着,就这样一去八九年,他如今眼见着快十八了,他弟也已经十一岁,到懂事的年纪了。
这话说远了,不管怎么着,因着他爷和他爹都会打猎,他也跟着学了点儿,但那时候年纪小,只学个大概,加上他家打猎的工具都被他二叔卖了,现在他就只有个破箭头外加一把石刀用着,但是......
他有个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因为这,他每次进山打猎总有收获。
柳柏听秦锋说让他帮忙处理猎物,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能帮忙的地方他肯定不推脱。
两人说定,又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柳柏就赶紧往家里跑,边跑边祈祷他偷溜出房间的事情没被发现,没想到运气不错。
进门时家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他三步并做两步跑进偏房坐在褥子上,抱着膝盖想着刚刚的事,嘴角抿出个小酒窝。
这边,秦锋进了家门就听见他二叔和二婶在吵架。
他二叔和二婶头几年感情很好,不说情投意合,但也是彼此满意,想踏踏实实过日子的。
可是上有瘫痪在床的老人需要照顾,下有两个别人家的孩子要养,任凭他二叔当时提出照顾他们时有多真诚,这情谊也在日复一日的困苦里被磨平了。
秦锋背着背篓一言不发地进了堂屋,他二婶秦白氏瞟了眼将将半满的筐底,似有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傍晚光线不清楚,秦锋侧对着他们,也没看清,但到底心里还是在意。
那厢,秦白氏的声音似乎比他刚进院子时更大了,“虎儿眼看着都九岁了,村里的男娃七八岁就要送到黄秀才那里启蒙,你儿子这么大了你还不着急?!”
秦虎是他二叔的大儿子,搬到老屋第二年出生的,比他弟秦小满小两岁。
“我都说了,虎儿年纪还小,咱家现在这个情况,全家能吃饱就不错了,送他去念什么书?”
“秦宝山,当初是你说要是生了儿子就把他送去念书的,现在翻脸不认账了?!”
“我没说不让虎儿念书,我说晚两年再去,等家里攒下点儿钱,给黄秀才多送些礼,虎儿也能念得更容易不是?”
“你就是想拖着我的虎儿......”
两个人最近吵架都是这种话,来来回回的秦锋差不多都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了,他没在堂屋逗留,脚步一转进了他和他弟的屋子。
秦家老屋一共有六间房,三间房一座,正对大门的一座三间有了年纪,那是他太爷爷留给他爷爷的,现在他奶在西厢房住着,他和他弟住东厢房。
另一座靠着东院墙,也是三间,中间堂屋,东厢房住着他二叔二婶,西厢房是兰哥儿和小虎。
他进东厢房的时候,他弟正在炕上坐着,看样子是在听他叔和他婶吵架。
看到他进屋才从窗户上移开目光,“哥,你说叔和婶儿是不是说给我听呢?”
“和你有什么关系,小孩子家家的别多想,赶紧睡觉。”
“哥,你泡脚,那是我给你烧得洗脚水,现在还热乎呢。”秦小满指着地上的木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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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奶呢,你给奶倒洗脚水没?”
“倒了,哥,你今晚是不是又没吃饭?我给你留了半个窝头,你快吃。”
秦锋晚上没在饭点前回来,他二婶是不会留饭的,但他弟的晚饭只有一个窝头,他怎么也不可能要。
“我吃过了,你自己吃,明天我再上趟山,回来给你带野果子吃。”
小孩儿最是好糊弄,秦小满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还想再问些什么,秦锋拿着洗脚盆往外走,“我去倒洗脚水,你快睡吧。”
秦小满嘟囔两声,把窝窝头往嘴里一塞,将自己摔在褥子上,一边吃一边看着房梁,等嘴里的窝窝咽下去,人也睡着了。
秦锋不一会儿回来看他睡得四仰八叉心里着乐,替他掖了掖衣角自己也上了炕,不过躺在炕上,脑海里就自动浮现今天遇见柏哥儿后的一点一滴。
他没跟任何人说,其实自打那回在黑水岸边儿见过柏哥儿后,他就会时不时的想起他,那是除了他弟和他奶外,第三个时常令他挂念的人。
不过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窗外又响起秦白氏教训虎儿的声音,闹腾了一阵,院子渐渐安静下来,夜深了,灯全灭了,没过多久,他也睡着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眼见着进六月了,家家户户都忙着给地里的庄稼除草,捉虫。
秦锋白天得帮着他二叔到地里干活,日入时(晚上五点多)回去,因为惦记着和柏哥儿的约定,他从家里拿了两个窝窝就走了。
他弟每顿午饭和晚饭都有一个窝窝,他有两个,一天统共四个窝窝头,这是有定量的,至于早饭,所有人都是一碗棒子米粥,大人的碗大,小孩儿的碗小。
农村家里不年不节的都是这种吃法,不同的也就是粥稠不稠,窝窝用的是不是好面,蒸的瓷不瓷实之类的。至于菜,村里没有这个概念,那是有钱人才讲究的,他们就是清水煮新鲜菜,盐水腌咸菜,能就饭就行。
大魏朝的农村人生活就这么个水平。
但是显然柏哥儿的吃食连这种水平都达不到,不然也不能饿晕在山上。
他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要是没临时决定从山西头下来该怎么办?
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也不会太好奇去追根究底,他只知道,除了吃肉,也得给柏哥儿带点儿干粮。
他中午留一个窝窝,晚上留一个,现在怀里揣着两个窝窝。
走到山脚时,太阳落到山后边儿去了,他加快了脚步,没等走近,老远儿就看到柏哥儿笑意盈盈地同他招手。
5. 第5章
柳柏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他摸了摸肚子,第一次知道吃饱饭是什么感觉。
进了家门,柳大龙正坐在堂屋门槛上抽旱烟,柳陈氏围着破布围裙站在门边儿,看样子是刚忙完厨房的活计,在和柳大龙商量什么事情。
柳柏有种不妙的预感。
柳陈氏在他一进门就盯着了他,皱着眉一副不满的开口道:“得了闲就往外跑,外面有什么勾着你不成?马上就要嫁人了,别不知道检点!”
“嫁人?”柳柏对这个字很敏锐,无他,柳陈氏先前给他相看过人家,但那可不是什么好人,这次不会是......
又寻到别的人了?
柳大龙的烟抽完了,把烟杆往鞋底一磕,冲柳陈氏发话了:“明天大集,你领着他和强子见一面。”
柳陈氏答应着,眉梢带上抹喜色。
“爹,强子是谁?”
“你娘那边的侄子。”柳大龙低着头,没看柳柏。
柳柏心里的不安应验了,“爹,强子”
他还想再多问几句,柳大龙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柳柏又看向柳陈氏。
柳陈氏侧脸用眼白睨着他。
他喉咙里的话全咽下去了。
*
秦锋兴冲冲回到家,秦小满坐在屋门头抬着大眼睛问他;“哥,你笑啥?”
“我没笑,你看岔了。”
于是秦小满双手一伸,“哥,你给我摘得果子呢?大壮今天端了一盆烟悠。”
“瞧你这眼巴巴的样子,没出息。”秦锋进屋,顺手拍了秦小满脑袋。
秦小满气囊囊的拍拍屁股站起来跟着秦锋,“哥,今天叔和婶儿去找村长咧,我听他们说要你那两亩地过户。”
秦锋看了眼没有自己腰高的秦小满;“你人不大,关心的事还挺多。”
秦小满嘴一撅,“大壮每天早晨都有鸡蛋吃,小虎隔两三天也能吃着鸡蛋,我也想吃鸡蛋。”“哥,你抓着野鸡了吗?烤鸡肉可真香咧。”
秦小满咂摸着嘴,一脸回味。秦锋看了来乐:“用不了三天,一定让你再吃回烤鸡。”
月落中天,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柳柏穿上补丁最少的那件衣服,背着家里要卖的杂货跟在柳陈氏后面。
大集就是附近的几个村子约定俗成在一块摆摊儿卖东西,摊子上卖什么的都有,但柴米油盐和山货什么的卖得最好。
黑山村附近几个大村子距着县城都远,所以这大集就热闹,每月一次,就像一场盛会。
柳柏背着背篓低头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心里猜测着强子的模样身份,就是时不时地,脑海里总闪现秦锋的脸。
柳陈氏早就和娘家那边的婶子说好了,如约到了一处卖木材石料的摊子前。
柳陈氏先是往周围看了一圈,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挎着筐正了正身子开口道:“这石料怎么卖?造房子结实不?”
原本低头坐着的男人抬起脸,看到柳陈氏后目光一转看向柳柏,瞬间划过一抹满意之色。
“婶子,这都是自己家一代代传下来的生意,真材实料,您看看,造房子用这种大青石保证过个十年八年,那房子还跟新的似的,您可劲儿用。”
柳陈氏转头看向柳柏:“柏哥儿,你觉得怎么样。”
柳柏只看了这男人一眼就移开了目光,那人的眼神他不喜欢。听到柳陈氏的问话,他中规中矩的回了句:“还成。”
“成,能成,能成好啊,你再多采些上好的,下次我来买。”
“欸,婶子放心,我挑好的给您送到家里去,以后还要仰仗婶子照顾咱家生意,您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我就在黑沟里,李家老二,您一打听都知道我。”
“是是是,不错,是个好后生,到底是做生意的,嘴上也会说话。”
两个人说着,柳柏心里已经清楚了,过不了几天,媒人就要上门提亲了。
秦锋一早就在地里忙活。平时他二叔会来一起干,但只要镇上一有发工钱的短活儿招人,他二叔比谁都积极。
这次是给一个老爷造屋子,他二叔去当力工了,听说一天五十文,包吃住,干上一个月可以拿一两半银子,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秦家的田里,秦锋一个人卖力的挥动着锄头,他心里盘算着,也到了该分家单过的时候了。
旁边的地里同样有一个年轻人埋着头在地里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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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越升越高,两个年轻人凑到一起在田头休息。
光着膀子晒得黝黑的田娃率先发话:“今儿又你一个人啊。”
“嗯,田叔没来?”
“没来,老毛病犯了,腰疼的睡不着觉嘞。”田娃有些惆怅的望向麦田:“今年要是风调雨顺,老天爷可怜咱们,我多收了麦子就带我爹去城里看看,他这毛病一直拖着也不是事儿。”
秦锋嗯了一声,他平时并不是话多的性子,但谈到麦子收成的问题,他这次主动开了口:“等今年收完粮食,我就分出来单过了。”
秦锋语气平淡,可田娃却被这话炸了个激灵:“啥?!你自己出来单过,没开玩笑吧,你自己咋过,你弟和你奶呢?你一个人养活你们仨?””再说,你二叔能把房子和地给你吗?”
“我也快十八了,这个年纪能出来自己顶立门户。”
这话落下,田娃听出些名堂,“咋?你有看中的人了?想成家?”
秦锋点点头。
田娃不说话了,两个汉子沉默地望向随风涌动的麦田。
柳柏跟着柳陈氏回了家,柳大龙在饭桌上问了几句就敲定了这门婚事。
柳柏吃完饭,等一家人进入短暂的午休,他悄悄出了门。
吃过午饭,村里人基本都会休息一会儿,睡个午觉,一来从早晨劳累到中午需要休息,二来中午阳光太毒,人们宁可晚上多干一会儿,也不抢这大正午的一时半刻。
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柳柏进了一个胡同,在胡同最里头的一家门前停住了脚步。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不多时,院门开了,走出一个和柳柏身形一般瘦弱的小哥儿。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往屋后的林子里走。
一直走到林中间,柳柏才松下肩膀。
“竹哥儿,你得帮我个忙。”
“怎么了?你说。”从陶竹的视角,柳柏的脸色算不上好看,上次见他这样,还是被许给村里麻子那回。
“我爹和我娘又给我寻了门亲事,人是黑沟里的,我记得你姐姐嫁过去了,能不能帮我问问这人怎么样?”
“行”陶竹一口答应,“那人叫什么名字,你细细与我说。”
6. 第6章
赵强一瘸一拐拉着石料回了家。
从大集到黑山沟总共八里路,虽然不算远,但拉着沉重的石头,赵强整个人浑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
一直等在院门口的赵富远远看见,赶紧跑过去把板车接过来,回到家又麻利的把东西卸下来归拢到仓房。
做完这些,赵富打量着赵强的脸色。平时什么活儿都不干的人,今天糟了这样的大累,竟然还没有发火的迹象,他心里只觉有戏。赵富的媳妇儿赵刘氏擦着手从堂屋转出来,没敢说话,站在赵富旁边儿和赵富一起看着赵强。
赵强知道他们想问什么,也没含糊,直接说:“我看中了,就这个吧。”
“哎”“好”就这么一句话,夫妻俩显而易见的由担忧转为欣喜。
赵富拍了拍赵强的肩:“看中好看中好,哥就说黑山村的柏哥儿标致。你放心,哥给你攒着媳妇本儿呢,选个好日子咱们去提亲,提完亲早点儿把人接到家里来,有人伺候你我们也放心。”
“能快点儿办就快点儿办,他早一天嫁过来,我就早一点搬出去。”
“不急不急,你要是想在这儿办酒席,哥也给你操办。”
“不用了,等娶了媳妇,那三亩地给你,我赵强说话算话。”
“是,我弟从来说一不二,往后新夫郎跟了你也能享福。”
*
陶竹一脸紧张的拉着柳柏往人少的地方走。
他们一般用布谷鸟的叫声联系,但如果事态比较严重,就会用一连串的小狗叫声将人唤出来。
柳柏听到汪汪汪的叫声时,心里咯噔一下。
等两人走到没人的地方,陶竹的火气和不忿就压不住了:“我跟你说,赵强这人不能嫁,他是个瘸子!”
“什么?我上回......”说到这,柳柏也才想起来,上次在大集上见面,赵强从始至终都没站起来过。
“光是瘸子就算了,你知道吗?他先前有过一个媳妇儿,那媳妇后来跟人跑了。好好过日子的姑娘咋要跟人跑?有人说是他打人嘞!那赵强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柏心里已经有些哆嗦了,他撑着又问:“他家的石料生意是真的吧?”柳大龙和柳陈氏既然能同意把他嫁给一个瘸子,一定是看中了这个瘸子的钱。
“说到这里更让人生气,黑沟里谁不知道,那石料木材虽然是赵家生意,但赵家立门户的是那瘸子的哥!那瘸子还跟着他哥一家住呢!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还想成婚,真不要脸,你爹娘简直是睁着两只眼睛把你往火坑里推!没有这么害自己孩子的!”
柳柏这下是彻底站不住了,他腿一软,靠扶住一旁的树稳住了身形。
陶竹也是心直口快:“那瘸子娶了你,按规矩就得分家,他能分着什么?一间破房子,几亩地?那地里的活儿谁干?你嫁过去不仅得种地还得伺候他,说不定还会被他打,就你这身子板儿能挨几下,嫁过去还有命活着吗?听我的,不能嫁,绝对不能嫁,你回去和你爹娘说说,实在说不通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不信他们还能把你绑了硬送过去。”
“......让我想想”
*
柳柏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他心里转过千百种思量,可不论哪一种,似乎都要和家里闹个鱼死网破才能罢休,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日落西山,炊烟徐徐,家家户户吃起了晚饭。
柳大龙把粥喝得呼哧呼哧响亮,一口脆黄瓜甩进嘴里砸吧起来,似乎丝毫没有受柳柏说亲之事影响。
柳柏没有胃口,他放下筷子。
“爹,娘,强子那人......我不嫁。”
这话让整个饭桌上都安静下来,柳陈氏和柳如花看向柳大龙,柳大龙眼睛一瞪就要摔筷子。
柳柏抢先道:“那人是瘸子,爹妈早没了,我嫁过去分了家就是破落户。”
柳大龙眼一抬,筷子一扔:“你找人打听了?”
柳柏点点头。
柳陈氏瞟了柳柏一眼,丝毫没有被戳破的心虚气短:“破落户怎么了?你们俩勤快点儿,日子很快就能红火起来,谁年轻时不是这么过来的?”
“娘,我叫了您十几年的娘,您可怜我一次,再费些心帮我寻个像样的婆家,行不?”
“既然你叫我一声娘,你就该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下做父母的不会害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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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这事我和你爹都看好了,错不了,强子那人嘴甜会说话,做事卖力,人还老实。再说,人家家里有祖传的生意,手里指定有余富的闲钱,等你嫁过去管了家,这些还不都是由你做主?”柳陈氏唾沫星子乱飞,看起来有一肚子的话等着劝柳柏妥协。
柳柏尽量让自己冷静:“那生意是他哥的,他腿都瘸了怎么采石料?”
或许是恼怒于他的不依不饶,柳大龙将空碗扔在桌子上,碗滴溜溜转了几个圈儿,柳柏紧紧盯着这只碗,没有退让的意思。
“别不识好歹,既然不想嫁给强子,你说说你要嫁给谁?”
“我不知道。”
“不知道?”柳大龙嗤笑一声,脸色阴沉得很:“当我不知道你和秦家那小子那点儿事儿?”
柳柏一惊,抬起头,“你怎么”
“啪!”话没说完,一个巴掌落下来:“不要脸的东西!”
柳陈氏一边骂一边上前撕扯起柳柏,又掐又扇嘴巴,柳柏懵了。
柳家院子里这点儿不寻常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周围的邻居。傍晚正是村民们三五一群聚在一起说闲话的时候,不多时,院门外围了一群人。
柳柏脑袋里嗡嗡直响,他这辈子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每个人的嘴巴都一张一合喷着唾沫,他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什么,但是他心里就像被这唾沫裹住,快要窒息了。
他推开柳陈氏,推开人群,靠着心里最后的一点念头往外跑。
柳柏一走,柳家院子安静了,柳陈氏把人往外轰:“有什么可看的,谁家不教训孩子?”“别围着了,走,都走。”
眼见着事情没了看头,有人悻悻离去,但总有几个精力充足的好事者跟着柳柏,想看看这件事怎么收场。
他们可是很乐意在柳柏这么标致的小哥儿落难的时候帮上一把的。
太阳已经没到山后头了,光线越来越昏暗,夜色开始弥漫,整个村子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都回家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离家出走的柳柏很快就会回家的时候,从村东头开始,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惊动了村子。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跳水了!”
7. 第7章
地里这两天活多,白日里得不着闲,秦锋从地里忙完,饭都没吃就进山了。
他答应给秦小满做烤鸡吃,也想让柏哥儿尝尝他的手艺。
其实不光是他二叔总往镇子上跑去做工,他自打没了爹娘,也三不五时的往镇上跑,不论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就是不给钱的活儿,只要碰见了他也会自告奋勇凑上去,只要干活儿就有收获,实在不行也能得着个勤快的名声,往后更好找主雇。
有一回,他帮人扛麻袋,一上午下来,那主人家赏给他半只鸡,那做鸡的厨子还给他唠了两句做法。自打那以后,他烤鸡的手艺就成了。
从进山到天黑约莫有一个半时辰,他片刻不歇,在野鸡经常出没的地方设置了不少陷阱,想着明天有了收获就去叫柏哥儿。
这么想着,他的腿脚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走到山西头了。
往常他就是在山坎子上往下瞅几眼,因着位置高,他能看清柳家院子里的情况。
十次里头有那么两三次,他能看见柏哥儿。柏哥儿要么是在喂鸡,要么是在晒衣服,要么就是扫院子或者做饭......
可是这次,他刚从林子里转出来,还没到往常的位置,远远的就看见柏哥儿从家里跑出来了,一边跑一边还擦着脸,怕不是哭了。
他抬起腿就往山下跑。
柳柏跑的不快,他胳膊腿儿没什么力气,况且还得攒着力,他要跑到村东头去。
黑山村地界大,从村西到村东好几里地。
秦锋腿脚快,心里又着急,追柳柏一点儿都不费事儿,没多一会儿就跑到柳柏身后不远的地方了。
一边跑还一边喊:“柏哥儿,出什么事儿了,我是秦锋,别怕,等等我。”
这么一喊,柳柏还真放慢了速度,但也只慢了那么几步,随后脚下就转了弯儿,直冲黑水跑过去。
眼见着人竟是要跳河,秦锋用了平生吃奶的劲儿,但堪堪还是慢了一步。
柳柏掉进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秦锋没收着力,紧跟着也跳下去了。
黑山村这地界儿不是江南的水乡,河流少,会游水的人也少,秦锋不会游水。他块头也大,进了水直往下沉,最后扑腾一通,竟然是柳柏搀着他将他拉出水的。
两人上了岸,柳柏身体就直发抖,眼泪混着河水往下掉。
秦锋脑子一热,什么都顾不得,一把将人抱住了:“别怕,我在呢,别怕。”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看热闹的几个人赶过来了,一看到河边的这场面,顿时吆喝起来:“有人落水了!”
“柏哥儿跳河了!”
这么一吆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迅速围拢过来。
柳柏抖得更厉害了,声音呜呜咽咽的开始哭起来。
秦锋没放松力道,反而将人一整个罩在怀里,从外人的视角,只能看见柳柏的后脑勺和后背的衣服。
人群中有不怀好意的嬉笑,有人吹起了流氓哨。
秦锋将人抱起,打算将人送回家里,找柳柏他爹说清楚。
刚站起来,柳大龙分开人群走到了前面。先是上下打量了秦锋一眼,随后看向埋着头的柳柏:“还要不要脸!”“伤风败俗的东西,赶紧下来,想在人家怀里待多久!”
没等柳柏回答,秦锋先道:“大龙叔,回家吧,柏哥儿受寒了,今天的事我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交代?”
柳大龙比秦锋矮了半头,但气势一点儿没输,他半抬眼皮看着秦锋,说出来的话毫不客气:“你拿什么交代?你怎么交代?柳柏马上就要许配人家,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儿,你交代的起吗?!”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在黑山村,未出嫁的小哥儿要是和男人有了肌肤之亲,那就默认小哥儿是属于这个男人的,旁的男人不会要了。
谁都明白这个道理,秦锋也明白,他双手稳稳抱着柳柏,但是双膝一弯,直挺挺冲着柳大龙跪下了。
别说柳大龙,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秦锋的举动惊着了,柳柏紧紧捏着秦锋的衣服,带着哭腔喊了声:“秦大哥。”
“没事儿”秦锋先是低头安抚了一句,随后抬头看向柳大龙:“大龙叔,我心悦柏哥儿,几年前就想娶柏哥儿,我明日就找媒人去上门提亲。”
“好啊。”柳大龙似乎是气笑了,从腰间扯下一个布袋子,敞开口把里面的东西冲着秦锋扬到他脸上:“一袋子野鸡毛就想娶个小哥儿回家?天底下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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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好的买卖?!”
月色下看东西不甚真切,但鲜亮艳丽的野鸡毛反射出五彩的光晕,纷纷扬扬落在河边的湿泥里。
秦锋紧抿双唇。
人们又在议论。
“秦家小子人不错,就是被他弟和他奶拖累了,这要是就他自己,做个上门女婿,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是呀,不能让人家柏哥儿去伺候这么一大家子吧,再说,秦小子还住在他二叔家,没房子怎么成婚哩。我要是柏哥儿的爹娘我也不能答应。”
秦宝山和秦白氏站在人群中间,将各种议论听了个七七八八。他们当然希望秦锋能尽快成家分出去,眼见着他们的虎儿也要长大了,得给虎儿预备着娶媳妇的房子银子,要是秦锋迟迟不成婚,这不是耽误他们虎儿嘛。但话又说回来,谁愿意嫁给秦锋呢。
夫妻两人心里正犯嘀咕,蓦地察觉一道视线向他们看过来。
秦锋看着秦宝山和秦白氏:“二叔,二婶儿,今天大家都在,我就把一直搁在心里的话说了。”
“大家都知道我爹娘走得早,是二叔二婶照顾我,费心伺候老的小的,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我秦锋自己没攒下一屋半田,只有我爹留下的一间老屋和两亩地。”
来了,终于提到这茬儿了,秦宝山和秦白氏显而易见的有些紧张。
“我想好了,老屋留给二叔二婶,两亩地一亩也给你们,另一亩给大龙叔您,当做娶柏哥儿的聘礼,可成?”
秦宝山和秦白氏对视一眼,压下心里的激动。
柳大龙略显意外,摸出腰间的烟斗,撒上烟丝,咂摸上了。
柳陈氏在一旁直给柳大龙使眼色。一亩地的聘礼可够重了,秦家的地他们也知道,是上好的黑土田。其中有一亩是秦锋他爹扎紧裤腰带把打猎种地的钱都攒了购置的,听说当初可是花了近四十两银子。
柳大龙种了大半辈子的地,这些门道他又如何不知。烟枪一磕,他发话了,简言意骇:“成,要靠着田水洼的那亩。”
秦白氏急了,想上前理论,他们还想要那一亩呢,但秦锋没给她机会。上下牙一碰:“多谢大龙叔,往后我一定对柏哥儿好,烦请您在家里照顾柏哥儿几天,我很快上门求娶。”
8. 第8章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柳柏听到布谷鸟叫,小心翼翼地推开院门溜了出去。
昨天秦锋一路把他抱回家后,和柳大龙说了一阵子话,但是没让他听。今天一早,柳大龙出门了,可能是去办田地的过户手续。
他把自己的猜测说给陶竹听,但显然陶竹并不太在意这些:“你身体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作为“跳河”主意的提出者,陶竹实打实的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生怕柳柏一不小心真出了什么意外。
但柳柏看起来气色不错,抿着酒窝笑着说:“没事儿,在水里没待多久。”
“我没想到秦锋来得那么快,他好像是从你家后头的山上下来的,好端端地他从你家那边下山干什么?”“我听说......”陶竹神神秘秘:“秦锋昨天当着大家的面儿说早就心悦你?难道你们......”
“没”柳柏急忙打断,面上带起一丝羞涩:“秦大哥说的是几年前在黑水边儿上那次,我偷偷去摸鱼,他发现后给我烤鱼吃。”
这话越说声音越小,陶竹揶揄:“他这么早就看上你了?”“我看他这人不错,起码有担当,为了娶你房子和地都不要了。”
说到这,他转喜为忧,叹了口气:“你说你们,一没房子二没地,往后日子可怎么过?他还有个弟弟和奶奶,也需要你照顾,这么一看,好像也不比赵家那个瘸子强多少。”
“不一样的。”“秦大哥说他二叔把年轻时盖得两间小房子给他了,成婚后可以住在那里。至于田地,秦大哥会打猎,打猎也能赚不少钱呢。”
“你啊,还没嫁过去就开始替他说话了。”
中午的时候,秦锋跟着柳大龙回家了。
柳柏刚巧做完午饭,还想招呼秦锋来吃,但秦锋拒绝了,只是说田地和房子都分好了,媒人下午来,等定了日子就成婚。还告诉他一定会办个像样的婚礼,让他照顾好自己,安心等他。
最后柳柏是将人送到院门口,秦锋一步三回头的走的。
柳大龙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咳嗽了两声,柳柏低头缩着肩进厨房忙活了。
秦锋没在柳家吃饭,不是他不想,而是心疼。
按理说,如今亲事基本上定下来了,作为女婿在丈人家吃顿饭就算做是拉近关系熟络感情,对自家孩子好的,不免还要叮嘱几句,可柳大龙和柳陈氏没有留他的意思,而且......
他刚刚看见饭桌上的东西了,柳柏的小碗里就一个窝头,其他人都是两三个还有一碗粥,就这么苛待柳柏,他不忍心多待多看。
媒婆如约在下午上门提了亲,嫁娶的日子很快定下来,就在半个月之后,在这之前,两个人不能见面。
事情定下来,秦家地里还有的忙,秦锋白天大部分时间在地里头,抽空就去修缮他二叔给的那两间屋子。
七八年没有人气的老屋子破败得很,窗户和门都得换新的,院墙也得修补,秦锋一边修房子一边觉得对不起柳柏。
是他一时冲动抱了人,最后还让柳柏跟着他过这种苦日子。本来柳柏那么好,长得十里八村没人比得上,是能嫁个好人家享福的。
他惆怅的从院子里的野草堆中间直起腰,不久又弯了下去。
成婚头七天,地里的活儿干得差不多了,秦宝山在镇子上的短工也结了钱。
这天吃过晚饭,秦宝山把一个荷包递给秦锋:“这里面是三两银子,二叔知道你自己顶立出去手头紧,这钱你先拿着用,等日子宽泛了再还。”
秦锋摇摇头,“二叔,你要用钱的地方也多,这钱我不能要。”
秦宝山收回手:“婚礼你打算咋办?席面按什么标准?二叔给你想办法。”
“二叔,我想进山里一趟,成婚之前可能都不回来,地里的活儿麻烦你了。”
“害”秦宝山高兴了,大气地一摆手,“你放心去,地里的活儿没啥,家里你也别担心。”
第二天,秦锋怀里揣着两个窝头,拿着那个破箭头和破石刀进山了。
秦奶奶已经半瞎的眼睛又流出泪来:“小锋一定能没事儿,老天爷总要保佑小锋一回。”
秦小满蹲在炕沿儿下,用手指戳地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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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
自打他哥说了要成亲,他再不喊着吃野果子,吃鸡蛋了,什么吃的都不喊着要了。
秦锋手里攒着钱,这钱能办得起婚礼,可他不能委屈了柳柏,他要办的体体面面,就拿柳柏的嫁衣来说,他得去城里的成衣铺子买好的,所以他得赚更多的钱。
进黑山也不是一时兴起,他在地洞里准备了打猎用的器具和必要的干粮,而且,他知道翻过三座山,跨过两道沟后的一处山坳里,有野鹿群活动。
他不是和他爹一样听了别人的风言风语,他是听黑山里的小动物说的。
不论怎么说,总之他进山了。
而就在他一心往深山里扎的时候,柳家院子又不平静了。
赵强带着人找上了门。
他这次也不再避讳腿瘸的毛病,拄着拐杖带着赵富和黑沟里的几个汉子堵在柳家门口,扬言无论如何都要讨柳柏回去。
柳大龙眼看着对方人多势众,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和稀泥,什么“你要是能拿出那么多聘礼柳柏今天就能跟你走。”什么“这件事得看柳柏的意见,看柳柏想和谁过日子。”最后他又扯到村长头上,说这是村长定下来的,他说了不算。
就这么一圈圈的推拖下来,成功将人拖恼了。赵强直接带人闯进柳家院子,生拖硬拽要带柳柏走。
黑山村的几个汉子自是不能让外人在这里将本村人欺负了去。两个村子的年轻汉子动起了家伙,打到最后人人身上都见了血,赵强打出了血性,他本来脾气就爆,黑山村几个汉子都按不住他,生生被他挣脱了冲着柳柏过去了。
田娃记着秦锋进山前对他的嘱咐,要他一定关照着柳柏。他不能失言,见着赵强要对柳柏动手,几步跑过去替柳柏挨了一铁掀,鲜血当时就顺着脑袋下来了。
柳柏吓坏了,颤巍巍的去扶田娃,但赵强没给他机会,扬起铁锨对着他的腿砸下去......
五天后,秦锋血呼啦次的从黑山里钻出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山外的太阳,一直蹲守在山脚的秦小满哭着告诉他:哥夫被人掳去黑沟里了!
9. 第9章
赵强原本不想伤柳柏,可他上一个媳妇儿跟别人跑了不是为着别的,是因为嫌弃他是个瘸子。
这下,柳柏跟他一起做了瘸子,他们就更般配了。
但他不会让柳柏真成了瘸子,不然往后没人伺候。
他其实就是吓唬吓唬。而且姓秦的如果找过来,他不信,作为一个男人,能接受看上去瘸了腿还让人带走的一个哥儿。再说,柳柏本来就是先答应嫁给他的,他就拿着那个见血的铁锨坐在院门口,量谁也不敢跟他抢人。
旁人不知道他的想法,倒真被唬住了。
生生让一个外村人在自己村子的地界将个小哥儿掳了去,简直闻所未闻。
秦锋听说整件事情的时候急疯了,他丢下肩上手上的东西,慌了神似的一阵风般往黑沟里去。
赵强抱着铁锨在门口闭着眼睛晒太阳,眼前突然一暗。
赵富和赵刘氏听见动静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赵强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除了那条断腿,另外三只胳膊腿都流了一大滩血,脸也被血糊住了。
原本就浑身都是血的秦锋,现下身上的血更多了,血水还顺着衣角往下掉,这么一副活阎王的样子,直将赵刘氏吓得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赵富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秦锋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进屋将柳柏抱了出来。
柳柏看到秦锋,眼睛红得像兔子,他原本就一直在哭,现下看着更可怜了。
秦锋心里一阵揪痛,将人紧紧抱进怀里。
赵富看见秦锋抱着人出来的时候,以为轮到自己挨揍了,两条腿忍不住直哆嗦:“我,我照顾着柏哥儿呢,我背着赵强给柏哥儿找过大夫,你仔细看,伤口可是处理过的。”
赵家毕竟是做生意的人家,最讲究口碑。但他欠着他弟弟的,而且他弟弟脾气暴躁,轻易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弟将人家小哥儿掳回家,他也极力阻止过。可他弟,他亲弟竟然为此要跟他动手,他也实在是没办法。
秦锋将目光移向柳柏的小腿。
赵强又道:“我们没让赵强动柏哥儿,都是我这婆娘伺候的,平时都注意着呢。”
“赵强遭报应了,你就别记恨我们。”
秦锋中午从黑山出来,下午从黑沟里抱回柳柏,之后拉着板车,一个人带着柳柏和田娃进了城。
他自打从山里出来,一句话都没说,旁人也不敢跟他说话,几个心里愧疚的黑山村汉子远远跟在他后头,肩上扛着他打来的猎物,跟着他一起往城里走。
黑山村上头最繁华的城镇是大麦乡,再往上是丰德县,但丰德县离着黑山村上百里,太远了。
秦锋拉着两个人往大麦乡走,腿脚一点儿不慢,不过两个时辰,他将板车停在了大麦乡回春堂门口。
回春堂里的小伙计看着躺在板车上昏迷的两个人,又看着一身血的秦锋,嗷一嗓子将坐堂大夫喊了出来。
宋济桥今年六十有二,称得上远近闻名的老中医,一打眼儿,捋了捋胡子,给众人下了颗定心丸:“放心,能治。”
秦锋将大大小小的猎物卖了交上看病的钱,柳柏和田娃就在回春堂住下了。
住下的头一个晚上,田娃悠悠转醒,柳柏也好了很多,有精神头和秦锋说话了。
就是开口第一句话可怜得紧:“秦大哥......我饿。”
到这,秦锋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下来,他这样的人,一瞬间眼眶竟然没忍住红了,“等着,秦大哥给烤肉吃。”
晚上,他蹲在回春堂后院儿的门槛下处理野鸡,所有猎物都卖了,那扎了一串的七八只野鸡他还好好留着,这是一早就打算好给柳柏补身体的。
月明星稀,所有人都睡了,他将柳柏抱出来,在后院临时住的那个小屋子里,把烤好的鸡肉撕下来一条条地喂给柳柏。看柳柏吃得香甜,他梗着的心好受了点儿。
赵强其实没对柳柏下重手,到底是第一眼就相中的人,他抡铁锨时收着力,而且到赵家后,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只是柳柏没有胃口,什么都吃不下去,一心只想着等秦锋。秦锋进山前给他捎过口信,他知道一旦秦锋出了山,一定会接他回去的,他等啊等,真的等到了。
如今人见到了,空瘪的肚子填饱了,柳柏感觉身上有了力气,抬手摸了摸秦锋胳膊上翻起的皮肉,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上面大大小小的伤口十几道,看得人心里难受:“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没事儿,我自己弄得,等回去后跟你细说。”
柳柏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我找宋大夫要的,给你处理伤口。”
秦锋将血呼啦次混着汗和泥的胳膊递过去。
处理完左胳膊的,右胳膊上还有,伤口一处接着一处。
柳柏蜷了蜷手指,声音有些颤抖:“都是为了打猎,是吗?”
“......别难受,现在不疼了。”
略显苍白的解释似乎没起什么作用,一滴眼泪落在秦锋胳膊上。他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柳柏的头:“受点儿伤吃点儿苦不算什么。”
......
“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后头几天,田娃好得差不多了,自己回了黑山村。柳柏身子弱,在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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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又将养了一阵子。
日子一晃过了大半个月,秦锋和柳柏回村的时候,日子已经快进九月了。
北方的秋天来了,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秋收,到时候家家户户都忙,抢收庄稼的时候得跟老天爷赛跑。
秦锋算着日子,和媒人商量着,将成婚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十九。
日子说定,秦锋这次想将人留在自家,顺顺遂遂的等着成婚。
柳柏觉得不合规矩,而且只要秦锋在黑山村,他心里就有底气,不害怕被欺负。
柳柏这么说了,秦锋听他的话,将他送回柳家。
进门的时候,柳家人正在吃午饭,柳如花啃着一个掺了白面的窝窝,看见柳柏后第一句话是:“你可是享福了,生了病回来竟然还胖了,果然还是嫁人好。”
柳大龙放下碗,眼睛不知落在饭桌上的哪儿,总之没看柳柏:“行,回来就安生待着,过几天再选个好日子把你嫁过去。”
丝毫没提先前让赵强将人掳了去的事情。
而且,柳柏在回春堂躺着的那半个月,柳家没一个人去看过,倒是秦锋二叔带着秦锋奶奶和秦小满去看过一次。
秦锋拳头捏紧了,刚要上前说,柳柏拦住了他:“秦大哥,不是说要好好感谢田娃,替老田叔看病嘛,别耽搁了,快些去吧,早点办完事也好多休息休息。”
对着那双清澈温润的眸子,秦锋忍住了火,深深看了柳柏一眼:“我走了,等着我。”
“嗯”
日头正是半下午,田娃在屋门口安一个断了把的铁锨,上次和黑沟里的打仗,他铁锨的木头把儿断了,要不是这,也不能让赵强把人掳了去。他最近寻摸着在山上找了段榆木,这可是顶结实的,下次打仗,一定把那两铁锨敲回来。虽然......秦锋已经报过仇了,听说赵强彻底瘫了,这么想着,远远看见秦锋朝这边儿过来,他站起身:“柏哥儿好了?”
“嗯,让老田叔收拾收拾,带叔去城里看看腰。”
“咋?不是秋收后去嘛。”
“你自己一个人又秋收又照顾老田叔忙得过来?”
田娃说来也是可怜人,他娘生他时难产去世,现在家里就他和他爹两个。
年轻汉子之间多数话少,但田娃明白了秦锋的意思,他转身进了屋:“这份情我记下了,等你和柏哥儿成婚,我过去帮忙。”
“不,你救了柏哥儿,这是我欠你的,往后且还着。”
爽朗的笑声从屋子里传来:“咋?跟我还这么客气?”
“一码归一码,等给老田叔看了病,我还需要你帮个忙。”
10. 第10章
秦锋不可能让柳柏在柳家住着,他这段日子也看清了,那一家人对待柳柏简直连陌生人都不如。
索性趁着还没农忙,他手里又还有卖猎物剩下的余钱,他打算先将那两间旧屋子收拾出来,再在旁边盖一座三间的新房。
等旧屋子修缮好,让柳柏住进去。他在旧屋和要新建的屋子中间扯道草帘,这样两个人既不见面又能时时在一起。
他和田娃一起忙活,修旧屋子只用了两天。
送柳柏回去的第三天,他让他二叔拎着一条鱼一只鸡加一斤白糖上了柳家的门。
柳陈氏见着这些东西眼睛都泛光,很是痛快的让柳柏跟他二叔走了。
他二叔说,柳陈氏的样子,好像巴不得柳柏不在家里吃这半个月的粮食。
还有,柳柏出来的时候,肩上就一个破皮小包袱。
柳柏住进了旧房子,秦小满也住过去陪着他。
秦锋和田娃并村里的几个汉子开始在旧房子旁边儿造新屋。
这时候乡下人对房子没什么讲究,房子样式就那么几种,构造也简单,只要出石料木料,再出足够的力,不出半个月,就可以盖起一座三间的泥石混合房。
秦锋没想一步到位把房子盖大盖气派。
一来突然从破落户乍然变得有钱容易遭人妒忌,他逢人就说是这趟进山运气好,还差点丢了半条命;二来,日子是关起门来自己过的,自己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柳柏在草帘子前站了有一会儿了,自打几天前定了成婚日子回了家,他和秦锋还没说过话。
村里有讲究,行嫁娶礼之前不能见面,但是没说过不能说话。
他这两天总能隔着草帘子听见对面秦锋和几个汉子干活儿说话的声音,这次他鼓足了勇气,开口道:“秦大哥?你在吗?”
那头静默了一瞬,很快响起秦锋的声音:“我在。”“怎么了?”
“嗯......小满说,这几天都是二婶在做大家的饭,但二婶还有很多别的活儿要忙,倒是我现在很闲,不如我来做饭吧。”
那头传来几声低笑。
不久是一个略陌生的汉子声音:“我们有福了,正好尝尝柏哥儿的手艺。”
紧接着秦锋的声音响起:“简单做几道就行,不用太费心,缺什么知会小满去买,他那里有不少零用钱。”
“哥!”一道略带怒气和控诉的声音传来,惹得柳柏和几个汉子都笑起来。
此时正是半上午,距离午饭还有一个时辰,柳柏忙活起来。
秦锋修缮屋子的时候,在这儿放了米面,还在院子里支起了一个厨房。
柳柏略一思索,很快有了主意,他打算做一道拿手的吃食——油泼面。
秦锋和其他帮着盖房的汉子下力重,需要油盐大的食物。往常秋收的时候,柳大龙就总让他做油泼面来吃。
不过因为不舍得放盐放油,油泼面更多的是辣子的味道,这次他决定好好做。
这样想好,他在麻布袋子里舀了三大碗粗面,并着一小碗细面和在一起揉。
一听说要吃面条儿,秦小满来了兴奋劲儿。他和他哥都爱吃面,可他二叔一家不喜欢,再说,面条没有窝窝头顶饱,所以在他二婶家几乎不怎么吃面。
但是他的新哥夫一来就要擀面条儿吃,他咽了口口水,蹲在灶台边儿,眨巴着两只眼睛等。
要想面条筋道,面团就要翻来覆去揉够了劲儿。柳柏头一次揉这么多面,不多时额头上就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手腕儿上也没了劲儿。
“哥夫,我来揉吧。”
柳柏看向蹲在一边儿的秦小满,意外这个孩子的懂事,但还是有些担心:“你力气小,怕是揉不动。”
秦小满咧着虎牙站起来,接过柳柏手中的面团:“我力气可大呢,和我哥小时候一样,我们都是大力士!”
“噗嗤”
柳柏被逗笑了:“好,那辛苦大力士了。”
把面团交给秦小满,柳柏去做浇面和配菜。
油泼面最好配着爽口的小菜一起吃。
这小院儿原本没人打理,院子里的杂草有半人高。但秦奶奶会过日子,硬是在下种子的时节,拄着拐杖跨过半个村到这里来种菜。
虽然这菜长得不如别家好,甚至很多长不出来,但乡下人家里菜种子多,那地又空着,若是不种,感觉对不起老祖宗。
因着秦奶奶,现下院子里的几棵黄瓜秧和豆角秧都结了果。
柳柏挎着菜篮子摘了三根黄瓜和一大把豆角。
秋黄瓜不如夏天的鲜嫩,柳柏将黄瓜皮都削了,只将黄瓜瓤拍开放进大陶瓷碗里,等着面条出锅后再撒盐和蒜,不然先撒了盐,黄瓜里的水都要被杀出来。
拍完黄瓜,柳柏在锅里下了水,等水烧开把豆角抄一抄去掉生味儿,然后捞出来一切两段,再加盐、大蒜拌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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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找调料的时候,他意外发现放碗筷的柜子上有一小罐花椒。这是提味儿的好东西。他立马把水淘出来,倒上一点儿热油,然后加入一小掐花椒粒,这就是花椒油了,拌菜或者浇在面上都好吃。
花椒味道特别,虽然不香但是很能勾起人的食欲,外头干活儿的几个汉子闻着味儿都被勾起了馋虫,纷纷打趣:“今儿个中午有口福喽!”“柏哥儿做啥呢,咋这么香!”
拌豆角做好,秦小满面揉的差不多了,柳柏开始抻面,擀面。
擀面条考验手艺,擀粗了吃着面就发硬,擀细了软趴趴不筋道,柳柏拿捏着手上的分寸。
黑山村这边面吃的少,倒是过年过节会包饺子。包好的饺子不能碰,一碰就变形甚至还会漏,所以有了盖挺这个东西。
盖挺就是细高粱杆儿晒干了,拿麻线从中间穿过去,跟缝东西似的,缝出个圆盖子。
柳柏将擀好的面条儿放在盖挺上,两个盖挺放满了,就放在陶盆盆底。不得不说,要给五六个汉子准备的面真不少,光擀面就用了他半个时辰。
面擀好了,滚水下锅,捞出来放在冷水里湃一湃。
搁上一时半刻,就可以烧油做油泼。
秦小满早就等不及了,肚子一个劲儿的咕咕叫,但他没忘了在外头干活儿的他哥。
他捧着两个碗蹲在灶台边儿。
柳柏先给他的两个碗里放了面条,等烧好了油,“滋啦”,油洒在辣椒面上,香味儿激出来,一碗油泼就成了。
秦小满抱着两碗面往外跑,中间忍不住嗦了一根,好吃得他要哭了。
柳柏在厨房,将剩下几个碗装上面条,按照一样的步骤浇好油,统一放在盖挺上。
他端着盖挺走到草帘子边儿上:“秦大哥,饭做好了,我从草帘子底下给你们递出去,还有两个凉拌菜,我一会儿拿过来。”
“欸,好!”
柳柏放下面条,转身回厨房拿凉拌菜。
把盐和蒜放进黄瓜里,简单拌一拌,他端着两个盘子过去,像刚刚一样从草帘子底下掀起一角。
然后,
他发现,
盖挺没动,但就这么一转身一来回的功夫,上面已经是六个干干净净的空碗了。
???
这时候秦小满从门口进来,怀里也抱着个空碗,嘴上油遭遭乱乎乎,砸吧着嘴两眼冒光的看着他。
柳柏简直哭笑不得。
11. 第11章
田娃不会做饭,更指望不上他爹,两个人对厨房里的事儿都是一窍不通,经常就是把饭弄熟了对付一口,根本没有什么味道口感可言。搞得他认为自己对吃的不感兴趣。
他先前还不明白,怎么有人为了口吃的天天惦记着,还什么都能干。不像他对这种事看得就很谈,没有为了什么口里的欲望而折腰。
但是今天,他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把面条嗦进嘴里的第一口,他想他娘。
他觉得他娘做出来的饭就应该是这种味道,这么一想,两串泪就下来了。
害怕别人看见,他把脸埋进饭碗里,一口接一口往嘴里扒拉。不知怎么的,就是越吃越想哭。
他以为自己挺丢脸的,不敢抬头,只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希望没人注意到他这边儿。结果听见的是此起彼伏齐了吐掳嗦面的声音,还一个比一个响亮,就跟那野猪拱食似的。
他心里的哀伤顿时就散了。
黑蛋那小子吃的忒快,他的面还能盖住碗底呢,这小子竟然连辣椒面都舔干净了。自己吃完了,还把眼神往他碗里打量。
这下他什么也不想了,埋头只管吃。
其他被香味儿勾了半上午的汉子,一碗面几口下肚,就初初咂摸个味道,肚子里还是空落落的。
几个大男人端着空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秦锋。
说实话,秦锋也觉得好吃的狠了,他好像一口就能吞下一碗。但是不知道柳柏做了多少,他自己有没有吃,所以也不发话,默默把碗放回了原处。
秦小满没这么多心思,他人小吃得慢,吃完站起身就往院子里跑,想让他哥夫给他多留点儿。
如此,出现了柳柏刚刚看见的一幕。
柳柏走到草帘边儿:“秦大哥,面还有的,你们放心吃,要是不够,我再擀些就是了。”
“嗯,别光顾着我们,你也吃饭。”
说实话,擀面的时候柳柏还有些饿,但是现在,看到自己做的面这么受欢迎,大家都吃的这么高兴,他竟然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了。相反,他干劲十足,一转身又进了厨房,拿起菜勺,一碗碗的泼油,一碗碗的往外端。
最开始的两三回,基本没什么人说话,都忙着嗦面,直到几碗面下肚,这些汉子才有空想起夸赞柳柏来。
“嘿!柏哥儿这手艺!真是好!”
“可不,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咋做出来的,回头教教我家里那个。”
“我都没留神,一下子吃了四碗,还是五碗,你们别笑我,我下午干活肯定多卖力。”
“不光你,有柏哥儿这顿饭,我们肯定铆足了劲儿把你们的新房盖好!”
柳柏站在草帘子后头,将这些话都听了进去,心里止不住高兴,那两个小酒窝又若隐若现。
正高兴着,感觉腰间的衣服被扯了扯,一低头,秦小满举着碗:“哥夫,我还要。”
柳柏低头看向秦小满的肚子,肚皮都从衣服里鼓出来了,忍不住发笑;“再吃肚皮就撑破啦,留着点肚子,晚上给你做别的好吃的。”
听到晚上还有好吃的,这比什么话都好使,秦小满立即点点头:“那我等晚上再吃。”“哥夫,你做饭需要什么,都告诉我,我去买,村里哪家卖什么,我可熟了。”
“好”柳柏摸了摸他的头。
晚上,日头下去了,帮着干活的汉子都回了家,秦锋一个人站在草帘子边儿上:“柏哥儿,中午是不是没吃好?他们这群家伙一个比一个能吃,明天不用做这么麻烦,你病刚好,别累着。”
“不碍事的,我不累,你们吃的高兴我也开心。”
刚说了两句话,秦白氏提着一个木桶走过来:“柏哥儿,你要给这些干活儿的小子做饭?”
“是呀二婶,最近正闲着,总想手里有些活儿才踏实。”
“好,好,是个勤快的孩子。”秦白氏脸上带着笑,抬手将木桶递过去:“这是自家腌的酸菜,脆生爽口,你搬过来没啥吃的,这就当平时添个菜。”
“谢谢二婶。”
秦白氏摆摆手:”什么谢不谢的。“
北方乡下,人们爱种大白菜,这大白菜到了秋天放进缸里撒上盐,闷上一阵子就成了酸菜。黑山村家家户户都会在秋天腌一大缸酸菜屯着,这一大缸可以从今年秋天吃到明年,等明年秋天再腌,这么循环往复,一年都断不了酸菜的供应。
而关于酸菜的吃法,最著名的必然是酸菜炖粉条儿。逢年过节的,条件好的人家还会扯上块儿肉和酸菜一起炖,这是农户家为数不多的奢侈。
人们把这种享受留给酸菜,可见酸菜在北方人心中的地位。
那一碗黏糊糊泛着油光冒着热气的猪肉酸菜炖粉条儿端出来,香得能让孩子把舌头咬掉。
柳柏也爱吃酸菜,酸菜炖粉条爱吃,酸菜包饺子更是喜欢。正好现在有了酸菜,他打算明天抓把粉条儿炖了。
秦锋听他这么说,很爽快的答应了。他对吃食没讲究,往常都是他二婶做什么他吃什么。以前没什么感觉,现在吃了柳柏的饭,才知道什么是手艺。
“明天就吃酸菜炖粉条儿,一会儿我去割肉。”
“用割肉吗?”柳柏有点懵,不年不节的,而且那么多人,得割多大一块儿啊。
“你爱吃肥的瘦的?”
自打记事起,柳柏根本没吃过猪肉,他能吃着带油腥的菜已经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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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里的那两块肉,先得紧着柳璞玉吃,柳璞玉不在,就进柳大龙的肚子。柳大龙之后还有柳如花柳陈氏,总之没他的份儿。
秦锋的这个问题把他难住了。
没等到回答,秦锋自己做了主:“我一会儿肥瘦都割一些,明天饭做好了你和小满先吃,吃完再招呼他们。”
说实话,秦锋今天中午挺不高兴的,他知道柳柏里里外外一趟趟的跑着端面,最后有没有剩下?吃着了几口?
饭都没让柳柏吃消停,他心里在意。
而柳柏完全不这么想。农村人请客吃饭,哥儿和妇人都是伺候着自家男人和客人吃完了,才能在厨房对付着吃上一口。他怎么能先吃呢?
“柏哥儿?你还在听吗?”
“嗯?我在。”
“那我先去王屠户家,一会儿让小满把东西拎过来。”
“好。”
秦锋走后,柳柏怔了会儿神才转身回屋。
陶竹昨天给他拿了半罐韭菜花儿。
韭菜一茬茬长一茬茬割,最后到秋天的一茬人们会等到它开花,开花打籽留着明年再种。打完菜籽的韭菜太老,做菜吃牙口不好的一般咬不烂。所以人们会把这茬韭菜放到石磨底下磨烂,磨烂后撒上盐就成了韭菜花儿,这样的韭菜花儿,碗口粗,半根筷子长的一罐可以吃上一整个冬天。
陶竹怕柳柏新搬到秦家缺这少那,尤其怕短着了吃食,所以从自己家新压的韭菜花儿里偷偷匀了半罐出来。
说是偷偷的,可这么多年,陶竹时不时的就给柳柏送东西吃,柳柏知道,这是陶竹的阿爹阿父默许的。
说起来,其实柳柏还欠着陶竹的阿父一条命。他第一次饿晕在田埂的时候,是陶竹的阿父给了他一口吃的让他醒过来。
想着想着就想远了,他回过神,把盆里的青柿子和豆角洗干净。
半罐韭菜花儿虽然不少,但他看秦锋和秦小满都爱吃面条,韭菜花儿拌面条下饭,得多准备点儿。
院子里的几棵柿子秧病歪歪没结什么果,就几个青蛋蛋挂着,但这也够了。他把青柿子摘下来洗净切成片儿,和切成段的豆角一起放进韭菜花儿里,这样不出半月,豆角和柿子就都是韭菜的味儿了。
做完这件事,他又把粗粮袋子里头的东西都倒出来,仔细从里面挑着黄豆。
这是个慢活儿,不过柳柏很有耐心。袋子里的黄豆能有一小盆儿,这一小盆儿可以发出不少豆芽。豆芽清炒或者做配菜都好吃......
就在他慢慢考量着往后的日子的时候,他不知道,那几个吃了油泼面的汉子,都开始惦记起接下来的饭食,而这些汉子的家人,也对这碗据说香死人的面起了兴趣.....
12. 第12章
旭日东升,鸡鸣啼啼,又是新的一天。
柳柏从炕上起来,把褥子被子叠仔细,堆放在炕上靠墙的一边儿,再用一层布将被子盖上。
秦锋原本要给他在大麦乡买套新被褥,可钱哪能这么花。
光他和田娃在回春堂看的病,就花了近十两银子。
他知道这个数目的时候像做梦一样,那是十两,是普通人家三四年的嚼用,况且,秦锋为了娶他已经搭进去了房子和地。
所以,他在其他地方能省则省。
原本他想的是拿稻草铺一铺当褥子,至于被子,从小到大就一条,他带过来了,可秦锋说什么也不同意,就是最差也要扯棉花自己做。
可是他们马上要成婚,新棉花应该用来做喜被。
两人意见不同,隔着草帘子说话声音许是大了些,让隔壁的陈阿嬷听见了。
陈阿嬷住在老屋子旁边,以前老屋子没人的时候,陈阿嬷连个邻居都没有。她老伴儿前几年没了,儿女都在别的村子落了根,黑山村就她自己,日子就显得格外孤寂。
看到柳柏的时候,她第一眼就像见着了自己的孩子,知道柳柏刚搬过来没行李,她毫不犹豫的把家里的一套新被褥拿出来塞给柳柏:“你用着,这原本是做给启儿那小子的,结果这死孩子几年不回趟家,不给他留了。”
“阿嬷,这不合适,我不能要。”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拿着,你再不接我可拿不动了。”
陈阿嬷已经奔七的年纪,脊背佝偻下去,抱着十几斤重的被褥确实吃力。
柳柏接过来:“谢谢阿嬷。”
“谢什么,等你们安定下来,抽了空,多找阿嬷说说话。”
“欸。”柳柏答应着,他也喜欢这个慈祥的阿嬷。
从里屋出来,外头那间,秦小满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只是放在脸颊边的手里攥着块肉干,然后,枕巾被口水洇湿了一块儿。
这是他昨晚闻了一晚上的味儿不舍得吃。
柳柏抿着嘴轻笑,目光不经意又落在肉干上,脸颊禁不住泛起层薄薄的红晕。
昨天,秦小满一蹦三跳的回来,回来后一手拎着肉,一手紧紧捂着怀里,看样子有什么好东西。
果然,秦小满神神秘秘的将他拉进屋子,做贼似的再三确保周围没有旁人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一打开,里面竟然是两块儿小孩儿巴掌大的肉干!
“这是......”
“这是大哥跟王屠户买的,说是让我和哥夫一人一块。”秦小满说着,拿出较小的一块,将大的那块和油纸包一起塞给柳柏:“大哥说别让旁人知道,他还让我看着哥夫你吃完。”
柳柏:......
*
不多时,日头上来,帮着盖房子的汉子陆续到了,草帘子那头开始响起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似乎是几个人商量了什么东西,然后是秦锋过来:“你们带着些东西作甚?”
这么一问,一个汉子提高了声音,有意让院子里的柳柏听见。“害,这不是我家那婆娘,听说我一顿饭吃了五碗面,脸皮兜不住,嫌弃我能吃,让我带点东西给柏哥儿道个歉。”
说道歉其实不为过,因为其他汉子也是这么干的。五大三粗的,每个人还都挎着个篮子,里面或是鸡蛋,或是自家拿得出手的咸菜、新鲜菜什么的。
按说不必这么客气,问题出就出在秦锋说是让他们帮忙,其实各自付了工钱,虽然比镇上便宜,一天二十文,但都是一个村里的,离家近不用赶路,中午还管一顿饭,这饭吃起来就有讲究了。
既然决定请人吃饭,那主家的饭不论做的好坏,量得够。有这个规矩在,一般主家就焖一锅高粱米,再炖一锅菜,这是合格的标准。
但人家柳柏不是,辛辛苦苦擀面条不说,还舍得放油放盐,面他们能吃出来,里头放了细面。这是好饭。
人家请客的热情掏出好东西款待,他们就得懂着分寸,吃八分饱已经是不好意思,要是敞开吃,那就是不懂事了,这不是逮着好人欺负吗?邻里邻外的,哪家都不容易,尤其秦锋柳柏他们日子算得上村里独一份的艰难。是以,他们回去后被自己的老娘或者媳妇训了一顿,今天带着东西来道歉,还纷纷表示:“以后随便做做就行。”
柳柏明白过来,心里止不住慰帖。秦锋爽朗一笑:“瞎客气,是柏哥儿怕我辛苦,做给我吃的,你们沾了我的光而已,真把自己当客人了。”
这话一出,众人心头松泛了,知道秦锋柳柏都不是小气的性子,也不纠结,抡起锄头镐把开始干活儿。
柳柏从草帘子底下拿过大家带来的东西,其中有一筐装了不少干货,黄花、蘑菇、还有几朵木耳。
他已经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一道道菜在他心头跃出来。
今天中午的饭尚不着急,柳柏打算把这两天的脏衣服洗出来。木盆里的衣服,有他自己的,有秦小满的,还有秦锋做活儿换下来的。
黑山村就黑水一条河,这条河还格外的深,村里的妇人夫郎不爱到河边,都是自家汉子挑了水,在家里搓洗。
想到这,柳柏脑海里出现陈阿嬷的脸,她一个孤苦的老人,想来打水是很不方便的,往后,也许能说一说,让秦锋捎带着给陈阿嬷挑一挑水。
柳柏起身,不一会儿敲响陈阿嬷的门。
陈阿嬷很高兴,换言之,只要有人找她,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她就开心。听说柳柏要帮她洗衣服,中午还要给她送菜,她这心里别提多热乎了,当即从炕头的柜子里摸出一大块麦芽糖,说什么都要给柳柏。
除了秦锋,柳柏哪收过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当下连连推据,最后两个人掰扯来掰扯去,花了一刻钟的功夫,一致决定在盖房子期间,再多做陈阿嬷一份的饭。
从陈阿嬷家出来,柳柏洗完衣服就开始准备了。
他把酸菜捞出来放在案板上,用菜刀切成均匀的丝。切完把酸菜攥成团,逼出里面的酸水,再把攥完后的菜团放到清水里泡一泡去去酸味儿。
粉条不易得,一般都是秋收后,有走街串巷的挑担商来,用爆米花、粉条、针线、还有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应儿,像是拨浪鼓、糖球什么的换粮食。
若是年景好,收了庄稼,家家户户手头就松快些。这时候总愿意用粮食换些平时吃不到的东西。
柳柏现在手里拿的这把粉条,是秦锋拿兔皮跟走商换的,换完后就藏在了地洞里。
秦锋自己不会做,就这么一直放着。还是柳柏刚搬来旧屋的那天晚上,秦小满悄摸摸的背着个大包袱过来,说这是他哥这些年来藏在地洞的东西,现在都交给哥夫保管。
柳柏打开一看,吃惊不小,里面各式各样的东西不少。从吃的到用的,看得出是经过不短的一段时间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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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的。
秦锋好像和他一样有屯东西的癖好。
他将粉条用清水涮一涮去浮尘,然后泡在温水里等粉条软化。
接下来就是切肉,只是这一条足有两斤的肉让人有些发愁。
不能全切了,要不这么多肉大家吃着不好意思,说不定明天又要挎一筐东西来。可是也不能切太少,因为人多,没法儿分。
思忖几息,柳柏有了主意,他按人头,一人切大小差不多的一片儿,另外又给秦小满和陈阿嬷多切一片儿。
秦锋买的这条肉,有肥有瘦,他挑肥的切,酸菜吸油,越是油汪汪才越好吃嘞。
一切准备好,秦小满搬着板凳乖乖坐在灶门口:“哥夫,我帮你烧火。”
“欸,真乖。”
柳柏和自己的弟弟妹妹没什么情分,倒是在秦小满这里,总有一种作为哥兄的慈爱。
起锅烧油,“滋啦”肥肉进锅,不多时炸至金黄,放花椒、辣椒段,香味儿登时开始弥漫。
酸菜团子撒进锅,在热油里几个来回煸炒,直至由脆黄转至金黄。
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清水,沿着锅沿儿泼进去,将将没过酸菜,这个时候,再稍稍煮炖一会儿,让酸菜入入味儿。
不消片刻,改小火儿,放粉条儿,耐下心来慢慢炖。
香味儿不多时散出来,秦小满吸了吸鼻子,眼神在柳柏和锅灶上来来回回。
柳柏笑他:“且得等上两三刻,把粉条炖黏糊了才好吃。”
太阳又上移了几分,厨房里的水汽越来越多,铁锅中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
柳柏找来厨房里比脸大的陶盆,掀开锅盖,菜勺盛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猪肉酸菜炖粉条这才算新鲜出锅。
秦小满早等不及了:“好香啊!哥夫,我能尝尝吗?”
“好呀,你试试味道怎么样。”柳柏用筷子夹了酸菜和粉条,用手接着喂给秦小满。
秦小满哪被人这么照顾过,登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美食在前,这不好意思也是转瞬而逝。
“嗷呜”张大嘴一口将菜吞了。
惊得柳柏只喊:“热,慢点儿。”
“哥夫,没尝出来,这是啥味儿啊。”
柳柏被逗笑,转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拿出两个盘子各拨了一份:“这是咱们两个人的,这是陈阿嬷的,我把剩下的给你哥他们端出去,你在厨房慢慢吃。”
秦小满摇摇头:“哥夫,你快去,回来我们一起吃。”
“好。”
外头,干了一上午活儿的汉子正歇着,脸上胳膊上都是汗,个个灰头土脸喘气如牛。秋太阳毒辣,一上午的活计也是累人,但就这幅样子,几人还不忘讨论:“你们说今天中午吃啥?”
“秦锋,中午吃啥?柏哥儿和你说过没?”
秦锋坐在土卡拉上,撩起衣摆扇风:“柏哥儿说炖酸菜。”
话音刚落,草帘子那头响起柳柏的声音:“饭做好了,今天是高粱米配酸菜炖粉条儿。”
装着菜和饭的盖挺被递出来,每个都是一大盆。
高粱米没什么稀奇,就是那盆菜,在中午的阳光照射下,发出不可忽视的、刺眼的、仿佛圣光的、无比诱人让人流口水的光泽!
油汪汪、香喷喷,和着饭吃到嘴里......
“咕咚。”
有人喉结滚动,狠狠咽了口唾沫。
13. 第13章
没出意外,酸菜炖粉条儿和高粱米都被吃的一干二净。
个个吃完了,回味着,赞叹着:“柏哥儿手艺绝了。”
秦锋也吃了不少,胃里满了,可他觉得这心里空落落的,饭是好吃,但总缺种滋味儿。
半夜,整个村子都静了,他睡不着。
他想柳柏。
在回春堂的时候,他天天和柳柏在一起。
因为柳柏腿不方便,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抱着人,最初的一两天还能抱在怀里哄。
虽然他那时候光顾着担心,没什么旖旎的心思。
可是现在夜深人静想起来,他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左右不得劲。
一夜辗转难眠。
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天。
这天中午,柳柏做的芹菜炒木耳。
色泽鲜亮,入口爽脆,又香又够味儿。
主食照旧是高粱米,但是配了一大碗绿豆汤。直让这些汉子夸柳柏用心会照顾人,还小小感动了一把。
秦锋没胃口,心不在焉的样子很明显,大家抬眼就看出来了。
“秦锋,你咋了,今天看着有点儿奇怪。”
“没咋。”摆明了不愿多说。
田娃盯着闷头干活的秦锋,突然灵光一现:“你想柳柏啦?”
“啥?”先前说话的汉子不明白:“柏哥儿不就在草帘子后头嘛,天天见。”
“你懂个屁。”黑蛋踢了这汉子一脚。
“芹菜炒木耳放在你面前,让看不让吃,你难受不?”
黑蛋这么一比喻,所有人都明白了,明白过后忍不住揶揄:“想见就见呗,管那么多呢。我和我媳妇儿成婚之前还偷着亲过嘴呢。“
“哟,果然你小子就不是好人。”
“怎么不是好人了,我心里想啥就去做啥,这叫坦荡。”
“还坦荡呢,是读书人么就拽文弄墨的,也不害臊......”
几个人说着说着就跑了题,秦锋心里动了动。
日头又落了下去,傍晚起了一丝凉风,但秦锋心头燥热。
他在草帘子底下坐了半天了,眼见着天都快黑了。
有路过的人问他:“秦小子,在那儿坐着干啥呢?”“咋还不回家?”
“歇一会儿,这会儿凉快,吹吹风。”
有人真信了这个理由,有人则揣着明白装糊涂:“欸,那你多歇歇,反正晚上不干活,也不急,刚我还看着你二婶也去串门了呢,应该也不急着找你。”
“秦小子这么大的人了,还用人管着回家?是不?”
“欸,嗯。”秦锋哪里听不出来,含糊的应着。
柳柏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走到草帘子边儿上。
秦锋听到脚步声了,或者说,他一直注意着对面的动静。
天全黑了,月亮出来,星星稀疏,光线清润。
“今天中午吃饱了吗?”
“嗯......吃了很多呢。”
......
“小满今天又吃撑了,刚刚还在叫着肚子疼哩。”
“他除了吃不想别的。”
“今天天气很好啊,现在不冷不热,温度正合适。”
“对。”
柳柏已经词穷了,他还在想要起个什么话题。
“能牵下手吗?”
“啊?”
草帘子底下递过来一双大手。
柳柏感到一股热气从下到上,只将他的脑袋烧成浆糊了。
“牵一下可以吗?”
柳柏的脑子基本不转了,他将左手送了出去。
秦锋握住了,没用力,只是......手在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不知他自己意识到没有。
两人握在一起不消片刻,路边有谈话声传来,柳柏立刻将手收了回去。
秦锋好似没听到声音似的:“就握这么一会儿?还想”
“有人,叫人看见了不好。”
“这有什么,黑咕隆咚的谁能看见?再说,看见又怎么了,我们”
“秦小子?在那儿干嘛呢?咋不回家?”
秦锋的话被人热情的问候打断,他收拾起情绪:“赵叔,吃完饭了?”
*
新房子秦锋原本打算盖一座三间。
他和柳柏住西厢房,东厢房阳光足,他想让他奶奶住进去。至于秦小满,自然是在那两间老屋子里住。
反正他往后得给秦小满预备着娶媳妇盖新房的钱,这么在家的几年,将就着住呗。
原本一切按照先前打算好的进行,新房子已经盖了大半,但是秦奶奶突然决定不搬了。
秦奶奶命苦,年轻时候逃荒到黑山村,因为勤快被秦爷爷看上娶回了家。
秦爷爷本身就是个勤快要强的人,年轻的时候拼了命的干活儿攒家底,一心想在黑山村混个出人头地。
可一个庄稼把式再勤奋还能顶破老农民的天?顶不破这层天,那农民就还是农民,穷就还是穷的揭不开锅。
干旱洪涝一来,所有努力都白费。
秦爷爷不认命啊,可着劲儿的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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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在外面打拼,家里的活儿不就都落在秦奶奶身上?一个人天天驮着孩子在灶台边转悠,还时不时为在外折腾的秦爷爷担心。
秦爷爷年轻时爱折腾,老了之后折腾不动了,也或许是心凉了,开始过起了混账日子。
喝酒、打牌赌博,贪懒不爱干地里的活儿,这么混了两年,人瘫了。
秦奶奶端屎端尿的伺候。
秦爷爷在炕上瘫了三年,这三年里,秦爷爷大部分时间都是糊涂的,连饭都要秦奶奶喂到嘴边儿。这种时候,秦奶奶也恨过,骂过。可是秦爷爷清醒的时候,好像又是那个年轻要强的秦满仓。拉着秦奶奶的手,说要给她一辈子安稳的好日子。
不管是爱是恨的,在炕上躺了三年,秦爷爷走了。
秦奶奶在秦爷爷走后的头一年,精神看着越来越好,因为少了个麻烦,日子清闲了。儿女都长大用不着她操心了,地里的活儿很多她也干不了,不用干了。
可是一年后,秦奶奶仿佛一夜间就老了,老了很多岁。
这几年,秦奶奶总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有时候嘴里自言自语念念有词。
周围孙男弟女,包括关系好的其他老太太都劝她,劝她朝前看,没事儿多出去走走说说话。劝她现在日子都是自己的,想怎么样怎么样,想吃啥就吃点儿啥,操劳了一辈子,到老了要享清福了。
秦奶奶多数时候都不说话,其实就是没听进去劝,只有秦锋,这个老两口的大孙子说话的时候,秦奶奶会听听。
但是这回也不好使了。
任秦锋怎么说,秦奶奶都要守着她和秦爷爷的老房子。
“小锋,我梦见你爷爷了,他还在这儿,他不让我走哩。”
秦奶奶不搬了,秦锋二叔秦宝山也同意。
“让你奶在这儿吧,没有不跟着儿子过倒让孙子养的道理。”
“往后在那边儿和柳柏好好过你们的日子。”
秦锋心里头发沉,他有一种直觉,直觉好像又要失去一个亲人。
新房子不盖三间了,临时改成两间。
这么一改,不到两天,新房子落成。
落成那天,秦锋扯了盘鞭炮。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鞭炮的烟糊了秦锋的眼睛。
他带着礼去请媒婆,让媒婆找人改了嫁娶日子。
日升日落,眨眼过了三天。
三天后,礼乐回荡在黑山村晴朗的天空。
这天,秦家秦锋和柳家柳柏成婚了。
14. 第14章
黑山村很久没有这么热闹的婚礼了。
天还没亮,几个汉子就将拴着红纸的木棒从村中间的新房撒到村东头的秦二叔家。
秦锋从秦二叔家出发,被村里一群半大的孩子拥着,伴着礼乐吹吹打打到新房接人。
一早就有两个婶子帮着柳柏梳妆穿嫁衣。
清粉覆面、红纸染唇,散落在肩头的长发被盘起,一尘不染的铜镜里,柳柏眉眼弯弯的看着自己。
黑山村有习俗。
小哥儿成婚持喜扇,姑娘则盖红布。
柳柏的喜扇是陶竹帮他做的,上面走线讲究,绣着一双栩栩如生的鸳鸯,柳柏喜爱的不行。
嫁衣是秦锋从大麦乡买的,一水正红的好布,按照柳柏的尺寸裁剪,将人衬托的更加标致。
上午的阳光不凉不燥,应着好景打进院子里,柳柏一出门,好像自动成了焦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包括秦锋。
直到人走到面前了,喜婆提醒,秦锋才回过神,朝柳柏伸出手。
同村嫁娶,新郎将新夫郎背回家即可。
柳柏将手搭上去,随即一声惊呼,秦锋将他打横抱起,一阵眩晕后,他听见周围嬉笑吵闹的声音,面上薄红像扑了胭脂一般。
从新房到秦二叔家约莫两里路,往常,这两里路须得走上一时半刻。
今日,却是奇怪的,恍惚中只感觉片刻间就走完了。
秦奶奶和秦二叔,以及秦锋其他的叔叔姑姑已经在堂屋等待。
秦锋将柳柏在院门前放下。
两人相携迈过门槛,一起走到秦家的长辈面前。
操持成婚礼仪的是村长的儿子赵成,看到新人在堂屋站定,开始按着习俗宣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
黑山村接亲时间早,一般上午将新人接过来,紧接着就开始摆席,客人吃到下午三四点便可归家,此后的时间都留给新婚蜜意的年轻人。
这其实也是因为农家里闲不住,一般吃完婚席还能再打理打理田地或者进趟山,路远的也好回家。
秦锋将柳柏送到以前他和秦小满住的屋子,简单交代了两句就出去忙了。
先得招呼着已经过来的人入座,若是有年纪大的长辈没到,还得着人去催。
厨房这个时候最忙。
秦二叔家就一个灶台,秦锋又借了邻居家的锅,两个锅一起架火。
有一些凉菜和半成菜是前一天晚上就准备好的,热一热就能上桌。
不过上菜不能太快,太快人到不齐,也没有寒暄唠嗑的时间。但太慢则会让人心焦,毕竟大家只吃过早饭,都饿着肚子,所以这时间得控制着,最好半个时辰为宜。
厨房这边的事,秦锋先前都和柳柏商量过。
他们商量好一共做十六道菜,摆八大桌。
一道红烧鱼,一盘清蒸鲜虾,这都是秦锋和秦小满自己在黑河里捞的。
另外还有一道小鸡炖蘑菇、一道卤鸭杂、一道梅菜扣肉。这样鸡鸭鱼肉四道硬菜就齐全了。
剩下的十道菜,都是家里常见的,像是炒豆角、拌土豆丝、麻婆豆腐什么的。
请来做菜的几个婶子都有经验,这几道菜不论怎样都出不了错。
最后一个是鲜蔬鸡蛋汤。鸡蛋也是荤腥,这汤的规格已经是很高的标准了。
这样十六道菜,道道扎实舍得放料,量也足,直叫大家吃了个痛快。
一开席,基本没什么人说话,全是碗筷杯盘碰撞的声音,黑山村已经有好几年没办过这样有诚意的席面了。
柳柏正安静在屋子里坐着。等散了席,他要跟秦锋回新院子,两个人一起住在新屋子......
“笃笃笃”
屋外响起敲门声。
柳柏感觉今天的时间格外快,他好像才刚坐下,秦小满已经推开门来送饭了。
“哥夫,前院开席了,大哥让我给你拿过来一些,你简单吃一口。”秦小满边说边将筐里的东西往桌子上放。
小鸡炖蘑菇、卤鸭杂、梅菜扣肉、红烧鱼、清炒小菜......
最后是一份汤和一碗面。
整整十六道菜,秦锋把前头席面上的都给他拿了一份。
还有长寿面......
“大哥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们既是成了婚,还是哥夫你的生辰。”
“生辰要吃长寿面,这是奶奶下厨擀的呢,你快吃。”
柳柏看着,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仿佛心被包裹住的感觉。
*
前院开始热闹起来,这是开始喝酒了。
酒过三巡,太阳西斜,申时(下午三点多)陆陆续续有人打招呼回家。
辈分高的走了,年轻人也开始离席,很快就剩秦锋本家的一些亲戚,他们得帮着把东西收拾了再走。
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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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也不急,反而催着秦锋:“快去看看新夫郎吧,等半天了,坐这么久也累呢。”
“是啊,没事儿你就带着柏哥儿回新房,这里别操心了。”
秦锋很想去找柳柏回新家,但他也做不到把长辈和吃完的席面都抛在这儿的事儿。
最后是秦宝山出来叫秦锋:“你奶奶叫你和新夫郎进屋里说说话。”
农村人没那么多讲究,不必等到新人进门后第二天晨起奉茶。基本是跨进院门的那一刻起,新人就自动转换成媳妇哥夫的身份,成为这个家里的一员,开始为这个家操劳了。
柳柏在屋子里看见秦锋进来的时候还很惊讶:“怎么这么早?”
“没,奶奶叫我俩过去,许是有什么交代。”
“这个时候......”
秦锋没多说,点了点头。
柳柏明白了,从秦锋突然改了成婚日子开始,他就知道,秦奶奶怕是不好了。他没多问,起身跟着秦锋过去。
秦奶奶今天穿的是身新衣裳。这是秦爷爷六十岁的时候,儿女给一对老人置办的。都是靛青色的面料,不过在衣领袖口绣着福禄寿喜的花纹字样。
秦奶奶盘腿坐在炕上,看见柳柏进屋,眯着眼看了许久:“记住了,记住了。”
“奶,记住啥?”
“小锋娶了个好夫郎,我们放心了。”
“这是我和你爷给你攒的,你拿着,往后好好过日子。”
秦奶奶递给秦锋一个布包,一打开,里面是只分量很足的银镯子。
“奶,这个您自己收着,柏哥儿的首饰往后我赚钱给他买。”
“那能一样嘛,说什么傻话?”秦奶奶面色突然严肃:“让你拿着就拿着。”
转而对着柳柏面色又柔和起来:“柏哥儿,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柳柏依言听话的走过去,距离一拉进,他更清楚的看到这个老人眼里慈爱的目光。
看了一会儿,秦奶奶许是累了,摆摆手:“你们走吧,我睡一会儿。”
其实这个时候,从秦锋和柳柏的视角来看,秦奶奶的面色已经有些灰败了。
秦宝山和秦青山以及秦锋其他姑姑都进了屋,沉默的站在炕前。
秦奶奶一个个看过去,点了点头,知道人都在这儿,她放心了。
她叹了口气,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屋里没人说话。
许是有一炷香的功夫,她慢慢地闭上了眼。
她该休息了。
15. 第15章
白日成亲,夜半发丧,红白喜事在一天里发生。
这其中的大起大落,恐怕只有秦锋体会的最深刻了。
*
今天是个大晴天,是个让人一看就觉得心里暖和的日子。
距离秦奶奶出殡已经过去七天了。
柳柏站在新院子里眯眼看着太阳,时间好像又回到新婚的那天晚上。
他记得秦奶奶走的体面安详。
孙男弟女都在,丧事操办的顺顺当当,他和秦锋因为是新人,没怎么参与,多数时候,就是在秦奶奶的灵前跪着,守一守。
说是灵前,其实就是一方草席盖上白布。
秦奶奶没有棺材,她没给自己预备也不让儿女操心。
她说:“等我死了,和你们爹葬在一块儿,也给土地爷省个地方。”
几个儿女听她的,按照村里的习俗将人入了土。
黄土盖上秦爷爷和秦奶奶的棺材那天,秦锋在新家里的炕上抱着柳柏:“我们成亲了,往后我还有你和小满。”
“嗯,你还有我们呢。”
再多安慰的话说不出口,柳柏只觉得心口揪着发疼,抱着他的这个男人,至亲至爱之人都过早的离了世,上天薄待他。
太阳升的越来越高,温暖明亮的光线驱散心头沉重的思绪。
日子还在慢慢过,人总要朝前看。
“哥夫,大哥呢?”
一道声音唤回柳柏的思绪。
秦小满趿拉着鞋,揉着眼睛从屋子里出来。他在秦锋成婚那天帮着大人打杂,完事儿还替秦锋披麻戴孝,属实是累着了。最近几天都是太阳晒屁股了才起来。
柳柏给他留着早饭。
“你哥挑水去了,应该很快回来。”
“嗯.....”“哥夫,今天早饭吃啥呀?好饿。”
“趁着大哥不在,我想吃点儿好吃的。”
不知怎么的,听了这话,柳柏的心头忽然就松快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走,给你去做糖水蛋吃。”
“好耶”秦小满欢欢喜喜的跟着。
小孩子就是这点好,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永远开开心心的期待着明天。
不一会儿,秦锋推开院门进来,仿佛也不见几天前沉默的影子,他扬声道:“陈阿嬷的水我挑了,约莫能用三五天。”
柳柏在厨房回了声好。
秦小满捧着碗出来看了秦锋一眼。
“秦小满,又喝柏哥儿的糖水?”
柳柏从陈阿嬷那里得的那块儿糖,自己一点儿没舍得吃,大部分都进了秦小满的肚子,秦锋知道后防贼似的防着秦小满。
但柳柏愿意纵着秦小满。
这导致秦小满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性子一天比一天活泼。
秦锋以前不觉得秦小满麻烦。可是和柳柏成婚搬来新房后,他只想秦小满快点儿长大,快点出去过他自己的日子。
秦小满几口把糖水灌下肚:“哥,我想吃鱼,再不行,来只烤鸡。”
秦锋放下水桶,“你什么都想吃。”
这话音儿刚落,秦锋想到什么,复又开口道:“现在田里蚂蚱多,你抓些回来,晚上给你烤蚂蚱。”
秦小满眼睛亮了。
秦锋紧接着又加了砝码:“你要能抓住肥的,回来让柏哥儿裹着细面油炸了下饭。”
“好欸!”秦小满从地上蹦起来,“我这就去,叫上小胖儿,我抓一筐!”这话说着,他一只手已经提上鞋,另一只手拿起屋门前的筐,话音落了,人也跑出院子了。
“记得得要够肥的!”
“欸!”
人跑没影了,秦锋回头冲柳柏笑:“够他忙一上午的了。”
“炸蚂蚱?”柳柏疑惑:“好吃吗?”
以前只听柳璞玉说过,村里的男孩子会抓了蚂蚱在地里直接点火烤着吃,听说能吃出肉的味道。
但柳柏是小哥儿,有些事,男孩子能干,小哥儿和姑娘不行。
比如,除了自家院子,最好哪里都别去,更不能像男孩子似的上树掏鸟,下河摸鱼。
“好吃,蚂蚱身上不少肉呢,它们吃了咱们那么多庄稼,咱们再把它们抓来吃,正好一报还一报。”
“哦。”柳柏点点头,想着蚂蚱该怎么处理,需不需要去了壳再炸,里头的脏器是不是得清理干净。
正想着,秦锋伸出手:“牵一下。”
“啊?”
“什么?”
柳柏低着头支吾。
秦锋的语气好像带着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引诱:“现在没人,牵一下,我们进屋里说会儿话。”
......
所以......难道......柳柏抬起头,秦锋直直的看着他。
好像能确定,刚刚秦锋叫秦小满捉蚂蚱是为了将人支走,柳柏脸又红了。
进了屋子,柳柏坐在炕沿上,秦锋坐在屋里的板凳上,拉着柳柏的手一直盯着柳柏。
秦锋能看出柳柏这些日子一直担心他,一张小脸儿整日愁眉不展郁郁寡欢,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把柳柏娶回来是想好好照顾,想让柳柏开心的。
所以今天他们得好好聊聊。
但柳柏因为秦锋过于直白的眼神感到紧张局促,反而率先打破了沉默:“小胖儿是谁?”
“村长的孙子,赵成的儿子,咱俩成婚那天和小满玩到一块儿的。”
“哦哦。”
柳柏应完,两个人又没了话,屋子里有些安静......
许是看出了柳柏的不自在,秦锋开口道:“在回春堂你不是问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柳柏低着头,嗯了一声。
“这是一个秘密,我没和任何人说过,你是第一个,也将是唯一一个知道的。”
“啊?”柳柏有些懵,反应过来立马保证:“我不和别人说,你放心,我保密。”
“一年前,我上山打猎,追一只野羊。”
“那羊跑的很快,还能在崖壁上挂着。”
“原本我想着别追了,可是又不甘心,这样一只羊挺值钱的。”
“我就在崖口子上蹲着守着,真叫我等着了机会。”
“那时候天快黑了,那羊从崖壁底下爬上来,我瞅着它没什么警惕,突然一扑!”
柳柏肩膀一缩,被秦锋突然提高的音量惊到了,他在家里最害怕柳大龙突然提高音量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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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十次里有八次是在骂人,若是对着他,下一秒蒲扇般的巴掌就打过来了。
秦锋拍了拍他的肩,放缓声音继续道:“那羊被我按住了,我就赶紧把石刀往它脖子上捅。”
边说着,边打量了一眼柳柏的脸色:“有点儿血腥,你别害怕。”
他知道柳柏胆子小,当年在黑河边儿上,连杀鱼都不敢看,一个小人儿蹲在地上缩成一团,背过身去捂着眼睛,可爱得紧。
“嗯,我不害怕,你接着说。”
“那羊皮挺厚,半天伤不了它,它就拼了命的挣扎,结果跟驴似的一尥蹶子,把我掀过去了。”
“啊?那你当时?”
“我带着那野羊一起掉下去的,它还给我当了垫背,我没怎么受伤,就是被石牙子刮了不少口子,流了不少血。”
柳柏揪着的心松了松:“还好还好。”
“但是,我落在崖壁下头,突然听见有人说话,挺渗人的。”
柳柏瞪圆了眼睛。
“你猜怎么回事儿?说出来有些神叨。”
“怎么回事儿,难道真有人在那儿?”
秦锋摇了摇头,“不是人,是老鼠!我能听见崖壁底下的老鼠说话。”
“啊?!”
“它们说‘饿呀,真饿呀,哪里有吃的,不远处有血味儿。’”
柳柏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怕真吓着人,秦锋赶紧解释:“不光有老鼠,我还能听见松鼠、兔子、野鸡这些小东西的声音,它们说的话都比较简单,一般就是哪儿有吃的,哪里可以做窝之类的。”
柳柏还是很震惊,但他一点没怀疑秦锋这话的真实性,反而有点儿好奇:“那你能听见咱们这院子里的老鼠都在哪儿吗?”
“倒是没那么灵,我只能听见黑山里的。”
“哦,那和你身上的伤有什么关系?”
秦锋叹了口气:“一开始我偶尔能听见那些动物的声音,有时就什么都听不见,后来我发现,只有我身上豁了口子流血的时候,才有这个能力。”
“是不是更奇怪了?”
柳柏摇摇头:“怪不得那天从黑山里出来,你身上那么多血。”
所以,这到底是老天对秦锋的补偿还是惩罚呢。
秦锋无意让柳柏难过,他语气轻松:“一道小口子的事儿,要是流点儿血就能换只羊或鹿,天底下的人肯定排着队想要这么干呢。”
“可是以后还是少用,我们不急着用钱,现在日子挺好的。”
说到这个,秦锋站起身走到衣箱前,从衣箱底下掏出个布包:“这是咱家所有的钱,以后你管着,就是没多少了。”
打开布包,里面是五六十个铜板,确实不多。但也正常,看病、成婚、盖房,这三件大事加下来,没有欠饥荒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这几天得再进趟山,过两天秋收就没功夫了。”
“这些铜板也能花到秋收,你伤刚好利索,最近又一直在忙,歇一阵子吧。”
“害,我不累,就是进山溜溜腿脚,别担心。”
柳柏还想再劝。
秦锋捏了捏他的手:“挣了钱想让你做好吃的,上次那个腊肉焖饭没吃够。”
16. 第16章 柳柏想起那顿腊肉焖饭。
柳柏想起那顿腊肉焖饭。
那是从秦二叔家回到新家的第一天。
秦奶奶已经入了土,之后还剩下些琐事,但没什么用到秦锋的地方了。
秦二叔就让他们回家。
回到新家的第一顿饭,秦锋和秦小满都没有胃口。
但是柳柏想好好做,做顿好的。这几天秦锋和秦小满都没怎么吃东西,两个人都瘦了。
这样打算着,他进了厨房。
许久未用,厨房落了一层薄灰,而且没什么食材,当初都拿去办席面了,倒是还有块儿腊肉。
这也是给婚礼席面准备的。只不过买回来后做菜的婶子发现这腊肉比平常腊肉咸了点儿,是以减少了用量,最后剩下这么一块儿,秦二婶收拾着让柳柏拿回新家。
柳柏没拒绝。
一是因为家里确实没吃的,二来腊肉可是顶好的东西,那上头有盐的味道,有风的味道、阳光的味道、还有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最能抚慰人心。
腊肉能做的吃食也多,芹菜、茄子、辣椒都能一起炒,炒出来油汪汪咸香咸香的,吃上一回一辈子都忘不了。
柳柏没吃过,但他见过。
那还是小时候,一个冷到骨子里的冬天,临近年关,他跟着柳大龙到大麦乡采买年货,远远隔着人群往食肆里看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泛着油光被熏得结结实实的腊肉。
他到现在还记着。
但是毕竟没做过,他不敢托大,想来想去,他决定把腊肉做成焖饭,让肉香都浸进米粒里,味道绝对差不了。
说做就做,他取下腊肉,但是看着两个巴掌大的这么一块儿觉得有些不太够,得再加点儿配菜。
他敲响了陈阿嬷家的门:“阿嬷?您家里还有土豆吗?”
陈阿嬷自从上回吃了柳柏做的饭,那可是赞不绝口,还在村里的老太太中间狠狠宣传了一波。
现在柳柏做饭的手艺可是在媳妇婆婆间出名了。
听说柳柏想要用土豆和腊肉做焖饭,陈阿嬷直接让柳柏从地窖里拿了一筐。
“我平时走路都不利索,他们还在地窖里屯这么些东西,我吃得着吃得了吗?都是瞎费心。”
“阿嬷,往后我给您做,您今天中午不用做饭,我给您送来。”
“欸,好好,多长时间没吃焖饭了,可真挺想这一口。”
挎着土豆回家,秦锋已经出了屋子,正蹲在院子角上围篱笆,他们先前打算养些鸡鸭。
秦小满还在屋子里闷着。
柳柏进了厨房,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他动作得快些。
先将土豆削皮,然后和腊肉一道切成小块儿,紧接着就是淘米。
但是,柳柏皱了皱眉,对着院子里的秦锋道:“秦大哥,米快没了。”
“是吗?这顿还够吗?”
“高粱米不够了,但还剩下些精米,要是放在一起做,这顿是够的。”
“那就放在一起做,吃了饭我去买米。”
现在还没秋收,家家户户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缺粮食很正常。但柳柏相信秦锋能弄来,听话的将所有的米都倒进锅。
刚盖上锅盖,秦锋走进来:“我帮你烧火。”
“不用,我。”
没等柳柏说完,秦锋已经在灶火口坐下了。
柳柏只好收起了话,转身将案板上的腊肉块儿和土豆块儿均匀的洒进锅里。
这些工序都简单,关键还在火候。
因着不放心,他在秦锋旁边蹲下来,一边时不时的和秦锋说几句话,一边时不时的加点儿柴撤点儿柴。
秦锋哪里看不出来柳柏是在控制火候。他对这些确实一窍不通,先前没怎么进过厨房。但他现在也不愿意挪地方。
将板凳让给柳柏,他坐在蒲团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折长的粗的木棍子,方便柳柏放进灶膛里。
明黄的火光跳跃,传递出烟火的和暖,两个人坐在一处,平平淡淡的,但是莫名温馨,心里舒坦不少。
尤其当锅里散发出浓郁的饭香的时候。
秦锋已经罢工好多天的胃开始慢慢复苏。
“哥夫,做啥呢?咋这么香?”秦小满闻着香味儿凑过来。
秦锋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狗鼻子。”
好吃的在面前,秦小满才不会和秦锋计较,他凑到柳柏身边:“哥夫,锅里是啥啊,我闻到肉味了。”
柳柏失笑:“腊肉焖饭,快做好了,你洗洗手,洗完我们就吃饭。”
“好”秦小满答应的痛快,拿着脸盆打水去了。
饭气开始腾腾往外冒,感觉差不多到时候了,柳柏起身拿饭盆准备盛饭。
锅盖一掀,一团白雾涌起,秦锋深吸了一口气。
太香了,他现在想把锅都一起吞了。
饭菜上桌,秦小满又激动又心焦,拿筷子直戳碗。
直到柳柏吃了第一口,秦锋和秦小满两个人像收到什么信号似的,比着赛一般挥舞筷子库库往嘴里送饭,狼吞虎咽风卷云残。
柳柏暗自庆幸找陈阿嬷借了土豆。
要不,按着两个人连一口咸菜都没工夫吃的架势,原先的饭还真真不够。
不管怎么说,这顿饭让秦锋和秦小满吃爽了。
肚子里填满了,人就有力气了,有了力气才能接着过往后的日子。
就是这顿饭,让秦锋回了魂,也让这个新的小家恢复了烟火气。
但现在家里没腊肉了,柳柏正想着中午要不要做个素的豆角土豆蘑菇三鲜焖饭。
秦小满风风火火的跑回来了:“哥夫,我抓着了!”“我抓了一筐!”“快炸蚂蚱!”
秦小满在前头喊,身后跟着个满头大汗的小胖子,费力迈着步子:“小满哥,等等我。”
秦小满哪顾得上,冲到厨房门口把筐里的东西一股脑往外倒。
穿成一串串的大蚂蚱血呼啦次密密麻麻,吓了柳柏一跳。
“干啥呢,赶紧收拾起来,到你屋门口弄去。”秦锋及时出来提溜走了秦小满。
柳柏捋了捋胸口。
“哥夫,你真好看。”
站在门口的小胖儿没走,他仰头看着柳柏,脸上肉嘟嘟,说的话讨喜,柳柏弯了弯眼睛:“你也很可爱。”
“那哥夫,我也想吃炸蚂蚱。”
“好,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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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收拾完就炸。”
中午,炸蚂蚱上桌,两个孩子你一个我一个,吃得开心得很。
小孩子喜欢这个,但这菜的卖相实在欠佳,柳柏不太想下嘴,最后秦锋给他剥了壳,他尝了几个,味道确实不错。
晚上,柳柏做了三鲜焖饭,秦小满成功吃撑了,扶着院墙遛了好几圈才能坐下。
秦锋只说他没出息,虽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柳柏做的饭太好吃了,他活到现在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为了以后还能吃,他得赚钱。
柳柏不这样想,虽然家里确实没钱了,后头几天吃油还得吃炸蚂蚱剩下的油。但是反过来想,能吃着油已经是相当不错得了。
往常一年到头清水煮菜的日子柳柏也不是没过过。
可秦锋不愿意,他得让家里这两个顿顿都沾着荤腥。
他吃完饭放下碗:“明天我进山,约莫大后天回来,这两天你们两个在家照顾好自己。”
“米和油都别舍不得吃,等我回来要检查。”
柳柏掩饰住不舍,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他低低嗯了一声
倒是秦小满大大咧咧:“等你回来,咱俩去捞鱼呗,让哥夫做你俩成婚那天的红烧鱼。”
“你除了吃还能想点儿别的不?”
“我不在,照顾好哥夫,别老往外跑。”
秦小满撇撇嘴,抱着饭碗吸溜。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秦锋从被窝里摸起来。
他和柳柏虽然睡一个被窝,但因为秦奶奶刚去世不久,按理不能圆房。
最少也要等三个月。
说实话,挺难熬的。
秦锋看了会儿柳柏睡着时乖得不行的脸,克制住自己的冲动,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入秋的早晨还有些凉,不过正好冷一冷心头的燥热。
心下叹了口气,他麻利的收拾着上山要用的工具。
柳柏没睡好,在秦锋起身的时候就醒了,秦锋出去后他也起来穿衣服,然后跟着人到院子里,看秦锋收拾进山要带的东西。
早晨天还暗着,看不清什么东西,见秦锋一直没注意到他这里,他轻轻开了口:“我给你烙饼,进山里带着。”
“欸?”“好。”
“别,不用着急。”
一句话,几个字,被清早的凉风一带,磕磕拌拌的不利索。
柳柏刚刚说话的时候往前走了几步,所以秦锋看见了。
看见了柳柏的眼神,犯着点儿迷糊,带着点儿湿润。
他这颗心,又一次咚咚咚跳的厉害。
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有人在他进山的时候给他准备吃食。
鸡都没起的大早晨,他不是一个人静悄悄的走,他有人惦记着。
柳柏动作很快,昨晚他就做了准备。
现成的面糊贴到锅边儿,贴上一圈儿,柴火烧上那么一会儿,面饼子就熟了。
用铲子铲出来放进布袋子,再用小罐子装上韭菜花和秦二婶给的腌萝卜。
把东西一起递给秦锋的时候,秦锋直接握住柳柏的手,在柳柏手背用力亲了一口:“等我回来。”
17. 第17章
秦锋进山了。
带着柳柏给他做的还热乎的干粮进山了。
山中早晨的雾大,露珠打在裤脚一片湿凉。
其实他这次进山,不单单是为了吃的,还想扯些棉花棉布给柳柏做冬衣。
柳柏那个小破包袱他看见过,里头统共一身夏衣一身棉衣。
但那棉衣明显是糊弄事儿,里面棉花薄的透亮。
柳家那些黑了心肝的,不知柳柏往年怎么过得冬。
这么想着,他又记起黑河边儿见着那次,柳柏好像穿的就很少......
*
秦锋一走,家里好像一下子少了很多东西,空落落的。
秦小满吃完早饭就出去玩了。以前他不爱出去,现在不知怎么的,一有空就往外跑。
家里只剩下柳柏一个人,他想了想,去厨房把先前挑的那袋黄豆抱了出来。
秦锋这两天不在家,他对做饭也没了那么多热情,这两顿都是和秦小满凑合吃两口。
不过,秦锋回来后的饭要好好做,趁这两天发一茬豆芽,等人回来就能吃了。
正在堂屋洗着豆子,一个妇人挎着菜篮子敲了敲院门:“有人在家不?”
柳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没有动。
妇人又问了句:“我是黑顺子家里的,柏哥在嘛?”
黑顺子是谁?
柳柏站起身走到院门后边儿。
秦锋把院墙和院门建的都高,他看不见外头的人,但又怕人等急,只好回了一句:“黑顺子大哥是?”
小哥儿不认识村里的汉子很正常,问出来也没什么失礼的。
果然那妇人笑了两声:“黑顺子是大名,村里人都叫我家那口子黑蛋,就是前阵子给你家盖房长得最黑那个。”
她这么一说,柳柏有了印象,他当时虽然隔着草帘子没见过人,但听秦锋他们说话提起过这个名字。
既然被秦锋叫来帮忙盖房,说明这家人应该不错,柳柏撤下门阀将人让了进来。
“嘿呀,我说你怎么做饭有那么好的手艺,感情人也长的漂亮,这让那些汉子一看,吃啥不香啊。”
妇人一进门就这么夹枪带棒的夸,柳柏有些莫名,但依然好着性子:“我从没见过他们呢,再说,我已经有了秦大哥,旁的男人看我自然是不太好的。”
“这话说的在理。”妇人笑着,脸上有了那么几分真诚:“顺子一回家就夸你做饭好吃,说是做梦都梦着那碗油泼面呢,这不,今天非得让我来跟你学学做面的手艺。”
柳柏有些意外,他做饭的手艺?哪里有手艺呢?就是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做的,怎么会有人专程来学?
“我也不白求着你,我这人一向不爱欠着旁人的。”妇人从筐里拿出一个布袋:“这是三斤细面,除去今天做油泼面要用的,剩下的都给你。”
柳柏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哪用得着这样,先前顺子哥还帮我们的忙呢,姐姐这样太客气了。”
一声姐姐让夫人弯起嘴角吊起眉:“秦锋能娶着你真是好福气,有你这做饭的手艺,他往后肯定更疼你。”
柳柏抿出两个小酒窝:“秦大哥一直对我很好。”
“是是是,拿房子和地换你成亲,十里八村谁不羡慕?”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将院子打量了一圈儿,最后目光落在厨房上。
这厨房是用木棍和草帘子搭的,有些简陋。只是新房里的灶膛还没来得及垒,就这么一直将就着用。
“咱们这就去厨房?我家那口子还巴巴等着呢,我看他今天吃不上都睡不着觉。”
柳柏依言将人领了进去。
刚进厨房,妇人就似早有所料般惊呼:“害呀,这厨房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
柳柏面色僵了僵。
*
村里的晒谷场上,一圈儿半大的孩子正围着秦小满。
秦小满站在中间,说起话来像只骄傲的大公鸡:“你们吃过腊肉豆角焖饭吗?连饭里都是油,香的人翻跟头!”
“那是什么味儿呀?怎么翻跟头?”年纪小的孩子留着口水,嘬着手指,一脸仰慕的看着秦小满。
秦小满头一抬:“你们吃过烤鸡和红烧鱼吗?”
有的孩子点头,有的摇头。
秦小满一抬下巴:“我都吃过。”
“腊肉就是烤鸡加红烧鱼的味道,但是比所有鸡鸭鱼肉都好吃。我这肚子里现在还有腊肉的香味儿,尿泡尿还有油水呢,你们说香不香?”
“香”“香”一连串的应和捧场。
秦小满飘飘然,又开始讲起他哥夫给他做的全是糖水的糖水蛋,甜的他差点把牙蜜掉。
自然地,又引起“哇”声一片。
*
家里,柳柏正从和面开始手把手的教这妇人。
只是这妇人着实话多,搜肠刮肚的把和秦锋有关的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往外抖落。
这妇人叫黄翠翠,是隔壁村村长家的小女儿,从小娇惯着长大,嫁给黑顺子这个普通农户纯属看上了这个人,说一句下嫁不为过。
而她能看上黑顺子,得益于黑顺子从小到大锲而不舍的追求。
听说黑顺子小时候天天往隔着快十里地的隔壁村跑,就为了陪黄翠翠玩过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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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黄翠翠有时候也会来黑山村,就那么来过几次,有一次叫她碰见了秦锋。
那个时候黄翠翠还不到十岁,上头三个哥哥,作为幺妹,她是家里的宝贝疙瘩。
自打记事儿起,她没尝过饥饿的滋味儿。
所以,当黄翠翠看见一个黑瘦黑瘦的人在脏沟里捡发臭的动物吃的时候,内心简直天崩地裂,紧接着反身吐了。
脏沟就是村里排放污秽的地方,泔水,病死的鸡鸭崽子......总之怎么脏怎么来。
这样的地方,夏天的时候味大的熏死人,黄翠翠都是绕道走。
但她现在居然看见有人在那里捡吃的?
太无法想象了,那人简直是比瘟神还可怕的怪物。
当时的黄翠翠拔腿就跑了。
后来......
黄翠翠故意卖关子,当着柳柏的面问:“后来我打听出来,你猜那个人是谁?”
柳柏似有所料,抿着唇没有说话。
黄翠翠自顾自的往下说:“我后来才知道,那人就是秦锋啊,听说那时候他爹娘刚死没多久,他二叔家只想养他一个。但他不是还有个弟弟?听说吃的都进了他弟弟的肚子,他要是不想饿死,只能捡腌臜东西吃了。”
“啧啧啧,你说说,多可怜。”
柳柏低着头,心疼的眼眶红了一圈。
黄翠翠还是有些眼色的,看柳柏这样,赶紧说了两句好话:“这不现在都过来了嘛,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柳柏什么心情都没了,话也不想说,强撑着教给黄翠翠几句,什么都没要,匆匆将人打发了。
太阳慢慢西斜,月亮挂上天空。
晨起鸡鸣。
艰艰难难的,又熬过一天。
月落日升,第三天了,秦锋快回来了。
豆芽发好了。
柳柏一早就出了门,他要托赶牛车去乡里的王大爷买鱼。
鸡和鸭这些地上跑的东西他现在看不得,一见着好像就看见秦锋在脏沟里捡这些东西吃。
晃晃头,将这些念头甩出去。
太阳在等待中落到西山,光线越来越暗。
天黑了,秦锋还没回来。
柳柏倚在院门口,朝着远处望啊望。
过了很久,路尽头终于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柳柏见着了人,初时还在原地等着,等着人越走越近,终于忍不住,嘴角一撇,小鸟一般飞扑出去。
秦锋扛着只个头不小的东西,正埋着头急匆匆往家里走,突然感觉一个清香温软的东西将自己撞了个满怀。
紧接着脑子罢工了。
18. 第18章 秦锋这次逮着个大家伙。
秦锋这次逮着个大家伙。
入秋后,山上的果子大部分熟了。
黑山有一片榛子林,里头的榛子虽然个头儿小,但是味道正,带着一股草木特有的清甜,他觉得柳柏应该爱吃。
反正刚进山也是四处转悠,他索性往榛子林里走,想着先摘一袋子,不然过阵子都被别人摘没了。
榛子林里草木浅,一般没什么可打的猎物,但是刚走进那林子,他就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像是个大东西,隐隐约约的,能看见棕色的皮毛,这让他立刻提高了警惕。
野猪是杂食的,这种东西吃杂草、树根、也吃一些小动物,当然,它还吃带壳的果子,难道......
他心里有了预料。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山上能吃的东西多,动物个顶个的油光水滑,尤其是野猪,正是膘肥体壮的好时候。
当然这个时候,杀伤力也是惊人的。
他握紧了石刀,矮着身慢慢往里挪。
距离一点点缩进,拨开树枝枯叶。
果然,距离不足百米远的前方,当真是只成年野猪,嘴前的两根獠牙又粗又长。
握着刀的手又紧了几分。
没有趁手的工具,就不能和野猪起正面冲突。
要对付这样皮糙肉厚的大家伙,最好是一刀刀残血,拖着耗着。
他耐着性子和野猪周旋,一人一猪打起了游击战,就这么僵持。
事实证明,还是人这种具有智慧的动物在食物链上更胜一筹。
拖到第三天,那野猪伤痕累累,眼看着要不行了。
他瞅准时机,快准狠地上前又补了两刀,这两刀彻底让野猪断了气。
一只油光水滑的野猪到手,被他直接用绳子捆了甩在肩上。
打死猎物本来该赶紧回家,但这时候正是傍晚,村里人多,他止住了下山的脚步。
扛着这么一头大家伙进村太引人注目了,他一个没打几年猎的新人,先后两次打了好东西出来,难免不让人眼红起疑。
黑山村包括附近的村子都不缺猎户。身强体壮的汉子但凡有个开锋的铁家伙都想进山里碰碰运气。
年轻人尚且不提,单提黑山村的林猎户和陈猎户,那都是年近四十,打了半辈子猎的老把式。
要是问问他们,能不能在一个月里连着打下两头上百斤重的东西,他们都会笑人不懂行情,门外汉。
这么思量着,他在林子里猫到晚上,直到天彻底黑透了才闷着头静悄地往家里赶。
哪成想刚走到家门头的胡同口,柳柏就小鸟儿一般飞扑进他怀里。
他忙不迭地把野猪扔了,血气冲天的,怕熏着柳柏。
而且,他身上也脏得很,两只手举在空中不敢动。
全身好像也都动不了,心脏一阵麻痹,反应过来那股劲儿,心中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和我说,我这就给你找回来。”
想到上回出去打猎赵强干的事儿,他心里着急了,语气不自觉带了怒气:“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话虽这么说,但柳柏语气带着哭腔。
他低下头想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柳柏避开他:“我们先回家吧。”
犹豫片刻,看柳柏不愿在外头多说,他一点头:“行。”
*
柳柏走在前头,情绪好像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一进家门就去了厨房,秦锋扛着猪站在院子里,心里发急,脸上茫然。
秦小满这时候从外面回来,看见秦锋像看见亲爹亲妈一样,他以前可从来没这样过。
秦锋觉着心里头发毛:“咋?我不在家,有人来找事儿没?”
“没啊,没人来,就我和哥夫两个人在家。”秦小满说着围着秦锋转来转去:“哥,你打的啥啊,哥夫能给做了吃不?”
“去去去,一边儿去。”秦锋一脚踹在秦小满屁股上将人踹走了,他把野猪放到后院,溜达着进了厨房。
看柳柏在灶台间忙来忙去,他坐在灶膛口,两只眼睛跟着柳柏转。
柳柏正羞着,刚刚实在是一时冲动。现下人回来了,好端端在他旁边坐着,他反倒不好意思看人一眼。
秦小满探头探脑的在厨房门口转悠,看柳柏和秦锋两个人都不说话,他实在忍不住好奇:“哥夫,你说等我哥回来就做饭,做啥啊?那鱼到底咋弄?需要我帮忙不?”
“不用,正好有酸菜和豆芽,咱们放一起炖着吃。”
“嘿,好耶!”在柳柏这得到满意的答案,秦小满转头又对着秦锋:“哥,你咋这么晚才回来,害我和哥夫好等,哥夫这两天可为你操心了。”
“是吗?”话回着秦小满,眼睛却看着柳柏。见柳柏没什么反应,秦锋站起身,给了秦小满一个眼神,两个人到屋子里头去了。
没人看见,秦锋和秦小满走后,柳柏耳朵红了。
屋子里,秦锋看着秦小满:“你说柏哥儿这几天老想我?”
秦小满年纪小,神经大条,没发现秦锋坏心眼的换了概念。
他点着头一脸肯定:“是呀,天天往黑山那头看呢,你看哥夫对你多好。”“今天晚上还为你特意做好吃的。”
秦小满抱着胳膊,一脸大方施恩似的:“你的地位都快赶上我了。”
秦锋眉头一挑,心里知道了,感情柳柏这是想他想成这样啊。
舒坦。
心里别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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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舒坦了。
*
柳柏原本打算炖鱼汤。
王大爷傍晚时候买回来的是条鲜嫩的黑鱼,和豆腐一起炖成浓白的汤水又香又补,但秦小满不这么认为。
“哥夫,不够吃啊,我哥那人胃里头像有大洞似的,十条鱼都装不满。”
“而且咱村卖豆腐的现在应该卖没了。”
“再说,汤不顶饱,还占肚子里的地方。”
柳柏听着,觉得有道理:“那我再想想做个别的。”
“好呀好呀。”
“我来杀鱼,哥夫你别动手。”
正因为这,鱼先前已经被秦小满开膛破肚处理干净了。
柳柏直接开始片鱼,将黑鱼切成片儿,这样方便入味儿。片完后把鱼头鱼尾一并砍成块儿扔进鱼肉里。
【接着就是从水桶里抓出一根老酸菜,再在陈阿嬷给的泡菜坛子里拿出一把泡辣椒、一块泡姜,密密切碎,加上蒜粒、姜粒下热锅,用上回炸蚂蚱剩的油炒香。
舀一瓢清水放锅里烧开,撬一坨熟猪油,熬上五六分钟,立时,微辣酸香的美味四溢;将码好味,用细面上了薄芡的鱼片滑进汤锅里,在鱼肉快板伸时放入豆芽、木耳,最后在起锅前撒上秋天最后一茬儿香菜,这菜登时色香俱全了。】
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这菜比一般的家常菜多了些工序,其中有的是柳柏自己想出来的,有的是听村里的媳妇婶婆拉话时说的经验。他按照自己的理解斟酌着发挥,直到看见做出来的东西,心里有了点儿底气,感觉味道应该不差。
菜一出锅,秦锋和秦小满用行动给了他答案。
“好吃,太好吃了!”
“这鱼还能这么做呢?”
“香死个人哩!”
“哥夫,你真厉害!”
秦小满一边飞快往自己嘴里扒拉一边夸,心里想着明天又有和小伙伴炫耀的了。
秦锋也吃得飞快,他比秦小满更忙,忙着从秦小满筷子底下抢鱼肉放进柳柏碗里。
柳柏光顾着看他们吃,自己碗里还没东西呢。他要是不顾着点儿,柳柏怕是吃不了几口。那哪行呢?
一顿饭吃得跟打仗似的,柳柏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饭毕,杯盘碗碟都是精光。
秦小满瘫在椅子上捧着肚子:“撑得慌。”
“没出息。”秦锋饭碗一放站起身来:“我去把野猪处理了。”
走了两步又返回来:“对了柏哥儿,你看看要留下哪些东西咱们自己吃?”
柳柏眼睛亮了。
刚光顾着害羞,都忘了秦锋这次可是实打实扛了头野猪回来。
野猪身上全是宝啊......
20. 第20章 秦锋起了个大早。
秦锋起了个大早。
柳柏睡醒的时候,他已经按照昨晚商量好的把野猪分解了。
下水、肥油、猪蹄、排骨什么的自己留着。
猪皮、大半扇猪肉、猪头啥的他装进大背篓里,打算到大麦乡去卖。
鸡叫三声,他正准备出发,柳柏睡眼惺忪的叫住了他:“吃碗面再走吧,着急吗?”
柳柏都这么说了,哪还有着急的道理:“不急。”“但是今天午饭不用等,我可能得晚上才回来。”
“嗯。”
*
秦锋走后,柳柏把秦小满叫起来吃了早饭,秦小满自己吃完抱着答应和小伙伴分享的面就跑了。
家里只剩下柳柏一个人,他挎上小筐,拉上锁出了门。
最近有人到陶竹家里提亲。
陶竹不像柳柏,哥儿痣淡营养不良,在家里不受待见。他家里就他一个孩子,阿爹阿父都是本本分分过日子的庄稼人,对唯一的这么一个孩子不说百般宠爱,那也是捧在手心上护着长大的。
孩子到了年纪就要嫁人,小哥儿的行情不如姑娘,可是在黑山村包括周围几个村子都有不少人想娶陶竹。
娶了陶竹,等他阿爹阿父百年之后,那房子和地归谁自然不言而喻。
也因为这一点,他阿爹阿父操了不少心,生怕自家娇养大的小哥儿一个不小心就被骗走。
这次想娶陶竹的人条件不差,听媒婆说是大麦乡旁边小麦庄的人。
这个庄子里的人都是佃户,说白了就是给地主老爷种地的。但向陶竹提亲的,听说是负责这些人的管事,每个月找地主领月钱,还会识文断字,叫钱旺。
钱旺提亲不为别的,就是在大麦乡见过陶竹一回,然后就看上了,就想娶回家了。
媒婆先是把陶竹一阵夸,说他长得标致,一看就灵秀,笑起来特别招人稀罕,然后又说他哪儿哪儿都合钱旺的心意,让钱旺惦记得不行,甚至扬言这辈子非陶竹不娶。
陶竹虽然对钱旺这个人没印象,但不妨碍他听了夸心情好,心情一好嘴就松了:“行,可以相看相看。”
柳柏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媒婆上门后的第五天了,他心里莫名觉得不太对劲,今天得了空,想和陶竹拉拉话。
没想到进了陶竹家,他阿父却说他去小麦庄找钱旺了。
这么一听,柳柏心里更担心了。陶竹以前可不是会跑那么远去找男人的性子,他曾经说过:“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对他好他越不在乎你。”
帮他出主意跳进黑水嫁给秦锋那会儿,陶竹很害怕成亲,觉得男人靠不住......
没把心中的忧虑表现出来,柳柏从筐里拿出两样东西:“这都是拿嫁衣改的,嫁衣我穿过一次,但布料是顶好的,一直在家里放着总觉得可惜。”
“竹哥儿喜欢鲜亮的颜色,我给他做了两件肚兜和一块儿手帕,您要是不嫌弃,就帮我转交给竹哥儿吧。”
“哪里说得上嫌不嫌?”
“阿叔知道,柏哥儿有心了。”
*
中午,秦小满疯玩回来。
柳柏简单炒了个土豆丝儿,配着高粱米,两个人对付了一口。
秦小满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变化。
他明白,好东西要等着他哥回来一起吃,一起吃才香嘛。
夕阳西斜,柳柏打发秦小满去村口等着秦锋,自己在厨房开始准备炼猪油了。
炼猪油简单。
秦锋已经将猪肚子最下面那层嘟嘟囔囔的肥肉切好了,这块儿肥肉没法吃,是专门来炼油的,大家都叫猪板油。
猪板油切得越小,熬制的时间越短,柳柏切成了拇指肚大的小块儿。
切完在锅中加入一瓢冷水,将猪板油全部倒进去煮上一时半刻,去除多余的血水和脏东西。
不多时,水面飘上层浮沫。浮沫捞去,加入一勺白酒去腥增香。这酒还是成婚时剩的,柳柏一直好好放着。
等大火煮开后,从灶膛里撤出几根柴火,控制着改成不大不小的中火,让猪板油慢慢熬制。
猪板油开始出大油的时候,再撤柴火,用小火继续接着熬。
柳柏刚把灶膛里改成小火,就听见秦小满扬着嗓子喊:“哥夫,我们回来啦。”
喊完一阵风儿似的跑进院子:“你猜大哥买了啥?”
看秦小满高兴但不热切的样子,柳柏猜多半不是吃的。
秦锋拎着东西到厨房门口:“真香。”“我隔着老远就闻着味儿了,快熬好了吗?”
“快了,你先洗把脸歇歇。”
“嗯,我洗完来帮你。”“对了,”秦锋提了提手里的布:“这是做冬衣的,背篓里还有棉花,这颜色你喜欢不?”
外面天快黑了,光线有些暗,柳柏眯着眼睛,看清楚了,似乎是枣红色和青色的两匹布。青色怎么买都不会出错,就是枣红色......
“我们还要给奶奶守孝,穿红色会不会不太好?”
“害,那有啥,等穿冬衣的时候也过三个月了,再说,奶奶肯定也希望你穿得漂漂亮亮的。”
秦锋说完一抬下巴,对着秦小满:“是吧,小满。”
“是啊是啊,大哥说哥夫穿红色好看,新夫郎没有不穿红衣裳的,这就是特意给哥夫你买的。”
“猪油渣啥时候好啊。”秦小满往厨房里探头:“咱晚上就吃猪油渣吗?不够吃吧。”
柳柏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咱们吃猪油渣炒饭。”
“最多再等小半个时辰。”
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锅里的猪板油逐渐变成猪油渣,变成焦黄色。
柳柏切了些大葱段撒进去,再撒七八片生姜在锅中慢慢沁炸。
约莫小半刻,大葱段和生姜片逐渐炸干水分,锅中的油脂不再明显变多了,熄灭柴火,用漏勺把猪油过滤到陶罐里。
炼制的猪油差不多装满一个中肚陶罐,在里面撒上些花椒和盐,这两样东西除了增香之外,还能延长猪油保存的时间。
这么一罐,可以吃上一整个冬天了。
收完猪油,盆里剩下炸得正好的猪油渣,秦小满已经在盆边儿流着口水站半天了。
柳柏笑着先给他盛了一碗。
油渣油渣,在油里滚过的肉渣,一咬一个香脆,有的肥些,一咬一包油汤儿。
在缺肉少油的农村,这东西对肚子没油水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秦锋和秦小满一块接一块,吃得欢快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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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柳柏仔细尝着猪油渣的味道,初时确实香得很,可吃了半碗他竟然觉得有些腻。
因为......
自从嫁给秦锋,家里从没断过油水。
这么想着,望向秦锋的目光不自知的带了些娇怯。
秦锋自然看见了,心里酥酥麻麻的。
两人心照不宣目光相接缱绻,秦小满闷头把猪油渣吃完了:“哥夫,炒饭吧,猪油渣炒饭,我去捞咸菜,捞点泡辣椒和脆萝卜,就饭肯定好吃。”
柳柏应了,红着脸转身对着灶台忙活,炒饭不能光用油渣,还是要加些新鲜蔬菜解解油才好。
晚上,月亮跃上山头,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
香喷喷冒着热气的猪油渣土豆青菜炒饭上桌,配着爽口的萝卜、泡椒,秦锋和秦小满又是双双吃得肚圆。
饭后,秦小满瘫在椅子上,对着月亮感慨:“哥夫的饭真好吃,顿顿这样吃该多好。”
话没说完,秦锋把他提溜起来:“刷碗去,多干活儿以后才有好饭吃。”
说到干活儿,正巧一阵凉风打着旋儿吹过,柳柏突然意识到:“是不是马上要秋收了?”
“嗯,今天回来的时候二叔跟我说后天下田。等明天我垒灶台,地窖可能得晚点儿了。”
“那倒不急,入冬之前都行。”
“怎么了?突然不开心了?”
“你又要忙上好一阵子。”柳柏皱着眉头。
“哦,心疼我呢,舍不得我?”秦锋打趣。
柳柏不去看他。
他弯下腰,去看柳柏的眼睛:“乡下人过日子不都是这样,等冬天就闲下来了,到时候.......”他看了下四周,秦小满不在,压低了声音道:“我要抱着你在炕上睡一整天,想想就很舒服。”
“你......”柳柏脸又不争气的红了:“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这咋了。”他一脸正气:“我搂着自己的夫郎睡觉谁敢说个不是?”“还是说......你不想和我睡觉?”
“越说越没边儿。”柳柏小声嘀咕,嘀咕完推开快贴到身上的人,一转身进屋了。
秦小满在他自己的屋子里,洗完脚正准备睡觉,一抬眼,看见柳柏过来了。
他趴在窗户边儿:“哥夫,咋了?”
“给你做了个肚兜,你试试大小合适不?”
“哇”看见柳柏手里的东西,秦小满一个出溜从炕上蹦下来,拉着柳柏进了屋子,看到绣着小老虎的肚兜后欢喜的不行:“我也有肚兜了,头一次穿这个呢。”一边说一边将上身衣服全脱了。
穿上肚兜后又跑到柳柏和秦锋屋里,拿着家里的铜镜东照照西照照。
晚上,秦小满高兴的连被子都没盖,摊着肚皮睡着了。
那头,秦锋和柳柏的屋子里,两个人把卖野猪的钱和剩下的钱细细对了账,盘算后头的日子要多备些干菜入冬吃,还得赶紧买些鸡苗鸭苗养着......
说着说着,秦锋分了神,对着柳柏额头亲了一口。
柳柏一愣,反应过来缩进秦锋怀里。
气氛旖旎,耳鬓厮磨。
闹腾一阵儿,直到累了,两人相互依偎着,慢慢进入了梦乡......
21. 第21章
清早起来,又是个大晴天。
秦锋在外屋进进出出,和了泥垒灶台,干得热火朝天。
柳柏在里屋叠起被褥,收拾干净屋子,出了屋门进厨房,正想着早饭要做什么。
陈阿嬷拄着拐杖进了门,她先看见秦锋,顺口打招呼道:“秦小子,忙着呢?”
“欸,垒个灶台。”
“是得在天冷前垒起来,往后烧炕热乎。”简单两句寒暄完,她在院子里环顾一圈儿:“柏哥儿呢?”
没等秦锋回答,柳柏从厨房里出来:“阿嬷,我在这儿呢。”
“柏哥儿啊,你过来。”
“阿嬷,怎么了?”
“没啥,我这有几个青柿子,你拿着。”话说着,陈阿嬷将衣角兜着的几个柿子递给柳柏。
怕柿子掉地上,柳柏赶忙用双手接着:“阿嬷,你自己留着吃呀。”
“我自己吃不了这么多,再说,这青柿子酸得哩,牙口不行咬不动。”
现在已经深秋,许多柿子秧都要拔了,拔了秧得规整土地,等来年再种。
这些要拔掉的秧苗上有些没成熟的柿子,青色的,味道不如熟了的红柿子黄柿子。但对柳柏他们这样刚自己出来立门户,一点新鲜菜没有的人家来说,这些都是好东西。
柳柏收着了,但也没白拿:“阿嬷,我用它做个疙瘩汤,您在这儿吃早饭吧。”
陈阿嬷摆手要拒绝。
“阿嬷,做疙瘩汤用不了多久,您坐着等一会儿,一会儿咱们一起吃。”这么说完,柳柏没等陈阿嬷回应,转身进了厨房。
先把半碗白面半碗粗面盛到盆里,加入小半瓢的水,用筷子搅拌成小碎疙瘩糊。
接着热锅下昨晚刚熬好的猪油,放葱花炒香,加入青柿子继续烧火炒出水。
柿子出水后,柳柏眼角瞥到小箩筐里还有两个土豆和一根萝卜,略微思索后切碎了一并放进锅里,加入半瓢的开水大火煮沸。
然后就要撒疙瘩了,这考验手艺,疙瘩要搓的不大不小,还要筋道不连乎,柳柏手上控制着力,边加疙瘩边快速搅拌,一盆疙瘩下去,在锅里搅和上十几圈就熟。
最后加点儿盐巴调味儿,一锅不稠不稀香喷喷的汤饭就成了。
陈阿嬷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饭一熟,她嘴角就带上了笑:“这疙瘩汤味道差不了,柏哥儿好手艺。”
“阿嬷哪里的话,大清早就是吃个热乎和方便。”柳柏谦虚着,手上动作不慢,将疙瘩汤盛出来,又去装咸菜。
秦小满闻着味儿跑过来:“阿嬷,我扶您去饭桌。”
陈阿嬷脸上笑容更浓,乐呵呵的起了身,秦小满扶完人又来来回回的跑着拿碗拿筷子,柳柏朝秦锋投去疑惑的目光。
秦锋好笑,趁着到厨房洗手的空档凑到柳柏耳朵边:“人来疯,一有外人来就表现得可好了,秦小满这小崽子心眼儿多着呢。”
柳柏听完掩着唇轻笑。
秦小满跑进来:“大哥,哥夫,吃饭啊,都准备好了。”
柳柏嘴角笑容更深:“好,好,吃饭。”
说完拉着眼睛直粘在他脸上的秦锋往外走:“赶紧去吃饭。”
这顿饭陈阿嬷吃得很满意,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年纪大了,就爱吃这种汤汤水水的,明天跟我那些老姐妹说说,问问她们多少年没吃着过这么地道的疙瘩汤了?”
“真别说,柏哥儿你做饭有灵气在里头,一样的东西经你手做出来它就是好吃,暖乎的,阿嬷吃着这心里舒坦。”
柳柏笑着将陈阿嬷搀到她家门口:“您往后常来,想吃啥我给您做。”
刚送走陈阿嬷,挑担子卖货的小贩冲这边走过来:“小哥儿,买麻线煤油不?你看看家里缺什么,我这里都有。”
“有鸡苗鸭苗卖吗?”
“欸,有有有。”不知为何,柳柏一问,这小贩超乎寻常的高兴,掀开一头挑子最下头的白布,几个绒黄的小脑袋露出来。
“这是刚孵出没几天的小鸡崽儿,你要是诚心要,我算你便宜点儿,一个十二文。”
“十二文?贵了些。”柳柏蹲下身,想仔细看看,谁料小贩后撤几步:“小鸡崽儿太小不能见多了生人,要不活不长。”
见人是这个态度,柳柏皱了皱眉,正想说要不不要了,秦锋听见动静走出来:“咋了?”
“正好有买鸡崽的,想看看。”
看见人高马大的秦锋出来,小贩立马换了副嘴脸:“您随便看哈,您随便看。”
事实证明,这小贩前后态度变化这么大,正是因为鸡崽有问题。
个个蔫头耷了脑的,还有两只眼睛都闭上了。
看出柳柏有经验,知道骗不了人,小贩也说了实话:“这原本是我一个兄弟卖的,他家里出了事,就把摊子撂给我了,这鸡是不健康,我也不管你多要,一只八文,你要是全买了,我再送你两个鹅蛋,都是做过卵的,好好养着能孵出来。”
柳柏没说话,秦锋等他拿意见。
小贩有些急了。
“再便宜一文,还有,你那兄弟应该有治小鸡崽生病的药吧,给我留下一些,小鸡崽我就都买了。”
这要求说不上过分也说不上好做,小贩咬咬牙:“成。”
一群共计九只鸡崽,进了家里先前就搭好的鸡窝,小院儿更加热闹起来。
最稀罕这群小鸡崽的是秦小满,围着鸡窝看来看去,还要给每只小鸡起名字。
他言之凿凿:“有了名字以后就都是我的兄弟,我负责照顾太们。”
见他这样,秦锋坏心眼的把孵鹅蛋的任务也交给他,还不忘哄诱:“等孵出来,冬天下雪的时候杀了,给你做铁锅炖大鹅。用大铁锅,放上粉条、干蘑菇还有土豆一炖,在寒冷的大雪天,坐在热乎的炕头,咱仨儿敞开肚皮吃,你想想得有多得劲儿。”
“太好了!”秦小满表示他愿意为家里的幸福生活帮个小忙,很是愉快的答应了秦锋的要求。
一家人手头都有要干的活儿,时间就过的飞快,柳柏反应过来要准备午饭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儿,村里基本家家户户都吃过了。
他一阵懊恼,对着秦锋:“怎么不提醒我?早饭不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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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你不饿吗?”
“有点儿,想咱们把手头这些活儿干完再吃也一样,晚个一时半刻的不碍事。”
话音刚落,秦宝山敲了敲院门。
院门没关,他直接走进来:“忙着呢?”
秦锋抬头应了声:“二叔”
“欸,没别的事儿,就是明早咱们去酸枣地割麦,你二婶给你准备午饭,柏哥儿就不用忙了。”
“成。”
“不用,二叔。”
秦锋和柳柏两个人话音先后落下,柳柏看了秦锋一眼,转头对着秦宝山:“不用麻烦二婶,我左右也是要做饭的,给他送过去也不远。”
“这......”秦宝山有些犹豫:“我回去和你二婶商量商量。”
说完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明天卯正(早晨五点多)我过来叫你,你带好家伙事儿,咱俩一起走。”
秦锋点头应下。
人走后,秦锋走到柳柏身边:“刚刚幸亏你没让二婶给我做饭。”
柳柏原本觉得没什么,就是相互客套一下,秦锋这么一说,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了吗?”
秦锋眉毛一皱:“二婶做得饭不好吃,而且......”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卖关子。
“而且什么?”
“我不确定二叔会不会分给我粮食,要是秋收时吃二叔家的饭,他可能就当我是个帮忙的。要是不吃,他心里觉得对不住,兴许分给咱们粮食的可能性大点儿。”
这也是为什么先前他们一直不说打着野猪的原因,柳柏明白。
“那给你送的饭是不是不能做太好?”
“是这样。”
“没事儿,中午将就一顿,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秦锋眼里带着揶揄和调笑: “就知道你心疼我。”
柳柏一嗔:”你最近越发不着正形儿。”
“有吗?”秦锋一脸疑惑,眼神状似思考中没有着落。
就当柳柏想强调强调让他青天白日注意言行的时候,秦锋出其不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一双薄薄的脸皮瞬间红透了。
这时候,秦锋偏还要凑到他耳边:“真可爱。”
柳柏又气又恼,站在原地半晌,小声哼了句:“坏东西。”
不过秦锋没听到,柳柏害羞的功夫,他已经哼着不知什么名字的小调把灶台的最后一道工序做完了。
午饭晚了时辰,最着急的是秦小满。他抱着肚子蹲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哥夫,不行了,太饿了,有啥吃的吗?我先垫巴一口。”
“你哥上回进山掳的榛子和松子还有,你先吃点儿,我这就做饭。”
“行,哥夫你要做啥啊。”
“中午简单擀个辣椒肉丝面条儿,晚上炖猪蹄,给你们好好补补。”
“太好了,我要吃猪蹄,啃一整个儿!”
秦锋倚在屋门口,听完柳柏的话眉眼带笑,柳柏瞪了他一眼,瞪过去的时候看到他做的口型,三个字。
“心疼我。”
真是坏东西。
23. 第23章
柳柏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用上了。
厨房里热火朝天,秦小满洗菜,秦锋烧火打下手。
菜刚要上,陆陆续续地就有人过来。
先是黑顺子,提溜着一条鱼:“柏哥儿,新鲜的鱼,拿给你们尝尝。”
接着是田娃和老田叔:“家里晒的干白菜、干豆角、干蘑菇,你们存着冬天吃啊。”
陈阿嬷在隔壁闻着香味儿也过来了,怀里抱着个坛子:“这是阿嬷腌的辣白菜,你们尝尝顺口不,要是爱吃,阿嬷那儿还有一大坛呢。”
再然后是秦二叔一家,秦二婶带着一小筐鸡蛋,虎儿和兰哥儿各背着一背篓的土豆萝卜和白菜。
最后是赵成,左手牵着小胖儿,右手拎着只鸡要给柳柏。
“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柳柏连连推据,鸡是多贵重的东西,平白无故的不能收。
“拿着吧,糯米没少吃你家东西,现在兜里还揣着小满给的榛子呢。”
小胖儿今年满六岁,因为自小就圆滚滚的像个团子,家里人给起了糯米这个小名儿。结果村里的孩子给他起绰号叫小胖儿,慢慢的大家就都这么叫了。
“糯米天天在家里嚷嚷着要到小满哥家吃饭,收了这只鸡,往后我们常来往。”
小白胖子连连点头:“是呀是呀。”“哥夫,以后做好吃的我还来呢,你收下吧。”
柳柏直觉得这小胖孩儿招人稀罕,未等动作,秦小满上前接过母鸡:“成,叔,往后我有吃的都给糯米留一份儿,绝不会亏待了他。”
小大人似的,赵成和柳柏都发笑。
眼看人差不多到齐了,柳柏开始上菜。
先是三道凉拌菜:蒜蓉茄子、酸辣黄瓜条、老虎菜。
接着是家常小炒:木耳炒香蘑、麻婆豆腐、苜蓿鸡蛋、爆炒土豆片。
最后是扎实的肉菜:煎血肠、辣椒干煸肉丝、红烧肉、酸菜白肉炖粉条儿。
这几道菜一上桌,来吃饭的人都笑着直呼秦锋和柳柏太客气,把他们当外人了不是?
可是谁都知道,这是觉得人家招待的太像回事儿。嘴上不好意思,心里可是暖乎的美着呢。
本以为就到这儿了,只等着开席,谁知道柳柏端着个大盆过来:“还有道菜呢。”
“咋还有?早知道不来了,把秦锋吃穷了可咋整。”田娃笑着打趣。
“本来就穷,还差你这顿?一会儿你少吃点儿。”秦锋攮了田娃一拳。
“那不成,柏哥儿,这一大盆是啥啊?”
“豆角炖排骨。”
“霍!这菜够硬!”
“以前没怎么做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大家多担待。”柳柏笑眯眯地把菜端上桌,擦擦手,转身又往厨房走,秦锋叫住他:“还有菜吗?都上齐了吧?”
“没了,我就在厨房,你们添菜加饭的叫我。”
秦二婶、兰哥儿原本坐在桌边儿,听柳柏这么一说,她们也要站起来,但秦锋比他们动作更快一步,直接上前拉住柳柏:“什么添菜加饭的,赶紧坐下来一起吃。”话说着将柳柏按在他旁边的凳子上。
“咱没那么多讲究,吃吃吃,大家都动筷。”
秦锋这么一招呼,大家也不拘着,早就被香味儿勾饿了,这么丰盛的饭席谁能忍得住。
筷子伸出去,夹一筷子自己最想吃的,每个人爱吃的菜不同,可几乎不约而同的,第一口下去,都是一句:“好吃!”
甚至黑顺子和田娃还爆了句两字脏话。
“我早就说柳柏手艺好,今儿个都见着了吧?”
“好好好,特意给我和老田叔炖了份烂糊的,柏哥儿有心。”
“秦锋你小子,真是捡着宝了!”
“可不是,羡慕去吧你。”
“哈哈哈。”
席上,大家说笑连连,一顿饭吃得好不热闹。
柳柏抱着饭碗,心里可高兴,半遮半掩的偷偷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边儿了。
秦锋余光瞥见,心痒难耐,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其他人都吃得尽兴,老田叔、秦二叔、黑顺子田娃和赵成几个人都喝了酒。
酒意上头就打开了话匣子,说来道去的都是人情。这么一顿饭吃完,几家关系自然是更进一步,往后迎来送往的,联系都要多起来。
月亮慢慢升到山头,杯盘碗碟都已经空了。
黑顺子摇摇晃晃的打着酒嗝:“这饭吃的痛快!哥儿几个改日再聚,我先回了啊,回了,过两天去我家吃。”
秦锋不放心,让秦小满去送。其他人都有人照看,三三两两的踩着月色往家里去。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秦锋一把揽过柳柏的腰:“你从没对我笑得那么开心过。”
他也喝了酒,至少一半的意识已经离家出走,对着柳柏委屈得很:“再笑一个,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柳柏心情好,心里满满当当的,感觉幸福要溢出来,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源自眼前这个男人。
他捧住秦锋凑过来的脸,轻轻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月落日升,一夜过去。
朦胧的光线涌进屋子,秦锋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在炕头儿怔怔看着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
脑袋疼。
昏昏沉沉的一团浆糊。
但是总感觉得忘了点儿啥。
忘了啥呢?
没等他想起来,柳柏走进屋,把一身灰布短打放在他枕头边儿:“今天穿这身。”“洗完脸就吃早饭,一会儿二叔要过来了。”
“这衣服?”
“新做的,跟白婆婆换的布。”
“啊?你把我给你买的布换了?”
“没有,嫁衣的布换的。”
秦锋心口窝住了:“你穿那身好看,等我再赚了钱,买身一样的,你留着。”
柳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顿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
早饭是昨晚的剩菜混炖。说是剩菜,可统共也就凑出一盘,不过剩菜炖一起有种别样的香,秦锋就着馒头吃的起劲儿,三个黄面儿馒头下肚,秦宝山过来招呼了。
他收拾收拾要走,柳柏叫住他,给他腰间跨上水,脖子上挂汗巾。
他趁着柳柏忙的空档,出其不意又在柳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
柳柏羞恼,他肚饱意满的走了。
咸蛋黄似的太阳已经完全露出来,金黄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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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满泛着麦浪的农田。
家家户户的地头都站着年轻的汉子,袖子撸起来,镰刀握在手间。
远处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今年又是好收成!开始割麦喽!”
嘹亮昂扬的呼喊声过,收麦的汉子扎进了沉甸甸的谷穗间。
秦锋正是浑身都是力气的年纪。最近成了婚也没有动过柳柏,一身的力气没地儿使。现下可是铆足了劲儿把汗水留在麦田了,惹得秦二叔只喊他:“慢点儿,慢点儿,咱不着急。”“欸,你省着点儿劲儿,别仗着年轻把身体累坏喽。”
汉子一下地,村里就空落了不少,柳柏正收拾着昨晚的饭席,挨家挨户的把借来的东西一一还回去。
碰巧走到村中间的榆树下,看见几个夫郎媳妇凑在一堆说话。
“你说他上赶着去找男人?”
“那男的家里是真有钱吗?”
“说不好啊,小麦庄离咱们这儿那么远。”
“他咋想的啊,咱们村儿的男人他就一个都瞧不上?”
“别说咱们村儿,周围几个村子哪有他看上眼的?”
“可是,附近这几个村子,家里条件好品性又好的,可不是掰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那些有名有姓的早就有人下手了,还轮得到你,轮得到他?”
“我看不一定,你们听说隔壁村的黄秀才没?”
“咋了,他都三十多岁了,不是早娶媳妇了吗?”
“听说他媳妇快不行了,最近已经开始张罗娶新媳妇了。”
“啊?还读书人呢,我呸。”
“你先听我说,人家娶续弦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照顾他老娘,这叫孝顺。”
“还孝顺,孝顺你嫁过去啊,伺候个老婆子,当丫鬟啊?”
七八个人叽叽喳喳的,柳柏半懂半不懂,前半段他知道是在讨论陶竹,说到这儿,他还真得托人打听打听钱旺的事儿。
后半段说的黄秀才......应该就是教柳璞玉读书的夫子。
柳大龙前几天说柳璞玉涨了束脩,难道就是为了娶新媳妇?
不过这件事跟他关系不大,他也没什么兴趣,还了东西他就回家做鞋子了。
秦锋还穿着草鞋,秋收走那么多路,怕不是要磨烂,他得备着双结实舒服的。
秦小满今天也没出去玩儿,赵成送的鸡可算是送到了他心口上。有了这只鸡,他就不用每晚抱着鹅蛋睡觉了。
抱着两个蛋睡觉也没啥,就是他怕给压坏喽。压坏了就没铁锅炖大鹅吃,那才是最亏的。
中午,柳柏按村里常见的水平做了饭给秦锋送到地头儿。
晚上,一家人将已经风干成形的血肠又煎了一盘吃。
秦锋还喜欢柳柏昨晚做的老虎菜。那是用过了油的花生,和剁碎的芹菜辣椒在一块儿拌的。脆生香辣,秦锋央着柳柏还要他做。
柳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秋收第一天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
第二天照旧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只是,让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个自称黄秀才媳妇的妇人,在秦锋下地干活儿后.......敲响了秦家院门......
25. 第25章
秦家院子里有一棵枣树。
那是秦锋爷爷秦满仓年轻时候在外地带回来的。结得是黑山村头一份儿好吃的枣子。往年一到秋天,不等秦宝山去把枣子收回来,村里那群皮孩子就早把枣子撸光了。
枣子是好东西,老话有言:一日食三枣,百岁不显老。
如今秦锋和柳柏搬进小院儿,这枣子算是免了村里孩子的毒手。
一早上,几缕明晃晃的光线透过枣树枝叶打下来,秦锋抬头眯眼看了看。
昨天他干得活儿多,从地的一头到另一头,按着田垄割麦穗,他比周围其他割麦的庄稼把式远出一大截。
所以今天晚点儿去也没啥。
这么想着,他三两下爬上枣树。
树枝儿最高点的果子最红,应当也是最甜,他全给撸下来裹进衣服里。
柳柏抱着被子从屋里出来,打算趁着今儿个天气好晒一晒。
他和秦锋的喜被是他亲手做的,料子好,棉花好,七八斤重的双人被绣着鸳鸯戏水。
他平时都很小心仔细的打理。
刚把被子挂上晾衣绳,突然有个东西不轻不重地砸到他头上。
一抬头,秦锋满脸笑容:“给,吃枣。”
一颗红彤彤饱满圆润的枣子递到面前。
柳柏看了看秦锋怀里兜着的红枣,又抬头看了眼果实累累的枣树,一个想法突然闪现在脑海。
*
秦小满最近起得都很早,他要赶着病刚好的小鸡崽到河边找食儿。
找不到食儿的时候,他得漫山遍野的割草拿回来喂。
今天他同样起了个早,草草吃完饭就赶着鸡崽出去了。
在河边儿一边溜鸡崽,他还一边在浅洼里摸了几条泥鳅几个田螺。
柳柏说这些拿回去,攒一攒可以做成好吃的,他乐此不疲。
溜了一早晨,太阳越升越高,他溜达着往回走。
一进家门,突然有股不同寻常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
这种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甜的......
是糖!
他炮火点着一样窜进厨房:“哥夫,你做啥好吃的呢?”
柳柏正在捣枣泥。
枣子先前已经被他清洗干净去了核儿,现下还需要捣碎了才能用。原本是挺费时费力的活儿,但是......
“要做一样糕点,用新鲜的枣子,再加点儿蜂蜜,酸酸甜甜的,应该挺好吃。”
“是嘛。”秦小满两眼放光。
昨天陶竹留下的几块儿糕点他都尝了,那味道,简直了。
“哥夫,我帮你!”
他直接拿过柳柏手中的捣杵:“我来我来,我力气大,这活交给我。”
“行,我正好把蜂窝上的蜂蜜剥下来。”
“你哥先前整个儿的把马蜂窝扔在地洞里,一点儿没处理,差点白瞎了。”
“我哥是不会过日子。”
“昨晚做的菜那是啥啊,是人吃的吗?”
“还是哥夫好,不仅会做菜还会做点心。”
“哥夫,你咋那么厉害呢!”
秦小满小嘴儿叭叭的,直接把柳柏夸不好意思了。
“我就是试着做做,能不能成还不一定......”
“能成,肯定能成。”
“哥夫啥时候没做成过。”
“我敢拍着胸脯保证肯定能成。”
“哥夫你尽管放开手做,我在旁边儿帮你。”
这么一番夸赞下来,柳柏心里美滋滋的有了些底。
他昨天也是第一次吃点心。
点心细腻绵软的口感,不同于他曾经吃过的任何食物,当然也带来了其他食物没有的幸福与满足。
这么吃了一次,他就记住了每种点心的味道。
咂摸咂摸,似乎还大概知道用了些什么东西。
而且要做一样吃食,方法逃不过煎炒烹炸那么几样。
这么想着,大体思路有了,他今天又恰巧碰见合适的食材,这才决定试一试了。
枣泥捣碎,蜂蜜也处理好。
赵成送的母鸡在鸡窝又落下一颗蛋。
把这几天攒的三四个鸡蛋打碎倒进陶盆,放入蜂蜜,用筷子快速搅拌,直到鸡蛋打成沫儿,蜂蜜完全和进鸡蛋里。
枣泥、面粉也先后放进去,用筷子使劲搅,搅成一团黏连的糊糊。
做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柳柏想了想,又撒了点儿细盐和发面用的起子进去。
接着就是上锅。
拿出盖挺,四周用笼布拢住防止面糊滑出去。
盖挺上刷层薄薄的瓜子油防止粘连,倒入红褐色的枣糊糊,震动几下盖挺让糊糊落瓷实,最上面再撒些芝麻增香。
最后可以烧火开蒸了。
柳柏没什么经验,他选择了最保守的中火,从头到尾都控制着这个火候。
即便这次做不成,往后有了经验也可以试着改成小火,大火。
相比柳柏平稳的心态,秦小满就太着急了。
他围着灶台团团转,时不时凑到锅缝边儿闻闻味道。
那模样,柳柏觉得他更像小狗了。
太阳越升越高,约莫到了半中午,该收拾着准备午饭的时候,一阵异香从厨房飘出来。
香气越飘越远,有路过的人闻到,竟然还要怔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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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种很特别的味道。
黑山村没什么人闻见过,像枣又像糖,还带着饭食的温度。
这些人没闻过,当然秦小满就更没闻过了。
“哥夫哥夫,好了吗?可以吃了吗?真香啊。这蒸出来的枣子比生吃味儿还浓哩!”
“我能尝一口不?”
“能起锅了不?”
“给我撕一小块尝尝呗。”
柳柏被他这模样逗笑了:“这就先让你尝。”
话说着掀开锅盖,避着蒸汽用筷子在边角夹出一块来。
秦小满顾不上热,直接用手接过来就往嘴里塞。
柳柏劝着他别急,回过头看着一锅枣红色,嘭得松软的面食,脸上又带了笑。
夹起一块来,他自己尝了尝,枣香浓郁,口感细腻,回味绵甜。
成了。
他开心的转过头正要与秦小满说,秦小满已经把手伸进锅里又抓了一块出来。
边往嘴里塞边含糊不清的:
“斯哈,烫。”
“真好吃。”
“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哎呀绝了!”
“哥夫,牛!”
柳柏笑得眉眼弯弯。
中午,干了一上午活儿的秦锋也吃到了刚出锅不久的枣子糕。
枣子糕,柳柏新取的名字。
秦锋吃完竖着大拇指直夸柳柏心灵手巧,夸完揽着人的腰往大树后没人的地方带:“我怎么就这么好的福气呢?娶了个天仙似的夫郎就算了,做饭手艺还这么好,村里那帮人不羡慕死我?”
柳柏在他胸口锤了一拳:“惯会说好话。”
这一拳捶得秦锋哈哈直乐。
笑够了,央着柳柏在他脸上亲了两口才依依不舍的又回了田里。
柳柏在树底下站了一会儿,等脸上的热度下去了才回家。
晚上,秦锋回的比平时早一些。
吃过晚饭,两人正想着去杨树村走一趟。
黄连声带着媳妇登门来了。
他也没怎么客套,直接将一块儿银子塞给柳柏:“这是定金,只要你做出我娘亲说的那种点心,我再付给你定金的三倍。”
一块儿足有三四两的银子揣在手里。
柳柏直接懵了。
倒是秦锋突然明白过来柳璞玉为啥突然涨了束脩。感情就是为了自己老娘一口吃的。
他接过话:“你先说要做成什么样子,什么味道的,我们心里才好有谱。”
这话让黄连声一时语塞,默了那么一阵儿,他深深叹了口气,开始叙述起这个黄齐氏连名字都不清楚的糕点的故事......
26. 第26章
黄齐氏年轻的时候做的一手好面点。也是凭着这份手艺,她一路把黄连声供成了秀才。
只是,自从黄耀宗死后,她再不碰这些了。
她说的那样点心,到底是大半辈子都没做出来。
点心是黄耀宗送给她的。
那时候他们还不熟,她还在家里做姑娘。
那天,村里一个和她向来不对付的人得了件宝贝—一个读书人送的折扇。
上头题诗作画的,叫村里一众姑娘好生羡慕。
她自来是要强的,人家拿着扇子就差打到她脸上了,她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尤其说到这个和她不对付的,不是旁人,是她堂妹齐巧巧。
齐巧巧的爹和她爹是亲兄弟。
两兄弟年轻时候分家,为了半亩地大打出手,最后齐巧巧的爹给她爹脑袋开了瓢。两家的梁子这算是结上了。
偏她爹还不上进,整日游手好闲就算了,还和村里的几个媳妇牵扯不清。最过的,是帮着村头的吴寡妇挑水干活儿,有一次甚至宿在了人家屋里,让她娘抓了个正着。
她娘遇着这些事儿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滚的,次数多了,成了村里让人避之不及的泼妇。
上头一辈名声不好,过日子也紧紧巴巴拮据得很。到了她这里,两家人的光景差得可就太多了。
她从小到大吃的用的样样比不上齐巧巧。
偏齐巧巧以在她面前炫耀,看她难堪为乐,她心里一直憋着口气。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比齐巧巧聪明,比齐巧巧能吃苦,长得还比齐巧巧漂亮,早晚有一天,她能把这些面子都挣回来。
可老天偏偏不遂她的意。
因为那天,不仅仅是一把扇子的问题。
农家娶媳妇都现实。你心悦我我中意你情情爱爱是虚的,能把日子过起来才是实打实的。
所以,齐巧巧靠着一个好爹娘,找她提亲的人就多。这几年光大家眼见着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可是到了她自己这儿,门可罗雀的,刨去歪瓜裂枣,基本算是没有了。
这扇子就是一个想求娶齐巧巧的读书人送的。
读书人多金贵啊,还主动到村里来上门送东西。
那真是独一份的体面了,齐巧巧能不得意吗?她得意的下巴简直都要抬到天上去。
不巧那天还让她们俩撞了个正着。
齐巧巧一手拿着扇子一手叉着腰:“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会赚钱有什么用?”“还得是会投胎。”
“你家里那些破事儿村里村外的谁不知道。”
“别说提亲,有人愿意和你走到一块儿吗?”
“你不觉得自己很招人嫌?”
“总是鼻孔朝天谁都看不起的样子,其实谁看得上你啊?”
“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别整天做白日梦,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我看就是落汤鸡一个,躲不过被拔毛的命。”
一句接着一句,每一句都往她心口上捅。
她真叫齐巧巧说难过了,心里堵着棉花似的,强忍着没哭出来。
她以为那天会是她和齐巧巧最后一次也是输的最彻底的一次比对。
可是黄耀宗出现了。
几个穿着体面的读书人众星捧月似的拥着黄耀宗从村口走过来。
黄耀宗竟然第一眼就看见了她,上前围着她转了一圈,笑道:
“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看着就要哭了?”
“长得这么标致,哭起来可不好看。”
“是被谁欺负了?”
“我这有一个好玩的东西,送给你,开心点儿。”
就这几句话,如果问现在已经年近古稀的黄齐氏,她一定还能笑着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她始终记得那天,黄耀宗给她撑了最大的场面。
*
秦锋听着这个故事,一脸木然:“所以,到底是什么点心?到底是什么味道?”
黄连声布着忧郁的脸一顿:“我娘她......从始至终都没舍得吃那点心,她只记得点心瞧着像兔子,白白糯糯,精巧得很。”
“就这?”
秦锋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倒是柳柏,还陷在黄齐氏的故事里走不出来。
“兔子对黄婆婆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我娘是属兔的。”
“这点心送得可是巧了。”
“形状我可以捏出来,味道......”
“你看着来就行。”
“我也实在不知道我娘为什么突然想吃那个点心。”
黄连声叹了口气:“三天后的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还请你到家里来一趟,食材我会备好。”
“行。”柳柏一口答应。
将人送走,柳柏想起手里的银子。
沉甸甸的一块,叫他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于情于理,这点心我都要做出来。”
“你肯定能做出来,家里做点心缺啥东西吗?我给你买去。”
“暂时还没有。”
“你今天......割麦子觉得怎么样?”
“还行,我没咋下力,柳大龙也没说啥,今天中午......”
两个人一边唠着家常一边进了屋子。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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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日落,时间飞速流逝。
眨眼便到约定的日子。
秦锋这天起了个大早,约莫还在凌晨他就拿着镰刀下了地。
等村里人吃过早饭要干活儿的时候,他已经割了大半亩的麦子了。
“欸?小锋你来这早干啥?”
秦锋从麦田里直起腰看着秦宝山:“二叔,今天下午我要陪柏哥儿到杨树村走一趟。”“这麦子我先割,割完早走一会儿。”
“咋突然要去杨树村?”
秦锋一脸骄傲:“有人请柏哥儿做吃的,还给了银子,你说柏哥儿这手艺,都传到外村儿去了。”
秦宝山听完直笑:“柏哥儿做饭是好吃,柳大龙这夯货,放着宝贝疙瘩不要,让咱们捡了便宜。”
这话秦锋爱听,叔侄俩一起笑得开怀。
*
柳柏不知道秦锋大半夜就起来去割麦了。
他早晨睡醒不见人,问了一圈才知道。
听完心里直发软。
午饭,秦锋坐在地头儿,在冒尖儿的一碗糙米饭里扒拉出俩煎鸡蛋。
这可把他吓了一跳,他这辈子长这么大啥时候吃过煎鸡蛋啊,还一下两个。
他原本都准备回去蹭口剩饭吃的。
哪成想柳柏不仅送饭来了,还伺候着给他喂水,温声软语的叫他快把煎鸡蛋吃喽。
他这心里真是......
真是比吃了蜜还甜。
最后两人把煎鸡蛋分了。
柳柏一小口一小口的,不过嘴角还是沾了油花。
秦锋正大光明的,揽过人对着嘴角铆着劲儿狠狠亲了一口。
亲完还嘬了口柳柏的小酒窝。
那滋味啊.......
这才是过日子。
*
午饭吃过,稍作休息,两个人就一道往杨树村去。
一路十几里,不近不远,费了一个多时辰。
原本以为就是做几样点心讨讨老人欢心。但是等真登了门,柳柏才发现,事实跟他俩预料的相差太远了。
一院子七八个人,有姑娘有哥儿,全都规矩站着。
这些人面前架着三四口锅。
锅旁边儿的食材可谓丰富,从鸡到鱼再到萝卜白菜,还有各样各色的蔬菜果子。
一个颧骨突出,很显刻薄的老婆婆坐在把太师椅上。
她瞧着面上不知攒了多少年阴郁,眼里一片浑浊,语气也是冷得很:“你们随便做吧,先拿出自己的手艺再说点心的事儿。”
柳柏茫然。
秦锋无奈。
看来......银子不好赚啊。
27. 第27章
一行八人,分做两组,就着面前的四口大锅,开始架火做菜。
油光四溅,锅铲翻动,不一会儿飘出菜香,后院热火朝天。
前院私塾里的学生坐不住了。
他们都是十二三的年纪,玩心正重。夫子不在,哪里还读的进书?
三三两两的,统共七八个人从前院摸过来,爬上墙头,挨着门缝看后院儿的动静。
柳璞玉原本不想去,常言道君子远庖厨。厨房的事他不愿参与,有这个时间不如温书。
但是听说夫子和夫子的老娘都在。
这样的机会......他需要表现表现。
原本他正跟在杨树村村长的儿子后头,想着怎么寻个合理的理由凑上去。但是看清站在夫子老娘身旁的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不是他家那个最没用的哥儿柳柏吗?
柳柏拿了人家的银子,自然是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
正巧前些日子卤好了猪下水,他打算和枣子糕一起送给黄齐氏。
别看猪下水不值钱,做成卤物后一般人可吃不起。
这当中的关窍就出在卤水料子上。
卤下水的料子是讲配方的,非得是大麦乡有名的饭馆儿酒店才能做出正味儿。
农村人,别说配方,就是基本的料子都凑不齐。
可是秦锋不懂这些,柳柏让他看着买些豆蔻、八角啥的,他就去药铺把一众可以做饭用的料子都买了,足足花了大半两银子。
这放在黑山村普通的四口之家,足足可以够两个月的嚼用。
柳柏心疼坏了,心疼完更是架着小心卤这猪下水。
因着没经验,他一开始用料用得很少,每次做完尝了味道再试,四五次下来,渐渐摸出了门道。
最后一次,他用了桂皮、八角、山柰、小茴香、甘草、草果、豆蔻各一小捏,又多抓了些花椒撒进去,组成卤水的香料。
将香料装进小块儿纱布,细线封口,丢进猪骨汤里熬上一整天。
熬汤的时候正好空出手来处理猪下水。
猪下水老些人觉得脏,猪心猪肝猪肺什么的还好,但那猪肠子,一股冲鼻窜脑的屎尿味儿,就是光看着卖相也不好,讲究多点儿的怕是都下不去嘴。
柳柏是讲究的,他用刷子沾了碱面把猪下水里里外外来来回回洗了五遍。确保一丁点儿怪味儿都没了才撒盐腌制。
这也需要腌上一整天。
头一天就这么过去,第二天正式开卤。
把猪下水在沸水中滚上一遭,撒葱姜去血腥,大约七分熟的时候捞出来。
捞出来放进前一天拿骨头汤和香料做好的卤汤里,点火再烧锅,加酒两小盅儿,盐一撮儿,煮上大约半个时辰,白汽里都是辛料甘香的时候,卤下水就做成了。
拿香料吊出来的那个味儿,是各种香味儿的杂糅,能勾起人最本能的食欲,闻着就想吃,吃下去更想吃。
从锅里端出来的一小盆儿卤味,香气馥郁、色泽醇厚,瞧着就让人止不住流口水。
秦锋和秦小满这两位等待已久的老食客在卤味一上桌就把筷子甩出了残影。毫不夸张,一盆菜眨眼精光,两人咽下最后一口,个顶个的吆喝着吃不过瘾,还要再来一盆。
亏的是柳柏早就多准备着,就着热锅又卤一盆,秦锋这次喝起了小酒,一口酒一口卤味,当真是享受极了。
一盆卤水又下肚,秦锋和秦小满吃爽了。一个香的要把卤水盆放枕头边儿上睡觉,一个借着酒意抱着柳柏在院子里转上了好几圈儿,嘴里喊着香香柏哥儿,香死个人!
柳柏想着那天的场景,脸微微发红。
黄齐氏看着柳柏递上来的两样东西,面上没什么波动,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满是经年累月的冷漠。
倒是黄连声做足了样子,双手接过装着卤味的坛子,掀开扣布闻了闻:“嚯!真香,这卤味......想必是秦夫郎独一份儿的手艺,黄某一家都有口福了。”
“夫子过誉,正巧前些日子家里做了些,觉得味道不错,带过来尝个新鲜。”
这是柳柏在来的路上就和秦锋预演好的话,毕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和读书人你来我往,得做出礼数周全的样子,就是心里到底免不了紧张。
索性没人看得出。
黄连声满眼欣赏,黄齐氏分给柳柏一个眼神:“卤味免了,糕点我尝尝吧。”
“好,我给您拿。”
未等柳柏回应,黄连声接下了话,他将手中的卤味放下,打开包着枣子糕的油纸,亲自撕下一块递到黄齐氏嘴边。
见黄齐氏这个态度,人群中有人吸了口气,做饭的几个姑娘和哥儿其中有两个动作顿了顿,很明显是一直注意着这边儿的动静。
枣糕入口,黄齐氏刚嚼两下就放慢了动作,眉头微皱,目光直直射向柳柏,语气冷得冻人:“这点心也是你做的?”
“是的,婆婆。”被人这么严肃的逼问,柳柏话都带了颤音。
“枣、鸡蛋、蜂蜜、加了起子的细面、芝麻,可是这几样?”
“您说的一样不差。”
黄齐氏听完,手一扬:“行了,你们都走吧,你留下。”
留下的自然是柳柏,其他人倒是懵了。
传言不差,这是个十足十古怪的老太太。
但是不管这些人反应如何,黄连声负责收拾烂摊子,黄齐氏带着柳柏进厨房了。
厨房里的东西不少,光是各种粮食做的细面就有好几种,另外做面食常用的鸡蛋、芝麻、香油、红豆之类的也全都备好了。
柳柏看着这阵仗,心里头压力更大。
“拿出你最好的手艺,做吧。”发号施令般的说完,黄齐氏转身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双手拄上拐杖,一双冷眼盯住了柳柏。
厨房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
还是秦锋最先有了动作,他上前拉住柳柏的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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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在家里一样,我给你打下手。”
柳柏看着他。
他又捏了捏柳柏的手,一脸坚定的回望过去。
柳柏点点头,挽袖净手深吸气,开始有条不紊的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外头,院子里,那帮翘课的学生都挤了进来,围在快要出锅的菜旁边叽叽喳喳:“夫子说过不能浪费粮食,等菜做出来我们吃了吧。”
“你这是做的啥?”
“红烧蹄髈!这我最爱吃!”
“你做的鲫鱼豆腐汤啊,瞧着成色,味道肯定不错,不如让我第一个来品鉴。”
学生们吵吵闹闹,黄连声有些头疼,但这菜确实要做好了,做好了不能浪费,填了在场人的肚子也算是为今天的失礼有个交代。
但他日后总归还是要登门道歉,他娘又给他出了个难题。
这样想着,他看向厨房,又看了看被放在一边的卤味。
那香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他拿起筷子打算尝一尝。
“夫子,这卤味是不是还行?”
“柏哥儿旁的不怎么样,就做饭还算拿的出手。”柳璞玉带着一脸笑凑上来。
只是这笑,还是僵硬了些
“哦?你同秦夫郎认识?”黄连声说着夹了一筷子猪肠,放进嘴后,眉毛一挑,显然是很意外了。
“认识,当然认识。”
“他是我爹同先前的一个媳妇生的哥儿。”
“不错,看来柳大哥把你们教养的都很不错。”
这话一出,柳璞玉态度立马又有了转变,他赶紧顺杆儿往上爬:“是呀,我爹总教我们做人要懂感恩,明事理,我回去也教柏哥儿识文断字呢。”
“这个觉悟很难得。”
“都是夫子教得好。”
“如此说来,我更期待日后和秦夫郎的交往了。”
“是是是”
柳璞玉强撑着笑一连声的应。他哪能不明白黄连声的意思。看来下次回家,他得同柳大龙,还有他娘好好交代两句。
两个人正人精似的打着机锋,一旁突然响起啜泣声。
一个哥儿边看着锅里的菜顾着火候,边胡乱擦脸上的泪水。
周围有人去看他,他那泪水就像开了闸似的,收也收不住,索性断断续续的呜咽起来。
黄连声去问,他哭得更伤心。
最后直接蹲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
有人围上去安慰,有人冷眼旁观。一样的白来一趟没得着预想中的银子,他们可也没哭。
安慰小哥儿的一个姑娘眼眶红了,她抬头看着黄连声:“黄夫子,求你可怜可怜鱼哥儿,帮他一把吧。”
黄连声摸不着头脑,他请这些人来时已经付了钱,虽然有多有少,但最少的也有半两。况且他刚刚还答应,每人再包半两银子的红封当做今日的补偿,按理已经仁至义尽,可是......
“姑娘这话,是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