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雪景球》
1. 第一章
——202X年1月,镜海市霜月山居——
陆清羽睁眼时天刚蒙蒙亮,但这并不妨碍生物钟准时将她唤醒。
她把头伸出被子看了一眼闹钟:7点20分。
虽然时间还早,脑子里的困意也尚未散去,但她只是翻了个身看向窗外,没有继续睡的打算。
从小她的父母就不许她睡懒觉,哪怕周末假期都一样。
他们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人不可以懒散,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陆清羽对这套理论非常抵触,成长过程中和父母争论了无数次,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点睡懒觉的权力,可终究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久而久之,她的身体甚至养成了某种条件反射,只要在家就睡不久。
昨晚持续了一整夜的暴雪在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庭院中央的几颗百年古树同样被雪覆盖,枝条上挂满棉花糖似的雪球。
陆清羽看得出神,很快背后就传来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7点30分,和她预想的一模一样。
“……妈妈。”她无奈地看向刚刚推门进来的母亲,“下次你进来前能先敲门吗?”
“哦,以后注意,以后注意。”
她的母亲像以往曾经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轻描淡写地答应,嘴里不忘提醒:“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我放在锅里,你起来后别忘了趁热吃。”
“知道了。”
“你今天有什么计划?要出门吗?”母亲又问。
“还不确定,等下可能会去市里买点东西。”
“最好上午去,午饭前回来,这样吃过午饭我们可以一起去医院看你爸。”
“嗯,我知道了。”
等母亲离开,陆清羽重新窝回被子里玩了会儿手机,直到外面传来大门关闭的声音,这才慢吞吞地起床洗漱。
今天是她回家放寒假的第二天,也是她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
母亲为她留下的早饭是糯米饭团,既黏牙又难消化,陆清羽从小就不喜欢,父母也都知道。
上大学后她只有放假回家,尽管已经提了许多次可以自己解决早饭,但母亲还是乐此不疲地准备,怎么说都不听,她拿她毫无办法。
陆清羽装模作样地吃了几口,回房间换好衣服,将长发梳成马尾,又迅速在脸上涂了一层保湿面霜,准备就绪后拎起昨晚准备好的健身包,出门踏进白茫茫的雪地里。
脚下陷落的新雪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冷冽清爽的空气灌进肺里,又随着呼吸化作白雾。
她不紧不慢地走向庭院另一头。
那里有一栋设计别致的大型建筑,外部主体由木材和石料构成,并为了更好的采光使用了大面积的玻璃幕墙,建筑内部则配备了包括健身房,游泳池,水疗中心,台球室和亲子乐园在内的娱乐设施。
如果在地图上将这栋楼缩小,就能看到它隶属于一间坐落于镜海市近郊的山坡上,拥有上百间普通客房和二十幢被森林环绕的独栋别墅的度假村——“霜月山居”。
这个古色古香的名字来自陆清羽的爷爷,也是这座度假村的创始人。
*
健身房每天早晨八点开门,但因为度假村的客人通常是为追求身心放松而来的,没有紧凑的日程安排,所以十点前那里通常不会有人出没,很适合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锻炼。
陆清羽穿过自动门,来到温暖的大厅,正要刷卡进入健身房,余光突然瞥见了一个熟人。
“周叔叔!“
她在视线对上时朝对方招手,笑着打招呼。
“哎,是小羽呀,你怎么起得那么早?不是都放假了嘛。”
“过来锻炼呀,马上要过年了嘛,多半要吃胖几斤,我要预先准备一下。”
“哈哈哈,这有什么好准备的,你又不胖。”
面前这个笑盈盈的中年男人全名周明玮,他从二十多岁起便在度假村工作,以其忠诚的品行和出众的工作能力赢得了陆清羽爷爷的赏识,一度被当成副手培养。
后来陆清羽的爷爷患病去世,她在外地工作的父亲作为独生子回来继承家业,艰难动荡的过渡时期有不少人选择离开,但周明玮自始至终坚守岗位,全力辅佐新上任的当家,即使父亲对经营度假村一窍不通,甚至捅出过不少篓子让他擦屁股善后也没有一丝抱怨。
十几年后的现在,他早就是度假村的核心人物,同时也是父亲最信赖的员工,和陆家关系十分密切。
“小羽,你要是现在进去,正好能帮我给钰溪带个话,我打他手机没接。”
周明玮指向健身房大门,“让他十点半来我办公室,我有点活要派给他干。”
“他也在里面?”
“对啊,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一个比一个自律。”
进门后,陆清羽一眼就看到了目标人物。
周钰溪,周明玮的独生子,比她大两岁,去年刚从国外留学回来。
他从陆清羽七岁那年跟随父母搬来镜海市后就和她玩到了一起,简而概之,他们算是标准的青梅竹马。
虽然两人曾经在进入青春期后因为有了性别意识稍微拉开过距离,但因为一起长大的关系,陆清羽在周钰溪面前没有太多偶像包袱,哪怕被他看到素面朝天没打扮的样子,也不会觉得太尴尬。
“哎哟,你今天练腿啊。”
陆清羽径直走过去,在周钰溪隔壁的器械上坐下,笑嘻嘻地问。
她明明记得高中时代的他是一个高瘦白净的少年,没想到大学去瑞士读了几年书,回来居然变成了热衷举铁的健身达人,国外难道连空气里都带着激素?
周钰溪转头看了她一眼,腿上的动作没有停。
“好久没练了,过会儿我走路的样子估计会很难看,你千万别笑。”
“那我可不能保证。”虽然嘴里开着玩笑,但陆清羽没有忘记周明玮交待给她的任务:“我刚才在外面碰到你爸了,他让我叫你十点半去他办公室,你有活要干。”
周钰溪哦了一声,稍作沉默,又小心翼翼地问她,“你爸那边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没醒。”陆清羽直视他的双眼,语气平静,“下午我会和我妈一起去医院看他,具体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保险公司的人昨天来过电话了,车的事我爸会处理,告诉阿姨不用担心。”
“嗯嗯,我知道了。”
去年十二月初的某个清晨,陆清羽的父亲像往常一样出门钓鱼,但天黑后依旧没有回家,打他手机也联系不上。
那天下了很大的暴风雪,能见度低的天气和足以覆盖路面状况的积雪严重阻碍了搜寻过程,直到第二天早晨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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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才连人带车在一道十米高的山崖底部被发现,警方调查后认定是意外事故。
虽然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但父亲在被送去医院后一直处在昏迷状态,至今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转眼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家里明明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但远在另一座城市的陆清羽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她不仅顺利考完了所有期末科目,日常的吃喝和睡眠也没有受到影响,有时她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教科书级别的不孝女。
……就算是又怎么样呢?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这样告诉她。
寒暄完毕,陆清羽起身去健身房另一侧的有氧区踩了四十分钟的椭圆机,然后从划船机开始力量训练。
这时她看见周钰溪提着毛巾和水壶,浑身汗津津的,步态略显笨拙地向她走来。
他示意她暂停,弯腰为她调整姿势,一边自然地问:“你明天有空吗?”
“有啊,我在放寒假哎,每天都很闲。”
“那正好,明天陪我出去一次。”
“去干什么?”陆清羽心头稍微一跳——他这是在约她出去玩吗?
“去挑狗啊,你忘啦?”
“啊……”
霜月山居过去十九年来的吉祥物兼动物员工,一条热爱所有人类的大狗阿旺在去年夏天寿终正寝,这让度假村里的不少员工感到无比失落,每天上班似乎都少了几分动力。
管理层接到反馈,经过一番讨论后,决定再养一条狗,来填补阿旺空出的位置。
而这个任务,不久之前刚刚落到了周钰溪的头上。
“我在想……是不是狗狗所有的玩具和生活用品都需要重新买?”陆清羽掰着手指计算,“肯定不能让新来的狗狗用阿旺留下的东西对吧,它们的鼻子很灵的。”
“是啊,所以才找你帮忙,我一个人顾不上来。”
“……你这么说我要收工资了。”
“别问我要啊,问你妈去。”周钰溪轻轻拉了她的马尾一下,“她才是负责发钱的老板娘。”
“问我妈?还是算了吧。”陆清羽翻了个白眼,“她对我可抠了,我平时连每块生活费的用途都要跟她汇报,不说清楚就不给下个月的钱。”
“有那么夸张?”
“有啊,没想到吧,长见识了吧,哈哈哈哈。”
周围逐渐开始有别的客人过来健身。于是他们顺势结束了锻炼,清理干净器材,一边聊着关于宠物的话题离开了健身房。
出门时,他们迎面碰到了陆清羽的母亲。
“我们下午一点出发,你洗澡吃饭得抓紧了。”
她朝陆清羽点点手腕,指着看不见的腕表。
“嗯,我动作很快的。”
周钰溪礼貌问候了一声,识趣地为她们留出单独说话的空间。
“……真不像话。”
等周钰溪走远,母亲偏过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外的雪地里,脸上浮现出轻蔑又刻薄的神情,用只有陆清羽能听见的声音抱怨,“你是老板的女儿,用这里的健身房天经地义。可他算什么?谁告诉他员工能在营业时间用度假村的设施了?”
“……”
陆清羽的心底升起一股淡淡的烦躁,藏在外套口袋里的手不住地抠着布料,但最终她只是收回视线,什么都没有说。
2. 第二章
从霜月山居到父亲所在的医院,不到四十分钟车程。
汽车沿着蜿蜒的山道缓慢下行,路面上的积雪已经被及时清理过。
耸立在路两侧的柏树裹满雪衣,宛如一个个沉睡的巨人。
母亲沉默地开车,坐在副驾驶的陆清羽低头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对窗外的山间雪景毫无兴趣。
这样的北国风光,她在过去十几年里看过无数次,如今早已失去了新鲜感。
外地人眼中如梦似幻的景色,对她来说只是平淡的冬季日常,没什么特别的。
“你在跟谁发消息呢?”母亲突然开口,“你男朋友?”
“不是,我跟他早就分啦。”
“哦,是吗。”母亲的反应很平淡,也没有追问具体原因,“分了也好。现在我们家这个情况,要是哪天你爸撑不下去,你一毕业就得回来接手生意,有男朋友在碍手碍脚的。更何况,他愿不愿意跟你一起来镜海发展还是个问题呢。”
陆清羽轻轻嗯了一声,没说话。
“我知道你还在惦记出国留学的事。”母亲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地继续道,“但你想想,你爸是独生子,你又是他唯一的女儿。等他一走,家里就剩下我们母女两个了。你也知道经营霜月山居那么大的度假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让我一个人……”
“不是还有周叔叔在吗?”陆清羽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度假村的事平时基本都是周叔叔在打理,我爸就是个甩手掌柜,他出没出事其实根本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话这么说是没错,老周是霜月山居的功臣,你爷爷和你爸都很信任他,我也承认有他在能让我们安心省力很多。但说到底,他就是个外人,霜月山居正儿八经的继承人是你,这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变。”母亲的语速慢条斯理,但语气却逐渐变得强硬起来,“我不希望他搞错自己的位置,你懂我的意思吗?”
陆清羽默默点头。
“那就好。”母亲对她的反应表示满意,“妈妈知道放弃留学让你觉得很委屈,但现阶段我们真的别无选择。一旦你爸不在了,说不定还会有一些觊觎你爸遗产的人像豺狼闻到血一样围上来,到时候这个家绝对不能没有你在。”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再次将目光投向女儿,“总而言之,你就当是毕业后先回家攒几年工作经验,等一切稳定下来了我再送你出国深造,好不好?妈妈这次绝对说到做到。”
“没关系的。”陆清羽挤出一丝笑容,反过来安慰母亲,“就算我不去留学也没事,反正以后多的是出国旅游的机会。”
她深知父亲在生意场上的无能,也明白母亲这些年来为这个家做出了多少牺牲和让步。
作为一个体贴的女儿,她从懂事起就有了这份觉悟:
——任何时候只要母亲需要她,她就会站出来为她排除万难。
*
工作日的午后,医院里没有太多前来探望病人的访客,走廊空旷又安静。
耳边回荡着脚步回声,空气里弥漫着永恒不变的消毒水味道。
陆清羽跟随母亲来到住院部,搭电梯上到十三楼,推开病房大门。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坠崖事故后的父亲。
那个记忆里高大魁梧,精力充沛,痴迷于登山滑雪等各种户外运动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但他瘦削的脸颊,苍白的面色,蓬乱未修的胡渣,缠绕在身上的各种管线,和床边闪烁着的仪器屏幕还是宣告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是一个处在深度昏迷状态中的病人。
母亲拖了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并让陆清羽从柜子里找到花瓶,把带来的几支梅花插进去。
那是她在出门前从院子里随手剪的,没有花一分钱。
“哎,你女儿来看你喽。”
母亲隔着被子用力拍拍父亲的手臂,说话的口吻波澜不惊,但却带着明显的阴阳怪气,“小羽难得放假回家,还没来得及跟朋友出去玩呢,就被迫挤出时间跟我在那么冷的天气过来看你。你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让我们母女俩过个好年啊?”
陆清羽站在一旁,听得有些尴尬。
她知道她的父母之间存在着许多矛盾,吵架冷战是家常便饭,以至于家里的气氛总是很紧张。
从小到大,他们很少有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
可即便如此,也不用当着女儿的面,特地在探病时说这种话吧。
“小羽,你要不要也来跟你爸说两句?”
母亲突然回头招呼她,“随便说点好听的就行,你爸会很高兴的。”
陆清羽硬着头皮上前,盯着父亲毫无生气的脸,酝酿了半天也只挤出一个“爸……”
她忘了以前在哪里读到过,有不少深度昏迷的人其实是能听到来自外界的声音的。
他们就像被困在一个黑暗密封的匣子里,可以进行思考,也可以单方面接收信息,但却无法做出任何口头或肢体上的回应。
她不确定自己的父亲是否也处在同样的状态中。
如果是的话……那就太可怜了。
“爸爸。”最后她只是干巴巴地说,“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我和妈妈等你回家过年。”
*
从医院离开后,母女俩暂时分开行动。
母亲要去做预约好的皮肤护理,陆清羽闲着没事干,就决定先去医院附近的港口逛逛,等晚点再搭母亲的车一起回家。
对于依山傍海,主城区依附弧形海岸线建造的镜海市而言,那里的商圈是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她裹紧外套和围巾,踏着积雪,慢慢朝大海的方向走去。
小时候刚从外地搬来镜海市时,一家人曾经在这一带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因此陆清羽对这里很熟悉。
一直到高二那年的暑假,他们才搬去山坡上如今被她称作“家”的那幢别墅。
虽然阔别多年,但沿途的风景和记忆里几乎没有变化,时间仿佛凝固在了十几年前。
她上过的小学,她和朋友们玩闹过的公园,她经常光顾的小卖部,她贡献了无数零花钱的漫画书店,以及……
雪灯海角。
那是港口北部一处约二十米高,倾斜着突出海面的灰色悬崖,也是当地孩子们眼中的禁地。
理由并不神秘:雪灯海角的边缘没有设置防护栏,虽然从那里可以将港口和海湾的风景一览无余,但因为悬崖底下礁石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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峋,海水凶猛,一旦失足坠落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从很久以前开始,那里就是镜海市著名的自杀圣地。
据说从雪灯海角跳下去的人,尸体最终都会被冲到港口南面的一个固定的地方。
陆清羽曾经在十岁那年偷偷上去过一次,不过那次冒险并没有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反倒因为好奇心得到了满足,雪灯海角在她心目中的神秘光辉就此褪去,变得毫无吸引力。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踏足过那个地方。
但在十一年后的今天,视线触及到雪灯海角入口的那一刻,某种奇怪的冲动却突然涌上心头。
说不清是为什么,她很想再上去看看。
就好像……上面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在吸引着她似的。
等到陆清羽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独自踏上了通往雪灯海角的小径。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脚底传来雪被压实的沙沙声响。
冬日的海风冰冷刺骨,空气里本该浓郁的海洋气息在这个季节总会被新鲜的雪味吞噬。
但走着走着,陆清羽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覆盖着积雪的地面上除了她的脚印外,还有另一行脚印先她一步朝海角边缘的方向蔓延,但却没有任何返回的痕迹。
等等,这该不会是……
陆清羽猛然想起了雪灯海角自杀圣地的传说,不祥的预感让她的心跳一下子变快了。
她停下脚步,大脑中掌管理智的那根弦在恐惧和好奇之间疯狂摇摆了一阵,最终还是勇敢地倒向了后者。
别害怕,别胡思乱想,那说不定只是别的观光客而已……
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走,直到视野中慢慢出现了一个面朝大海站立的身影。
而在认出对方是谁时,她的呼吸一下子滞住,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用力拉扯了一下,原本的恐惧感转而被另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那个人也像是听见了动静似地回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远远望着她,用他那惯有的亲切语调轻轻吐出这几个字,但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半点惊讶,似乎对她的出现毫不意外。
明明天空和海都被一层灰蒙蒙的颜色覆盖,与他身上外套的颜色融为一体,但他周围的空气却仿佛弥漫着一抹明亮的色彩。
陆清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你为什么回来了?”
她只是态度生硬地反问道。
是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为什么会回到这座他讨厌的城市?
为什么?
他消失了那么久,久到她以为他已经彻底放下过去了,可是……
这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听说了她父亲的事故?
——“一旦你爸不在了,说不定还会有一些觊觎你爸遗产的人像豺狼闻到血一样围上来。”
刹那间,母亲刚才说过的话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了耳边。
说不定她是对的,陆清羽想。
母亲并非过分敏感,她的顾虑并不完全是杞人忧天。
毕竟眼前这个名叫柳圣川的男人,是她不被承认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3. 第三章
电视里总是这么演的:不被承认的私生子在外流落多年,在得知亲生父亲的死讯后卷土重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只为“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这类情节之所以永不过时,或许是因为它经常在现实生活中上演,让观众们很有代入感。
可问题是……他是这样的人吗?
陆清羽迎着海风,眯眼看着这位许久不见的“哥哥”,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即使她穿了带跟的靴子,眼前的男人依旧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但身高上的差距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压迫感。
或许是因为他有一副英俊纯良的皮囊,气场很强但不锐利,与生俱来的松弛感让他在任何场合下都能表现得游刃有余。
即使是不了解他性格的人,也会被他的外表迷惑,忍不住去信任他,不去揣测他的真实想法和动机。
“有亲戚想买我妈留下的房子,我回来办过户手续。”柳圣川说道。
他惜字如金,并且狡猾地只回答了她的问题,丝毫不提之前杳无音信的两年。
可他明明在消失前特地去她上大学的城市见了她一面。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当时的种种迹象都让陆清羽觉得,那是一场郑重的告别。
谁能想到两年后的现在,他居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他究竟去了那里?消失的这段时间他做了什么?现在又算什么情况?
她对这些一无所知,却也问不出口。
毕竟……他的生活与她无关。
“我昨晚刚到,还在想要不要过几天去找你呢。”见陆清羽绷着脸不说话,柳圣川淡然一笑,把话题拉回原点,“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种地方碰到了,我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啊。”
看吧,他果然一点也没有变,总是用这种看似云淡风轻的态度掩饰自己,亲切的表象下藏着一种精心营造出的疏离感,让人难以捉摸他的真实想法。
正如多年前那个暴雪纷飞的除夕夜,一个本该合家欢乐的日子,十七岁的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家门前,用他的存在抽走了支撑着她那早已摇摇欲坠的家的最后一块积木,也撕破了她父母之间最后的忍耐和客套,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伤痕。
——“新年快乐,这是给你的红包。”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当时他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
陆清羽一时难以判断柳圣川是否在说谎,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向他透露父亲的伤势,内心的矛盾让她的思绪变得混乱不堪。
“……你准备在镜海呆多久?“
最后她勉强地挤出了这个问题。
“至少到二月中,我想等过完年再走。”
“你和谁一起过年?你妈那边的亲戚吗?”
“对,但我和他们不算很熟,很多人的名字都记不全,这几年也没见过面,到时候场面可能会有点尴尬。”
柳圣川看似为难地耸耸肩,但脸上却明明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你最近在放寒假对吧?”他甚至像没有留意到她的情绪波动似地,轻描淡写地提议道,“有空的话偶尔陪我出去逛逛怎么样?否则我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
这句话终于让陆清羽恢复了理智。
“不行。”她态度明确地与他划清界限,“这里到处都是认识我的人,要是让我妈知道我和你私下见面,她一定会很生气的。”
“你说得对。”柳圣川缓步走向她,在和陆清羽擦肩而过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我欠考虑了,不好意思。那么再见。”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陆清羽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心事?”
开车回家的路上,母亲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儿的异样。
“……我在想明天挑哪个品种的狗比较好。”
陆清羽被问得一惊,连忙胡诌了一个借口,“阿旺是伯恩山犬,虽然我很喜欢这个品种,但如果再养一条一模一样的狗,会不会有点奇怪?感觉像是特地找了一个阿旺的替身一样。妈妈你觉得呢?”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撒这种谎,心里多少有些罪恶感。但同时又本能地觉得,绝对不能让母亲知道自己和柳圣川见过面。
哪怕那真的只是一个纯粹的巧合。
“就算在想心事,也别一脸呆呆的样子走神,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母亲没有怀疑她的说辞,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瞥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你将来是要混生意场的,要是像刚才那样随随便便把心里的想法摆在脸上,可是会吃大亏的。千万别像你爸那样,稀里糊涂活到这把年纪还……“
“是是是……”
陆清羽垂下眼眸,机械地点了点头。表面对这番教诲表示顺从,但实际左耳进右耳出,没听进去多少。
母亲总能把她生活中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拿出来,加以升华后唠叨一番,反反复复说个不停。她从小到大已经习惯,甚至有些麻木了。
*
傍晚时分,细碎的雪片逐渐落下,灰色绒毯般的厚重云层盖住天空,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很快,天气预报再次发布了橙色暴雪预警。
出于安全考虑,连接霜月山居与山底下市区的观光缆车提前关闭,森林背后的几条雪道早早清场,山上的其余户外设施也都暂停运作。
度假村的住客在这个天气恶劣的冬日夜晚无处可去,但又不愿被困在房间里浪费时间,于是纷纷涌向霜月山居的室内娱乐场所,很快便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陆清羽的母亲从美容院回家后就觉得身体不适,具体表现为头晕和没胃口。
吃过药后她早早上床休息,让女儿自己解决晚饭。
陆清羽去厨房看了一眼,冰箱处在半空状态,里面剩余的食材寥寥无几,根本做不出什么花样。
她披上外套出门,原本打算去度假村自带的中餐厅随便吃点东西,心里酝酿好了要点的菜,但一进门就被难得人满为患的景象吓了一大跳,无奈之中只好退去隔壁西餐厅的后厨找吃的。
这大概能算她在这里能够享受到的特权之一。
餐厅的爆满让今晚厨房的忙碌程度比平时激增了一倍,厨师们快速穿梭在工作区,全神贯注且分工明确。
烤箱风扇运作的嗡嗡声、锅里油脂融化的吱吱声和切割装盘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和香料的香气。
陆清羽小心绕过他们,想在不打扰任何人的情况下去剩菜区碰碰运气。
那里通常会有一些当天为应付午餐套餐额外准备的成品菜,只需在微波炉或烤箱里稍微加热一下,就足够她填饱肚子了。
走到半路,周钰溪的身影忽然从边上冒了出来。
“……你也是来吃饭的?”
陆清羽眨眨眼,目光落在他手里攥着的餐巾和刀叉上,合理猜测道。
“我是来试菜的,算工作。”周钰溪顺手将餐巾递给她,“你来得正好,涂师傅多准备了一份,过来跟我们一起尝尝味道怎么样?”
“试什么菜?”
“下个月的情人节套餐,再过几天就要开放预约了,但菜单还没有定下来。我爸刚给我们下了最后通牒,最迟明天早上就要出结果,否则一些特殊原料的订购可能会来不及。”
情人节套餐是霜月山居几年前推出的特色项目,最初只是为了招待情人节期间入住的旅客。没想到这个项目因其优雅的环境和精致的菜品,以及能以合理价格享受到一顿可以在在席间眺望雪山和城市夜景的浪漫晚餐,迅速吸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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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本地年轻人前来体验。
口碑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如今霜月山居已经成了镜海市情人节约会的热门地点。
“哦哦,好呀。”陆清羽欣然答应。
她跟随周钰溪来到厨房后侧远离工作区的角落,一张铺着桌布的六人餐桌已经在那里准备就绪。
开胃菜、前菜、主菜、甜点,以及与每道菜搭配的各色葡萄酒……它们并没有按照西餐厅传统的上菜顺序,而是被一并摆在了桌上。
乍一看凌乱随便,可一旦接受了这个风格,又能体会到一种温馨随意的情调。
“你们要点个蜡烛吗?”
主厨涂师傅自顾自地搬来一个烛台摆到桌上,手里除了打火机外还提着一袋新鲜玫瑰花瓣,似乎打定主意要把情人节的氛围拉满,尽管他们只是在嘈杂的厨房里试菜。
“……不用了吧。”
陆清羽和周钰溪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异口同声地婉拒。
在涂师傅的引导下,两位从小在度假村环境中长大、对餐厅的运作流程和食物水准都非常熟悉的年轻人迅速尝遍了所有菜品。他们分别从厨房团队和顾客体验的角度出发,对每道菜交换了看法,很快便让涂师傅收集到了足够的反馈。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
涂师傅收起笔记,心满意足地离开去忙别的事,留下他们继续解决剩下的食物。
“我这辈子好像还是第一次吃情人节套餐哎,今天真是沾光了。”
陆清羽用勺子挖着甜点,发出心满意足地赞叹。
心形的小蛋糕表面覆盖着镌刻成立体玫瑰花图案的粉色巧克力脆皮,上面撒着细腻的金粉,内部则包含了荔枝玫瑰口味的奶油填充和海盐巧克力果糖,精致的外型和丰富的口感让人不忍心吃得太快。
“你没和你男朋友一起吃过?”周钰溪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写满不相信,“不可能吧?”
“好像还真没有。”
“那也没关系,你今年把他叫过来陪你吃不就行了。”
“不行。”
“为什么?你觉得女生不该主动约男朋友过情人节?”
“才不是。主要我跟他已经分手了,现在单着呢,就算想约人都找不到啊。”
“……啊?”周钰溪略微抬起眉毛,显然对这个消息感到吃惊,“你们分了?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九月份,刚开学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啦。”
“我怎么没听你提过?”
“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向你汇报我的感情生活,我们只是一起长大而已,你又不是我哥。”陆清羽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一边笑着调侃,“再说了,哪天你要是交了女朋友,难道会在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我吗?你也不会的吧。”
“……”
周钰溪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有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伸手捞过酒瓶,给自己的杯子满上。
他游离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态度反倒激起了陆清羽的好奇心。
“唉,等等,你该不会有女朋友了吧?”
她一把抽掉他的酒杯,不让他有借喝酒逃避话题的机会。
“没有。”
“你确定?”
“真的没有,我骗你干什么。”
“……切,真没劲。”
陆清羽悻悻地把酒杯还给他,语重心长,“我说大哥,你虽然长得不错,但从高中开始桃花运就一直不太好啊,要不要自我反省一下或者去庙里拜拜?或者说你喜欢的其实是男的?你知道你可以对我说实话的。”
“别瞎说。”周钰溪抬手把一坨奶油甩到她脸上。
然后在陆清羽手忙脚乱地用餐巾擦脸时,他安静地注视着她,用她无法听到的声音喃喃道,“还不是因为你。”
4. 第四章
暴雪后初晴的周六,陆清羽早早出门,按计划陪周钰溪去市里挑狗。
母亲在她临走前叮嘱,今晚有一场重要的应酬,让她不要回来得太晚,以便有时间准备。
但对于应酬的具体内容,她却三缄其口,表示不方便透露。
“……你该不会要让我去相亲吧!?”
陆清羽顿时警觉起来。
传说中的“毕业返乡相亲”三部曲居然那么快就上演了!?这也太着急了吧!
“别成天胡思乱想的。妈妈这辈子在婚姻里吃了那么多苦,怎么可能随便推你进火坑?”母亲笑着说,“找对象的事可以慢慢来,妈妈不会催你。如果能遇到真正爱你懂你的人最好不过,但即使找不到也没关系,大不了妈妈养你一辈子。”
“我会努力工作,不会在家啃老的啦。”
陆清羽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虽然母亲的性格不算完美,母女之间偶尔会有些小摩擦,但她一定是爱着她这个女儿的,这点毋庸置疑。
*
到停车场时,周钰溪已经把车停在离出口最近的位置等她,正倚着车门低头看手机。
经过一整夜的风雪洗礼,周围的其他车辆都被层层积雪覆盖,轮廓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他的车顶是干净的。
也不知道他提早了多久过来清理。
“你不冷吗?为什么不在车里等?”
陆清羽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还行,反正我也没等多久。”
周钰溪若无其事地笑笑,但被冻到发红的双耳和鼻尖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感受。
他们开车下山,直奔宠物店。
这家店是周钰溪的朋友介绍的。据说老板最初靠繁育纯种猫狗起家,顺便开了一家小店卖宠物用品。
后来随着生意越做越大,顾客越来越多,事业心爆棚的老板索性花重金租下了进口超市楼上的一整层,将宠物美容服务也纳入了经营范围。
店里很空旷,或许是因为来得早的关系,只有零星顾客在货架前徘徊。
几个孩子趴在鱼缸玻璃上,全神贯注地观赏彩色热带鱼在水中游曳。
他们的父母则躲在不远处的角落低头刷手机,显然把这里当成了让孩子打发周末时间的免费水族馆。
一位店员热情迎接了他们。
在听说两人的来意后,店员立刻将他们引向犬类展示区。
“我们店自营的狗舍品种很全,但因为空间有限,这边只展示了一小部分,而且主要是中小型犬,两位可以先看一下。”
店员边走边熟练地介绍,“现在是年初,等开春了还会有一批新的小狗出生,我这边也可以提供预定服务,比如……”
陆清羽刚靠近橱窗,几只毛茸茸小奶狗就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
它们抬起前爪使劲往玻璃上扑,亮晶晶的双眼和疯狂摇摆的小尾巴仿佛在祈求:“快带我回家吧!”。
“不行,这些狗都太小了。”
周钰溪走过去看了一眼,摇头道,“我们那儿空间大,养小狗有点浪费。”
“所以两位想养大型犬,对吗?”店员成功捕捉到有效信息,机敏地接话,“金毛猎犬和拉布拉多都是我们这里很受欢迎的犬种,很适合你们这样的情侣,如果你们……”
“……我们不是情侣!”
陆清羽话音刚落,就发现周钰溪也在同一时刻说出了同样的话。
他们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有些不自在地分别把视线转向了别的地方。
“哦哦,不好意思,是我弄错了。”店员尴尬得脚趾抠地,连忙给自己打补丁,“其实你们是兄妹对吧,我就想嘛,你们看起来是有点像。”
“我们也不是兄妹……”
“……”
空气瞬间凝结,店员的笑容再次僵在脸上,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
连续两次判断失误似乎让这位专业销售人员感到挫败,于是他干脆彻底绕过这个话题,开始介绍起各种常见大型犬的习性,假装刚才无事发生。
展示区的隔壁是宠物美容区。一只长毛大型犬正站在美容台上,享受清洗后的吹毛服务。
大狗耐心配合美容师的动作和指令,偶尔轻轻晃动头部,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阵阵暖风将它的毛发吹得蓬松飘逸,在灯光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
“这种狗叫什么名字?算边牧的一种吗?”
陆清羽在经过时瞥了一眼,立刻停下脚步拉住周钰溪,伸手指给他看,“看起来挺感觉不错哎,我们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清楚,但边牧就算了吧,众所周知边牧是边牧,狗是狗,我不建议选太聪明的犬种。”
“为什么,难道你怕狗太聪明,不肯听你的指挥?”
“也不是。”周钰溪认真解释,“越聪明的狗越通人性,需要付出比对待普通狗更多的时间精力去沟通和理解。但我们养的是霜月山庄的服务犬,虽然所有员工都可以陪它玩,但一旦忙起来难免会冷落它,如果是敏感的边牧说不定会抑郁,毕竟它的智商约等于一个七岁的小孩,不是吗。”
——“但它不是边牧,它是澳洲牧羊犬。”
一个熟悉的声音划破空气闯了进来,说话的人显然已经在旁边偷听了一段时间。
起初陆清羽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她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向不远处的等候区时,坐在沙发上、正微笑着注视着他们的柳圣川让她的心脏猛得一缩。
明明只隔了几步距离,但刚才走过来的一路上,她居然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怎么又碰到了?这算哪门子孽缘啊!?
不到二十四小时内的第二次巧遇让她觉得魔幻又不真实。
但考虑到周钰溪在场,她不得不努力控制情绪,避免在同伴面前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柳圣川的存在,是只有她和父母知道的秘密,也是这个家不可告人的禁忌。
即使对亲如兄长的周钰溪,她也不曾透露过半个字。
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
“那是你的狗吗?它长得真漂亮。”
周钰溪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氛中的异样,反倒热情地上前与柳圣川攀谈起来,“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贝拉,是我舅舅家的狗。今天我带它来做美容,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
柳圣川神态自若,在礼貌回答的同时保持了适当的距离感,这让陆清羽稍微安下心来。
很好。既然他装作不认识她,那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配合演戏就是了。
“它好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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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装模作样地加入了这场看似平常的寒暄,“澳洲牧羊犬好养吗?
“这你要去问我舅舅。”柳圣川的目光轻轻回落到她身上,携带笑意的眼神依旧毫无破绽,完美地扮演着一个陌生人的角色:“我不住在镜海市,只在过年回家时才有机会陪它玩,至于平时照顾起来辛不辛苦,说实话我也不是太清楚。”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用一种隐晦的方式终结了双方交谈下去的可能性。
吹风机的噪声恰好在这时停下。
柳圣川朝他们做了个“失陪”的手势,起身走向吹毛后神清气爽的大狗。
陆清羽和周钰溪则回到展示区,继续研究店里陈列的犬种。
途中周钰溪接到了一通工作电话,但因为大楼里的信号时断时续,听不清电话那头在说什么,他不得不去靠近出口的地方碰运气,希望那里的信号能更强一些。
陆清羽一个人无所事事地瞎逛,正打算再找店员问点问题,却突然看见柳圣川穿过美容区,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
“能借我一下你的手机吗?”他直截了当地问,“我正要去付钱,但手机忽然找不到了,身上也没带现金。”
“啊?哦,好的……”
陆清羽略微一愣,但还是解锁手机递给了他,没有多想。
柳圣川接过手机,二话不说拨通了自己的号码,然后转身走回到之前坐的位置。
很快,清晰的震动声从沙发坐垫和扶手间的缝隙里传了出来。
“哈,原来在这里。”
他弯腰将手机从缝隙里抠出来,又把陆清羽的手机还给她,“谢谢。”
“没事……”
陆清羽心虚地朝周钰溪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身影隐没在层层货架后,应该看不到她这边的情况。
她正要转身离开,柳圣川的声音又一次让她停下脚步。
“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这个问题很突兀,不太符合她对他性格的认知。
陆清羽感觉有点怪怪的,原本打算如实回答,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带着挑衅意味的反问:“你觉得像吗?”
“不像。”
柳圣川轻轻一笑,脸上仿佛写着四个字:我就知道。
……那你还问。
陆清羽忍不住在心里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今天来这里干什么?”柏圣川依旧没有闭嘴的打算,换了个角度继续问,“你要买宠物吗?”
“我就随便看看。”
陆清羽不想透露太多信息,故意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你有想过领养吗?”
“……领养?”她愣了一下,诚实地摇头,“没有哎。”
“为什么?”
“我怕养不熟。狗那么忠诚,万一领养来的狗对上一任主人念念不忘,跟我亲近不起来怎么办?”
“不会的。”柳圣川笃定道,“狗是会辨别爱的,即使你不是它的‘亲生’主人,它也会对你的爱做出回应,你不用担心你付出的心血白费。”
……他到底在说什么?
陆清羽越听越糊涂,有些摸不清眼下的状况。
她没有察觉到背后不远处,那双正默默观察着他们的眼睛。
5. 第五章
周钰溪打完电话回来,正好撞见陆清羽和刚才在宠物美容区遇到的那个男人说话。
她背对着他,让他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那个男人倒是笑得很亲切,和陌生女性攀谈对他而言,似乎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这算什么情况?
周钰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耐心等到他们分开,这才走上前去。
“你们在聊什么?”
他尽可能不带任何情绪地问。
陆清羽回头和他对上视线。
“我们在聊他舅舅的狗。”她迅速答道,“我问他贝拉是从哪间狗舍买的,他告诉我贝拉其实是被领养的,还给了我那家救助站的地址。”
“那样的纯种狗都能领养到?”
“对啊,我也觉得很意外,所以特地问了原因。”她笔直看向周钰溪的双眼,神态自然依旧,“贝拉是在一岁多的时候被它的原主人遗弃的。当时它的主人要出国,走得很匆忙,没来得及为她找到下家,就把它送到了救助站。虽然贝拉证件齐全,身体也很健康,但因为是大型犬,又处在精力充沛爱拆家的年纪,当时有许多人动心过,可最后都因为觉得驯服不了没敢接手。正好那个人的舅舅常年在野外工作,需要找一条能陪他天南地北到处跑的宠物狗作伴,于是就把贝拉带回家了。”
“噢……”
他点点头,表情若有所思。
“那间救助站离这里不远,我们要不要也去那里看看?”陆清羽又问,“我仔细想了一下,其实领养也挺不错的,给狗狗一个新家,比在宠物店花钱买狗更有意义,你觉得呢?”
“行啊,你把地址发我。”
陆清羽趁周钰溪低头查找路线的空隙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柳圣川已经走远,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
傍晚五点,陆清羽赶在天黑前到家。
她刚解开外套,将脱下的靴子整齐摆放在玄关,就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梳妆打扮到一半的母亲正向她走来,手里还捏着一柄化妆刷。
“狗呢?你们买到了吗?”
母亲开门见山地问。
“嗯,但不是买的,我们在市里的救助站领养了一只。”陆清羽从包里摸出手机,翻照片给母亲看,“它叫皮皮,周钰溪现在正带它去做健康检查。如果一切顺利,今晚我们就能把它接回来了。”
屏幕上是一只黑灰相间的大狗。它乖巧地坐在一张垫子里,双耳软塌塌地垂着,一对黑葡萄般湿漉漉的眼睛透着温和的光泽,咧嘴吐出舌头微笑的神态看上去温顺友好。
陆清羽几乎第一眼就在救助站内各式各样的狗狗里相中了它,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这叫一见钟情。”周钰溪如此总结。
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们,皮皮是一位老猎户收养的流浪狗。去年秋天老人决定搬家去儿子一家所在的城市与他们同住,但因为家里的小孙女还在蹒跚学步,出于安全考虑,儿子儿媳都不同意将狗一起接去。无奈之下老人只能忍痛割爱,把皮皮送到了救助站。
“……这狗怎么长得有点怪?”
母亲盯着屏幕打量了一会儿,眉头微皱,“它是什么品种的?”
“阿拉斯加和拉布拉多的串串,可能还混了点别的。”
“几岁呢?”
“四岁半,到今年七月就满五岁了。”
“哈?这狗也太老了吧。”母亲把手机还给她,一脸不屑地撇撇嘴,“你们为什么非要选这种来路不明品相又差的杂种狗?周明玮不是给他儿子拨了用来买狗的预算吗?难道他以为这点钱省下来能进到他口袋里去?”
“狗是我选的,和周钰溪没关系。”陆清羽对母亲习惯性的挑刺见怪不怪,平静地解释道,“现在不是很流行‘领养代替购买’吗?况且比起重新训练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狗,已经成年的狗养起来可能更省力点,妈妈你不觉得吗?“
“随你的便,反正不是由我来照顾,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母亲轻轻哼了一声,显然没有被她的话说服,但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
两小时后,镜海市临港的柏丽湾假日酒店。
走出直达电梯,穿过装饰着海洋元素的走廊,就能来到位于酒店顶层的旋转宴会厅。
足有五层楼高的弧形玻璃墙在日照充足的白天,能让人在享受阳光的同时360度饱览从海洋、城镇到附近山脉的景观。
而到了夜里,整个会场则被灯光点缀成了一个浮动在镜海市上空的水晶球。
今晚,这里正在举办柏丽湾假日酒店所属的尚雅酒店集团的年会。
衣冠楚楚的集团精英们从全国各地汇聚在这里,手持酒杯熟络地攀谈,互相交流着过去一年里各种工作和生活中的见闻。
在他们的身后,服务生们端着托盘,如同游鱼般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停下脚步,向客人们奉上精美的餐点。
陆清羽跟随母亲进入宴会厅,高跟鞋无声地踩在地毯上,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
在镜海市生活了那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妈妈……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她的目光轻轻掠过浸染在灯光里的精致男女,吧台后奋力摇晃调酒壶的酒保,和不远处专心演奏背景乐的外国乐队,压低声音问道。
从出门前母亲对她的妆容打扮挑挑拣拣了半天就能判断出,这场应酬的性质和以往有些许不同。
“来谈生意。”
母亲从服务生的托盘里取来两杯香槟,递给陆清羽一杯,言简意赅地回答。
“什么生意?”
“收购。”
“谁收购谁?收购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霜月山居。”母亲的语调四平八稳,边用眼神在人群里搜索,“尚雅集团对我们的业务很感兴趣,负责收购项目的团队就想趁来镜海市开年会的机会,把我们约出来当面聊聊这件事的可能性。”
陆清羽吃了一惊,差点被刚喝进嘴里的香槟呛到。
“……你想把我们家卖了?”她努力消化刚听到的信息,踌躇着开口,“可是爸爸他还……”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不耐烦地打断她,“你想说你爸才是霜月山居的老板,这种事应该由他来拍板,对吧?”
陆清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慌张起来。
她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你这样想也没错。“母亲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带过,”出售霜月山居当然要经过你爸同意,这些规矩我还是懂的。但你看你爸现在的情况,连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都是未知数。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哪天他的情况恶化,人一下子没了也说不定,我总要为将来做好打算吧?“
“……你觉得爸爸真的会死吗?”
“天知道,能不能挺过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但在我眼里,你爸早就跟死了没区别了。”
陆清羽垂下头,默默接受了母亲的话。
这些年来,她的父母一直在这场失败的婚姻中反复拉锯,为钱,为感情,为大大小小的琐事。
她在不定时爆发的冷战和争吵中战战兢兢地长大,内心充满不安定感。
上初中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告诉母亲,如果实在觉得过不下去可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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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她会跟她走。
——“不行,这样对你不好。”
当时母亲是这样说的。
上高中后,随着柳圣川这个私生子的出现,家里的斗争持续升级,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高考结束时,即将成年的陆清羽再次向母亲提出了离婚的建议,但母亲也依旧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她。
于是陆清羽知趣地闭嘴,从此选择把头埋进沙子当鸵鸟。
反正她在外地上大学,离家足有小半个中国的距离。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天高皇帝远,眼不见为净。
年复一年,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自我催眠,但心底始终清如明镜:
或许父母之间存在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扭曲情感,让这场摇摇欲坠的婚姻苟延残喘多年。但换个角度看,父亲的死对母亲更像是一种解脱。
这时她看见母亲的眼神锁定了某个方向,刚刚还挂在脸上的阴霾转瞬间消失不见,被一抹灿烂的笑容取代。
“慧莉!这里!”
母亲的声音里透着少有的兴奋。
陆清羽顺着母亲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位身穿墨绿色长裙的中年女性正款款向她们走来,神情同样喜悦。
“哎呀,美琳,都那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变呀!?”
这句话让陆清羽意识到,对方和母亲恐怕早就认识,关系决不仅仅是“潜在合作方”那么简单。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完全正确。
施慧莉,尚雅集团的现任战略规划总监,曾经是陆清羽母亲的大学同学兼室友,两人在一张双层床上睡了四年上下铺,共同度过了大学时光。
母亲一毕业就和同为校友的父亲结婚,施慧莉则选择留校深造,并在几年后移民去了澳洲。
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两人逐渐失去联络。
直到去年施慧莉回国工作,才通过一场大学同学聚会,辗转拿到了母亲现在的联系方式。
“小羽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施慧莉简单做完自我介绍,目光温柔地打量着站在一旁的陆清羽,嘴角浮现出笑意,“时间过得可真快。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被你妈妈抱在怀里,是个只有一点点大的小宝宝,现在都已经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呢。”
不等陆清羽开口,母亲就笑嘻嘻地插嘴,“哪里哪里,她只有年龄和个头长了,回家连房间都懒得收拾,生活习惯还是跟小孩子一样。”
陆清羽无奈地看了母亲一眼,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句带着贬低意味的调侃。
寒暄过后,对话终于进入正题。
三人在宴会厅一角的沙发入座,那里被一道屏风隔开,遮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
纯白无暇的晶体从深邃的天空缓慢飘落,随风附在因为室内外温差而蒙上了一层薄雾的玻璃幕墙上,在灯光下温柔闪耀着。
收购的动机和目标,评估审查的项目和步骤,初步条款和条件,大致时间轴,以及一些后续运营的设想……等等。
施慧莉显然做了充足的准备,从坐下后就迅速切换到商务模式侃侃而谈起来,代表尚雅集团将整套计划从头到尾解释给陆清羽和她的母亲。
母亲频频点头,时不时询问一些细节,不断低头做笔记。
陆清羽则听得懵懵懂懂。
她还是学生,缺乏工作经验,暂时无法完全理解那些复杂的商业条款和术语,因此很难参与到这级别的讨论中去,在眼下的场合多少显得有点多余。
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
不管父亲是否能够醒来,母亲是真的打算卖掉霜月山居,她心意已决。
6. 第六章
晚上八点半,酒过三巡。
尚雅集团的高层依次上台致辞,回顾过去展望未来,顺带表彰优秀的员工和团队。
一旁的DJ在角落里默默搭台,为接下来延续到午夜的派对做准备。
作为无关人士的陆清羽母女结束与施慧莉的交谈,从宴会厅的边门悄然离开,避开了随后的喧闹狂欢。
下楼时,司机已经把车泊在酒店前门等候她们,时间掐得刚刚好。
陆清羽把外套披在肩头,跟在母亲背后走了出去。
从大门走到车内的短短几步路,大片雪花被强风挟裹着砸在她的脸上,让她几乎睁不开眼。
冷空气刺激着鼻腔,精心维持了一晚上的发型也在瞬间被吹得乱七八糟。
她缩着脖子加快脚步,目光紧盯地面,暗自祈祷穿着高跟鞋的自己千万不要在这种地方摔倒。
司机为她们关上车门,坐回驾驶室设定导航。
“夫人,今天晚上路况不太好,广播里说市区很多路段都封了,我们需要绕路走。”他回头向陆清羽的母亲确认,“再加上堵车时间,我们大概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您看这样行吗?”
“没事的小郑,你慢慢开,安全第一。”
母亲系好安全带,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开始闭目养神。
“好的。”
汽车缓缓启动,驶入笼罩港口的夜色中,也将那座灯光璀璨的酒店留在背后。
陆清羽对着窗外朦胧的夜景发了会儿呆,身上的寒意逐渐被车内暖气驱散,身旁传来的母亲的呼吸声也变得平缓柔和。
回头确认了一眼,母亲依旧闭着眼,似乎真的睡着了。
手包里传来嗡嗡震动声,陆清羽把手机抽出来看了一眼,果然又是周钰溪发来的信息。
过去几小时里,他一边带皮皮体检办手续,一边向她全程直播。
只不过陆清羽忙着为应酬做准备,出门后也碍于母亲在场不敢频繁看手机,因此一直没找到回复的机会。
周钰溪:『皮皮很健康,疫苗记录也是全的,它原来的主人还挺负责。』-4:13PM
周钰溪:『现在我带它去更新一下芯片信息。』-4:14PM
周钰溪:『你在家吗?我们马上回来了,你要不要陪我带皮皮出去转转,熟悉一下周边环境?』-6:21PM
周钰溪:『我问了赵叔,他说皮皮的狗屋明天才能整理好,所以今晚我会带它去我家睡。我刚去去给它买了个新垫子。』-7:05PM
周钰溪:『你和你妈是不是出门了?我看你家房子的灯暗着。』-7:19PM
周钰溪:『现在雪小点了,外面也不是太冷,我先带皮皮去森林里溜一圈。』-7:48PM
周钰溪:『你还没到家吗?』-8:11PM
周钰溪:『图片』-8:47PM
周钰溪:『图片』-8:47PM
周钰溪:『图片』-8:47PM
周钰溪:『图片』-8:47PM
周钰溪:『图片』-8:47PM
周钰溪:『图片』-8:47PM
周钰溪:『图片』-8:47PM
周钰溪:『图片』-8:47PM
……
陆清羽一路往下划到底,足足十几张照片,全都是皮皮在雪地里撒欢打滚的模样。
初来乍到的大狗在新环境里无拘无束,镜头前的它尾巴高高翘起,四肢在积雪中划拉,留下一道道不规则的痕迹,全身上下沾满了细碎的雪粒。
它那精力充沛的样子让陆清羽有些心酸地猜测,它一定在宠物救助站里憋了很久。
但是没关系,从现在开始它有了新家。
她欣赏完照片,回复周钰溪:『我和我妈有事出去了,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你在对周钰溪说什么?”
母亲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刚按下发送键的陆清羽被吓得浑身一抖,几乎没把手机抓稳。
……她醒着?她不是睡着了吗?她该不会在偷看吧!?
这些想法在心里上蹿下跳,像水烧开后的气泡,但陆清羽并没有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我没说什么。”
她定了定神,将屏幕展示给母亲看。
“那就好。”母亲扫了一眼她发出去的消息,明显松了口气,语调和神态都缓和了许多,“你就告诉周钰溪,我们今晚出去吃饭了,别的一个字都别提,否则被他爸知道了会很麻烦,记住了吗?”
“我不会说的。”
陆清羽向她保证,沉默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但如果霜月山居真的被卖给了尚雅集团,周钰溪和他爸……还有度假村里的其他员工怎么办?他们的合同会不会直接转到尚雅那边?”
“一般来说是的。基层员工的职位变化不会太大,但像周明玮这级别的高层就不一定了。”
母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故意没有把话说透。
陆清羽瞬间听懂了。
职场无新事,高层变动向来是收购案中绕不开的环节。一旦霜月山居易主,尚雅集团多半会根据自身的企业文化来重新调整度假村的经营策略。
到那时,空降而来的新晋高层免不了与现有团队的核心人物周明玮产生摩擦。
而在之后的权力博弈中,周明玮有很大概率在集团压倒性的力量下被打压,被边缘化,甚至被彻底取代。
那么连周钰溪也……
“你不用担心他们父子俩。”母亲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幽幽道,“周明玮在我们家干了那么多年,私底下油水没少捞,就算现在退休也不亏。况且他儿子还有国外名校的学历,哪怕真的被踢出去也能很快找到下家,落魄不到哪里去的。”
“……”
“你有功夫操心别人家的事,不如先为自己的将来好好做打算。”见陆清羽不吭声,母亲话锋一转,“等交易完成,钱到手了,我们想干什么都可以。你不是一直想出国留学吗?刚才施阿姨也提了,如果你想去澳洲念书,可以直接住到她家。她家房子宽敞得很,妈妈也可以陪你一起过去。”
“嗯,再说吧……”
陆清羽敷衍地应了一声,将手机塞回包里,也学着母亲的样子闭眼假寐,不再继续这段对话。
*
母亲到家后便直接上楼,回房休息,只留下客厅里昏黄的灯光。
她向来是个早睡早起的人,生活作息极其规律。
陆清羽在外忙碌了一天,原本也打算倒头就睡,但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泡个澡,稍微转换一下心情。
她走进浴室,把要更换的睡衣挂在门背后,弯腰拧开了水龙头。
热水哗哗注入浴缸,四周逐渐蒸腾起雾气。
陆清羽从柜子里翻出一瓶精油,往水里洒了几滴,温柔甜美的依兰花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她一直都很喜欢这种充满夏日气息的香味,闻起来会让人联想到盛夏明媚灼人的阳光,而不是屋外此刻灰暗逼仄的天空和白茫茫的冰冷雪原。
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冬天。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更愿意生活在温暖的南方海岛,每天伴着绵绵海浪声醒来。
她脱掉连衣裙和丝袜,把头发全部盘到头顶,走到镜子前卸妆。
厚重的水汽覆盖了镜面,陆清羽用手揩了两下,透过擦拭过的区域端详自己的倒影。
灯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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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气色算不上好,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出门时化的精致妆容早已不再鲜明,睫毛膏略微晕开,内心疲惫和混乱的情绪全都诚实地反映在了脸上,胸口也像有一团气憋着,闷闷的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沉重?纠结?心烦意乱?
她实在找不到适合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明明都已经答应了母亲,她会在毕业后回到镜海市工作,填补父亲留下的位置,陪家里度过难关,甚至还为此放弃了筹备许久的留学申请,可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尚雅集团的介入仿佛为她指引了一条通往自由的捷径,但代价却是必须与被她视作家的霜月山居、以及那些陪伴着她长大的人们道别。
这算不算是一种背叛?
但这也不是她能控制、能决定的事,不是吗?
不过话说回来,收购的事目前八字还没一撇,现在担心未免也太早了点……
她叹了口气,正要把卸妆水拍到脸上,一阵规律的震动声让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搁在洗手台边缘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这么晚了,谁会打电话给她?
陆清羽疑惑地皱了下眉。
平时她从来不接陌生电话,但凡遇到一概视为电信诈骗无视。可或许是被今晚早些时候喝下的几杯香槟模糊了判断力,她鬼使神差地滑动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喂?”
“是我。”
她立刻认出了对面的嗓音,心里略感诧异,但表面上还是故作平静地回道:“你是谁?”
“你见不得人的哥哥。”柳圣川慢条斯理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还没睡吗?”
陆清羽无语:“……就算我已经睡了,现在也被你吵醒了。”
“哈哈,是哦,对不起。”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并没有为柳圣川有她号码这件事感到奇怪。
白天在宠物店偶遇时,他曾经借她的手机打过电话。只要想想就明白,多半是那时留下的来电记录。
可问题是……现在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他到底有没有时间观念啊?就算心血来潮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马上要去和几个朋友喝一杯,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能隐约听见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面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和钥匙撞击的叮叮声。
即使看不到画面,但她大致能想象出,柳圣川正在为出门做准备。
“大雪天半夜出门喝酒?你们可真有情调。”
“哈哈,还好吧,我刚才看了,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开车出去没问题。”柳圣川并不介意被她调侃,继续耐心说服她,“那家店是我朋友开的,今天晚上试运营,叫我过去捧场。我想着如果能叫上你,人多会比较热闹点,反正你放假也很闲对吧?”
“……”
“怎么样?你来不来?”他在她沉默的间隙里追问,“我可以来你家附近接你,只要告诉我在哪里碰头就行。”
他温和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咄咄逼人的意味,但他说的每个字似乎都在引导她做决定。
陆清羽望着浴缸内正在慢慢冷却的水,内心莫名摇摆起来。
一边是楼上正在熟睡的母亲,另一边是这个总是神出鬼没、让人难以捉摸的“哥哥。”
大脑疯狂发出讯号,告诉她应该拒绝柳圣川,留在家里好好休息,而不是在天寒地冻的深夜出门去赴这场奇怪的约。
但下一秒,她的理智就被一种奇怪的、如同冒险般刺激的冲动淹没了。
“……给我二十分钟,我准备一下。”
陆清羽解开头发,轻声说道。
7. 第七章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那我回去了。”
“哈哈,别啊,开玩笑的。我很高兴你愿意见我。”
“……”
镜海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主城区以环绕港口的两大商区为中心,周边的住宅区和基础设施互相缠绕,形成了城市血脉般的网络向内陆延展。
虽然比不上大都市,但生活总体便捷。
刚从外地搬来这里的那几年,为了让年幼的陆清羽上学方便,她的父母曾经在学校步行范围内租了一间别墅。
父亲每天开车往返于霜月山居通勤,母亲则在家做全职主妇。
冬季一旦遇上暴风雪,市内交通经常会陷入瘫痪,把下班路上的父亲卡在几公里长的车流中寸步难行,有时甚至要堵到晚上八、九点才能到家。
童年记忆里的许多个冬日夜晚,陆清羽都是单独和母亲吃晚饭的。
通常,她会对着电视里播放的晚间新闻机械地扒饭,吃完便匆匆回到房间写作业。
而母亲尽管就坐在她身边,却很少动筷,也不怎么和她说话,只是一遍遍地查看手机,确认丈夫的位置。
即使饥肠辘辘,她依旧坚持等到陆清羽的父亲回家,这才把饭菜送回厨房重新加热,夫妻俩单独用餐。
一直到长大后,陆清羽才意识到了这些往事的微妙。
母亲对父亲单方面的、自我牺牲式的体贴,其实毫无意义,只不过是她的执念和自我感动罢了。
后来一家人从别墅搬去了霜月山庄境内,陆清羽也再也没有回过那里。
几年过去,这间房子早已易主。原本灰扑扑的墙面被粉刷成温暖明亮的鹅黄色,院子里挂满洋溢着节日气愤的彩灯,一闪一闪,在隆冬晦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坐车经过时陆清羽一眼认出了它,忍不住回头张望。
“那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对吗?”柳圣川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阳台护栏是珊瑚形状的,非常漂亮,我印象很深。”
说话间还故意放缓了车速,好让她看得更清楚。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却一下子把陆清羽拽回了多年前初次见面的那个除夕夜。
那时候的他,只有十七岁的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独自来到这里,以一种近乎挑衅的方式敲开那扇大门的呢?
他没有提过,她也不打算问。
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之间就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有些伤疤不必揭开,有些事假装糊涂反倒更轻松。
就像她同样没有深究柳圣川今晚约她出来的原因。
无论真的如他所说,仅仅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别的目的,她都不在乎。
她只确信他不会伤害她,她也恰好需要一个转移注意力的机会,好让她暂时不去想今晚听到的那些事。
换个角度想,他们也算各取所需。
不知不觉中,车停了下来,目的地到了。
*
眼前那幢被红砖覆盖的建筑,陆清羽并不陌生。
它曾经是镜海市最大的冷冻食品加工厂,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便存在了。
后来随着公司规模的扩张,生产链迁移到了郊外租金更低的地方,原厂房则被一个俄罗斯商人承租,改造成了一间冰上运动学校。
陆清羽上小学的时候,许多家庭条件不错的同学会在周末去那里训练。
当年正好有一部关于花样滑冰的电视剧在荧幕上热播,男女主人公励志的运动生涯和凄美曲折的爱情故事赚足了一代观众的眼泪。
再加上镜海市得天独厚的冰雪氛围,不少本地家长自然而然地把冰上运动当成了孩子课外兴趣班的首选。
陆清羽也曾经为花滑心动过,那些优雅轻盈的动作和漂亮精致的服装,都让年幼的她憧憬不已。
可当她向父母提出想去上课时,得到的却是双方一致的强烈反对。
“太危险了,万一摔伤了影响学习怎么办?”父亲皱着眉,一脸忧心忡忡,“前两年国外不是出了个新闻,说有个人在练习时摔了一跤,脸刚好倒在别人的冰刃上,当场就给割毁容了。我就你一个女儿,可不想你冒这个险。”
“你爸说得对。”母亲幽幽附和,“而且那些衣服也太暴露了。小姑娘穿成那样,身体轮廓都被人看光了,这怎么像话?我宁可你去学点更加优雅体面的东西。”
于是陆清羽乖乖听从意见,去学了母亲眼中“体面优雅”的书法和大提琴。
初中毕业时,这股花滑热潮终于散去。
眼看生源逐年下降,收入追不上运营成本,俄罗斯人最终决定关闭冰上学校,转而开起了溜冰场。
但因为预算有限,溜冰场的设施十分简陋,布置也很陈旧,年轻人不怎么爱去。
久而久之,那里竟成了本地老年人的社交场所,市井间甚至流传着不少老头老太去那里偷情捉奸的传说。
等陆清羽上了大学,她又依稀听说,那个俄罗斯人已经因为家庭原因彻底离开了镜海市。
至于那间溜冰场是否还开着,她从来没有关注过,也不感兴趣。
“这里就是你朋友的店?”
陆清羽戴上围巾,左右张望了一下。
天上再次飘起了细雪,在街灯的照射下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
积雪慷慨地将路面染成纯白,车道、自行车道和人行道融合到了一起,视野变得无比开阔。
四周看不见除他们之外的其他客人,也没有任何喜庆的开业氛围。在夜幕和皑皑白雪的映衬下,眼前的景象显得冷清又萧瑟。
她收回视线,有些茫然地转向身旁把她带来这里的那个人,眼神里透着疑问。
“对。但今天天气不好,大家都窝在家里,很少有人愿意出门,所以不是很热闹。”柳圣川锁上车,示意陆清羽跟着他走,“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就当是我们包场了。”
“……你是故意找我来凑数的对吧?”陆清羽这才反应过来。
这的确很像他会做的事。
“才不是。”
柳圣川嘴角上扬,一脸无辜地笑了。
*
穿过入口处的长廊,建筑物的内部别有洞天。
厂房本身的工业风格和中央的溜冰场被保留下来,几个年轻人正在冰面上滑行。
他们的身影沐浴在色彩斑斓的灯光里,看起来十分梦幻。
原本封闭的四周空间被全部打通,重新规划后形成了一个包含酒吧和餐厅的开放式区域。
在这个区域的尽头,用镜面和灯带装饰的吧台侧面开辟出了一篇舞池。
霓虹灯随着音乐节拍闪烁摇摆,也在地面上投下了变幻莫测的光影。
这样充满活力的现代化设计,显然出自年轻人之手。
由于试运营不巧撞上了暴雪天,店里并不热闹,连酒保和服务生都显得无所事事。
柳圣川把两人的外套存在衣帽间,问陆清羽:“你喝酒吗?”
“喝。”
“想点什么尽管说,今晚我请客。”
“噢,谢谢。”陆清羽没有跟他客气,想想又补了一句,“你朋友呢?”
“都在那边,他们早就到了。”
柳圣川抬手指向吧台前的卡座。
那里坐着几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青年男女,一群人正聊得热火朝天,显然彼此关系熟络。
陆清羽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一股焦虑感涌上心头。
她忽然意识到,这种场合下,自己到底该以怎样的身份被柳圣川介绍给他的朋友们?
这种事明明应该提前准备好台词才对啊!!!
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其中一个戴鸭舌帽的青年注意到了柳圣川,站起来朝他挥手。
“你怎么来得那么晚?我们都喝了好几轮了,就差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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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洪亮的声音穿透了动感十足的电子背景乐,也吸引了同伴们的注意。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到柳圣川身旁的陆清羽身上,有好几个人的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困惑。
“……她是谁?”一个女生心直口快地问道,“你没说过你会带人来啊。”
“她是我家熟人的女儿,比我们小两岁,我妈和她爸妈认识。”柳圣川对答如流,“我跟她也好久没见了,正好趁今晚出来聚聚,你们不介意吧?”
这番话含糊其辞,却又无懈可击。
最重要的是,它并不完全是谎话。
“当然不介意!”
“欢迎欢迎!”
众人纷纷说道,为他们腾出两个位置,气氛很快恢复到了之前的热烈。
*
戴鸭舌帽的青年叫孙昊庭,是这家店的新老板。
紧挨他坐着的,是他的女朋友吴怡雯。
刚刚提问的短发女生叫徐梦琪,主业是室内建筑设计师。
虽然资历尚浅,但她之前已经为溜冰场的改造提供了不少专业意见。
坐在她隔壁的林子洋和林子涛是异卵双胞胎兄弟,外表一黑一白一高一矮,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还有刚从厕所回来,体形圆润面容和蔼的小胖墩郭浩宇。
他最近正在筹备一款教育类app,并已经成功吸引到了几笔投资。
……
一圈人轮流自我介绍了一番,他们无一例外是柳圣川高中时代的朋友,镜海一中是他们共同的母校。
这个环节结束后,话题自然而然地回落到了刚坐下的陆清羽身上。
“你高中是哪个学校的?”
孙昊庭给她倒了一大杯啤酒,问道。
“镜海外国语。”
“哇,原来你是镜外的啊!”小胖墩郭浩宇一听,顿时兴奋起来,“你们学校可太壕了,当初你们办百年校庆的时候,我们几个偷偷溜进去玩过,到处都是好吃好玩的东西。跟你们一比,我们学校的破校庆简直土得掉渣!”
陆清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柳圣川:“……你来过我的高中?”
镜海外国语学校的百年校庆举办于她高中一年级的秋天,比她以为的、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间点足足早了几个月。
此刻突然得知柳圣川曾经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徘徊,她不禁感到惊讶,同时心里也升腾起一股微妙的不安。
就好像……他曾经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偷偷窥视她一样。
“对,我来过。”
柳圣川对上她的目光,神色坦荡从容。
徐梦琪插嘴:“既然你上镜海外国语学校,那说明你大学是在国外读的咯?”
“我没有出国留学。”陆清羽抿了一口酒,平静地说,“我参加高考了,现在在江潭大学上大四,今年夏天毕业。”
“为什么?我一直以为你们那儿的学生都是以留学为目标的呢。我表姐就是镜海外国语毕业的,她告诉我,她们班上百分之八十的同学从高二就开始专心刷题,为申请学校做准备,几乎不管国内的课程。而我表姐高三时甚至一天课都没去上过!”
“是我自己决定的。当时我家出了点事,我和我爸妈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留在国内上大学比较好,这样可以和家人互相照应。”
尽管当初很不甘心,但如今她已经能心平气和地谈论这件事。
“啊,这样啊……不过江潭大学也很出名的,国际排名不比很多国外名校差。”
徐梦琪察觉到自己踩中了敏感话题,识趣地不再追问。
陆清羽无所谓地笑笑,放下酒杯,故意又看了柳圣川一眼。
她很想知道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毕竟,他是直接影响了她人生轨迹的人。
但这一次,柳圣川只是静静注视着桌上的烟灰缸,似乎没有听见她们的对话,独自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
8. 第八章
又喝了两轮,吴怡雯和徐梦琪结伴去上厕所。
几位男士出门抽烟,柳圣川也跟着去了。
原本热闹的卡座顿时变得很冷清,只留下陆清羽和孙昊庭面面相觑。
和第一次见面的异性独处,陆清羽难免有些不自在。
如果对方是女性,她可以很轻松地找到共同话题,但男的就不太一样了。
“这家店装修得真不错。”她试着用恭维作开场白,“等到正式开业,肯定会有很多客人的。”
孙昊庭道了声谢,随即话锋一转:“你是霜月山居老板的女儿对吧?就是山上的那个度假村。”
“你怎么知道?”陆清羽愣了一下,“是柳圣川告诉你的?”
“不是。”孙昊庭舒服地倚着沙发靠垫,解释道,“其实我上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你了。”
“……哎?”
“刚才第一眼没认出来,但一听你们提到学校,我马上就想起来了。”他盯着她的脸,笑得意味深长,“那时我有个好哥们读镜海外国语,他从你入学就开始暗恋你,每次见面都不停念叨你的事,把你吹得天花乱坠,弄得我们对你好奇得不得了。所以后来你们百年校庆的时候,我们特地跟着他偷溜进你们学校,还一起看了你的演出。”
“……”
“那天你拉大提琴,背后有人用钢琴伴奏,对吧?”
“对……”
陆清羽轻点了下头。
她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学大提琴,每晚睡前会在母亲的监督下练琴,周末也会风雨无阻去老师那儿上课。
初中毕业前,她已经顺利考出了九级。
镜海外国语高中部的管弦乐队历史悠久、声名远扬,曾经多次在全国比赛中斩获大奖,也因此经常受邀去外地比赛或演出。
高中入学时,管弦乐队的指导老师有意把陆清羽招揽进去,但却被她的母亲一口回绝了。
理由很简单:乐队的排练和活动会浪费时间,影响学业。
陆清羽无奈接受了这个决定。
尽管她对高中社团活动充满向往,但看到母亲坚决反对,她也不想唱反调。
更确切地说……是不敢。
直到那次百年校庆,原定演出的同学因病请假,她被临时拉上去凑数,这才在全校师生面前展示了这项隐藏技能。
“你表演的时候,柳圣川也坐在下面看。”孙昊庭抬了下眉毛,表情中浮现出一丝玩味,“你们明明很熟,但他当时硬是装作不认识你,真够狡猾的。”
“我和他当时确实还不认识。”
陆清羽拨了下头发,辩解道。
她不确定那个时间点的柳圣川,是否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更无法揣测他当时的心情。
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纠结这些细节毫无意义,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孙昊庭成功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嘴角笑意更浓。
“无所谓了,但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他前倾身体,帮她把酒杯斟满,十分笃定地抛出了那个在心里徘徊许久的问题:“你其实是柳圣川的女朋友,对不对?”
“不是。”
陆清羽果断摇头。
“真的吗?我不信。”孙昊庭依旧对自己的判断充满自信:“我认识他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带女人来参加聚会。”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吧。”陆清羽哑然失笑,“如果我真的是他的女朋友,那他直接把我以女朋友的身份介绍给你们不就行了,用得着这么遮遮掩掩吗?”
“哈,现在我信你了。”孙昊庭终于得出结论,“看来你不怎么了解他,那小子从以前就总是神秘兮兮的,从不按理出牌。”
或许是酒精让人放松,也或许是难得遇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他不自觉地对陆清羽吐露心声,“你别看他性格挺随和,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好像无论跟谁都能相处得很好,其实他一直都跟周围的人保持着距离。哪怕是我们这些学生时代和他成天混在一起的朋友,也不知道太多关于他的事。”
陆清羽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外地的大学,从那以后就很少和我们联系了。他几乎不会主动给我们发消息,群聊时从不发言,朋友圈也是空的。有时哪怕我主动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他也总是含糊其辞,不愿意对我透露太多信息。”
“……”
“每年寒暑假他会回镜海住一段时间,那是我们唯一见到他的机会。每次见面时,虽然他总是表现得很热情,但依旧很少谈论自己的事,只是坐在那儿听我们聊天。有段时间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跑去干什么非法勾当了。幸好这次回来,他总算对我们说了实话。”
“什么?”
“他不是被选去拍电影了吗?那部戏今年春天就要上映了,据说宣传和其他工作已经排到了明年,所以他才想趁现在……”
“……什么电影?”
陆清羽忍不住追问。
这个陌生的关键词让她彻底糊涂了。
“啊?难道你不知道?”孙昊庭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神情尴尬地反问:“柳圣川没告诉你吗?”
“……没有。”
“……”
“他拍了什么电影?”
“呃,这个嘛……如果他没说,那我也不好替他说……”孙昊庭支支吾吾道,“要不你干脆自己问问他?”
——“你们在聊什么?”
八卦中心人物适时出现,带着一脸和煦的笑容在陆清羽身旁坐下,加入了这场对话。
“……你们继续,我也去上个厕所。”
孙昊庭嘿嘿干笑一声,迅速起身逃走。
“我们在聊你的事。”陆清羽倒不觉得心虚,在坦荡回答的同时朝一旁挪了挪,和柳圣川拉开距离,“你朋友说你去拍电影了,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片子都没上映,现在说也太早了。”
他避重就轻。
“但你为什么会去拍电影?你上的又不是戏剧学院。”
陆清羽清楚记得,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她大二下半学期。
当时,比她年长两岁的柳圣川正在南方一所985高校读大四,马上就要迎来毕业季。
出于好奇,她曾经问起他毕业后的打算,但他只是笑着说“还没想好”,用这个理由轻描淡写地搪塞了过去。
从那以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似的消失了。
也就是说,他其实……
“这件事有点复杂,”柳圣川眨了下眼,脸上保持着笑容,似乎没有被陆清羽质问的语气影响情绪,“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为了赚生活费到处找兼职。因为我个子高,艺术学院的学姐就推荐我去当模特,为一些服装品牌拍商品目录,有时也会在电视广告里跑个龙套。再后来,有看到那些广告的经纪公司找上门,问我是否愿意签约当艺人。他们说即使我没有表演经历也没关系,可以先以素人的身份在综艺节目里刷脸,慢慢积累人气。”
“所以你就签约了?”
“没有,最初我拒绝了,因为我对上镜不感兴趣。”他的语速依旧平稳,“三年后那个经纪人又联系我,说有个大导演正在筹备新项目,其中有个角色很适合我。如果我感兴趣,他们可以帮我争取试镜机会。我正好看过那本书,也很喜欢那个角色的性格,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
“那你来我学校找我的时候……其实已经被选中了?”
“是的。但因为我签了保密协议,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
“见完你后,我就去拍戏了。因为剧组是封闭式管理,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休假。我在那里一直呆到去年杀青才被放出来。”
“……等一下。”
陆清羽朝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低头在手机上搜索起来。
很快,一部由畅销书改编,预期今年四月上映的影片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片名:《于风浪暂停之前》。
原著讲述了一个充满悬疑和幻想色彩的故事:一位郁郁不得志的中年男人在接连经历职场挫败和家庭变故后,回到故乡小岛,想在那里结束生命,但却意外获得了神秘的能力,并由此逐渐揭开岛屿和家族深埋秘密的真相,最后被迫踏上一场改变命运的残酷旅程。
男主角由一位知名影帝扮演,但除了他之外,网上关于配角的信息寥寥无几,宣发似乎刻意走了神秘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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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演哪个角色?”
陆清羽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问他。
“现在还不能说,因为有保密协议。“柳圣川立场坚定,“等到片子上映你就知道了,到时候我会给你送票。”
“噢,好。”
陆清羽失望地放下手机。
但无论如何,至少她终于知道了他消失两年的真正原因。
这个谜题算是解开了。
*
抽烟的人和上厕所的人陆续回到卡座。随着酒精上头,他们异想天开,吵着要去溜冰。
这种事照理不被允许,但眼下已经过了午夜,店里的其他客人基本都走光了。孙昊庭作为老板,决定为朋友们破例一次。
“摔伤了千万别怪我,自己打电话叫救护车。”
他再三强调。
众人欢呼着涌向柜台,换上溜冰鞋。
陆清羽运动神经发达,平时滑得不错,但今晚因为喝多了的关系站不太稳,想想还是谨慎地退到场边,想抓着扶手慢慢挪。
她倒是不怕摔痛,只怕万一真的运气不好挂了彩,明天很难向母亲交代。
毕竟,她是瞒着母亲偷偷溜出来玩的。
还没摸到栏杆,小胖墩郭浩宇突然从背后窜出来,一把将她撞得弹了出去。
……糟了!
眼看身体失去平衡,即将重重栽倒在冰面上,陆清羽下意识地护住头部。
危急关头,一道身影从不远处冲来,伸手将她拦腰截住。
是柳圣川。
“呼,吓我一跳……”他松了口气,扶着陆清羽站稳,但没有立刻松开箍住她的手臂,只是关切地问她,“你没事吧?”
作为今晚唯一没有喝酒的人,他看上去格外清醒,呼出的气息里也不带半点烟味。
之前所谓的“出去抽烟”,恐怕只是为了陪伴朋友罢了。
“我没事,我能自己滑……”
陆清羽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嚅嗫,同时像触电似地往边上躲。
她的一半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透过薄薄的毛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成年男性结实的身体轮廓。
她很抗拒这样的身体接触。即使柳圣川是与她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哥哥”。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柳圣川弯下腰,将耳朵凑近了些。
他俯身,她偏头。两张脸一下子靠得太近,溜冰场的背景音乐和同伴们的喧闹声都在耳边淡去,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陆清羽感觉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头脑也变得一片空白。
她还不习惯从那么近的距离看他。
柳圣川外貌在人群里很显眼,这点从来不是秘密。换作是别人,出现这样的生理反应或许很正常。
但对于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她来说,却是不应该的。
心虚,羞耻,和一种淡淡的罪恶感。这些情绪在体内融合翻涌,但她依旧无法平息内心受到的冲击。
他的五官十分硬朗,眼神却很温柔,这种反差让他的气质充满故事感,很适合演绎那些复杂的角色,性格也确实是天生的演技派。
难怪他会被阅人无数的经纪公司一眼相中。
等到电影上映,等到他走红,这张脸大概再也不会有机会亲眼看到了。
他们会变成两个世界的人,这个冬天或许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交集。
毕竟对明星来说,“私生子”这样的身份是上不了台面的,他们之间的关系注定是他避之不及的丑闻。
他们必须保持距离。
“你在想什么?”柳圣川抬手在她眼前挥了下。
“我在想,如果你出名后被八出黑历史,会把我们家也牵扯进来吗?”
“应该不会吧,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不是吗?”他无所谓地笑笑,语气毫不在意,“反正你和你爸妈都不想让外人知道我和你们家的关系,只要你们不说不就行了?”
“嗯,也对……”
陆清羽想起了母亲对柳圣川的提防,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这个在她眼中对霜月山居虎视眈眈的私生子,其实早就踏上了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根本不需要依附陆家生存。
9. 第九章
那天晚上,陆清羽做了个梦。
一望无际的雪原,废弃多年的绿皮火车,记忆里熟悉又遥远的场景。
十五岁的她孤零零地蜷缩在下铺,透过破旧的车窗,望着天地间飘散的雪花,等待漫漫长夜的尽头。
风声中传来窸窸窣窣的杂音,由远及近,外面似乎有人在雪地里走动。
还没来得及思考,一束光线就将黑暗撕开了一道口子。
地板随着脚步微微震颤,少年举着手电进入车厢,目光在落到她身上时明显顿了一下,但那份惊讶很快便被笑意掩盖了。
“你不冷吗?”他柔声问。
温和的语调似乎让冰冷的空气都柔软了几分。
呼出的气息在嘴边凝结成薄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砰。”
一声钝响将陆清羽从梦境中惊醒。
温暖的房间,柔软的被窝,窗帘缝隙透出的光在地板和墙上投下静谧的光影。
这里才是她的现实,她的家。
宿醉感让头脑变得迟钝。她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不过是出门陪柳圣川和他的朋友们喝了几杯,又借着醉意在溜冰场上玩了一会儿。
然后在凌晨两点左右,滴酒未沾的柳圣川开车把她送回了家。
“下次出去玩的时候要不要再叫上你?”
分别时他似乎有这么问。
至于自己有没有答应,陆清羽已经记不清了。
——“砰。”
比刚才更响的撞击声来自床边的落地窗。
陆清羽起身下床,随便披了件衣服,揉着额头,拖着还有些迷糊的步伐走到窗前。
拉开遮光窗帘的瞬间,明晃晃的阳光一下子涌进来,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等等,现在几点了?
她怔住了。
自己居然破天荒地在家睡了懒觉,更离谱的是,母亲出门前居然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把她叫醒。
还真够难得的。
一股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凉意直投透背脊,让陆清羽打了个激灵,脑子彻底清醒了。
视线适应了窗外的光线,眼前的画面变得清晰起来。
楼下白茫茫的雪地里,周钰溪正仰头望着她的卧室窗户,手里还攥着另一团雪,显然他就是刚才那些噪声的罪魁祸首。
“……”
陆清羽见怪不怪地向他招招手。
从小到大,每当怕冷的她在冬天赖在家里不肯出门,周钰溪都会用扔雪球的方式逼她陪他出去玩。
这个孩子气的习惯,他至今没有戒掉。
“你妈让我来看看你醒了没有!”看到她露面,周钰溪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爽朗的笑容,抬手拢在嘴边喊道,“你的手机好像没电了,阿姨说她怎么都打不通。”
声音透过双层玻璃,带着冬日阳光的跳跃感,轻盈地落在耳畔。
陆清羽伸手按按床头柜上的手机,果然是黑屏。
“我妈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把窗推开一条两指宽的缝,顶着扑面而来的寒意,将自己的声音送了出去。
“儿童乐园那里缺人,需要你现在过去帮忙。”
“好,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就下来。”
霜月山居向来以“家庭友好”为特色,为想在度假期间歇口气的父母提供儿童托管服务。
偶尔遇到孩子数量过多,员工忙不过来的情况,陆清羽就会被临时拉去顶班,这样的场景在过往假期里已经发生过许多次。
当然,是有偿的。这也算她赚零花钱的一种方式。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出去玩了?”
顺路一起去儿童乐园的路上,周钰溪默默观察了陆清羽一会儿,终于在她打到第三个呵欠时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陆清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叮嘱:“帮个忙,你别告诉我妈啊。”
“你妈连这都管?”周钰溪一脸天真。
“难道你爸妈不管?”
“不啊,这有什么好管的,我们都二十多了,晚上出门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噢……大概因为你是男的,所以你爸妈觉得养得糙点也没关系吧。”
“喂喂,你这是性别歧视。”
陆清羽撇撇嘴:“这叫实话。”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儿童乐园楼下,并肩在雪地上留下的一整列脚印即将终结。
周钰溪绅士地为她刷开员工通道的门,但在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昨天晚上是和谁一起出去玩的?是我认识的人吗?”
“高中时的朋友,你不认识。”
陆清羽面不改色地撒谎。
*
即使是擅长和孩子相处的陆清羽,在这个早晨依旧被十几个上蹿下跳的小不点折腾得筋疲力尽。
这边的男孩们正为争抢汽车玩具缠斗在一起,那边的女孩又因为安抚玩具被抢走而委屈得哇哇大哭,眼泪鼻涕一大把……
无休止的吵闹和追逐让亲子乐园里的三个大人分身乏术,简直比上健身房苦练更耗费体力。
“谢谢你愿意过来帮忙,否则就我们俩真的忙不过来……”
同事之一在偶尔能喘口气的间隙向陆清羽道谢。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孩子猛扑到另一位同事的背上,用力拉扯她的马尾,把她痛得嗷嗷直叫。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一些家长陆续过来接孩子吃饭。
每个人都是一副神清气爽的表情,很显然已经充分享受了难得的二人世界。
嘈杂的空间随着孩子们的离开安静下来,陆清羽也暂时得到解脱。
“你还好吧?”
周钰溪在咖啡机旁找到了正在仰头猛灌第二杯浓缩的陆清羽,她憔悴的脸色和凌乱的头发都在无声诉说这一上午的不易。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陆清羽把空纸杯扔进垃圾箱,朝他做了个扼脖子翻白眼的鬼脸,“带孩子真是体力活,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
“小孩子不都这样吗。”周钰溪从自动售货机买了一板巧克力能量棒,掰开分给陆清羽一半,“我爸说我小时候跟装了永动机似的,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上蹿下跳,连冬天下大雪都要吵着出门在山上乱跑,害他拖着一把老骨头追我,一直到我上小学周末开始踢球才消停。”
周明玮夫妇中年得子,对周钰溪特别宝贝,从小对他有求必应,简直到了溺爱的程度。
“他们也不怕把孩子惯坏了。”
背地里,陆清羽的母亲对此颇有微词。
但事实上,周钰溪和父母的关系非常亲近,无话不谈。哪怕上高中时曾经短暂地叛逆过一阵,在外飞扬跋扈恨不得拿鼻孔看人,但回到家依旧是听爸妈话的乖乖仔,三口之家其乐融融,两代人之间几乎没什么代沟。
陆清羽很羡慕他有这样温馨的家庭。
她一直觉得,周钰溪的性格之所以那么天然开朗,和他的家庭环境密不可分。
“你这周五晚上有什么计划吗?”周钰溪在她走神时问道。
“还没有。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时和我一起在足球队的付昭麟?”
“谁啊?”
“人很壮,锅盖头的那个,我和他关系挺好的,你肯定见过。”
“啊,我有印象。”
“他星期五晚上过生日,请了一大群我们学校的老同学重聚,让我也多叫几个人。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人多比较热闹。”
“呃……”
陆清羽有点犹豫。
她不确定周钰溪是否还记得这位队友曾经在高中时追求过她的事。
当初付昭麟从她的朋友那里打探到了她的微信号,以“周钰溪哥们”的身份加上她后,就开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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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昼夜地给她发消息,试着约她出去。
陆清羽对他没兴趣,但又不想撕破脸皮,只好编了个借口,声称“我在学校不开手机”。
付昭麟沉寂了一阵,骚扰频率明显减少。
就在陆清羽以为他终于放弃的时候,某天却在自家信箱里收到了一封来自他的手写情书。
好巧不巧,还被她的父母看到了。
母亲对此大为光火,把情书撕了个粉碎,并勒令陆清羽拉黑付昭麟的微信,禁止她与他联系。
“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什么年纪干什么事!”
虽然对母亲擅自查看私人信件十分不满,但陆清羽没有多辩解,只是默默照做了。
反正她也正好懒得应付他。
再后来,高她两届的付昭麟毕业去国外留学,她也很快忘了这个人的存在,直到今天再次从周钰溪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虽然有过这段尴尬的往事,但想想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刻意回避反倒显得矫情。
更何况,对于毕业后即将搬回镜海市生活的她来说,重新建立社交圈、结交新的朋友,也是一件重要的事。
“好啊,我去。”
陆清羽打定主意,点头答应。
*
付昭麟生日聚会的第一站,选在离他们母校不远的一家游戏厅。
那地方承载着不少校友的青春回忆。
陆清羽上高中的时候,每天晚自习结束后,老师们都会结伴去那里巡查,最后总能毫不意外地抓到一些不回宿舍,偷偷跑去玩的学生。
“我有段时间也天天泡在那里,但我比较聪明,晚自习后先回家装睡,等到半夜老师走了再溜过去,就这样一直到高二都没被抓过。”周钰溪在进门时情不自禁地回忆道,“但后来我翻车了,那件事你知道的,对吧?”
陆清羽笑了起来:“当然!”
那天晚上,正处在叛逆期的周钰溪照旧和几个朋友去游戏厅里的电竞网吧汇合。但当他过足了瘾,在凌晨四点熟练地摸黑回家时,迎接他的是坐在客厅沙发上,脸色铁青的父母。
那也是他人生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被父母打。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陆清羽父母的耳朵里。母亲感慨:“我就说嘛,老周真的把儿子宠坏咯!小小年纪就那么无法无天,以后还得了?”
“我爸到现在还很后悔那天冲动之下拿皮带抽我,金属扣头差点在我脸上留了疤。”周钰溪抚摸着眼角和颧骨之间光滑的皮肤,笑着补充道,“不过他后来跟我约法三章,说我每天晚自习回家后可以在睡前玩一会儿游戏。最好玩的是,为了理解我为什么那么爱玩,他还注册了个账号跟我组队,结果有段时间他甚至比我玩得还上瘾,我妈因此笑了他好久。”
“也就你爸妈能那么宽容了。”陆清羽叹气感慨,“要是换作我爸妈,连电脑都能给我扔了。”
几年过去,游戏厅的格局根据时代需求发生了变化。
电竞网吧被彻底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崭新的镭射枪对战中心。
大厅里此刻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个人,有不少面孔连周钰溪都不认识,这反倒让陆清羽感觉放松不少。
至少,她不是这里唯一的陌生人。
付昭麟在预定的时间快到时才带着女朋友姗姗来迟,说是来的路上在高架上开错了下匝道出口,差点一路开到隔壁市去。
见到陆清羽,他只是以学长的身份热情地打了声招呼,脸上没有丝毫尴尬之色。
陆清羽原本忐忑的心情彻底归于平静。
这样就很好。
大家都已经长大成人,高中时的情愫埋葬在了过去。
工作人员见人到得差不多了,已经符合开战条件,便要求在场的人分为红蓝两组,每人登记一个昵称。
陆清羽拿不定主意,于是偷偷观察边上的人在表格上填了什么。
只见一个看似柔弱的长发女生大笔一挥:老板同事在天堂。
10. 第十章
“你起了什么名字?”
穿戴好装备,排队等候入场时,周钰溪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陆清羽,小声问她。
之所以要求每个人设置昵称,是因为在镭射枪对战游戏中,每当有玩家被敌方击中,“凶手”的昵称便会显示在玩家感应夹克的手腕屏幕上。
此外,赛后计分板上的排名也会以昵称代替真名。
这样既能避免积分垫底的玩家感到尴尬,也能防止两队人马在现实中因为游戏里的矛盾起冲突。
“我不想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队友之间不该有秘密。”周钰溪咧嘴一笑,大大方方地自爆,“我叫‘元首别开枪是我’。”
陆清羽无奈坦白:“我叫‘国家一级不保护废物’”。
“我是‘虾仁猪心’!”付昭麟也八卦地把头伸了过来。
随着工作人员一声令下,等待室一侧的金属门隆隆打开,比赛正式开始。
陆清羽跟随其他人小跑着进入迷宫似的游戏场。
里面一片黑暗,只能依赖头顶微弱的光源和迷宫墙面上的引路光带。
她跑跑停停,还没找到合适的掩体,就感觉背上一麻。
很不幸,开场不过三十秒,她就被击中了。
「虾仁猪心」。
她看着腕带上即时显示的名字,瞬间产生了一种想揍付昭麟的冲动。
……大哥!我们可都是蓝队的啊!射到自己人可是要倒扣一百分的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是第一次玩镭射枪,但胜负心强的陆清羽很快进入了角色。
她压低重心,尽量把握枪的右侧肩膀平举。这么一来,红队枪手在地形复杂的迷宫里就无法轻易击中她肩部和背部的感应器。
三个,五个,十个……
她射中的人越来越多,能听见远处有人懊恼地大喊:“谁他妈是‘国家一级不保护废物’啊!”
陆清羽躲在迷宫高处的角落,暗笑着再次瞄准那个倒霉鬼,耐心等待了八秒。
然后在对方的感应器重新启动时,她又对着他的肩膀补上一枪。
第一局终,蓝队的分数遥遥领先于红队。
“你可千万不能暴露身份啊。”中场休息期间,所有人去吧台接饮料。周钰溪瞥了眼记分牌上高居前列的‘国家一级不保护废物’,揶揄陆清羽,“我猜红队有很多人都想来找你寻仇。”
“知道我昵称的只有你和付昭麟,只要你们俩别出卖我就行了。”
陆清羽给自己倒了杯可乐,又额外多要了冰块和柠檬片,加进去一口气喝完。
暖气充足的室内,冰凉的饮料滑过喉咙,浑身上下都觉得很清爽。
“我怎么可能出卖你?罩着你还差不多。”
周钰溪顺手帮她把杯子续满,目光落到了红队积分榜最上方,“我倒是挺想知道那个「幕后煮屎」是谁的,我被他打中了很多次,光看名字就觉得好猥琐。”
“不好意思,那是我女朋友……”付昭麟羞耻地捂住脸,“她最喜欢玩镭射枪了。”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红蓝两队各自归位,第二局对战拉开序幕。
补充完体力和水分的陆清羽越战越勇,很快就甩开了跟班周钰溪,独自穿梭在黑暗的迷宫中,不时举枪瞄准沿途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红色指示灯。
她才不是那种需要异性保护的柔弱角色。
他未免太小看她了。
当她再次对着墙上的镜子开枪,精准击中倒影中背上闪烁着红灯的付昭麟的女朋友时,姗姗来迟的周钰溪恍然明白,刚才是陆清羽在替他报仇。
“你玩得不错嘛。”
他兴高采烈地上前与她击掌。
理所当然地,在主动攻击的同时,陆清羽偶尔也会被敌人击中。
起初她并没有特别在意显示屏上一闪而过的昵称,但渐渐地,她意识到有个名字从这局游戏开始到现在,已经在她眼前反复出现了五、六次。
「今晚争取九点睡」。
还真够欲盖弥彰的,陆清羽想,这一看就是个只有夜猫子才会取的名字。
“你们知不知道红队的「今晚争取九点睡」是谁?”
二度中场休息时,她悄悄向队友们打探,“我好像被他盯上了,但我不记得上一局有这个人啊。难道有人改名了吗?”
“……红队有这个人吗?”周钰溪一脸茫然,仰头去看记分牌。
「今晚争取九点睡」位于排行榜中下游,从数据上看表现平平,完全不是陆清羽口中描述的积极玩家。
付昭麟也摇头:“我没印象,要不你等下,我去问问我女朋友?”
“不用问了,那个人是我。”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三个人齐刷刷地回过头去。
站在不远处的高个男人身穿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贴在额角,脸色也略微泛红,显然刚结束一场运动。
“……柳圣川!”付昭麟眼睛一亮,激动地喊出了他的全名,“你真的来了啊!”
“我今晚有事来不了,但下午正好有空,就想过来露个面,顺便把礼物给你。”柳圣川随手将垂在额前的头发往后捋,长舒一口气道,“但在来的路上我开错了道口,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这里,没能赶上第一局,真是不好意思。”
“唉呀没事,我刚才也走错了,下高架的时候导航说……”
与眼前热情寒暄着的两个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一旁面面相觑的陆清羽和周钰溪。
“那个人……是不是我们上次在宠物店碰到的?”
周钰溪率先开口,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惊讶和不确定。
“……对。”
陆清羽的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头也跟着晕了。
一次巧遇可以说是偶然,两次勉强算缘分,那么第三次……
这种概率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付昭麟和柳圣川,这两个照理说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为什么会扯上关系?他们是怎么认识的?镜海市也不至于小到这种地步吧!?
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情绪,柳圣川已经将目光投向他们,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是你们啊,我们又见面了。”
落落大方的态度,自然得体的问候。他早已对在陆清羽面前扮演陌生人这件事驾轻就熟。
“……你们认识?”付昭麟愣了一下,忍不住插嘴,“你不是说我的朋友里你一个都不认识吗?”
“其实也算不上认识。”柳圣川向他解释,“前两天我带狗去做美容,刚好在店里遇到他们,当时聊过几句。但我不知道他们是你的朋友。”
“噢,原来如此,怎么那么巧。”
工作人员突然出现,打断了这场交谈,宣布下一轮游戏即将在三分钟后开始。
“我先走了,过会儿有机会再聊。”
柳圣川的目光在陆清羽和周钰溪身上轻轻掠过,随即快步从他们中间穿过,走到吧台前接了杯水,一饮而尽。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红队准备室。
之后的几轮游戏,随着玩家们对规则和地形的熟悉,战斗变得愈发激烈。
人们互相追逐,展开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对敌方进行穷追猛打,黑暗中的红蓝指示灯不断亮起熄灭,气氛紧张得像上了弦的弓。
原本陌生的队友们之间也逐渐培养出了默契,开始在行动中运用战术。
陆清羽与另几位身手敏捷的蓝队成员迅速占据了新开启的二楼高地,各自守住一个出口或一条空中走道。
接下去的十几分钟里,他们充分利用地形优势隐藏自己,对着被困在楼下、毫无藏身之处的红队成员逐一点射。
柳圣川的白色上衣在昏暗的环境中格外显眼,陆清羽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他。
正在瞄准付昭麟的他像是感应到视线似地抬起头,在与陆清羽四目相对的瞬间将枪口对准了她。
与此同时,离他不远的另一位红队成员也举枪将她锁定。
陆清羽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注定会被眼前两人中的一个射中,这一枪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而她只能解决他们中的一个。
她定神,毫不犹豫地对着柳圣川扣动扳机。
红色激光线划过空气,精准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感应灯闪烁两下后熄灭,确认击中。
加两百分。
但就在灯光消失的前一秒,陆清羽分明看见柳圣川迅速把枪口往下压,故意打中了那位把她当作目标的红队队友。
——“「今晚争取九点睡」,你怎么又打自己人啊!你不懂规则吗!?”
队友的埋怨声很快传到了楼上。
再看柳圣川刚才站的位置,那里早就没了人影。
*
晚上聚餐时,柳圣川果然没有出现。
确切来说,早在镭射枪比赛结束,所有人聚在一起等候结果和奖励时,他就已经悄然离开了。
所谓的“有空再聊”,显然只是一句客套话。
人不在场不代表没有存在感。付昭麟不出意外地成为了女性朋友们盘问柳圣川信息的目标。
“刚才红队的那个帅哥怎么没来?
“他说他家里有事。”
“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吧?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他。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他妈以前在我亲戚家的店里工作,我跟他挺熟的,但出国后就没什么联系了。这次纯粹是在路上偶然碰到,随口邀请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你有他的微信吗?推我一下,我来加他。”
“行啊,我过会儿给你。不过他那个号好像挺久不用了,我就没见他发过朋友圈。”
“说不定人家对你分组不可见了,哈哈哈。”
“别胡说,再说我不给你了啊。”
……
陆清羽站在取餐台前,将发生在背后的这段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吭声,只是面无表情地将眼前的生蚝和金枪鱼刺身装进盘子里,转身去看别的菜。
这里是柏丽湾假日酒店旗下的自助餐厅。
明明几天前她才和母亲一起来过这里,在顶楼宴会厅参加尚雅集团的年终晚宴。如今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却仿佛过了很久。
也不知道收购的事谈得怎么样了……
陆清羽心不在焉地回到桌前,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座位被一个陌生人占了。
她记得这个女生——游戏中和她同属蓝队的「老板同事在天堂」。
此刻对方正一边剥着虾壳,一边和边上的人聊得热火朝天,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抢了别人的位置。
陆清羽没有介意,顺势在她隔壁坐下。
那是周钰溪的座位,他陪几个老同学出去抽烟了,多半要聊上一阵子,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哎,姐姐,你坐这里呀?”
女生听见动静,回头看到陆清羽,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换上了热情的笑容,“你镭射枪玩得真厉害,听说你刚刚帮我们队赚了不少分呢。”
虽然两人素不相识,但她似乎很确定陆清羽比她年长,特地用了“姐姐”这个称呼。
陆清羽朝她笑笑,道了声谢,然后低头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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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蚝挤柠檬汁。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擅长应付这个类型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女生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继续打探,“你是跟周钰溪一起来的对吧?你们很熟吗?”
“我们是高中校友。我和他,还有付昭麟以前都认识。”陆清羽大概猜中了她的心思,抬头迎上她的视线,反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许艺然。”
“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我不是,但我朋友是。”许艺然抬手朝远处指了指,但陆清羽并没有看清她具体指的是谁,“今天是我朋友带我一起来的。我去年才搬来镜海读书,除了同学几乎没什么认识的人,平时挺无聊的。能有像今天这样的机会出来结交新朋友,我真的特别开心。”
她的口音的确不像本地人,咬字习惯和说话的语调都不一样。
“姐姐你又是哪里人呢?”许艺然语气亲昵地将话题引回到了陆清羽身上,“你说你是周钰溪的老同学,但你其实也不是镜海本地人对吧?我能听出来。”
“我出生在恒江,但七岁就搬来镜海了,按时间算,我其实在这里生活得更久。”
“噢,这样啊。那么你工作了吗?”
“还没有,我还在上大学,明年夏天毕业。”
“毕业以后呢?”
陆清羽略微皱了下眉,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她并不喜欢被陌生人刨根问底。
还没等她开口,原本坐在许艺然左侧,自从陆清羽到来后便被她忽略的男生突然伸出头来,强行加入了她们的对话。
“她是霜月山居的大小姐,周钰溪老板的女儿,毕业以后肯定是要回来继承家业的啊!”
“……真的吗,你是说山上的那个霜月山居!?”许艺然的眼睛瞬间瞪大,嘴里发出羡慕的感叹:“天哪,你也太幸福了吧,这辈子都不用拼死拼活奋斗,只要在家享福就行了,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爽,我也好想有你这样的家庭背景!”
陆清羽尴尬地看了一眼那位出卖了她个人信息的男校友,勉强扯扯嘴角,“其实也没那么轻松啦……”
“嗨,你就别谦虚了,跟我这种被迫背井离乡的人相比,你的命还不够好?”许艺然自嘲地笑了笑,“我是栗港人,那个地方你们应该听说过吧,极端重男轻女,不生儿子不罢休。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有四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像我这样的人为了不被家里吸血,长大后只能想尽办法逃得远远的。所以我跑了大半个中国才来到这里。自由是自由了,可有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很难过。谁不想留在家人身边,有个依靠和帮衬呢?可我现在只能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着,什么都只能靠自己……”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的表情也跟着黯淡下来。
“既然都跑出来了,以前的事就别多想啦。”男校友举杯和许艺然碰了一下,“你已经很勇敢了,以后你一定会有很好的人生。”
“祝你的未来一切顺利!”陆清羽连忙跟着照做。
她不禁感到有些愧疚,自己一开始对许艺然的判断,似乎太过片面和刻薄了。
“是的,我一定要有很多钱和爱。”许艺然一口气喝光杯里的酒,许下愿望:“原生家庭不是我能选择的,但从今往后,我会为自己而活。等哪天我有了属于我自己的家庭,我会把自己重新养一遍。”
这番话让陆清羽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那看似光鲜的家庭,其实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样幸福,有太多难以启齿的往事和秘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或许也藏着类似的愿望。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显示有一条新信息。
她并没有保存那个号码,更没有刻意去背。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那串数字就能认出来,似乎大脑已经把它烙印在了记忆里。
柳圣川发来的是一张照片。
穿戴保暖的他坐在一间支在黑暗冰湖上的帐篷里,脚边是一个清晰可见的冰洞,显然在进行夜钓。
被拍到的瞬间,他正探出头看向外面的镜头,帐篷里昏黄的灯光在他的脸上雕琢出光影的轮廓。
外面雪花纷飞,无边夜色和闪光灯交织在一起,曝光后的画面显得有些模糊,连带着他的笑容也变得若隐若现。
『今晚好冷。』
和照片一起发来的,只有这四个字。
陆清羽没有回复。
她只好奇一件事——到底是谁给他拍的照片?
*
“兄弟,过来说句话。”
不远处,付昭麟拦住了刚刚回到餐厅的周钰溪,一脸神秘兮兮地把他带到一旁。
“怎么了?”
“你和陆清羽,到底成没成啊?”
“……”
周钰溪错愕地盯着他的脸,似乎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不说话就是没有咯?”
“……”
“你就别装了,我们认识那么久,你对她的想法我早几百年就知道了。”付昭麟斜睨他,“我当年给她送情书的时候不是问你要了她家的地址嘛,当时你那个表情,我能记一辈子。”
“……”
“算了,我就随便一提,没别的意思。”见周钰溪仍旧保持沉默,付昭麟也不打算逼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提醒:“听我一句劝,你要是再不主动点,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或许周钰溪没有意识到,但作为过来人的付昭麟可没有那么迟钝。
柳圣川和陆清羽互相看向对方的眼神,可完全不像两个刚认识的陌生人,一点也不清白。
11. 第十一章
除夕前一周,镜海市一年一度的冰雪嘉年华拉开帷幕。
遍布大街小巷的灯光装饰,随处可见的特色冰雕展览,滑雪场每周举办三次的音乐派对,冰天雪地中独具当地特色的体验项目……
作为近年来爆火的旅游热点,这场持续一个月的冬季盛事每年都会吸引几十万游客涌入,将这座沿海小城装点得热闹非凡,也为当地经济注入了活力。
陆清羽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往年这段时间通常会避开游客在家休息,但今年情况稍许不同。
她的几位大学室友,在看过有关冰雪嘉年华的电视报道后,决定趁大学最后的寒假结伴来镜海旅游,深度体验一把北国风情。
而她这个“镜海人”,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招待她们的责任。
陆清羽对此充满了期待。
她的大学实行混寝制,四人宿舍的成员来自不同院系,平时因为课程安排不同,往来不算密切。
但或许是距离产生美,她们反而相处得十分融洽,假期经常相约出游,陆清羽也曾经应邀去过室友的家乡,受到了对方家人朋友们的热情关照,大学生活因此留下了许多美好珍贵的回忆。
现在,终于轮到她尽地主之谊了。
“我会打一笔钱到你账号上,如果不够用的话再告诉我。”母亲叮嘱道,“你是东道主,一定要对朋友们大方点,出去吃饭什么的能付你就付了,千万别计较。”
她似乎对陆清羽室友们的到来格外上心,除了提供经济支持外,还免费安排了度假村里的一栋别墅给她们住。
“嗯嗯,知道啦,谢谢妈妈。”
陆清羽随手点开账户,刚收到的转账金额让她目光一滞,险些倒抽一口气。
……怎么那么多!?
她都不记得母亲上一次对她这么大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滑雪私教,温泉SPA,特色美食……金钱带来的底气让行程安排变得随心所欲,没有太多预算上的顾虑。
室友们来到镜海市的第三天,陆清羽带她们去了当地鼎鼎有名的隐月湖。
这片湖区位于霜月山居所在山坡的另一面,四周被群山和森林环绕,自然条件十分优越。
近一千平方公里的辽阔水域中分布着上百座小岛,岛上栖息着各式各样的野生动物,岛屿之间由水路连接。
每逢盛夏,那里是当地人理想的避暑圣地,凉爽的气候和优美的景色让人彻底放松,在大自然的陪伴下追求内心的宁静。
陆清羽小时候,她的父亲偶尔会带她去那里钓鱼。
到了冬天,湖面会随着气温降低被厚厚的冰层覆盖,成为镜海市周边人气最旺的户外运动场所。
尤其在嘉年华期间,隐月湖更是游客们体验自然风光和冰雪乐趣的绝佳去处。
为了方便游客往返于市区和湖区,镜海市旅游局还特地安排了每三十分钟一班的接驳巴士,确保人们可以自由出行。
她们早早吃过午饭,从霜月山庄门口的巴士站上车。
大巴沿着山道缓缓行驶,窗外的景色逐渐从路边建筑过渡到连绵的松林和广袤的雪原。薄薄的云层下依稀透出一抹淡蓝,那是天地间最鲜活的色彩。
下山穿过一片稀稀拉拉的林地后,大巴停在了在隐月湖区的游客中心前。
那是一栋两层高的建筑,深褐色的原木外墙古朴优雅,与周围的自然景致融为一体,屋檐下挂着一道道亮闪闪的冰柱。
进门时,一股热浪迎面扑来,瞬间就把身上的寒意驱散了。
大厅一侧的壁炉里,金红色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木材在高温炙烤下噼啪作响,一股冬日特有的烟熏味在室内弥漫。
周围人不多。有几位游客坐在壁炉附近的沙发上烤火看地图,手捧散发着热气的马克杯,时不时轻啜一口,看起来悠闲惬意。
“这里有卖热饮吗?我想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陆清羽的室友一号,来自药学院的程佳宁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手,满脸期待地四处张望,寻找饮料柜台。
“那边有,我陪你去。”
“我也去。”
“啊,那我们干脆一起去呗。”
四人同时改变了脚下的方向。
才走了几步,一只漂亮优雅的长毛犬忽然从角落里窜了过来,兴奋地围着她们转圈,毛茸茸的尾巴摇个不停。
“这狗好亲人啊。“程佳宁笑着弯腰拍拍它的背。
陆清羽也跟着蹲下,伸手挠了两下狗脖子。但在看清项圈上那串字母时,她一下子愣住了。
「Bella」
不会错的,这是柳圣川舅舅家的狗,贝拉。
难怪那么眼熟。
那么他……
还没来得及思考,贝拉已经热情地把鼻子拱到了她的脸上,并顺势抬起前爪,使劲往她怀里钻。
陆清羽一个重心不稳,猝不及防被狗扑倒在地。
——“贝拉,不要闹。”
预料之中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陆清羽抬起头,与柜台后那双明亮的、带着笑意的眼睛撞上视线。
果然又是他。
她已经懒得去数这是第几次了,柳圣川似乎总能精准出现在她在的场合,方式自然得让她无法产生任何怀疑。
比如现在,他身穿游客中心工作人员统一的橘色制服,外面还围着条印有隐月湖景区Logo的黑色围裙,怎么看都是在工作状态中,而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偶遇”。
“贝拉,回来。”
在她走神的间隙,柳圣川又拍了拍手,用更低沉的声音发出清晰的指令。
大狗终于停止嬉闹,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呜咽,耳朵也跟着耷拉下来,看起来有些委屈。
但它还是听话地跑回到他脚边,安静地趴下,湿漉漉的深棕色眼睛缓慢转动。
陆清羽不再看他,低头被朋友们搀扶起来。
“你们是第一次来镜海玩吗?”
当女生们聚在柜台前研究饮料菜单时,身为店员的柳圣川亲切地与她们搭话,并像往常一样装作不认识陆清羽。
陆清羽不动声色地配合:“我以前来过,她们是第一次。”
“哦,欢迎。”
“不好意思,那里面盛的是什么?闻起来好香。”
程佳宁伸手指指咖啡机旁的饮料缸。
缸里装着一种半透明的淡橘色液体,橙子片和八角肉桂等香料漂浮在其中,看起来有点像果茶,但又隐约带着一丝酒味。
“是我们自己煮的热白酒。”柳圣川解释道,“和热红酒差不多,不过是用白葡萄酒做的,口感更清爽一些。要尝尝看吗?”
“好啊,那我来一杯。”
“我也要。”其他人也纷纷点了同样的饮料。
陆清羽从包里抽出手机,准备结账,但却被柳圣川阻止了。
“这次是免费的,祝你们玩得开心。”
他将四杯酒并排摆在柜台上,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友善又诚恳。
*
“我不行了,你们这里的男人怎么那么帅,随便一个店员都长得跟明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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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前往更衣室换上雪地活动装备时,程佳宁依旧没有从刚才和柳圣川的对话中缓过神来,嘴里不停地叨念。
陆清羽坐在角落里系鞋带,假装没听见。
“你好花痴啊。”她的室友二号,就读于物理系的学霸金思瑶笑着给程佳宁出主意,“感兴趣就主动点,等会儿回去要不要问他要个微信啊?”
“那倒不用。”程佳宁把连体衣的拉链拉到下巴,摆摆手道,“那种帅哥远观就行了,人品我不抱希望。看他那样子就知道很花,每天不知道和多少游客搭讪,肯定不缺艳遇。”
“这有什么要紧,反正我们就在这里呆一周,玩玩就可以了,又不用认真。”
“那也要人家肯理我啊,万一被拒绝了,感觉不是更糟糕了嘛,哈哈哈……”
关于柳圣川的八卦在他的同事到来后戛然而止。
她们即将体验的活动是狗拉雪橇,但当工作人员看清她们的人数时,忽然面露难色。
“这一轮现在只剩三个位置了。”皮肤苍白、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挠挠头,看起来很为难,“如果你们想一起参加,那恐怕得等下一轮。”
金思瑶连忙问他:“下一轮是什么时候?”
“一个半小时以后。”
“啊,那怎么办……”
女生们顿时陷入了焦虑。
“没事,你们三个去就行了。”陆清羽见状,爽快地给出了解决方案,“反正我从小到大玩过很多次了,不缺这一次。”
“你确定吗?”程佳宁迟疑道,“让你等我们会不会很无聊?”
“不会啊,玩玩手机时间就过去了,别担心。”
陆清羽送走朋友们,独自回到更衣室,打算把身上的装备脱掉,去壁炉前休息一会儿。
她刚把靴子放进回收箱,就看见柳圣川提着一袋连体服走了进来。
“你怎么还在?”他惊讶地看着她,“你的朋友呢?”
“她们去坐狗拉雪橇了,正好缺一个位置,我就没去。”
陆清羽摊开双手,朝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两人之间的疏离感明显减少,不需要再假装彼此是陌生人。
柳圣川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把整理好的连体服一件件按尺寸挂回到衣架上,动作干净利落,显然不是个新手。
“……你在这里打工吗?”
陆清羽盯着他忙碌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
都已经去拍电影了,为什么还会放下身段在这里干杂活?真是搞不懂他。
“我舅舅是这里的负责人,”柳圣川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描淡写地回答,“冬天旺季的时候,我偶尔会过来帮忙。”
“噢……”
余音在空旷的更衣室里回响了一会儿,最终消散在沉默中,双方都没有再说话。
这种情况下谁再开口无疑是自找没趣。
陆清羽背对柳圣川,默默脱掉连体服的上半身,想尽快摆脱这尴尬的气氛。
她果然不知道该怎样和他相处。
“你现在有空吗?”
“……啊?”
陆清羽转身一看,发现柳圣川竟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她身后,胳膊上挽着一件黑蓝相间的连体服。
“你的朋友们至少一个多小时后才会回来,现在天气好,不如我带你出去逛一圈吧。”
他抬手,向她晃了晃指尖的雪地摩托钥匙。
……他想翘班吗?
这是陆清羽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
12. 第十二章
坐上雪地摩托没多久,陆清羽就后悔了。
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像利刃似地划过脸颊,钻入皮肤,哪怕有围巾和护目镜的保护也无济于事。
在雪地上行驶时,摩托车身随着积雪的起伏颠簸。每当他们冲上一个雪堆,陆清羽都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猛地抛离座位。
失重感让她心脏发紧,本能地一手抓住后排扶手,另一只手死死攥住柳圣川腰间的连体服。
坠回座位的瞬间,震动透过坐垫,从尾椎一路传递到后脑勺。耳边嗡嗡作响,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引擎声。
她的上半身紧紧贴住他的后背,但却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姿势有多亲密。
她只觉得冷。
牙关紧咬,手指僵硬到几乎失去知觉,就连呼吸时鼻腔里都会传来刺痛。
好冷好冷好冷!
白茫茫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支摩托车队,亮橘色的车身依次经过,卷起的雪雾在冰原上留下蜿蜒的轨迹。
那是体验雪地摩托的游客们在跟随向导前行。
冬季的冰湖危机四伏,裂缝和薄冰无处不在,稍有不慎便可能坠入冰冷的湖水中。只有向导熟知安全路线,游客们绝不允许单独行动,这是在冰雪世界生存的基本常识。
但柳圣川不是游客,也不在乎常识。
他掉转车头,与那支车队背道而驰,绕过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小岛,驶向一片更加开阔的冰面。
“我们要去哪里!?”
陆清羽终于忍不住大喊起来。她的声音被风撕扯成碎片,又被轰鸣的引擎声吞没。
柳圣川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理。
陆清羽咬了下嘴唇,认命地闭嘴。
算了。
这种时候除了相信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天上云层涌动,逐渐飘起了雪。细密的雪粒拍打在护目镜上,视线因此变得模糊起来。
陆清羽用手套反复擦拭镜面,想要看清周围的环境。但除了无边无际的荒凉雪原,就只能隐约看见远处群山的轮廓。
山顶的电力风车排成一列,仿佛凌驾在一切之上的巨物,傲慢又悲悯地俯瞰着他们。
意识即将从身体剥离之际,摩托车缓缓停下。
陆清羽如梦初醒,猛地座位上跳了下来。靴子深深陷入柔软的粉雪中,带来一种不真实的触感。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完全没有考虑脚下的冰层是否足够牢固。
环顾四周,风雪中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她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柳圣川,嗓音不由自主地因为恐惧变得尖锐。
她确实太信任他了,信任到完全丧失了戒心。
可是……无论出于哪种目的,他该不会蠢到打算在这种地方对她下手吧?
刚才出门的时候,他的同事们可都看到他们是一起离开的。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他可脱不了干系……
“别怕,我想带你看样好东西。”
柳圣川慢悠悠地跨下摩托,摘掉护目镜,眼神天真又温柔,里面看不出半点恶意。
见陆清羽仍旧一脸不信任,他只是无所谓地笑笑,向她伸出手:“跟我来。”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仿佛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魔力。
陆清羽迟疑了一下,浑身不自在地推开他伸过来的手,但脚下却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冰面上的积雪高至膝盖,每走一步都很费劲。幸好有柳圣川在前面开路,陆清羽只需要踩着他的脚印就能轻松前进,省下不少力气。
他们最终来到了一座小岛的边缘。
盛夏时绿意盎然的湖滨小岛,到冬天被冰面冻住,只剩下压满积雪的松树和灌木。
雪慢慢停下,风也在减弱。周围变得很安静,耳边只剩下呼吸声,连体服面料摩擦的声音,和脚下积雪被踩散发出的沙沙声。
时间仿佛也在这片寂静中凝固了。
眼前的世界变得有些不真实,像是水晶球里的童话世界。
柳圣川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朝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随即指向远处的另一座岛。
陆清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视线被他的指尖牵引。
起初,她只看到那边的松林间有什么东西在移动。随着目光聚焦,她很快意识到,那并非只是积雪压垮树枝落下制造出的动静,而是……
一群野生梅花鹿。
优雅、美丽的生灵。过去在镜海曾是被奉为山神的存在。但由于几十年前的过度捕杀,如今已经很难在野外看到。
陆清羽数了数,一共有九只。
她顿时感到一阵后悔——刚才把手机留在更衣室的储物柜里,真是失策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远处窥视着它们的人类的存在,鹿群缓缓离开树丛,轻盈地踏上雪地,隔着白茫茫的雪原安静地回望他们。
它们既没有靠近,也没有选择逃离,双方默契地保持着距离。
“这群鹿以前生活在山里,据说是因为今年雪下得早,它们就下山来找吃的了,这两天我们经常能看到它们。”柳圣川注视着鹿群,压低声音说,“真的很稀奇,连我舅舅都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隐月湖见过野生的梅花鹿了。”
“你和你舅舅关系真好啊。“陆清羽抓错重点,”我感觉你总是提起他。”
“那当然了。”柳圣川淡淡一笑,语气平常地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照顾了我和我妈很多年,尤其在我妈过世以后,是他收留了我。要不是他,以我当时的状态,恐怕根本没心思考大学。”
陆清羽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对于这段禁忌般的往事,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任何细节,也没义务当他的倾诉对象。
“谢谢你带我来看它们。”陆清羽把围巾往上拉,遮住下半张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现在几点了?我的朋友们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吧。”
“差不多。我送你回去。”
重新骑上雪地摩托前,柳圣川从挡风玻璃下的袋子里取出一个扁扁的盒子,递给陆清羽。
“祝你生日快乐。”他戴上护目镜,把目光藏在镜片下,语气依旧温和,“我没想到这次回来能见到你,礼物是临时买的,但愿你喜欢。”
隔着厚厚的手套,陆清羽笨拙地打开礼物盒。
浅蓝色的丝绒垫子中央,躺着一条亮闪闪的银色项链。细密的链条上挂着一枚羽毛形状的吊坠,两者之间由一枚珍珠相连。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她在惊讶之余不自觉地问了一个蠢问题。
“这种事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他轻描淡写。
“谢谢……”
“项链现在戴不太方便,等你回家再试试看好了。”
“嗯……”陆清羽犹豫了一下,略带心虚地问他:“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她再一次确认,自己对这个“哥哥”,真的一无所知。
柳圣川笑了笑:“我的生日已经过了,回礼就不用了。”
“至少告诉我几月几号吧。”她坚持。
“十二月十七号。”
“啊,你也是射手座的。”
陆清羽忽然想到了周钰溪——他的生日刚好比柳圣川早十天,但同属一个星座的两人,性格却截然不同。
按星座看人果然不可靠。
“还有谁是射手座?”
柳圣川敏锐地反问。
“……没什么。”
柳圣川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
当天晚上,陆清羽和室友们一起,在别墅里低调庆祝了她的二十二岁生日。
她的生日离农历新年很近,每年都刚好落在寒假期间。通常她会和家人一起度过,今年算是个例外。
周钰溪在下班后也加入了她们。
性格开朗自来熟的他,很快就和其他人聊得热火朝天。
金思瑶在大三时曾经去德国交换过半年,期间顺便把欧洲玩了个遍。得知周钰溪是在隔壁瑞士上的大学,两人顿时找到了共同话题。
“德国的冬天真的太难熬了,下午五点不到天就黑了,我算是挺宅的人了都受不了,在那里差点没抑郁,每天靠吃维生素D续命。”
“瑞士也没好到哪里去,而且瑞士人很自闭的,很多人一辈子没离开过老家,平时只跟熟人玩,连德国人都说融不进去。当时我们这些来自各个国家的留学生只能互相抱团一起玩。”
“但至少瑞士风景好啊,就是物价贵了点。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在加油站买了咖啡和羊角面包,结账的时候居然问我要了七瑞郎!六十块钱哎!真是抢钱啊!”
……
陆清羽坐在边上,安静地听他们聊天,一边就着啤酒吃蛋糕。
午夜时分,喝多了酒的室友们开始变得昏昏欲睡。一整天的户外活动耗光了她们的体力,此刻只想瘫倒在床上休息。
陆清羽告别了她们,起身回自己家,周钰溪也跟着一起出门。
“你家不是这个方向吧。”
并肩在雪地里走了一会儿后,她发出疑问。
“我送你回去。”
“这里是我家,我又不会迷路。”她笑他,“难道你怕我碰到坏人?”
周钰溪一本正经:“大冬天的,不让喝醉酒的女人单独走夜路,这是基本礼仪。”
“我又没喝醉。”
“鬼才信。”
“真的没有。”
“那这是几?”他伸出三根手指。
她眨眨眼,故意说:“五。”
周钰溪挑了下眉,直接把手指戳到了她的脑门上。
“啊,好痛,你干什么啊……”
天空是灰蒙蒙的藏蓝色,没有月光。厚重的云层反射出山下城市的灯光,映照在积雪上。
即使是没有路灯照到的地方,也不显得黑暗。
“我给你的票,有效期是一年,千万别忘了。”从山坡上抄近路时,周钰溪忽然说道,“我也会在截止期前一个月提醒你的。”
他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两张去年新开的某大型主题乐园的VIP票,包含许多普通票体验不到的隐藏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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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知道啦,谢谢你。”
“你有想好和谁一起去吗?”
“还没有,你这不是刚把票给我嘛。”陆清羽后知后觉地顿了一下,反问道,“难道你想和我一起去?你也没去过那里对吧。”
“如果你约不到别人,那也不是不可以。”
“哈哈哈,你想去就直说,”她借着酒劲推了他一把,“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如果我约不到别人,我就来找你。”
“……别把我说得跟备胎似的。”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山间小路坡度平缓,但因为积雪没有清理过的缘故,路面下藏着许多树根石块,走路时必须格外小心,防止踩到扭伤。
他们自然地互相搀扶,就像从小到大在这片土地上经历过的无数次那样。
快到陆清羽家时,他们经过了一座亭子。
那是一座拥有上百年历史的古亭,也是山坡上视野最开阔的观景台。从那里可以一览无余地看见镜海市区星星点点的灯光,以及远处海面上的船灯。
今晚的港口格外热闹,似乎有什么活动。
那些散落在海面上的亮点,随着波浪缓慢浮动,仿佛一张漂浮在夜空中的巨网,在雪景的映衬下美得震撼。
“你等下,我去拍个照。”
陆清羽脱掉手套,掏出手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周钰溪一言不发地跟上。
亭子顶上覆盖着糖霜似的积雪,侧面还有一颗与它相伴而生的古树。分散的枝桠如同触手般缠绕在凉亭周围,在漫长的岁月里从未分开。
陆清羽很快拍完了照片,回头却发现周钰溪一脸放空的表情,似乎在想心事。
“怎么了?”
“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勉强扯了下嘴角,问她,“去年你到底为什么没有出国交换?当初你的申请不是已经通过了吗?还是我记错了?”
“啊,你没记错。”陆清羽笑了笑,理智告诉她不该对周钰溪说太多家事,但现在也无所谓了,“那时我爸妈在闹离婚,吵得可凶了,我实在不放心他们俩,最后就没敢出国。”
“啊?你爸妈闹离婚?”
“对啊,闹了很多年了,你不知道吧。”她把手机收回包里,淡然道,“所以我爸现在这副样子,我妈也不是很伤心,你算明白为什么了吧?”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多雨的冬天,临近期末考试的某个深夜,她忽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母亲声嘶力竭地说着一些她听不清的胡话,背景中传来父亲的怒吼和摔砸东西的兵乓声响。
随后电话挂断,她再也打不通了。
她在强烈的恐惧中买了第二天最早的机票回家。迎接她的是一片狼藉的屋子,不知所踪的父亲,以及蜷缩在沙发上以泪洗面的母亲。
母亲的脖子上带着红肿的掐痕。
陆清羽只觉得有一股血从体内往脑袋里涌。她想要报警,但却被母亲阻止了。
她在胆战心惊中陪母亲度过了一个周末,直到父亲若无其事地回家,见面时还惊讶地问她:“你回来干什么”?
陆清羽当晚就回了学校。
她在飞机上哭了一路,吓得邻座除了给她递纸巾外大气不敢出一声,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哭。
周钰溪愣了一下,陷入沉默。
诧异,茫然,内疚……她能清楚看见这些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脸上交织。
他从来不是个擅于自我隐藏的人。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坦白,他显然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毕竟这些年来,她谨慎的父母并没有把家庭内部的纷争展现给外人。
对周钰溪而言,她不过是来自一个“管教太严”的家庭。
“……为什么你以前从来没有告诉我?”
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
“家丑不可外扬,不是吗?”陆清羽从亭子的护栏上随便抓了把雪,捏在手里揉搓起来,指尖的忙碌暂时缓解了内心的焦躁,能让她保持冷静,“而且当时你在国外读书,我们有时差,我总不见得半夜三更来骚扰你吧。”
“那你有对其他人说吗?”
“有的。我的前男友……们。”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补上了最后那个字。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有毒的恋人。光鲜靓丽的外表让她能在众多追求者中自由选择交往对象,但那些关系无一不在她把他们当作情绪垃圾桶,单方面地过度索取情感供养后走向了终结。
二十岁的年纪,没有人能承受那么多负面情绪,也没有人有责任拯救她,这些道理她都懂。
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扭曲的家庭和感情观让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一个人。
“我不明白,既然你爸妈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要回来?”
周钰溪忽略了她的上一句话,继续问道。
“因为我没有选择啊。”陆清羽苦笑,“我爸快要死了,你觉得我应该丢下我妈一个人不管吗?”
“……”
他注视着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怜悯和悲伤。
13. 第十三章
“这条项链是哪儿来的?”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母亲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陆清羽正喝着果汁玩手机,猝不及防被这句话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抬头便看见母亲已经一路走到了餐厅门口,手里提着柳圣川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银链缠绕在她指间,吊坠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
陆清羽心里猛地一沉。
昨晚到家后,她随手把这条项链挂在了自己房间的首饰架上,和其他首饰混在一起。
万万没想到,母亲居然那么快就注意到了它的存在。
“……你是从哪里拿的?”她故作镇定地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自然平静。
“我帮你收拾房间看到的。”
“都说了不用帮我收拾!吃完早饭我会自己整理的!”
陆清羽下意识地抬高声音,态度变得烦躁起来。
母亲擅自进出她的房间,翻动她的私人物品,从她进入青春期有了自我意识开始,就经常是母女俩争吵的导火索。
“哎,不知好歹。”
母亲低声嘟哝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
说完便一脸不屑地把项链丢在陆清羽面前的桌上,眼神里依旧透着对女儿的审视:“这是你自己买的?”
“昨天过生日,朋友送的。”
“哪个朋友?”
“高中同学,你不认识。”
“呵,男的吧。”母亲自顾自地笑了,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我知道这家店,当初我第一次跟你爸来镜海时,他也给我买过一条差不多的,但早就不知道被我丢到哪里去了。”
陆清羽沉默片刻,伸手握住项链,顺势转移了话题。
“妈妈,你和我爸当初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她只知道她的父母是大学校友。至于更具体的细节,他们从未主动向她提起过。
“我们参加了同一个社团,他是我的学长。”母亲在桌对面坐下,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表情似笑非笑,“当时他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长得帅,成绩也好,出手大方,无论走到哪儿都被一群人簇拥着。而我才上大一,还没有谈恋爱的经验,什么都不懂。我只觉得能靠近他,当他的女朋友,是一件很光荣的事。”
“……后来呢?”
陆清羽被吊起了胃口。
“后来……我们谈了两年恋爱,感情一直挺好。然后在他毕业前的那年冬天,我第一次跟他回镜海见了家长。”母亲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脸上的表情逐渐被一层阴霾笼罩,“我也见到了那个女人。但那个时候,他是把她以老同学的身份介绍给我的。”
“……”
“当时我还年轻,心思单纯,虽然觉得有点怪,但根本没往心里去。我甚至还说服自己,他们认识了那么多年,关系好点也正常。现在想想,恐怕只有我没看出来那两个人不对劲,我才是那个被所有人在背后嘲笑的傻子。”
“……”
陆清羽如坐针毡,浑身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内心焦躁不安。
她大概猜到了接下去会听到什么,一股反胃感在身体里翻涌,手心攥着的项链也仿佛变烫了。
柳圣川的脸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她吞了下口水,松开手,项链无声地滑落回桌面。
“你知道我最不能原谅你爸的是哪点吗?”母亲忽然坐直身体,目光变得锐利,说话的语调也染上了刺骨的恨意,“我和他结婚的时候,那个野种其实已经出生了。这件事他和他爸妈都知道,但这家人居然联合起来瞒了我那么多年!”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也跟着凝固。
陆清羽愣了一会儿,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憋出一句:“那……我爸为什么要跟你结婚呢?”
“为什么?呵呵……”母亲冷笑一声,似乎被这个问题刺中了某根神经,眼神愈发冷冽,“他说他是不知情的,说是那个女人自作主张把孩子生下来的。他甚至跪在我面前,哭着喊着说他对不起我,他要是早点知道就不会把我牵扯进来。可不管他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了,改变不了什么,毕竟生下来的孩子不可能再塞回去。”
“但你知道后为什么不马上离婚呢?”
陆清羽内心挣扎了一下,壮胆抛出了这个敏感的问题。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难道不该拔腿就跑吗?
“等我知道的时候,你都已经上小学了。”母亲抿抿嘴唇,悬在嘴角的冷笑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我背井离乡地在这个家熬了那么多年,远离我自己的家人朋友,放弃了我自己的事业和理想,怎么可能在这种关头主动退出,让别的女人带着野种坐享其成?我做不到。我不会把属于我的东西拱手让人。”她深深地看着陆清羽,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虽然妈妈这些年来过得很痛苦,但现在你长大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只要你争气,我的委屈就没有白受,这一辈子也没有白活。”
“……”
陆清羽下意识地避开了母亲的目光。
母亲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沉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内疚感和责任感交织在一起,沉重得压得她透不过气,而她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回应。
幸好这时室友们打来电话,陆清羽才找到了逃离的借口。
“程佳宁她们刚吃完早饭,过会儿想去蒸桑拿,我陪她们一起去。”挂断电话后,她手忙脚乱地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碟,“那我准备一下就出门了。”
她匆匆向厨房走去。
“等一下。”母亲忽然叫住了她。
陆清羽动作僵了一下,莫名地不敢回头看她,她也想不通自己究竟在心虚什么。
“你看看你,怎么又丢三落四了。”母亲起身将项链递给她,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还有,这两天别忘了抽空去医院看看你爸。不管怎么说,有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好的妈妈。”
陆清羽垂下眼,嘴里答应着接过项链。
*
雾气氤氲的桑拿屋里,女生们裹着浴巾并排而坐,透过蒸汽和落地玻璃,欣赏山下的雪景。
霜月山居一共有十间这样的独立桑拿屋,每一间都由专门通道与更衣室相连。它们鳞次栉比地建造在水疗中心背后的山坡上,全部采用天然木材打造,外观简洁现代,同时也与周围的自然景色融为一体,不显得突兀。
炙热的空气与窗外的冰冷仙境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让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奇异感。
“之前你说毕业后要回老家发展,放弃了实习单位给的offer,我还替你觉得可惜呢。”程佳宁舒服地躺倒在桑拿房的上层座椅,伸手戳戳陆清羽的脸,“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你根本就是个大小姐啊,家里居然有那么大的度假村,真亏你大学四年藏得那么严实,一点都不露富!有你这样的忍耐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哈哈……”
陆清羽尴尬地笑了笑,舀了一勺水,浇在木桶里烧红的鹅卵石上。
水珠接触到热石表面,发出激烈的嘶嘶声,热气瞬间如同浓雾似地弥漫开来,模糊了她脸上的表情。
“是啊,我们小羽不仅是富婆,连青梅竹马都长得那么帅,真是人生赢家。”另一位室友萧婷婷也跟着起哄,“苏睿霖跟你分手后去找我男朋友哭诉,说你大四开学没多久就莫名其妙把他甩了,一点解释都不给。后来听说你打算回镜海,他还突发奇想说要来你们这儿找工作,说什么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家。但说真的,要是让他看到周钰溪长什么样,估计就该彻底死心了,他没机会的。”
“我们这儿可没什么工作机会给他。”陆清羽眼皮也不抬地冷酷道。
“那你和周钰溪算什么关系呢?”金思瑶干脆直截了当地问,“我一开始以为他是你男朋友,但看着又不太像。”
“我们就是普通朋友,没什么特别的。”
“蛤?谁信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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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佳宁翻了个白眼,表示不服,“他明显对你有意思,而且你们俩站在一起超有夫妻相的,不谈个恋爱都对不起我们这些围观群众。”
“就是啊,谈一个吧,求求你了,这对我们眼睛好。”
“不可能的。”陆清羽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在起了雾的玻璃上画圈,语气平淡,“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对我来说就像哥哥一样。但我们太熟了,彼此知根知底的,互相反而很难有别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没有说实话。
她敏感又早熟,对来自异性的好感从不迟钝,十几岁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自己和周钰溪之间那种青涩又朦胧的情愫。
但他从未主动挑明,高中毕业后就出国了,任由时间和距离将一切冲淡;而她也随波逐流,在他离开后谈了一场又一场的恋爱,用忙碌的感情生活将他们之间的可能性埋藏在了记忆深处。
可事实上,分开的这些年,那份情愫并没有真正消散。
昨天晚上,两人在雪地里独处的那一刻,当她向他坦白了自己不幸福的家庭时,空气里的暧昧曾在某一瞬间达到了临界点。
似乎只要他们中的一个迈出一步,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不确定周钰溪在犹豫什么,但她清楚自己的考量:她讨厌做那个主动的人,也害怕失去对情感的掌控。万一她在这段感情中重蹈覆辙,让他们的关系像她和那些前任们一样走向失败,那他们恐怕连朋友都做不下去。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那么多年的相处,让她早已把他视作家人。进一步或许很容易,但退一步后的底线却很难坚守,以至于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不想冒那个险。
朋友们见陆清羽死不承认,也不再继续追问。
“……随你怎么说啦,等以后结婚了记得请我们喝喜酒哦!”
互相交换了眼神后,她们用一句玩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
从桑拿屋离开后,浑身暖洋洋的她们登上缆车,下山去市区闲逛。
金思瑶事先做足了功课,目标明确地将所有人带去了一间藏匿在居民区小巷里的玻璃工坊,连身为“当地人”的陆清羽都没听说过那里。
镜海盛产玻璃制品,所谓的“老字号”随处可见,她不明白这家店有什么特别的。
“我fo的一个博主去年在这里买过一个雪景球,说是纯手工制作的,看照片特别漂亮,我也想要一个一样的。”
金思瑶如此解释道。
店面并不大,装修古朴温馨。橱窗外低调地陈列着一些玻璃装饰,阳光透窗而过,在它们的背后投下色彩斑斓的影子。
店主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此刻正坐在柜台旁的操作台后,专心打磨一盏玻璃灯罩。
见来了客人,她只是简单起身打了个招呼,并没有显得过分热情。
“雪景球都在那边的架子上。”她指向店内的一个角落,告诉金思瑶,“我们也做定制,只要提供照片就可以了,价格按尺寸算,音乐也可以随便挑。”
占据整面墙的货架上,整齐陈列着上百只雪景球。有些摆在高处,需要踩着梯子才能取到。
陆清羽的目光在这些雪景球中扫过,很快停在了其中一只上。
玻璃球体内部装着一座旋转木马,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它曾经搭在港口附近的空地上,紧邻大海的绝佳位置,承载着她这代人的童年回忆,但在十年前,这座旋转木马就随着区域开发被拆除了。
她轻轻拧动底座上的开关,一阵略带悲伤的柔和旋律落入耳畔。
与此同时,雪景球里的白色颗粒也随着她的动作飞舞起来,在狭小的世界里下了一场雪。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好好听啊。”
程佳宁好奇地凑了过来。
“是我们这儿代代相传的摇篮曲。”店主循声回答了她们,“镜海的妈妈们以前都会唱给孩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