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男主改拿绿茶剧本》 1、第一章 【恭喜宿主完成最后一个任务!】 光球咋咋呼呼地同许青墨道喜,彼时,许青墨正盘腿坐在地上,翻动着一本不知打哪找来的书籍,听见系统的声音,许青墨微微颔首。 “谢谢。” 说着,许青墨又用指尖翻过一页书,系统难得见他这么聚精会神,出于好奇,它飘到许青墨身旁,也跟着看向许青墨手里的书。 【谢惊雪被左琛口口口口了一天,已是又累又乏,谁知左琛依旧不肯放过他,对他口口口口。】 就是这一眼,原本散发着莹白光芒的小光球瞬间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小光球头顶往外冒蒸汽,变成一颗小粉球。 【宿、宿主!你怎么看这个啊!!】 小光球圆溜溜的豆豆眼里满是震撼,它不敢再看许青墨手里的书一眼,纯洁的脸上写满了对“这世间竟有如此淫/乱之事”的困惑。 “……” 看着这样的小光球,许青墨沉默地合上了手里的书,本着不教坏小朋友的理念,许青墨伸了个懒腰,将这本随手淘来的小黄书丢进垃圾桶,他站起身,转移话题:“我记得,完成所有任务后我就可以退休了?” 听许青墨提起正事,光球身上的粉色总算褪去一点,它高兴地同许青墨说明:“是的,宿主可以随意选择一个世界养老,总局会给您派发退休大礼包!不仅可以重塑身体,还可以拥有一个不错的身份!” “嗯。” 许青墨又点了点头,他的沉闷丝毫没有打击到系统高涨的热情,系统甚至喜气洋洋地打开选择界面:“宿主有想要选择的世界吗?” 许青墨先是犹豫了一会,而后摇头,惜字如金:“随机吧。” 系统同许青墨相处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许青墨的选择困难症,便多问了一句:“身份也要随机吗?” “嗯。” 许青墨自然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好的,”系统飞快地在投映出来的界面上完成操作,然后不舍地绕着许青墨飞了一圈:“身体已经重塑完毕,祝宿主退休生活愉快,宿主再见啦!” 话音刚落,许青墨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从系统空间里缓缓消失,看着同自己告别的光球,他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尽管笑起来时嘴角弯起的弧度微乎其微:“好,再见。” * 许青墨再度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安静的房间里,周围的场景和摆设让许青墨很快确定自己身处于古代。 许青墨不在意这些,无论哪个时代,他都能适应,并活得不错,比起这个,身上凉飕飕的感觉更让许青墨在意,他疑惑地垂下目光,然后便看见穿在自己身上的轻纱。 “……” 许青墨愣了愣,他蹙起眉,总算看清自己如今的穿着——一身极为“清凉”的衣服,又或者比起衣服,许青墨更愿意称自己身上穿的仅是几块布料,这几块布料挡住了许青墨身上的重点部位,而其他能露的,则全都包裹在轻纱中,若隐若现。 许青墨忽然怀疑起系统口中的“总局”的靠谱性,总局这是给他随机了一个怎样的身份? 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许青墨脑海里便多出一些并不属于他的记忆,作为一个合格的快穿局员工,许青墨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他知道这是总部给他传送过来的关于这具身体的资料。 在脑中浏览完这份多出来的资料,许青墨半晌无言,片刻后,他露出了有些复杂的表情。 许青墨在这个世界依旧叫许青墨,长相也同许青墨原本的样子一模一样,毕竟这是总局为许青墨专门重塑出来的身体,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许青墨在这个世界多了一个便宜妈。 便宜妈叫许小谕,别看名字普通,但这位在修真界名头可不小,是现任……合欢宗宗主,修为在合体中期,倒也算是一方大能,虽说亦正亦邪,偶尔还会被正道人士唾弃一声“妖女”。 而许青墨目前的身份便是许小谕一时风流的产物,算是合欢宗的少宗主,尽管合欢宗的少宗主……数不胜数。 许青墨方才探查过自己的灵根,水土木三灵根,外加一条变异风灵根,这资质绝不能算得上是好,不过根据传送过来的资料,许青墨在这合欢宗待遇倒还不错,毕竟许小谕在一众的孩子里面,最喜欢的便是许青墨这个废物,只因为……许青墨长得最是好看。 没错,合欢宗是一个看脸的宗门,身为合欢宗宗主,许小谕自己就是一个绝对的颜控。 接收完所有资料,许青墨总算知道自己身上的衣着为何如此“清凉”了,合着因为他是合欢宗的人。 想到合欢宗的本门心法,饶是许青墨,也不免心情沉重,表情复杂,他甚至开始思索起要不要偷偷跑路这个问题。 谁知,还没等许青墨想出逃跑的具体方式,原本禁闭着的房门却一下子被人推开。 一个窈窕、身姿妩媚曼妙的大美人出现在门口,一看见还没回过神的许青墨,美人红唇轻挑,长腿毫不犹豫地跨过门槛,迈入屋中。 许青墨看着美人明媚的容颜,脑海里很快浮现出对方的身份资料——许小谕,合欢宗宗主,他的便宜妈。 许小谕笑意盈盈地朝许青墨看来,一双眉目波光潋滟、顾盼生辉,许青墨知道自己该喊人了,只是,他现在所在的世界是修/真/世/界,修士们个个长寿,驻颜有术,尽管知道许小谕的年龄肯定比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要大很多,但对着这么一张风华正茂的脸,许青墨着实连个“娘”字都喊不出来。 许小谕倒不怎么在意,见许青墨久久没喊她,她柳眉一挑,伸手便揽住许青墨的肩,将许青墨整个人抱入怀中。 “墨儿,许久未见,让娘亲好好瞧瞧。” 许青墨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周围香风一阵,等他回过神,便被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听许小谕喊他“墨儿”,许青墨更是如遭雷击,整个身体顷刻间僵硬得不行,明明许小谕用的力道不算大,许青墨却连动都不敢动。 看着许青墨渐渐烧得通红的耳尖,许小谕掩唇一笑,故意将许青墨抱得更加,她用柔媚的嗓音轻声抱怨:“墨儿,怎么?这才过去多久,就不认得娘亲了,”说着,许小谕点了点许青墨的眉心,“小没良心的,唉,从小就这么不可爱,连句话也不说,亏娘亲这次回来还给你带了礼物。” 许青墨怀疑自己再不开口,许小谕估计还要抱着他抱怨好一阵,想到这,许青墨头皮发麻,只好硬着头皮看向许小谕:“……娘。” “哎。” 许小谕这才喜笑颜开,她松开许青墨,看向一旁低着头恭敬站着的弟子:“把我带回来的礼物给墨儿瞧瞧。” 闻言,弟子从袖子里掏出几个储物袋,上前递给许青墨:“青墨师兄。” 许青墨看了看储物袋,又看了看许小谕,在许小谕“慈爱”的目光下,他只好伸手接过储物袋,用神识探查了一番。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储物袋里装着的竟都是些稀罕物件,既有治疗重伤一丹难求的九转归元丹,还有出自炼器大师之手超越无数同级灵器的天品灵器…… 储物袋里的东西多到叫人眼花缭乱,若是丢出去,恐怕会引起无数修士哄抢,好在许青墨原先是个快穿者,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这些东西再珍贵,也无法叫他心底升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许青墨仅是有些为难地:“娘,这些东西会不会太……” 许青墨话还未说完,许小谕却仿佛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方才还笑意盈盈的美人脸瞬间变得哀愁失落:“墨儿,这才几日,你便同娘亲这般生疏了,娘亲好伤心。” 说着,许小谕掩面,美目竟已泛起了水光。 “……” 尽管知道许小谕是装的,但许青墨还是大感头疼,他只能乖乖收下储物袋同许小谕道谢:“谢谢娘。” 许小谕这才恢复笑容,她抚了抚许青墨的发丝,动作随意得跟逗小猫小狗似的:“这才对嘛,跟娘亲客气什么,就你这一张脸,得到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许小谕毫不掩饰自己对许青墨的脸的喜爱,她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弟子也跟着点点头,一副非常赞同的模样。 “……” 许青墨总算明白资料中一笔带过的合欢宗上下人均颜控是什么意思了,这已经不是颜控了,这是重度颜控! 看着许青墨无言的模样,许小谕笑笑,她觉得手里的触感甚好,便光明正大地摸了好几下许青墨的发顶,许青墨怀疑自己被许小谕当成宠物了。 如此又逗了许青墨一番,许小谕这才记起一件被自己遗忘的事:“对了,墨儿,你如今修炼到几层了?” “练气二层。” 说出这个答案时,许青墨本以为会在许小谕脸上看到失望的神色,谁知许小谕面不改色,甚至还脸不红、心不跳地夸他:“不错,墨儿最近甚有长进。” 还没等许青墨回话,许小谕便又说:“说起来,我这次除了储物袋里那些,还给墨儿带了另外一件‘礼物’。” 发觉许小谕的话颇有些意味深长,许青墨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片刻后,预感成真,许小谕叫人将那特殊的“礼物”带上来。 “快点!” “走快点!” 屋外传来推搡的声音,一个狼狈的人影被人用绳子牢牢捆住,压到许青墨面前跪下。 要跪下的那一刻,人影挣扎了一下,却被身后赶他的合欢宗弟子没好气地用鞭子抽了一下,鞭子落到腿上,不知究竟打中了哪里,那人影瞬间失去所有挣扎的力气,只能乖乖跪在许青墨面前,如鸦羽般的墨发随着他的动作散落在地上,衬得这人的面色愈发苍白。 他不甘地抬起头,死死看向许青墨。 许青墨也因此看清了这人的面容,他忽然记起不久前在系统空间里看见的描写——【那人一袭白衣,姿容似雪,回首时,如画的眉眼上浮现出零星笑意,如皎皎月华,风月无边,叫人一见倾心。】 2、第二章 那人仅看了许青墨一眼,便被人硬压着低下头。 许青墨看了看满是血污、格外狼狈的青年,又看了看许小谕,蹙起眉:“娘,这是?” 许小谕脸上笑容不变,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礼物”有问题:“这自然是我给墨儿带回来的礼物。” 许青墨皱眉皱得更紧,看着许青墨这幅模样,许小谕慢悠悠地拨弄着染成红色的指甲,总算道出了青年的来历:“墨儿应当听说过问世榜?” 许青墨点头,在这个世界,这所谓的问世榜其实是一块石碑,但既然被赋予特殊的名字,那么“问世榜”自然与普通的石碑不同,它是一件法宝。 无人知晓问世榜究竟是在何时出现,它古朴而神秘,唯有修为在元婴以下,并惊才绝艳的天才才有资格在上面留下名字。 许青墨记得,问世榜榜首应当是青涛城谢家的谢惊雪。 等等……青涛城?谢惊雪?! 许青墨露出有些呆滞的神色,他忽然记起自己此前所看的那本小黄文里的主角,名字也叫谢惊雪,同样出身于……青涛城谢家。 还没等许青墨回过神,许小谕拍手,她弯了弯眉眼,轻飘飘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震许青墨脑袋发昏:“墨儿知道就好,既然知道问世榜,那墨儿定然知道问世榜榜首谢惊雪,诺,就是他。” 许小谕随手指了指被弟子压着跪在地上的青年,笑靥如花:“虽然他现在灵根尽废,但他有着银狐血脉,带回来给墨儿当个低级炉鼎,帮助墨儿提升修为,倒还算不错。” 炉、炉鼎?!穿越数千个世界依然是个纯洁小处男的许青墨被这番“虎狼之词”震撼得久久没有回过神,倒是跪在地上的青年,听见许小谕这番话,本就漆黑的眸色变得愈发深沉。 许青墨没有注意到青年脸上的神色,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自己所看到的小黄文内容—— 青涛城谢家谢惊雪,修真界远近闻名的天才,他生而不凡,性格温柔善良,实力也强大,帮过的人数不胜数,是让所有人仰望的存在,这样的人,本该有着大好的前途,可惜…… 许青墨重重叹了一口气,总算回忆起后面的内容,可惜因为一次意外,谢惊雪修为具散,灵根尽毁,昔日的天才从云端陨落,被背叛、被出卖,人人都想将谢惊雪拖入最不堪的黑暗中,哪怕是曾经被谢惊雪帮助过的人。 而最后,那些人也的确成功了。 许青墨当时只是将那本文作为打发时间的消遣,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可如今他文里的一切忽然变成了现实,于是许青墨再看向谢惊雪的目光中便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怜悯。 许小谕将许青墨从刚才起所表露出来的所有神色皆收入眼中,见许青墨眉头都皱在一起,许小谕笑容微敛,试探道:“墨儿可是不喜欢?” “既如此,”许小谕轻轻叹息,状似有些可惜,“那娘亲就把他丢出去。” 说这话时,许小谕神色淡淡,似乎自己所做的只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闻言,候在一旁的弟子眼睛微亮。 许青墨看看许小谕,又看了看那弟子,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合欢宗少主,而合欢宗是什么地方?群狼环伺!若是谢惊雪被丢出去,那估计和原著里的结局相差无几。 许青墨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自己随机到的养老世界就是他先前在系统空间里所看的那本小黄文,回忆起书里的内容,以及谢惊雪最终的下场,饶是向来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的许青墨,也忍不住起了恻隐之心,看了一眼垂着头看不清面容的谢惊雪,许青墨硬着头发同许小谕说:“娘,不用,我很喜欢。” 闻言,许小谕这才重新高兴起来,无视身后弟子流露出的失望之色,许小谕弯了弯唇:“墨儿喜欢便好。” 这时,一名弟子从屋外进来,走到许小谕身边,附在许小谕耳边低语,不知听到了些什么,许小谕脸上的笑容立刻有些淡下来,她朝许青墨露出惋惜的神色:“墨儿,娘亲还有事,得先走了。” 许青墨着实有些招架不住许小谕的“热情”,闻言立刻点头,许小谕大概也看出了他的迫不及待,没好气地捏捏许青墨的脸颊,许小谕抱怨:“小没良心的。” 说罢,许是觉得手感不错,这位美艳的合欢宗宗主又就着许青墨的脸捏了好几下,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 随着许小谕的离开,其余弟子也跟着鱼贯而出,见屋内逐渐清净下来,许青墨正要松一口气,谁知,许小谕刚一踏过门槛却又回过头,一双美目闪烁着促狭的笑意,许小谕朝着许青墨眨眨眼:“对了,墨儿,你可别忘记勤加修炼——” 回应许小谕的,是猛然合上的关门声,眼睁睁看着许青墨面无表情地关上房门,许小谕在门外乐不可支,她摇摇头:“这孩子,明明是我合欢宗的弟子,怎地如此害羞。” 合欢宗亦正亦邪,本门心法以双修采/补之术为主,本门弟子见惯男欢女爱,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更别提因此而害羞了,许青墨在合欢宗内着实是一个异类。 许青墨背靠着门,无视门外的声音,直到许小谕的脚步渐渐远去,四周再度恢复安静,许青墨这才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抬眼看向被留下的青年。 谢惊雪的面容被长发盖住,看不真切,一身本该俊雅的白衣被血液染成了红黑色,他垂着头,从刚才起便沉默不语。 许青墨一开始以为谢惊雪是因为恐惧和愤恨这才不说话的,直到他发现谢惊雪眼神溃散,一副快要昏迷的模样,许青墨这才惊觉出端倪,正要靠近谢惊雪。 谁知,许青墨刚走几步,谢惊雪便听到动静,他倏地抬起头,眼里却没有太多情绪,犹如一潭沉沉的死水,其中蕴藏着彻骨的寒意,逼得许青墨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这般麻木的眼神许青墨只在一心求死的身上看到过,许是怕刺激到谢惊雪,许青墨放缓了声音:“你放心,我不会……”想到许小谕方才所说的“好好修炼”,许青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顿了顿,这才继续说下去,“……我不会伤害你。” 听许青墨这么说,谢惊雪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近乎漠然地注视着许青墨,好似周围所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而许青墨又不是一个多么善于言辞的人,短短一两句话,就仿佛全然掏空了他所有的词汇量,屋内的气氛顿时沉闷下来。 许青墨抿唇,片刻后,他从许小谕给他的储物袋里取出一颗疗伤用的丹药,递给谢惊雪,试探道:“你伤得很重……” 话音未落,那丹药从许青墨手中掉下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染上一层灰扑扑的尘土。 “……” 许青墨眉头一跳,看向谢惊雪,谢惊雪看都没看许青墨一眼,他收回手,神色淡淡,眉头却微微蹙起:“脏。” 谢惊雪唇色苍白,刚说了一个字,他身体便轻轻晃了晃,仿佛用尽了全部的生命力,若不是许青墨是修者,否则还当真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这“脏”字指的自然不可能是丹药,那么剩下的,便只有许青墨了。 许青墨犯难,忽然有些后悔主动捡回这么一个麻烦来。 谢惊雪身上的血还在往下滴,许青墨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只觉得他所显露出来的伤口格外触目惊心,表面尚且如此,隐藏在衣袍下的身体怕是更为严重。 许小谕把谢惊雪当成“礼物”送给许青墨,只是一时兴起,她不会叫谢惊雪死,可她也不会给谢惊雪用多好的伤药,在许小谕眼里,如今的谢惊雪修为尽失,不过是个低级炉鼎罢了,又何须那般费心照顾。 因着许小谕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许小谕手底下的人对待谢惊雪的态度同样粗/暴不堪,引得谢惊雪身上的伤口恶化、再度崩裂。 面对这般严重的伤痛,谢惊雪倒是一声不吭,可许青墨分明察觉到他的呼吸逐渐微弱下去,若是许青墨放手不管,谢惊雪还当真可能一眨眼便魂归西天。 许青墨让许小谕把人留下来,自然不是为了眼睁睁看谢惊雪死去。 许青墨想救谢惊雪,然而他每一次眼看着就要触碰到谢惊雪,谢惊雪都会同方才一般,表露出抗拒和嫌恶,如此几次下来,许青墨总算明白,谢惊雪厌恶他人的靠近。 看来温和一点的路子是行不通了。 许青墨若有所思,他对着谢惊雪伸出手,谢惊雪果不其然又露出厌恶之色,仅仅是一点触碰,便叫他恶心得想吐。 想起方才那些人为了押他进来,落在他肩膀、后背上的手,谢惊雪胃里翻腾不已,墨色的眼睛也蒙上一层暗色。 真脏。 每个人都脏得要命。 谢惊雪想,眼看着许青墨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谢惊雪唇色愈来愈苍白,汗珠从额头滚落,谢惊雪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心中的恶念,要将眼前的手活生生折断。 然而他如今灵根尽毁,就连抬手也是勉强,更别说是折断许青墨的手了。 “……滚开。” 只说了两个字,谢惊雪呼吸越发急促,许青墨叹息,他眼疾手快地攥住谢惊雪的手腕,将谢惊雪压制在地上,而后将丹药抵到谢惊雪唇边。 “吃下去。” 谢惊雪仍是望着许青墨,日光映入他眼眸,却丝毫无法照亮他眼中的阴暗晦涩,如果眼神能杀人,那许青墨觉得自己此刻恐怕早已死了数百遍。 谢惊雪这么不配合,许青墨只好动用大招。 下一秒,谢惊雪感觉自己的唇被眼前的少年重重地摩/挲几下,这般近乎暧昧的动作让谢惊雪微微睁大眼睛。 偏偏少年毫无所觉,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张嘴。” 谢惊雪冷笑,自然不肯配合,见状,少年脸上也没有太多怒意,谢惊雪听见他慢吞吞地说:“你要是不肯配合,我现在就在这里同你双修。” 3、第三章 说着,许青墨的手竟是沿着谢惊雪白皙的脖颈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滑,随后暧昧地贴在谢惊雪的衣衫上。 指尖的温度隔着破烂的衣衫传来,谢惊雪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本就没有血色的嘴唇此刻愈发苍白,许青墨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不自觉地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厌恶。 这样脆弱的谢惊雪让许青墨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愧疚,但他并没有停下动作,反而作势要挑开谢惊雪的衣衫。 谢惊雪目光越发晦暗,就在许青墨的手指即将解开他扣子的那一刻,谢惊雪重重咳嗽了几声,他微垂着眸,眼中的阴森足以将许青墨整个人吞噬:“我……吃。” 这是愿意配合的意思了。 许青墨眸光一亮,立马收回手,转而将丹药递到谢惊雪唇边。 谢惊雪没有立刻配合许青墨,他先是盯着许青墨看了好一会,直到许青墨用眼神催促着他,他这才掩下眼中的所有情绪,略微张开唇,将丹药一口吞了进去。 因着许青墨的动作,谢惊雪吃下丹药时,嘴角不可避免地从许青墨的指尖上蹭过,这令他嫌恶地蹙起眉,许青墨倒是对谢惊雪的反应一无所知,看谢惊雪总算肯吃下丹药,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拉开了与谢惊雪的距离。 还好方法奏效了。 许青墨想,他自然不可能真的同谢惊雪双修,要是谢惊雪根本无惧这一套威胁,那最后不知所措的人反倒要变成许青墨。 带着歉意,许青墨先是为谢惊雪抚平了皱巴巴的衣衫,这才在谢惊雪以为他出尔反尔的惊怒目光下,转身走向桌子,想倒杯水给谢惊雪喂下。 许小谕手下的人只把谢惊雪当个低级炉鼎,自然不会好好对待谢惊雪,方才许青墨便发现谢惊雪双唇干得起了皮,大概是许久没有被喂过水了。 端着倒满了水的瓷杯,许青墨转身,正要走向谢惊雪,这时,他却忽然眯起眼睛,片刻后,他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快步靠近谢惊雪,而后将杯子随手一放,手掌按在谢惊雪肩上,语气微冷:“你没吃下丹药?” 这虽是个疑问句,可许青墨的语气却分外笃定,趁谢惊雪还未回过神,许青墨抓住机会,手掌掐住谢惊雪双颊,强迫谢惊雪微微张开唇,果然看见那丹药被谢惊雪用舌尖抵着,自始至终没被咽下。 “……” 谢惊雪不语,只是冷冷同许青墨对视,许青墨垂眸,谢惊雪以为这人还要说些什么,许青墨却忽然伸出手,谢惊雪睁大眼睛,然而等他反应过来时,那丹药已然落肚。 做完这一切,许青墨紧皱的眉眼霍然松开,他跟个没事人一样,端起一旁的水杯,递给谢惊雪,示意谢惊雪喝下,仿佛刚才他强迫谢惊雪咽下丹药的那一幕,仅是谢惊雪自己的幻觉。 谢惊雪咳嗽得愈发剧烈,苍白的面颊浮现出一缕薄红,谢惊雪的面容被墨发掩盖住,他嘶哑着声音问许青墨,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费力:“你……给我吃了什么?” “九转归元丹。” 许青墨毫不犹豫地回答。 谢惊雪扯扯嘴角,回以冷笑,显得他并不觉得许青墨会把这种珍贵的丹药浪费在他这么一个“低级炉鼎”的身上。 “喝水。” 许青墨一点都不计较谢惊雪的态度,他把盛满了水的杯子递给谢惊雪,出乎意料的,这次谢惊雪显得很配合。 毕竟丹药他已经吃下去了,现在吐也吐不出来了,谢惊雪感受到自己身体越来越滚烫,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将许青墨递来的水喝得一干二净,苍白的唇此刻终于染上一层水色,谢惊雪疲惫地闭了闭眼,手指却悄悄握住了被他藏在袖中的匕首。 谢惊雪本想降低许青墨的警惕,若许青墨等会儿真要对他做些什么,他便用这把匕首狠狠地刺入对方的要害。 这种事情谢惊雪已经做了很多次了,他确信自己闭着眼也能杀死许青墨,不过是个练气二层罢了,很简单的,谢惊雪想,然而这一次好似与以往不太一样,谢惊雪刚一闭上眼,无边的困意便朝他涌来,眼皮越来越沉重,谢惊雪警醒地睁开眼睛,却看到道道重影。 天旋地转。 最后一眼,谢惊雪看见许青墨逐渐靠近的声音,那人轻柔地抚上他的眼睑,声音平静无波,谢惊雪却从中听出些许温柔,他说:“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 谢惊雪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身上的锦被轻柔地包裹着他,自从被那些人背叛以后,谢惊雪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了,然而他无心去享受,冷汗将谢惊雪的衣襟打湿,谢惊雪盯着周围垂下来的纱幔,恍惚间回忆起方才所做的噩梦。 谢惊雪已经记不起梦境的具体内容了,他只记得那是一个充斥着血腥味的梦,梦里他杀了很多人,都是曾经背叛过他的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谢惊雪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里没有半点鲜血,可谢惊雪的眼帘却颤了颤,他记起来了,他确实杀过那些人,杀了……不止一次。 这是第几次了? 谢惊雪记不清了。 眼帘颤抖得愈发厉害,谢惊雪眼中却没有任何一丝波澜,平静得宛若一滩死水,他抬眼,目光落到不远处的人影身上。 那人好似靠着椅子睡着了,头正一点一点地,而他身旁的桌子上,而放着被谢惊雪好不容易藏起来的匕首。 那人明明发觉了他的杀意,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救了他,谢惊雪能够感觉到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原本强忍着的痛苦此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青墨果然给他服用了九转归元丹。 为什么? 谢惊雪下意识抬手,摸到了脖颈处的冰凉,这是专门用在奴隶身上的颈环,可以防止奴隶逃跑,伤害主人,主人随时可以通过颈环控制奴隶。 给一个“低级炉鼎”使用九转归元丹这种珍贵的丹药? 谢惊雪眼中似有冷光一闪而过,他扬起唇角,却是一个嘲讽的弧度。 伤势愈合,谢惊雪的神智彻底恢复,他开始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目前的处境。 现在的他,灵根尽废,是个废人,唯一能让人所图的,不过这张脸,这具身体,然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许青墨显然并不想要这个,那么便是另有所图…… 脑中快速地浮现出某个答案,谢惊雪眼中没有丝毫惊讶,他掀开被子,悄无声息地下了地。 许青墨仍坐在椅子上,双眼微阖,似乎睡着正香,根本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靠近。 谢惊雪伸出手,拿起小刀,视线落到许青墨白皙的脖颈上,脖颈的主人毫无防备,只要他微微用力,将小刀刺下,许青墨下一秒便会陷入永远的沉睡。 谢惊雪戴着的颈环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危险意图,在他握起匕首的那一刻,剧烈的疼痛瞬间爆发,蔓延至四肢,谢惊雪的动作依旧没有任何一丝停滞,仿佛身体上的疼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眼看着尖锐的匕首就要没入许青墨的皮肤,血腥的一幕即将上演,这时,熟睡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像是一只敏捷的凶兽,对方身上忽然爆发出强烈的杀意,扭头躲开匕首,许青墨朝着谢惊雪袭去。 谢惊雪一惊,但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赌上生死的战斗,当即很快回过神,同许青墨缠斗起来。 然而就算战斗意识一流,可身体素质跟不上,有时候也同样没用,谢惊雪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打不赢面前的人,许青墨每一招都变幻莫测,身姿又轻盈得像是一根羽毛,让人既难以抓住他,又无法预料到他下一招会从哪个角度攻来,而九转归元丹虽修复了谢惊雪的外伤,可谢惊雪的内伤,被废掉的灵根却无法修复,不过几秒,谢惊雪便落了下风。 这时许青墨早已敛起杀意,他一开始的反击大约只是感受到谢惊雪杀意的本能,后来越打,他神智越清醒,在意识到他的对手是个病号以后,他便开始留手,此时谢惊雪被他压制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手上的匕首也掉落在地,唯独身上没有任何一丝伤口。 “醒了就安分点,我不会伤害你。” 许青墨叹息,他再次强调,可谢惊雪不知有没有听见他所说的话,只淡淡地凝视着许青墨,许青墨同他平静无波的双眸对视,越发觉得捡了个麻烦回来。 许青墨正想松开谢惊雪。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伺候许青墨的弟子的阻拦声,一名尚且还算英俊的青年“啪”地一下打开了门。 青年身上穿的皆是华丽且昂贵的服饰,比起普通的合欢宗弟子,青年这幅打扮显然更加惹人注目,像是花枝招展的花孔雀。 许青墨蹙眉,抬眼望去,恰好对上青年那双令人不太舒服的眼睛。 “许青墨……” 青年抬高了音量,可他的声音却在进门的那一瞬戛然而止,青年露出怪异的神色,他先是看了看坐在谢惊雪身上的许青墨,又看了看被许青墨压制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谢惊雪,如此一番后,他忽地挑眉一笑:“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4、第四章 青年一进门,目光便越过许青墨,直直落到了谢惊雪身上。 又或者说,他本就是为了谢惊雪而来的。 在青年观察谢惊雪时,许青墨也在观察着青年。 青年有着一双上扬的桃花眼,容貌倒也还算俊朗,单从皮囊上看,不少人会在第一眼时,便对其产生好感,只可惜……许青墨蹙眉,目光不动声色地从青年满是青黑的眼眶下掠过,几乎不用太多思考,他便确定来者不善。 至少,青年同谢惊雪之间,必定有着某些过节,青年以为自己伪装得不错,但仅一眼,许青墨便看出了对方白净皮囊下隐藏着的狠毒淫/邪。 “有什么事吗?” 许青墨语气不冷不热,他自然地松开了谢惊雪,并不为青年方才的话而感到尴尬亦或是不自在。 青年愈发觉得许青墨和自己是同类人,于是他露出个笑来,招手示意身后的随从上前:“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来找麻烦的,我这次来,只是想同你谈笔交易。” “交易?” 青年笑意更深:“是,只要你把他交给我,”青年指了指谢惊雪,“这些便是你的了。” 说着,一个储物袋被交到许青墨手上,许青墨用神识探查了一番,发现储物袋里果真有着不少好东西,虽比不上许小谕送给他的那个,但这条件也能算得上是格外丰厚了。 这是一笔不亏的买卖。 许青墨瞥了一眼谢惊雪,谢惊雪仍是安静地坐在原地,许青墨和青年的对话并没有避开他,甚至每一个字谢惊雪都能听得格外清楚,可尽管如此,谢惊雪眼中仍是没有半点波澜,宛如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许青墨忍不住想,就算他同意把谢惊雪卖给青年,谢惊雪想必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许青墨心中轻叹,青年本自信他不会拒绝这笔买卖,可下一秒,许青墨却缓缓地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把储物袋丢还给青年:“抱歉,我不会答应。” “……” 青年的目光一下子便冷了下来,但顾忌着许青墨颇得许小谕的宠爱,他只好强忍怒火,继续说服许青墨:“你可是舍不得这个炉鼎?实不相瞒,我同这炉鼎先前有些过节,你若是答应我,除了这个储物袋,我那里前几日刚得了几个还算不错的炉鼎,也一并给你送过来……” 青年这条件显然已是大出血,话还没说完,他已然露出肉疼的神色,这下许青墨总该答应了吧?青年想,然而他抬起头,却对上许青墨紧锁的眉心。 青年的话戛然而止,他先是阴沉地盯着许青墨看了一会,随后忽然轻轻地笑了,笑意不及眼底:“怎么,难道这条件还不够让你满意?” 许青墨依旧摇头:“不,你的条件很丰厚。” “那……” 青年眼睛微亮。 “可有一个前提你搞错了,”许青墨叹息,“他们是人,不是随意可以交换的货物。” 闻言,青年愣了愣,饶是一旁不知在想什么的谢惊雪,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下许青墨。 许青墨这么一句话显然不能说服。青年,回过神来以后,青年第一反应就是愤怒:“你耍我?!” 合着他谈了那么久都白谈了! 青年怒极反笑:“很好,你很好,许青墨!你当真以为宗主宠你,就会护着你?说到底,你只是一个练气二层的废物罢了!就算你死了,宗主想必也不会太在意!” 以青年的修为,在这一代弟子里也算是佼佼者,所以他才有自信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坚信许小谕不会为了一个废材同他过多计较,再者,他也不打算杀了许青墨,他只是想从许青墨这里把谢惊雪抢走罢了,一个低级炉鼎而已,就算许青墨告到许小谕那里,许小谕也不会罚他罚得太厉害。 短短一会,青年已然理清楚了思路,既然先礼不成,那便只能后兵了,青年打定主意要动手,他对着许青墨冷笑:“许青墨,我告诉你,今天这个人你不给也得给!” 话音未落,掌风已至许青墨跟前,但动手的不是青年,而是青年身后的跟班。 毕竟青年的修为已至筑基,再对着一个练气二层的废物动手,未免太过掉价,而跟班是练气六层,想打赢许青墨想来也是易如反掌。 原本青年可以直接动手抢走谢惊雪,但他偏偏没有这么做,毕竟作为这一代的优秀弟子,青年走到哪不是处处被人捧着的?不曾想在许青墨这吃了亏,说什么青年也要打许青墨一顿,给许青墨一个教训再说。 许青墨下意识侧身避过掌风,但他很快又回过神,意识到这是在室内。 而在室内打架,显而易见地会损毁器物,况且……余光悄悄地瞥了一眼病恹恹的谢惊雪,许青墨沉吟,对着对面两人提议:“不如出去打?” 青年和青年的跟班显然不会听从许青墨的提议,眼见掌风即将落到一个价值不菲的花瓶上,许青墨露出苦恼的神色:“既然你们不答应,那我就只好请你们出去了。” 风声渐起,青年瞳孔一缩,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感席卷而来,他本能地抽出配剑,却依旧来不及抵挡,如山一般的强烈压迫感落下,等青年回过神,他已经像皮球一样被狠狠拍落到地上,青年喉咙一甜,竟是猛烈咳嗽起来,接连吐出好几口鲜血。 坐在屋内的谢惊雪微微眯起眼睛。 等到飞扬的尘土散去,青年这才再次看到了许青墨的身影,许青墨仍站在屋内,只是比起刚刚,他手中多出了一柄巨剑。 巨剑几乎和一个成年男子差不多高,仅从地上的裂纹,便可知道其巨大的杀伤力,按理来说,能拿得动这柄巨剑的人多多少少也得是个身材极其壮硕的男子,可偏偏许青墨白净瘦弱,明明和“壮硕”根本挂不上钩,但巨剑在他手里,却像是小孩的玩具一般,每一个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又行云流水,看不出丝毫凝滞。 许青墨轻轻松松地拎着巨剑踏出门槛,紧接着,他一松手,巨剑便已然没入地面几寸,做完这一切,许青墨没有太多表情地看向青年:“还打吗?” 虽然许青墨不是故意的,但这话落在青年耳中,便无疑于讽刺和挑衅,青年的脸色瞬间变得糟糕,可他这人着实能屈能伸,瞥了一眼地上中了一击便晕过去的跟班,再想到自己刚刚根本看不清许青墨的攻击,青年就算傻,也知道自己打不过许青墨,他用探究地眼神打量着许青墨,片刻后,他选择忍气吞声:“我为我刚刚的话道歉,我这就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虽然青年是个实打实的小人,但显然他深谙“打不过就跑”的道理。 只是,他想走,许青墨却不愿意让他走了,许青墨疑惑地看向他:“可是我没让你走啊?” “?” 青年忍!他问许青墨:“你还想干吗?” “你刚才的话让我很不开心,我认为这是不对的。” 许青墨试图表达自己的观点。 “所以?” 这下困惑的人变成了青年。 “所以?” 常年驻扎人渣改造部的许青墨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指了指谢惊雪:“所以,你要向他道歉。” 莫名被cue的谢惊雪:“?” 许青墨自认为自己的要求没有太大的问题,谁知道,这话落在青年耳中,却已然变了味道。 在青年看来,许青墨肯定是不满刚刚他的态度,借机在羞辱他!让他同一个低/贱的炉鼎道歉,这不就是羞辱吗?!青年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冷冷一笑:“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这话许青墨也熟,毕竟他从各个人渣嘴里听到了无数次,于是青年瞬间看到许青墨目光一厉,仿佛启动了某种程序,下一刻,破风声传来,巨剑已至青年面前! 坐在屋内的谢惊雪眼中终于泛起些许波澜,他观察着眼前这一场单方面碾压的战斗。 青年的修为虽比许青墨高,可许青墨的战斗经验显然比青年多上不少,无论是技巧还是对大道的领悟,许青墨都超过青年太多太多,这天地、世间的万物,所有的一切,都在配合着许青墨,再加上那巨剑一看便不是普通的凡品,一场战斗下来,仅是许青墨的剑势,便已然压得青年动弹不得,更别提回首了。 谢惊雪眼帘微微动了动,他的目光落在许青墨脸上,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号人物。 无论是前世,亦或是之前前世,不论经过多少次轮回,谢惊雪从未见过许青墨。 这很奇怪,像许青墨这样的身手,日后绝不会是普通的修士,可谢惊雪却偏偏听都没听说过。 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绝非……许青墨是凭空冒出来的,在此之前,这个世界上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人物! 许青墨不知道自己一出手,老底便已经快要被某些人扒了个精光,不到片刻,战斗已然落幕,许青墨跟拎小鸡一样,拎着被重剑拍得鼻青脸肿的青年坐至谢惊雪跟前,淡淡开口:“道歉。” 5、第五章 青年无法,只好捏着鼻子道歉。 谁知,谢惊雪抬眸淡淡瞥他一眼,却又偏开视线。 “……” 青年疑心自己被谢惊雪当成了垃圾,难得同人道歉一回,却这般被人忽略,青年脸上挂不住,当即指着谢惊雪鼻子就要开骂。 可惜,很快就有人将青年伸出的手指慢吞吞按回去。 青年一顿,他抬头,对上许青墨没有太多波澜的目光。 于是那些难听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上下不得,憋得青年脸颊通红,却是连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青年蔫了,他不想再挨一顿毒打,便只好又瓮声瓮气同谢惊雪道歉:“对不起。” 语气依旧不情不愿,谢惊雪也跟方才一样,没有理会他。 好在许青墨放过了青年。 听到许青墨让自己走,青年如蒙大赦,当即顶着一张猪头脸迫不及待窜出院子,他一瘸一拐,当即引来不少路过弟子的注意。 想必青年明日就会成为合欢宗最新八卦之一。 然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对此一无所知,青年一走,屋内便又只剩下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人,许青墨收回视线,转身便发觉谢惊雪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许青墨怔了怔,随后忽然反应过来,他上前,解开谢惊雪的穴道。 方才为了不让谢惊雪继续闹腾,许青墨迫于无法,只好点了他的穴道,没想到青年忽然上门挑衅,这一来二去,许青墨便把这事给忘了,如今记起来,他心生愧疚,连忙让谢惊雪恢复自由,而后摸摸鼻尖给谢惊雪道歉:“抱歉。” 谢惊雪不说话,他垂眼转了转手腕,伴随着他的动作,墨色长发顺着他脖颈垂落,衬得他颈间的淡青色血管愈发明显,也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愈发脆弱易碎。 许青墨目光落在谢惊雪颈间所带的黑色项圈上,项圈牢固地锁着谢惊雪的脖子,也处处提醒着谢惊雪如今他不过是个低贱的炉鼎。 许青墨蹙起眉,他忽然觉得有些碍眼,于是他抬手,微微用力,只听“咔嚓”一声,束缚着谢惊雪的项圈一分为二,被许青墨当成垃圾丢了出去。 谢惊雪动作顿住,他终于掀起眼帘看了许青墨一下。 许青墨对谢惊雪的注意恍若未闻,他发觉谢惊雪身上那些伤势又有要裂开的迹象。 九转归元丹治愈了谢惊雪身上大部分伤口,但一些较深的伤依旧没能完全痊愈,许青墨难以想象谢惊雪先前身上究竟受了多少伤。 好在如今这些伤看上去并不是太过于严重,若不是谢惊雪方才硬要攻击他,因此触动了项圈的保护机制,否则如今伤口也不会再次裂开。 许青墨难得觉得这般头疼,好像正在面对一个分外棘手的难题,片刻后,他试探地哄谢惊雪:“你乖点好不好?” 语气像是在哄顽劣的孩童。 某种意义上,在许青墨眼中,谢惊雪还当真与孩童没什么区别。 “等你的伤好了,我就送你走。” “我不会伤害你。” “所以,你可以乖一点吗?” 许青墨露出苦恼的神色。 闻言,谢惊雪审视着许青墨,仿佛在确认许青墨话中的真实性。 半晌,这个分外漂亮、俊雅如竹的青年似乎下定某种决心,耳尖被热意包裹,青年强忍着羞耻,嗓音微颤:“主……主人。” 许青墨倏地睁大眼睛,他满脸茫然,却见谢惊雪伸手,揽住他脖子。 两人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 许青墨清晰地看见谢惊雪轻轻抖动的睫毛。 “您真的不会伤害我吗?” “我知道您是在试探我。” 谢惊雪说着,状似难过地垂下眼帘,在许青墨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他眼中始终充斥着一份冰冷的审视,随着两人距离渐渐拉进,谢惊雪也轻抚了一下袖子中藏起的尖刀。 倘若许青墨当真色迷心窍,要动手动脚,那谢惊雪手指的利器就会在许青墨最没防备时,准确无误地刺入许青墨的咽喉。 “对不起,我知道我刚才不该攻击您的,只是我……太害怕了。” “我现在已经无处可去,无论去哪,都会有与我结仇的人要杀了我。” 这话都是没有作假。 谢惊雪仇人可太多了,比如像方才被许青墨揍成猪头的青年,谢惊雪无非是在对方将行恶事时阻止了一下,谁知转眼却被那人恨上。 这样的事太多太多。 谢惊雪恍惚间记起,自己以前似乎是个爱多管闲事的蠢货。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好事,结果被他管了闲事的人恨他,被他救过的人也同样转头就背叛了他。 真可笑。 谢惊雪扯扯嘴角,眼中满是讥讽与嘲笑。 “如果您不会伤害我,愿意让我留下来,我可以……” 谢惊雪眼帘抖动得愈发厉害,他似乎难以启齿,脸颊也越来越红,如此片刻后,他终于下定决心,眼中蒙上一层水光,他乞求:“如果您让我留下来,我可以当您的炉鼎。” “……” 饶是镇定如许青墨,此刻也不禁大惊失色。 使不得使不得。 许青墨很想疯狂摇头,好在他还是忍住了,他艰涩道:“不用了。” 谢惊雪脸色煞白:“您不肯要我?” 倒也不是。 许青墨看了看谢惊雪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身高,又看了看被谢惊雪整个人圈入怀中,“小鸟依人”的自己,随后沉默了。 黄文主角受真可怕。 许青墨想,他并不是注意不到谢惊雪的杀意,尽管谢惊雪已经将杀意控制在了最低范围内,换了旁人,兴许根本察觉不到,但许青墨不同,他经历过那么多世界,其中也不乏有充斥着硝烟战火的世界,许青墨的警惕性早就锻炼出来了,否则他也无法活到现在。 许青墨丝毫不怀疑,倘若他真的点头应允谢惊雪,最后率先变了脸色的也是谢惊雪,谢惊雪藏在衣袖下的尖刀会毫不犹豫刺穿他的咽喉。 “我喜欢女子,并不喜欢男人。” 许青墨故意露出几分嫌弃,谢惊雪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眸色微动,不知有没有彻底相信许青墨,但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无助的模样:“那您不肯留下我,是吗?” 许青墨沉吟:“你若想留下来,倒也不是不行。” 谢惊雪眼中绽露出亮光。 为了让谢惊雪那柄刀不再怼着自己,许青墨轻咳:“不过我留下你也并非完全没有条件。” “什么条件?” “当我的炉鼎。” 谢惊雪眼睛一眯,许青墨感觉对方袖子下那柄尖刀又靠近自己几分,为了避免谢惊雪当真刺穿他的咽喉,连带着他的肾也给一并捅了,许青墨加紧解释:“我是说,你只需要扮演这个角色就好了。” 许青墨开始随口胡诌:“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子,我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她家住何处,但我对她一见钟情。” “我的母亲很担心我的修为,可我不想她再给我送炉鼎来。” 毕竟那样是惊吓。 许青墨至今还忘不了许小谕把一个大活人当成“礼物”送给他时那轻描淡写的模样。 “我的心里只有那名女子,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许青墨面无表情快速说完最后一句话。 谢惊雪很聪明,他一下子领悟到许青墨的意思:“您希望我帮您赶走那些炉鼎。” 许青墨点头,他不知道谢惊雪有没有相信他那敷衍编织出来的谎话,不过好歹,谢惊雪沉吟了片刻,好歹将尖刀略微移开了些。 “好,我答应您。” 许青墨松了一口气,他注意到谢惊雪对他的称呼,为了避免谢惊雪再来一句惊世骇俗的“主人”,许青墨想了想说:“我叫许青墨,你叫我名字就行。” “那怎么行呢?” 谢惊雪先是假意推脱一番,确定许青墨当真不会改变主意后,他这才答应下来,但他却没有告诉许青墨自己的名字,他仅是点点头,露出一个浅笑:“好,那……青墨。” 谢惊雪语气很轻,话语间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仅是一个不算特殊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一下子变得有些暧昧。 许青墨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人语气不对劲,他丢给谢惊雪一件衣服,衣服将谢惊雪脑袋盖住,谢惊雪很快听到许青墨平淡可实际上带着某种嫌弃的声音:“你先去把衣服换一下吧,很脏。” “你放心,这件衣服是新的,没人穿过。” “好。” 谢惊雪将衣服从脑袋上扯下来,他温和扬起唇角,实际上攥住衣服的力道却逐渐开始加大。 许青墨浑然未觉,他转过身,示意谢惊雪可以换衣服了。 “你快点。” “好。” 谢惊雪又应了一声,然而,在许青墨转身那一刻,他脸上的羞涩亦或是不安瞬间卸下,谢惊雪冷漠地打量着手里的衣服。 许青墨。 他想着这个名字,而后在脑子里快速搜寻了一番。 谢惊雪记忆力不错,但他搜遍自己每一世记忆,都未曾记起有这么一个人物。 这个人就像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他不属于任何一个轮回。 谢惊雪穿好衣服,他冰冷的视线落在许青墨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不过当许青墨回头时,他又立刻换上伪装。 通过方才的试探,谢惊雪确认许青墨对他的肉/体没有太大的兴趣。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谢惊雪从来不相信有人会不怀目的去帮助一个陌生人。 就算有,也不该出现在他身边。 既然不求色,那么许青墨定然别有图谋。 谢惊雪已经习惯了这种恶意。 没关系。 他想,在许青墨露出狐狸尾巴之前,他会先杀了许青墨,但那之前,谢惊雪眸色渐深,他会找出许青墨身上的秘密,然后好好确认解开轮回的线索究竟在不在这个人身上。 6、第六章 几日后。 许青墨初步适应养老生活。 对此,他颇为满意,当然,如果没有那些对他投怀送抱的莺莺燕燕就更好了。 这日,许青墨正窝在房间里修炼。 青年盘腿坐于床上,双眼微阖,熟练地吸收着天地间的灵气,让灵气在经脉中游走,如此几息后,许青墨竟隐隐约约又有要突破的趋势。 这已经是他这几日来不知道第几次突破了。 一道灼灼的目光落在许青墨身上。 从方才起,这道目光便一直悄无声息地注视着许青墨,许青墨无奈睁眼,便看到离自己极近的谢惊雪。 墨发青年微微俯身,雪白的面容出现在许青墨眼前,那双漂亮凌厉的瑞凤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许青墨,两人距离拉得极近,呼吸间,谢惊雪柔软的发丝落在许青墨手背上。 有点痒。 许青墨想,他面色不变,只抬手略微推开谢惊雪:“怎么了?” 问完,他自己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倒是恍然大悟。 “抱歉,我没注意时间,你是不是饿了?” 谢惊雪面色复杂。 他本等着许青墨露出狐狸尾巴,谁知这几天,许青墨卯时便起床,起床后便练剑打坐,中途还不忘生火煮饭,享受美食,吃完饭后还要御剑带着他沿着宗门溜达几圈。 几天下来,谢惊雪连根狐狸毛都没能看到,倒是这作息,规律得堪比以前谢家守门的老大爷,连带着身上的伤都好了不少。 谢惊雪总觉得自己最近似乎还胖了点。 “……” 他心中冷笑,心道许青墨既然这么耐心要作戏给他看,那他也陪许青墨演下去便是。 许青墨起身,正要推门走向小厨房。 许青墨做饭手艺一般,如果可以,他倒也不必自己做饭,只是这合欢宗弟子……“生猛”得厉害,做出的饭可口倒是可口,但里面加的料也不少,许青墨着实受不住这份“热情”,于是只好自己亲自动手。 谁知,许青墨刚一动,一双修长的手便轻轻拉住他袖子。 许青墨回头,看见谢惊雪抿唇温和地同自己笑了笑,而后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饭菜。 饭菜从食盒里取出来后,香气顿时溢满整个房间,白雾缓缓往上飘动,刚煮好的青菜青翠欲滴,鸡汤上浮着浅浅的油花,肉类被切成薄薄一片,同萝卜丝炒在一起,其上点缀着绿色的葱花,叫人食指大动。 许青墨微怔:“这是……?” 谢惊雪垂眸,不太好意思:“这几天,你除了修炼还要照顾我,我实在过意不去,就想着,如果做饭能让我来就好了,我不想你太忙。” 说话间,谢惊雪眸光流转,颇有几分“心疼”的味道,当然,这所谓的心疼有几分真,几分假,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许青墨虽收留了他,但对他依旧有所防备,谢惊雪每次试探许青墨,许青墨都会故意岔开话题,而谢惊雪又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许青墨身上,如此想来,这也许会是最快的方式。 许青墨不知谢惊雪心中所想,他看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随口问道:“这是你做的?” 全然没去看谢惊雪眼中隐约浮现的“情意”。 媚眼抛给瞎子看,谢惊雪第一次“主动”以失败告终,他微微咬牙,却依旧勉强保持脸上的笑容。 “如果你能喜欢就好了。” 其实并不是,谢惊雪怎么可能真给许青墨做饭,如今桌上的饭菜只是他在山下的食肆那随手买来的,但为了叫许青墨对自己心生好感,认定他“心动了”,谢惊雪便放任许青墨误会,根本不解释。 谢惊雪露出忐忑又期待的表情:“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说着,他忽然顿了顿,而后脸上的神色瞬间从期待转失落,许青墨见他一点一点蔫下去:“等等,抱歉,你是不是筑基了?” “若你不想吃……” 谢惊雪垂着眼帘,作势要收起桌上的饭菜。 修者在筑基以后,便不用再进食,就算进食,也只是吃以灵气浇灌,育养长大的食物,普通食物对修者来说根本无益,就算卖相再好、做得再好吃,大部分修者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许青墨按住谢惊雪的手。 他同普通修者又不同,他做事向来随心,想吃便吃了,况且现在是养老生活,许青墨坚决不委屈自己。 “不用。” 谢惊雪身体微僵,他假装害羞实则迅速地缩回手,手在衣袖里藏着的手帕上蹭了好几下。 许青墨全然没有察觉到,他微掀起衣袍,坐到椅子上,而后拿起筷子,就着米饭吃了一口。 谢惊雪这才重新恢复笑容,他方才那些话也仅是随便说说,他下山也花了好半天时间,好不容易买来的食物,谢惊雪说什么也要让许青墨吃下去。 “好吃么?” 谢惊雪略带紧张地打量着许青墨,眼中满是期待。 “我花了半天时间……” 谢惊雪状似“不经意”提起,并说到“半天”这个时间时,他故意微微顿了顿。 按照谢惊雪的计划,许青墨听闻他这么“用心做饭”,自然会心生感动,两人的关系从而渐渐拉近,到时候谢惊雪要套话,就会轻松不少。 然而谢惊雪想错了,许青墨是何许人也?他是超级大直男!其直男程度受到了快穿局上上下下,包括系统的一直认证。 于是许青墨非但没有注意到谢惊雪刻意营造出来的暧昧,他当真以为谢惊雪是在询问他对饭菜的真实感受。 顿了顿,许青墨说:“你这菜……放的盐有点多了。” 谢惊雪笑容僵住。 “还有这汤,你炖的时间太短,最好再炖一小会。” 谢惊雪笑容逐渐裂开。 “这肉……” 谢惊雪暗自咬牙,眼见许青墨还要继续说下去,他勉强笑了笑,打断了许青墨:“我知道了。” 换一家!下次他就换一家买! 许青墨见谢惊雪神色逐渐黯然,这才后知后觉:“抱歉,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没有呢。” 谢惊雪咬牙切齿。 许青墨安慰:“你第一次做饭,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虽然不太好吃,但你不用太伤心。” “……” “好的呢。” 谢惊雪的笑容已经彻底转换成了假笑,众所周知,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完全掩藏不住的,可是迟钝如许青墨,他非但没有注意到,反而以为谢惊雪虚心接受了自己的意见,便越发愧疚,更加卖力地“安慰”谢惊雪。 “哎呀。” 下一秒,一方手帕重重落在许青墨唇边,谢惊雪棒读,恶狠狠地用手帕为许青墨擦拭。 见许青墨不解地看来,谢惊雪皮笑肉不笑:“你这里沾到饭粒了。” 许青墨信以为真,点点头:“谢谢。” 总算是闭嘴了。 谢惊雪心有余悸,他悄悄松了口气。 许青墨仍坐在椅子上乖乖地任由谢惊雪擦拭嘴角,他时不时抬头,看向谢惊雪:“还没好吗?” 谢惊雪眸光闪了闪,见许青墨这副模样,他心底顿时又起了别的想法,擦拭的力道逐渐变得轻柔,谢惊雪故作暧昧地靠近许青墨。 呼吸轻轻落在许青墨脸颊上,谢惊雪弯起眉眼,许青墨同他对视,在谢惊雪眼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谢惊雪语气宠溺。 果不其然,下一秒,许青墨耳尖染上一抹淡淡的红。 他似乎是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谢惊雪眸光渐深,他准备再接再厉,然而,很快,许青墨将他推开了。 “谢惊雪,你别这样。” 许青墨垂着头,向来平淡的语气终于有了些波澜。 谢惊雪心中一喜,他强忍着恶心,故意离许青墨更近了:“这样是哪样?” 许青墨终于抬眼同谢惊雪对视,谢惊雪看见那双墨色沉寂的眼里难得地泛起了浅浅的波澜。 “你这样……” 这下总该动心了吧? 谢惊雪心中冷嘲,轮回这般多次后,他早已经看清这些人的真正面目。 “好像我娘。” “……” 谢惊雪笑容凝固在脸上。 有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将许青墨的话语在脑海中反复重组,试图找出自己听错的证明,可惜,无论他如何逃避,许青墨方才都清晰地在他脑海里一边又一边回荡,挥之不去——“谢惊雪,你这样,好像我娘。” 谢惊雪脸上鲜少出现一丝迷茫,他忍了忍,没忍住说:“许宗主当真疼爱你。” 许青墨丝毫没听出谢惊雪的阴阳怪气,他心知自己说的人并不是许小谕,那仅是一个幻影,一个连他的记忆也记不清的幻影。 不过许青墨无法同谢惊雪解释这一点,他开口,想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 结果许青墨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只白色的纸鹤便晃晃悠悠从窗户外飞了进来,见到许青墨的那一瞬间,纸鹤开始燃烧,火焰吞噬了纸鹤的身影,与此同时,许小谕的声音也在许青墨脑海中响起—— “墨儿,速来玉琼殿。” 7、第七章 纸灰在空中飘落。 许青墨怔了怔,随后起身,他看向谢惊雪:“抱歉,我要出去一趟。” 谢惊雪不太想搭理他,又或者说,遭遇数次精神暴击后,他已经没有半点想和许青墨交谈的欲望,但考虑到自己目前所扮演的人设,谢惊雪还是勉为其难扯出一个笑来:“好,我等你回来。” 谢惊雪面上温和依旧,许青墨自然也半点没有察觉到异常,他点点头,目光扫向桌上还未吃完的饭菜,心里愈发愧疚,打定主意之后定要找个机会弥补谢惊雪。 “你先吃饭,我很快就回来。” 留下这一句话,许青墨右手一翻,手掌中便一柄巨剑,巨剑在屋外腾空而起,带着许青墨化作一道流光,飞向远处。 合欢宗占地面积不算小,光门派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加起来便有几十座,好在许青墨先前专门认过路,这才不至于在宗门内迷路。 玉琼殿是许小谕住的地方。 许青墨刚抬脚跨过门槛,一股香味便迎面扑来,这味道不浓也不淡,闻上去倒是挺好闻,许青墨抬眼,很快被眼前一幕给镇住了。 殿内,只见许小谕懒洋洋躺在一张美人榻上,烟雾缭绕,许小谕慵懒垂着眉眼,而她身后,则是一众男宠,个个长得分外好看,或清秀、或可爱、或俊朗,各有各的特色,全都围着许小谕转,不是给许小谕捏肩,就是给许小谕捶背,不然就是提着葡萄要喂给许小谕。 不过短短片刻,许青墨已经看见好几个男宠为了“谁能够更靠近许小谕一点”而起争执。 “别争了。” 许是被争执声吵到,许小谕叹息,那两个男宠立马紧张抬眼看她,许小谕沉吟半晌,对着另外一个男宠说:“你过来吧。” 被指到的男宠一喜,连忙上前,来到许小谕身边,完了还不忘露出挑衅得意的神色,而被忽视的男宠则神色黯淡。 许青墨以为事情到这边告一段落,谁知许小谕又拍了拍自己右手边空缺的位置,满脸温柔,对那失魂落魄的男宠说:“你也过来。” 那男宠眼露惊喜之色,但如此一来,站在许小谕左手边的男宠便又不满了。 许小谕牵起两个男宠的手,美目含着淡淡的愁色。 两个男宠本来打算继续争执,但许小谕却率先打断两人:“是我不好。” 说着,她眼帘颤了颤,露出几分哀伤,美人难过,自然让人分外怜惜。 两个男宠瞬间熄了火,许小谕又说:“是我不好,你们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是我无法做出选择,我知道,你们心底一定怨我,像我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们对我这么好……” “宗主!” 男宠大惊失色,那还顾得上继续吵架,两人对视一眼,为了不惹许小谕继续难过,两人咬牙,勉强达成共识,表面上和平共处,一同安慰许小谕。 “……” 见证这一切的许青墨满脸迷茫。 许小谕哄完男宠,余光瞥见许青墨站在殿外,她一怔,随后眼睛弯起,她若无其事松开两个男宠的手,揽了揽衣服坐起身,朝着许青墨招招手:“墨儿,怎么来了不出声?快进来。” 许青墨只好硬着头皮往殿内走。 许是看出许青墨不自在,许小谕失笑,她抬手,暂时先挥退男宠。 殿内一下子清净不少。 许青墨悄悄松了口气,他抬眼,却发现许小谕也正好笑吟吟在看着他。 “那么害怕做什么?你娘我又不是妖怪,可吃不了你这么一个大活人。” 许小谕面色轻松,此时她早已敛去方才假装的哀伤,好好一个绝世佳人,现在毫无形象半靠着美人榻,目光则灼灼落在许青墨身上。 许青墨心觉不妙。 果不其然,许小谕很快便开口问他:“墨儿,听说你最近修为已至筑基?” “是。” 许小谕来了兴致,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许青墨一番,眼神促狭:“看来我送你的礼物你很喜欢?” 许青墨被许小谕这么看着,简直头皮发麻,可他又不能开口说不喜欢,若他真那么说,以许小谕那行动力,自然分分钟又往他屋里塞几个“炉鼎”。 于是,许青墨顿了顿,说:“他很好。” 许小谕满意点头。 “喜欢就好,墨儿修为能增长得这么快,娘自然也跟着高兴,但墨儿,修炼要循环渐进,适可而止,切记不要伤及身体。” 适可而止?伤及身体? 许青墨下意识点头,他以为是自己修炼速度太快,吓到许小谕,许小谕担心他走火入魔,才会如此提醒,直到许青墨对上许小谕的眼神,许青墨才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他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 连耳根也烫到不行。 不知许小谕是不是故意逗许青墨玩,见许青墨这副模样,许小谕掩唇一笑。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些话,大部分是许小谕在问,许青墨木讷回答。 答到最后,许青墨甚至整个人头顶就差往上冒蒸汽,他满脸通红,像煮熟的虾,眼看着再说下去,许青墨估计会头也不回地逃跑,许小谕这才勉为其难放过许青墨,进入正题。 “既然墨儿不想要新的炉鼎,那便算了。” 许小谕一点也不担心许青墨太过于“偏爱”谢惊雪,毕竟合欢宗上上下下就没一个长情的。 靠在美人榻扶手旁,许小谕单手托着脸颊,青丝散落,衬得她面色越发柔和白皙,美人朱唇玉面,一眼便叫人心醉魂迷。 许小谕微叹,目光颇为不舍:“墨儿,这次娘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你修为已到筑基,也是时候下山历练了。” 修士修炼,自然也不能时时刻刻将自己关在一个地方,大部分修士在突破一个境界后,都会选择去外出历练,一来,则是为了巩固修为,让自己在战斗中能够更快适应当前境界,二来,则是为了在历练过程中能够有所感悟,这对以后修炼大有裨益。 不过感悟可遇而不可求。 一切皆靠一个字——缘。 许小谕这个提议分外正常,因此许青墨只思索了一下,很快便答应了。 说起来,谢惊雪这几天一直闷在屋里,哪也没有去。 许青墨稍微知道谢惊雪此前那些遭遇,他颇为担忧谢惊雪将一切闷在心里,不肯说出来,但谢惊雪不说,许青墨又不好问,他不想触及谢惊雪心底的伤口。 如此一来,也许带着谢惊雪快出去散散心是个不错的选择。 许青墨想。 许小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见许青墨答应她提议,许小谕便又给了许青墨一个储物戒。 许青墨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全是品质不错的法宝。 许青墨哭笑不得:“娘,我不需要这些。” 这话不假,但许小谕摆摆手,不肯收回储物袋:“你好歹是我合欢宗少宗主,在外面可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说着,许小谕还给了许青墨一只纸鹤:“你若遇到危险,便用这个,娘很快便会赶到。” 许小谕始终不肯收回,于是许青墨只好收下,他有些愧疚,毕竟他与许小谕终究不是亲母子,但许小谕表现出来的关心却叫他心里微暖,许青墨心中叹息,他开始暗暗盘算起该如何回馈许小谕。 “谢谢……娘。” 数日下来,许青墨终于勉强适应对许小谕的称呼。 “嗯,”许小谕露出笑容,她说:“对了,墨儿,你若是想下山历练,不妨去寒霜堂看看。” 寒霜堂是合欢宗弟子接取任务的地方,任务共有两类——一是有人专门花钱委托,二则是合欢宗庇护的区域出现乱子,则需要合欢宗弟子去解决。 对于合欢宗弟子来说,想要下山历练,寒霜堂是首选,既能赚到外快又能达到历练目的,一举两得。 许青墨应下来,他同许小谕道别后,便前往寒霜堂。 寒霜堂里来来往往的弟子不少,许青墨一进入寒霜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排刷着红漆的架子,而架子上则悬挂着不少木牌。 一名在寒霜堂当值的弟子正在整理木牌,整理完木牌,弟子转过身,恰好看到柜台后站着的许青墨。 这名弟子显然认识许青墨,看见许青墨,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当即露出一个笑来:“少宗主,您是来接取任务?” 许青墨点头。 于是弟子便询问了许青墨当前的修为境界,等许青墨答完,这名弟子便取出一本册子。 他迅速翻动着这本册子,一目十行。 许青墨以为很快能够接取到任务,谁知,这名弟子却露出一抹难色,他摸摸鼻尖,讪讪道:“少宗主,我们这儿好像没有适合筑基初期的任务,最近门派刚好不少人都接连突破筑基,任务都被接完了。” “这样。” 许青墨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他没有过多追究,既然当前没有任务,那他过几天再来便是。 眼见许青墨就要转身离去,这名弟子忽然一拍脑袋,他似乎记起点什么,懊恼出声:“瞧我这脑子,怎么给忘了?” 许青墨脚步一顿,回头便见那弟子手指一动,指尖凝聚起白光,紧接着,那红色的架子便晃动起来,一个木牌从架子上脱离,飞入弟子手中。 8、第八章(小修) “少宗主,您看看。” 那弟子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他狗腿将木牌递给许青墨。 许青墨微微颔首,接过木牌,随后视线在木牌上轻轻一扫。 “极州城?” “是,少宗主好眼力,这份委托正是来自极州城!” “……” 许青墨疑惑地低下头,他先是看了看木牌上极为显眼的三个大字,又看了看弟子那张分外真诚的脸,忍不住纳闷,心想,虽然他年龄是大了点,可眼睛还没瞎啊,难道他看上去像是个瞎子? 那弟子不知许青墨在想些什么,他再次开口:“这个委托是极州城不久前派人送过来的,说是城内有妖物作乱,闹得百姓人心惶惶,因此极州城城主不惜斥重金,想让我们帮忙铲除掉妖兽。” 说着,弟子咋舌,他伸手指指木牌:“少宗主,您看看,为了铲除掉妖兽,极州城城主可是下血本了!” 许青墨低头一看,果然看见委托金额上明晃晃写着一个庞大的数字——一万上品灵石,饶是许青墨不轻易为外物所动,但当他看到这个数字时,心底还是忍不住跳了跳,他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但惊讶的同时,许青墨又有些困惑。 毕竟他修为只到筑基,却能接下这个委托,说明这妖物也算不上多么厉害,可极州城却一下子花这么多钱,只为铲除一只低级妖物。 许青墨怎么想都觉得怪异。 好在那名当值弟子很快解决了许青墨的疑惑。 “唉,”弟子先是叹息一声,他眼巴巴看着许青墨手里那块木牌,“少宗主,您要接下这份委托吗?不是我说,要不是最近轮到我在寒霜堂当值,否则我早就接下这个委托去碰碰运气了,这么多灵石呐!” 弟子满脸艳羡之色,许青墨车敏锐抓住他话中重点:“碰运气?” “是啊,”弟子分外热情向许青墨解释,“少宗主,您有所不知,那极州城群主也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当真花那么多钱只为铲除一只低级妖物,实在是那妖物极为狡猾,这几日来,接下这委托的弟子可不算少,但他们没一个能捉到那妖物!不过,少宗主您不一样,您要是一出马,那妖物必然手到擒来!” 说到最后,弟子还不忘拍拍许青墨马屁,许青墨沉吟:“如此说来,那妖物极为擅长隐匿踪迹?” “正是!” 许青墨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左右便只剩这么一份委托,许青墨也没有挑剔的余地,问清楚该问的问题,许青墨便拍板接下这份委托。 “好嘞!” 听许青墨要接下委托,那弟子眼睛一亮,当即便拿起笔,在本子上快速记下许青墨的名字。 这名弟子大概是个话多的,他一边写字一边还不忘笑嘻嘻同许青墨搭话:“少宗主,说起来,您这时间赶得正巧,再过几日,那极州城便要举办海神祭,您若是现在过去,刚好赶得上。” “海神祭?” “是啊,”弟子颇为热情同许青墨介绍,“少宗主,您应该没去过极州城吧?” “未曾,”说着,许青墨微顿了一下,余光从弟子脸上轻轻扫过,许青墨颇有兴趣地顺着对方的意思往下说:“你去过?不如你给我说说这极州城?” “好嘞,”弟子痛快答应下来,他先是从极州城的历史开始讲起,“这极州城啊,位于无念海附近,原本只是几座毫不起眼的小村子,不过自从他们城主来了以后,极州城便一步步扩大,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您是第一次去极州城,那有几个地方我推荐您去走走,一是无念海,无念海的大名想必您也听过,您若是心情不好,去那逛一逛,嘿!保准什么坏心情都没啦!” “二就是海云阁,这是极州城最好的酒楼,您若是过去,那可就有口福了,您放心,他们那的食物都带有灵气,修者也能吃。” “最后……便是这海神祭,那可是极州城最热闹的日子,”说到这,弟子似乎想起些什么,略带促狭地朝许青墨挤眉弄眼:“少宗主,您要去参加这海神祭,可千万别一个人,最好带个伴!” 许青墨对这话有些不解,但那弟子却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只卖了个关子,说道:“您去了就知道了。” 许青墨扬眉,倒也没再继续追问,不过挺弟子这么一说,他脑海里倒是恰到好处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不如这次就带谢惊雪一起过去吧。 许青墨想,毕竟那弟子也说了,无念海是个散心的好去处,谢惊雪刚刚遭遇这么大的变故,许青墨一直以来都想带他出去散散心,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许青墨打定主意,那弟子也正好在册子上登记完全部信息,如此一来,许青墨便彻底算是接下这个委托,他朝着那弟子略微颔首,别往外走去。 眼看许青墨御剑真要飞至高空,那弟子忽然想起什么,他冲出寒霜堂,将双手拢成喇叭,冲许青墨背影高喊:“对了,少宗主,七日后那极州城会举办海神祭,您若是感兴趣,便最好在七日之内赶到极州城!” 闻言,许青墨身影微顿,便他剑上朝那弟子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后雪白的剑身便化作一道流光,只听“嗖”地一声,许青墨与巨剑彻底不见了踪影。 * 许青墨御剑返回了住处。 就在快要踏入院子前,许青墨脚步微顿,他有些愧疚,因为他离开之前明明同谢惊雪说好早去早回,却没想到中途还要去寒霜堂一趟,这也导致他返回的时间比预计要晚很多,想到谢惊雪“辛辛苦苦”做出那么一大桌子菜,而自己却没吃上几口就离开了,许青墨心中愧疚更甚,他想回去之后定要与谢惊雪好好道歉才是。 轻叹一声,许青墨一脚踏入院中。 谢惊雪如今修为尽失,经脉也毁了个七七八八,暂时无法修炼,许青墨见他平日里无事可做,又怕他遭逢变故想不开,便干脆在院子的角落里开辟出一块菜地,任由谢惊雪种上自己喜欢的植物。 谢惊雪看上去还挺喜欢的,每次不是拿着许青墨送他的小洒水壶在浇花,就是俯身目光温柔地替那些植物查看生长状态。 许青墨本以为今日进门也会看到这样一幕,谁知,与平日的宁静不同,今天许青墨的院子似乎……热闹了些。 许青墨刚一抬眼,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身体一僵。 “少宗主~您可算回来了!” 一道柔媚的声音落入耳中,许青墨抬头一看,便见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正灼灼望着自己,女子穿着红衣,身若扶柳,眉目间满满都是对许青墨的情意,见许青墨望向自己,女子便抬起袖子掩唇一笑,红唇看上去比花还要娇艳,端的是风情万种。 然而当如此美人扭着水蛇腰朝许青墨走来时,许青墨的身体却越发僵硬,他有一种被美女蛇缠上的感觉。 而很快,更大的噩耗传来——美女蛇不止一条! 等许青墨回过神,他早已被“美女蛇”们围得水泄不通,一滴冷汗瞬间从许青墨额头滑落,他惊惶地尝试朝不远处的谢惊雪投去求助目光,可惜谢惊雪正在浇花,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许青墨这边的异状。 当然,也有可能是注意到了,但完全不想管。 毕竟许青墨不久前那句“你好像我娘”还在谢惊雪脑子不停回荡,以谢惊雪的小心眼,他现在能搭理许青墨才怪。 “少宗主,那么紧张作甚,我又不会吃了你。” 又是一声娇笑,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缓缓攀上许青墨胸膛。 “……” 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许青墨毫不犹豫抓住那只手,那女子一喜,本以为这是许青墨答应同他双修的讯号,合欢宗弟子本就对许青墨这张脸垂涎不已,再加上许青墨前不久越阶轻松打败筑基的传闻一出,合欢宗大部分弟子皆视许青墨为香饽饽,恨不得上来啃上一口,与许青墨双修,女子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少宗主,讨厌~” 女子欲拒还迎,轻推了许青墨一把,不远处正在俯身搭理植物的谢惊雪动作一顿,他垂眼看着手下的植物,墨色的长发顺着他肩头微微垂落,谢惊雪漫不经心用指尖轻抚过嫩绿的叶片,目光看似温柔,可他唇角却扬起一个小小的讥讽弧度。 终归是克制不住欲望的男人吗? 谢惊雪心底冷嘲,他本该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感到意外,但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许青墨当真抓住那名合欢宗弟子的手时,谢惊雪却觉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倒不是说谢惊雪喜欢许青墨,只是他先前故意引诱许青墨,许青墨却连一丝心动也没有,而这名合欢宗弟子一来,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许青墨便拉住了这名女弟子的手,谢惊雪眉心微蹙,第一次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些许怀疑,难不成他还不如那名女弟子? 又或者,许青墨先前所说的话不是为了哄他,而是真的,他当真不喜欢男人? 谢惊雪若有所思。 而另一边,眼见那名女子就要贴入自己怀中,许青墨眼疾手快,立刻将女子的手放回女子身侧,见女子睁大了眼睛看自己,许青墨还不忘小心翼翼又十分谨慎地补充上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 这便是婉拒了,女子脸色顿时由欢喜转为失落。 但有人愁自然也有人欢喜,眼看女子被许青墨拒绝,另一名合欢宗弟子倒笑得欢,他一屁股挤开女子,来到许青墨身前。 与先前的女子不同,这名合欢宗弟子虽说个子矮了些,但毫无疑问性别为男。 “少宗主说得对,男女授受不亲!”男弟子脸上带着笑,他眸光流转,竟是朝那女子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你!” 女子气急,男弟子却不再搭理他,他笑盈盈看向许青墨,这名男弟子本就生得一张娃娃脸,如此笑起来,倒像是邻居家的弟弟,看上去分外讨喜,如果他没有一直想往许青墨怀里蹭就更好了。 眼睁睁看着男弟子朝自己扑来,许青墨再次伸手,抵住男弟子额头,紧忙补充:“男男也授受不亲。” “噗。” 那名红衣女子闻言当即掩住唇笑了笑,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你!” 这下轮到男弟子怒气冲冲了。 “你什么你,没听少宗主说男男授受不亲吗?你还傻站在那干什么,丢人现眼。” 女子红唇一弯,明眸皓齿,可这说出来的话却句句都往男弟子心尖上戳。 男弟子毫不相让,当即反唇相讥:“少宗主不也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你让我走,那你怎么还站在这里?脸皮真厚。” 许青墨一不留神,眼前的弟子便分为两拨,一拨以男弟子为首,一拨以女弟子为首,两方吵着吵着,话题已经由最初的“谁脸皮更厚”变成“少宗主更喜欢谁”,眼见两边就要打起来,许青墨眨眨眼睛,他自觉自己似乎是那根导火索,于是带着某种愧疚,许青墨出声阻止:“住手,你们别打了!” 然而,许青墨一开口,场面忽然安静下来,两边的视线齐齐落在许青墨身上,被这些犹如豺狼虎豹般的视线灼灼注视着,许青墨背后顿时升起一股凉意。 许青墨下意识便要往后倒退几步,但已经来不及了,为首那两名弟子齐齐开口,将矛头转向许青墨:“少宗主,您更喜欢谁?!” 这显然是一道送命题,许青墨开始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开口说话。 见许青墨久久不答,那男弟子先是蹙起眉,随后眉头又缓缓松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许青墨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很快,他便听见那名男弟子说:“少宗主莫不是都喜欢,想让我们一齐伺候您?” 许青墨:“……?”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你们合欢宗都这么“开放热情”的吗? 许青墨简直头皮发麻,哪料,听男弟子这么说,那名女弟子也跟着恍然大悟,她轻笑:“既是想要如此,那少宗主早说不就是了?” 说罢,还朝着许青墨投来一个娇羞的媚眼。 “不、不……”许青墨连声要拒绝,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完一整句话,“美女蛇”们便齐齐向他靠来,混乱中,不知是谁伸出了手。 许青墨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凌乱,再这样下去,他怕不是全身都要被扒光,许青墨惊惶地护住衣服,但“美女蛇”那么多,他哪能全部应付得过来,许青墨战战兢兢大喊:“等等……等……!” 数次说话都被打断,许青墨忍无可忍:“我有喜欢的人了!” 嘈杂的场面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周围终于安静下来,许青墨战战兢兢,他一手护住衣服,一手护住裤子,等发觉那些弟子不再动手,许青墨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指,指向一旁正在看戏的谢惊雪:“就是他!” 弟子们转头,目光齐刷刷落在谢惊雪身上。 谢惊雪:“……” 这下谢惊雪总算没办法再继续看戏,他脸上展露一个浅浅的微笑。 9、第九章 美人一笑,如繁花绽开,月华皎皎,就连见过不少美人的合欢宗弟子们也忍不住呆了呆。 只有许青墨,不知为何,他看着谢惊雪的浅笑,背后却有些发凉,但许青墨没有细想,毕竟他先前早已同谢惊雪说好,让谢惊雪当他在合欢宗的挡箭牌,许青墨沉默地望着谢惊雪,眼神眼巴巴的,透露出些许无措,用眼神示意谢惊雪帮自己解围。 被许青墨这么看着,谢惊雪也不好再继续装聋作哑,他拍拍衣袖,抚去身上的泥土与灰尘,总算缓缓起身,走向许青墨。 从头到尾,谢惊雪都没有看过那帮合欢宗弟子,仿佛把那些弟子当成了空气,就这样走到许青墨跟前,谢惊雪那双瑞凤眼微掀,唇边当即流露一抹浅笑:“阿墨,你可算回来了。” 阿墨?这个称呼似乎比之前更加亲昵了,许青墨还没回过神,谢惊雪却已经轻轻抓住他的手。 当然,谢惊雪抓的是许青墨的袖子,严格来说并不能算许青墨的手,尽管两个人的距离一点点拉近,但谢惊雪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触碰到许青墨。 “你快来看,我种的花开了。” 谢惊雪拉着许青墨向前,两人虽没做什么,也没说太多话,但在场的人却觉得两人亲昵无比,似乎谁来了也插不进这两个人之间,于是有些合欢宗弟子没了兴趣,当即转身离去,毕竟有谢惊雪这种绝色在前,也难怪许青墨看不上他们。 但也有一些弟子还没放弃,依旧继续留了下来。 谢惊雪拉着许青墨,许青墨便也跟在谢惊雪身后,两人一起走到那块小小的菜地旁,顺着谢惊雪期待的视线,许青墨也低头看去,他本想出声夸几句,直到他看清那所谓的“花”的模样—— 那花全身绿油油的,叶片在空中摇曳,植株最上方还顶着一个小小的粉红色花苞,按理来说,这应该很可爱,但当一只蝴蝶从空中轻轻飞过时,许青墨眼睁睁看着那花苞突然一下子张开,露出一张狰狞的巨口,巨口附近还有两颗滴溜溜转动的眼球。 眼球顷刻间锁定那蝴蝶,好不留情便张口将那蝴蝶吞了进去,蝴蝶消失不见,只剩一片残破的蝶翼缓缓飘到许青墨长靴旁,而那凶残的植株吃下蝴蝶以后,便再度恢复原样,粉红的花骨朵沐浴着阳光轻轻摆动,看上去漂亮又无害。 许青墨:“……” 一旁的谢惊雪同样看见了花吃了蝴蝶的全过程,但他面色不变,见许青墨久久不语,他便有些失落地问许青墨:“我的花不好看吗?” 谢惊雪语调温柔,许青墨面对他眼中的期待时,实在很难摇头说出反话,于是许青墨沉痛地点了点头,违背了自己的良心说:“很好看。” “那就好。” 谢惊雪这才露出一个笑容。 “少宗主,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很好看?我可以看看吗?” 见许青墨和谢惊雪“相谈甚欢”,旁边有一名合欢宗弟子还没死心,他不甘地想要加入对话,为了表现自己,这名弟子先是低头看了看那株被许青墨夸“很好看”的花,随后便弯腰,假装不经意要将那朵花摘下来。 “这朵花真漂亮。” “等……” 许青墨略微睁大眼睛,他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名弟子却早已朝着那朵花伸出手,不得已,许青墨皱起眉,他眼疾手快拎住弟子后领,一把将那弟子提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时,似乎是感知到“食物”靠近,那朵看似可爱实则无比恐怖的花顷刻间褪去漂亮的伪装,露出深渊巨口,差一点就将那弟子的半条手臂完全吞进去,好在许青墨反应快,那弟子这才毫发无损。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合欢宗弟子惊魂未定,他下意识想要朝救下他的许青墨寻求安慰,可惜许青墨这人向来不解风情,将弟子救下后,许青墨便毫不留情松开手,任由弟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而许青墨则皱眉教训这名弟子:“不该碰的东西别乱碰。” “我……少宗主,对不起,我只是看这一朵花太漂亮了,没想到……”这名弟子在众人眼前出了个大糗,心底窘迫不已,被许青墨这一说,他既委屈又有些不甘心,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这名弟子将账算在了看似相对好欺负的谢惊雪头上:“是我做得不对,可少宗主,他怎么能在您的院子里养这么危险的东西?万一伤到您怎么办?” 这名弟子话里话外看似是为了许青墨着想,但实则是在挑拨离间,怂恿许青墨惩罚谢惊雪。 闻言,谢惊雪抬眼看向许青墨,他目光淡淡,却又隐藏着几分失落:“不能养吗?” “呃……”许青墨迟疑,其实他也觉得这名弟子说的对,谢惊雪养的这东西确实是有些危险,当然,许青墨并不觉得这东西会伤到自己,这点危险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可以不放在心上,但谢惊雪不一样,谢惊雪现在修为尽失,如果养着这么危险的东西,想来会伤到他自己。 许青墨正想劝劝谢惊雪,可一转眸,便看见谢惊雪眼帘颤了颤,他什么也没说,可许青墨却在他眼中看见了浓浓的失落之色。 许青墨要说的话一下子就卡在喉咙里,上下不得,最后他轻叹一声,妥协了:“你要养就养吧。” 仔细想想,谢惊雪修为尽失后好像就只有那么一点爱好了,如果连这点爱好也要剥夺,许青墨忽然产生一阵浓浓的罪恶感,于是他态度一转,非但没有再劝着谢惊雪,反倒还从储物袋里掏出更多种子递给谢惊雪。 谢惊雪要养就养着吧,最多他花点精力,多看着谢惊雪,这样谢惊雪就不会被那些危险的植物伤到。 “这是?” 看着手里的一大把种子,谢惊雪眸光动了动。 “这是无相莲、噬魂花……的种子。” 许青墨面不改色,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名字,许青墨所说的可不是普通植物,那可都是魔渊里赫赫有名的凶残魔植,就拿噬魂花,这种花能够制造幻境,凡人和金丹以下的修者一旦步入噬魂花所制造的幻境中,就会逐渐迷失,再也寻不到出路,最后化为魔渊再常见不过的森森白骨。 “……” 谢惊雪原本只是要拿那株低级魔植试探一下许青墨对他的容忍度,但现在……看着手中多出来的“意外收获”,饶是谢惊雪,此时也不免眉心跳了跳,让人在自己的院子里种这么危险的东西,许青墨这人……难不成脑子真有什么问题? 谢惊雪陷入深深的困惑中。 许青墨把这种困惑当成了开心,于是他目光欣慰,看着谢惊雪:“不用太开心,你要是觉得不够,我这里还有其他种子?” ……并没有很开心。 谢惊雪扯扯嘴角,但先前的某些经历让他早已不想和许青墨这个笨蛋说太多废话,于是谢惊雪干脆顺着许青墨的意思,表露出高兴的模样,那双瑞凤眼轻轻弯起,谢惊雪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谢谢,我很高兴。” “……” 一旁的合欢宗弟子告状不成,反倒快被这对狗男男秀得闪瞎了眼睛,如此一来,在许青墨不知不觉间,周围那些围着他的合欢宗弟子也开始受不了“恋爱”的酸臭味,作鸟兽散。 直到离两人有一段距离后,这才有弟子受不了,一脸愤愤地开了口:“呸,狗男男!” 幸亏许青墨不知道这声诋毁,否则他非得大惊失色,他和谢惊雪也没做什么吧?怎么就成了狗男男?! 眼看周围渐渐清静下来,许青墨松了一口气,他抬眼看向谢惊雪,满目真诚:“谢谢你替我解围。” “不客气。” 谢惊雪拿起地上的洒水壶,正想继续回去浇花,谁知,刚道完谢,许青墨又想起中午谢惊雪“做”的那满桌子菜,于是他在道谢又便又继续道歉:“抱歉,我回来得太晚了,明明你好不容易做了一桌菜。” 正所谓哪壶不提开哪壶,谢惊雪还对不久前许青墨那声“你好像我娘”耿耿于怀,而许青墨这一提,便又再度唤醒了他的记忆,谢惊雪动作微顿,他淡淡开口:“那桌菜我已经倒掉了。” 许青墨皱眉,他越发愧疚,但他还没说话,谢惊雪便又再次笑了笑,只不过他看上去温柔,但这语调……实在是有些阴阳怪气:“没关系,谁让我很像你娘呢?” “你……生气了?” 许青墨终于难得敏锐了一次。 谢惊雪动作又是一顿,他心想,许青墨还不算太傻,只是这么想,谢惊雪却不能说出来,毕竟他要维持表面上的人设,于是他说:“没有生气。” 许青墨顿时松了一口气:“你没生气就好,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气。” 谢惊雪握着洒水壶的动作紧了紧,他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但洒水壶的水却不要钱一样一直往地里浇,浇得那花都快蔫了,谢惊雪这才将洒水壶放在一旁的石椅上,他从怀里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手。 他再跟许青墨说话他就是傻子。 谢惊雪至少有几天不想同许青墨说话了。 谢惊雪刚想进屋,许青墨这边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出声喊住谢惊雪:“对了,你明日要不要同我一起去一趟极州城?” 谢惊雪脚步猛然一刹,他转身,眸光渐深:“去哪里?” “极州城。” 许青墨以为谢惊雪没听清,便又在重复了一遍。 谢惊雪眼中的墨色渐渐扩开,犹如平静的湖面被一颗意外到来的石子激起阵阵涟漪,而湖面底下,是一片深沉的暗色,被这样的谢惊雪注视着,许青墨莫名感到有些不舒服,就好像那株花一样,谢惊雪温柔的表象褪去,他露出如凶兽般一般,用冰冷的目光一点一点打量着许青墨。 而许青墨竟然在这阵目光里感受到了些许压迫感,先前就算经历过无数个小世界,许青墨也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宛如被可怕的怪物盯上一般。 许青墨蹙眉,他惊疑不定向谢惊雪看去,然而在他的目光触及谢惊雪的那一刹那,谢惊雪却又恢复原样,他垂下眼眸,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许青墨听他低笑两声,很快便答应下来:“好啊,我和你一起去。” 难道刚刚的只是一场错觉? 许青墨有些不太确定,但谢惊雪既然答应了他的提议,他便也跟着说:“你身体不太好,现在又失去了修为,不太适合御剑飞行,不如这样,今晚我们就下山,去山下乘坐灵舟,灵舟速度虽比御剑要慢上许多,但也能在七日内抵达极州城。” “好啊。” 谢惊雪答应下来。 于是两人便出发一起下山,等到到了山下,许青墨花了两块上品灵石,很快便在一艘看上去很不错的灵舟上买下两个位置。 眼看天色已经很晚了,而谢惊雪还没用过晚膳,许青墨目光便落在附近一家小食肆上,他问谢惊雪:“在这用晚膳?” “好……”谢惊雪正想答应下来,直到他看清那家小食肆的名字,谢惊雪沉默,随即毫不犹豫拉住许青墨的袖子,露出一个微笑:“要不我们是换一个地方吧?” 10、第十章 许青墨正抬步要走入食肆内,结果他刚一向前,便发觉有人向后拉扯他的袖子,许青墨疑惑回头,便看见谢惊雪正面带微笑紧紧拉住他的袖子,其力气之大,令许青墨忍不住默了默,他忍不住怀疑自己要是再不拯救自己的袖子,这可怜的袖子就要应声一分为二。 “怎么了?” 许青墨注视着谢惊雪,出声询问,谢惊雪笑容不变,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不如我们换一家食肆?这里的饭菜似乎不太好吃。” 许青墨怔了怔,他有些意外,毕竟这几天他问谢惊雪什么,谢惊雪都只有一个回答——好,他从未反驳过许青墨,许青墨说什么,他便答应什么,包括院子里那块小菜地,都是许青墨先开辟出来,再询问谢惊雪要不要试试种上点什么,否则谢惊雪估计连一个字都不会说。 这是许青墨第一次听见谢惊雪确切提出某个要求。 这应该算是一种进步? 许青墨心底颇为欣慰,这个要求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于是许青墨没过多思索,便想点头答应下来,可当他将四周环顾一圈后,又忽然变得有些迟疑,因为他发现,这周围竟只有眼前这一家食肆。 如今天色已晚,若是带着谢惊雪赶去其他地方寻找食肆,恐怕那些食肆早就关了门,许青墨在心里盘算,他作为修者,自然不吃饭也行,可谢惊雪不一样,他先前受过伤,现在伤势虽然有所好转,但总归该好好养着才是。 想着,许青墨开口:“这看这附近只有这一家食肆,你暂且先忍一晚,明日我再带你去寻些好吃的。” 许青墨误以为谢惊雪是贪吃,他眼中流露出些许歉意,心想难得谢惊雪提出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而他却连这个请求都无法满足,想了想,许青墨决定暂且先将人哄着,并承诺明天给谢惊雪买些好吃的。 “……” 谢惊雪自然不是贪吃。 但他也没纠正许青墨,眸光微闪,谢惊雪试图作出最后一点挣扎:“其实我不算太饿,可以不吃……” 话音未落,谢惊雪却见刚才还好脾气哄着他的许青墨顿时拧起眉,他颇为不赞同地与谢惊雪对视,于是谢惊雪刚来到这边的话只是重新咽了回去,他默了默,转而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好。” 许青墨的眉头这才松开来,他拉住谢惊雪的袖子,带着谢惊雪往食肆内走,一边走许青墨一边还不忘顶着张酷哥脸,面无表情却又异常唠叨地叮嘱谢惊雪:“你前几日伤才刚好,虽然吃了九转归元丹,但并不意味着你的身体彻底好了,你应该多关心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不能不吃饭……” 谢惊雪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眼前站着的人是一个没有太多表情的老妈子,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但好在谢惊雪面上没有太多不耐,反而许青墨说什么,他便点头说好,等许青墨回头看他时,他还露出一个浅笑,乖乖道了歉:“是我不好。” 闻言,许青墨眉头彻底松开来,他轻轻嗯了一声说:“你知道就好。” 两人在靠窗的地方寻了个位置坐下,一名小二打扮的人很快迎上来招呼,因着谢惊雪说这里的饭菜不太好吃,许青墨便没点太多,只象征性点了几道,总之能填饱谢惊雪肚子就行。 食肆里人不是很多,刚做好的饭菜很快冒着热气被人端上来,许青墨伸出筷子夹了一口,他刚将饭菜送入口,表情便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 谢惊雪一直在用余光观察着许青墨脸上的神色,见状,他看似不经意地问:“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许青墨点头,却又摇头,半晌,他将饭菜咽下去,纠结着开口:“这菜的味道……和你做的好像。” “是吗?”谢惊雪脸上没有露出太多异色,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拿起筷子,也跟着许青墨夹起一口饭菜,送到唇边。 谢惊雪吃东西时的模样分外赏心悦目,许青墨见他夹菜时不急不缓,吃东西时细嚼慢咽,就像大户人家家里养出来的富贵公子,又或者说,他曾经就是。 “确实很像。” 谢惊雪吃完一口评价道,他朝许青墨轻弯起眉眼:“真巧。” 见谢惊雪如此表现,许青墨心中那么一丁点疑虑顿时打消。 谢惊雪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许青墨,看许青墨不再怀疑,谢惊雪总算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他难得庆幸许青墨是个笨蛋。 然而,谢惊雪心底的巨石还没彻底落下,意外便发生了。 一道脚步声响起,谢惊雪本没有太在意,直到一道略带惊讶的声音落入他和许青墨耳中:“诶,你不是今早才来过的那位小公子吗?” 谢惊雪握住筷子的手猛然一顿。 “今早?才来过?”许青墨敏锐捕捉到这句话中的重点,他迟疑地抬眼望去,便见一个身材丰腴,打扮爽利的大娘正一脸惊喜地望着谢惊雪。 忽然多出另一道陌生声音,大娘先是愣了下,随后这才发现坐在谢惊雪对面的许青墨,听许青墨问,大娘便非常热情地回答许青墨:“是啊,这位小公子今早不才来过一回嘛?他长得这么好看,我肯定没记错!” 谢惊雪本想阻止,谁知大娘人爽利,语速也快,谢惊雪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大娘便用短短一句话将他的底全给掀了,谢惊雪呼吸微滞,他掀起眼帘,果然看见许青墨慢慢搁下筷子。 “今早才来过一回?” 许青墨将大娘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面无表情盯着谢惊雪,就算再傻,此时许青墨也能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谢惊雪骗了。 哪有什么巧合,从一开始,谢惊雪“精心准备”的那些饭菜就是从这家店里买来的。 许青墨渐渐眯起眼睛,谢惊雪顿了顿,也跟着搁下筷子。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顿时沉寂下来,倒是用一句话就拆穿谢惊雪谎言的大娘根本没有察觉,她还笑着问谢惊雪:“小公子今天来了两次,可是觉得我们这里的饭菜好吃?” “是、是啊。” 谢惊雪眼神飘忽。 “两次”这个词一出,许青墨的目光顿时变得越发锐利,在这倒锐利目光的注视下,谢惊雪慢慢垂眼,尽量不再与许青墨对视。 见大娘满眼期待,谢惊雪便勉强扯了扯嘴角,又点了下头。 “那就好,”大娘笑得更热情了,“觉得好吃那下次再来啊。” “……好。” 听谢惊雪这么回答,大娘心满意足,她又同谢惊雪寒暄了几句,这才深藏功与名地离开。 大娘一走,原地便只剩下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人,许青墨脸上倒没有太多生气的表情,但他一直紧紧盯着谢惊雪,谢惊心中微叹,他知道这下是躲不过去了,好在他反应很快,不过一会,他便想好了对策。 谢惊雪换上一副忐忑的表情,他小心翼翼露出一个讨好的浅笑,问许青墨:“青墨,你生气了?” 许青墨还是没说话。 谢惊雪脸上的笑容终于逐渐敛去,他的眼睫重重地颤动起来,似乎是有些忐忑,又似乎是有些不安,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谢惊雪沉默了一会,率先败下阵来,他轻声道了歉:“青墨,抱歉,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 许青墨闻言,终于开了口:“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谢惊雪耳尖覆上一缕绯红,他声音又轻了些,大抵是有些窘迫,“我想让你吃我做的饭菜。” 许青墨面色冷了些:“可那是你买来的。” “……抱歉。” 谢惊雪又道了歉,他抿唇,眼中流露出几分失落:“我试着做了很多次,但我大概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一直都没能成功。” 说着,谢惊雪恰到好处稍稍摊开手掌,他手掌处果然露出几处烫伤,这是谢惊雪之前为了博取许青墨的好感,故意伪造出来的,却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看见烫伤,许青墨动作一顿,原本微冷的表情果然逐渐柔和下来,谢惊雪听这人沉声说:“那你也不能骗我。” 如此,谢惊雪知道自己的计策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为了让自己在许青墨面前故意营造出的虚伪人设不崩塌,谢惊雪继续演下去,他微微攥起手掌,不愿让许青墨看见自己的狼狈,然而攥起手掌时,谢惊雪“不小心”碰到了伤处,他倒吸一口冷气。 许青墨一惊,连忙为他查看伤口:“怎么那么不小心?” 谢惊雪耳尖更红了些,但唇色却有些苍白,许青墨握住这人的手,却发现这人的手早就因为恐惧而变得无比冰冷。 明明忐忑不已,这人却还是要强撑着在他眼前露出笑容:“抱歉,青墨,我只是……太想让你吃到我做的饭菜了。” 见谢惊雪这幅模样,就算许青墨心底有再多怒火,这些怒火也不免在此刻彻底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轻叹着问谢惊雪:“为什么?” 谢惊雪怔了怔,他盯着许青墨看了好半晌,眼里满是许青墨看不懂的情绪,许青墨以为这人要说些什么,却见这人又偏开了视线。 “因为……我很害怕。” 谢惊雪犹豫着,他似乎对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但沉默了好半晌后,谢惊雪还是第一次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许青墨眼前:“我想让你更喜欢我一点,如果你不要我,我就只能再次回到那些人身边。” 谢惊雪将头垂得很低,墨发散落,遮住他脸上的表情,但许青墨还是不难看出现在的谢惊雪很惊惶。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更何况谢惊雪遭遇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 许青墨想起原书的剧情,倒当真有些生气起来,但这份怒火并不是冲着谢惊雪,而是冲伤害谢惊雪那些人。 许青墨无意去揭露谢惊雪心中刻骨的伤疤,他原本只想告诉谢惊雪骗人不好,却没想到引得谢惊雪这般不安,于是许青墨只好笨拙地安慰着谢惊雪,全然忘记先前自己被谢惊雪骗了这回事,他先是施下一个小法术,谢惊雪手掌上的伤很快恢复如初,紧接着,许青墨许下承诺:“你放心,在你恢复之前,我绝不会抛下你。” 谢惊雪微怔,他抬眼看向许青墨,似乎是有些动容,许青墨看见这人不过是耳尖,就连脸颊也红了红,他说:“青墨,你对我真好。” 许青墨这才松了口气,直男癌再次发作:“不过,你下次不能再骗我。” “……好。” 谢惊雪的感动戛然而止。 不过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后,两人的气氛终于再度恢复融洽。 许是对自己欺骗许青墨感到愧疚,谢惊雪中途还给许青墨夹了不少菜,两人其乐融融地吃完一顿饭,许青墨去找小二结账。 目送许青墨远去,谢惊雪唇边的弧度渐渐落下,他垂眼,黑沉沉的眼睛盯着自己刚刚被许青墨握住的手掌,半晌,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 面无表情地用帕子一根一根地擦拭着手指,直到将白皙的手擦得通红,谢惊雪这才毫不留恋将帕子丢入一堆秽物中。 白净的手帕混在一堆肮脏的污秽里,很快便被染上了相同的颜色,看上去分外刺眼。 11、第十一章 次日一早,一艘巨大的灵舟准时出现在天幕中,白云如海浪一样翻滚,而灵舟则平稳地行驶于这些“海浪”之上,它划破天际,缓缓从远处行驶而来。 “走。” 许青墨早已等候多时,灵舟一出现,他便带着谢惊雪御剑登上这艘灵舟。 雪白的剑身化作一抹闪耀的流光,随着与离灵舟的距离越来越近,许青墨也看清眼前这艘灵舟的模样,它看上去与船很像,不过体型比一般的船要大上许多,内部空间十分宽敞,船板有几处地方刻着图案复杂的阵法,这些阵法都链接着主阵,只要往在主阵里输入灵气,灵气便会顺着这些阵法蔓延至整艘灵舟,到时,整艘灵舟便会动起来,而输入灵气的人也可操控这艘灵舟的行驶方向。 许青墨和谢惊雪刚一落地,便有人迎上来,对方先确认了许青墨和谢惊雪的身份,这才笑意盈盈引着两人进入早已预定好的房间。 许青墨定的是两间上房,负责引入的人便将他们引至三楼,许青墨沿着楼梯往上走,船舱内部大概设置了某种阵法,灵舟明明行驶于空中,但许青墨感觉自己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平稳,如履平地。 等到来到房间门口,许青墨伸手推开门,一个宽敞清雅的房间便显露在他眼前,许青墨对此感到颇为满意。 谢惊雪的房间就在许青墨隔壁,许青墨先是交代谢惊雪有事可以敲门寻他后,这才脚踏入屋内,他转身,关上房门。 周围一下子变得有些安静下来。 许青墨寻了一处角落坐下,他将手探入储物袋内,很快便取出一个炼丹炉来。 这炼丹炉看上去极小,只有许青墨一只手掌那么宽,但上面的花纹倒是精致,金色的炉身上点缀着几颗红色宝石,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这是许青墨从某个任务世界里带出来的法宝,作为一个合格的快穿者,许青墨自然多多少少熟练掌握着某些技能,而这些技能之一便是——炼丹! 许青墨的炼丹技术虽算不上是宗师级别,但在这个世界多多少少也能排得上名号。 先是将准备好的灵植依照顺序投入炼丹炉里,许青墨抬指,一朵小火苗便凭空出现,乖乖飘到炉身之下。 炽热的火焰烤灼着炉身,时间开始不知不觉地渐渐流逝,许青墨不急不缓,火光在他眸中跃动,他则安静地盘腿坐在炉前等待,每过一炷香的时间,许青墨这才稍稍掀起炉盖,又往里面添了一株灵植。 如此反复数次后,白色的雾气升起,随后似有光芒一闪而过,许青墨掀开炉盖,果然看见里面多出一颗丹药。 丹药圆滚滚的,无论是色泽还是卖相,亦或是其他,都看上去不错,显然是颗上等丹药,许青墨伸手将丹药从炉中取出,仔细端详了一会,眼中却浮现出几分失望:“还是失败了啊。” 许青墨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失败了。 可能是第25次,还是第26次? 许青墨不太确定,他正想将这颗制作失败的丹药收起来,却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那声音极大,似是有些在争吵,期间还伴随着些许动手的声音,许青墨听得忍不住蹙起眉。 正巧现下无事,许青墨便起身,他略微推开门,想要一探究竟,哪料,一开门,许青墨率先看见的却不是争吵的人,而是隔壁大敞着的房门。 许青墨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等他凑进去看,房间里根本空无一人。 也就在这时,争吵的声音继续传来,许青墨下意识循着声音,往源头看去,便看见一楼大堂里站着几个模糊的人影,而一楼、二楼、三楼的回廊里则有不少人像许青墨一样听见声响,主动走出来看热闹。 许青墨又看了那几个人影一眼,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其中一个人影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极为俊美的面容。 正是谢惊雪。 许青墨:“……” 许青墨毫不犹豫扭头,飞奔下楼。 楼下的争吵还在继续上演,不过许青墨听了一会,觉得这比起争吵,更像是一方一直保持沉默,而另一方得意洋洋,张嘴便是奚落,期间有人看不惯那得意洋洋的小人,想要站出来替谢惊雪反驳,奈何那反驳的人嘴笨得厉害,翻来覆去只有那么几句“无耻”、“落井下石”、“卑鄙小人”,根本对对方构不成任何伤害。 许青墨轻叹,他嫌走楼梯太慢,干脆在回廊扶手处翻身跃下,一眨眼便落入正在争吵的双方中间。 两边的人马皆被许青墨吓了一跳,许青墨对面的青年更是倒退两步,唯有谢惊雪轻轻扫了许青墨一眼,继续停留在原地。 “没事吧?”许青墨先是低声询问谢惊雪一句,等谢惊雪缓缓摇头,他这才掀起眼帘,打量站在自己对面的人。 那是一个青年,青年头戴玉冠,油头粉面,看长相,倒还算生得不错,但眼底处却有着浓浓的青黑,许青墨一看便知这人是纵/欲过度。 许青墨盯着那人看了半晌,莫名从对方身上看出几分谢惊雪的味道来,无论是穿着还是行为举止,对方似乎都在模仿着谢惊雪,可惜他的模仿终究只流于表面,谢惊雪光是站着,便叫人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他身上,而这人就算披上再华美的衣衫、行为举止再努力想模仿谢惊雪,给人的感觉也不像凤凰,反倒像只插上凤凰羽毛的鸡,滑稽又可笑。 只需一眼,许青墨心底的天平便无限倾向谢惊雪,毕竟他不是瞎,自然能看出谢惊雪比这人好上千百万倍。 那人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他看向谢惊雪时,眼底总会浮现出几缕微不可查的怨毒和嫉妒。 “哟,这是给你撑腰的人来了?” 在最初被许青墨吓一跳后,青年很快又分应过来,他轻易便瞧出许青墨不过刚刚筑基,因此他有恃无恐,反而继续奚落谢惊雪,眉眼间满是高高在上的轻蔑神色。 “谢惊雪啊谢惊雪,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你不是问世榜第一的天才么?怎么还得靠一个筑基初期为你出头?也不怕传出去笑掉别人大牙?”青年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摇了摇头,他近乎怜悯地望着谢惊雪,语气里倒是不加掩饰地充满恶意,见谢惊雪不答,青年眼神却越发畅快,他用扇子轻轻点了点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哎呀,瞧我这记性,怎么给忘了。” “听说你前段修为尽失,现在问世榜上早没你的名字了?” 话音刚落,周围不少好事者视线便向针一样落在谢惊雪身上。 “原来他就是谢惊雪!那个曾经的天才!”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认出谢惊雪,谢惊雪一下子变成了全场焦点,无数目光汇聚在他身上,或同情、或恶毒、或…… 众生百态,而作为中心角色的谢惊雪眼中却始终没有半点波澜,他注视着那名得意的青年,神色淡淡。 “周云阳,你别太过分!”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时,一名少年跳出来,少年长着一张娃娃脸,身后的长发用一根红色发带束起,看上去朝气十足。 少年便是一开始维护谢惊雪的人,他怒气冲冲地瞪着那名被他称为“周云阳”的青年,眼中几乎快冒出火来。 “周云阳,你当真以为你那点破事别人都不知道不成?!当初谢惊雪可是把你当成兄弟,你别忘了,你最初不过是个四灵根的外门弟子,修行艰难,还处处被人欺负,是谢惊雪救了你,还为你取来灵丹洗髓,你现在才有这般成就!” “可谢惊雪落难,你却不顾以前情谊,忘恩负义!落井下石!你还是个人么?!” 少年气得小虎牙都露出来了。 听少年这般说,周云阳却冷笑,阴阳怪气:“他替我取来灵丹,我便要对他感恩戴德?呵,你不如问问他,我求他那般做了么?” “你!” 那少年大概没想到竟还能有人这般不要脸,但他这般跳出来替维护谢惊雪,却惹得周云阳越发不快,连带着对谢惊雪的恶意也更深了些。 周云阳朝着谢惊雪略微抬起下巴:“谢惊雪,你说,我求你这么做了吗?我没求过你是吧?你从以前便是如此,这蠢货说你把我当兄弟,可事实真是如此么?” “你不过看不起我罢了,那些所谓的好也不过只是对我的施舍!”周云阳眼神逐渐转冷,见谢惊雪还是不说话,他轻嗤:“瞧瞧,你从以前开始就这么高高在上,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风水轮流转!你看看,你现在有高傲的资本吗?!” 说着,这人的目光忽然落在许青墨身上,瞧见许青墨身上的穿着,他先是顿了一下,随后“唰”地一下收起折扇。 许青墨再度有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这人脸上的怨毒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幸灾乐祸的古怪神色,他盯着谢惊雪看了好一会,随后慢悠悠抛出一句令不少好事者极为震撼的话来:“对了,听说你不是被合欢宗买走当炉鼎了吗?合欢宗那种地方……谢惊雪,要不你跪下求求我,说不定我一高兴,就去合欢宗把你赎出来了呢?”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忽然消失,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后更加嘈杂的讨论声爆发了。 “……” 许青墨忍不住又发出一声叹息,那名娃娃脸少年还在用“无耻”、“卑鄙小人”的贫乏词汇怒骂着周云阳,就在所有人以为许青墨也会和少年站同一阵线,怒骂周云阳时,许青墨神色淡然,他轻轻拍了下谢惊雪的后背,谢惊雪还未回过神,整个人便被许青墨推向前。 谢惊雪好不容易站稳脚步,他下意识回眸往后看,便看见许青墨也正望着他,许青墨非常淡定,谢惊雪听见这人轻声说:“我骂不过。” 谢惊雪:“……” “那怎么办?” 谢惊雪好奇地问许青墨,他忽然有些好奇这人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许青墨回答得非常干脆利落,他用眼神肯定谢惊雪,答曰:“揍他。” 想了想,许青墨还补充:“你自己上。” 谢惊雪:“…………” 12、第十二章 “……?” 许青墨声音不算大,但足以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本还嘈杂不已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每一个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许青墨。 如此一来,许青墨倒是顺利取代谢惊雪,被众人瞩目,但他自己浑然不觉,只与谢惊雪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与众人不同,谢惊雪脸上没有表露出太多惊讶,他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许青墨,只见许青墨神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对谢惊雪来说近乎不可能的要求。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谢惊雪抿唇,他垂眸遮住眼中的暗色,多般思绪在他脑海中飞速变换,他思索着,正要开口试探许青墨,不过在他开口之前,另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便抢先一步落入众人耳中。 “哈哈哈哈哈哈,”周云阳“啪”地一声收起折扇,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许青墨的话在他看来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被逗得乐不可支,赶忙与同伴分享这个笑话:“听听,你们都听到了吗?他让一个修为尽失的废物揍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周云阳自己倒先捧腹,笑得直不起腰,他身后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跟着大笑出声,笑声中满是讥讽和奚落。 许青墨倒不在意,他甚至眼皮都没抬,只用平静的声音询问周云阳:“怎么?你怕了?” 周云阳这才慢慢收敛起笑容,他扬眉,冷嗤:“怕?你说我怕一个废物?你难道疯了不成?” “那打吗?” 许青墨继续激怒周云阳,周云阳果然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打!怎么不打,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万一……”说到这,周云阳顿了下,他弯起唇角,眼中恶意翻涌,“万一我把这废物打伤、打残了,你最好也别心疼!” “当然……”许青墨话还没说完,先前那个为谢惊雪说话的少年忽然飞扑上来,他急了眼,怒视许青墨:“喂!你疯了不成?你难道不知道谢惊雪现在的状况?他修为尽失,比凡人还要孱弱,你让他去打金丹中期的周云阳?!你莫不是真想让谢惊雪白白送死?!” 因为太过焦急,少年语速也不免快了些,显得分外咄咄逼人,好在许青墨对此倒不是很在意,面对少年质问的目光,许青墨不急不慢“嗯”了一声,他开口:“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 少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半晌,他深呼吸一口气,以为许青墨不清楚这其中的厉害,于是他又语速飞快地同许青墨解释起来:“你知道周云阳是什么人吗?别看他表面上装得像是个正人君子,但实际上他卑鄙、无耻,就是条乘人不备不被咬人的毒蛇!” “以前他和谢惊雪称兄道弟,从谢惊雪那得来了不少好处,结果谢惊雪一出事,他立马变了副嘴脸,不仅不帮忙还落井下石,你说,这样的人能期待他手下留情吗?他巴不得永远把谢惊雪踩在脚底!你让谢惊雪和他打,无异于是让谢惊雪去送死!” 少年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乎是当着周云阳的面,指着周云阳的鼻子在骂,闻言,周云阳脸皮抽了抽,许青墨也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这位“奇人”,“奇人”还在等许青墨的回答,于是许青墨想了想,他点头,颇有礼貌地道谢:“多谢告知。” 少年一喜,他以为他苦口婆心这么一说,许青墨终于要改变主意,谁知,道谢过后,许青墨却又偏过头看向谢惊雪,他轻声问谢惊雪:“如何?你敢同周云阳打么?” 许青墨声音平和,丝毫没有要过多强迫谢惊雪的意思,假如谢惊雪摇头,那这场冲突恐怕也会就此结束。 谢惊雪眼中闪过一道异色,他笑了笑,轻声问许青墨:“你认为我能打得过周云阳?” 这是一句试探,刚说完,谢惊雪的视线便紧紧盯住许青墨,倘若许青墨因为慌张而露出马脚,那谢惊雪必然能一眼就察觉到。 许青墨倒没注意到谢惊雪的打量,他想了想,真诚开口说道:“假如你拿出那天想用匕首杀掉我的气势来,我相信你一定打得过!” “……” 谢惊雪唇边的弧度渐渐落下来,他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许青墨究竟是不是在阴阳怪气,半晌,谢惊雪勉强扯扯嘴角,意味不明地说:“青墨你记性真好,那么多天前的事情都记得。” 闻言,许青墨有些奇怪地看了谢惊雪一眼:“差点被人杀掉,怎么可能不记得?” “……” 再这样说下去就要没完没了了,谢惊雪暗自咬牙,索性回到原本的话题上:“既然青墨如此相信我,那我自然不能辜负你的期待。” 这话一出,站在一旁的少年倏然睁大眼睛,他惊声道:“谢惊雪,你疯了?!” 谢惊雪却没搭理他,他直勾勾盯着许青墨,想从许青墨身上找出破绽,哪怕只有一点也好,谁知,听谢惊雪这么说,许青墨倒是满意点头,他难得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谢惊雪一怔,等他回过神,手中早已多出一颗丹药。 谢惊雪垂眼看着手中的丹药,有些迟疑:“这是……?” 许青墨却不解释,他只说:“你吃了就知道。” “疯了疯了,算了,就当是我多管闲事!”见没人搭理自己,少年气得拂袖,他转身要走,结果一回头,他便看见周云阳站在不远处瞧他的热闹,少年压抑的怒火顿时高涨,他“呸”了一声,冷笑着怒骂周云阳:“看什么看!周云阳你可真不是个东西!说什么谢惊雪从前瞧不起你,对你好是在施舍你!那有本事你别要啊,真是,什么人啊,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得就是你!” 少年骂得倒是畅快,就是可怜周云阳,平白无故又得了一顿骂。 闻言,周云阳眉眼顿时阴沉下来,就和少年说的一样,此时的周云阳看上去果真像是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 “唐年,我记住你了。” 周云阳冷冷道。 唐年扬眉,倒也不惧,当即冷笑着露出小虎牙讽刺回去:“记住就记住,当真以为小爷怕你啊!” 唐年和周云阳这边吵得厉害,那边谢惊雪还在瞧着手里的丹药。 谢惊雪生性多疑,自从拿到丹药开始,他便开始猜测这颗丹药里面究竟加了什么。 狐雪兰、白雾莲……谢惊雪鼻尖微动,很快根据丹药散发出来的味道判断出几味被加进去的灵植,他若有所思,单从这些灵植的药性来看,倒没有太多值得注意的地方,只是……谢惊雪眼帘微阖,过去的经历让他无法轻易放下戒心。 但许青墨一直看着他,想了想,谢惊雪终究还是服下了丹药。 谢惊雪判断不出许青墨的用意,但他想,许青墨应该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害他,倒不是说谢惊雪相信许青墨,只是他先前数次刻意在许青墨面前表露出无害、弱小的一面,许青墨都没有对他下手,如今更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害他,况且,倘若许青墨当真要害他,谢惊雪也丝毫不惧……毕竟,这种事情,他早已经历过无数次了,不是吗? 谢惊雪服下丹药,随后抬眼,便看见许青墨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感觉怎么样?” 许青墨略带期待地问,谢惊雪正想摇头,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忽然感觉到身体内部传来一阵热意。 这阵热意并不烫,谢惊雪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疼痛,相反,他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很是舒服,而且,在这阵热意的影响下,谢惊雪先前断裂的经脉竟开始一点一点地被修复,虽然修复的速度很慢很慢,而且直到最后,破损的经脉也只被修复了一点,但这已经足够让谢惊雪感到惊讶,他竟是久违地感到了灵力的存在! 谢惊雪敏锐地感知到自己的修为在回升,现在的他大概能够使出筑基后期的实力。 “我感觉……很好。” 谢惊雪斟酌着回答了许青墨。 许青墨颔首,没再说话,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物,抬手丢给谢惊雪。 谢惊雪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黑影,他一惊,赶忙伸手借住那物,随后定睛一看,发现这竟是一柄长剑,长剑的款式和他以前的佩剑相差无几,品质倒不是上乘,但用来打周云阳倒是刚刚好。 一旁的周云阳也看见了这一幕,不过他对此他嗤之以鼻,完全不认为以谢惊雪如今的实力能够战胜自己,他不屑道:“故弄玄虚!” 说罢,周云阳又扬声挑衅谢惊雪:“谢惊雪,你还打不打了?你该不是怕了吧?” 谢惊雪不语,他垂首,指尖从长剑上轻拂而过,似乎有一声轻叹响起,谢惊雪将剑从剑鞘中利落抽出,他终于向前走出几步,掀起眼帘迎上周云阳挑衅的目光。 “谢惊雪,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这剑可不长眼睛,到时候若是落在你身上,你可别哭着求我才是……” 周云阳还在大放厥词,而谢惊雪唇边的笑意却始终没有落下,他漫不经意地想,之前几个轮回周云阳是什么下场来着? 哦,对了,第一次,他好像只是抽掉了周云阳的灵根,第二次,他用灵力,一点一点慢慢毁掉了周云阳全身的经脉,第三次…… 谢惊雪有些苦恼,他发现自己记不太清了,因为无论那一世,周云阳的反应都差不多——他先是痛得在地上摸爬打滚,痛骂谢惊雪是恶鬼,可过了一会,他却又不惜舍弃所有尊严,哭着乞求谢惊雪能给他一个痛快。 可明明……谢惊雪只是把他对自己做过的事又重复了一遍而已。 当真是脆弱。 谢惊雪在心底轻轻叹息。 13、第十三章 周云阳许多废话在触及谢惊雪眼神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谢惊雪此时虽笑意盈盈,但周云阳恍惚间却以为看到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背后莫名发凉,忍不住想要后退,好在又过一会,周云阳便反应过来,他心道如今的谢惊雪只是只纸老虎,他又何须感到畏惧?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不过看你可怜让你几分,你还当真蹬鼻子上脸了!” 周云阳冷哼,倒也没了废话的兴致,只听一声脆响,包裹着长剑的剑鞘落地,周云阳用长剑霍然指向谢惊雪,雪白的剑身顿时化作一道寒芒。 众人惊呼,因为周云阳这剑出得突然,根本没有半点预警,他每一招每一式更是极为毒辣凶狠,直取谢惊雪命门。 周云阳当真是想要了谢惊雪的命! 见状,就连一些好事者都不免在心底为谢惊雪捏了把汗,唐年更是直接攥起拳头。 围观的人替谢惊雪心惊胆战,谢惊雪自己倒是面不改色,周云阳的攻击很快,但谢惊雪比他更快!眼看着周云阳就要近身,谢惊雪却依旧不急不缓,直到那锐利的剑锋清晰映入他眼中,谢惊雪的身体这才动了动。 不过半步,谢惊雪已然轻松躲过来自周云阳的偷袭,他显得游刃有余,周云阳甚至还未从攻击落空的打击中回过神,谢惊雪便又顺势刺出一剑。 这一剑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杀机,宛若惊鸿游龙,周云阳一时不备,肩上很快便有血色晕开。 周云阳一惊,只能按住伤口,飞快同谢惊雪拉开距离,他呼吸微急,等到好不容易缓过神,他这才抬起头,看向谢惊雪的眼神满是惊疑不定。 “你的修为恢复了?!” 不同于周云阳的震惊,唐年一改先前替谢惊雪提心吊胆的模样,他紧握的手掌渐渐松开来,双眼倒是越来越亮。 “这是……玄天剑法第三式?!” 玄天剑法是太初仙宗的基础剑法之一,每一个仙宗弟子皆可学习,不少弟子学完这套剑法后都嫌弃这套剑法品阶太低,转而追寻起更高阶、更厉害的功法,然而就是这么一套烂大街的剑招,却偏偏在谢惊雪手里发挥出无穷的威力。 这不仅仅是因为谢惊雪有天赋,更是因为在其他人对这套功法不屑一顾时,谢惊雪却在私底下将这套功法练了一遍又一遍,从日出到日落,从黎明到黄昏,这套功法的每一招每一式谢惊雪早已熟记于心,他甚至从中悟出了剑意! 若不是此时谢惊雪修为低于周云阳,否则周云阳早就死在这一剑上! 想到这里,周云阳不免有些后怕,他额头渗出些许冷汗,总算不敢再轻视谢惊雪。 最初的惊慌过后,周云阳很快冷静下来,他审视着谢惊雪,此时的谢惊雪显然不像他先前讽刺的那样,修为尽失,但周云阳却也不觉得谢惊雪恢复了全部修为,他想起许青墨方才递给谢惊雪一颗古怪丹药。 恐怕问题就出在了那颗丹药上,周云阳渐渐眯起眼睛,他猜测是那颗丹药让谢惊雪恢复了些许修为,但就算因为那颗丹药,谢惊雪情况有所好转,可就算再好转,谢惊雪终归也无法完全恢复,此时谢惊雪修为仅有筑基后期,与周云阳整整差了两个境界! 修真界俗话说,隔界如隔山,两个境界看似相差不多,实则天差地别!方才受伤,不过是周云阳太过大意,如今他警惕起来,谢惊雪自然别想再伤到他。 想清这一点,周云阳信心大增,他继续提剑迎上谢惊雪。 一时间,刀光剑影,杀气凛然,看得围观的人分外眼花缭乱。 又不知过了多久,胜负即将分出。 只听“铮”地一声,两柄长剑相接,摩擦间竟是快要冒出朵朵火花来,谢惊雪眼神一如开始时平静,反观周云阳,若说最初他有多自信,现在他就有多挫败。 明明谢惊雪落魄至此!明明谢惊雪与他整整相隔了两个境界!可为何他还是赢不了谢惊雪?!随着呼吸越来越急促,周云阳的神色也逐渐变得狰狞,他咬牙,猛然加大了手中的力度。 周云阳当真恨不得把谢惊雪扒皮抽骨,可现实却与想象完全相反,打了这么一会,周云阳浑身灵力早就快消耗一空,而反观谢惊雪,他看上去倒是游刃有余,他看似闲庭信步,却早在不知不觉间将周云阳逼上绝路! 谢惊雪不紧不慢,却又步步紧逼,而周云阳在这种攻势下乱了思绪,他本能地由攻转守,由进转退,竟是彻底露出颓败之势。 周云阳的伙伴见势不妙,互相对视一眼,赶忙拔剑,上前作势要帮周云阳。 谁知刚一有人要冲上前,一双修长的手沉默地伸出,与此同时,一个酒坛“啪”地一声突然坠落,酒水溅出,满地的狼藉顿时拦住那几个去路。 许青墨有些惊讶地往旁边看,便见一名墨发青年醉醺醺地躺在桌子上,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朝自己看来的视线,青年终于勉强支起个脑袋,只见他醉眼朦胧,满身酒气,嘴里倒是含糊地朝那些被拦下去路的人道歉。 “抱、抱歉,一、一时失手……”说着,青年竟是打了个酒嗝,他摇摇晃晃起身,要去拾起破碎的酒坛,许青墨见他一边走,一边还大着舌头念念有词:“可、可惜了这、这好酒。” 看样子似乎是个普通醉汉。 周云阳跟班面面相觑,这几人急着去救周云阳,倒也没多想,眼看着路上的“障碍”不肯让开,几人蛮横惯了,也没想着绕路,有一人甚至抬脚作势要去踹那青年:“让开,真晦气!” 谁知这一脚还未落下,那看似平平无奇的青年却轻飘飘往下一躲,便躲开了对方的攻击,抬脚要踹青年的人当即一愣,却也只以为是个意外,他不信邪,便又要去抓那青年。 青年如法炮制,接连轻飘飘躲开数次围攻,周云阳几个跟班数次想要抓住他,却又数次扑了个空,当真让人有些分不清这青年究竟是运气好还是当真有些本事在身上。 许青墨站在一旁,倒是看出了些许名堂,他似有所觉,心道眼前这个青年修为必然不低。 果不其然,在数次被戏弄后,几个跟班就算是泥人,也有了三分火气,其中一个怒上心头,打得红了眼,干脆用上佩剑,朝那青年砍去。 青年这才伸手,不慌不忙抓住那人手腕,不过眨眼,那人便连人带剑一同被甩飞出去,狠狠砸到一旁另一只桌子上。 顷刻间,桌子碎成几块,粉末簌簌落下,趴在地上的人自然也没有机会嚎叫,便昏死过去。 好厉害的身手! 许青墨在心中惊叹,不过青年这一手,倒也唤醒了许青墨,许青墨不再旁观,也跟着加入战局。 对付周云阳这几个跟班许青墨甚至用不上重剑,几息过后,许青墨几招解决完最后一个,地上早已横七竖八倒满了七八个人。 唐年那边也拎着一个人,将那不断嚎叫的人随手丢在他同伴身边,唐年拍了拍手,随后便转过身,看向许青墨身旁那名醉醺醺的青年,高兴地露出小虎牙。 “大师兄,原来你在这里啊,我说你怎么不见了!” 唐年撒欢似地朝青年跑去,不过他还未近身,一股刺鼻的酒味便扑面而来,唐年笑容一僵,随后脸上的高兴彻底凝固,他捏紧鼻子,一脸的高兴顿时转为嫌弃:“大师兄,你怎么又去喝酒了?!” 唐年嫌弃不已,却还是不得不上前把人扶住。 大师兄? 许青墨微怔,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人群便又发出一张惊呼,许青墨转眼望去,便见谢惊雪那边已然分出胜负。 周云阳早已在露出颓势的那一刻便败了,尽管他由攻转守,肮脏的手段频出,却还是挽回不了败局,如今他的剑早已被谢惊雪击飞,没了武器,周云阳也彻底没了战意,他心中只剩惊惶与嫉妒,尤其是当谢惊雪手腕一转,手中那柄长剑便直直指向他时,周云阳更是脚下一软,竟当真如了他最初叫嚣的那般,不过跪下的人不是谢惊雪,而是他自己。 看着离自己左眼不过一寸的长剑,周云阳背后冷汗“唰”地一下落下来,他咽了咽口水,心中除了惊惧,却还有愤恨不已。 为什么……为什么到头来他还是赢不了谢惊雪?! 难道谢惊雪当真天才至此,他穷极一生也赢不了谢惊雪?! 周云阳后悔,他当初不该只废了谢惊雪的经脉,他该直接杀了谢惊雪!如此一来,谢惊雪还拿什么与他争! 谢惊雪将周云阳的神色变化全都看在眼中,说起来,周云阳这人也是个妙人,唐年说得对,这人就是条毒蛇,如今败了,周云阳怕了,倒是浑然忘了自己先前是如何讥讽谢惊雪的,这人当真能屈能伸,上一刻还对着谢惊雪放狠话,下一刻便能卑躬屈膝,对谢惊雪求饶。 当然,倘若谢惊雪真的放了周云阳,周云阳以后会不会再趁谢惊雪不注意,反咬谢惊雪一口,那也是个未知数。 “惊雪,惊雪!先前是我错了,我不该那般讥讽你!是我错了!你看在我们先前的交情上,放过我好不好……” 谢惊雪剑锋再进半寸,周云阳变了调的声音便响起。 谢惊雪垂眸不语,周云阳便又咬牙挂上讨好的笑:“惊雪,你知道,并非是我落井下石,而是谢家那些人逼迫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呀!” “好啊,我放了你。” 周云阳话音未落,谢惊雪忽然笑道,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周云阳,眼中倒神色倒是柔和,周云阳一喜,他面上感激,心里却暗骂谢惊雪是个蠢货! 谢惊雪将周云阳的怨毒全看着眼中,他轻笑着,微微俯身凑近周云阳,周云阳脸上的欣喜还未落下,便听谢惊雪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我可以放了你,不过,有一些东西你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你不是不想要我的‘施舍’吗?” 谢惊雪眉眼弯弯,周云阳一愣,半晌,似乎意识到什么,他惊恐地睁大眼睛,挣扎着要往后退,他癫狂地低吼:“不……不!” “云阳,你怎么了?我不会杀你。” 谢惊雪恰到好处,“担忧”地将手放在周云阳身上。 一道灵力顿时落入周云阳身体中,这道灵力以近乎霸道、残忍的方式在周云阳经脉中游走了一圈,最后来到他的丹田处,开始摧毁他的灵根。 周云阳脸色立刻变得苍白,他冷汗津津落下,竟是疼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光影摇曳、旋转,周云阳疼得想在地方翻滚,可谢惊雪甚至连这点权利都不肯给他,他点住周云阳的穴位,让周云阳动弹不得,恍惚间,周云阳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汗水落入他眼眶,渐渐地,谢惊雪的模样竟是由俊朗变得狰狞,最后彻底化作一只恶鬼。 救命……救命!!! 周云阳心中惊恐地大喊,但没有人能发现他的恐惧,众人无一不称赞谢惊雪的善良,却对他的痛苦熟视无睹,最后,周云阳听见谢惊雪这只恶鬼笑吟吟地低声对他说:“对了,忘记告诉你了,看在我们先前的‘情谊’上,我的灵力一开始只会在你的丹田里游走,你不会立马修为尽失,只会一天、一天慢慢变得虚弱……哦,对了。” 谢惊雪似乎想起什么,他漫不经心地对周云阳说,“别想着求救,因为……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说着,谢惊雪温柔的眉眼再次弯了弯。 14、第十四章 周云阳最后是被他那群跟班搀着离开的。 这群人一开始有多嚣张,最后就有多狼狈,个个面色如土,走路连滚带爬。 谢惊雪目送着周云阳远去。 这人大抵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只见他双眼呆滞,嘴里倒是念念有词,但没人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只纳闷败给谢惊雪对周云阳来说打击是不是太大了点? 谢惊雪淡淡收回目光,许青墨给他那颗药丸仅能在一柱香内发挥作用,如今一柱香时间已过,丹药的药效逐渐褪去,谢惊雪感受到自己体内再无灵力存在的痕迹。 仿佛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梦。 谢惊雪恍惚,他忍不住向许青墨望去,眼神中流露几分探究。 其实谢惊雪单靠自己也能修复经脉,但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想让自己那破碎的经脉彻底恢复,其过程究竟有多艰难,而许青墨随手就能拿出这样一颗神奇的丹药,无论这颗丹药是他自己炼制的,还是他无意间得来的,谢惊雪都越发觉得许青墨这人来历不简单! 思绪飞速转动,谢惊雪若有所思,他开始总结自己至今观察所得来的一些信息。 首先,许青墨这人来历颇为神秘,他虽自称出身于合欢宗,是合欢宗宗主的儿子,但谢惊雪观他分明一点也不熟悉合欢宗,这人在合欢宗那几天,还时常会迷失在偌大的宗门里,有时候甚至不得不找其他弟子旁敲侧击问路。 假如这一点还能用许青墨天生方向感不强来解释,那么谢惊雪接下来发现的另外一件事,便彻底证明了许青墨根本就不是合欢宗弟子! 经过数天观察,谢惊雪发现许青墨这人竟在宗门内连一个熟人都没有!那刚进入宗门不过几年的弟子尚且都有一两个好友,如果许青墨当真自幼于合欢宗内长大,那他必然不可能连一个人都不认识,天天大部分时间只待在自己的院落里,深居简出得像个活了几千上万岁的老头子。 要不是许青墨在此前数次轮回里皆未出现过,否则以谢惊雪的多疑,多半会怀疑许青墨是否与自己一样经历过多次轮回。 总结下来,谢惊雪初步掌握许青墨一小部分信息,首先,这人来历神秘,似乎是凭空出现,但合欢宗上上下下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甚至将许青墨奉为少宗主,仿佛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存在一样,就连合欢宗宗主许小谕也不能幸免。 修真界也不是没有干扰认知的办法,可一下要模糊那么多人的认知,必然需要极为强大的修为,更何况,合欢宗宗主许小谕更是个厉害人物,她的修为在合体中期,在修真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想要干扰许小谕和合欢宗上上下下的认知,恐怕整个修真界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老怪物了。 难道许青墨是那些老怪物其中的一个? 谢惊雪眯了眯眼,他悄无声息打量着许青墨,深墨色的眼眸里倒映出许青墨那张绝算不上是苍老的面容。 从外表上看,没有人会觉得许青墨岁数大,大部分人第一眼只会觉得许青墨是个十几岁左右的俊朗少年郎,但谢惊雪不这么想,毕竟他同许青墨相处这么久,自然知道许青墨绝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年轻。 但盯着许青墨看了一会后,谢惊雪又不觉得许青墨与他记忆中那几个老怪物能对得上号。 这人究竟是谁? 谢惊雪蹙眉,许青墨这人身上疑点重重,却又偏偏有着莫测高深的实力,这样一个人,呆在谢惊雪身边,频频对他示好,谢惊雪却没有半分欣喜,相反,他满心疑虑,对许青墨充满了戒备。 幸运从来不会眷顾他。 谢惊雪很清楚这一点,他冰冷地注视着许青墨,企图从许青墨身上找到一丝破绽。 自从与许青墨相识起,谢惊雪就从未放弃过对许青墨的试探,偏偏许青墨到现在却连一点马脚都没有露出来。 这人还当真能忍。 谢惊雪心底轻嗤,以往的经历告诉他,许青墨对他越好,便越是想在他身上获取到更大的利益。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好。 谢惊雪想,似乎是注意到谢惊雪的视线,原本正在同旁人交谈的许青墨微微回过头。 对上谢惊雪的目光,许青墨先是愣了愣,随后朝与自己说话的人点点头,便转身向谢惊雪走来。 谢惊雪冷眼看着许青墨朝自己靠近,他没有动,直到许青墨走至他跟前,他眼中那片幽深的暗色这才缓缓敛去。 见谢惊雪没开口,许青墨倒是表现出些许担忧,他上下将谢惊雪打量了一番后问:“你受伤了?” 谢惊雪摇摇头,他轻声回答:“没有。” “没有就好,”许青墨神色这才放松了些,他顿了下,过了一会忽然又问,“怎么样,心情有畅快些吗?” 身为一个快穿者,许青墨见过很多突然遭逢巨大变故的人,这些人有些彻底一蹶不振,终日与酒作伴,借酒浇愁,放任自己在深渊里堕落,而有些崩溃过、哭泣过,但还是咬牙坚持过来,一步一步艰难地从窘境里走出。 许青墨佩服那些能够坚持得住的人,但他也不觉得那些一蹶不振的人没有出息,毕竟能直面困境前行的人终究是少数,陷在深渊里的人已经足够痛苦,许青墨没有资格去评判、谴责他们,只是,他本以为谢惊雪的反应也会如这些人一样,但与谢惊雪相处这么久,许青墨却一点没看见谢惊雪哭过、崩溃过,他表现得十分平静,仿佛这种程度的苦难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恰恰是这种平静,却使得许青墨越发担心谢惊雪。 有些人会把难过憋在心里,直至走向毁灭。 或许谢惊雪便是这种人。 许青墨忧心不已,可他又不好直接问谢惊雪你为什么不难过,所以今日才有了这么一出,希望今天的事情能让谢惊雪心情有所好转。 许青墨想,他有些紧张地观察着谢惊雪的面色,听许青墨这么问,谢惊雪轻瞥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嗯。” 许青墨这才松了口气,他点头,伸手拍拍谢惊雪的肩膀,以示安慰:“畅快些了就好,有什么别太憋在心里,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说说。” “如果是你修为的事,你其实可以不用太过担心,我已经找到了一点头绪,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定能让你恢复如初。” 许青墨承诺,他本以为谢惊雪听到这句话会高兴,谁知,听见许青墨这么说,谢惊雪脸上虽似有高兴之色,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复杂,纤长的睫毛轻颤,谢惊雪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谢惊雪这话自然又是在试探许青墨。 闻言,许青墨果然沉吟了一会,谢惊雪观察着许青墨的神色,不过他倒是对许青墨接下来的回答却没有那么在意,毕竟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谢惊雪早就听腻了。 果然,沉吟过后,许青墨给出回答:“大概因为你是一个好人吧。” 好人不该这般被对待。 其实这也算是许青墨的职业病,先前他在快穿总局被分配到的任务就是前往各个世界拯救落魄的好人,帮助这些好人打脸身边的极品,并让他们重返巅峰,虽说如今许青墨早已从快穿总局退休了,不过他这职业病大概一时半会改不了。 况且……许青墨想了想,又说:“还有,说来奇怪,我一见到你,就忍不住想对你好,”这话倒不是骗谢惊雪,许青墨当真最初一见到谢惊雪便生出这种想法来,不过,想了想,许青墨停顿了一下,又慢吞吞补充道:“哦,对了,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绝对不会对你抱有那种心思。” “……” 谢惊雪唇边笑意微僵,他觉得许青墨可以省略最后一句话,尽管说出那句话,许青墨本意是想让他放心,而不是阴阳怪气。 “嗯,我知道,”谢惊雪沉默了好半晌,才温声说,他继续刻意引导许青墨,“就因为这些,你就对我这么好?” 这些说法往日里也不是没人说过,谢惊雪一点也不意外,他像看猴戏一般,只等着许青墨接下来还会说出些什么虚伪的话来。 若是聪明一些的人,此时就该若有似无地强调自己对谢惊雪的“好”,好叫谢惊雪满怀感恩,放下戒心。 漫不经心地回想着过去,谢惊雪刻意给了许青墨一个机会,好叫许青墨“表现表现”。 然而,闻言,许青墨眼中却闪过一丝疑惑,他不确定地看向谢惊雪:“这些理由……还不够吗?” 谢惊雪微怔,他总算分出些许注意力,看向许青墨,许青墨也正好同他对视。 两人目目相觑,最终许青墨率先开口,声音里饱含着某种同情:“谢惊雪,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对你这么好?” 许青墨斟酌着用词。 单从他这句话上看,似乎没什么问题,但经过许青墨这么多天荼毒,谢惊雪敏锐地意识到不对。 每当许青墨这么开口,多半是想要给谢惊雪灌输心灵毒鸡汤。 谢惊雪算是怕了许青墨,他当真觉得这人脑子有点问题,不然哪有正常人会一天到晚给人灌鸡汤? 谢惊雪开始后悔,他心道若不是现在还没从许青墨身上扒出秘密,否则他绝对会毫不犹豫让许青墨“闭嘴”。 谢惊雪从未见过这般啰嗦的人! 不过好在有了之前的经验,听许青墨这么一开口,谢惊雪条件反射,里面想好了呆会要如何敷衍许青墨,他等啊等啊,等了好半会,始终没能等到许青墨开始灌鸡汤。 “?” 谢惊雪试图抬头看看天空,难不成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就在这时,许青墨终于动了,一只手掌带着暖意轻轻落在谢惊雪头上。 谢惊雪身体微僵,他皱眉,万般思绪从他脑海中闪过,他开始用阴暗的想法揣测许青墨的意图。 许青墨这是……终于忍不住想动手了? 谢惊雪浑身紧绷,不过短短数秒,他做出千万种预测,可惜在许青墨开口的那一刻,他却发现自己的预测全部落了个空。 “谢惊雪,”许青墨先是唤了谢惊雪的名字,他有些困惑,那双向来没什么波澜的眼睛此时正轻柔地注视着谢惊雪,半晌,许青墨问谢惊雪:“你曾经不也做过很多善事,救过很多的人吗?” “你明明很好,又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必须经历那些痛苦、残忍的事呢?” 15、第十五章 许青墨的眼睛干净、纯粹,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没有从谢惊雪身上移开,他与谢惊雪对视,仿佛从谢惊雪的眼眸直直望进了他心底。 谢惊雪那些连自己也尚未察觉到的隐秘心思,却被许青墨一览无余。 谢惊雪忽然感觉有些不自在,他狼狈地偏开视线,不再与许青墨对视。 谢惊雪此时的感觉,就好像某处发霉的黑暗角落毫无预兆蓦地闯入一束光,那道光是如此刺眼、如令人不安,谢惊雪忍不住对其心生厌恶,既然想避开它,又想将它从自己的世界里驱逐出去。 谢惊雪在心底讥讽许青墨过于天真,这样的天真非但无法感动他,还让他几欲作呕。 只要谢惊雪想,他有一千种、一万种方式可以反驳许青墨,将许青墨反驳得哑口无言,但他没有那么做,避开许青墨的目光,谢惊雪盯着地面,只说:“我没那么想。” 许青墨又了解他什么呢? 谢惊雪轻嗤。 “谢惊雪,我不了解你,说到底,你我相处也不过几天而已。” 许青墨淡淡开口,谢惊雪倏然抬起头,他本有些惊疑不定,疑心许青墨莫不是用秘法窥探了他的心里话,谢惊雪正要蹙眉,可等他看清许青墨此时的模样,他心底那点怀疑便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谢惊雪哑然,心道自己真是昏了头,才会如此高估许青墨。 许青墨没有注意到谢惊雪此时微妙的神色,他正费力地踮起脚,十分努力地想要维持将手放在谢惊雪脑袋上的这一动作。 谢惊雪听见许青墨低声嘀咕:“长这么高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惊雪竟从许青墨那张淡漠的脸上看出丝丝羡慕。 也许是觉得许青墨一直踮着脚,太过于费力,谢惊雪下意识地配合着俯下身,然而刚一弯下腰,谢惊雪忽然回过神,他后悔地暗骂自己真是失了智。 不管谢惊雪此刻如何作想,许青墨紧皱的眉峰在谢惊雪弯下腰的那一刻渐渐舒展开,他目露满意之色。 像个慈祥的长辈一样,许青墨伸手轻轻拍了拍谢惊雪的脑袋,这才将刚刚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谢惊雪,我不了解你,但你也不了解我。” “我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对每一个人都充满戒备,这并不算是一件坏事……”许青墨纠结,他谨慎斟酌着用词,片刻停顿后,许青墨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说法,他说,“但谢惊雪,你不用那么害怕。” ……害怕? 乍一听到这句话,谢惊雪面色古怪,差点嗤笑出声,害怕?许青墨竟然觉得他会害怕?这怎么可能?! 谢惊雪经历过这么多次轮回,他曾满身鲜血,就算化成恶鬼,就是是爬,他也要一步一步爬到顶端!让那些背叛他、欺骗他的人每日每夜都睡不好觉,无时不刻活在噩梦和恐惧当中,而谢惊雪则会随着心情,在某天忽然登门“拜访”,欣赏那些人绝望、痛苦的丑陋模样,甚至到最后,那些人就像条可怜虫一样,凄厉地哀嚎、惨叫,苦苦向他求饶。 要说害怕,也是那些人害怕,谢惊雪真不知道许青墨这脑子怎么长的,居然会觉得他在害怕。 他在……害怕? 谢惊雪想笑,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却突然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许青墨轻抚着谢惊雪头顶,他的指尖带来的暖意似乎烫得吓人,令谢惊雪忍不住想要避开。 那块发霉的黑暗角落里落进的光越来越多,谢惊雪又有那种想作呕的冲动了,他能够感受到许青墨的指尖从他发丝中温柔地穿过,仿佛要抚去他所有的不安。 谢惊雪心中恶念翻涌,他想折断许青墨那放肆的手,将许青墨的手指一根根敲断,好叫许青墨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在害怕!然而,到了最后,谢惊雪也没那么做,他只是沉默地伫立在原地,就如同一开始,明明他对许青墨的话语感到那么恶心,可当许青墨温暖的手掌落下来的那一刻,谢惊雪终究还是没有避开。 为什么不避开? 谢惊雪陷入深深的迷茫中,他没想到他有一天连自己的行为都无法理解。 “谢惊雪,不用害怕,你现在很安全。” 许青墨笨拙地安抚着谢惊雪。 “我很……安全?” “嗯。” 谢惊雪冷笑,难得在许青墨面前表露出颇具攻击性的一面:“怎么证明?” 这个问题倒是有些难倒许青墨,他想了想,才不确定地说:“遇到危险,我可以保护你?” 许青墨对自己的实力还是相当自信的,不是他吹牛,就算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数千种、数万种危险,许青墨也有把握在这数千种、数万种危险面前护住谢惊雪。 骗子。 谢惊雪冷眼看着许青墨,这样的谎言他早就听过不止一遍。 那些对他示好,信誓旦旦说会保护他,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人向来都是在背后对他捅刀子捅得最狠、最深的人。 也许是那些经历太过于刻骨铭心,又也许是当时那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让谢惊雪不敢忘记那种疼痛,总之谢惊雪早就学聪明了,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一个人随口说出的承诺。 谢惊雪本该无情拆穿许青墨的谎言,但他没有,他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许青墨从谢惊雪眼中看出了不信任,和对他的戒备,许青墨沉吟,却没有为自己辩解,他又轻轻拍了拍谢惊雪的脑袋:“别怕,别怕。” 语气慈祥得像个宽容的老大爷。 谢惊雪:“……” 许是这般被许青墨当成小孩哄让谢惊雪恼羞成怒,他耳尖气得泛红,脸上却还要勉强挂着笑,提醒许青墨:“你……摸够了没有?” 谢惊雪怀疑自己被许青墨当成路边的小狗,原本好端端的公子如玉,被许青墨这么一薅头发,谢惊雪立刻变成了路边的乞丐,头发乱到不能看。 见谢惊雪生气,被发现意图的许青墨只好可惜地收回手,这人一边慢吞吞地将手往回缩,一边又恋恋不舍地朝谢惊雪头顶又瞄了两眼。 谢惊雪趁机抬手压了压头发,总算将乱糟糟的头发恢复正常,见状,许青墨眼巴巴地盯着谢惊雪,他难得出声夸奖谢惊雪,对谢惊雪大献殷勤:“你发质真好,像小狗一样。” “……” 这是什么见鬼的比喻?谢惊雪咬牙,心道许青墨果真把他当成路边的小狗了! “谢谢夸奖,”尽管心底早恼怒,谢惊雪表面上还是要维持着假笑,他与许青墨对视,话锋无情一转,“但不许再乱摸。” 许青墨失望地收回目光,谢惊雪耳尖,听见这人轻声嘀咕:“小气鬼!” 谢惊雪简直要被气笑了。 好在这时唐年那对师兄弟走了过来,两个人加入对话,这才于水火中挽救了谢惊雪,嗯……至少有他们的加入,谢惊雪不至于一个人被许青墨气得七窍生烟。 “你们在谈什么?” 唐年在一旁看着这两人又是摸头,又是温情脉脉,早就对此好奇不已。 许青墨正要开口,谢惊雪却抢先一步出声:“没什么。” 谢惊雪移开话题,朝唐年道了谢:“多谢阁下方才替我解围,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唐年也是个单细胞,被谢惊雪一带就偏,见谢惊雪如此郑重朝他道谢,唐年倒有些不好意思上了,他挠挠头,连忙摆手:“我也就说了几句话罢了,你不必如此,小爷我早就看周云阳那孙子不爽了,而且,真要论起来,周云阳那家伙还是你自己解决的,我根本没帮上什么忙。” 说着说着,唐年还有些愧疚起来,他同谢惊雪介绍自己:“对了,我叫唐年,这是我师兄,云溥心。” 唐年指了指自己身旁满身酒气的青年。 青年醉醺醺的,听师弟同人介绍自己,他快要闭上的眼睛这才懒洋洋地睁开一条缝,先是半眯着眼睛盯着谢惊雪瞧了一会,云溥心这才半靠着唐年,含糊不清地开口:“久、久仰大名,今、今日一见,果然……果然名不虚传。” 许是醉得不轻,云溥心最后还朝谢惊雪比了一个大拇指,露出闪亮大白牙:“修为尽失了还能这么厉害!” 全程唯独这句话说得分外清楚,掷地有声。 谢惊雪:“……” 唐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他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师兄一眼,这才满脸歉意地与谢惊雪道歉:“抱歉,我师兄喝多了,他没有恶意的。” 为了转移话题,唐年还说:“不过的确是久仰大名,我从未入太初仙宗时,便听人提起过你。” 不过那些人提起的自然是身为天才,天赋出类拔萃的谢惊雪,而不是眼前这个修为尽失的谢惊雪。 唐年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惋惜。 谢惊雪早就见惯了这种眼神,他毫不在意,比起唐年的眼神,谢惊雪更在意周云阳身旁站着的云溥心。 谢惊雪先前曾是太初仙宗门下的弟子,不少人将他视为天才仰慕,这也导致谢惊雪在宗内名气极大,走到哪都会被太初仙宗内其他弟子赶来围观,但这份待遇,并不单单只是谢惊雪一人的,太初仙宗内,还有另外一个弟子与谢惊雪齐名,那个人便是——云溥心。 云溥心出生于皇城内某个书香世家,他七岁那年被测出灵根,送到太初仙宗,此后云溥心九岁筑基,十三金丹,十八岁时更是直接步入元婴,是与谢惊雪齐名的天才。 当然,论天赋,云溥心终究还是稍次于谢惊雪,在太初仙宗内,向来都是谢惊雪第一,云溥心第二,就连那问世榜也是如此。 在宗门内时,谢惊雪和云溥心看似无时不刻都在竞争,但事实上,这两人却鲜少见过面。 谢惊雪对云溥心的印象,还停留在很久之前某一次轮回上,那次轮回,谢惊雪成为了臭名昭著、人人唾骂的大魔头,而云溥心则与谢惊雪不同,他是被所有人都称赞的正道魁首,两人背道而驰,又不得不在某一天彻底对上,那次对决的结果,最终是谢惊雪险胜一招,将云溥心斩于剑下。 云溥心是谢惊雪遇到过最难缠的敌人,但谢惊雪直到现在,才第一次正眼认真打量云溥心,眼前的云溥心面有酡色,喝醉喝得醉醺醺的,倒是跟谢惊雪印象中那个正义凛然的正道魁首全然不同。 有趣。 谢惊雪轻笑,随即和面前两人装模作样攀谈起来,许青墨不过发了个呆的功夫,谢惊雪已经与唐年这对师兄弟相谈甚欢,三人差一点就要跪下当场结义。 当然,谢惊雪是虚情假意,唐年这个傻子倒是真的信了,不过才片刻功夫,他便被谢惊雪哄得晕头转向,只见他泪眼汪汪地拍着胸膛接连保证:“以后若是有人再欺负你,你只管喊我一声,我立马就来!为了你这个兄弟,我唐年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 “那就多谢唐兄了。” 谢惊雪笑吟吟应下。 唐年摆手:“不谢不谢!” 几人正相谈甚欢,这时,忽然有一人上前,打断几人对话。 看穿着,这人应当是这艘灵舟上的管事,管事脸上带笑,问话时也是温声细语:“几位可谈好了?” 唐年正要回头看去,结果他还没动,那管事便吐露出一句在唐年看来可怕的话语:“几位谈好了可否先看看这个。” 管事恭敬伸手递出一张账单,他先是停顿了一下,抬眼扫了扫眼前几人,这才继续说下去:“我们灵舟上并不禁止争斗,几位仙人术法高强,小的也是看得心服口服,不过您看我们灵舟上这损失——” 管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狼藉,自从周云阳一行人狼狈逃走后,便开始接连有人上来收拾现场,看来这艘灵舟上的人对修仙者的争斗早就司空见惯了。 “您看,就说那张桌子,”管事指了指某张四分五裂的桌子,他苦着一张脸,“那桌子是以上好青阳木制成的,一张便要一千上品灵石,还有那椅子、柜子、碗碟……我们是小本生意,这损失我们实在担不起,各位仙人你们看看……” 管事虽没有把话直接说出来,但他话中所暗藏的意思早已不言而喻,方才还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唐年当即变了脸色,一张活泼开朗的俊脸此刻比纸还要苍白。 “一万上品灵石……?” 唐年瞪圆了眼睛,他看着那份账单,双唇颤抖,差一点就要白眼一翻,彻底晕倒过去,云溥心比唐年更早一步反应过来,方才醉到神志不清,还依旧可以一打几的青年瞬间变得“柔弱”不已,云溥心捂住头,演技浮夸:“师弟,师弟!我这头怎么忽然晕得厉害!” 唐年比云溥心演技更浮夸,他立马扶住云溥心,“大惊失色”:“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云溥心安详倒在唐年怀中,唐年一边吃力地抱着一个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大个子,一边不得不冲管事讨好一笑:“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师兄忽然有点不舒服,您看,要不,我先带我师兄回去,之后再回来跟您聊聊。” 唐年不知不觉也用上了敬语,他正要抱着云溥心火速遁走,那管事眼皮都没抬,便喊:“站住。” 看来这样赖账的人管事也没少见。 唐年身体一僵,云溥心的表情则越发安详,两师兄弟此时难得产生了同一个念头——完蛋,天要亡我! 这时,许青墨也抬眼看了一下账单,脸色神色未变,许青墨从怀里掏出一个储物袋,丢给那管事:“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个你们就拿去吧。” 这道声音落在两师兄弟耳中宛如天籁! 那管事有些惊讶,他愣了愣,随后赶忙查看那储物袋里的灵石数额,确认灵石数额无误,甚至有多无少,并且全是上品灵石后,管事脸上终于再度恢复笑容,他朝许青墨行了一礼,这才缓缓转身退去。 许青墨付完账,正要拉着谢惊雪回房,结果他一转身,便被身后两道亮晶晶的视线吓了一跳。 唐年和云溥心两师兄弟正目光灼灼看着许青墨,尤其是云溥心,方才还醉醺醺的人,此时眼睛比谁都亮,他头不晕,心不慌,脸也不红了,甚至许青墨还看他理理袖子,抬步朝自己走来:“不知许兄是否是合欢宗弟子?” “是。” 许青墨纳闷,以为按合欢宗在外的名声,云溥心身为正道弟子,这是终于想起来要声讨自己了。 许青墨眼神警惕,他正要做好打架准备,谁知云溥心看了他一眼,眼睛便更亮了,他唇边噙着笑意,如果忽略那一身酒气,云溥心此时看着倒像是从世家走出来的贵公子,他顶着一张如仙人般清俊的脸,正义凛然地问许青墨:“那许兄可还缺情人?若是缺,您看在下……咳咳,能不能行?” 许青墨:“……?” 16、第十六章 云溥心看着浓眉大眼,偏偏说出来的话却又这般“震撼人心”。 听这人热切地同自己自荐枕席,许青墨震惊过后,便是深深的迷茫,他甚至忍不住伸手悄悄摸了摸耳朵,谢惊雪猜许青墨是在确认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出现问题。 别说是许青墨,就连谢惊雪“见多识广”,此刻也难免有些被云溥心这番话惊到。 眼中升起几缕复杂之色,谢惊雪凝眸,他细细将云溥心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人……当真是前几世那位被所有人仰慕的正道魁首?谢惊雪忽然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现了些许偏差。 面对谢惊雪怀疑的眼神,云溥心倒是毫不在意,毕竟对贫穷的剑修来说,旁人的眼光哪有钱重要!就连师尊也曾说过——只要有钱,脸皮算什么!云溥心深得其真传,于是他看向许青墨的目光越发炽热,就好像饿了许久的豺狼终于看见肥美的猎物,云溥心只差一点便要眼冒绿光。 许青墨被云溥心盯得背后发凉,他悄悄地、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 自认与云溥心拉开安全距离后,许青墨这才暗自松了口气,他谨慎地开口:“我……” 话音未落,云溥心眼睛“噌”地一下便亮了,他饱含着期待,望向许青墨,许青墨怀疑,若是自己当真点了点头,云溥心估计会抛下最后那么一点矜持,“热切”地对他投怀送抱。 许青墨只在脑海里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当即忍不住头皮发麻。 太恐怖了。 许青墨认为这恐怖程度已经远远超过自己曾看过的任何一部恐怖片,为了自己的安全(清白)着想,许青墨果断地拒绝了云溥心:“我不缺,谢谢。” 云溥心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当即变得有些黯淡,但他还没死心:“许兄不妨再考虑考虑?我优点很多的。” 云溥心着重向许青墨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各项“优点”,比如——会按摩、会弹琴、自幼饱读诗书,能识字,会算账、修为还算过得去,可以在许青墨打不过的时候充当打手,又比如——天天有在认真锻炼,身强体壮,体力极好……咳咳咳,好像扯远了。 总之,听云溥心一通介绍下来,许青墨竟有一瞬间真的觉得……这似乎是一笔很不错的买卖?许青墨面色复杂,迎着云溥心期待的眼神,许青墨憋了好半晌,总算憋出一句:“云兄,当真是……多才多艺。”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云溥心爽朗一笑,他颇为谦虚道,“其实宗门内不少师兄师弟比我厉害。” 不,并没有在夸你。 许青墨默了默,竟一时有些摸不清楚云溥心最后一句话的真正含义。 这时,原先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唐年忽然上前。 “师兄,你在干什么啊师兄!” 这一嗓子倒是一下子将许青墨从混乱之中唤醒,他抬眼望去,便见唐年正一脸痛心疾首。 “师兄,就算再没钱,我们也不可以出卖尊严,出卖自己的身体!”唐年义正言辞,他满脸失望地训斥着云溥心,“师兄,你也不想想,要是被师尊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情,那师尊得有多难过啊!” 闻言,许青墨在心底暗自点头,他心道说得好!说得太好了!再多说点。 许青墨对唐年的言论颇为支持,倒是云溥心一脸纳闷:“小师弟?” 云溥心迟疑,他审视着唐年,此时的唐年一身正气,与平时截然不同。 完了,云溥心心底咯噔一声,暗道小师弟莫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师尊怎么可能因为今天的事情而难过?别说难过了,要是真知道了今天的事情,师尊不拖着病体从床上“垂死病中惊坐起”,精神百倍跳起来与他们竞争那就不错了。 想到那个向来病殃殃的师尊,云溥心看向唐年的目光便越发担忧,他们这一支是向来全宗门最穷的,光照顾一个病号就够了,要是小师弟真病了,到时候怕是连药钱都付不起,云溥心心中忧愁,他伸手,小心翼翼想探探唐年额头,然而他手刚一伸出,却被唐年凛然将手拍开。 “大师兄,我对你实在是太失望了!” “?” 完了,小师弟这不光病了,还病得不轻。 云溥心心有戚戚,连带着看向许青墨的视线越发灼热。 事已至此,他作为大师兄,便更要想办法替师尊和小师弟筹筹这药钱了! 唐年不知云溥心心中所想,教训完云溥心,唐年转身同许青墨道歉,他满脸歉意,看上去倒是真诚:“许兄,我师兄方才一时唐突,我已经好好教训过他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不过……” 许青墨正要点头,却听唐年忽然话锋一转,于是他下意识便跟着问:“不过?” 唐年羞涩:“不知许兄觉得我如何?” 许青墨:“?” “除了自幼饱读诗书,我师兄会的我全都会,甚至我会的比我师兄还多,不知许兄意下如何?” 生怕许青墨像拒绝云溥心一样拒绝自己,唐年连忙又补充道。 不远处的云溥心见状,恍然大悟,他先是欣慰,感慨唐年原来没生病,随后便是若有所思,许青墨听见这人沉吟:“原来还有这一招!看来师尊说得对,我还是比不上小师弟,平日里需要多加练习才是。” ……你们太初剑宗究竟怎么回事? 见这对师兄弟当着自己的面一教学,一学习,许青墨神色颇为复杂,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云溥心方才那句“其实宗门内不少师兄师弟比我厉害”究竟是哪种意思。 太初剑宗当真穷到这种地步了么? 许青墨第一次对号称天下第一剑宗的太初剑宗的形象产生些许怀疑,说起来,谢惊雪似乎原先也是太初剑宗的人,许青墨的目光掠过唐年那张热情洋溢的脸,缓缓落到谢惊雪身上。 谢惊雪对上许青墨的视线,身体先是一僵,随后他便听见许青墨幽幽地问:“你们太初剑宗的人都是如此么?” “应该……不是?” 谢惊雪回答得颇为迟疑,他出身谢家,在太初剑宗那段时间,谢惊雪自然从来没有为钱财所发过愁,这也令他下意识以为周围的剑修也与他一样,但如今想来,谢惊雪忽然默了默。 许青墨从谢惊雪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他皱眉:“你也是如此么?” “自然不是!” 谢惊雪一双凤眼难得有些惊愕地瞪圆,他急忙反驳,许是怕许青墨不信,谢惊雪顿了顿,又补充说:“我以前家境不错,从未因为钱财发过愁。” 许青墨不语,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但当谢惊雪神色难得显露出几分不自然时,许青墨的目光却又已经从他身上移开,谢惊雪听他礼貌拒绝唐年:“我不需要情人。” 于是唐年一双狗狗眼也跟云溥心一样变得黯淡下来,师兄弟两人举动如出一辙,全都眼巴巴盯着许青墨,似乎是希望许青墨能够回心转意,但许青墨早已不想同这对笨蛋师兄弟纠缠,他无情转身,带着谢惊雪登上台阶。 见许青墨要走,谢惊雪下意识跟上,但他没走几步,却忽然感觉有两道令人无法忽视的灼热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谢惊雪脚步微顿,他警惕地回眸望去,便与还呆在楼下的师兄弟二人组对上视线。 随着许青墨一步步往上,师兄弟二人的脖子也跟着越抬越高,他们满眼羡慕地望着许青墨……准确来说,是站在许青墨身边的谢惊雪。 羡慕? 谢惊雪蹙眉,一时有些琢磨不透这两人目光的用意,直到许青墨走到一半时,忽然停下脚步,他回想起先前在那本小黄文里看到的内容,仍是有些不放心,便叮嘱谢惊雪:“不要学他们。” 楼下的一对师兄弟成为了许青墨教育谢惊雪的反面案例:“他们那么做不好,我们不能为钱财出卖自己。” 许青墨语重心长,越回想那本小黄文,他便越忧心忡忡,生怕自己一个没看住,那本小黄文里写的内容就会在自己面前再度上演。 面对许青墨如老父亲般担忧的目光,谢惊雪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点头:“嗯。” “如果你实在缺钱,可以直接和我说。” “……嗯。” 见谢惊雪一直乖乖点头,许青墨心底那块高悬着的大石终于轰然落地,他悄然松了一口气,却没能注意到,当他安心转头后,谢惊雪忽然流露出的复杂神色。 此时此刻,谢惊雪总算明白那对师兄弟为何要用那样的目光看待自己了,因为在唐年和云溥心眼中,谢惊雪大概是——一个成功傍上大款的小白脸! 这在一众贫穷又找不到道侣的剑修里,是多么稀有的存在!简直值得全太初剑宗学习! 不愧是常年占据宗内排行榜第一的谢惊雪!做什么都是第一! 谢惊雪:“……”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谢惊雪忽然有些庆幸。 幸好,谢惊雪想,幸好他早就不用再回太初剑宗了。 17、第十七章 “咚咚咚——” 谢惊雪回到房间不久后,屋外忽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谢惊雪一怔,随后上前打开房门。 房门一打开,许青墨的面容便出现在谢惊雪眼前,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瓶,谢惊雪一开门,许青墨便毫不客气地抬步走入屋内。 谢惊雪又是一愣,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这才将打开的房门轻轻合上。 “这个时候来找我,青墨可是有什么事?” 谢惊雪一边关门,一边背对着许青墨温声问道。 此时灵舟外的天幕已被夜色覆盖。 夜凉如水,几颗寒星于黑暗中闪烁。 这个时辰,不少人早已睡下,四周寂静无声,谢惊雪转身,余光不经意地从许青墨手里的药瓶上掠过。 他已猜到了许青墨的来意,却还是多问了一句。 许青墨也不客气,他将药瓶“咚”地一声放在桌上,便迎着谢惊雪询问的目光,干脆利落道出来意:“脱掉。” 谢惊雪唇边笑意一僵,他对上许青墨平静的视线,一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脱……脱掉什么?青墨可否再说一遍。” 谢惊雪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若是个正常人,多多少少都能从谢惊雪这句话里听出点危险意味来。 偏偏许青墨不是个正常人。 他是一个超级粗神经的直男! 于是面对谢惊雪的询问,许青墨回以一个奇怪的眼神,他十分自然便接道:“还能脱掉什么?当然是衣服啊。” “……咳咳咳!” 谢惊雪像是被呛到一样连接猛咳了好几声,许青墨眼睁睁看他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白天同周云阳交战过后,谢惊雪虽称自己没受伤,但经过一番观察,许青墨还是从这人身上看到了几处血痕。 这些伤口并不算严重,可也不该就此忽略,万一处理不好化脓了反倒会小伤变大伤。 许青墨这么晚过来自然是为了给谢惊雪处理伤口,只不过他随口说出的话在旖旎夜色的衬托下,忽然便多出一种不一样的味道,引得人忍不住想要多想。 许青墨自己粗神经,没反应过来,反观一旁的谢惊雪,脸色一会青一会白。 谢惊雪并非猜不到许青墨话里的真正意思,但他没想到,有人竟能把上药这么单纯的一件事说得如此……如此不堪! 不知道的乍一听,还以为是许青墨想轻薄谢惊雪! 正如话本里常有的富家恶霸强行逼迫良家少……咳咳,少男。 谢惊雪神色变换,他好不容易停住咳嗽,这才试图将对话拉回正轨:“脱衣服……青墨是想为我上药罢?” “嗯。” 许青墨点头。 谢惊雪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他婉拒道:“那便不必了,这点小伤不劳……” 许青墨想为他上药虽出自一片好心,但谢惊雪却不打算接受这份好意,光是与旁人肢体接触他都避之不及,又怎么可能会答应许青墨,让许青墨替他上药。 只是谢惊雪话还没说完,便倏然睁大眼睛,一只手忽然从旁伸过来,抓住他衣领。 谢惊雪整个踉跄着往前倾,瞬间拉进了与许青墨的距离,他怔然垂眼,便对上许青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叽叽歪歪说那么多做什么?我不想听。” 说着,便伸出另一只手,作势要去扯谢惊雪的衣服。 谢惊雪:“!” 谢惊雪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护住身上的衣服,两个一个扯,一个护,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砰——!” 争执间,一个花瓶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谢惊雪忍无可忍,他一手护住衣服,一手摁住许青墨还要伸过来的手,狼狈咬牙喊道:“够了!我自己来!” 说这话,谢惊雪一头墨色长发早就变得凌乱不堪,至于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更是被许青墨扯得乱七八糟,看上去当真有了几分话本里被恶霸强迫的良家少男的味道。 谢惊雪这么一喊,许青墨果真停下手。 混乱过后,地上一片狼藉,周围倒是依旧安静,多亏了许青墨事先设下的静音结界,其他房间睡着的人才没被两人之间的争执吵醒。 见许青墨终于收手,谢惊雪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没忍住瞪了许青墨一眼。 这么一闹,谢惊雪也没了继续维持温和伪装的心思,他冷着脸,指尖刚一落在衣服的盘扣上,他却又犹豫了,半晌,他放下手,对许青墨冷声道:“你出去,药我自己上。” 闻言,许青墨动都没动,他问谢惊雪:“你的伤在背上,你自己怎么上?” “我自己能上。” 谢惊雪仍是坚持。 两人再度僵持不下,许青墨掀起眼帘,他撇了谢惊雪一眼,慢吞吞伸出手。 眼看着许青墨的手又要落在自己衣服上,谢惊雪崩溃:“我脱,我脱总行了吧!” 谢惊雪眼神挣扎着解开第一颗扣子,随着解开的扣子越来越多,谢惊雪的耳尖越来越红,眉头也皱得快能夹死苍蝇,他不情不愿地扯着下衣服,衣服便顺着肩膀滑落,谢惊雪的整个后背也跟着暴/露在许青墨眼前。 谢惊雪皮肤很白,但与他看似清瘦的外表不同,谢惊雪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衣服半脱下后,谢惊雪精壮的肌肉随之显露出来,但这并不是许青墨关注的重点,毕竟谢惊雪有的他也有,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反倒是谢惊雪背后那身伤看得许青墨忍不住稍稍蹙起眉。 这些伤,有的浅,有的深,有的结痂快要痊愈,有的却又从谢惊雪肩膀处直直蔓延到他腰间,留下刻骨的疤痕,看上去令人触目惊心。 许青墨的唇抿得越来越紧,他几乎难以想象谢惊雪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留下这么严重的伤口。 感受到身后的视线,谢惊雪的身体蓦然僵了僵,他偏着头,不自然道:“脱成这样总可以了吧?” “嗯,”许青墨应了一句,又好心提醒谢惊雪:“其实你可以先坐到椅子上再脱。” “……” “你闭嘴。” 先前破了功,此刻谢惊雪早就懒得继续伪装,没好气地怼了许青墨一句,谢惊雪走到椅子旁坐下。 许青墨顿了顿,当真没再继续说话,他拿上药瓶,来到谢惊雪身后。 先是给谢惊雪的伤口做了一点简单处理后,许青墨打开药瓶,他用指尖沾了点药粉,开始认真地为谢惊雪上药。 许青墨上药上得认真,反倒是谢惊雪在他的注视下变得如坐针毡。 药粉沾上伤口,谢惊雪很快感受到一股轻微的刺痛的凉意,他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谢惊雪以为自己会觉得恶心,就像过去有人触碰到他一样,谢惊雪会感到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在他被触碰到的地方缓缓爬动,虫子扭动着躯体,细长的腿挥舞、触碰着谢惊雪的皮肤,无论谢惊雪如何用水冲洗,都清洗不掉那种让他头皮发麻的恶心感。 但被许青墨触碰的时候,谢惊雪没有这种感觉,又或者说,不是没有,只是比起恶心,谢惊雪更多是感到不自然、挫败,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一定程度上冲淡了谢惊雪的恶心。 许青墨身上好像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谢惊雪能够轻易地用各种方式试探出旁人的黑暗面,唯独许青墨,谢惊雪完全看不懂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一对上许青墨,谢惊雪那些卑劣招数似乎全都没了作用,与其说是谢惊雪牵着许青墨的鼻子走,还不如说是许青墨牵着谢惊雪的鼻子走,他轻而易举便能让谢惊雪失去引以为傲的冷静,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抓狂想法——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包括现在,许青墨的触碰让谢惊雪感到颇不自在,偏偏许青墨这个时候又不出声了,四周无比安静,连带着谢惊雪也变得有些尴尬,沉默半晌后,谢惊雪轻咳一声,问许青墨:“你怎么不说话?” 许青墨先是顿了一下,这才慢吞吞开口:“不是你让我闭嘴的吗?” 谢惊雪气笑了:“我让你闭嘴你就闭嘴,你这么听话,那我刚刚让你出去你怎么不出去啊?” “……” 许青墨又不说话了。 谢惊雪以为这人是哑口无言,谁知又过了一会,谢惊雪便看见许青墨拧眉,很直男地小声抱怨:“你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啊?” 谢惊雪:“?” 谢惊雪不怒反笑:“我让你伺候我了吗?” “这倒是没有。”许青墨仔细回想了一下,诚实地摇摇头。 “那你现在就出去。” 谢惊雪拢起衣服,无情地便要起身。 “……谢惊雪,别闹。” 许青墨眼疾手快,连忙凑上前把人按住,他单手微微压住谢惊雪的肩膀,脑袋随着动作凑到谢惊雪脸颊旁,说话间,谢惊雪嗅到了许青墨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味。 这香味不重,但却莫名叫人浮躁的心渐渐冷静下来。 许青墨的呼吸落在谢惊雪耳尖上。 有些痒。 谢惊雪偏过头,不自然道:“我知道了,你不用离我这么近。” 许青墨这才与谢惊雪拉开距离。 谢惊雪松了一口气。 许青墨则继续沾了点药粉给谢惊雪上药,许是觉得那身伤有些碍眼,许青墨忽然道:“谢惊雪,你不痛吗?” “什么?” 谢惊雪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直到许青墨的指尖带着凉意,落在他背后的伤口上时,谢惊雪这才明白许青墨说的是什么,他有些无所谓,许青墨听他漫不经心说:“只是些小伤罢了,又有什么痛不痛的。” 谢惊雪无数次受过比这更重的伤,那时他都一声不吭,毫不在意,又更何况这点小伤。 许青墨先是沉默,然后才轻轻碰了碰谢惊雪那条贯彻了整个后背的伤疤:“这也是小伤吗?” 谢惊雪还未回答,许青墨却又问:“谢惊雪,你是机器人吗?” “?” 谢惊雪没能理解机器人是个什么意思。 许青墨给他解释:“机器人,就是和傀儡、木偶差不多的存在,他们受伤都不会痛。” 这下谢惊雪明白了,他迟疑道:“那……倒也不是。” “你确定你是人?” 许青墨垂眼看着谢惊雪。 谢惊雪真不知道问题为什么会拐到这么奇怪的方向,他无奈回答:“我自然是人。” 至少现在是。 “哦,”许青墨淡淡点头,他下了结论,“那你受伤会疼。” 谢惊雪还要说什么,一颗散发着香甜气味的蜜饯却经由一只修长的手递到他唇边。 谢惊雪微怔,随后越发无奈:“许青墨,我不是小孩子。” 只要小孩子受了伤才需要人哄。 “哦,”许青墨再次淡淡点头,一听他如此,谢惊雪就知道这人没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果不其然,下一刻许青墨便催促他,“张嘴。” 谢惊雪只好妥协,与许青墨相处这么多天,他也算摸清楚了许青墨部分性格,总之,这个时候还是顺着这个人来吧。 谢惊雪颇有经验地想。 许青墨将蜜饯喂给谢惊雪,神色显而易见满意了不少,他擦了一下手,他扭过头来继续给谢惊雪上药,谢惊雪身上的伤口比许青墨预计的还多。 “既然是人,受伤会痛,那就别觉得小伤无所谓。” 许青墨轻声说道,他好不容易给谢惊雪处理完所有伤口,这才将明显少了大半的药瓶盖上。 上完药,许青墨便没有理由继续再呆下去,只是,他要离开前,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袋子。 “这是?” 谢惊雪的目光顺着许青墨的动作落在他手里的袋子上。 “扔一些进香炉里,你今晚应该能睡得好一些。” 许青墨将袋子丢给谢惊雪。 谢惊雪连忙伸手去接住,等他将袋子捧在手里时,许青墨也已经走至门口,似乎是注意到谢惊雪的视线,许青墨回头,于谢惊雪对视时,他似是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弧度很小,谢惊雪也无法真正确认许青墨到底笑没笑,只是,在门快要关上时,谢惊雪听见许青墨的声音轻轻顺着门的缝隙传来:“谢惊雪,好梦。” 18、第十八章 “谢惊雪,好梦。” 伴随着话音轻轻落下,许青墨的面容也消失在门外。 门彻底合上,屋内顿时仅剩谢惊雪一人。 先是在原地伫立了一会,谢惊雪这才缓缓收回视线,他垂眼,看着手里小小的袋子。 袋子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是谢惊雪曾在许青墨身上嗅到的那种味道。 谢惊雪略微拆开袋子,发现里面简简单单装着几种处理过的灵植。 这几种灵植的香味皆可用于安神,使多梦、睡不好的人更容易入睡。 谢惊雪盯着灵植看了一会。 光看表面,这些灵植都没什么问题,但奈何谢惊雪是个疑心重的人。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试图借用这种办法对谢惊雪下手。 往日里谢惊雪收到这种东西,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就算是再名贵、再珍惜的灵植,他也只会毫不犹豫地随手丢弃。 今日也合该如此。 谢惊雪抿唇,他来到窗边。 一株嫩绿的魔植正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着身体。 娇/嫩的花瓣沐浴在月光中,慵懒地舒展着,看上去颇为岁月静好,直到谢惊雪开口。 “张嘴。” 谢惊雪冷冷地扫了一眼那魔植,说道。 魔植身体一僵,在谢惊雪冰冷视线的催促下,它不情不愿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谢惊雪正要将那袋子丢进魔植口中,可他刚一抬起手,动作却又顿了顿。 魔植等啊等啊,等到嘴巴都快酸了,谢惊雪还是没有丢下袋子。 明明只要他一松手,那袋子就会落下,到时候无论是袋子,还是里面的灵植,都会被魔植一口吞进去,而谢惊雪也可以眼不见为净。 “……” 见谢惊雪久久未动,魔植努力将嘴巴张得更大,企图借此吸引谢惊雪的注意力。 魔植这一动作似乎惊醒了谢惊雪,他瞥了魔植一眼,却将手收了回去。 魔植:“?” 魔植一呆,还没来得及将嘴合拢,谢惊雪眼中却流露出些许嫌弃。 “蠢货,将嘴张那么大干什么?真丑。” 魔植:“??” 然而谢惊雪却没再看它,他攥紧手里的袋子,无情地转身离去。 可怜魔植不会说话,也不会骂人,它只能慢慢地收起血盆大口,在夜风中萧瑟又寂寞地继续晃动着身体。 * 翌日。 也不知是不是多亏了许青墨那句“好梦”,又或者是那几株灵植真的起了作用,总之谢惊雪难得睡了一次好觉。 没有鲜血,没有杀戮,没有谎言与背叛,这一夜谢惊雪明明什么都没有梦到,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他在淡淡的清香中睡去,直到醒来的那一刻,谢惊雪还有些怔然。 他鲜少睡这么久。 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入屋内,谢惊雪忍不住抬手挡了挡眼睛,片刻过后,他从床上起身。 忙碌了一会,谢惊雪穿戴好衣服,他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轻轻拭去手上沾着的水珠。 等一切准备就绪,谢惊雪打开门,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是许青墨。 听见声响,许青墨抬头,视线落在谢惊雪身上。 “醒了?” 目光在谢惊雪脸上轻轻掠过,许青墨淡淡开口:“昨晚睡得如何?” 昨夜的崩溃在良好的睡眠中淡去,谢惊雪脸上又换上一如既往的笑容:“多亏了青墨,我昨夜睡得很好。” 许青墨点头,他转身,来到楼梯口:“那我今晚也继续给你准备。” “好。” 谢惊雪自然应下,他跟上许青墨的脚步,两人一齐顺着楼梯往下走。 此时时候还算早,虽有人陆陆续续从睡梦中醒来,但灵舟上来来往往走动的人却不算多,但许青墨和谢惊雪来到一楼时,却还是遇到了两个熟悉的人。 余光一瞥见许青墨和谢惊雪,唐年当即从地上一跃而起,他眼睛一亮,热情地朝两人挥挥手:“许兄!谢兄!” 唐年的声音在风中变得模糊。 许青墨大抵是没听到,他先是同谢惊雪低声交谈了一会,随后转身走向柜台。 一来是为了谢惊雪叫些吃的,二来自然是需要赔偿昨夜摔坏的东西。 被许青墨忽略,唐年也不在意,他凑近谢惊雪:“谢兄,你们原来是住在三楼?” 唐年满目艳羡。 谢惊雪有些弄不清自己究竟何时同唐年这般亲近了,只是迎着唐年眼巴巴的目光,谢惊雪无端便想起小时候那只被他从路边救下的小奶狗,于是谢惊雪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真好啊。” 唐年羡慕更甚。 一夜过去,他无论是衣服还是头发都变得分外凌乱,整个人浑身上下灰扑扑的,说是路边的乞丐都有人信。 云溥心好像也是如此。 一听谢惊雪可以住在三楼,师兄弟二人全都羡慕不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惊雪总觉得这两人的目光颇为奇怪。 说是羡慕吧,好像不尽然,但说是嫉妒吧,好像也不是。 谢惊雪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一个贴切的形容——这两人的目光,就像是新入行的小白脸在看一个成功傍上有钱人的同行,眉目间满满都是羡慕和对前辈的敬仰。 谢惊雪:“……” 尤其是又过了一会,许青墨叫好的菜被人端上来,很快摆满一桌时,谢惊雪已经快被这对师兄弟眼里的光闪瞎了眼。 谢惊雪偏开视线,他拒绝继续分辨两人眼中的情绪,尽管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谢惊雪不想搭理两人,恰好许青墨也在此时回来。 两人一起开始用早膳。 许青墨点的早膳无非是一些清粥小菜,还有一些糕点,若是等会吃不完,也可带走在路上充当点心。 这艘灵舟上大厨的手艺不错,用的米也是灵米,粥还未入口,一股清香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唐年和云溥心师兄弟两人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馋得几乎快流下口水。 谢惊雪拿起筷子的动作微顿,许青墨见他不动,便为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入碗中。 “怎么,不饿么?” 听见许青墨询问,谢惊雪这才收回视线,他露出微笑,缓缓摇了摇头,也给许青墨夹了点菜。 两人一来二去,旁若无人,旁边两个脑袋也跟着转来转去,不知过了多久,唐年忽然出声感慨:“许兄和谢兄感情可真好啊!” 一旁的云溥心也跟着接连点头 有些话说着无心,听着有意,谢惊雪本就为了自己昨晚的反常而苦恼,一听唐年怎么说,谢惊雪一惊,筷子竟是这么“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我们……感情好?” 谢惊雪扭过头,艰难出声。 谢惊雪这一反应使得唐年略微有些忐忑,他疑心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咽了咽口水,唐年小心翼翼反问:“难道不是么?” “我……” 谢惊雪自然要否认,但许青墨现在就坐在他旁边,纵使谢惊雪再想否认,此时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微笑点头:“是啊,我们……感情很好。” 说这话时,谢惊雪脸上神色却接连变换,当然,旁人看不出他的异样,一个接一个的念头在谢惊雪脑海中飞速闪过,最后,一个令谢惊雪心惊不已的念头终于定格—— 难不成,许青墨竟是想用这种办法降低他的警戒? 谢惊雪想到自己昨夜的反常,他本不该留下那个袋子,可他留下来了,他本不该使用那些灵植,可他最后还是那么做了。 就连谢惊雪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要那么做。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件又一件被谢惊雪回忆起来,谢惊雪脸色越来越差,他发现不知不觉间,在许青墨面前,他的底线竟是一退再退。 唐年说得没错。 许青墨和他的关系的确越来越好了。 可……不该如此。 谢惊雪想,他必须中止这个错误。 可惜许青墨并没有意识到在谢惊雪在想些什么,看着谢惊雪又坐在那里不动了,许青墨有些疑惑,他将一叠小糕点推到谢惊雪眼前。 “试试这个?这个很好吃。” “谢谢。” 谢惊雪本能地道谢,他正要举起筷子,然而还未抬起,他却又猛地一顿。 “怎么了?” 许青墨疑惑更深,他觉得谢惊雪好像忽然间变得很奇怪。 “没什么。” 谢惊雪只好扯扯嘴角,夹起一块糕点。 不能再这样了。 谢惊雪想,可惜他决心满满,许青墨却浑然不觉,继续对着谢惊雪输送“糖衣炮弹”,而谢惊雪一开始警觉,然而时间久了,他又开始不知不觉渐渐沉沦于其中。 不能再这样了! 在即将彻底沉沦的那一刻,谢惊雪猛然回过神,他咬咬牙,提醒自己必须与许青墨拉开距离。 只是如今许青墨大部分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身上,为了防止自己继续沉沦在许青墨的“糖衣炮弹”中,谢惊雪必须转移许青墨的注意力。 只是,该用什么办法转移许青墨的注意呢? 谢惊雪思索着,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两个动来动去的脑袋。 唐年和云溥心仍是那副不太聪明的模样。 于是那一瞬间,谢惊雪有了想法,他笑吟吟地开口,将许青墨的注意力引到这对师兄弟身上:“说起来,唐兄和云兄昨晚该不会就住在这甲板之上吧?” 19、第十九章 闻言,许青墨一怔,视线果然随之落在那对师兄弟身上。 唐年笑容微滞,许是不愿在新朋友面前过分暴露自己的贫穷,他眼神飘忽,打哈哈:“哈哈哈哈,谢兄何出此言?我们、我们怎么可能住在甲板上呢?虽然我们是剑修,但再怎么说也不可能穷到这种地步吧?哈哈,谢兄你真幽默,这个玩笑真好笑哈哈。” “怎么可能”、“虽然是剑修”、“没有那么穷”,唐年努力地强调着,他倔强企图保留最后一丝尊严,然而无论是他越来越心虚的眼神,还是他身上被风沙吹得灰扑扑、皱巴巴的衣服,又或者他最后的干笑声,全都从侧面,客观又无情地拆穿了他的谎言。 许青墨眼神流露出一抹同情。 对上许青墨的眼神,唐年的小虎牙终于开始渐渐敛起,他先是诡异沉默了一下,随后破罐子破摔:“没错!我们昨晚的确住在甲板上,但、但这又怎么了!昨晚的星星多亮啊!” 一旁的云溥心跟着点点头。 “昨晚的月亮多圆啊!” 云溥心再次跟着点点头。 “昨晚的风……” 唐年语气忽然一滞。 许青墨疑惑:“昨晚的风?” “昨、昨晚的风……” 唐年说不下去了,他破防了,倒是一旁的云溥心终于开口补上,他用最质朴的语言描述出自己忧伤苍凉的心情:“风好冷,我和师弟差点冻僵了。” 许青墨:“……” 眼看着这对师兄弟就要一起破防,许青墨眼疾手快,将一双筷子塞进了唐年手中。 “?” 唐年原本差一点就要“汪”地一声哭出声来,结果许青墨这一塞,他悲伤的心情戛然而止,盯着手里干净的筷子,唐年有些摸不着头脑:“许兄?” “如果你们不介意,要不要和我们一同用膳?” 许青墨发出邀请,唐年愣了一下,他下意识撇了眼身旁的桌子,桌子上正摆放着不少香气四溢的食物,唐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假意推迟:“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对吧,师兄?” 云溥心……云溥心已经道谢坐下了。 听见唐年拒绝许青墨,云溥心稍稍偏过头,他脸上流露出些许疑惑和期待:“师弟,你不吃吗?那我可以把你的份吃掉吗?” 唐年瞬间闭嘴,他火速同许青墨道谢,而后坐下。 云溥心顿时稍显失望。 因着唐年的云溥心的中途加入,许青墨原本以为吃不完只能带走的糕点倒是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吃到一半时,唐年那几乎半埋在碗里的脑袋微微抬起,他似乎记起什么,忽然问许青墨:“对了,不知许兄和谢兄搭乘这趟灵舟是想去哪?” “我叫许青墨。” “那……青墨兄?” 唐年试探,许青墨点头,他余光从唐年嘴角沾着的糕点碎屑上掠过,将手探入袖子里,许青墨取出一方手帕,他将手帕递给唐年,指了指唐年嘴角沾上的碎屑,示意唐年擦擦。 唐年当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就安静坐在一旁的谢惊雪看见这一幕,心底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刚刚将许青墨注意力引到这对师兄弟身上的人就是他自己。 如今的局面也确实如谢惊雪所预料的那般,许青墨开始关注这对师兄弟,并减少放在他身上的精力。 谢惊雪蹙起眉,他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他本该感到高兴才是,然而一看唐年对着许青墨笑呵呵的模样,谢惊雪便莫名地觉得有些碍眼,思来想去,谢惊雪只好将原因归结在许青墨先前对他太好,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好,如今忽然来了一个人,转移了许青墨的注意力,使得许青墨忽略了他,那他因为落差而感到不高兴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 思至此,谢惊雪的眉头总算开始渐渐松开。 许青墨不知谢惊雪心底在打什么算盘,他将手帕递给唐年后,便回答了唐年方才的问题。 “我们要去极州城。” 这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谁知,一听这话,唐年的眼神顿时亮起来,他惊喜说道:“这么巧!其实我和我师兄也打算去极州城!” 许青墨微愣,他心道的确很巧,闻言,云溥心也跟着抬起头,他看上去颇为惊讶,便问许青墨:“难不成许兄宗内也有弟子在极州城失踪了?” “失踪?” 许青墨敏锐抓到云溥心话中重点,见许青墨这幅模样,云溥心自然清楚自己的猜测错了,不过他倒是不介意給许青墨解释:“是啊,最近我们宗内有几名弟子外出历练,恰好在极州城失踪了,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其中一名弟子是我们宗内一名长老的玄孙,于是宗门便派我和师弟出来调查此事。” 云溥心在说到弟子失踪时,脸上的神色相当平静,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冷血,只是这样的事情放在修真界再寻常不过,毕竟修仙者,本身便与天争,从踏上这条路开始,便意味着彻底进入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弟子外出历练,既可能得到机遇,也可能被有心人杀人夺宝,死亡、斗争、杀戮,这些事情,每一天都会在修真界里某个角落上演,云溥心自己也曾看见、经历过不少次,早已是见怪不怪。 听见云溥心这么解释,许青墨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他若有所思:“我去极州城,是为了铲除城内作祟妖物,或许这妖物与贵宗弟子失踪有联系?” “或许吧,”云溥心漫不经心地说,他囫囵咽下一口糕点,往日里那不着调的模样终于在此刻褪去一点,“极舟城这委托我也曾听说过,听说极州城城主用一万上品灵石悬赏那妖物,这一消息一出,自然不少人掘地三尺都要将那妖物寻出来,只不过事情闹了这么久,到了现在,依旧谁也不知道那妖物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唐年听云溥心开口,也跟着接腔:“是啊,这妖物邪门得很,那么多修者去找,其中自然不乏厉害的,可这么多人,谁也没能找到那妖物,你说这事奇不奇怪,说起来,我们宗内那几个弟子也是为了这一万上品灵石才去的极州城,没成想,妖物没找到,他们倒是连人也给丢了。” 唐年唏嘘,他犹豫了一下,放下饭碗,一双蜜色的眼睛认真望向许青墨,叮嘱他:“青墨兄若是想调查这妖物,可得小心才是,这妖物兴许厉害得紧。” 云溥心想了想,干脆从腰间摸出一张符纸来,他将符纸递给许青墨。 许青墨接过符纸:“这是……?” 云溥心耐心为许青墨解释:“这是寻踪符,另外一张符纸在我这里,遇到危险时,许兄可滴一滴血在这上面,到时候我便能寻到许兄的踪迹,及时赶过去帮助许兄。” 许青墨细细打量着这符纸上的纹路,也不知这符是何人所绘,纹路看上去歪歪扭扭,像蛇一样,与许青墨至今为止见过的符纸有着天壤之别。 这符,真的有用吗? 许青墨难得迟疑,见他如此,云溥心也不在意,只正色道:“许兄放心,这符是我师尊闲来无事时绘制的,虽说我师尊是个剑修,向来不靠谱,画符也只是为了赚钱,可惜从来没卖出去过,但他画出来的符纸还是相当不错的。” ……更不放心了。 而且,你在背后这么说你师尊,真的没问题吗? 迎着云溥心真诚的眼神,许青墨默了默,终归还是收下了这张符纸,说到底,云溥心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他这般热切,许青墨自然不会拒绝这份好意。 见许青墨收下符纸,云溥心咧嘴一笑,当即埋头继续干饭。 唐年更是不遑多让,提醒完许青墨,他赶忙继续端起饭碗,这两人干饭干得眼中含泪,唐年连连感慨:“好好吃!好像十几年没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虽然修者不用吃饭,不过师尊受伤了不一样,说起来,这个时候,师尊不会又在后山抓虫子吧?万一捉到隔壁天竹峰养的毒虫那可怎么办啊。” 唐年叹息,忽然间颇为忧愁。 许青墨:“……” 你们师门究竟有多穷? 许青墨很想问,但他最终还是没问,免得勾得这对师兄弟又要眼泪汪汪破防,招了招手,许青墨喊来人,无言又为这对师兄弟添了几道菜。 做完这一切,许青墨这才起身,他看向从刚刚开始就被他忽略了的谢惊雪:“吃饱了?” 谢惊雪微笑点头,也跟着许青墨起身。 许青墨有些愧疚:“抱歉,刚刚忽略你了。” “没关系。” 谢惊雪一顿,随后又是微微一笑,不知为何,先前他心中的不悦竟是因为许青墨这句话而消散不少。 两人一同来到甲板上。 此时外边正风和日丽,带着凉意的风从耳畔轻轻拂过,许青墨想起先前唐年的提醒,他原本带谢惊雪来极州城,是听说极州城风光好,想带谢惊雪来散散心,但如今想来,这妖物怕是不好对付,于是许青墨想了想,便叮嘱谢惊雪:“听唐年他们说,极州城城内如今不太安全,等待会下了灵舟,你记得别离我太远,若是情况太危险,这委托不做也罢,到时候我带你去其他地方。” 无论许青墨说什么,谢惊雪都点头称好,不知不觉间,这人似乎又变回了原本那副模样,许青墨迟疑,昨晚过后,他可以感觉到谢惊雪与他亲近了不少,可没过太久,不过吃了顿早饭的功夫,谢惊雪与他之间又好似重新筑起一道看不到摸不着的高墙,许青墨沉吟,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一个答案——男人心,海底针。 谢惊雪尤其如此! 谢惊雪不知道许青墨在想些什么,他垂眼,看着灵舟下方云海翻涌,云海之下,一座偌大的城池渐渐掀开面纱,显露出其巍然壮阔的模样。 ——极州城,到了! 20、第二十章 “极州城到了。” 谢惊雪忽然轻轻开口,许青墨一顿,便也顺着谢惊雪的视线往下看,果然看见白茫茫的云雾之下,一座城池的轮廓若隐若现。 “原来这便是极州城。” 许青墨喃喃,说话间,灵舟开始降落,随着与城池的距离逐渐拉进,许青墨越发清晰地听见来自极州城内部的喧嚣声。 “轰——” 灵舟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随后一张长长的阶梯于灵舟侧面被放下,灵舟上的客人开始陆续沿着阶梯离开灵舟。 许青墨和谢惊雪也是如此,看着下方密集的人群,许青墨蹙眉,正要回头叮嘱谢惊雪几句,然而他还没开口,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黑影从自己身旁“嗖”地一声,一闪而过。 许青墨微怔,他定睛看去,发现那个黑影竟是唐年。 早在灵舟落地的那一刻,唐年便迫不及待,撑着手翻过栏杆,一跃而下。 与许青墨和谢惊雪不同,唐年和云溥心从几天前便乘上了灵舟,这也意味着唐年这几天的活动范围只能局限在灵舟上,偏偏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如此一来,这坐灵舟对唐年来说简直与关禁闭无异,好不容易终于抵达目的地,唐年便相当于“刑满释放”,许青墨眼睁睁看着这人恨不得像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 许青墨缓缓收回目光,他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扭过头,继续叮嘱谢惊雪:“记得别从我身边离开太远。” 这是许青墨第二遍叮嘱谢惊雪。 “好。” 谢惊雪自然颔首答应下来。 许青墨却还是不放心,他有些忧愁,却不单单只是担心那城内作祟的妖物会伤了谢惊雪,他更担心谢惊雪会碰上他那些“仇家”。 咳咳,许青墨记忆力向来很好,虽不至于过目不忘,但短期内看过的内容他还是记得的,这也就意味着,许青墨对那本奇怪小说♂里的内容依旧记忆犹新。 那本小说是这样描写谢惊雪的,说是——谢惊雪遍地是“仇家”,前不久刚从上一个“仇家”那惊惶地跑出来,下一刻便又撞入另一个“仇家”怀中。 简直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的真实写照。 许青墨从不怀疑那本小说的真实性,没看刚上灵舟那会,他只是一下没看着谢惊雪,谢惊雪便撞上了那周云阳,这可不就是“遍地是仇家”么! 与谢惊雪相处这么久,许青墨多多少少也将谢惊雪看成了自己人,他本就对那本小说里的内容有所不满,如今真正生活在这个世界里,他便越发觉得,自己养了一颗水灵灵的大白菜,大白菜长得好啊!但就是因为长得太好了,所以不少野猪都想拱倒谢惊雪这颗白菜。 越想,许青墨便越想担忧,他脑海里总是忍不住浮现出小说里那句描写,当然,“仇家”这两个字早就被许青墨不知不觉间篡改成了野猪。 遍地是野猪。 这就是许青墨如今的感受。 谢惊雪被许青墨盯得背后发凉,他总觉得许青墨此刻脑子里定装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得不说,这段日子与许青墨相处下来,谢惊雪经历过种种惨痛的教训,对许青墨的了解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比如现在,许青墨表面看着正经严肃,但越是这个时候,谢惊雪便越知道,许青墨绝对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正经,他肯定又在想一些乱七八糟东西了。 果然,许青墨越回想那本小说上的内容,心底便越放心不下谢惊雪,最后,他伸手,想要牵住谢惊雪的手。 谢惊雪不动声色避开许青墨伸过来的手,他无奈说道:“青墨,我又不是小孩子。” 只有父母担心小孩子乱跑,才会在人多的时候牵住小孩子的手。 许青墨听懂了谢惊雪话中的意思,但他蹙眉,看上去颇不认同。 毕竟在许青墨看来……谢惊雪还不如人小孩子呢!至少小孩子不会有那么多“仇家”。 许青墨凝视着谢惊雪,试图用老父亲一片拳拳关爱之心让叛逆崽有点危机感。 在许青墨看着谢惊雪的时候,谢惊雪也在看着许青墨,两人目目相觑,最终还是谢惊雪率先败下阵来,他无可奈何,只好用手轻轻牵住许青墨的袖子:“这样总行了吧?” 许青墨仍是不满意,但他知道现在这样已经是叛逆崽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于是他也只好勉强点点头,两人保持着这样奇怪的姿势开始排队。 极州城并不排斥外人,相反,这里的人对非本地人也相当热情,但在进极州城之前,许青墨和谢惊雪还是必须先在城门口进行登记,并接受检查。 说是检查,其实也不过是守城的守卫随意将人扫上几眼,又或者问几句话。 因此,许青墨和谢惊雪前面的人很快被放行,等到轮到许青墨和谢惊雪上前时,那原本还懒洋洋的守卫却忍不住多看了两人一眼。 视线在许青墨和谢惊雪之间来回打转,守卫的神色颇为微妙,直到他的同伴暗中伸手撞了他一下,他这才如梦初醒,上前抱拳询问道:“不知两位可是来捉妖的仙长?” 守卫会知道这一点并不奇怪,毕竟这几个月来,像许青墨和谢惊雪这般打扮的人前前后后都不知道来了多少。 “嗯。” 许青墨微微颔首。 于是守卫瞬间热情不少,他打量着许青墨和谢惊雪,视线在许青墨被牵住的衣角上略微顿了一下。 “两位仙长……” 许是读懂了守卫眼中某种复杂的深意,许青墨忽然面不改色开口:“这是我弟弟。” 闻言,守卫一愣,随后便是一笑:“原来如此,仙长弟弟可真黏着仙长啊。” 守卫这句话表面上听着是在夸,然而,话音刚落,谢惊雪的耳尖却悄悄红了,也不是羞的,还是恼的。 确认完许青墨和谢惊雪的身份,守卫很快便放两人进城,由于两人身后还排着不少人,守卫也不好继续浪费时间同两人寒暄,只是许青墨在进城前,守卫便提醒他:“既然两位仙长是来除妖的,那进城后可去东半城寻一家名为望月的客栈,那是我们城主为各位仙长提供的住处,不收取任何银钱。” 许青墨点头应下来,他与谢惊雪一起走入极州城。 穿过高大的城门,人群的喧嚣顿时扑面而来。 行人过客在宽敞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热闹非凡,在这些人里面,既有凡人,也有修仙者,街道车水马龙,天空中时不时还有修者御剑一闪而过的身影。 除却这些,街道两旁还开着数家商铺,既有酒楼,也有成衣店,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叫人眼花缭乱。 许青墨抬头,放眼望去,竟还在远处看见了一片蓝色、闪烁着粼粼光芒的海面。 海风裹挟着淡淡的咸腥味拂过,许是近来海神祭即将开始,城内不少地方都挂上了装饰,看上去颇为喜庆,许青墨不禁感慨,那合欢宗弟子说的果真没错,这极州城确实是个好地方! 许青墨在城门口站了这么一小会,唐年和云溥心也通过了守卫的核查,得到许可进入内城。 “哇,师兄,你快看!” 比起许青墨,唐年可就要激动多了,他难得见到这么多新鲜东西,一进城便开始东张西望,上蹿下跳,活像一只刚刚进城的猴子。 云溥心以前也曾来过这极州城,不过如今的极州城可与他印象里的模样完全不同,许青墨听见云溥心轻叹:“这里还真是变了不少。” 因着许青墨与云溥心师兄弟的目的不同,所以进入极州城后,便也意味着分别的时候到了。 许青墨得去抓他的妖,而云溥心师兄弟则要去寻他们宗门内失踪的弟子。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进入极州城,云溥心看上去似乎比先前要靠谱了许多,他行礼同许青墨和谢惊雪道别:“许兄,谢兄,再会。” 一旁的唐年笑嘻嘻地接腔:“我倒觉得我们很快就能再见到了,再见啦,遇到危险记得用寻踪符喊我和师兄,我们一定赶到!” 许青墨一一应下,他目送着这对师兄弟远去,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他这才收回目光。 “走吧。” 许青墨抬步,谢惊雪下意识跟上许青墨,他本以为许青墨这么积极,刚一进场,这么快便要调查起那妖物的行踪。 谁知,许青墨走没几步,脚步便忽然一转,拎住谢惊雪的衣领便将人带入一家成衣店。 谢惊雪:“?” 谢惊雪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挣扎,他抬头,询问的话刚到嘴边,余光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屋檐上有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谢惊雪目光当即一滞。 眸色微微沉下去,谢惊雪凝神,正要将那黑影看得更清楚些,可也就在这时,许青墨却已经一脚踏入成衣店内,见有人进来,成衣店的老板立刻热切地迎上来:“两位想买什么衣服?可有什么喜欢的款式?” 被这么一打断,谢惊雪一顿,等他再次回头望去时,身后却早已变得空荡荡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刚刚发生的一切好像只是谢惊雪忽然间产生的某种幻觉。 20-30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姻缘角 真的只是幻觉么? 望着那空荡荡的屋檐, 谢惊雪脸上神色莫测,眸光却渐渐变得幽深,但还未等他细想, 一旁忽然有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谢惊雪一惊, 猛然回过头,却对上许青墨有些奇怪的眼神。 “你怎么了?我叫了你好久你都没有反应。” “……没什么。” 谢惊雪顿了一下, 很快回过神,敛去眸中暗色, 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一字未提, 只朝着许青墨微微一笑,温声问道:“怎么了?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大事, ”仅谢惊雪这么一提醒, 许青墨便也忘记继续追问, 他拿出早已挑选好的衣服, 问谢惊雪:“这件你喜欢吗?” 许青墨手里拿着的是一件藏蓝色的长袍,长袍款式文雅飘逸,袖口处用白色的丝线绣有花枝, 一眼望过去, 这件衣服确实很漂亮, 一旁的商铺老板见状更是连忙夸道:“小公子眼光真好!这可是我们店最受欢迎的款式之一。” 听见许青墨问自己,谢惊雪的目光下意识便也跟着落在这衣服上, 他顿了顿, 却没说自己喜不喜欢,只道:“既然是青墨挑的,那自然便是好的。” “不过,青墨怎么忽然想起来要给我买衣服了?” 说完, 谢惊雪还见针插缝试探了许青墨一句。 闻言,许青墨倒是头也没抬,他认真仔细地打量着手里的衣服,过了好半晌才慢吞吞说:“这几日你穿来穿去都是那么一两件衣服,你不嫌腻么?虽说有除尘诀,但我觉得还是给你多买几套衣服比较好。” 为了维护谢惊雪的自尊,许青墨这话说得颇为委婉,但谢惊雪还是从他眼中看见了一抹一闪而过的嫌弃,谢惊雪唇边笑意顿时微滞,他强颜欢笑,却还不得不继续维持人设:“原、原来是这样,青墨当真关心我。” “嗯。” 许青墨偏偏还真就坦然地将这句话当成了对他的夸奖,他点头,全然没注意到谢惊雪话里的阴阳怪气,只把挑好的几件衣服塞进谢惊雪怀中,谢惊雪一愣,还没回过神,许青墨那边却又叫了商铺老板来给他量尺寸,谢惊雪眼睁睁看着许青墨接连挑了好几块料子,说是要给他做几身衣服。 最后要不是谢惊雪拦着,许青墨恐怕还真能将这间铺子搬空。 “青墨,我真的不需要这么多衣服。” 谢惊雪无奈,一旁的商铺老板倒是笑得合不拢嘴。 “没事,你一天换一件也行。” 许青墨难得不理智,此时此刻的他,似乎再度找回了当初在系统空间里氪金玩换装游戏的快乐。 许青墨一股脑将选中的衣服塞进谢惊雪怀里,迎着许青墨热切地眼神,谢惊雪只好硬着头皮,抱着一堆衣服进入里间。 谢惊雪一走,外面便只剩下许青墨和商铺老板了。 许是因为许青墨一口气买了这么多衣服布料,商铺老板认定他是一个大主顾,原本不咸不淡的态度当即热情了不少。 “客人可是来参加几日后的海神祭的?” 商铺老板有意要与许青墨搭话,许青墨原本是个不冷不热的性子,他外表看着沉默寡言,实际上也不怎么喜欢同陌生人聊天,但此刻,商铺老板一开口,他却还真的和这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听商铺老板问,许青墨便也跟着点点头,应道:“算是吧。” “那客人这趟可真就来对了,”商铺老板脸上笑容越发真切,他用胖乎乎的手指指了指外边,示意许青墨向外看去,“客人,您瞧。” 许青墨便顺着商铺老板所指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了满大街人,他正有些困惑,商铺老板的声音却又从耳畔传来:“外边现在这么多人,但大部分不是我们本地人,他们呀,不少和客人您一样,是从别的地方大老远赶过来的,就为了参加我们这的海神祭!” “海神祭是我们这一年一度的盛典,客人您既然来了,那就保准不会失望!” 似乎是为了让许青墨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商铺老板还热情地为许青墨介绍了过去海神祭的盛况,比如什么从当天清晨开始,全城便会鸣炮、奏乐,到了祭祀途中,极州城城主还会命人施法降下灵雨,这个时候可千万别打伞,毕竟被灵雨淋到,便意味着受到了海神的祝福,到时候一整年做什么都会很顺利。 “说了这么多,但要真到了海神祭那天,还是得客人您自己亲眼去看看才是。”商铺老板乐呵呵地说。 “我自幼便生活在门派里,除了修行便是修行,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盛景,这可真叫人期待。”听商铺老板说了这么多,许青墨脸上便也配合地露出几分翘首以待,似乎被商铺老板彻底勾起了兴致,巴不得海神祭那日赶紧到来。 许青墨这“无心”透露出来的信息叫商铺老板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老板有些意外,但却并不惊讶,细细将许青墨打量了一番后,这人朝许青墨行了一礼,笑道:“失敬失敬,没想到您竟是位仙人。” 说完,商铺老板又问:“仙人可是为调查那妖物之事而来?” 看来这妖物在极州城里颇有“名气”,上至城门守卫,下至商铺老板,竟都知道这妖物的存在,这让许青墨不禁想起先前那委托上对极州城的描述,说是——极州城内有妖物作祟,闹得城内百姓人心惶惶,连觉也睡不好。 起初,许青墨信以为真,他搭乘灵舟来时,本以为极州城内会人人自危,谁知真的抵达极州城后,许青墨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副景象,别说人心惶惶了,从进城开始,许青墨便根本没在这座据说有妖物作祟的海城里感到到过半分紧张,亦或是对妖物的惧怕,甚至因为海神祭将近,外面不少商铺早已悬挂起红绸,到处皆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跟委托上描述的内容根本不一样。 对此,许青墨不免感到有些奇怪,他先是点头,道明来意:“我的确是为调查那妖物而来。” 随后,许青墨这才问那商铺老板:“说起来,这城内有妖物作乱,你们便不害怕么?” “我以前也去过一处有妖物作乱的村子,那里的人,无论白天黑夜皆是门窗紧闭,没什么大事根本不敢踏出门半步,可我看你们和他们不一样,你们现在外边这么热闹,就不怕那妖物忽然窜出来吃人么?” “仙人有所不知,”商铺老板摆摆手,他同许青墨解释,“自从那妖物出现后,我们城主早已派人加强了巡逻,有城主在,我们自然没有那么害怕,毕竟我们城主是海神转世,再厉害的妖物到了他面前,也只乖乖伏诛!” 说起极州城城主时,商铺老板一脸骄傲,与有荣焉,似乎颇为崇拜推崇这位城主,言语间,商铺老板更是将这位城主成为比作了“海神转世”。 许青墨扬眉,来了点兴趣,故意问那商铺老板:“你们城主真有那么厉害?” 见许青墨满脸不信,商铺老板却也不恼,但他语速还是快了几分,恨不得立马给许青墨证明极州城城主究竟有多厉害。 许青墨听见这人说:“您可别觉得我吹,仙人你们是厉害,但我觉得我们城主可比你们厉害多了!” “哦?” “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几十年前,那无念海上有一恶蛟作乱。” “那恶蛟生性残忍,好以人肉为食,那时候我们连出海捕鱼都不敢,每天都活得心惊胆战,就怕被那恶蛟抓去吃了,可就算这样,那恶蛟也不愿意放过我们,它袭击了我们村庄,好在这时,我们城主出现了,他提剑和那恶蛟大战了三天三夜。” “第三天那晚,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天空中没有星星,无念海上忽然狂风大作,掀起惊涛骇浪,我们城主与那恶蛟于空中对峙,那时候城主的身影简直宛若海神降世!他轻飘飘挥出一剑,也是这一剑,直接斩下了那恶蛟的头颅!” “恶蛟的血顿时从身体里喷涌出来,几乎快把整个无念海给染红了!” “……” 许青墨总觉得这商铺老板颇有些说书的才能。 不过,虽然经过了艺术加工,但这老板说起极州城城主时,一双因为年老而浑浊的眼睛顿时展露出璀璨的光,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极州城城主狂热的崇拜,甚至提起极州城城主时,这商铺老板便开始滔滔不绝。 许青墨听他感慨:“那时城主的英姿我仍是历历在目,没想到一回头,竟已过了这么多年,现在的极州城能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便是多亏了我们城主,现在的日子真好啊,不用饿肚子,吃了上顿没下顿,没有城主,我们还在海边捕鱼呢!哪有今天这种好日子过!” 听商铺老板越说越多,并且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打算,许青墨不得不打断他:“既然你们城主这么厉害,为何不亲自出手抓住那妖物?” 闻言,商铺老板眼中狂热的光终于略微散去一些,他微叹:“自然是因为那妖物极为善于隐匿,那么多人加起来还抓不到那妖物,而我们城主既要处理城内事务,又要亲手操办几日后的海神祭,哪还有时间浪费在那妖物身上?” 说着说着,商铺老板还有些苦恼烦闷:“唉,仙人您前面说我们不害怕,其实也不然,那妖物每晚总会发出呜呜的哭喊声,虽说城主已经派人加强了巡逻,那妖物也没真的伤害到我们,但我们这心里啊,总归有些不上不下的,要是各位仙人能赶紧抓住那妖物就好啦,免得那妖物冲撞了海神祭,而且这样我们也能睡个好觉。” “我会尽我所能。” 该问的话都问得差不多了,许青墨颔首,他正要结束对话,恰好谢惊雪也在此时换完衣服,他微微掀起帘子从里间走出来,许青循声望去,谢惊雪此时的模样便映入他眼帘,许青墨忍不住怔了怔。 只见谢惊雪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长袍,正是许青墨一开始挑的那套。 谢惊雪本就生得极好,如今穿了这么一身衣服,更是将他衬得面冠如玉,腰窄肩宽,一双长腿越发惹眼。 如瀑般的墨色长发被谢惊雪随手用一根玉簪微微挽起,似乎是察觉到了许青墨的视线,谢惊雪凤眼微抬,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顿时荡起浅浅笑意,他问许青墨:“好看吗?” 许青墨从未见过谢惊雪这幅模样,他恍然,忽然间便回忆起了某本小黄文里对谢惊雪最初出场时的描写——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原来没有经历过绝望、没有经历过痛苦的谢惊雪本该是这幅模样。 他本该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本该活得恣意又潇洒,能意气飞扬地去闯荡修真界,降妖除魔,可惜天道不公,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如果,谢惊雪本该是天之骄子,但他却一夜间于神坛坠落,宛如傲然绽放于枝头的雪梅,最终还是因为狂风而落入污泥中,于是雪梅染上尘垢,被人肆意践踏。 想到这,许青墨心中微叹。 谢惊雪摸不清许青墨在想些什么,许青墨又没有开口,于是在谢惊雪看来,从刚刚开始,许青墨便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谢惊雪被许青墨盯得背后发凉,他渐渐敛去唇边的笑意,忐忑又小心翼翼地试探许青墨:“是不好看?那我回去换下?” “不用,”许青墨如梦初醒,他摇摇头,难得发自内心真诚地称赞谢惊雪,“你现在很好看。” “是啊,”一旁的商铺老板也跟着附和,“这种款式的衣服我卖出去过不少,但像小公子这样,能将这件衣服穿得这么好看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嗯,好看。” 许青墨再次称赞谢惊雪,他的目光无比诚挚,谢惊雪被他看得有些耳热,往日里任由他使出再多心机手段,许青墨也没像现在这样,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而今他忽然开口夸谢惊雪,明明只是一句平平无奇的夸奖,谢惊雪以前也曾被人这样称赞过无数次,按理来说,谢惊雪本该对这样的夸奖不屑一顾,但……他抿了抿,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唇边即将扬起的弧度。 往日里,谢惊雪为了博取许青墨的好感,无所不用其极,但这会被许青墨夸了,他却忽然有些别扭起来,纤长的睫毛微垂,谢惊雪偏开视线,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既然……青墨觉得好看便好。” 许青墨完全没有意识到谢惊雪的别扭,他一边从储物袋里掏出灵石付给商铺老板,一边同谢惊雪说话:“这套好看,等会可以直接穿这套出去,其他的试了吗?” “……还没有。” 于是谢惊雪再次被许青墨推进去试衣服。 等好不容易把所有衣服试完,谢惊雪的面色已然变得麻木,全然没了第一次被许青墨夸奖的欣喜,毕竟无论他试哪一套,许青墨都眼前一亮,夸他好看,谢惊雪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是不是被许青墨当成了……一只可以随意打扮的娃娃? 迎着谢惊雪怀疑的目光,许青墨轻咳,终于收敛了些,他颇为可惜地喊了停,将买来的衣服装入储物袋中,许青墨与商铺老板约好来取成衣的时间,随后他这才带着换上新衣服的谢惊雪走出成衣铺。 成衣铺外边的街道上依旧是人来人往,人群喧嚣的声音在许青墨走出成衣铺后,便从四面八方接连涌来,许青墨在人群中站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要去哪里。 谢惊雪本以为这人终于要开始调查那妖物行踪,再不济,应该也会寻个路人问问望月客栈怎么走,谁知,谢惊雪所想象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略微思考过后,许青墨既没有开始调查妖物行踪,也没有要去望月客栈的意思,他回头,牵住谢惊雪的衣袖,随意选了个方向,便开始往前走。 “我们这是要去哪?” 谢惊雪忍了忍,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许青墨给出的回答相当随意,他说:“不知道。” “?” 谢惊雪哭笑不得,他停住脚步,见他不走了,许青墨这才有些疑惑地回过头看他:“怎么了?” “你不去捉妖了么?” 谢惊雪原本觉得这事不该由他来操心,毕竟说到底,这件事和他并没有太多关系,本该是许青墨这个接下委托的人急着去捉妖,没想到如今反倒成了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急。” 果然,谢惊雪开口后,许青墨这个“皇帝”依旧十分淡然,“小太监”谢惊雪还想再说些什么,许青墨却已继续拉着他往前走,谢惊雪一时能反应过来,被带得往前踉跄了几步,他狼狈抬头,正要喊停:“等——” 话音未落,许青墨却已经熟练地走街串巷,东拐西拐,带着他来到了一个小摊子前。 这是一个卖糖人的小摊,摊主是个头发半白的老翁,老翁画糖人的手艺极好,只见他一手拿着勺子,从锅里舀起已经熬好的糖稀,糖稀落在石板上,落成一道金色的线,不一会,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便出炉了。 老翁将做好的蝴蝶递给站在摊位前眼巴巴瞧着他的小孩,小孩欢呼一声,攥着糖人美滋滋地跑去和小伙伴们炫耀,老翁便乐呵呵地看着小孩远去,趁此机会,许青墨带着谢惊雪上前。 “你这糖人怎么卖?” 看着摊位前各种形状的糖人,许青墨眼睛微微发亮,一旁的谢惊雪见状,忍不住愣了愣,毕竟许青墨平时很少露出这副模样,此刻此刻的许青墨竟是和方才跑开的小孩莫名相似,谢惊雪看着看着,竟觉得有些……咳,有些可爱。 “两文钱一个,两位小公子想画什么?” 许青墨沉吟了一下,试探着指了指自己和谢惊雪:“能画人么?” “那小公子可算是找对人了,别人那里能不能画我不知道,但我这里却是能的。” 老翁颇为自得。 “那就画两个小人,一个我,一个他。” “好嘞,小公子具体想怎么画?两个小人是要分开画,还是要合在一起?” 老翁开始问细节,许青墨又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他眼中闪过一缕笑意:“一起画吧。” “不过,一个小人画大些,”许青墨指了指自己,“另一个就画小一些。” 另一个自然指的就是谢惊雪,同谢惊雪相处这么久,在许青墨心里,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谢惊雪的慈祥老父亲,而谢惊雪是偶尔不怎么听话的叛逆崽,老父亲和叛逆崽,自然一个要大些一个要小些,许青墨对自己天才的想法感到颇为满意。 一旁的谢惊雪一眼看穿了许青墨的意图,他刚才还觉得许青墨可爱,但许青墨如今一开口,谢惊雪心里那缕好感便像一朵摇曳小火苗,小火苗“噗呲”一声,瞬间被许青墨的话语浇灭。 谢惊雪面无表情,觉得自己莫不是生了病?否则怎么可能会觉得许青墨可爱。 呵呵。 看着许青墨一脸期待地望着那画糖人的老翁,谢惊雪皮笑肉不笑:“说起来,我的岁数的确要比青墨大些,没想到青墨连这种细节都考虑到了,青墨果真是细心。” “!” 叛逆崽又开始作妖,许青墨一惊,连忙紧张地去看那老翁作画,生怕老翁一个不小心画错了。 见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个衣着不凡的小公子竟是为了一个糖人差点像小孩子一样闹起来,老翁失笑,他慢悠悠地和稀泥:“好啦,好啦!两位小公子别吵了,不如看看这样如何?” 说着,老翁递来两个做好的糖人,两个糖人模样相同,画的皆是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个二头身的小人脸上都带着笑,只见他们手牵着手站在一起,紧紧相依,亲密无间。 “两位小公子以为这样如何?” 许青墨接过其中一个糖人,他端详着这两个牵着手微笑的小人,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虽然要求没有被满足,许青墨显得有些失落,但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嘴上勉为其难道:“不错。” 这么说着,许青墨却小心翼翼将那小人护进了怀里。 难得见许青墨吃瘪,谢惊雪心情也不错,他从那老翁手里接过糖人,漂亮的眉眼微微微弯起,谢惊雪用余光看着许青墨,看见许青墨口不对心的小动作,谢惊雪莞尔:“既然青墨喜欢,那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于是一场幼稚的争吵悄无声息地被无形化解,老翁深藏功与名。 见许青墨和谢惊雪都颇为喜欢他做出来的糖人,老翁眉开眼笑,颇有一种自己的“作品”被认可了的自豪感,他道:“两位小公子喜欢便好。” 许青墨从储物袋里拿出银钱付给老翁,又向老翁打听:“老翁,我们是第一次来极州城,对这里不算熟悉,你们这里可有什么人多热闹的地方?” “热闹的地方……”老翁沉吟,他略微思考了一下,便答道,“我们这热闹的地方,一个便那无念海附近,无念海风光极美,再加上最近海神祭即将开始,每天都有不少人去那里观海。” “另外一个呢?” 许青墨继续追问。 “另外一个……”老翁抬指,遥遥指向一座桥,他没有明说,反而卖了个关子,笑眯眯说道:“小公子要找热闹的地方,那不妨去桥对面看看。” 许青墨抬眼,顺着老翁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依稀看见那里人头攒动,看上去颇为热闹。 “多谢老翁。” 许青墨行了一礼,朝老翁道谢,随后带着谢惊雪离开,两人一人一手拿着一个糖人,很快没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老翁乐呵呵地收回目光,下一波客人很快迎上来。 “好嘞。” 听完客人的要求,老翁手中动作不停,他忙碌地收拾着桌面,正要开始继续制作下一个糖人,谁知,收拾到一半时,老翁忽然在桌上看见了两颗亮晶晶的东西。 老翁一愣,下意识将这多出来的东西拿起,放入手中,仔细端详,看了一会,老翁发现这竟是两颗灵石! 灵石可比普通的钱银贵重多了。 老翁一惊,以为是哪位客人不慎落下的,他正要大声问问周围谁丢了灵石,可话还未说出口,老翁却又想起,这两颗灵石,一颗放在左边,一颗放在右边,这不就是刚才那两位小公子所站的地方么? 老翁连忙抬眼,要去寻人,可眼前人来人往,却唯独不见那两人的踪影,老翁只好悠悠一叹,默默收下了那两颗灵石。 * 另一边。 许青墨兴致勃勃带着谢惊雪来到了老翁所指的地方。 然而,当他身上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却忍不住傻了眼。 只见眼前确实是热闹,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全是行人,然而这种热闹,与许青墨想要的热闹完全不同。 因为这里的行人……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含情脉脉的男女于人海中相互对视,两人互相交换了彼此手中的木牌,随后,他们便一起走到一棵杏树旁,用一根红绳将两块木牌紧紧系在一起,男方抬手,两块木牌便稳稳落在杏枝上。 一阵风吹过,花瓣纷飞,连带着树枝上的木牌也因为相互敲击而叮当作响。 许青墨:“……” 许青墨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应该进入的世界。 一旁的谢惊雪的想法难得与许青墨高度重合。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同一种意思,他们面面相觑,毫不犹豫地悄悄后退,正想转身,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离开是完全不可能离开的,早在两人出现之时,便早已有人注意到了他们。 毕竟无论是许青墨还是谢惊雪,两人的容貌都极为出众,若是谁都看不到,那才是瞎了眼! “两位是第一次来吧?” 就在即将转身的那一刻,一道带笑的女声忽然从两人背后传来。 许青墨和谢惊雪身体皆是一僵。 还没等他们转头,说话的人却已加快脚步,来到他们面前。 这是一位热情洋溢的大娘,大娘脸上带着笑,一双冒着精光的眼睛刚瞥向许青墨和谢惊雪身上,便再也移不开。 大娘飞快地打量着许青墨和谢惊雪,越看,大娘这眼睛便越亮。 这位大娘可不一般,她极为有眼力,只一眼,她便看出眼前这两个青年必定出身不凡,无论是这穿着,还是这行为举止、周身气度,寻常人家可根本供不来! 这条件,还有这相貌,大娘暗叹,心道真是可惜了,若是她女儿晚嫁几年,她必定说什么也要把女儿拉过来,介绍给这两位小公子。 虽说颇为惋惜,但大娘还是从袋子里取出两块小木牌,她热情地将木牌分别塞给许青墨和谢惊雪,之后还附赠给两人一人一条红色绳子:“两位小公子既然是第一次来,那可记得要好好收起这块木牌,你们可以先将名字刻在这上面,等到遇到了喜欢的小娘子,便可交换木牌,再用这条红色绳子将两块木牌系起来,挂在这杏树上,这样一来,月老就会保佑你和你喜欢的小娘子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说着,大娘掩唇咯咯笑起来。 原来这里是姻缘角。 许青墨默了默,随着大娘开口解释规则,许青墨才终于发现此地的“庐山真面目”。 先前许青墨还以为这里只是供给小情侣们谈情说爱的地方,没想到这里还兼职姻缘角。 “……” 许青墨越发局促起来,他试图将木牌和红绳还给大娘:“我不需要……” 话音还未落,大娘再度咯咯咯笑了,她反手一推,再次把木牌推回许青墨怀里:“哎呀,两位小公子别害羞啊,害羞可找不到小娘子!” 没想到大娘手劲这么大,差点被推出内伤的许青墨:“……” “真的不用。” 许青墨试图做最后挣扎,谢惊雪似乎也想开口,但两人终究没来得及说上话,大娘刚将木牌和红绳分别交给两人,数到目光便齐齐落在了两人身上。 “!” 许青墨身体一僵,他看着周围渐渐向自己逼近的人群,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合欢宗,毕竟眼前这群人的目光和合欢宗那群人的目光简直……一模一样,都是如狼似虎。 许青墨下意识要后退,结果他刚一动,身后变成了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推向人群。 许青墨不可置信地往后一看,便看见刚刚那大娘提声,气沉丹田朝着他大喊道:“小公子,千万别害羞啊!” “!!” 大娘害我! 一时间,许青墨脑海里只剩下这么一句话,大娘将许青墨和谢惊雪推入人群后,深藏功与名地退去,只留下许青墨和谢惊雪,对着一群莺莺燕燕,茫然无措。 因着出色的相貌,许青墨周围很快被围的水泄不通,并且单看这数量,丝毫不逊色于合欢宗,甚至比合欢宗更多。 不过,与上次不同,这次包围许青墨的,倒大多都是女子,当然,男子也是有的,只不过数量不多而已。 “公子……” “公子,和我交换木牌吧!” “不,和我!” 各种嘈杂的声音几乎快将许青墨淹没,热情的女子、男子举着木牌,个个都恨不得与许青墨交换信物,许青墨谨慎地后退了几步,他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想像上次一样,向谢惊雪求助。 谁知,等许青墨抬眼向谢惊雪那边望去时,他却又是一惊,因为谢惊雪那边比他还惨。 因着谢惊雪那张招摇的脸,围着他的人比许青墨更多,有些大胆的,甚至直接伸出手,谢惊雪不得不狼狈地左躲右躲,不过片刻功夫,他身上新买的衣服便已经变得乱糟糟的,就连随手挽起的头发也未能幸免,好好一个贵公子,如今比路边的乞丐还要狼狈。 “……” 许青墨果断地收回了视线,毕竟以谢惊雪现在那狼狈的模样,别说帮他了,不反倒向他求救就已经很好了。 既然谢惊雪帮不了他,那么为今之计便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 许青墨豪不犹豫转身便跑。 “诶——公子,别跑啊!” 许青墨一跑,剩下的人便傻了眼,不过他们也就愣了一会,片刻过后,当即有女子咬咬牙,提着裙子追了上去,一石激起千层浪,见有一名女子追上去,剩下的人也跟着接连回过神来,纷纷追了上去。 于是,接下来,如果有路人不经意路过,那他也许就会有幸看到以下壮观的一幕——两名长相俊朗的男子逃命得拔足狂奔,而这两名男子身后,则跟着一大堆热情求爱的男男女女。 至于为什么说是两名呢?自然是因为谢惊雪也和许青墨一样,采取了相同的策略。 男男女女不知道许青墨、谢惊雪两人的姓名,因此他们追许青墨、谢惊雪二人时,下意识张口说出的便是:“公子……” 一连串“公子”叠在一起,不知道的,乍一听还以为是回声。 此刻,两名卖艺的路人悄无声息从桥上经过,这两人似乎被这一连串“公子”给镇住了,于是下意识在桥上驻足,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但人实在是太多了,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根本看不清楚前面的状况,于是个子稍矮一点的路人问个子稍高一点的路人:“师兄,那边在闹什么啊?” “不知道。” 这个问题,个子稍高一点的路人也不知道,于是他摇了摇头,瞥了身旁个子稍矮的路人一眼,个子稍高一点的路人话锋一转,换了一个比较沉重严肃的话题:“师弟,我们今天卖艺赚了多少钱?” “我记得,好像是……” 个子稍矮一点的路人不太确定,他解开悬挂在腰间的袋子,将袋子打开。 两个路人蹲在桥上,期待地看着那袋子,个子稍矮一点的路人郑重地清咳一声,他挽起袖子,拎起那袋子晃了晃。 一下、两下、三下……终于,只听见叮当一声脆响,两枚铜钱从袋子里掉出,滚落在桥面上。 个子稍高一点的路人眼疾手快,急忙用手掌盖住那两枚铜钱,以免铜钱掉进水里。 又过了一会儿,个子稍高一点的路人将手掌移开,他将两枚铜钱拾入手心,用手指点了点,个子稍高一点的路人颇为高兴,他感慨:“师弟,我们今天卖艺居然赚了两文钱耶!” “是啊,师兄,”个子稍矮的路人也十分激动,他眼含热泪,“我们从来没有挣这么多过,今天生意真好。” “太好了,师弟,要不我们别这么早收摊,再去卖会艺吧。” “好啊,听师兄的。” 至此,对话结束,两名没有透露姓名的路人高高兴兴地揣着两枚铜钱离去。 另一边。 许青墨看着身后紧追不舍的人群,心道再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他想了想,总算从记忆深处翻出了一个术法。 许青墨使用了这个术法,原本的容貌很快有了变化,他从一个俊朗的少年郎很快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 这是障眼法,没有灵力的凡人如此一来便无法看见许青墨的真实面目,许青墨很细心地将身上的衣服都用障眼法给换了换,于是,如今的他,落在一众男男女女眼中,便彻底换了一副模样。 “诶,公子呢?” “是啊,公子呢?怎么不见了?”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感到迷茫,他们暗自懊恼,以为是把许青墨追丢了,许青墨则趁着这么一个机会,遁入人群,成功身退。 然而,许青墨是成功身退了,谢惊雪却还没有。 于是追丢许青墨的那一刻渐渐加入了追逐谢惊雪的队伍中,虽然追丢了一个小公子,但这不是还有另一个小公子嘛! 原本就是“僧多肉少”的局面,如今跑了一个许青墨,谢惊雪便成了最后剩下的那一块肉,人人眼冒绿光,恨不得第一个将他“吃”入肚中。 谢惊雪眼睁睁看着身后追赶自己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丢了一块“肉”,这群人的战力不减反增,谢惊雪被这群人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许青墨不见了。 许青墨呢? 谢惊雪下意识寻找起许青墨的身影,但这次,无论他怎么找,也找不到那张熟悉的脸。 很显然,许青墨撇下他跑了。 夫妻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更何况是许青墨和谢惊雪这样的“塑料兄弟情”。 谢惊雪暗自咬牙,在心里狠狠给许青墨记上了一笔。 许青墨还不知道自己在谢惊雪那的“罪行”又悄悄多出了一条,使用障眼法后,无法再关注许青墨一眼,许青墨神清气爽,干脆躲在树下乘凉,满眼促狭地看着谢惊雪狼狈地被人追着跑了一圈又一圈。 许青墨看得有趣,直到……他和谢惊雪对上视线。 谢惊雪看着那在树下躲凉看好戏的人,眼底顿时冒起熊熊怒火,那人看着长相平平,和许青墨根本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可谢惊雪只需一眼,便知道那绝对是许青墨! “?” 许青墨看着谢惊雪向自己跑来,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谢惊雪刚一跑至他身前,便趁他不备,火速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木牌。 许青墨:“??” 许青墨眼睁睁看着谢惊雪用红绳将两块木牌系在一起,做完这一切,他脸上露出一个笑来,许青墨莫名觉得,那个笑容,挺……阴恻恻的。 “公子……” 跟在谢惊雪身后追逐的人看谢惊雪停下来,心中一喜,以为谢惊雪是瞧上谁了,谁知,谢惊雪一转身,却朝他们弯着弯起眉眼,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各位,我已经找到喜欢的人了。” 说着,谢惊雪摊手,露出手里那两块紧紧系在一起的木牌。 许青墨:“???” 许青墨仍在懵逼中,谢惊雪却已抬手,将那两块木牌刻上名字,挂在杏枝之上。 许青墨抬眼,呆滞地看着那两块木牌,谢惊雪才不管许青墨现在心底在想些什么,为了赶紧赶走身后那些人,他伸手,干脆环抱住许青墨,强行将许青墨的头按在自己怀中,装模作样说道:“青墨,你怎么不说话了?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为太过高兴而说不出来话,对吧?”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你、你离我远点。”…… “?!” 许青墨一惊, 他还没回过神,眼前的光线便忽然一暗,视界里只剩下一片极深的蓝。 那是谢惊雪衣服的颜色。 谢惊雪一手按住许青墨的后颈, 一手揽住许青墨的腰身, 明明这人平时被许青墨碰一下都觉得嫌弃不已,可如今他自己被气疯了, 倒是主动做出这种事情来。 许青墨眨眼,有些茫然, 他的脸颊被迫贴在谢惊雪胸膛上, 谢惊雪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许青墨甚至能够清晰地听见谢惊雪的心跳声。 “怦怦怦——” 这低沉的声音似乎一下子惊醒了许青墨, 他满眼不可思议, 下意识便想要挣扎。 此刻此刻, 许青墨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谢惊雪这是疯了吗? 谢惊雪的确是疯了, 被许青墨气疯的,他垂眼,将许青墨此时的一举一动全都收入眼中, 眼看许青墨想要挣扎, 而旁边的“豺狼虎豹”们却还未离开, 谢惊雪微低下头,他唇角微微扬起, 目光温柔而缱绻, 附在许青墨耳边轻语:“原来阿墨听我表白会这般高兴啊,那我以后再多说几次可好?”??? 谁高兴了? 许青墨简直满头问号,可他不敢反驳,他不敢动, 谢惊雪将脸颊贴在他耳边,呼吸间,微热的气息便从许青墨耳尖上轻轻拂过,许青墨整个身体一下子变得极为僵硬。 “你、你离我远点。” 许青墨不自然地撇开眼,说话时更是差点成了结巴。 因为许青墨声音很轻,周围的人都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在不少人眼中,眼前的一幕十分唯美——相爱的两人于茫茫人海中一眼看见彼此,于是刹那间花瓣纷飞,两人于杏树下相拥,诉说着对彼此的爱意,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大概是……相拥的两人都是男的。 “什么啊,原来喜欢的是男的,不早说。” “就是啊,跑了这么久,累死我了。” 虽说相拥的两人都是高大的男子,但修真界群众对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他们有的叹息,有的抱怨,有的扼腕美男永远不属于自己……但无论如何混乱,这些人一看名花有了主,便很快作鸟兽散。 见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许青墨和谢惊雪同时松了一口气,叹息声一出,两人又面面相觑,最后再次同时伸手嫌弃地推开了彼此。 周围既然没什么人了,许青墨也懒得继续再维持障眼法,他撤掉障眼法,露出原本的容貌,随后没好气地瞪了谢惊雪一眼:“你刚刚是不是疯了?” 叛逆崽! 许青墨难得表现出生气的模样,谢惊雪懒洋洋撇他一眼,冷笑着应道:“是啊,是疯了,被某人不救我,还呆在树下乘凉看我热闹的模样给气疯了。” 闻言,许青墨不说话了,他眼神飘忽,颇为心虚。 谢惊雪余光从许青墨脸上掠过,心底正要冷笑,谁知,他这一撇,余光却不经意看见了许青墨泛红的耳尖,他一愣,忽然间想起许青墨刚刚说话磕磕碰碰的模样。 谢惊雪忽然心情大好,毕竟以往只有许青墨气他的份,没想到今天,他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倒是让许青墨吃了瘪,虽说亲密的触碰让谢惊雪自己也不怎么舒服,但……许青墨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原来许青墨害怕这种手段,谢惊雪沉吟。 很好,谢惊雪想,以后许青墨若是再敢气他,他就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扳回一城。 许青墨不知谢惊雪在想些什么,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把这个取下来吧。” 许青墨指的是那两块悬挂在树枝上的木牌,刚才谢惊雪情急之下,在木牌上写下两人的名字,并用红绳将木牌系在一起,悬挂于枝头上,如今“危机”接触,许青墨看着这两块写着两人名字的木牌“紧紧相依”、“难舍难分”,心底不免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 不仅是许青墨,谢惊雪也是如此。 两人站在一堆牵手成功的小情侣里,看着小情侣们恩恩爱爱将木牌挂于枝头,再想到大娘刚刚那句“月老会保佑你和你喜欢的小娘子和和美美、白头偕老”,两人便忍不住一齐默了默,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最终,谢惊雪轻咳一声,率先开口:“咳,取下来吧。” “好。” 许青墨立马点头,他伸手,刚要从枝头上将木牌取下来,然而指尖还未触碰到木牌,下一刻,周围忽然有数道视线齐齐虎视眈眈地扫向二人。 许青墨动作猛然一僵,他小心翼翼地回头,便看见那些还未找到对象的男男女女们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和谢惊雪,倘若他真的将木牌取下来,这些人恐怕就会意识到他和谢惊雪是在作戏,那么刚刚的“噩梦”很可能再度重演。 谢惊雪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一顿,与许青墨面面相觑。 “要不……还是算了吧。” 谢惊雪轻声提议。 “……好。” 许青墨火速答应下来,他缩回手。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当做无事发生,谁也不再提木牌之事,但两人离开的脚步,却悄无声息地加快了不少,不知道的,大概还以为这两人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见状,还不死心在关注两人的男男女女们只能惋惜地收回了视线。 骚乱停歇,姻缘角的秩序很快再度恢复,依旧有男男女女来到杏树下悬挂木牌,而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在不少人心底恐怕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也许他们一转身、一闭眼,就给忘了,没有人会真正记得许青墨和谢惊雪,除了……那两块留在树枝上的小木牌。 两块小小的木牌,因为红绳的牵引,而紧紧依靠在一起,一阵风吹过,两块木牌便随风轻轻扬起,露出上面被人一笔一划刻下的名字,其中一个名字是谢惊雪,而另一个名字则是……许青墨。 * 离开姻缘角以后,许青墨和谢惊雪又去了不少地方,一整天下来,他们几乎快逛完了三分之一个极州城。 直到日暮西山,天色渐渐变得昏暗,许青墨这才停住脚步,他和谢惊雪来到今天的最后一站——海云阁。 海云阁是全极州城最好的酒楼,它就位于无念海旁边,客人若是进去用餐,还能顺带欣赏到漂亮的海景。 当然,海云阁这般有名,地理位置又好,这价钱嘛……自然不便宜。 好在许青墨在快穿总局勤勤恳恳做了这么多年,最不缺的,也是钱。 “两位客官,里面请。” 一进入海云阁,便有店小二满面笑容地迎上来。 许是这几日海神祭将近,极州城里一下子多出了不少外乡人,也因此,许青墨在刚一踏入海云阁时,便发现整个海云阁整个大堂竟乌泱泱地坐了不少人。 一时之间,说话声、筷子与碗碟碰撞的声音接连传来,为了让客人在用膳时不感到乏味,海云阁大堂里更是设了一处台子,台子上有一名说书人正在说书,许青墨听这人声音抑扬顿挫、慷慨激扬,似乎正在将一个颇为激动人心的故事。 许青墨耐着性子,听了好一会,发现这说书人讲的竟是极州城城主斩杀恶蛟的故事。 “却说无念海那恶蛟作恶多端,扰得海边百姓战战兢兢,苦不堪言,就在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一年轻人忽然挺身而出。” “只见那年轻人身高八尺有余,双眼如鹰一般锐利,他悄无声息出现在无念海附近,眼看那恶蛟要吃人,年轻人二话不说,当即拔出腰间宝剑,对着那恶蛟的舌头一剑斩下!” 说到高潮时,那说书人便拿起惊堂木,往下重重一拍,惹得台下一片叫好。 直到店小二引着许青墨和谢惊雪走上二楼,那说书人还在继续往下说故事,故事整体与许青墨在商铺老板那听的差不多,都是极州城城主与那恶蛟大战了三天三夜,最后一剑将那恶蛟头颅斩下。 在故事声中,许青墨进入一处雅间,同小二点完菜,许青墨便坐在窗边等待,他余光下意识从窗外扫过,没想到这一扫,却让许青墨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许青墨脸上露出些许意外来,他问谢惊雪:“你看那两人像不像唐年他们?” 谢惊雪便顺着许青墨所指的方向看去,结果这一看,谢惊雪忍不住默了默。 只见唐年和云溥心师兄弟两人,正站在大街上卖艺,作为剑修,这卖艺的内容嘛……自然就是舞剑了。 身为和谢惊雪齐名的天才,云溥心这剑自然舞得极好,但……街上有人走过,又有人离去,却唯独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来欣赏云溥心的表演,毕竟大家都看腻了,谢惊雪耳尖,甚至听见一名路过的行人嘟囔:“又是舞剑,剑修能不能有点新花样。” 很好,大概是因为同行竞争太过“激烈”,这才导致云溥心的表演根本没人观看,而被师兄弟摆在一旁,用来讨赏钱的饭碗,自然也是空荡荡的,里面只孤零零地躺着一枚铜钱,这大概还是哪个路人心善,看这对师兄弟卖力表演了这么久,却无人欣赏,这才同情地丢了一枚赏钱进碗里。 云溥心表演得忘我又卖力,唐年便蹲在一旁对着那一枚铜钱傻笑。 “师兄,我们又挣到一文钱了呢!” “是啊,师弟……” 云溥心一句“太好了”还没说出来,却听一旁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行行好吧……” 云溥心抬眼望去,便看见一个打扮得脏兮兮的乞丐正捧着一个破碗向路人乞讨,路人衣着华贵,斜眼看了那乞丐一眼,随后当真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看都不看就丢进乞丐碗里。 “咚。” 这是碎银子砸进碗里发出来的清脆声音。 云溥心默了默,他看了看唐年怀里的碗,又看了看那乞丐怀里的碗,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半晌,这人忽然对一旁的唐年幽幽地说:“师弟,我怎么觉得当乞丐比卖艺好呢?” “哈哈哈哈哈,师兄,你在说什么啊,”唐年拿出碗里的铜钱,他先将铜钱擦了擦,随后这才解开腰间的荷包,珍视、小心翼翼地将铜钱放了进去,“我们今天可是挣了四文钱,当乞丐怎么可能比……” 话音未落,唐年抬头,目光终于触及乞丐碗里那块碎银子,他一顿,随后火速改了口:“是啊,师兄,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他们根本没有心!”…… 唐年和云溥心师兄弟两人幽幽望着乞丐手里那枚碎银子, 两双眼睛里皆写满了羡慕,许是这份羡慕太过于强烈,等那乞丐回过头, 便看见有两人正望着自己手里的碎银子, 眼冒绿光。 乞丐吓了一跳,赶忙警惕地将碎银子塞进衣襟里, 见师兄弟还在盯着自己,乞丐便瞪了两人一眼, 啐了一声:“穷鬼!” 说罢, 那乞丐便护着碎银子, 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溜进了一条昏暗的小巷里。 乞丐走了, 唐年和云溥心两师兄弟却还盯着小巷没回过神, 片刻, 云溥心将快黏在小巷子上的目光收回, 他沉吟,开口提议:“师弟,要不……” 话还未说完, 脑后却有破风声传来。 云溥心便止住话头, 他眼神一凛, 脚步转动,那从空中袭来的东西便被他轻而易举抓在手中。 “什么人?!” 从触感上看, 这袭击云溥心的东西似乎是颗石子, 云溥心蹙眉,气势竟是与方才全然不同,但这气势也只维持到他摊开手掌前。 云溥心摊开手掌,手心里便绽出一道亮光, 那亮光极盛,刺得云溥心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一旁的唐年更是连声音都在颤抖:“师、师兄,这、这是不是一、一块上品灵石?” 自从拜入师门以后,无论是云溥心还是唐年,连四枚铜钱都能当成巨款一样揣着,如今天上掉下来一颗上品灵石,便无异于天降超级巨款,将两人的脑袋直接给砸懵了。 云溥心更是动都不敢动,他维持着手摊开的动作,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那块灵石便摔了,又或者是丢了,真要那样,云溥心就算是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 是的,赔。 在云溥心看来,这块灵石必定是哪位土大款不慎掉落的,既然是别人掉落的,云溥心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艰难地将视线从灵石上移开。 剑修穷是穷了点,但修道之人,最该谨记的便是恪守本心。 心若是有缺,这漫漫仙途便好似永远也抵达不了重点,因为迷途之人早已寻不到该前进的方向,云溥心的师尊曾经教导过,剑修该磨的不止是剑,还有心,比如今天……这块上品灵石,云溥心忽然发出一声悠悠长叹,他抬眼,目光好似看破一切,四大皆空:“师弟,我今日离大道又更近一分了呢。” 一旁的唐年茫然:“啊,师兄,你又突破了?” 说罢,唐年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暮色渐浓,星星和月亮都明亮地高悬于天幕之上,不见任何一分风雨来袭的前兆,唐年忍不住挠了挠头,颇为奇怪:“不对啊,师兄,你要是突破了,这雷劫怎么还没来啊?” 话音刚落,唐年就被云溥心屈指狠狠敲了一下脑袋,唐年抱着冒了个大包的脑袋委屈不已,云溥心却一点也不心疼,反而怒目而视:“说什么呢,你天天就指望你师兄我被雷劈是不是?!” “我的意思是说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你懂不懂?” 云溥心语重心长地教育小师弟。 唐年着实没能听出来云溥心前后几句话有什么关联,但奈何他根本打不过云溥心,于是他只好默默咽下这口气,在云溥心的武力威胁下,不情不愿点了点头。 “小师弟真聪明。” 云溥心满意了,他一脸“孺子可教也”,夸了唐年一句,随后便要寻这灵石的失主。 谁知,云溥心还没开口,却忽然听见有人在轻唤自己,他回头望去,愣了愣,随后一双眼睛亮起来:“许兄!” 云溥心在城门口与许青墨道别时,曾说了一句“再会”,但他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又再见到了许青墨。 云溥心朝许青墨高兴地挥了挥手,手刚挥了记下,云溥心醒悟过来:“难道这颗灵石……” 片刻后,云溥心和唐年一同被请上海云阁二层。 前面也说了,海云阁是这极州城最大、最好的酒楼,那这海云阁里的装潢自然也非同一般,用两个词来形容,那便是——朱楼碧瓦、雕梁画栋。 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人见惯了这种场面,倒不觉得有什么,反观唐年和云溥心,两人一路看下来,面色倒分外沉着,只是片刻后,等两人进入雅间,门一关,唐年立马猛松了一口气,他摸了摸自己装了四枚铜钱的荷包,感慨:“这里看上去好有钱。” 云溥心瞥了唐年一眼,没说话。 唐年正奇怪,心道今日的大师兄怎么格外不一样,这个念头刚才唐年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云溥心便忽然向前迈出一步,他脸上带笑,同许青墨抱拳:“许兄,许久不见。” 许青墨:“?” 不是半天前才分开吗? 许青墨正奇怪,云溥心却又上前热切地握住他的手:“许兄,这么久过去了,你还还缺情人吗?” 许青墨:“??” 许青墨总觉得这个问题颇为耳熟,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 见许青墨不答,云溥心叹息:“许兄以为我和我师弟如何?” 许青墨:“???” 这次怎么还都多了一个人?许青墨大为震撼,他下意识抬眼,看向唐年,想让唐年管管他们家笨蛋大师兄,谁知道唐年正站在一边眼泪汪汪,颇为感动:“没想到师兄这种事情还不忘带上我,师兄对我真好!我以后肯定不会再说大师兄坏话了!” 很好,两个笨蛋,没救了。 许青墨面无表情,迅速下了结论。 见许青墨还是不说话,云溥心挣扎许久,才小心翼翼又问道:“那、那要不再加上我二师弟?” “……” 云溥心震撼:“那、那再加上我师尊?” “……不需要,谢谢。” 许青墨不想理解云溥心眼神中的深意,他火速开口拒绝,生怕再不说话,云溥心会说出什么更为石破天惊的话来。 “好吧。” 云溥心耸肩,放弃得倒是颇为干净利落,不过许青墨总觉得,这人问了一次,问了两次,那必定还会再问第三次。 想到这,许青墨不禁心情复杂,他朝着谢惊雪递去一个眼神,用眼神与谢惊雪交流。 ——你们门派真的这么穷么? 谢惊雪回以无辜眼神。 ——我不知道,我在门派里的时候又没穷过。 许青墨和谢惊雪用眼神交流的期间,云溥心便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眉来眼去”,他不禁心生感慨。 ——许兄和谢兄感情真好,谢兄不愧是我宗天才。 云溥心心中叹息,心道宗门内虽总说他是比肩谢惊雪的天才,但如今真的见到谢惊雪,云溥心却觉得自己远远不及谢惊雪,至少,在某些方面上,他比谢惊差远了。 云溥心摇头,自愧不如,似乎想起什么,他摊开手心,露出一直被他小心翼翼握在手里的灵石:“对了,许兄,这块灵石——” 闻言,许青墨抬头,对上云溥心期待的目光,他默了默,没回答云溥心,只道:“云兄方才的剑舞得真好。” 希望这颗灵石能改变云溥心师兄弟两人企图转行乞丐的想法。 云溥心当即眼前一亮,他作揖:“那便谢过许兄。” 说罢,云溥心美滋滋地要收起灵石。 一旁的唐年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他冷笑,问云溥心:“师兄,说好的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呢?” 云溥心动作一顿,便听唐年又说:“不过我是不在意啦,师兄在意的话,可以将这枚灵石交由我保管。” 云溥心终于扭过头,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唐年:“师弟,我记得师尊前段时间教你的剑招你一直学不会,不如我来教教你吧?” “……” 唐年立马不说了。 许青墨坐在一边,眼睁睁看完了这一整出“兄友弟恭”,他轻咳,只好出声对这对相亲相爱的师兄弟说:“菜上了,唐兄和云兄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同用膳。” 唐年笑嘻嘻,像条泥鳅一样溜到许青墨身边:“叫我唐年就行。” 说完,唐年又非常自来熟地与许青墨勾肩搭背:“青墨,要不你下次也来看看我的的表演?我的剑也舞得很好!” 为了套近乎,唐年喊许青墨喊得十分亲热,谢惊雪眯眼,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好啊。” 身为直男,许青墨自然不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什么,他点点头,答应下来。 云溥心倒是笑话唐年:“就你那剑法,还说什么舞得好,你连剑招都学得乱七八糟的,师尊都快头疼死了。” 说着,云溥心抬手,将手里的剑丢回给唐年。 唐年连忙接住,他苦着脸:“师兄,你对我的飞花温柔一点啊。” 唐年颇为心疼地连抚了好几下手里的长剑。 许青墨看得奇怪,对于不少剑修来说,剑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唐年有这样的反应不奇怪,倒是云溥心,许青墨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一路上竟一次都没有看见过云溥心的本命剑,就连这表演,云溥心都借用的是唐年的剑。 这个问题盘旋在许青墨脑海里,令他不自觉便开口问了出来。 “说起来,云兄的本命剑呢?” “叫我溥心就行。” 云溥心学着刚刚唐年的模样,也坐在许青墨身边,他语气幽幽:“至于本命剑,这一点,许兄不如问问我师弟。” 许青墨下意识将视线转到唐年身上,唐年看上去颇为心虚,他眼神飘忽,声音也不自觉跟着低了下来:“师兄,我……我那不是不小心嘛。” 云溥心呵呵冷笑:“不小心,然后你就把我的明心丢了,现在还有脸怪我对你的飞花不温柔?” 这明心显然也是剑的名字,许青墨诧异:“剑丢了?” “是啊……”唐年越发心虚,“如果剑没丢,身为剑修,我们出行自然会选择御剑飞行,毕竟我们哪来的钱坐灵舟呢?” “……” 倒也没问你这个。 许青墨默了默,便听唐年苦着脸又说:“那日,我与师兄下山寻人,途经一片小树林时,师兄忽然有感悟道,快突破了,便托我保管他的行李。”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唐年挠挠头,“那几日我本想在树林里守着行李,没想过,几天后,树林里又来了一个人,那人自称也是剑修,因为没钱,只能借宿在小树林里。” “我就和他聊起来,聊的时候,他人看上去挺好的,我也没多想,我看了几天行李,也有些累了,那人答应替我看管一会儿行李……” 在云溥心的死亡视线下,唐年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他没忍住悲愤道:“我怎么知道有人居然连剑修的行李都偷!” “他们根本没有心!”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这极州城,有问题。”…… 越说, 唐年就越难过,他抱紧了怀里的飞花,忧伤回忆道:“那行李里面还有我和我师兄一路卖艺得来的钱, 整整二十四文啊!现在全没了。” 唐年哽咽, 几乎快哭出声来,许青墨看唐年可怜, 便夹了一个鸡腿给唐年。 谢惊雪见状,拿起筷子的动作微顿。 唐年对谢惊雪的反应一无所觉, 他看着碗里的鸡腿, 感动得眼泪汪汪:“青墨, 你人真好。” 说罢,唐年含泪低头, 狠狠将鸡腿咬下一大口, 企图借用食物麻痹自己痛苦的心灵。 谢惊雪在一旁冷眼旁观, 半晌, 他忽然微微一笑,放下筷子,对许青墨和唐年说:“说起来, 你们还真有缘分呢, 明明只相识了……数天, 却已这般熟悉。” 说到“数天”时,谢惊雪故意顿了顿。 唐年完全没领悟到谢惊雪话里的阴阳怪气, 他几口快速啃完鸡腿, 听谢惊雪这么说,他便鼓起腮帮子,口齿不清地回答道:“介都躲亏了谢兄。” 这都多亏了谢兄。 唐年这话倒是实话实说,若不是当初他看周云阳不顺眼, 维护了谢惊雪,那他现在也认识不了许青墨。 咽下最后一口肉,唐年挠挠头,露出一个颇为羞涩的笑容:“要不是谢兄,我哪能认识青墨呢?” 唐年越发觉得当初维护谢惊雪是他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然而,唐年不知道,他自以为正常的话,落入谢惊雪耳中,却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谢惊雪脸上笑容不变,攥住筷子的手却紧了紧,全然忘了自己在灵舟上时还主动将许青墨推给唐年、云溥心师兄弟。 唐年神经大条,依旧没有察觉到谢惊雪的不快,他和许青墨有说有笑,中途云溥心也加入对话,三人聊得火热,反倒衬得谢惊雪像个多余的。 “……” 谢惊雪表面上仍是带着笑,实际上却食不知味,他有些出神,直到许青墨轻唤了他一句。 “谢惊雪,你怎么了?” 谢惊雪这才回过神,他抬头,对上许青墨担忧的目光。 “……我没事。” 谢惊雪正想表示自己没什么问题,许青墨却已经和唐年交换了位置,他来到他身边坐下,二话不说抬手替谢惊雪把脉。 脉象结果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许青墨颇为纳闷:“没事的话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谢惊雪一怔,他下意识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我……脸色很难看吗?” “是啊,很难看,”唐年接话,他想了想,好半天才想出一个形容,“简直是黑如锅底!” “眼冒凶光。” 云溥心闻言,也跟着点头接话。 “就像要把我们吃了!” “上次见到这种眼神,还是我去一处秘境,一只雌九目蛇不知道为什么看上了我,硬是要跟着我走,那时跟在那条雌蛇身边另一条雄九目蛇就是用这种目光看着我的。” 云溥心回忆道。 师兄弟两个一唱一和,越说越不对劲,谢惊雪脸上挂着的笑容终于没能继续维持下去,他向那对笨蛋师兄弟投以死亡视线。 好在许青墨并没有把这对师兄弟的话放在心上,他看了看谢惊雪只动了寥寥数次的筷子,轻叹一声,也像对唐年那样,夹了一根鸡腿,放入谢惊雪碗中。 “你身体不好,怎么还不多吃点?” 许青墨对谢惊雪的饭量不太满意,他示意谢惊雪多学学努力干饭的唐年和云溥心,瞧瞧,这才这么一会,这两人就吃完了寻常人三顿都不一定吃得下的食物。 “……” 谢惊雪哑然,他哭笑不得,正想说些什么,可当他瞥见碗里的鸡腿——这根鸡腿比刚刚唐年那根刚刚大了一圈。 谢惊雪一怔,心底的那点不快忽然被挥散,他心情由阴转晴,连带着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好。” 谢惊雪眉眼逐渐柔和下来,他轻声应了一句,终于将落在师兄弟二人身上的视线移开。 师兄弟二人猛然松了一口气。 “师兄,刚刚谢兄好可怕。” 唐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紧张兮兮压低声音同云溥心交流。 “是啊。” 云溥心默默点头。 不过这师兄弟都是粗神经,一会不到,他们自己又忘了这一茬,继续快乐干起了饭。 一顿饭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吃饱喝足以后,唐年、云溥心在许青墨的灵石鼓励下,决定要继续去街头卖会艺,于是四人又再次分开,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人沿着街道缓缓往前走,终于要去寻那望月客栈。 找了一名路人问清楚望月客栈的方向,许青墨重新回到谢惊雪身边。 “望月客栈离这儿好像不远,我们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到了。” 闻言,谢惊雪点点头,刚要表示自己知道了,许青墨却忽然捉住他的手。 谢惊雪一惊,下意识想要收回手,许青墨却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别动,我再替你看看脉象。” 方才谢惊雪面色不对,许青墨至今还没能放得下心,谨慎起见,他打算再次替谢惊雪把会脉。 然而这一次,许青墨还是没有看出任何端倪,他蹙眉,颇为不解,谢惊雪听他自言自语说道:“没事?既然没事那面色怎么会那么难看?” 谢惊雪窘然,他偏开视线,轻咳一声,忽悠起许青墨:“不知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不可能。” 在这一点上,许青墨十分笃定,他略微一思索终于想起唐年师兄刚才那番话。 “脸色黑如锅底”、“眼冒凶光”,接连好几个词从脑子里冒出来之后,许青墨怔了怔,他有些不确定,又有些不可思议,半晌,他抬头看向谢惊雪,试探地问:“你……刚刚不会是吃醋了吧?” “……” 谢惊雪努力隐藏起来的小心思被许青墨一句话道破,他瞬间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想也不想便反驳道:“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吃醋! 然而,许是声音大了点,不少路人瞬间将目光投到谢惊雪身上。 谢惊雪总算回过神,他轻咳,眼神飘忽:“咳……我是说,我没有吃醋。” “我们只是朋友,朋友之间,怎么可能会吃醋呢?” 谢惊雪努力想要说服许青墨,殊不知,他越辩解,便越显得欲盖弥彰。 许青墨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倒也不戳穿谢惊雪,只说:“原来在你心里,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啊。” 谢惊雪瞬间落入自己亲手挖的坑里,他默了默,不答,许青墨却觉得他的脸似是红了,过了半晌,谢惊雪才不自然地低声说道:“你、你别笑话我了。” “好。” 许青墨难得弯了下眼睛,而谢惊雪许是被拆穿了“吃醋”这一事实,一路上,他都没再说过话,许青墨自然体贴谢惊雪,为了避免谢惊雪尴尬,他也没有主动开口。 于是两人便一路无言来到望月客栈。 此时天色已晚,望月客栈虽还开着,但也只剩一名掌柜在柜台前拨弄着算盘。 许青墨向掌柜道明来意,那掌柜掀起眼帘,目光先是在许青墨和谢惊雪身上转了一圈,随后再许青墨的衣着上顿了顿,这才笑道:“原是两位仙人。” “城主先前吩咐过,凡是来捉妖的仙人,皆可住于本店,费用由城主府垫付,两位仙人即是来捉妖,那我自然不会向两位收取银钱,只是……” 掌柜露出有些为难的神情。 许青墨追问:“只是?” “只是海神祭将近,投宿的人一下子多了不少,现在我们这只剩下一间房了。” 许青墨对此倒不在意,他点头:“一间房也行。” 大不了他和谢惊雪住在一起。 许青墨想得简单,倒时站在他身后的谢惊雪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毕竟他要是说了,许青墨大概会有些奇怪的问他——都是男的,晚上不能住在一起吗? 谢惊雪再也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于是他保持沉默,看着许青墨从掌柜那接过钥匙。 许青墨走上楼梯,谢惊雪便也跟了上去,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一阵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目光一凛,谢惊雪眼神冰冷地回过头,却见那掌柜还在低头拨弄着算盘,谢惊雪环视了一圈,却发现周围空荡荡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似乎刚才的注视只是谢惊雪的错觉。 “……” 谢惊雪收回目光,他继续往前走,客栈的楼梯虽保护得还算不错,但终究是木头制成的,许青墨和谢惊雪一起踩上去时,楼梯便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 在这阵轻响中,许青墨来到二楼某间客房前,他停下脚步,打开门,房内的一切便随之出现在两人眼前。 这是一件很普通的客房,摆设也与其他客栈没有太大不同,都是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屋内的空间也不算大,但供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个人使用,还是绰绰有余。 许青墨走入屋内,等谢惊雪也进了屋,他这才转身,将门合上。 两人今天在极州城里走了许多地方,虽说修真体力充沛,但谢惊雪觉得许青墨或多或少也有些累了,他以为许青墨会就此休息一会,谁知,关上门后,许青墨却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支笔和一张纸。 用笔在纸上涂抹了一会,许青墨偶尔停下来思考,又很快拿起笔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谢惊雪看得奇怪,正要走近瞧瞧,也就是在这时,许青墨忽然停住笔,他将笔搁下,又将写好的纸从桌上拿起来,吹了吹,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这极州城,有问题。”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尖叫声 闻言, 谢惊雪脚步微顿,目光则有些惊讶地望向许青墨,他本以为许青墨今天一整天只顾着吃喝玩乐, 却没想到这人原是在暗中观察。 谢惊雪来了点兴致, 他走到许青墨对面坐下,故作不解地问:“哦?有什么不对劲的?” 许青墨没把谢惊雪当成外人, 因此谢惊雪一问,他也就开口解释道:“不对劲的地方很多, 比如这里……” 说着, 许青墨将手里的纸递给谢惊雪, 谢惊雪接过纸随意扫了一眼,首先注意到的却不是纸上的内容, 而是许青墨的字。 许青墨的字很漂亮, 堪称银钩铁画、遒劲有力, 一个个吸饱了墨水的黑色大字落在纸上, 光是看着,便叫人倍感舒服。 这样的字,怕是得练不少年。 谢惊雪对许青墨再次有了新的了解, 他目光从这些黑色大字上轻轻扫过, 而后终于开始认真看起纸上的内容。 就在谢惊雪一行一行扫过纸上内容时, 许青墨再次开了口:“最初我会来到极州城,本就是接到极州城城主的委托, 来城内除掉作乱的妖物, 但自我进城以后,却发现这里的情况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那委托上曾说,城内妖物作乱,闹得百姓人心惶惶, 可以我亲眼所见,事实绝非如此。” 许青墨说话不急不缓,条理却异常清晰,只听他笃定道:“这里的人根本便不怕那所谓的妖物!” 谢惊雪目光从纸上收回,他的想法与许青墨差不多,但他却偏偏要故作不解质疑许青墨:“这又如何?那商铺老板不是曾说过么?极州城城主早派人加强了城内巡逻,既然如此,城内百姓不惧怕那妖物不也很正常?” 看来当初许青墨和商铺老板的对话,谢惊雪就算在换衣服,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许青墨扫了谢惊雪一眼,倒也不生气,只说:“问题就在这里。” “哦?” “那商铺老板的确曾这么说过,可极州城城主就算派人加强了巡逻,城内百姓变真的不害怕那妖物了吗?我不这么觉得,”许青墨喝了口水,神色平静地继续说下去,“百密尚有一疏,这座城里的人难道真有那么相信巡逻队么?万一巡逻队的人一时没注意,那妖物跑出来伤了人怎么办?”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最倒霉的那个人,在我看来,只要那妖物一天没抓到,城内的人就会始终放不下心。” “他们可以不把害怕表露在脸上,但却绝不会连一点害怕、担忧都没有。” “这就是这座城不对劲的地方,”许青墨说话间似乎还在思索,至于他在想些什么,谢惊雪很快便得到了答案,“据我观察,这里的人非但不害怕,甚至极为镇定,就好像……他们十分笃定那妖物不会伤害到他们。”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笃定?” 许青墨皱起眉,他喃喃自语,却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他掌握的线索还是太少了。 谢惊雪唇边笑意渐浓,他心道许青墨的看法倒时大事上与他差不多,没想到这人表面上不务正业,实际上却把周围的一切观察的这般细致入微。 果真是深藏不露。 谢惊雪对许青墨又有一点改观,他撇了一眼手上的纸说:“这是第一点可疑之处,第二点……” “第二点,从进城的那一刻,你就被人盯上了。” 许青墨淡淡地抛下一个重/磅/炸/弹。 闻言,谢惊雪面色却不变,显然他早就知道了,介绍了一些疑点,不用许青墨说,谢惊雪也早就注意到了。 比如——这城内散修人数远远少于有门派的修者,又比如——进这间“望月客栈”时,那客栈掌柜第一反应竟是先打量他们的衣着,而不是直接看他们的脸。 这两点乍一看之下很普通,似乎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仔细一琢磨,却不免叫人惊出一身冷汗,不得不说,许青墨这人还真是叫人惊讶,白天被这人带着到处乱跑的时候,谢惊雪还以为这人对捉妖之事漠不关心,没想到这人原来是故意露出那副模样来,好叫别人放松警惕,以便于获取更多信息。 谢惊雪心道,以后他要是在许青墨面前演戏,还是得谨慎点才是,不然以这人的厉害,怕是一眼就看破了。 谢惊雪一改先前对许青墨的轻视,暗暗警惕起来。 许青墨不知谢惊雪心中所想,他只听见谢惊雪夸赞他:“青墨果真是聪慧,短短一天,竟瞧出了这么多东西。” 被谢惊雪这么夸赞,许青墨脸上却没有太多高兴得意之色,目光从谢惊雪脸上缓缓掠过,他淡淡地说:“你之前可不是这么想的。” 不仅没有这么想,估计还在心里偷偷说他坏话的。 不得不说,许青墨对谢惊雪的心理把握得极准,听许青墨这么说,谢惊雪脸上的笑便有些挂不住了,但他还是嘴硬否认道:“怎么会?青墨为何这般想我?” “哦,”许青墨不紧不慢地点点头,谢惊雪以为他信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听许青墨又说:“那你发个誓吧,就说……” 许青墨想了想:“就说你没有在背地里偷偷说我坏话。” “……” 谢惊雪默了默,但他是什么人,以前他说的话狗都不会信,别说是发一个誓了,就算让他发一千、一万个誓言,他也照样会面不改色。 至于这些诺言会不会兑现,呃……只能说,相信的人,狗见了都要摇摇头。 谢惊雪正要开口,许青墨却又慢吞吞补充:“对天道。” 对天道发誓可与寻常发誓不一样。 寻常发誓,考验的无非是良心罢了,而对天道发誓,后果可不一样,如果有人对天道发誓,却不兑现诺言,必然会引来反噬。 只不过,谢惊雪如今所在这个世界,天道早已消亡多年,没了天道,那对天道发誓与正常发誓并无不同,这种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许青墨怎么会不知道? 谢惊雪心生怀疑,但他表面上什么也没说,只顺着许青墨的意思,刚要点头说好,结果这头还没点呢,外边传来一阵闷雷一声。 紧接着,雷声越来越大,一道紫色的、如同游蛇一般的闪电划破天幕。 谢惊雪:“……” 许青墨倒是镇定,他幽幽提醒谢惊雪:“说谎,可是会遭雷劈的。” 谢惊雪很想说自己不怕,毕竟祸害遗千年,那么多人想杀他,可他最后仍是没死,非但没死,他还活了一次又一次,只是,这话刚到嘴边,谢惊雪却又默了默,虽说他也不是第一次被雷劈,但因为这种事而被雷劈,说出去未免叫人……笑掉大牙。 这边谢惊雪正纠结不已,那边许青墨却是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惊雪的艰难挣到此结束,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便许青墨正低着头,肩膀微微抖动,显然因为他现在的模样乐得不行。 谢惊雪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许青墨耍了。 谢惊雪咬了咬后槽牙,阴恻恻道:“青墨,耍我玩很高兴吗?” “很高兴。” 许青墨还真一本正经点了点头,他拍拍谢惊雪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以后口不对心的话少说,不要撒谎,不然会遭雷劈的。” 说话间,外面又是一道惊雷响起。 看上去,许青墨似乎是真的为了谢惊雪好,但这个前提是……忽略这人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嘴角。 谢惊雪显然忽略不了,他也跟着许青墨笑了,不过是被气的,谢惊雪恶狠狠开口,正要反击许青墨,不过这话刚到嘴边,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异响。 异响混杂在雷声里,并不清晰,但许青墨和谢惊雪却同时愣了愣,随后,许青墨敛起脸上的笑容,他侧耳听了一会,若有所思说:“这应该就是那商铺老板口中,每晚都会响起的哭声了。” “呼啦——” 又是一声巨响,紧接着滂沱大雨落下,那呜呜的声音变越发不真切了,它像是雾一样飘忽不定,但只要是能听见这声响的人,却不约而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背后发凉。 而且许青墨发现,这声音比起哭声,更像是……人在死前发出的或痛苦、或愤怒的悲鸣。 因此雨声掩盖住了这异响,许青墨打开窗户,试图让这声音变得真切些,谢惊雪凑到他身边,目光在雨幕中轻轻扫过。 “这是那妖物的声音?” 许青墨摇摇头,他迟疑道:“听着不像是妖物,更像是……” 许青墨还未说出来自己的结论,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意外再次发生了,这次传来的既不是雨声,也不是雷声,更不是那妖物凄厉的哀嚎,而是……人的尖叫! 尖锐的声音让许青墨心底一惊,他连忙抬眼望去,目光在漆黑的夜幕中搜寻,终于,许青墨在街角处看见了一道一闪而过的黑影,许青墨毫不犹豫,撑着手跃过窗户,翻身跃下!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魔傀 那是一张极为丑陋的面容, 在漆黑的夜幕中犹如鬼魅一般一闪而过。 许青墨刚落地时,便嗅到了一股极为浓烈的腐臭味。 这是……?! 许青墨脸色一变,本能地想到一个猜测。 魔傀。 这个猜测使得许青墨眼中的神色凝重了许多。 所谓魔傀, 自然是浸染魔气后, 被人用秘法制作出来的傀儡,具体制作方法许青墨并不清楚, 但他知道,这是一种极为阴邪的术法, 为正道所不容。 也因此, 这种秘法在几百年前早已失传, 若不是亲眼所见,许青墨也没能想到会在极州城看见魔傀。 魔傀不仅样貌可怖, 杀伤力也极强, 许青墨谨慎了许多, 他摊开手, 一柄黑色巨剑凭空出现,落在他手中。 谢惊雪也在此时落到许青墨身边,他虽没有了修为, 但身手还在, 因此从客栈二楼跳下来, 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发觉谢惊雪的靠近,许青墨从储物袋里掏出一颗丹药, 他上次做了两颗, 一颗已经被谢惊雪服用了,剩下这一颗……许青墨将丹药递给谢惊雪,叮嘱他:“这丹药的药效只能维持一炷香时间,你别急着用, 先跟着我,若是等会有意外发生,我不在你身边,你再服下这颗丹药也不迟。” 许青墨头脑在此刻变得极为清晰,他没有强行要求谢惊雪回客栈,跟着他虽危险,但谢惊雪从进城那一刻便被人盯上了,虽不知道是何缘故,但许青墨很清楚,若是他将谢惊雪一个人留在客栈里,反倒会比跟着他还要危险。 谢惊雪接过丹药,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可话刚到嘴边,一股极为阴冷的视线便如蛇一般,从黑暗中透出,一眨不眨落到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人身上。 魔傀盯上了他们。 活人的血肉对魔傀来说极有吸引力。 不过片刻,那魔傀便按捺不住,从黑暗之中窜出。 魔傀的速度很快,不过一眨眼,它便到了跟前。 随着魔傀的靠近,那股腐烂臭味越来越浓,宛如一大片死鱼叠加在一起的味道,呛得人根本喘不过气,谢惊雪蹙眉,许青墨神色却很镇定。 魔傀猩红的眼睛快速锁定了许青墨。 好在许青墨早有准备,在魔傀动手的那一刻,许青墨也挥出巨剑,魔傀的利爪与巨剑相碰,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咯咯咯咯……” 一击不成,魔傀嘴里发出古怪的声响,它的脑袋要掉不掉,没有神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青墨。 半晌,魔傀再次遁入黑暗中。 夜色对魔傀来说是最好的保护色,它可以悄无声息地与夜色融为一体,等猎物以为危机过去,它便再次悄然出现,它尖利的爪子会毫不犹豫地刺穿猎物的心脏,喷涌而出的鲜血对它来说是最美味的事物。 平时魔傀便很难对付,如今让它遁入黑暗中,便更麻烦了,而且魔傀力气大得惊人,方才与魔傀交手过后,许青墨竟是觉得手臂有些发麻。 魔傀在暗中等待着下手的最好机会,可惜许青墨从来不喜欢被动地等待,比起防守……他更喜欢先下手为强! 一片寂静中,许青墨的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周围一切声响,风声、雨声、古怪的呜咽声,还有就是……许青墨睁开眼,他眼中映出一片黑暗,似乎什么也看不到。 “呼——” 又是一阵呼啸的风声,树影在漫天雨幕中剧烈晃动,几片叶片在树枝上动了动,被风无情拂落在地,而与叶片一起动了的,还有隐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魔傀。 魔傀的速度依旧极快,一下子便来到了许青墨身边,但许青墨此时听觉已被放到了最大,他虽什么也看不见,可却能捕捉到魔傀细微的脚步,在魔傀靠近那一刻,许青墨垂眸,巨剑一挥而出,魔傀的手臂顷刻间掉落在地。 许青墨对此却不满意,他轻叹:“可惜了。” 他原本是朝着魔傀的心脏而去,没想到这东西敏锐,倒是让它躲过了致命一击。 那断臂落下地上,在雨幕中滚了滚,绿色的血液从魔傀手臂的断面喷涌而出,许青墨眼疾手快,抓住谢惊雪,便向后倒退几步,躲了过去。 魔傀的血液不仅具有腐蚀性,还充满了魔气。 人一旦沾染上它的血液,不仅伤处会腐烂,连神志也会渐渐被魔气所侵蚀,一开始是虚弱昏迷,后来是神志不清,若不及时清除魔气,那最后便会被魔气同化成没有理智的魔物。 躲过魔傀的血液,许青墨正要乘胜追击,将魔傀斩于剑下,谁知,这时,一道黑影忽然出现。 那人穿着黑袍,看不清面容,忽然便闯入许青墨和魔傀之间,许青墨一惊,只好暂且收住剑势,剑锋在离黑袍人身体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下来,黑袍人却看都不看许青墨一眼,带着魔傀转身便逃。 难道这人便是制作魔傀的幕后黑手? 许青墨蹙眉,正要追上去,那黑袍人却忽然转过身,袖中忽然射出几枚暗器,挡住许青墨。 许青墨只好将巨剑横在身前,只听“铮”地几声,暗器掉落在地上,等许青墨抬起眼,眼前无论是黑袍人还是魔傀,都早已不见了踪影。 许青墨只好低头去看那几枚暗器。 那是几把飞镖。 光看外形,这几把飞镖倒是倒是显得平平无奇,许青墨捡起其中一枚,细细看了看,当指尖触碰到飞镖上某一个地方时,许青墨的手顿了顿,他沿着纹路摸索着,很快认出来这是一个记号。 一个早就被抹去的记号。 许青墨正要认真再打量上一会,一旁谢惊雪幽幽的声音却传来:“牵够了吗?” 许青墨微怔,抬眼望去,终于发现自己刚刚太过于担心谢惊雪,便一直牵着谢惊雪的手,如今黑袍人和魔傀都走了,他却依旧没有松开谢惊雪。 许青墨轻咳一声,讪讪收回手。 许青墨一松手,谢惊雪便飞快收回了手,他将手缩回衣袖内,指尖不动声色要扯出藏在衣袖内的手帕,然而手刚一动,谢惊雪动作却停了停。 ——手帕好像不见了。 也许是刚才落在客栈内了。 谢惊雪皱眉,他虽仍有些不太高兴,但却不再像之前一样,因为许青墨的触碰而感到恶心。 许青墨看谢惊雪这幅模样,面上升起几分无奈:“你又不是小姑娘,至于那么害羞么?” 害羞? 一时间,谢惊雪的面色变得极为古怪,他没想到许青墨会这么想他,当即便要出声解释:“我不是……” 话音未落,谢惊雪面色却扭曲了一下,他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问许青墨:“你不觉得臭么?” 方才那魔傀留下的味道还挥之不去,也亏那黑袍人厉害,竟能面不改色抓住魔傀离去。 “嗯?” 许青墨偏过头,似乎有些无法理解谢惊雪在说什么,直到对上谢惊雪嫌弃的目光,他这才恍然大悟,慢悠悠道:“哦,你是说这个啊,我已经用灵力封闭嗅觉了。” 也就是说,刚才的许青墨什么也没闻见。 说着,许青墨终于记起来,他是用灵力封闭了自己的嗅觉,但他忘记也对谢惊雪这么做了,谢惊雪如今修为尽失,这么复杂的操作,他仅凭自己无法完成,这也就意味着……谢惊雪刚刚一直被迫闻着那浓烈的腐臭味,说不定整个人都要被熏入味了。 也亏得谢惊雪忍耐力强,从刚才开始,他的脸色便一直没有变过。 许青墨眼神飘忽,显然颇为心虚。 谢惊雪:“……” 谢惊雪瞥了许青墨一眼,终究还是没与许青墨计较,只是抬指示意许青墨看向不远处:“那里是不是有一个人?” 闻言,许青墨便顺着谢惊雪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人影倒在地上呻吟。 许青墨走近一瞧,发现这人竟还是个熟人。 这是白日里守城门,告知许青墨和谢惊雪“望月客栈”的守卫。 这守卫身旁还躺了一名昏迷的女子,这名女子面色苍白,竟是被面容丑陋的魔傀活生生吓晕了。 那守卫似乎是为了保护女子不被魔傀所伤,自己反倒被魔傀咬了一口,如今伤口腐烂,隐隐约约可见黑色魔气缠绕于其上,但见许青墨和谢惊雪靠近,守卫还是抱拳道歉:“原是两位仙人相助,多谢两位仙人。” 守卫挣扎着要起身,但魔气的侵蚀让他的面色变得极为苍白,整个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如今这一动,他额头上的冷汗落下,还没站起身,整个身体却摇摇晃晃起来,眼看着守卫便要跌倒在地,许青墨连忙伸手去扶。 为守卫查看了一下伤势,许青墨皱眉:“你伤口被魔气侵蚀,我虽用灵力暂时替你拖缓了魔气侵蚀的速度,但治根不治本,最好有清心莲才能彻底治好你的伤口。” 清心莲是一种灵植,可以清楚体内魔气,这种算不得珍贵,但也不算多见,就算此时去寻,也得几天才能寻到,可是真要到那个时候,守卫不是死,便早就堕落成了魔物。 听许青墨这么说,守卫却不害怕,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恰好这时,巡逻队其他人赶来,赶来的人给了许青墨答案—— “仙人有所不知,城主早年命人在城里开辟出了一块药田,里面便种有清心莲,城主仁善,只要向那药田管事说清楚缘由,必然能拿到一株清心莲。” “原来如此。”许青墨点点头。 “这……”刚来的人脸上露出难色,他先是看了看地上昏迷的女子,又看了看受伤的守卫,有些犹豫,“仙人,您看,我得先送这位姑娘回去,可我兄弟的伤又不能耽搁……” 这人挠了挠头,期待地看向许青墨:“可否麻烦仙人一趟。” 许青墨自然不会拒绝,他答应下来:“小事一桩。” “那便麻烦仙人了。” 赶来的守卫来去匆匆,很快搀着那名女子又不见了踪影,许青墨便将受伤的守卫带往药田。 有守卫的指路,找到药田并不是一件难事,许青墨很快便来到了药田前,他扶着守卫进入药田,又向药田管事道明了来意。 正如先前那名守卫所说,药田管事果然很快答应让许青墨去采一株清心莲。 清心莲根据习性种在峭壁之上,峭壁对普通人来说比较难攀爬,但对许青墨这样的修者来说,却只需片刻便能来到顶端。 许青墨抓紧时间,飞身上前要取清心莲,也就在这时,四周忽然再次响起一阵诡异的呜咽声,白色的迷雾渐起,慢慢朝许青墨而来,将许青墨包裹在迷雾中。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仙长救我!” 不好! 许青墨暗道不妙, 早在迷雾升起时,他便飞快地回头望去,然而他身后空荡荡的, 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无论是守卫还是谢惊雪, 此时都彻底消失在许青墨眼前。 被摆了一道。 许青墨叹息,但他没有半分焦躁, 依旧保持着冷静,沉着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周围的迷雾越来越浓, 许青墨光凭肉眼无法看到太多事物, 但他可以听到耳畔传来的呜咽声越来越响。 似乎有什么正在向他靠近。 阴森森的视线锁定在许青墨身上。 许青墨可以感受迷雾之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会暴起攻击许青墨。 白色的迷雾、阴沉沉的天空、周围昏暗的光线, 包括那一直响起的哭声, 都在加重许青墨内心的恐惧, 让他确信他正处于危险之中。 许青墨目光微凛, 他的手谨慎落在巨剑的剑柄上,周围萦绕的灵力包裹住他,温柔替他抚去天幕上落下的雨水。 也正因为如此, 许青墨才没有被暴雨淋湿, 他站在雨雾之中, 直到耳畔风声渐起。 那隐藏在白雾之中的东西终于按捺不住,它迫不及待地从迷雾之中冲出, 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凶光毕露。 许青墨抬眼, 等他好不容易看清眼前怪物的模样时,他却露出惊愕的神情。 蛟龙?!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蛟龙? 恍惚间,许青墨想起了那被极州城城主一剑斩杀的恶蛟。 据说那恶蛟通体全黑,模样可怖, 黑色的鳞片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凛凛寒光,看上去犹为不祥。 而且,恶蛟所到之处,骤风急雨,白浪掀天,百姓不得安宁。 许青墨将戏文里的描述和眼前的怪物一一对上。 眼前的怪物应该就是那恶蛟没错,可不知为何,许青墨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似乎遗漏了什么。 但许青墨显然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还未出手,那恶蛟却一头向着他冲来。 “轰隆——” 紫色的惊雷划破黑色的夜幕,映亮了恶蛟眼中的红光。 不得已,许青墨只好暂时举起手里的巨剑防守。 “吼——” 恶蛟发出一声咆哮,声音震耳欲聋。 许青墨提剑迎上恶蛟的攻击,仅交手了几个回合,许青墨便被恶蛟的力道震得手臂发麻。 许青墨微微蹙眉,在恶蛟庞大的身躯面前,他似乎显得格外渺小。 “吼——” 又是一声怒吼。 恶蛟张开血盆大口,他似乎想把许青墨一口吞进嘴里,因此它的攻击越来越狠厉,直奔许青墨命门,许青墨不得不消耗提剑,接连抗下几次恶蛟的攻击。 恶蛟一上来就想要许青墨的命,许青墨不得不疲于应对它,但尽管如此,许青墨却依旧没有把全部心神放在战斗上。 他依旧觉得那里不对劲。 又是数次交手。 所有的感觉都很真实,但许青墨却微微眯起眼睛,他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恶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青墨觉得眼前这条蛟龙的身体似乎有点淡,它明明离许青墨很近,可许青墨却觉得抬眼看它时,好似总隔着一层迷雾。 雾气朦胧,许青墨想要去观察蛟龙身上一些细节时,却总是看不清楚。 宛如梦境一样。 梦……梦?! 是了,刹那间,许青墨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他豁然开朗,在蛟龙下次攻过来时,他却放下了手里的剑。 恶蛟张口朝着许青墨咬下,浓烈的水腥味随着它的靠近扑面而来,而面对如此凶险的一幕,许青墨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不紧不慢地收回佩剑,眼皮掀都没掀,也就在此刻,恶蛟逼近许青墨,它张嘴吞下了许青墨。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果然如此。 许青墨漠然抬眼,看着眼前的蛟龙穿过自己的身体,最后渐渐化为虚影。 这是幻象。 从白雾升起时,许青墨便早已进入了人为布置的迷阵中。 迷阵让许青墨产生了幻觉,误以为自己正在与恶蛟殊死搏斗,但实际上,所谓的恶蛟只是许青墨自己的想象,当他看破骗局之时,恶蛟也就不复存在。 不过,虽然恶蛟消失了,但周围的雾气却依旧没有消散。 迷阵还在继续发挥着它的作用。 许青墨朝着迷雾深处走去,他打算找出迷阵的阵眼,破解迷阵。 如此,他才能快点找到谢惊雪,以免谢惊雪被那些意图不明的人带走。 想着,许青墨默默加快了脚步。 * 另一边。 谢惊雪睁开眼,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条密道,密道中点着几盏煤油灯,幽暗的火光在狭长的密道里摇曳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响。 “抓到了?” 有人正在密道中低声交谈。 谢惊雪抬眼望去,只看到了一副银光闪闪的甲胄。 是巡逻队的人。 谢惊雪唇角勾起一个冷笑。 询问的人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便响起:“当然,也不看是谁出马!” 这道声音便更耳熟了,是先前那名受伤的守卫,原本这人中了魔毒,半死不活,连走路都要人搀扶,可现在,他哪有原来奄奄一息的模样,说是活蹦乱跳也不为过。 “很好,既然人抓到了,那就给城主送过去吧。” 对话进行到这里,谢惊雪终于知道真正要说自己的人是谁。 极州城城主。 谢惊雪扬眉,脸上的笑意却未达眼底,他心道真不枉他故意装作被打晕带到这里。 从一开始,谢惊雪便看出受伤的守卫有问题,作为被“千锤百炼”过的人,谢惊雪怎会看不出守卫眼中的算计。 不过,虽然看出来了,但谢惊雪还是打算将计就计,他也很好奇,这些人究竟属于哪边?带他过来又是想做什么? 如此,谢惊雪就可以在他们快成功时,粉碎他们的计划,欣赏他们得知猎物变成猎人时,绝望、不可置信的神情。 敢算计他,那也得做好准备被他报复不是? 谢惊雪犹为喜欢这种戏弄老鼠的把戏。 如今得到想要的答案,谢惊雪也没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 于是等那边对话结束,巡逻队的人离开,守卫折返时,便看到被绑住的谢惊雪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而他身后,则是不知什么时候被挣开的绳索。 谢惊雪不紧不慢地活动关节,守卫一惊,随后快速拔出腰间佩剑,他阴沉着脸,剑锋直指谢惊雪。 “你醒得倒是快。” “任谁被那么绑着,都会因为不舒服而醒过来吧?”谢惊雪语气依旧温和。 “……” 守卫没再说话,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和谢惊雪废话,现在他只想赶紧把谢惊雪送到极州城城主那,讨个奖赏。 守卫可不想到了嘴边的鸭子又飞了。 守卫二话不说,提剑向谢惊雪攻来,他本以为谢惊雪修为尽失,对付起来极为容易,谁知,他每次出剑,谢惊雪却总能脚步一转,轻飘飘地躲过。 最后,谢惊雪甚至抬指捏住他的剑身,笑吟吟道:“刚上来就动手,这不好吧?” 守卫瞳孔微缩,他试图将剑从谢惊雪手中抽出,可无论他怎么挣扎,那柄剑都纹丝不动。 守卫有些慌了,红光于他眼瞳深处亮起,守卫忽然暴喝一声,手背青筋暴起,他用力抽回剑。 这一次,剑动了。 守卫如今的力气竟比之前大了好几倍。 谢惊雪微怔,随后快速倒退,他垂眼,看着手指上被划出的伤痕。 “滴答——” 血珠从伤痕中滚落,看着地上晕开的鲜血,谢惊雪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我当是什么,原来不过是这种等级的魔物罢了。” “真无聊。” 谢惊雪兴致缺缺。 这般轻视的话语很快激怒了守卫,守卫死死盯着谢惊雪:“不过是个修为尽失的废物——” 守卫胸膛起伏着,似乎为了让谢惊雪看清现实,他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狠狠踩在脚下,直至将丹药碾碎。 “若是以前的你,我兴许还会怕上几分,可现在,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该不会想靠这个战胜我吧?我听说了,这东西能让你暂时恢复修为,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会把这东西留在你身上吧?” “……废话真多。” 谢惊雪叹息,他瞥了一眼地上被踩碎的丹药,神色却淡淡,根本没有半分惊惶,他懒洋洋开口:“对付你这种废物,我还用不到那种东西。” 守卫气笑了,他以为谢惊雪是在强作镇定,直到他不经意抬眼时,对上了谢惊雪眼中的红色。 守卫顿时定在了原地。 巨大的压迫感传来,守卫嘲讽的话刚到嘴角,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咯吱咯吱——” 他的牙齿打着颤,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是什么? 守卫不清楚,可他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周围的压迫感宛如一座大山死死压着守卫。 “哐当——” 不知何时起,守卫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他甚至连站着都做不到,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绝对压制让他心生臣服与恐惧,他低着头,连与谢惊雪对视都不敢。 不知从何时起,守卫的衣裳渐渐被冷汗打湿,也就在这时,谢惊雪俯身探出手,从容不迫地掐住守卫的脖子。 “砰——” 只听一声巨响,守卫整个人竟是向后倾倒,直接在墙壁上砸出一个深坑。 守卫痛呼,喷出一口鲜血。 见状,谢惊雪微微扬起唇角,他看着守卫,眼中倒映出守卫剧烈挣扎的模样。 过了好半晌,谢惊雪才慢悠悠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分外温柔,可守卫不会再相信这些假象,如今,在守卫眼中,谢惊雪早已与可怕的恶鬼无异。 “如果你告诉我你们城主抓我的目的,我可以让你……”说着,谢惊雪略微思索了下,随后眉眼微微弯起,“死得更轻松一点。” 虽然这么说着,谢惊雪的手却一点一点收紧,守卫的脸也渐渐憋得通红,他接连挣扎着,却始终无法从谢惊雪手中挣脱。 守卫满心恐惧,他丝毫不怀疑只要谢惊雪稍微一用力,他的整个脖子便会顷刻间彻底粉碎。 “我、我——” 守卫艰难出声,可没等他话说完,密道却又再次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守卫和谢惊雪抬眼望去,看见来人时,谢惊雪一愣,掐住守卫上的手稍微松开了一点。 守卫眼中展露出希望的光芒,他抓住这个机会,从谢惊雪手里挣脱,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守卫连爬带滚来到许青墨身边,扯住许青墨的衣角,连声哀求:“仙长、仙长救我!”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跟我来。” 谢惊雪一双猩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许青墨。 如今的场面, 怕是谁看了都要误会。 守卫模样凄惨狼狈,脖子上还有一圈紫色的掐痕,反观谢惊雪, 黑发赤眼, 表情森冷,衣角处还溅上了几滴守卫的鲜血。 怎么看, 谢惊雪才是入魔伤人的那个。 “仙长救我!” 见许青墨没反应,守卫又凄声大喊了一句。 许青墨这才回过神, 余光从谢惊雪眼中的血色上扫过, 许青墨垂眼, 问那名守卫:“发生了什么?” 守卫自然早已准备好了说辞:“我、我也不知道,方才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怪响, 我中了魔毒, 行动不便, 药田管事便让我在这暂作躲避, 谁知道过了一会,您这朋友忽然闯进来,一句话不说就、就要杀了我!” 说到这, 守卫一脸惊惶, 他苍白着脸, 更加用力地扯住许青墨的衣角,随后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谢惊雪, 咽了咽口水对许青墨说:“仙、仙长, 您这朋友说不定与方才那魔傀是一伙的!” 谢惊雪冷眼看着守卫满口谎言。 但他没有解释,毕竟以他如今的模样也解释不清楚。 比起解释,谢惊雪倒更想看看许青墨会怎么做。 若许青墨真的相信了守卫的话,要对他出手, 那……他杀了许青墨便是。 谢惊雪冷冷地想,这本就是他一惯的作风,然而,不知为何,这次杀人的念头刚起,谢惊雪心底却产生了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忽然感觉胸口闷得厉害。 谢惊雪蹙眉,他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他脑海里却不自觉回忆起许青墨曾对他说过的某些话: ——“原来在你心里,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谢惊雪,你不用那么害怕,我会保护你。” …… 骗子。 谢惊雪抿唇,他看向许青墨。 许青墨听完守卫的谎言,对着守卫点了点头,随后手缓缓伸向背后背着的巨剑。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守卫眸光一亮,眼中飞快闪过一缕得逞后的窃喜,但当他面对许青墨时,脸上却又是另外一副神情。 谢惊雪眼睁睁看着许青墨抽出巨剑,黑色的剑锋在火焰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光,于是谢惊雪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冷,他知道下一刻许青墨就会用那柄巨剑对准自己。 一道诡异的声音在许青墨抽出巨剑的那一刻响起。 「真可怜。」 「闭嘴。」 「没人会相信你。」 「……闭嘴。」 「你又被骗了。」 「……」 这是只有谢惊雪才能听到的声音。 随着这道诡异的声音越来越响,谢惊雪眼中的红色也跟着越来越浓,宛如涌动的血色一般,令人心惊。 半晌,谢惊雪突兀地发出一声低笑,他眉眼温柔,唯独眼中那片汹涌的暗色仿佛要将许青墨吸入深渊:“怎么,你要杀我?” 这是谢惊雪第一次在许青墨面前完全展露出本性。 几乎是话音刚一落下,许青墨便感觉到有一股浓烈的杀意锁定了自己,许青墨毫不怀疑,假如他挥剑指向谢惊雪,谢惊雪必然会一点也不犹豫地杀了他。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才谢惊雪明明语气极为冰冷,许青墨却又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委屈。 谢惊雪在委屈。 这个想法刚在许青墨脑海里一闪而过,一旁的守卫见许青墨迟迟不动手,便连声催促许青墨赶紧动手。 在守卫的催促下,许青墨果真举起了剑。 谢惊雪原本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谁知许青墨的确举起了剑,但他的剑锋却没有指向谢惊雪,反而是在空中拐了个弯,落到了守卫脖子上。 谢惊雪:“?” 守卫:“?” 感受到脖子上架着的冰凉,守卫冷汗一下子便落了下来:“仙、仙长,您这是在做什么?” 许青墨面色不变:“你也说了,我和谢惊雪是朋友,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能肯定我和魔傀不是一伙的?” 说着,许青墨脸上还恰到好处流露出几分疑惑。 守卫讪笑:“仙长您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许青墨声音淡淡,“而且你说你身中魔毒,可我看你方才的动作倒是挺利索的。” “……” 谎言被彻底拆穿,守卫面容有片刻扭曲。 他不死心,仍要狡辩,但许青墨手微动了一下,那柄巨剑也就跟着动了动,守卫“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后脖子上很快多出一道血痕。 红色的鲜血顺着伤口流下,守卫身体一僵,总算彻底歇了撒谎的心。 震慑住守卫,许青墨开始问话:“是你们城主派你来的?” 守卫一开始并不想回答,但奈何许青墨手里的剑就架在他脖子上,再三犹豫过后,守卫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见守卫承认了,许青墨并不惊讶,他一早便料到了这个结果,等守卫回答完第一个问题,许青墨很快开始第二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抓走谢惊雪?” 这是许青墨目前最想知道的问题。 从进城开始,谢惊雪便被盯上了,但许青墨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些人一定要抓走谢惊雪的理由。 总不可能与谢惊雪有仇吧? 看着许青墨逼问守卫,谢惊雪先是愣了愣,随后一直紧抿的嘴角终于微不可查地上扬了几分。 眼中的赤红逐渐散去,谢惊雪心情大好,连带着方才的戾气和委屈都荡然无存。 另一边,守卫面对许青墨的逼问,眼珠不安分地转了转,显然他又打算撒谎,可惜许青墨早将他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中。 许青墨不语,但剑锋却又逼近守卫要害几分。 守卫冷汗当即“唰”地一下便流下来,他只是个小人物,也没什么坦然赴死的胆量,许青墨这么一威胁,守卫很快便吓破了但:“仙长、仙长!手下留情!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许青墨用眼神示意守卫往下说。 守卫这时候倒聪明了,他与许青墨讨价还价:“我说了您可得放过我。” “等你说了再说。” 守卫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可如今他的性命全掌握在许青墨手上,他也不敢多说,免得惹许青墨不悦,回头直接一剑杀了他。 清了清嗓子,守卫开了口:“我们城主要抓这位仙长,是为了……” 许青墨正聚精会神等着后半段内容,谁知,刚开口不久,方才还有心情同许青墨讨价还价的守卫却忽然变了脸色,他弓起身体,嘴里发出“赫赫”的声音,整张脸涨成青紫色,就连一双眼睛都瞪得极大。 许青墨意识到不好,他赶忙上前查看,然而不过短短片刻,这守卫竟已咽了气,紧接着,守卫的身体飞快地干瘪下去,最后整具尸体竟是彻底化为血水。 “这是……” 看着眼前这一幕,许青墨惊疑不定,倒是谢惊雪瞥了那不成人样的尸体一眼,很快便认出了这是哪种邪术。 “背约血咒。” 谢惊雪眼含不屑。 “背约血咒?” “嗯,这是一种邪术,”谢惊雪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被施下这种邪术的人一旦违反誓约,便会受到惩罚,惩罚结果如你所见。” 看见许青墨紧皱的眉头,谢惊雪又解释说:“这是魔渊常用的术法,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反倒像谢惊雪这般了若指掌才不正常。 言语间,谢惊雪故意流露出对所谓“魔渊”的熟稔,他以为接下来许青墨会问他为何会这么了解这些歪门邪道,然而许青墨只是微叹一声,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感慨:“可惜了这刚取下的清心莲。” 谢惊雪又等了等,但他怎么等,也没有等到许青墨再次开口,最后反倒是谢惊雪按捺不住,问许青墨:“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问什么?” 许青墨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解。 “……” 谢惊雪无言,又不好明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如果许青墨真的问了,他就觉得许青墨是在怀疑他,可许青墨不问,他却更不自在。 看谢惊雪纠结不已,许青墨倒是笑了:“我问了你会说吗?” “……” 又是一阵沉默,于是许青墨便耸了耸肩:“你不说,我就不问。” 谢惊雪忍了忍,没忍住:“你就这么相信我?我刚才的模样你应该看见了,你就不怕我是……” “嗯,相信你。” 谢惊雪话还没说完,却被许青墨干脆利落的话堵得一梗,他似有些诧异地略微睁大眼睛,但意外地,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好半晌后,不知抱着怎样的心理,谢惊雪垂眸,忽然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谢惊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不知为什么,他竟对许青墨的回答产生了一丝期待。 “因为……” 许青墨沉吟。 谢惊雪心跳声越来越响。 “我们是朋友啊。” 终于,许青墨给出了回答,谢惊雪那丝好不容易升起的期待瞬间被掐死在摇篮中。 谢惊雪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但不意外却不代表着他满意这个回答。 谢惊雪皮笑肉不笑,觉得刚刚自己的期待真是喂了狗,许青墨听他又问:“那换成唐年或者云溥心,你也会相信他们,对吗?” 许青墨本想点头,但他敏锐地在谢惊雪这句话中察觉到了一丝怨气,于是他迟疑,心想自己难道说得不对,难道谢惊雪认为他们不是朋友? 许青墨几乎快把问号顶在了头上,看着这样的许青墨,谢惊雪忽然觉得刚刚心生期待的自己很蠢,他叹息,绕过这个话题。 “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吧。” 说到底,他为什么要问许青墨这种无聊又愚蠢的问题? 谢惊雪越来越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 一旁的许青墨眼睁睁看着谢惊雪眉头越皱越紧、越皱越紧,到了最后,许青墨怀疑谢惊雪的蹙起的眉峰能直接夹死苍蝇。 于是许青墨也跟着皱起眉,他很疑惑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谢惊雪这般困扰。 可惜最后许青墨还是没想出答案,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打断了许青墨深沉的思考。 听声音,似乎有不少人正在向许青墨和谢惊雪靠近。 许青墨目光一凛,手很快握住了巨剑,但他最终还是没能与敌方交手,随着脚步声的渐渐逼近,一道黑色的身影忽然闪过,出现在许青墨和谢惊雪眼前。 那人穿着一身黑袍,手指则紧紧抓着头上的兜帽,对上许青墨的视线,那人别过身,只冷冷地留下一句:“跟我来。”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我没生气。” 黑袍人出现得突然, 听他的语气,像是来救许青墨和谢惊雪的。 可许青墨还记得,先前魔傀作乱, 他好不容易将魔傀逼入绝境, 眼看着差一点就能斩杀魔傀时,黑袍人也是像现在一样, 忽然出现,出手救下了魔傀。 因着这件事, 许青墨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人究竟是敌是友, 反倒是谢惊雪神色不变, 他抬眼看向黑袍人,幽深的黑眸深处隐藏着几分探究。 许青墨还在酌量黑袍人的话是否可信, 但眼前的状况显然无法给予许青墨太多思考的时间, 在他犹豫时, 背后的脚步声却在渐渐逼近, 黑袍人藏在兜帽下的耳尖微动,他刻意压低声音,冷声道:“不想死就快点跟上我。” 话音落下, 黑袍人不再搭理许青墨和谢惊雪, 他闪身, 率先消失在拐角处。 许青墨和谢惊雪对视一眼,也只好跟了上去。 昏暗的暗道犹如迷宫一样, 四通八达, 许青墨几乎每走不到几步,便需要面临新的选择——是走左边、还是中间,亦或是右边?单靠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人恐怕根本走不出这条暗道,但好在如今有了黑袍人, 黑袍人出现不久,困扰许青墨和谢惊雪二人的棘手难题便被三两下解决。 黑袍人对此处药田地形似乎颇为熟悉,每次走到岔道口时,许青墨就没见这人犹豫过,他行走如飞,不过片刻,在黑袍人的帮助下,许青墨和谢惊雪彻底摆脱了身后的追兵。 出了药田,黑袍人将两人带入一处无人的小巷,小巷光线昏暗,只余一抹清冷黯淡的月光。 但这缕月光很快再次被乌云遮住,黑袍人的身影隐没在阴影里,眇眇忽忽,令许青墨本能地有些警惕起来。 尽管黑袍人的确救了他和谢惊雪一回,但许青墨并没有因此轻易卸下防备,他抬眼,微不可查地打量了一下黑袍人,随后拱手向黑袍人道歉:“多谢阁下搭救,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许青墨言语中带上了一点试探。 许是听出了许青墨的试探,黑袍人声音越发冰冷:“我叫什么和你们无关。” 说着,这人转身,但依旧叫人看不清面容:“你们要是想谢我,那明日便出城。” 闻言,许青墨一怔,但却不是因为黑袍人奇怪的要求,而是因为……黑袍人的声音。 方才身后被一大堆人追着,许青墨大部分心思都在摆脱追兵上,因此,他也没怎么在意过黑袍人的声音,只觉得这人的声音颇为古怪,如今仔细一听,许青墨终于发现端倪——虽刻意压低了嗓音,但黑袍人的声音却一点也不粗犷,甚至比起粗犷,许青墨更愿意用“清亮稚嫩”去形容。 原本许青墨以为黑袍人是个老练稳重的中年人,但如今一观察,许青墨改变了想法,他认为眼前的黑袍人比起老练稳重的中年人,更像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郎。 也只有这个年纪的孩子才会拥有这样清亮稚嫩的声音。 结合黑袍人的身高,许青墨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他颇为惊讶,心道先前同他交手,之后又从追兵手中救下他和谢惊雪的人竟只是一个小孩! 黑袍人不知许青墨仅凭声音便大致摸清楚了他的年龄,见许青墨久久未答,黑袍人以为许青墨二人不愿意出城,于是兜帽下霎时便成了一身冷哼:“出不出城随你们,但你们过几天要是死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看来眼前的黑袍人知道不少内情。 许青墨眸光一转,试图从黑袍人这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多谢阁下提醒,我们明日便出城,但在此之前,可否请阁下告知出城缘由?” 听许青墨答应出城,黑袍人不悦的神色缓了缓,但却依旧半句都不肯多透露,只道:“不该问的事别问。” 说话间,许青墨感觉黑暗中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向他扫来,那道视线先是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围着他打量了一圈后,又很快移开,转而意味不明地看向谢惊雪。 “反正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完了,你们明日若是想出城,那便去南门,明日那里守卫最少。” 黑袍人不仅清楚药田的地形,甚至对城门守卫的轮换了若指掌,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便不再停留,也不给许青墨任何在提问的机会。 不过瞬息,黑袍人气息隐去,而许青墨面前也空荡荡的,再无半个人影。 如此一来,许青墨就算是想跟上去,也找不到可跟的人,许青墨叹息,只好惋惜地收回视线,他喃喃自语:“真是个奇怪的人。” “确实,”谢惊雪颔首附和,他眸光从许青墨身上扫过,随后试探着问道:“我们明日当真要出城?” 许青墨点头,事情发展至此,他也颇为头疼:“原以为只是个普通的除妖任务,但如今看来,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若只有我一人还好……” 说着,许青墨的目光缓缓落到谢惊雪身上。 谢惊雪一顿,有些意外:“你是在担心我?” 谢惊雪说话的语气微妙,他迎上许青墨的目光,眸色忽然幽深了许多,叫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若是在“某些秘密”没有暴露前,许青墨说这话,谢惊雪不会感到奇怪,只会满意于自己的演技。 可偏偏许青墨是在现在说这话,在此之前,谢惊雪某张披着的假皮已经不慎掉落,他露出了骨子里原有的疯狂与残忍,许青墨撞见了那一幕,却不开口质疑他,反倒如今还继续将他当成弱者关心。 要不是从刚刚起,谢惊雪一直跟在许青墨身边,否则他肯定会怀疑许青墨是不是遭逢意外失去了部分记忆,又或者……这人是为了达成目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在他面前惺惺作态。 谢惊雪心里恶念翻涌,然而,与他的恶意揣测恰好相反,许青墨目光真诚,谢惊雪根本无法从他那双始终澄澈的眼睛里看出半分虚伪,反倒是谢惊雪自己的不堪,好似清清楚楚被那双眼眸所映出。 许青墨的眼神很干净,是谢惊雪从未见过的干净。 也正因为如此,当那双眼睛映出谢惊雪的不堪时,才越发叫人觉得难以忍受。 仿佛雪白的云朵不慎沾染上了地上的污泥,既刺眼又恶心。 谢惊雪忽然就不说话了,他狼狈地偏开眼,许青墨对此一无所觉,他点点头,坦率地承认:“嗯,担心你。” “……” 谢惊雪彻底败下阵来,自从遇到许青墨后,他感到挫败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谢惊雪忍不住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许青墨这样的人呢? 他看不穿许青墨,可许青墨却似乎看穿了他。 他看穿了谢惊雪掩藏在温柔表象下的巨大恶意,看穿了谢惊雪对人的残忍和刻薄,就连谢惊雪那些恶意揣测,许青墨好似也知道。 尽管如此,他依旧会担心谢惊雪。 谢惊雪眼帘颤了颤,这样被人看穿的感觉本该让他厌恶不已,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除了无力,谢惊雪却没有怒火。 那颗冰冷、空洞的心在谢惊雪看不见的地方被一点一点填满了,也许就连谢惊雪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这种改变,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同许青墨虚与委蛇,好从许青墨这里套出更多信息,然而,不知不觉间,这种谢惊雪自以为的虚情假意里到底存了几分真、又有几分是假,谢惊雪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渐渐模糊了界限,却以为自己还在演戏。 “我……我不是那种需要你担心的弱者。” 谢惊雪过了好一会才出声,他垂眼看着地面,神色看似淡然,但心里却仿佛被人投进一颗小石子的湖面,因为这颗小石子,本该毫无波澜的湖面顿时荡漾起一阵浅浅的涟漪。 许青墨一怔,随后唇边多出一缕微不可查的笑意:“是吗?那很好。” 看着许青墨的笑容,谢惊雪顿了顿,他耳尖微烫,许是觉得方才的语气太过冷硬,谢惊雪又沉默了好一会,才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僵硬地说:“不过,你能担心我,我很……” 开心。 最关键的话语还未吐露,谢惊雪眼帘微颤,他抬眼,却见眼前的人不知何时起早已转过身,他神色颇为苦恼,谢惊雪听这人自言自语道:“说起来,今夜我们要住哪?望月客栈肯定不能再回去了,可我们没有其他地方可去,难不成真要露宿街头?” 许青墨用手指抵住下巴,看样子的确是在认真思考这个可能。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许青墨彻底忽略了谢惊雪方才难得真心的话语。 谢惊雪:“……” 谢惊雪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他用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额角,心道自己刚刚真是脑子坏掉了,怎么会对许青墨说出那样的话。 谢惊雪这边还在懊恼,许青墨那边却已抬头,他瞥了一眼谢惊雪,神色越发纠结:“我倒是没关系,就是你……” 许青墨还在纠结他那个愚蠢的问题,谢惊雪耳尖的热度还未散去,可心底难得升起的感动却早已喂了狗,他扯出一个微笑,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我也没问题。” 谢惊雪刻意加重了语气。 “是、是吗?”许青墨忽然感觉谢惊雪变得有点可怕,但他摸不着头脑,不清楚自己究竟又在哪里得罪了谢惊雪。 既然想不懂,那干脆就向本人提问,许青墨的想法一向直接,于是他困惑地问谢惊雪:“你怎么突然生气了?” 谢惊雪默了默,随后皮笑肉不笑:“我没生气。” 很好,绝对生气了。 在谢惊雪的死亡视线下,许青墨沉默,片刻后,他明智跳过了这个话题,试图寻找新的话题缓和一下气氛,哪曾想,他一开口,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 谢惊雪微妙一顿,许青墨眼睁睁看着这人脸上笑容又深了许多,尽管谢惊雪努力想要维系表面的平和,但在许青墨看来,谢惊雪这个笑容就仿佛是民间传说里……那恶鬼的狞笑。 饶是许青墨,在面对这个笑容时,也忍不住冷汗涔涔,背后发凉,此刻此刻,许青墨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的最佳选择,那就是——闭嘴! * 最终,许青墨和谢惊雪还是避免了露宿街头的命运。 说来也巧,明明夜已经很深了,但小巷附近却恰好有一家还未关门的小客栈,小客栈地处偏僻,不像其他的客栈一样,早早就满了房,也正是因为如此,许青墨和谢惊雪才得以在小客栈里住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许青墨和谢惊雪早早便起了床,两人准备好要出城。 因着昨夜那名黑袍人的提醒,所以许青墨和谢惊雪一出客栈,便往南门赶去,只是到了南门,许青墨却发现眼前的一幕与黑袍人描述的不太一样。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许青墨还是难免被自己看到的一切所惊到——只见一夜过去,原本因为海神祭到来而充满欢乐气氛的极州城竟是忽然戒严起来,城主府往每个城门口增派了不少守卫,就连黑袍人口中守卫最少的南门,如今也是一副戒备森严、连一只苍蝇都难飞出去的模样,每个想出城的人都必须接受守卫的检查。 只有通过检查,守卫才会放行。 许青墨蹙眉,只觉得原本就不容易的事情变得越发棘手,偏偏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正当许青墨思考要如何突破这么多守卫的层层防守,强行带着谢惊雪离开极州城时,一只手却忽然从旁边伸过来,轻轻落到他肩膀上。 许青墨一惊,本能地要抽出身后的巨剑,但等他回眸望去时,却又松了一口气,因为触碰他的人不是想象中的敌人,而是谢惊雪。 “怎么了?” 许青墨压低声音询问。 “你看那里。” 谢惊雪用眼神示意许青墨看向不远处。 许青墨循着谢惊雪的目光看去,眼看到了伫立在城门口不远处的告示栏,告示栏上贴着两张画像,而画像上的人正是许青墨和谢惊雪! 许青墨先是愣了愣,随后叹息:“没想到极州城城主为了抓你,费了这么大功夫。” 两张通缉令就贴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如此一来,别说是出城了,恐怕只要许青墨和谢惊雪稍微踏出小巷一步,外面的行人亦或是守卫便会发现他们,继而将他们抓起来。 “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看着外面抓人的浩大声势,谢惊雪脸上流露出些许愧疚。 “不用道歉,真要这样说起来,或许还要怪我,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带你来极州城,不过……” 许青墨话锋一转,他沉吟,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极州城城主这般着急想要抓住你,这也就说明,你对他来说极为重要。” 许青墨审视着谢惊雪,他始终想不懂极州城城主为何对谢惊雪这般执着,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谢惊雪,这件事怎么看都处处透露出诡异,也许只有去城主府探上一探,才能弄清楚整件事完整的来龙去脉。 许青墨想着想着,又不免有些头疼起来,此时他正面临进退两难的局面,出城基本是不可能了,可继续留在城里,却也只是坐以待毙,因着告示栏上那两张通缉令,如今的极州城可谓是闹得满城风雨,一则留言在城内悄然流传开——听说,昨夜有两名歹徒袭击了巡逻队,这两人与那每夜作乱的妖物是一伙的!是极为危险的存在,若是看到了必须立马上报给城主府! 听着外面路过百姓的窃窃私语,许青墨叹息:“这极州城城主当真厉害,白的能说成黑的,黑的能说成白的。” 有了那两张通缉令,他们在这极州城里便是瓮中之鳖,只要他们一出现,就会有人暗中传讯给城主府。 不然还是想想该如何强行出城? 许青墨苦恼,他正与谢惊雪低声交流着想法,然而只过了一小会,两人却同时一顿,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轰隆隆——” 一道惊雷于天际响起,紫色的闪电如游蛇一般一闪而过,映亮了整个阴沉的天幕。 下了一夜的雨好不容易停了一会,却又在此刻继续倾盆而下,路边行人见状,不由地抱怨了一声,而后匆匆加快了脚步,因着这场雨,街道上的行人一下子少了不少,于是许青墨一抬眼,便看见了那名戴着斗笠的青年。 那人看不清面容,身影隐没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只肤色苍白的手轻轻压住帽檐,于远处缓缓而来。 许青墨凝视着那人,耳边是骤雨忽至的嘈杂声响,宛如倏然间绷紧断开的琴弦,令许青墨心底猛地突了一下,他在青年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很奇怪的气息。 这让许青墨有种不好的预感。 很快,预感成真。 不知什么时候,青年停下脚步,先是与守卫交谈了几句,而后青年隐藏在阴影中的唇角微微一勾,他抬起手,遥遥一指。 而青年所指方向,正是许青墨和谢惊雪的藏身之处! 第30章 第三十章 谢惊雪第一次有了骂脏话的冲…… 许青墨目光一凝。 经神秘人一指点, 那些负责搜捕“恶徒”的士兵终于发现躲藏在小巷子里的许青墨和谢惊雪,为首的士兵扭头朝小巷看来,两边视线刚一撞上, 那名领头的士兵便一声令下, 紧接着,一大队人马便气势汹汹朝着许青墨和谢惊雪奔来。 许青墨皱眉, 二话不说,当即伸手捞起谢惊雪, 他如一只轻灵的飞燕, 敏捷地翻到旁边的围墙上, 不过眨眼的功夫,许青墨整个人便已窜出去很远。 等谢惊雪好不容易回过神, 耳边早已是风声猎猎, 而他整个人则被许青墨随意地拎在手中。 “……” 冷风拍打着谢惊雪的衣袖, 同时也让他的面色逐渐变得僵硬, 看着下方飞快往后倒退的景物,谢惊雪数次想开口,可他一张嘴, 话还没来得及说, 冷风便灌了他一肚子, 如此几次后,许青墨终于分出些许注意力, “大发慈悲”用余光扫了谢惊雪一眼。 “怎么了?” 许青墨疑惑地开口询问, 由于还没摆脱身后的追兵,所以他说话间,脚步也没有停下,但好歹稍微放慢了一点速度。 谢惊雪终于得以开口说话, 僵硬的脸色有所好转,他委婉地提议:“你可以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许青墨眨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他刚要把人放下来,谢惊雪自己却踉跄了下,还好许青墨眼疾手快地伸手将人拉住,谢惊雪这才没从瓦片上摔下去。 谢惊雪轻咳,试图解释,毕竟刚刚他又是被许青墨扯住衣领拎在手里,又是在空中吹了那么久冷风,肢体难免有些僵硬,会踉跄一下也实属正常。 谢惊雪解释的话都到了嘴边,偏偏许青墨根本没有听的打算,他再次将谢惊雪拎起,谢惊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又又腾空而起。 许青墨叹息:“我知道你要强,但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先别逞强了。” “我没有……” 谢惊雪话还没说完,许青墨恍然大悟:“那你是嫌这个姿势不舒服?” “倒也不是……” 虽然确实很不舒服。 “抱歉,是我疏忽了。” 许青墨面露歉色,他将谢惊雪略微放下,谢惊雪面色因此柔和了不少,他以为许青墨终于有这么一次听懂了人话,谁知,他脚还未落地,许青墨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腰。 谢惊雪:“?” 谢惊雪一懵,心底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许青墨手一用力,便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紧接着,许青墨满意的声音传来:“这样应该就舒服多了吧?” 说着,许青墨还顿了一下,他掂了掂手里的重量,自言自语:“你倒是比我想象中重很多。” 谢惊雪被迫整个人缩在许青墨怀中,他呆了呆,随后额头青筋暴起。 “许青墨。” “嗯?” “你能不能……”好好听人把话讲完?! 谢惊雪的愤怒还是没能表达出来,他一开口,冷风再度扑面而来,于是没说完的话便自动被消音。 许青墨也因此没能听清谢惊雪到底说了什么,为了摆脱身后的追兵,他再次加快了速度。 ……妈的。 被自己的衣袖糊到脸上的那一刻,曾经在书中被誉为“万千少女梦中情人”、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谢惊雪第一次有了骂脏话的冲动。 可惜作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许青墨对此根本一无所知。 * 不知跑了多久,许青墨带着谢惊雪遁入一条无人的窄巷。 谢惊雪好不容易得以落地,但此时此刻,他却再无半点欢喜,一张俊脸被风吹得彻底麻木。 许青墨对此自然不会有半分察觉,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身后的追兵上。 这些追兵当真难缠! 许青墨跑了这么久,却还是甩不掉这些家伙。 如今,许青墨和谢惊雪躲在墙后,不远处便是追兵低声交谈的声音,许青墨谨慎地从墙后略微探出头,便看见追兵很快分成几路,看样子,是要在这附近进行地毯式搜查。 这下可麻烦了,许青墨蹙眉,他心知真要让这些士兵继续找下去,那他和谢惊雪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在被一个士兵发现之前,许青墨飞快收回视线,他靠着墙,不得不再次思索起新的脱身办法。 再这样跑下去肯定不行。 那些追兵像嗅见血腥味的魔物一样,对着他们紧追不舍,如果再跑下去,除了浪费时间和体力之外,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 难不成只能出手了? 许青墨眉头皱得更紧,但这倒不是说他胆怯,只是,一旦他选择出手,引发的动静势必会引来更多敌人。 极州城是敌人的地盘。 在这种情况下,还选择与敌人大打出手,未免有些不大理智。 这不行,那也不行,许青墨苦恼,他捏捏鼻梁,思绪不知不觉便进了死胡同,进退两难,偏偏这个时候,意外再次发生,只听一声轻响,身后某扇陈旧的木门竟是被人缓缓推开,紧接着,脚步声响起。 许青墨一惊,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他身体比脑子动得快,来人刚一接近,他便反手握住身后的巨剑。 那人起先并没有注意到许青墨和谢惊雪的存在,直到一道白芒倏然而至。 看着直直对着自己的锋利剑锋,那人发出一声惊呼,当即吓得双脚一软,跌坐在地,手里原本拿着的东西也随之滚落在地上。 许青墨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人,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和敌人打起来的最坏打算,然而,等他看清眼前的人的面容时,却忍不住愣了愣,因为——来的人竟是那天卖糖人的老翁! 不算明亮的光线落下,剑锋沐浴在光线里,闪烁着凛凛寒芒。 老翁满头冷汗,此情此景,他根本不敢抬头去看眼前的人,只以为自己是遇上了穷凶极恶的强盗,哆嗦着便要求饶。 “少、少侠……” 话还没说完,许青墨终于回过神,他眼疾手快捂住了老翁的嘴。 “嘘,别出声!” 这下老翁难免越发害怕,他虽点了点头,但眼神里的惊惧却是止都止不住,见这么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被自己吓得哆哆嗦嗦,许青墨难免升起一股浓浓的罪恶感,他无奈,压低声音同老人解释:“您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坏人哪有说自己是坏人的? 老翁老是老了点,但又不是傻,毕竟哪个好人会一句话不说就拿着剑指人,不过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老翁决定看透不说透,他满眼不信,却在许青墨松开他的那一刻颤颤巍巍地接连点头附和:“是是是,您肯定是大好人。” 许青墨:“……” 见许青墨难得吃瘪,谢惊雪闷笑,方才的郁气也在此刻消散不少,见许青墨抬眼求助地看来,谢惊雪先是坏心眼地装作没看见,等到许青墨实在不知所措时,他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您忘了,昨日我们还在您那里买了两个糖人。” 闻言,老翁先是一怔,随后才终于勉强壮起胆子,眯起浑浊的眼睛,抬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两人,过了好一会,老翁总算认出许青墨和谢惊雪二人,他松了口气,纳闷道:“原是两位小公子,两位小公子怎么会在这……” 话还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人肯定就在这,跑不了多远,你们给我认真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说话声近在咫尺,许青墨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再度变得紧绷,眼看追兵将至,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抱起谢惊雪,转身便要跑,一旁的老翁见状,不知看出些什么,他犹豫着,在许青墨即将离开前,忽地轻声开了口:“两位小公子可是在躲人?如果是,不如进屋躲一躲。” 许青墨脚步一顿,他愣了愣,没想到老翁会选择帮助他和谢惊雪,他审视着老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老翁,他与老翁只是萍水相逢,如今老翁忽然开口说要帮他,也不知是真是假,但眼前的状况显然容不得许青墨多加思索。 不过眨眼,许青墨凭借直觉做出选择,他朝着老翁颔首:“多谢。” 在老翁的帮助下,许青墨和谢惊雪躲进一个勉强能容纳两人的高大木柜中。 木柜刚一关上,外面很快便有脚步声传来,有人进屋向老翁问话。 因为呆在木柜里,许青墨眼前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追兵和老翁对话的声音,但因为隔着厚重的木板,两人的声音均有些不太真切。 追兵先是拿出画像,询问老翁:“你刚才有没有见过这两人?” 老翁摇头否认,但追兵却没有转身就走,反而再次追问:“你确定没见过?刚刚我可是听见你大叫了一声。” “回、回大人,那是小人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追兵意味不明地盯着老翁看,这人心细,不太好糊弄,他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狭小的眼睛不断看来看去,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许青墨和谢惊雪藏身的木柜上。 许青墨听见脚步声渐渐靠近,他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手则缓缓摸向腰间的储物袋。 “你可想清楚了再回答,私藏犯人可是连你也要被抓起来的。” “大人,小人哪敢啊!” 追兵和老翁的对话还在断断续续响起。 “是么?可我刚刚怎么听见有人在与你说话?这里可只有你一个人。” 那人的手已经放在了柜门上。 “那是、那是……”老翁急得额头直冒汗。 见状,那人冷笑,意味深长道:“做人哪,可得讲点良心,城主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也得学会感恩城主是不是?” 说罢,追兵目光一厉,抬手便要打开柜门。 正在此时,外边忽然又传来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 “爷爷!”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少年,只见他飞快从屋外跑进来,少年一进门扶住老翁,面露忧色,语带关切:“爷爷你没事吧?药我已经给你买回来了!” 老翁一怔,那追兵的手也跟着一顿,不待两人做出反应,少年却已对着老翁说了不少话,如此过了好一会,少年才像是终于注意到屋内多出来的人。 一看追兵身上的穿着,少年顿时拘谨了不少,他先是紧张地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躲到老翁身后,少年这才略微自在了一点,他压低声音问老翁。 “爷、爷爷,这里怎么会有城主府的人啊?说起来,我刚刚在外面看到两个人,他们和城门口画像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少年嗓门大,他自以为压低声音,实则那追兵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少年说看见了两个和画像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追兵目光一凝,随后连忙追问:“在哪?” 少年身体抖了一下,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吓了一跳,他抬眼,无措地看着追兵。 “我问你人在哪?!” 追兵不耐,他心道若是再晚一点,那两人估计又跑了! 在追兵的注视下,少年只好哆哆嗦嗦伸出手指指了一个方向。 追兵赶忙出门,顺着少年所指的方向追去。 这下屋内总算再次恢复了清净。 许青墨松了口气,他收回落在储物袋上的手,正当他打算推开柜门出去时,他忽然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许青墨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正好与谢惊雪对上了视线。 30-40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江湖救急!”…… 最初为了避开追兵而选择躲入木柜中时, 谢惊雪并没有考虑太多。 直到——柜门被缓缓合上,眼前的视界一点一点被黑暗所占据,谢惊雪这才蓦然意识到了不对。 他身体僵硬, 一动也不敢动, 但却不是因为惧怕外面的追兵,而是因为……在他身旁的许青墨。 谢惊雪藏身的木柜并不算小, 但再大的柜子,要同时容纳两个成年男性, 怎么想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更何况许青墨和谢惊雪身材都偏颀长, 这也就意味着,躲在柜中的两人不得不略微蜷缩身体, 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紧紧相贴在一起。 ……紧紧相贴。 谢惊雪闭了闭眼, 他虽满心后悔, 但现在却早已没了反悔的机会, 无奈之下,他只好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连眨一下眼都不敢。 谢惊雪这边万分谨慎, 努力想与许青墨拉开距离, 偏偏许青墨那边浑不在意, 甚至状况百出—— 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那名士兵正在盘问着老翁,但因为厚重木板的遮挡, 两人说话的声音传来时均显得有些不太真切, 为了听清楚外面的对话,许青墨动了动,他本意是想将耳朵小心翼翼贴在柜门上,谁知, 他一动,他的身体便也不知不觉地朝着谢惊雪的方向靠去。 一时之间,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了。 谢惊雪呼吸一滞,尽管他刻意压制,但在这片漫长的黑暗中,他除了视觉之外的五感还是逐渐被放大。 谢惊雪能够感觉到许青墨落在他脖颈上的呼吸,滚烫的、颤动的,阵阵从谢惊雪的皮肤上抚过,惊得谢惊雪头皮发紧,被热气抚过的地方也瞬间浮起一层小小的疙瘩。 谢惊雪眼帘不断颤动着,充分显现出他内心的不平静,偏偏他有苦说不出,如今那追兵就在外面,也因此,谢惊雪既不能出声,也不能一把将许青墨推开,他轻抿着唇,指尖略微蜷起,只盼着外面的追兵早些离开,而他和许青墨也好早些从这木柜里出去。 如此一来,他也就轻松了。 然而谢惊雪的愿望注定不能被实现,许青墨将耳朵贴在柜门上后,却又嫌原本的姿势太过于扭曲,他略微直起身,又往前挪了挪,将谢惊雪整个人笼罩在身下。 谢惊雪这下身体越发僵硬,他的脸颊微贴着许青墨的身体,而许青墨的墨发也顺势落在他的小臂上,柔软的发尾晃动着,像是一柄小小的刷子,不断从谢惊雪身上扫过。 很痒。 谢惊雪脑子“嗡”了一下,他面上有片刻空白,宛如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砸得他头晕眼花,心底顷刻间掀起惊涛骇浪,可偏偏那追兵还在外面,他无法对此作出任何反应,只好咬牙闭眼忍耐着,盼望着时间早些过去。 不过短短一小会,谢惊雪却感觉过了许久许久,他如坐针毡。 常言说,越想忽略什么,便越在意什么。 谢惊雪想忽略许青墨,可到了最后,他所有注意力却全集中在许青墨身上。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那名追兵的离开。 追兵离开后,许青墨想推开柜门出去,然而这一动作被谢惊雪感知到,他终究忍无可忍,倏然睁开了眼睛。 于是,等许青墨正要伸手时,动作却猛地一顿,因为另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落在了他腰上,那人环住他的腰,忍无可忍地将他按进怀里。 紧接着,谢惊雪咬牙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许青墨,你能不能安分一点?” “……?” 许青墨茫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半晌,他斟酌解释道:“外面追兵走了,我要出去。” 所以这做错了什么? 难道追兵还没走远,不能出去? 许青墨百思不得其解。 谢惊雪一愣。 这时,外面有人屈指敲了敲柜门,见许青墨和谢惊雪许久不从木柜里出来,老翁好心提醒道:“两位小公子,城主府的人走了,你们可以从里面出来了。” 谢惊雪:“…………” 谢惊雪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缩回了环在许青墨腰间的手,他一把推开柜门,头也不回窜了出去,其动作之快,无端让许青墨联想到了受惊的兔子。 这是怎么了? 许青墨纳闷,他也从木柜里钻了出去,他抬眼,正想询问谢惊雪到底是怎么了,却不经意瞥见谢惊脖子上那抹显眼的红。 许青墨越发奇怪,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谢惊雪面前,发现谢惊雪竟是脸颊、耳朵、连带着脖子,从头红到了尾,好似染上被打翻的胭脂一般。 “你这是什么了?” 许青墨不明所以,他开口,关切地询问谢惊雪。 谢惊雪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许青墨指了指他的脖子,他这才像是惊醒一般,猛然回过神,只是回过神之后,他脸上的绯红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愈发浓烈。 “……没什么。” 谢惊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明明是在与许青墨说话,他却低垂着眼帘,看都不敢看许青墨一眼。 尽管如此,黑暗中那滚烫的呼吸,发丝抚过小臂时所留下的触感,以及……眼前人被他抱住时,那片刻的惊慌,隐藏在薄薄衣料下的腰线仿佛触手可及,所有一切在谢惊雪脑海里变得越来越鲜明,他狠狠阖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明明他应该讨厌旁人的触碰的。 谢惊雪有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吗?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作为造成谢惊雪心绪不宁的罪魁祸首,许青墨却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他担忧地凑到谢惊雪身边,以为谢惊雪是逞强不肯说实话。 他看着眼前放大的脸,谢惊雪好不容易平稳了一点的心绪再次被扰乱,他眼睛微微睁大,本能地拍开了许青墨伸过来的手。 “啪——” 一声脆响在屋内响起。 许青墨愣了愣,他茫然又有一点委屈,地收回手,谢惊雪在关键时候反应过来,收了力道,因此许青墨手倒是不痛,他只是觉得今天的谢惊雪分外奇怪。 “难道真的生病了?” 许青墨自言自语。 一旁的老翁见状也劝道:“小公子真要是病了,那我去找人来看看?可千万别硬撑着。” “……我没事,可能是刚才在柜子里太闷了,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对上两双眼含关切的眼睛,谢惊雪只得草草找了个借口。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翁很快相信了这个说法,他热情道,“小公子若不介意,可在此处休息一会。” “多谢。” 谢惊雪拱手道谢,老翁连忙摆手:“哪里哪里,小公子不嫌弃我这里就行。” 听着谢惊雪和老翁一人一句,相互客套,许青墨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老翁轻易地便相信了谢惊雪的说辞,但许青墨却没那么好糊弄,以他同谢惊雪相处了这么久的经验来看,谢惊雪这般含糊其辞,必定是有什么在瞒着他! 许青墨自觉不是傻子,他心生狐疑,正想问个清楚,谁知,他刚一抬脚,谢惊雪却好像识破了他的意图,一双凤眸便当即扫了过来,许青墨听这人冷酷无情道:“你暂时先离我远点。” 许青墨:“?” 想了想,谢惊雪似乎还觉得不放心,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今天一整天都离我远一点。” 许青墨:“??” 许青墨大惊,认为自己与谢惊雪来之不易的友谊出现了裂痕。 “我……”他试图挽回。 “也不许跟我说话。” “……”许青墨只好用眼神与谢惊雪交流。 “更不许这样看我!” 谢惊雪显然无法单凭眼神就领悟到许青墨的意思,被许青墨这样看着,也不知这人想到了什么,又或者误会了什么,一张俊脸登时又飞上一缕薄红,为了不让自己继续动摇下去,谢惊雪匆匆留下这么一句话,而后飞快地转过身,逃似地去了院子。 他宁愿在外面吹着冷风“休息”,也不愿和许青墨同处一屋。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许青墨沉痛地想,他和谢惊雪的友谊竟已无药可救。 老翁看不懂许青墨和谢惊雪之间的眉眼官司,他担忧道:“外面雨下得那么大,小公子身体又不舒服,哎呀,这个不能出去啊,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我去喊小公子进来。” 许青墨幽幽叹息:“恐怕只要我在这里,他说什么也不肯进来。” 虽然许青墨也不明白谢惊雪为什么同他闹别扭。 “这……”经许青墨这么一说,老翁总算明白许青墨和谢惊雪是在吵架,他为难,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要先安慰许青墨,还是先去将谢惊雪劝进屋。 好在许青墨很快又开了口,给了老翁答案:“先别管他,他应该没什么大事。” 老翁只好停下脚步,许青墨再次同他道歉:“多谢老先生刚刚救了我们。” “不敢当不敢当”老翁连忙扶起许青墨,他惶恐道,“我只是,哪能当得起仙人行此大礼。” 看来老翁已经知道了许青墨的身份。 许青墨也不在意,只说:“刚才多有冒犯,打翻了您的货物,请您收下这个,当作是赔偿。” 说着,许青墨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些凡间值钱的小物件,这些东西虽也算贵重,却也勉强在老翁的接受范围内,若是一出手就极为贵重的物品,只怕老翁收都不敢收。 果然,一番推辞后,老翁收下了这份的赔偿。 见老翁将东西揣进袖子里收好,许青墨这才开口继续下一个话题,他装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试探老翁:“说起来,方才差点就被那士兵发现了,那时替我们解围的人,是您的孙儿?” 许青墨总觉得方才进来的那个少年的声音颇为耳熟,但他一时之间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听过,他本想躲过那追兵后出来道谢,顺便看看那少年究竟是谁,谁知,等他从木柜里出来后,屋内却只剩下老翁一人。 “是、是啊。” 不知为何,许青墨一提起那少年,老翁却开始含糊其辞,显然不想多说,许青墨又试探着接连问了几个问题,但老翁都避而不答,如此几次后,许青墨心底有了数,他心知再怎么追问,老翁都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因此他也便不再开口。 许青墨放弃追问,老翁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刻意移开话题:“说起来,这城内最近可不怎么太平,早上我听说有人袭击了巡逻队,没想到是两位小公子。” 许青墨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您救了我们,就不怕我们是坏人?” 老翁摆摆手,他乐呵呵道:“既然我敢救,那自然是笃定两位公子不是坏人,可不是我吹,我这人啊,别的本事没有,只有这看人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 说着,老翁还给许青墨比了一个大拇指,许青墨认真点头以示附和,把老翁哄得心花怒放,完了,他又问:“您说这城内最近不怎么太平,是除了我们的事以外,还发生了什么吗?” 这事倒没什么可隐瞒的,老翁开口正要回答,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路过的行人。 行人的对话传过门缝落入许青墨耳中。 “诶,你知道吗?昨晚有人潜入城主府,听说是去金银阁偷东西的,被城主府的人抓了个正着!” “真的么?这年头居然有贼敢进城主府偷东西?!” “听说是两个穷剑修。” 那质疑的人恍然大悟:“剑修啊,那便不稀奇了。” 许青墨:“……” 该不会是…… 许青墨心底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想,他有些不该敢确信,毕竟云溥心和唐年虽穷,但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然而,许青墨最后一点希冀很快就被打破,一只白色的纸鹤摇摇晃晃地飞快穿过天幕,冲到许青墨身边,火光亮起,云溥心“凄厉”的叫喊顷刻间在许青墨耳畔炸开:“许兄,江湖救急!” 许青墨:“…………”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他不是恶蛟!”…… “……” 许青墨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心道,人果然不能逃避现实,该信邪的时候还是得信邪。 当初在城门口分别时, 这两师兄弟话说得倒是帅气, 让许青墨一遇到麻烦联系他们,然而, 恐怕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到头来, 反倒是他们自己先选择向许青墨求助。 不过既然唐年和云溥心都求到许青墨面前了, 许青墨也不好置之不理, 他耐心听着云溥心那边鬼哭狼嚎地把事情讲完。 云溥心和唐年二人情绪激动归激动,但他们所说的话却条理清晰, 很让许青墨很快离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 方才那两名路人口中潜入城主府自寻死路的窃贼的的确确就是唐年和云溥心。 只是这两师兄弟半夜偷偷潜入城主府盗窃, 却不是为了谋财。 关于这点许青墨倒不是很意外, 他虽同这对师兄弟相处不过几天,却他能看得出这两人心思实则颇为单纯,虽然穷……的确是穷了点, 但却不是会为了钱财而动摇道心的人, 否则许青墨也不会想着要救出这两人。 云溥心和唐年潜入城主府的真正原因, 是为了取回云溥心的本命剑——先前,云溥心曾说过, 他的本命剑在赶路时不慎被一贼人盗走。 本命剑对剑修来说可是命根子!云溥心自然不可能放弃追寻自己的本命剑。 幸运的是, 踏入极州城后,云溥心忽然感知到他的本命剑就在城内,爱剑失而复得,云溥心自然欣喜若狂。 也因此, 他匆匆辞别了许青墨和谢惊雪,和唐年一起,一边在街头卖艺赚钱一边满极州城寻找自己的佩剑。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云溥心得到了自己爱剑的下落——他的本命剑竟是被贼人卖进了城主府! 听到这一噩耗,云溥心当即马不停蹄地赶往城主府,企图用身上唯一一点家当——许青墨给他的那枚上品灵石以及卖艺赚来的四枚铜钱,以此来赎回自己的本命剑。 原本这钱应当足以赎回云溥心的钱,可惜城主府的人并不打算将剑还给云溥心,他们甚至将云溥心当成了来要饭的臭叫花子,云溥心去了城主府几次,城主府的人便将云溥心赶出来几次,无奈之下,云溥心只好和唐年一起,在半夜偷偷潜入城主府,企图夺回自己的本命剑。 可如今云溥心非但没能将自己的本命剑夺回来,反而和唐年一起,双双把自己赔了进去,两人一同被关入了牢狱。 “那日我们明明差一点就能取回师兄的剑了,谁知剑刚一拿到,一大堆人就忽然冲上来把我们团团围住,后来别说是师兄的明心了,就连我的飞花也……” 唐年说到最后,连话都没能说完整,他哽咽着,言语间悲痛欲绝。 “就连我们身上的灵石和铜板都被搜刮走了,那可是我们全部的家当!” 云溥心紧跟着愤恨控诉。 许青墨:“……” 这两人的遭遇还真是连一个惨字都不足以用来形容。 唐年和云溥心正一言一语地诉说着二人的悲惨遭遇,语气分外激动,然而说到一半时,这两人却同时顿了一下,许青墨猜测有可能是被牢狱里的看守发现了,果然,沉默片刻后,唐年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许是看守正在朝他们两人靠近,唐年的语速比一开始快上不少:“总之,青墨,我们可就靠你了,毕竟我们在这座城内认识的人只有你一个……” “咳咳,呃,不是,我是说,”唐年似乎被云溥心重重地拍了一下后背,他干咳,随后语气忽然正经严肃不少,“你在城内行动的时候一定要多加小心,这座城很奇怪,你和谢兄千万别去那家所谓的望月客栈,那日我和师兄看到一些无门无派的散修在那里被抓走了,抓人的缘由我和师兄暂时没能弄清楚,但应该同城主府有一些关联。” “还有,我曾依稀听见牢狱里的看守提过海神祭与什么恶蛟,你和谢兄若是有事想调查,可从这两点先入手。” 说完最后一句话,纸鹤彻底燃烧殆尽,最后一缕飞灰被风吹拂着,轻轻落入地上的水洼中,由于时间紧迫,唐年那边交代的信息并不算多,但也足够使许青墨有了些许头绪。 海神祭与恶蛟么…… 许青墨垂眸沉思,半晌,他抬步迈出门槛。 谢惊雪便在门外的屋檐下站着,这人望着漫天雨幕,一双漂亮的凤眸略微失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青墨以为谢惊雪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谁知,他刚往前走了几步,谢惊雪却飞快地往旁边挪了挪,其动作之快,让许青墨疑心自己方才看见了残影。 见许青墨停下脚步,谢惊雪这才不自然地轻声道:“不是说好今日暂且先别靠近我么?” 说话间,他竟是完全不敢多看许青墨一眼。 许青墨眼睁睁看着谢惊雪一点一点地往旁边挪去,好好一个美男子如今倒像只螃蟹,受到天敌威胁,爬得飞快恨不得手脚并用的那种。 许青墨疑惑:“为什么?” 难不成他真的做了什么在无意间得罪了谢惊雪? 许青墨难得反思自己,但很快,他得出了反思结果——他绝对不可能在无意间得罪过谢惊雪,毕竟,他的情商可是曾被无数快穿局同事夸奖过的。 因此,许青墨对自己的社交技巧非常自信。 “没有为什么。” 谢惊雪抿唇。 “好吧,”许青墨妥协,“其实我只是想问问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探探那城主府。” “为了救那对师兄弟?” 闻言,许青墨微愣,但他并没有太多意外,谢惊雪向来聪颖,就算没能听到传讯内容,但目前为止得到的只言片语,也足以让他拼凑出部分真相。 “嗯。” 许青墨点头。 “你倒是好心。” 谢惊雪开口,自从部分秘密暴露后,他似乎便有些自暴自弃,虽没有彻底放弃伪装,但偶尔总会暴露出一些本性,比如现在,他同许青墨说话时,言辞便尖锐了不少。 但又或许,谢惊雪并不是在自暴自弃,所谓的卸下伪装、放下心防也只是他试探的一部分,他是在许青墨面前故意而为之,其目的就是想试试许青墨对他包容的底线到底在哪。 “他们是我们的朋友,不是吗?” 许青墨并没有因为谢惊雪的话而生气,又或者说,他根本意识不到谢惊雪和往常到底有哪里不同。 “……你的朋友可真多。” 谢惊雪一顿,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道,若是许青墨仔细听,必然能发现这人语气里裹挟着的酸味。 可惜许青墨在感知情绪这一方面上向来颇为迟钝,也因此,他忽略了谢惊雪的不悦,谢惊雪听他轻声嘀咕道:“其实也不算多。” “在这个世界,我只有……”许青墨认真地细数着自己每一个人朋友,“你、唐年、云溥心三个朋友。” 许青墨前面的话说得很轻,谢惊雪只能听见许青墨后半部分的话,不知为何,当他听见许青墨把自己与唐年、云溥心放在一起提起时,他竟倍感不悦,连带着一双黑眸里的墨色也浓了些,抿唇沉默片刻后,谢惊雪淡淡,刻意装作不在意道:“只有三个,那确实……很多。” 然而,话说到一半时,他却终究违背不了自己内心的欲念,他目光一滞,忽而话锋一转。 “很多吗?” 许青墨疑惑,他心道他以前还在快穿局时,朋友可比这多多了。 谢惊雪先是默了默,随后垂着眸神色不变地忽悠许青墨:“嗯,很多。” ——只要有我一个就足够了。 贪婪的欲念在谢惊雪脑海中转瞬即逝,快到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原来,他竟这般渴望独占许青墨。 说话间,两人将话题越扯越远,好在最后许青墨率先反应过来,他及时刹车,硬生生将话题又拉回最初的问题上。 他再次询问谢惊雪要不要同自己一起前往城主府。 这一次,谢惊雪给出了回答。 “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落下后,谢惊雪的唇忽然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似笑非笑地说:“反正如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城,而我这人向来又不喜欢坐以待毙,既然极州城城主打算对我动手,那我不如干脆反过来,先下手为强。” 无论哪一次轮回,敢算计谢惊雪的人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我也是这么想的,”许青墨点头,正事一谈完,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已经挪到走廊尽头的谢惊雪:“所以,在说这话之前,你能别离我那么远吗?” “……不。” 许青墨无奈,只好收回视线,正巧这个时候老翁从屋内走了出来,他招呼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位小公子,我做了些吃食,你们若是不嫌弃,便进屋来尝尝罢。” “多谢,麻烦您了。” 许青墨谢过老翁,重新回到了屋内,过了一会,谢惊雪也在老翁的热情招呼下进了屋,但他依旧坚持与许青墨保持距离。 许青墨也不在意,谢惊雪不理他,他便和老翁聊了起来,这一聊之下,许青墨还当真得到了不少信息,比如——老翁从很久以前便一直住在这极州城。 “那时我们这里还不叫极州城,也没有不像这样热闹。”老翁说着,许青墨以为他会像商铺老板一样感慨这几十年间的变化,感慨如今生活好了不少,谁知,老翁却什么都没有说,许青墨只听他叹息了一声,等许青墨抬眼望去时,老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神色却分外难辨。 许青墨愣了愣,忽而试探着问起:“您一直住在这,那您可知道几十年前,那被极州城城主一剑斩下头颅的恶蛟?” 闻言,老翁怔然,还没等他开口,门外却倏地插/入另一道声音:“不是恶蛟。” 这声音听着熟悉,似乎是先前替许青墨和谢惊雪解围的少年。 许青墨向门口看去,发现原本消失不见的少年竟不知从何时起又去而复返,他用一双乌黑的眼睛沉沉地盯着许青墨,眼中的戾气浓郁得叫人心惊,许青墨听他一字一句道:“她、不、是、恶、蛟!”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全修) 小纸人 少年的下颌紧绷得厉害。 他虽冷冷地站在门口, 可许青墨却觉得他眼中仿佛有火焰正在跃动。 那是因愤怒和仇恨而产生的火焰,火焰熊熊燃烧,一刻也不会熄灭, 它只会逐渐壮大、再壮大, 直到将一切都吞噬殆尽,包括少年自己。 许青墨微怔, 谢惊雪反应比他快,当即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 挡在许青墨身前……明明这人方才还说要同许青墨保持距离, 如今却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坚持。 只是如此一来, 少年的目光便自然而然落在了谢惊雪身上。 两双如出一辙的黝黑眼眸对上,周围的空气忽然间便沉抑了不少。 谢惊雪沉沉地望着少年, 眼中似有寒芒闪过。 见状, 少年冷哼一声, 他收回视线, 径直略过谢惊雪,抬步迈入屋中。 许青墨以为这场小小的风波就此结束,谁知, 从谢惊雪身旁经过时, 少年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谢惊雪漠然抬眼, 却听少年刻意放轻了声音,意味深长道:“你倒是护着他。” 谢惊雪一愣, 反驳的话下意识便要脱口而出, 然而,很快,许青墨的视线却又让他反应过来,他抿唇咽下那些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怎么了?”许青墨不明所以。 “……没什么。” 随着许青墨的逐渐靠近, 谢惊雪身体一僵,此时的他终于又回想起了自己先前的坚持。 于是,接下来许青墨眼睁睁地看着谢惊雪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退至角落里,装模作样地对着一个平平无奇的陶罐发呆。 “?”许青墨越发摸不着头脑。 他总觉得谢惊雪那样子,不像是在欣赏陶罐,更像是在……呃,许青墨蹙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确切的形容——面壁思过。 另一边,见少年进屋,老翁好似忽然间如梦初醒,他急忙迎上去,焦急道:“少……你怎么又到这来了?快回去罢!” 说话间,老翁一改先前的热情,他的余光时不时扫向许青墨和谢惊雪,浑浊的双眼中深藏着些许戒备。 然而,就算神情再焦急,老翁却始终没有动手,强硬地拉着少年回屋,许青墨观他言语间对少年颇为恭敬,看着根本不像是爷孙,反倒更像是一对主仆。 少年并没有将老翁的劝告放在心上,他垂眸,从桌上拈起一块老翁做好的糕点,放入口中。 独属于糕点的甜味顿时在口中蔓延开,仅咬了一口,少年的神色却徒然僵住。 因为这块糕点实在是太太太太甜了! 少年拧着眉,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将手中的糕点放下,还是该将其继续吃完,半晌,许是觉得浪费食物不太好,少年只好皱着鼻子,勉强将剩余的糕点囫囵吞下。 嫌弃咽下糕点后,少年又在桌上倒了杯水,他半垂着纤长的眼帘,将水一饮而尽,许青墨听他低声嘀咕道:“也只有她才喜欢吃这种东西。” 她? 她是谁? 许青墨还未来得及细想,却见少年忽然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他转过身,嘴角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说起来,那些人又来了。” 那些人? 起初,许青墨没能反应过来,直到他发觉少年的目光一直直勾勾地落在他和谢惊雪身上,他这才恍然大悟。 少年口中的“那些人”指的应当是追兵。 说来也怪,许青墨明明已数次甩掉了那些人,可那些人最后却总能像鬣狗一样,闻着味再度跟上来。 许青墨也曾怀疑过这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蹊跷。 不过因为逃跑时过于匆忙,许青墨也没有时间仔细思考,如今少年这么一说,倒让他想起了先前的怀疑。 见许青墨终于起了疑心,少年淡淡提醒道:“你们身边好像一只跟着一个很有趣的东西。” 闻言,许青墨一愣,随后视线飞快地扫过屋内的桌椅、装饰…… 没有、都没有。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许青墨抬眼,看向院里某个角落。 银色的雨幕里,一颗杏树在狂风暴雨中剧烈晃动着,那是老翁许久前栽下的,如今已长得极为高大,一部分枝丫甚至探出院墙,也因此,杏树成了一处极好的隐蔽所。 所幸许青墨眼尖,隔着风雨,他在杏树后看见了一小抹白。 眸光微沉,许青墨心知就是这东西在给那些追兵通风报信。 难怪他和谢惊雪无论怎样都甩不掉那追兵,原来是有这么一个东西一直跟在他们身边! 大意了。 许青墨懊悔,他毫不犹豫出手要除掉那东西。 谁知,那东西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暴露了,赶在许青墨出手之前,一个白色的小纸人飞快地从树后窜出,扭身便要逃。 许青墨自然不会让它得逞。 片刻后,尘埃落定,许青墨手里多出了一个不断挣扎的小纸人。 “这是……?” 谢惊雪凑到离许青墨三步远的地方,皱眉遥遥地用目光打量着许青墨手里的纸人。 “……要看着走近点。”许青墨幽幽提醒道。 “不了,这样就好。” 谢惊雪温声拒绝。 “……哦。” 许青墨不说话了,但他转过身,背对着谢惊雪,如此一来,谢惊雪自然也就看不了那纸人。 谢惊雪:“……” 谢惊雪心道许青墨当真幼稚,但为了看清楚那小纸人,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凑到许青墨身边,与许青墨一起低头打量着那跟了他们一路的小纸人。 小纸人乍一看之下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它跟了许青墨和谢惊雪一路,一直呆在雨幕中,身上却没有一处地方被打湿,这边足以证明它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东西是谁留下的?” 谢惊雪蹙眉,他用指尖捏起小纸人,上下翻看了好一会,却始终没能想明白究竟是何人在他们身边留下了这个小纸人。 从今早开始,他和许青墨便没近距离接触过什么人,那人能悄无声息地留下这么一个东西跟着他们,想来本事必然不弱。 这么一个人却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这怎么想都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谢惊雪这边正沉吟,另一边,许青墨听谢惊雪喃喃低语,忽地无端想起了今早看见的那名戴着斗笠的神秘青年。 不知为何,许青墨对那人颇为在意,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直觉告诉他——留下这个小纸人的人,正是今早那名戴着斗笠的青年! 许青墨并没有将自己的猜测告诉谢惊雪,毕竟就算他再笃定,这也不过只是一个猜想,没有经过任何验证,说出来谢惊雪也不一定会信。 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如何把追兵引开吧。 许青墨逮了一只不幸路过的雀儿,而后将小纸人绑在了雀儿身上。 在这过程中,小纸人一直不停地挣扎着,它抗议这种极其暴/力的行为,但最后它的反抗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在武力值面前,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 等许青墨松开手,那受惊的雀儿便拍动着翅膀,飞快地窜了出去,最后消失在天幕中。 雀儿离开后,远处响起的脚步果然齐齐调转了方向。 追兵们追着雀儿离去,想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会再骚/扰许青墨和谢惊雪了。 许青墨松了一口气,而少年自从提醒了许青墨一句后便不再开口,他冷眼旁观着许青墨将追兵引走,等外面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少年这才施施然地开了口:“坐。” 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少年忽然间的态度转变让许青墨颇为受宠若惊,他心道,这人方才不还对他横眉竖眼,怎么如今却又让他坐下了? 见许青墨迟迟不坐,少年扬眉:“怎么,你不是想听故事?” 故事? 许青墨恍然大悟,他原以为就少年的态度,恶蛟之事是不太好打听了,谁知少年现在却主动要讲给他听。 机会白白送上门,许青墨自然不会拒绝,他和谢惊雪一同坐下,等着少年开口。 见状,少年却没有立刻开始讲,他倒了杯水,但不是给自己,而是放在了老翁手边,许青墨听他说道:“我并不擅长讲故事,所以这故事,便由我爷爷来讲。” 少年朝着老翁微微颔首。 在少年的示意下,老翁只好清了清嗓子,他瞥了少年一眼,少年脸上的神色依旧不变,老翁这才叹息着,用饱经沧桑的声音缓缓道起了某个发生于几十年的故事。 这个故事,与极州城一直以来所传颂的故事截然不同——它褪去了被人为编织出来的光鲜外衣,褪去了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的传奇色彩,所有的虚伪谎言一并褪去,故事真相被人残忍地揭开,于是许青墨看到的、听到的,不再是歌颂英雄的传说,而是人类的贪婪、人心的欲望,以及因为贪婪和欲望而产生的,叫人一眼看不到底的黑暗。 “我要说的故事,发生在五十年前的极州城。”因为年迈,老翁说话比普通人要慢上一些,但许青墨也不催促,他耐心地一点一点听着老翁往下讲,伴随着老翁慢吞吞的叙述,五十年前的极州城仿佛也渐渐出现在许青墨眼前—— 那时的极州城只是一个偏僻的小村庄。 小村庄就在无念海旁边,于是村庄里的人大多以捕鱼为生,他们并不富裕,不像有些富贵人家一样,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大多数人依旧觉得这种生活没那么糟糕——因为从很久很久以前,这里的人便一直受海神所庇佑,每逢出海捕鱼,海面必定风平浪静,海中的妖物也不敢靠近渔船。 也因此,村庄里的人吃穿不愁,为了感谢海神,他们为海神献上了丰富的祭品。 “虽说是祭品,但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些路边采来的野果、从海里捕捞上来的鱼……”说到这,老翁笑了笑,许青墨从他的神情中不难看出,这里的人与所谓的海神相处一直颇为融洽。 至少,很久以前是这样。 “久而久之,人们献上祭品的那一天便成了海神祭,每到那一天,一头极为美丽的黑蛟便会从海底跃出,破开水面——”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真相 黑蛟? 听到这里时, 许青墨微愣,他隐隐约约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只轻敛着眼帘, 听老翁继续说下去。 “我也曾有幸见过那黑蛟几回,我想她应当很爱美, 每回我见到她时,她身上的鳞片都闪闪发着光, ”说到这, 老翁眼里泛起点点笑意, 似怀念,又似追忆, 然而, 下一刻, 他话锋一转, 脸上的笑意敛去,重重叹息道:“可惜——” 可惜后来,她死了, 被极州城城主一剑斩下了头颅, 连死后都要受人唾骂, 成为了所谓英雄受人称赞的最大功绩。 老翁摇头,似乎不忍继续再说下去, 但就算老翁不说, 许青墨也能轻而易举地猜到结局。 “人的欲望都是无穷无尽的。” 忽然,老翁无可奈何道。 许青墨正疑惑老翁这句话与黑蛟的故事有什么关联时,却听老翁很快又说:“小公子可知,蛟龙的鳞片、筋骨、乃至血肉, 对不少人来说都是一等一的宝物?” 许青墨点头:“确有耳闻。” 但这与故事内容又有什么关系?见老翁越说越偏离原本的话题,许青墨正疑心老翁是不是忘了原本要说的故事,结果他一抬眸,便对上了老翁温和的目光,老翁似乎看穿了许青墨子心中所想,他缓缓道:“小公子别急,且听我继续说下去——您可知,我这们这于五十年前,曾发生过一场灾祸。” “灾祸?” “是啊,灾祸的源头至今还未能调查清楚,只是从某天开始,无念海的水忽然变得格外混浊,海里的东西不是发狂便是死去,而吃了从海里捕捞上来的鱼的人也接连生了病,起先是变得虚弱,卧病在床,随后又过了几天,那些人的身体竟是开始溃烂。” “您也知道,我们这里以前是以捕鱼为生,这鱼吃不了,村里又不少人得了怪病,说来您可能要笑话,但我们当时真是觉得天都要塌了,好在这时,海神大人出现了。” “她将她的鳞片赠予我们,让我们带着这些鳞片去换些食物,再买些清、清……”说到一半时,老翁忽然卡了壳,他想了好半天,都没能想起那样东西的名字。 见状,少年淡淡提醒:“清心莲。” “清心莲?” 闻言,许青墨眸光一凝,据他所知,清心莲功效不少,能清心、养神,这也是它名字的由来,但除此之外,许青墨从未听说有什么怪病是清心莲能一治就好的,除了——魔气! 无念海极大,许青墨曾在那海云阁上遥遥望过一眼无念海,当时波澜壮阔的海面给他带来的震撼至今仍未消散,可老翁却说,五十年前,那魔气侵染了海里的大部分生物! 就算侵染的只是无念海的一角,这也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海底封印着一头实力极为强大的魔物! 仅仅是不自觉从身体里溢出的魔气就能感染三分之一个无念海,这魔物实力近乎逆天,一旦放出,那必然便是整个凡界乃至整个修真界的灾难! 许青墨思绪变换,越想越心惊。 老翁不知许青墨心中所想,他终究不是修仙者,因此,他也意识不到五十年前那场灾祸远比他想象的要严峻得多,许青墨听他用苍老的声音继续往下说:“在海神大人的帮助下,我们总算渡过了难关,但是……” 但是,也许黑蛟自己也没想到,她的鳞片,竟比她想象中要值钱得多,不过指甲盖大小的一枚鳞片,便能换来数箱金银财宝! 村子里的人一直以捕鱼为生,哪见过这么多钱,一来二去,便有人生了贪念。 左右黑蛟身型巨大,想来一小枚自然脱落的鳞片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人的贪欲是无穷的,起先,数箱金银珠宝便能让他们争得红了眼,可渐渐地,他们却又觉得那不算什么了。 贪婪和欲望就好像一个无底的沼泽,人一旦失足跌落,便会被拉着不断深陷于其中,直至彻底堕入地狱。 欲壑难填。 既然黑蛟的鳞片不能满足人们的欲望,那他们自然会转而盯上其他,比如黑蛟的血肉、筋骨、乃至蛟丹!不知不觉,黑蛟所有的一切竟与金银珠宝挂上了等号! 当然,起初,人们并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在下手之前,他们总会犹豫上一番,毕竟黑蛟庇佑了他们这么久,他们那么做无异于恩将仇报。 再者,黑蛟作为“海神”,自然具备一定实力,一群凡夫俗子怎么可能打得过一条修炼了数百年的蛟龙。 但在这时,一个人出现了。 那人为村民指了一条“明路”。 说是“明路”,其实也不过是以利说动了村里几个泼皮,让他们破坏掉村里某块古怪的石碑。 无人知道那块石碑于何时出现,也曾有人试图破坏掉它,但说来也怪,无论人们换了多少种工具,用锄头敲,用锤子砸,那石碑都分毫未损,反倒是意图破坏石碑的人被石碑的坚硬反震得虎口疼痛不已。 久而久之,便无人再去破坏那块石碑,渐渐地,人们遗忘了它的存在,直到某日,神秘人忽然出现—— 他给了泼皮无赖们一碗血,让这些人把血浇在石碑上,并承诺这些人事成之后,将会有无数金银财宝奉上。 泼皮无赖们照做了。 后来,神秘人每天都会送来一碗血。 就这样持续到第九天时,石碑轰然倒塌。 也就是那一日,黑蛟像海里其他生物一样,忽然发了狂。 好在发狂时,黑蛟仍有一丝理智尚存,她极力控制自己不去伤害村民,偏偏村民们却与黑蛟全然相反,谁也无法保证发了狂的黑蛟不会伤人。 况且,只要黑蛟死了,它的鳞片、血肉、筋骨—— 恐惧和欲望让人失去了最后一点良知,人们好像找到了正当讨伐黑蛟的理由,他们为黑蛟冠上了“恶蛟”的称呼,为所谓的“英雄”摇旗呐喊,并在黑蛟轰然倒下时欢呼鼓舞。 但这些人当真不知道黑蛟为何而发狂么?也许并非如此,泼皮无赖的行为并非无人知晓,只是看到的人最后却选择了保持沉默。 为什么? 也许就连保持沉默的人也无法说清楚自己当时的想法,可能是胆小,又可能是……其他,但无论如何,悲剧已经造成,而沉默的人并不无辜,他们……也是凶手中的一员。 “世人常说妖物狡诈阴险、凶狠毒辣,却不想,有些人竟是比妖物还要可怕。”故事说完的那一刻,老翁忽地感慨了一声。 闻言,坐在老翁身旁的少年冷笑了一声。 谢惊雪则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他微微颔首,对老翁的话颇为赞同。 唯有许青墨听完故事后,久久没能回过神,他叹息,似惋惜,又似同情,那黑蛟分明什么坏事也不曾做过,反倒还救了人,可最后却落了个如此凄凉的下场,甚至就连死后都要被心虚的凶手们编排,受万人唾骂。 也难怪少年会那般忿忿不平。 许青墨倒没怀疑过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毕竟老翁和少年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 “抱歉。”瞥了一眼从刚刚起便紧抿着双唇的少年,许青墨忽而说道。 少年一愣,起初他不明白许青墨为何突然道歉,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许青墨是为了方才对黑蛟的称呼而道歉,思及至此,少年的面色终于略微缓和下来。 少年的态度正有些软化,可这时,一道声音从旁落入少年耳中,使得原本轻松了一点的气氛再度变得剑拔弩张。 “既然故事说完了,”谢惊雪漫不经意地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他抬眸,意味深长地看向少年,“不妨我们再说点其他的,比如——你们的身份,我想,你们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老翁正在喝水,一听谢惊雪这句话,他一口水呛在喉咙里,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见状,少年一惊,猛然去拍打老翁的后背。 老翁好不容易缓过来,却不敢与谢惊雪对视,他低着头,眼神飘忽,只讪笑着道:“小公子别开玩笑了,我只是一个买糖人的老叟罢了,哪有什么身份。” 然而这句话稍微聪明一点的人一听,都知道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谢惊雪唇边的弧度扬得更高,但他一双凤眸里却没有太多笑意:“是么?” 他故意反问,而后顿了一下,忽然道:“可我怎么总觉得你身上有妖族的气息。” “这——”老翁一哆嗦,他原本想假借喝水掩饰自己的紧张,然而谢惊雪这一开口,他手便抖了一下。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落地。 老翁手里的杯子顿时摔了个粉身碎骨。 “爷爷!” 少年一惊,连忙扑上前去为老翁检查伤势,确认老翁没受伤之后,少年猛地松了一口气。 但此事因为谢惊雪咄咄逼人而引起,以少年的性格,自然不会放过谢惊雪,他目光如箭一样射向谢惊雪,眼睛因为愤怒变成了像蛇一样的竖瞳。 不知道是不是意外,少年眼睛变为竖瞳后,外面的风雨忽地更大了一些,许青墨听他阴沉道:“果然,你们人族一贯只会——恩将仇报!”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你……不信我?”…… 屋外风雨大作, 数道紫色的惊雷于天幕乍现。 而相比之下,屋内却是无比安静。 安静得仿佛连一根针落下都能被听见。 少年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他眸光沉沉, 脸上的神色竟是比此时的天色还要可怕上几分 , 许青墨抬眼望去时,发觉少年额头竟不知从何时起多出了两个小鼓包。 小鼓包看着怪异, 但却没那么可怕,许青墨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即将要从里面生长出来。 那是……角? 许青墨隐隐约约从还未成型的小鼓包上看出了点轮廓, 至此, 他终于恍然大悟, 心里对少年的身份有了一个猜测。 “原来,你也是蛟龙。” 不等许青墨开口, 谢惊雪忽然说道, 他神色平平, 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这、这……” 听谢惊雪戳穿了少年的身份, 老翁急得满额头都是汗,他最初便一直笨拙地替少年遮掩着身份,为的就是避免少年身份暴露, 被心怀贪念的人知晓, 落得个与黑蛟一样的下场。 如今谢惊雪一言道破了老翁一直遮掩的事实, 老翁当即惊得白了脸色,心急如焚, 生怕谢惊雪会伤害少年。 另一边, 少年与谢惊雪的对话还未结束。 “难怪说起那黑蛟时你激动无比,”谢惊雪弯着唇角,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却满是薄凉,“原来你们是同族, 说起来,你与她是什么关系来着?” “与你何干?”少年嗤笑一声。 谢惊雪却不在意少年的态度,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我猜,她应该是你的亲人……” 说着,谢惊雪瞥了一眼少年脸上的神色,而后唇角扬得更高,只听他笃定道:“你们是姐弟。” 少年的唇抿得越来越紧,这种被窥探的感觉令他分外不适,直到最后,谢惊雪话音落下,少年的竖瞳更是紧跟着颤了一下,他面色愈发冰冷如霜,眼中怒火仿佛要烧尽一切:“我、说、了,这与你何干?” “看来我是猜对了。” 谢惊雪对少年的怒火熟视无睹,他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在诈少年,少年越生气,透露的信息反而越多。 然而得到信息的同时,谢惊雪此举却也激怒了少年,他死死地盯着谢惊雪,一双如蛇一般的竖瞳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冰冷,半晌,他不怒反笑:“你知道了又如何?难不成你觉得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后,还能完好无损地从这里离开?” 闻言,谢惊雪笑笑,只见他眉眼柔和,说出的话落入少年耳中却无异于挑衅:“那也得你能做到。” 少年心里本就烧着一团火,如今谢惊雪这么一挑衅,少年的理智很快被怒火所取代,只见他目光如刀,提身飞速逼近谢惊雪,而后单手一挥,数道由寒冰凝成的刀刃便杀气腾腾地朝着谢惊雪而去! 少年攻势虽猛,可谢惊雪也不是吃素的,他侧身躲过冰刃,任由冰刃击碎身后的摆件,直至清脆的声响传来,谢惊雪冷然抬眸,也出手,迎上少年的攻击。 “你等会死了可别怪我。”两人交手对上视线时,少年出声讽刺道。 “先看你能不能做到吧,如果做不到,不妨说说你前几日为何一直跟着我,这样,我也许可以稍微考虑放过你。”谢惊雪神色不变。 两个互相出言挑衅的人很快打成一团。 斗得最凶时,两人甚至忘了屋内还有其他人的存在,眼看两人斗法即将波及老翁,许青墨连忙飞身上前,救下老翁。 “砰——” 一声巨响,老翁身后的木椅炸开。 “……” 许青墨忍无可忍,他抽出身后的巨剑。 片刻后,战局被迫中途停止,而方才还游刃有余的谢惊雪脸上则多出了一道鲜艳的红痕——不慎被许青墨用巨剑抽到了一下。 所幸许青墨关键时刻收了力道,否则谢惊雪这张漂亮的脸就别想要了。 “……” 谢惊雪抿唇,他刚刚还漫不经心地出声挑衅少年,惹得少年发怒,如今被许青墨不慎打了一下,他倒是蔫了,不仅敛去了脸上惯有的笑意,眸中的神色更是分外阴沉。 这是许青墨第一次对他出手,虽说打得不痛不痒,但谢惊雪心底却不是滋味,尤其他心知许青墨这次对他出手,是为了那个老翁……不过是一个认识不到几天的人了罢了! 谢惊雪的唇抿得越来越紧,此时他也品尝到了少年方才的滋味——心底好似有一团无名火在燃烧,火愈烧愈烈,叫谢惊雪难受不已,偏偏他无从宣泄,只能暗自忍耐着。 许青墨冷眼瞧着谢惊雪,不知为何,他竟是从谢惊雪的神色里看出了些许委屈,但许青墨此时并不打算安慰谢惊雪,甚至谢惊雪抬头时,便对上了许青墨冷冷的目光。 “我给你丹药,不是为了让你逞凶斗狠的。” 说话时,许青墨的声音没有太多波澜,可谢惊雪一颗心却在顷刻间沉入谷底,他知道许青墨是真的生气了。 为了一个认识不到几天的人,许青墨在生他的气。 谢惊雪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以往最厌烦别人的说教,按照前几世的脾气,他现在应该冷冷地转身离去,又或者杀了像许青墨这种胆敢对他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的人,可如今,对上许青墨的冷脸,谢惊雪虽依旧不高兴,可这种不高兴与厌恶不一样,它更像是一种酸涩、慌张、无措的感觉,谢惊雪宛如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他垂着眼,第一次试图与人解释些什么:“这人跟踪了我们好几天,先前忽然出现的黑袍人也是他。” 谢惊雪生性多疑,他向来习惯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而事实也证明,那些人的真面目与他猜测的相差无几。 谢惊雪和许青墨一进城时,少年便跟在了他们身后,这人先是从许青墨手里救走了魔傀,可等他们被城主府的他追赶时,少年却又现身相救。 谢惊雪并不觉得少年救下他们是因为善心,这人很可能有着自己的目的。 而老翁,这人也颇为奇怪,明明胆子不算大,处处想为少年遮掩身份,却敢冒着极大的风险,救他和许青墨这两个陌生人回家,明明外表看着像是普通人,身上却有妖族的气息,而这人自称只是个卖糖人的老叟,却偏偏与蛟龙一族有所关联。 老翁和少年秘密不少,也难怪谢惊雪会心生疑虑。 许青墨听着谢惊雪的解释,脸上的神色却仍是淡淡,不知为何,谢惊雪竟在许青墨眼中读出了一点失望,他一怔,而后纤长的眼帘垂下,许青墨听这人说:“你……不信我?” 谢惊雪说不清楚如今心里的感受,他指尖陷入掌心,口中不知从何时起泛起了腥味。 骗子。 他想,许青墨明明不久前还说会信他的。 “……” 谢惊雪忍不住在心底讥讽自己,他心道,他现在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愚蠢的世家公子了,怎地还那么轻信旁人随口说出的话?莫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许青墨不知谢惊雪心中所想,他看着忽地一言不发的谢惊雪,忍不住叹息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看看周围——” 谢惊雪怔然,果真抬眼看了看周围,周围因为方才的打斗而一片混乱,宛如狂风过境,屋内的桌椅也损毁了不少。 见谢惊雪不语,许青墨又道:“我不知道你先前遭遇了些什么,但我知你因为先前那些遭遇很容易对人心生戒备,可现在,你觉得你做的是对的么?” 这事虽是少年沉不住气率先动手,但真要追究起来,归根到底还是谢惊雪言语挑衅在先,许青墨不信谢惊雪在挑衅时没有预料到这个结局。 “我……” 谢惊雪并不会轻易怀疑自己的判断,可他余光瞥见许青墨脸上的失望,到了嘴边的话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最后,他只得硬生生改了口:“……不对。” “嗯,”许青墨颔首,他提醒道,“既然你觉得不对,那现在应该说什么?” “……” 谢惊雪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许青墨却没有心软,在许青墨的眼神压迫下,谢惊雪只得恹恹地同老翁道歉:“……抱歉,是我不对。” 见谢惊雪道歉,一旁的少年眼睛咕噜噜转了转,忽地也清了清嗓子。 谢惊雪的目光顿时锐利地扫向少年。 谢惊雪眸光阴沉,直到许青墨的手轻轻按在了他肩膀上,谢惊雪身体一僵,沉默了好半晌,这才不情不愿地吐出两个字:“……抱歉。” 少年哼了一声,没说话,许青墨则看向老翁,眼含歉意:“抱歉,您的所有损失我们都会赔偿。” 老翁是个心软的,许青墨和谢惊雪多次道歉,他便摆了摆手,也没有出声责怪,只再三恳求许青墨和谢惊雪:“请两位小公子千万别把我们少主的事说出去。” 既然身份已经暴露,老翁也不再掩饰对少年的称呼。 “自然。”许青墨点头。 尽管许青墨再三承诺,态度又极为诚恳,可老翁在这件事上却始终放心不下,不是说他不相信许青墨,只是,事关少年的性命,老翁不得不谨慎些,他犹豫了下,忽而说道:“两位小公子若不介意,可在此住上几天。” 如此一来,接下来数天,只要许青墨和谢惊雪一告密,老翁和少年便能及时知晓,而老翁也不用心惊胆战,怀疑许青墨会不会告密。 许青墨清楚老翁的盘算,但他不在意,只点了点头说:“也好,这样一来,也方便我们替您修补房屋。” 听许青墨这么说,老翁倒是一时有些愧疚。 另一边,少年依旧不喜许青墨和谢惊雪,但他并没有否决老翁的提议,毕竟刚才的打斗让他知道,他根本打不过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人。 不悦地拧眉,少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既然打不过,那他不跟这两人呆在一起还不行嘛! 而在少年离开后,老翁也紧接着离开去忙活其他事情,于是很快,屋内便只剩下许青墨和谢惊雪。 谢惊雪自从刚刚道歉后便一直一言不发,许青墨回眸看他,那人便顶着脸上的红痕偏过视线。 许青墨无奈,他走到谢惊雪面前,攥住谢惊雪的手腕,作势拉起他的手,谢惊雪一开始要躲,但最后还是没能躲过,被许青墨半强迫地牵起了手。 许青墨垂眸盯着谢惊雪攥成拳的手,忽然说道:“我知道你刚刚并不觉得你做错了。” “……我刚刚道歉了。” 许青墨对谢惊雪这个回答没有半点意外,他想要掰开谢惊雪的手指,谢惊雪的手指却纹丝不动,许青墨眉心微跳,问道:“那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谢惊雪这下又不说话了。 许青墨点了点谢惊雪攥成拳头的手:“松开。” 谢惊雪不动,许青墨便抬起眼睛一直盯着谢惊雪,半晌,谢惊雪终究还是松开了手,露出掌心里被指甲掐出来的斑斑伤痕,严重的伤口处甚至流出了血珠。 许青墨一看就知道这人用了多大力气掐自己的手,他无奈骂道:“狗脾气。” 骂完了却又替这人上药。 “黑蛟被杀,你既知那少年与黑蛟是姐弟,你就不该那么咄咄逼人,去揭他的伤口。” 听过老翁讲述的故事,许青墨不难推测出黑蛟死状凄惨,被扒皮被抽筋,连血肉和鳞片也不放过,难怪少年那般憎恨人类,黑蛟便是他的逆鳞,他曾经亲眼目睹最亲之人被人类残忍地杀死,他怎能不恨。 谢惊雪提到了黑蛟,许是让少年回想起了那段回忆,如此,也难怪少年大打出手。 除此之外,老翁也有恩与他们,谢惊雪怀疑老翁,可老翁至今为止都没对他们表现出恶意,谢惊雪再怀疑,也不能挑这种过于极端的方式去套出信息。 谢惊雪听着眼前的人絮絮叨叨,他余光微不可查地从许青墨脸上扫过,许青墨如今倒放缓了神色,明明不久前一张脸还冷得吓人。 谢惊雪想,他不过失神了片刻,便被许青墨捕捉到了,许青墨也不生气,只抬指戳了戳这人眉心:“好好听着,不许走神。” 谢惊雪捂着自己眉心,一双凤眼倏然睁大,他从未被人这么对待过,也从来没人敢这么对他。 替谢惊雪的手上完药,许青墨又开始触碰谢惊雪印着红痕的脸颊。 许是不慎触碰到了痛处,谢惊雪倒吸了一口冷气,许青墨动作一顿,随后轻咳道:“方才那少年知道躲,你怎么不知道躲?” 许青墨又没有下死手,按理来说,那少年都躲得过,更别提谢惊雪。 谢惊雪垂眸:“你拿剑对着我。” 这话牛头不对马嘴,但许青墨竟从中品出了一丝控诉和委屈。 “……好吧,是我不对,至少我不该拿剑对着你。” 半晌,许青墨利落道歉,谢惊雪却又不说话了,他感受着许青墨抹着药膏的手在他脸颊上轻轻移动,于是谢惊雪的眼帘也跟着颤了颤,心里好像有一根羽毛在轻挠着,这陌生的感觉令谢惊雪难得有些茫然。 许青墨不知谢惊雪低着头在想些什么,他以为谢惊雪沉默是不肯接受道歉的意思,这令他不由得有些苦恼,在脑海里思索起哄谢惊雪的办法。 正好此时,外面传来了两个稚童玩闹的声音,一个稚童不慎在玩闹中跌倒了,另一个稚童便连忙安慰他。 “呼呼,吹吹就不痛了。” 孩童稚嫩的声音传来,许青墨忽然福至心灵,于是,等谢惊雪回过神来时,便见许青墨凑近他,在他脸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谢惊雪惊愕,心底泛起的浅浅涟漪忽然就变成了滔天巨浪。 偏偏许青墨一无所觉:“吹一下就不疼了——好了,这样还痛吗?” 许青墨侧着脸看谢惊雪。 谢惊雪很想嗤笑这种幼稚的行为,毕竟他又不是小孩,可一对上许青墨的目光,那些不坦率的话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耳尖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一点一点变红,谢惊雪忽然觉得刚才的坏心情淡了不少,他点了点头,可动作刚进行了一半他却又顿住:“不疼了……你再吹一下,我就不疼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五百岁的小孩?”…… 隔日。 许青墨清早醒来时, 便听说老翁因着昨日受到惊吓而生了场病。 好在病情不算严重,好好休息个几天应该就能恢复如初。 只是,老翁一休息, 这糖画摊子自然无法继续再开下去。 ——起初, 许青墨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发现少年一大清早就背着老翁悄悄出了门。 为了不引起老翁的注意,少年出门时难免遮遮掩掩了些, 好在最后他成功达成了目的,一路来到集市。 来到集市后, 少年正忙活着要支开摊子, 然而就在这时, 他眼前却落下两道黑影。 …… 因为城主府的人还在到处搜捕许青墨和谢惊雪,所以许青墨和谢惊雪出门前, 特意用了点小法术遮掩住原本的面貌, 但这点伎俩能骗得过凡人, 却骗不了少年。 少年是妖族, 能够极为敏锐地感知到各种气息,人的容貌能变,气息却不能, 因此许青墨和谢惊雪一出现, 少年便认出了两人。 “……你们来干什么?” 做了一半的事忽然被打断, 少年面色不虞,显然不怎么待见许青墨和谢惊雪。 面对少年的质问, 许青墨倒是不慌不忙, 少年听他说:“你爷爷很担心你。” 这话不假。 少年能瞒着老翁出门,可老翁也不是傻子,少年出门不久后,老翁便发觉少年根本不在屋中, 于是等许青墨赶到时,老人正焦急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说什么都要拖着生病的身体出门去找少年。 不得已,许青墨只好劝了几句,他再三承诺老翁,表示会替老翁找到少年,老翁这才勉强答应继续待在家里休息。 听许青墨这么说,少年的面色有片刻不自然,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太妥当,许青墨看他低下头,也不说话,手里的动作却不停,飞快地将各种制作糖画的工具摆在摊位上。 许青墨见状有些意外,毕竟老翁对少年极好,有什么活宁愿自己动手,也不肯让少年去做,许青墨原以为少年被老翁这般宠着,应当不怎么会干活,谁知道少年干起活来倒是有模有样,手脚麻溜。 瞥了一眼少年认真的模样,许青墨若有所思:“原来你这么早出门,是为了替你爷爷继续开这摊子。” 这几日临近海神祭,城里来了不少外地人,实乃赚钱的好时机,其他小贩都铆足了劲,恨不得干脆日日住在集市,唯独老翁因为生病,不得不卧病在床。 老翁平日里以卖糖人为生,日子一直过得颇为拮据,他原本指望趁着这几日好好赚上一笔,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老翁的算盘因为意外而落空,也因此,老翁一直显得有些忧愁,独自一人在屋内时,更是接连叹息,想来是少年是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中,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少年别扭,明明做的是好事他却半点不愿承认,许青墨一问,他便冷哼道:“毕竟我和我爷爷可不像你们那般有钱,一出手,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皆可随意赠人。” 许青墨早就习惯了少年这说话的语气,因此他并不在意,反而是谢惊雪拨弄了一下摊位上的器具,而后眼中含笑:“话说得不错。” “不过这糖人——你真的会做吗?” “怎么不会?”比起许青墨,少年更讨厌谢惊雪这样把笑容和亲切挂在脸上,看似好亲近,实则外热内冷,句句话都别有深意的家伙。 一把抢过谢惊雪手上的工具,少年飞快瞪了谢惊雪一眼,谢惊雪的话令他倍感不悦,于是为了证明自己,少年当场便要演示给许青墨和谢惊雪看。 只论速度和技巧,少年其实没有太大问题,看着少年的手在摊位上飞快移动,许青墨正要点头……直到他看见了少年做出来的成品。 看着那成品,许青墨动作一顿,他忍不住默了默。 偏偏少年毫无察觉,他将做好的糖人递到谢惊雪眼前,小尾巴颇为骄傲地悄悄翘起:“怎么样?这下你可以闭嘴了吧?” 谢惊雪倒没说什么,他笑吟吟接过那糖人,问少年:“这是什么?” 闻言,少年难以置信地瞥了谢惊雪一眼,他不断衡量谢惊雪这话的真假,谢惊雪听他狐疑道:“这你都看不出来?这自然是龙——” “哦,是龙啊……”谢惊雪恍然大悟。 许青墨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谢惊雪便又说:“龙自古都是祥瑞的象征,可你这龙,怎么看着却像是能止小孩夜啼的怪物呢?” 许青墨连连暗示,都没能阻止谢惊雪说出真话。 其实也不怪谢惊雪这么说,毕竟少年这龙——眼睛小、身体扭曲、爪子尖利,怎么看都的确像是……怪物。 咳咳。 许青墨轻咳了一声,偏开视线。 少年原本还不信谢惊雪说出来的话,以为谢惊雪是故意嘲笑他,把白的说成黑的,直到许青墨把视线移开,他这才意识到什么,顿时大受打击。 偏偏就这样,谢惊雪还不肯放过他,少年听谢惊雪又故意问道:“你今日,应该是替你爷爷来这卖糖人的吧?” “……” 少年抿唇不说话。 谢惊雪一副替他发愁的模样:“可你这糖人做成这样,真能卖得出去么?” 少年恼羞成怒,劈手夺过谢惊雪手里的糖人,他在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人面前栽了个大跟头,耳尖涨得通红,嘴上却依旧不服输,只听他对谢惊雪说:“你有本事,你来!” 闻言,谢惊雪当真微微颔首应道:“好。” 少年一怔,还没回过神,谢惊雪却已经接过他手中的工具,站到了摊位后。 谢惊雪之前是世家公子,自然从未尝试过糖画,他学着少年方才的模样开始作画,少年见他动作生疏,以为这人也不过嘴上厉害,他正想讽刺谢惊雪几句,谁知,不过片刻后,谢惊雪的动作却变得越来越行云流水,直到成品出炉后,在场的人便又是一静。 “如何?” 谢惊雪唇角微扬,故意将糖人递到少年眼前。 平心而论,谢惊雪做出来的糖人的确比少年做出来的要好上许多,虽比不得老翁,但多多少少也能称得上是好看。 这下少年涨红的不只是耳朵,还有他整张脸。 许青墨无奈,他视线从谢惊雪脸上扫过,而后将谢惊雪提溜到一旁,压低声音教育道:“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欺负一个小孩?” 谢惊雪扬眉:“五百岁的小孩?” “他这个年纪在妖族里自然只是个小孩。” “嗯,你说得对。” 谢惊雪不反驳许青墨,甚至许青墨一说什么,他便温和地连连附和,这下反倒让许青墨不知该说些什么。 另一边,被谢惊雪打击到的少年灰心丧气,许青墨一转身,便发现少年一言不发开始将摆出来的东西收回去。 许青墨轻叹,只好上前安慰少年:“不是说要摆摊么?怎么又把东西收回去了?咳……其实我觉得你做得糖人也挺好看的。” “你不用安慰我。”少年动作一顿,他冷声拒绝了来自许青墨的安慰。 可过了好一会,这人却又忽然开了口:“真的……好看吗?” “嗯。” 许青墨昧着良心点头。 “你觉得有人会买么?” “嗯。” 许青墨继续睁眼说瞎话,许是接连两次肯定让少年的心情好转了不少,他假装不经意地指了指谢惊雪,问许青墨:“那我做的是不是比他做的好?” 许青墨一默,这时,旁边一道视线灼灼落到了他身上,可最终,迎着少年期待的目光,许青墨终究说不出否定的话,他点了点头。 谢惊雪唇边笑意顿时一僵。 见许青墨肯定自己,少年脸上神色淡淡,好像没有因为这一点肯定就立马兴高采烈,然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少年却一直紧抿着唇,似乎担心自己只要一不小心,嘴角的弧度便会高高扬起。 眉间的郁色散去,少年又开始在摊位后忙活,很快,小摊迎来了今日第一位客人。 “我、我想要一只小兔子。” 女孩睁着一双大眼睛怯怯地站在摊位前,她手里紧紧握着两枚铜钱,在说完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女孩先是一阵随后,随后便小心翼翼地将手撑在桌上,垫起小短脚,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满都要期待。 许青墨与女孩对视,余光瞥见少年正要动手开始作画,他一顿,而后迅速压住少年的手。 “?” 少年困惑地看向许青墨。 许青墨咳了咳,他难得不太熟练地开始忽悠人:“你……做得糖人好看虽好看,但却少了一点东西。” “??” 少年愈发迷惑。 许青墨握住少年的手,沉声道:“没事,我教你。” 说罢,许青墨就着这个姿势,带动少年的手腕,让他手里握着的勺子微微倾斜,而勺子里装着的糖浆也随着勺子的倾斜开始落下。 很快,一只可爱的兔子成型。 谢惊雪看了看许青墨,又看了看少年,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没出息 “这、这是我画的?” 看着手底下那灵动可爱的兔子, 少年好半晌没能回得过来神,他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而后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哇!” 小女孩一直眼巴巴地在等糖人做好, 直到许青墨将糖人递给她, 她更是欢呼一声,满眼都是止不住的喜爱。 “谢谢哥哥!”脆生生道了声谢, 小女孩将手里紧握着的铜板递给许青墨。 许青墨点头,收下铜板放入少年用来装钱的袋子里, 而后目送小女孩离开。 小女孩离开后, 另一些羡慕女孩许久的孩子连忙围到摊位前, 将小小的摊位围得水泄不通。 “哥哥,我、我想要一只蝴蝶!” “我想要要一只大老虎!”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 看着眼前这堆小豆丁, 许青墨点头, 不紧不慢地一个个记下来, 而后拉着少年的手作势要继续绘制下一个糖人。 谁知,这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一旁伸了过来, 打断了许青墨。 许青墨疑惑, 他抬头, 却刚好对上了谢惊雪黑沉沉的眼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惊雪的眸色好像比刚才要深了些。 看许青墨不解地望着自己, 谢惊雪一顿, 而后唇角忽地扬起:“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 许青墨总觉得谢惊雪语气怪怪的,让他一时有些摸不准这人话中的意思。 想着,许青墨不免有些迟疑, 但很快,谢惊雪的动作给了他答案,他先是掰开许青墨的手,而后毫不留情地将少年的手撇到一边,最后,他把自己的手塞入许青墨手中。 做完这一切,谢惊雪却仿佛跟个没事人一样,他站到许青墨身边,“不经意”地少年挤开,等许青墨朝他看过来时,他却又淡笑道:“说起来,我也觉得我画的糖人少了一点东西,不知……你能不能教教我?” “好。” 虽然谢惊雪的行为有些奇怪,但许青墨不会拒绝谢惊雪这个要求,他握紧谢惊雪的手,带着谢惊雪的手腕在摊位上飞快移动。 “看好了。” 谢惊雪低着头,注意力却完全不在糖画上,他感受着手背处传来的温度,眼帘忍不住轻颤了几下。 ——他似乎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谢惊雪失神地想。 “怎么了?不是说要学吗?” 似乎是发现谢惊雪走了神,许青墨拧眉问到,他说话时,浅浅的呼吸蹭着谢惊雪的耳尖拂过,谢惊雪眸光闪了闪,嘴上却道:“抱歉,我走神了,不如……你再教教我?” 许青墨不疑有他,当即握着谢惊雪的手开始绘制第二个糖人。 谢惊雪同样的招数用了好几次,许青墨这才略微看出端倪来,他眯眼,目光锐利扫向:“你当真学不会?” 谢惊雪神色如常,只见他面上浮现出些许苦恼:“是啊,我怎么学都学不会,难不成是我太笨了?要不然你再多教教我,好不好?” “……可是我累了。” 许青墨收回目光,难得拒绝了谢惊雪。 谢惊雪一噎,却又听见许青墨说:“不如我以后再叫你,现在既然你也没什么事,不如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谢惊雪下意识问道。 “一个小忙罢了,”许青墨淡淡道,他反问谢惊雪,“你不觉得这摊位上缺了些什么吗?” 谢惊雪不明所以,他开口真要问,却见许青墨的目光落在了摊位前那群小豆丁身上。 这摊位上,什么都有,唯独缺了——客人。 小孩子可以买糖人,大人自然也可以。 许青墨一旦开始做事,便总想把事情尽可能做好,如今也是,在许青墨的注视下,谢惊雪眼皮一跳。 不巧,这跳的还是右眼。 谢惊雪向来不信民间这些说法,直到……许青墨让他站到摊位前去招揽客人。 谢惊雪:“……” 许青墨话音刚落,谢惊雪从早上一直困惑到现在的问题终于被解开,他就说,早上许青墨施法掩盖面容时,为什么特意给他变了一张与原本不同、但也算好看的脸,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怎么,你不愿意?” 见谢惊雪迟迟不动,许青墨佯装猜不透他的心思。 “没有……不愿意。” 谢惊雪勉强地笑了笑,在许青墨的视线压迫下,他不得已,还是站到了摊位前。 谢惊雪如今的脸虽然没有原来好看,但他周身总有一种与旁人不同的气质,一看便叫人觉得是从世家里出来的翩翩公子,雍容不迫,谈吐优雅,一举一动更是叫人移不开眼。 虽说这只是表象,但也足够唬住那些只看相貌的人了。 很快,因为谢惊雪的存在,糖画摊位前汇聚起了越来越多的人。 谢惊雪笑得一张脸都快僵了,就连一直以来不喜欢他的少年也忍不住对他心生同情。 少年悄悄用手臂捅了捅许青墨:“喂,这样真的好吗?” 闻言,许青墨眼睛却抬都没抬一下,只听他轻描淡写道:“无妨。” “你爷爷生病这件事,与他也有一定关系,既然做错了事情,那他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显然,谢惊雪的代价就是站在摊位前招揽客人。 谢惊雪发誓,就算是之前轮回最落魄的时候,他也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偏偏这么对待他的人是许青墨,他虽不高兴,但却无论如何都生不起半点气来。 不过虽然不生气,但也不代表谢惊雪愿意继续这样,他的目光悄悄飘向许青墨,眼中似乎带着点莫名的委屈。 许是终于注意到了谢惊雪的小动作,许青墨动作一顿,谢惊雪眸光亮了亮,以为许青墨总该让他休息了,谁知,许青墨淡淡瞥了他一眼,温暖的身体说出来的话是分外冰冷:“傻站着干什么?你到现在总共只赚了30枚铜钱,也就比云溥心和唐年他们稍微好了一点。” 许是被“30枚铜钱”深深刺痛,谢惊雪眸中的亮色一滞,然后他咬牙收回了目光。 许青墨满意点头:“很好,继续保持这个状态。” 说罢,许青墨看着谢惊雪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心里又有些不大满意,谢惊雪听他教训道:“面对客人时,要笑得更真诚点。” “……” 谢惊雪眸子微弯,而后嘴角上扬,笑得……更假了些。 许青墨无奈,只好摇摇头,不再说话。 见状,少年颇为幸灾乐祸,反正他也阻止不了许青墨,那就只好看谢惊雪笑话了。 看自己讨厌的人的笑话,少年心情分外舒畅,等谢惊雪向他看来时,他更是趁许青墨不注意,悄悄对谢惊雪做个鬼脸。 此时的少年,不再沉着一张脸,故作沉稳,他身上终于稍稍流露出了一丝孩子气,然而这丝孩子气等许青墨看向他时,却又消散的无影无踪。 “你、你干嘛?” 少年吓了一跳,却还是不得不故作冷静,然而许青墨盯他越久,少年心底便越发毛,生怕许青墨像对谢惊雪一样对他,把他赶到摊位前去招揽客人。 光是这么想想,少年便忍不住惊得身上寒毛直直竖起。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好在许青墨最终没有那般对待少年,他只是问少年:“说起来,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原来是问名字。 少年松了一口气,他本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许青墨,可看了看站在摊位前,脸都快笑僵了的谢惊雪,少年莫名有种被威胁了的危机感,于是,他咽了咽口水,沉默好半晌之后,还是不情不愿地道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阿烛。” “阿烛?” “嗯。” 许青墨眸色更温和了些:“那阿烛,你之前为何跟着我们,先是救走那魔傀,而后却又在城主府的人追赶我们的时候,现身救下我们?” 许青墨说话时,嘴巴未动,但声音却一直落入阿烛耳中,这是一种特殊的法术,若是对话不想被旁人偷听,那对话的两人便可以用这种法术进行沟通。 许青墨话音刚一落下,阿烛原本还算和缓的神色飞快冷却,他倏然望向许青墨,眼带审视:“你为何会知道?” 昨日谢惊雪也说过相同的话,但是那时阿烛没有听见,因此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阿烛目光阴冷,许青墨却不在意,他从阿烛解释:“因为声音。” “声音?” “对,你一开始穿黑袍见我们时,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修者的耳力异于常人,我们还是能够大致地根据你的声音判断出你的年龄。” “再后来,你和你的爷爷再次救下我们,那时我便认出了你。” 所以昨日不用谢惊雪提醒,许青墨也知道阿烛的身份非同寻常。 “……原来如此。” 阿烛抿唇,似乎不大高兴。 “你的问题我回答了,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盯上了谢惊雪么?” “……” 阿烛又是一阵沉默,好半晌,他忽然问许青墨:“你很在乎他吗?” “嗯。” 许青墨点头,没有半分犹豫。 可惜这一幕谢惊雪并没有看到。 阿烛面色怪异,许青墨听他嘟囔道:“你倒是他一样。” 先前阿烛面色不善地看着许青墨时,谢惊雪也是像许青墨现在这般,毫不犹豫地就护在许青墨跟前。 不知为何,许青墨从阿烛这话中听出了些许羡慕和哀伤。 但这种感情只持续了一瞬,阿烛很快便敛去了脸上的神色,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许青墨,好像在眼前这个人,过了一会,许青墨看他又恢复了最初相遇时的冷漠:“我可以告诉你,但要在回去之后,在那之前,我有另外一件事想问你。” 少年原以为许青墨会对此表现出不满,谁知,许青墨却没有半点不满,他颔首:“你问。” “你是不是要去救那两个被关在城主府的剑修?” 闻言,许青墨有些意外,没想到阿烛连这种事情都知道,但这并非是不能承认的事,于是许青墨再次点了点头。 “好,那你们去的时候带上我,我对那里的地形很熟悉,想来应该能够帮上你们不少忙。” 说着,阿烛眸中闪过一道暗色,他以为许青墨会追问他的目的,谁知许青墨问都没问,便答应了他。 “好。” 阿烛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许青墨问都不问他,他用极为古怪的视线注视着许青墨:“你就不问问我的目的么?” 许青墨神色不变,反问阿烛:“我问了你会说吗?” “……不会。” 阿烛忍了忍,没忍住说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彼此彼此。” 阿烛眼角跳了跳:“我不是在夸你。” 许青墨“嗯”了一声,阿烛听他说:“正好,我也不是。” 阿烛眼角跳得更厉害了,他忽地就没有与眼前这人继续交流下去的欲望,偏偏这个时候,许青墨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从刚刚开始就在干什么?” 虽说不想同许青墨继续交流下去,但阿烛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没什么。” 许青墨将做好的东西包裹起来。 许青墨不愿意说,阿烛也会不识趣地继续问下去。 三人继续在糖画摊位前忙活。 时间悄悄流逝,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此时前来购买糖画的人已经所剩无几,阿烛便开始收拾起摊位上的东西。 此时,许青墨终于掏出了先前藏起来的东西。 一个做好的糖人被递到阿烛面前。 糖人被许青墨用法术保存得很好,一条漂亮的小龙脚踩着祥云,头颅高昂,体态矫健,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仿佛下一刻便能长啸一声,踏着祥云腾空而去。 “这……这是给我的?” 阿烛愣了愣,许久没能回过神来,直到许青墨把塞入他手中,他这才忽地“惊醒”。 “嗯,今日辛苦了,”许青墨先是慰问了阿烛一句,然后又问道,“如何?喜欢么?” “还、还可以,”阿烛接过糖人,他将糖人攥在手中,但嘴里却说,“我自己也能做。” “嗯。”许青墨附和他。 阿烛飞快瞥了许青墨一眼,他犹豫了好一会,好不容易别扭道:“不过,谢谢了。” 许青墨便笑了笑,笑得一旁的谢惊雪连连抬眼看他,目光好像能在许青墨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谢惊雪今日忙活了一整天,好不容易赚了几百文,脸都快笑僵了,没想到收摊时,许青墨却偏偏去对着另外一个说辛苦? 那他呢? 谢惊雪难以置信,也许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如今他满心满眼都是不平衡,甚至因此嫉妒起一个五百岁的小孩来。 见许青墨始终没有要同他说话的意思,谢惊雪垂眸,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借此引起许青墨的注意。 听见动静,许青墨果然看向谢惊雪,当触及谢惊雪隐晦的期待时,许青墨顿了顿,为难道:“你也想要糖人?可是我没有准备你的。” 谢惊雪默了默,许青墨见他一双凤眼垂下,眉眼间满是说不出的委屈和失落,如此一来,倒使得许青墨忍不住心生愧疚。 许青墨只得变戏法地将另一个糖人递到谢惊雪面前,谢惊雪听他轻咳一声,而后笑道:“骗你的。” 谢惊雪一愣,没想到许青墨竟会骗他,他抿唇,取走许青墨手里的糖人,耳尖发烫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要。” 毕竟他都是二十多岁的成人了,怎么可能会像小孩一样喜欢这种幼稚的东西。 谢惊雪心道,全然忘了刚刚自己因为没有拿到糖人而失魂落魄的模样。 “既然不想要,那便还给我罢。” 许青墨失笑,装模作样要取走谢惊雪手里的糖人,谢惊雪连忙按住许青墨的手,改了说辞:“也不是不想要。” “算了,”谢惊雪轻叹一声,许是唯恐许青墨真的拿走糖人,他拿出了同少年比试时做的糖人,而后将糖人递给许青墨,“我拿这个同你换。” 这是谢惊雪第一次做的糖人,画的正是许青墨的生肖——一头漂亮的骏马。 骏马自由自在地奔腾于山川之间,令人不禁对其拥有的洒脱和自由心生向往。 许青墨一怔,没想到谢惊雪也给他做了糖人,他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总算松开了手,转而去接过谢惊雪手里的糖人。 谢惊雪松了一口气,他低头注视着手里好不容易保住的糖人。 许青墨画的也是他的生肖。 看着那只活泼可爱的兔子,谢惊雪心道这东西可跟他完全不一样,可没由来地,一种隐秘的欢喜在他心底升起,令他的忍不住……高高扬起了唇角。 没出息。 谢惊雪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可当许青墨询问他喜不喜欢的时候,他先是顿了顿,随后在许青墨期待的目光下,还是忍不住没出息地点了点头,吐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谢谢,我很……喜欢。”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鬼王将现 回去的路上, 阿烛兑现了承诺,他将城主府盯上谢惊雪的缘由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你们知道宋凡利用邪术在活人身上提炼灵气么?” 阿烛冷不丁开口,说出的内容叫人悚然一惊。 自几百年前天道消亡后, 这世间的灵气便越来越稀少, 有些人虽有天赋,但却苦于没有灵气可供修行, 终生修为都无法再进一步,可这些有天赋的人哪个不是天之骄子, 哪个不是气傲心高, 这样的人, 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修为因为灵气限制而始终无法突破,一来二去, 有人便生了邪念—— 这世间, 万物皆有灵, 所有生物自生来体内便蕴藏着灵气, 而人类作为万物之灵长,体内蕴藏的灵气更是其余生物的数倍。 据许青墨所知,这个世界便有不少邪修将主意打到了普通人身上, 他们利用邪术在普通人身上提炼灵气, 再将提炼出来的灵气用于自身进阶, 丝毫不顾普通人的死活。 许青墨蹙眉,他没想到极州城里也有这样丧心病狂的邪修, 不过先前魔傀、魔物都出现了, 想来这极州城里应该藏了不少脏污,会出现这样的邪修也不奇怪,只是……这宋凡是谁来着? 听见许青墨无意间吐露出来的心声,阿烛一言难尽地看了许青墨一眼:“你被城主府的人追了那么久, 却连下令追捕你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原来是极州城城主。 许青墨颔首:“现在知道了。” 阿烛翻了个白眼,他收回目光,继续上一个话题:“听说宋凡在当上城主前,曾是某个知名门派里的弟子,不过后来他因为修行邪术,堕入了魔道,自此被那个门派除名,逐出山门。” 阿烛说了一些常人所不知的隐秘,紧接着,他又略带讽刺地嗤笑道:“一个被逐出师门的邪修,如今倒是摇身一变,成为了这极州城的大英雄。” 闻言,一旁的谢惊雪忽然接过话头,只听他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我先前还在太初仙宗时,确实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没想到极州城城主竟出身于太初仙宗。 阿烛侧过脸,上下打量了一番谢惊雪:“听说太初仙宗向来被誉为天下第一仙宗,门下弟子能人辈出,可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什么天才,明明不是傻子就是……” “就是?”听见阿烛的喃喃自语,谢惊雪挑眉,露出一个微笑。 “没什么,”阿烛顿了顿,他隐晦又忌惮地瞥了一眼谢惊雪,“就是忽然觉得比起你们这些仙宗弟子,反倒是这家伙更像是名门正派出身。” 穿着合欢宗弟子服的许青墨:“?” 听阿烛这么说,谢惊雪也不恼,他笑吟吟地点头:“好巧,我也这么想。” 许青墨:“??” 不知这两人打什么哑谜,许青墨只好将越来越偏的话题引回正途:“所以说了这么多,城主府的人为什么要抓谢惊雪?” “与宋凡用活人提炼灵气有关,你应该知道活人被提炼灵气后的下场,”阿烛回答,见许青墨点了点头,他便继续说下去,“宋凡已经疯了,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他不光杀普通人,就连修士,他也照样会杀。” “极州城每晚响起的怪声,便是那些枉死之人的冤魂所发出来的。” “这些人死前经历的极大的痛苦,死后怨气不断,久久徘徊在极州城里,而这样的冤魂越来越多,最后……” 阿烛没有把话说完,但许青墨已经知道了答案,他面色沉重地接上阿烛的话:“鬼王会诞生!” “对,鬼王即将诞生,但宋凡绝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由怨气所化的鬼王一旦诞生,宋凡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他必死无疑。” 说着,阿烛停下脚步,他意味不明地看向谢惊雪:“所以,宋凡需要你。” “想要化解那么多怨气,宋凡必须为冤魂们献上祭品,而这个祭品,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担任的,宋凡必须千挑万选,找出最合适的那一个,比如——生来便身怀大气运,被天道、世间万物所宠爱的……” 谢惊雪面色不变,却在最后打断阿烛,似笑非笑道:“你该不会想说这个人就是我吧?” “那不然呢?虽然我也觉得那早就消亡的天道眼神不太好,选了你这样一个人成为气运之子。” “气运之子?”谢惊雪声音极轻地反复念着这几个字,片刻后,他忽然笑了一下,“那你们城主应该是找错人了,真不巧,我这人生来别的什么都没有,只有这运气——一直不怎么好。” 这次就连许青墨都附和地点了点头,他疑惑地看向阿烛:“你确定极州城城主真没找错人?” 作为看过“原著”的人,许青墨非常赞同谢惊雪的话,就“原著”里那些情节,谢惊雪怎么可能是气运之子,说是超级倒霉蛋还差不多。 许青墨见过其他位面的气运之子,那些人无论长相、性格如何,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要什么有什么,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气运之子只要出去“散个步”,就能带回来一大堆,就算是不慎摔下悬崖,气运之子都能找到绝世秘籍,成为第一强者。 总之,一切好的东西,无论气运之子想不想要,都会被天道像大白菜一样送到气运之子面前,可谢惊雪…… 许青墨忍不住默了默,他走过这么多世界,就没见过比原著里的谢惊雪还要倒霉的人。 听许青墨也跟着附和自己的话,谢惊雪眼中笑意微滞,明明是他先开的头,可此刻他又有些后悔开口了,于是片刻后,他话锋一转,试图挽回些许颜面:“其实我的运气也没那么糟糕……” 话音未落,谢惊雪被许青墨拍了拍肩膀,许青墨目光同情,看得谢惊雪微哽。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 知道他曾是问世榜第一,如今却修为尽失? 知道他曾是太初仙宗内万众瞩目的天才,名噪一时,如今却成了合欢宗买下的炉鼎? 知道他本是来极州城散去,可刚一进城,却被人盯上了性命? 谢惊雪往日里自嘲惯了,如今一回想,他竟忍不住默了默,惊觉自己往日里的自嘲竟是实打实的事实。 见谢惊雪无话可说,许青墨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同情。 “谁知道,”见许青墨和谢惊雪齐齐质问自己,阿烛耸肩,“这你们就得亲自去问问宋凡了。” 说着,他却又有些幸灾乐祸起来,只见他凑近谢惊雪,故意问道:“你真那么倒霉?” 谢惊雪垂眸看阿烛,回以微笑,却并不回答,见状,阿烛了然:“看来是真的。” 得知自己讨厌的人倒霉,阿烛顿时神清气爽了不少,连带往前走的脚步都愈发轻快有力。 三人在太阳落下之前赶回到老翁家。 许青墨本以为,以老翁对阿烛的重视程度,只要他一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必定说什么也要出来迎接阿烛,再训上阿烛几句。 然而这一次,许青墨想错了,直到阿烛推开门的那一刻,门口依旧空无一人,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分外寂静。 “……爷爷?” 阿烛觉得奇怪,他往前走了几步,呼唤着老翁。 无人回应阿烛。 阿烛一脚踩入院内,这时,一根纤细的被踩断,清脆的声音响起,阿烛忽然瞳孔微缩,尽管视线里空无一物,但阿烛却提身飞快往后倒退! 又是几声脆响。 但这一次阿烛不再被动,一柄巨剑挡在他身前,为他挡去了所有攻击,不过,院子里的杏树就没那么幸运了,只听一声巨响,杏树从树身处断裂,一分为二。 看着倒塌的杏树,阿烛的面色逐渐阴沉,他捂着手臂,猩红的血液缓缓从他指缝中滴落。 另一边,许青墨与来人交手数回后,那人眼中似有惊讶之色浮现,毕竟许青墨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而他的修为却早已步入元婴,按理来说,这人一招就能置许青墨于死地,可实际上,许青墨却与他打得有来有往,甚至隐隐约约压了他一头。 见状,奉命前来抓拿阿烛的邪修心里惊疑不定,心道难不成许青墨隐藏了真正的实力。 越打,邪修心底便越发怵,而他一分神,许青墨的攻击便毫不留情地落下,巨剑嗡鸣,飞快砸像邪修,邪修一时间竟有些难以招架,不知从何时起,他脚下的地面竟已出现数道裂痕。 眼看再继续下去自己便要败了,邪修只好咬牙扭头大喊:“你们再不出来,那小子可就要跑了!” 这人竟还有其他同伙! 邪修话音刚落,果然又有一道黑影从阴影处走出,只听那人笑道:“你方才可是说只凭你一人就行,怎么,现在又需要我了!” 邪修抹掉唇边的鲜血,恶狠狠道:“别废话了,赶紧来帮我!” “可以是可以,但你这样可就又欠我一个人情了。” 话音落下,阴影里那人终于进入许青墨视线中,许青墨一愣,随后眉头紧紧皱起。 因为这人……竟是许青墨接任务那日值守寒霜堂的弟子! 似乎发觉许青墨的视线,那弟子缓缓转过头,朝许青墨笑了笑:“少宗主,好久不见。”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弟子其貌不扬, 与在合欢宗时一样,但许青墨却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也因此,许青墨很快确定了对方的身份——邪修。 没想到当初值守寒霜堂的弟子竟会是一名邪修, 许青墨蹙眉, 他并非蠢笨之人,这弟子一出现, 许青墨便想清楚了事情前后的联系。 从一开始,她决定带着谢惊雪来极州城时, 便已一脚踏入了敌人早已设好的陷阱中。 所谓的高价悬赏也只是极州城城主用来引猎物上钩的诱饵罢了。 这弟子应该是极州城城主那边的人, 难怪这人先前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许青墨要带谢惊雪一起来这极州城。 也不这极州城城主从多久前便盯上了谢惊雪, 想到这,许青墨的余光不免微微撇向谢惊雪, 他心里轻叹, 心道谢惊雪虽因为他的出现避免了……咳, 某些事情, 但这人的运气倒是与书中一样……嗯,一样的倒霉。 谢惊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关注战局,准确的说, 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许青墨身上, 因此, 他没有错过许青墨眼中淡淡的同情。 见状,谢惊雪微顿, 心底难得有些迷茫, 许青墨近来似乎经常用这种眼神看他,想着,谢惊雪第一次反思了一下自己,他究竟做了什么, 才给许青墨造成错觉,以至于许青墨一直以来都觉得他很可怜。 虽然……这种感觉还不错就是了。 “喂,你不去帮他么?” 见谢惊雪迟迟不动,一旁的阿烛捂着伤口多看了他一眼,随后奇怪地说道:“我原以为你很在意他,现在看来是我感觉错了?你其实并不在意他的生死?” 闻言,谢惊雪却依旧没动。 阿烛皱眉:“罢了。” 说完,他抬手,正想出手帮助许青墨,他虽然不喜欢人类,可这次眼前两名邪修显然是来抓他的,许青墨方才在那名邪修偷袭时帮了他,如今两名邪修一起围攻许青墨,他再不出手,却是说不过去了。 然而,阿烛一抬手,一只节骨分明的手却从一旁伸了过来,轻轻按下他伸出去的手。 阿烛一愣,随后眉头皱得更紧,他扭头去看谢惊雪,然而谢惊雪却没看他,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远处某道身影,片刻后,阿烛见他微微扬起唇:“对付那样的角色,他可不需要人帮。” 这话说得笃定。 阿烛面色古怪,在谢惊雪的阻拦下,他只好暂且按捺住出手的想法,与谢惊雪一起抬眼看向战局。 明明谢惊雪连许青墨真正的实力如何都不大清楚,可他说的话却一字未错,两人实力不低的邪修加起来,却依旧无法战胜许青墨,许青墨从头到尾都游刃有余,就是中途多看了谢惊雪一眼,导致邪修误以为抓住了许青墨的破绽。 “小心!” 眼看邪修挥刀砍向许青墨的要害,阿烛连忙惊声提醒。 邪修狞笑:“竟敢在打斗中走神,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机会!” 闻言,许青墨却连眼皮也没抬,他手腕微动,手里的巨剑便跟着抬起。 巨剑轻而易举地挡住了邪修的袭击。 一击落空,邪修咬牙,他已经收起了先前轻视许青墨的念头,可一与许青墨交手,他的额头却依旧忍不住渗出些许冷汗。 明明许青墨看上去只是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可真正一交手,邪修才知道许青墨的恐怖! 巨剑仅仅只是一挥下,邪修两条手臂便忍不住颤抖,他额角暴出青筋,却依旧抵挡不住许青墨的攻势。 邪修平时自认力气不小,可那柄巨剑一压下来,邪修便觉得头顶仿佛压着一座大山,而与大山相比,他不过是一只渺小的蝼蚁,只要许青墨想,头顶那柄巨剑随时能将他击溃、压垮。 想到这,邪修不免背后发凉,心生惧意。 可在这样的战斗中,邪修的退却便意味着他主动选择了落败,许青墨抓住破绽,邪修整个人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狠狠撞在院墙上,将院墙砸出一个深坑,而邪修也“哇”地一声猛吐出一口鲜血。 许青墨收回巨剑,邪修听他淡淡道:“对付你,我还用不着太过认真。” 言外之意就是——走神又如何?反正你依旧打不过我。 “……” 邪修气急攻心,差点又呕出一口鲜血,偏偏他无法反驳许青墨,毕竟他与许青墨交手不过片刻,便已被许青墨击败。 急促地喘了好几下,邪修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他阴森森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同伴,厉喝道:“柳缙,你还愣着做什么?” 原来那名合欢宗弟子名叫柳缙。 许青墨的目光落到柳缙身上,这人倒是“聪明”,不过与他交手了数招,便心知两人合力也打不过他,当即撇开同伴,急急退出战局。 “你要同我打?”许青墨问道。 “怎么会?”柳缙轻笑,他眉梢微挑,那张平凡的脸竟一下变得有些惑人。 “少宗主这般厉害,我可不敢与您打。” 这便是要丢下同伴的意思了。 似乎是察觉到柳缙的意图,那邪修气得双眼赤红,他死死盯着柳缙,声音嘶哑难听:“柳缙,你这混蛋!” 柳缙却恍然未闻,他的目光意味不明地落在许青墨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番,这人忽然笑道:“少宗主藏得可真深,难怪宗内的弟子个个想同您双修,原先我还不以为然,可现在见了您这幅模样,我当真是……一见倾心。” 说罢,还给许青墨抛了个媚眼。 “……” 这下无言的人成了许青墨,原本许青墨还怀疑柳缙并非合欢宗出身,他心道这人说不定是极州城城主派去混进合欢宗的人,但现在,许青墨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柳缙的的确确就是合欢宗弟子,与柳缙相比,许青墨才是那个冒牌货。 见许青墨默了默,柳缙笑得更欢:“少主怎的这般害羞,不妨我们约个时间,晚上一起……” 柳缙眸光闪烁,声音却越来越暧昧,在许青墨看不见的地方,他一只手悄悄探向身后,袖中则滑出两根银针。 柳缙指尖一弹,那两枚银针便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一枚正中红心,没入破口大骂的邪修的要害,那邪修顿时便没了声息,而另一枚则朝着许青墨的方向直奔而来,这时,一柄长剑忽然出现,横在许青墨身前,替许青墨挡下了那枚致命的银针。 柳缙眸光微沉,他抬眼,恰好对上谢惊雪含笑的双眸:“用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不太好吧?” “……” 柳缙没有回话,但眼中的暗色却越来越浓。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谢惊雪,许青墨愣了愣,他有些奇怪,因为他并非不知道银针的存在,以他的实力,这枚银针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谢惊雪应该也清楚这一点才是,不然这人刚刚也不会在他被围攻时默不作声,可现在,这人为何又突然出手? 是因为担心他?还是…… 许青墨还没想明白,谢惊雪却已对上柳缙阴冷的目光。 谢惊雪脸上神色不变,他手中的剑嗡鸣,剑锋上有冷芒一闪而过,不多时,他便与柳缙交上了手。 柳缙原以为谢惊雪会比许青墨好对付一点,然而,很快他就改变了这个想法,许青墨虽厉害,但下手却较为温和,至少他并不打算取邪修和柳缙的性命,但谢惊雪不一样,这人下手是一等一的黑,招招式式都直奔要害。 谢惊雪就像恶劣的猫,不断戏弄着狼狈的老鼠,不过片刻,柳缙便混身皆是伤痕,刺眼的鲜血顺着伤口落下,柳缙被谢惊雪狠厉的打发打得心惊不已,心道这人看似温和,实则却比他们这些邪修还狠。 柳缙被谢惊雪打得灰头土脸,谢惊雪却连衣角都还是干净的,他不知柳缙心中所想,柳缙听他叹息道:“看你先前那么能说,我还以为你本事不错,没想到原来……就这点本事?” 另一边,听着谢惊雪挑衅柳缙,阿烛“啧”了一声:“这家伙,刚才明明还说不需要去帮忙,现在倒是第一个冲上去,打得比谁还狠。” 在谢惊雪狠厉的攻势下,柳缙节节败退,他咬牙,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好在他虽实力比不过谢惊雪,但逃命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厉害。 目送柳缙狼狈远去,谢惊雪垂眸,他收起剑,一旁许青墨问他:“不追?” “不追。” 闻言,阿烛奇怪问道:“多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追?” 谢惊雪眼皮都未掀:“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你!谁是小孩!” 众所周知,小孩子最不喜欢被人说是小孩,见阿烛和谢惊雪又要吵起来,许青墨只好出声缓和气氛,他比阿烛更了解谢惊雪一些,于是他问谢惊雪:“你可是有什么大事?” 听许青墨这么说,谢惊雪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不同于刚才,谢惊雪现在笑吟吟的模样要真切上许多。 他抬手,一个水镜凭空出现在众人眼前。 与此同时,已经逃走的柳缙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水镜了。 许青墨有些惊讶,一旁的阿烛更是瞪大眼睛,因为此时画面中,柳缙身上竟是多出一只小纸人,小纸人藏着柳缙的衣服里,而柳缙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你什么时候下手的?” “这……”似乎记起什么,许青墨哑然,他有些哭笑不得,而谢惊雪则是竖起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对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而后微勾起唇角。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罢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绝望值 水镜画面随着柳缙的移动而移动。 不多时, 水镜里出现了一名看不清面容的青年。 青年背对着柳缙,于是许青墨和谢惊雪这边也只能看见青年的背影,垂眸望着水镜里的画面, 许青墨微微蹙眉:“他是……?” “怎么, 你认识?”阿烛有些奇怪地问许青墨。 “也不算认识,只是……先前见过一面。”许青墨回想起在城门口与青年的初遇, 心底怪异的感觉更甚,不知为何, 许青墨总觉得青年身上某种气息与他颇为相似。 但在此之前, 许青墨很笃定自己从未见过青年。 “事情办完了?” 水镜里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 打断了许青墨的思路。 许青墨抬眼望去,便看见背对着柳缙的青年缓缓转过身, 露出了一张极为平凡的脸。 青年身上应该使了某种障眼法, 许青墨一眼看过去, 只觉得青年长了一张没什么特色的脸, 很容易叫人看过后便忘了,除了……那双眼睛—— 青年的眼睛很黑、很沉,宛如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明明他唇边带着笑, 可许青墨感受到的却只有最极致的冷。 一见到青年, 柳缙脸色顿变,他额头开始渗出冷汗, 方才与谢惊雪交战都不曾太过紧张的人此时眼底竟写满了恐惧。 “大人, 很抱歉……” 柳缙垂首,恭恭敬敬地对青年行了一礼,他不敢直视青年,身上的衣衫不知从何时起早已被冷汗打湿。 “没办完?”青年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色。 “是的, 大人,”柳缙声音艰涩,话音未落,他急匆匆便想要解释,“我和黑岩差一点就能得手了,但中途……” “有两名修士突然出现,那两名修士修为高深,你和黑岩敌不过他们,”柳缙话只说了一句,那神秘青年却忽然慢悠悠地接上,柳缙大惊,不知青年从何处得了这部分消息,但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依旧恭敬地垂手站着,见状,青年挑眉:“我说得对么?” “对……对。” 一滴冷汗顺着柳缙脸颊落下。 青年又笑道:“黑岩呢?” “回大人,黑岩已经……死了。” 青年恍然大悟:“你杀的。” “是。” 闻言,青年抬手,轻轻搭上柳缙的肩膀。 柳缙大骇,他身体瞬间变得僵硬,明明青年的掌心和大多数人一样温暖,可柳缙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毒蛇随时都有可能毫不留情的取走他的性命,于是柳缙一动也不敢动。 “别那么紧张,”青年轻笑,“我又没说你做得不好。” “不过你这次倒是带回来了一个有趣的小玩意。” 青年目光淡淡,柳缙微怔,而青年已经收回了手,在他手里,一个白色的小纸人正不停的挣扎着。 垂眸看着小纸人,青年喃喃自语:“从我这学去的?倒是有趣。” 看着青年手里的小纸人,柳缙好不容易回过神,却是慌张地想要请罪。 但这一次,青年这懒得再理会柳缙:“行了,你退下吧。” “……是。” 柳缙如蒙大赦。 柳缙离开以后,青年依旧饶有兴致地端详着手里的小纸人。 青年的脸在水镜里放大,许青墨眉心微跳,他忽然生出一种古怪的错觉,这种错觉让他觉得——青年正在注视着他和谢惊雪。 可青年应该看不到他们才是,反倒是他和谢惊雪透过水镜在观察青年。 但这种错觉并不止许青墨一人有,一旁的谢惊雪似乎也和许青墨产生了相同的想法,他眸光微暗。 半晌,水镜另一端的青年微勾起唇角,他指尖燃起一点火光,火光渐渐吞噬了不断挣扎的小纸人。 “谢惊雪。” 轻轻地、温柔地念着这个名字,青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扭曲恶意,与此同时,另一道谁也没能听见的声音响起。 【叮——目标谢惊雪,绝望值收集99%任务即将达成,请宿主再接再厉!】 火光彻底吞噬小纸人的那一刻,青年唇角的弧度也越发上扬,但这时,水镜另一边的谢惊雪也笑了。 “轰——” 只听一声巨响,水镜显示的画面震了震,紧接着,画面中止,许青墨和阿烛面面相觑,一时有些弄不清楚青年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着谢惊雪收起用法术幻化出来的水镜,许青墨试探着问道:“你做了什么?” 谢惊雪看上去颇为愉悦,他不会拒绝回答许青墨的问题,于是他答道:“只是一个代表感谢的小礼物罢了。” 感谢? 许青墨面色古怪,心道谢惊雪的感谢真是不同寻常。 似乎是看出许青墨的忧心,谢惊雪眉眼微微柔和了些,他承诺道:“放心,我不会那样感谢你。” “……那可真是谢谢你啊。”许青墨难得微恼,他没好气地瞥了谢惊雪一眼。 谢惊雪颔首:“不客气。” “……” 许青墨懒得和谢惊雪废话,他转眸看向阿烛:“你爷爷呢?” 话音刚落,阿烛如梦初醒,他开始满屋子寻找老翁的身影。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焦急,对老翁的称呼也从“爷爷”换成了“李叔”可自始至终,老翁都没有现身。 阿烛懊恼,他笃定道:“定是被城主府那些人带走了。” 许青墨对这个结果倒不意外,城主府的人没抓到阿烛,又知道老翁对于阿烛来说极为重要,他们自然会用老翁来逼阿烛现身,自投罗网。 “看来今晚的计划不适合再继续下去。” 许青墨叹息,他本打算今晚去探一探那城主府,但现在看来,这个计划也许并不适合再进行下去,毕竟城主府那边的人抓了老翁,又知道阿烛一定会去救老翁,如此一来,今夜……不,这几天的城主府,恐怕府内的戒备会极为森严。 “不,我要去,”听许青墨要重新制定计划,阿烛双唇微抿,他紧攥着拳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其他的人……也是这样一个个离开他的。 似乎回想起了什么,阿烛眼帘颤了颤,他垂眼,许青墨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总是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能留下,总有人包含恶意地将他珍视的东西一件件带走。 “你们如果今晚不和我一起去,我可以画一张城主府的地形图给你们,那里布了很多迷阵,密道也很多,你们要是自己去肯定会迷路……不用感谢我,”说到这,阿烛顿了顿,他垂眸,别扭道,“就当是之前糖人的谢礼了。” 许青墨微怔,还没等他开口,一旁的谢惊雪却率先接了话:“不,我们和你一起去。” 许青墨愣了愣,他有些惊讶地看向谢惊雪。 谢惊雪却没有与许青墨对视,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眸光幽深,许青墨听他说:“没有时间制定所谓周全的计划了,再不快点,鬼王可就要现世了,到时候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许青墨顺着谢惊雪的目光望去,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座城对海神祭的筹备也逐渐接近尾声,许青墨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喜庆的红色,人们沉浸在即将迎接庆典的欢乐里,却不知巨大的灾难即将降临。 宋凡这几日想来又杀了不少人,这座城里汇聚起来的怨气多得叫人心惊,仿佛平静的海面下隐藏着汹涌的暗潮,虽然许青墨此刻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被压抑许久的浪潮终有一天会高高掀起,直至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按怨气如今的汇聚速度,许青墨在心底估算了一下,而后得出结论——鬼王会在海神祭那一日现世。 该说明冥之中自有注定吗……?许青墨暗自叹息,心道确实没有时间再制定所谓周全的计划了,想到这,许青墨看向阿烛,颔首同意了谢惊雪的提议:“我们今夜与你一起去。”- 幽暗的地牢。 云溥心正对着手里一根脏兮兮的筷子发呆,一旁的唐年催促他:“师兄,快挖啊。” “……我觉得我还是用手挖比较快。”云溥心语气幽幽。 而密谋中的两人脚下,有一个大约成人手臂长的深坑,这是云溥心和唐年奋斗了许久的成果。 许是唐年的嗓门大了些,被隔壁牢房里的人听见了,又是隔壁牢房顿时传来一声嗤笑,那人凉凉道:“我劝你们还是放弃吧,就你们这样,至少还得几百年才能出去。” 闻言,唐年立马怒气冲冲怼了回去:“你瞎说什么,以我和我师兄的实力,需要几百年吗?最多几十年就行!” 听唐年这么说,隔壁牢房里的人顿了顿,半晌后,他气笑了:“真不知道爹为什么要派你们两个傻子来救我!” 原来这人就是云溥心和唐年此行的重点营救对象。 “宫遥,不许你说我师兄是傻子!”唐年警觉,开始在言语上维护云溥心。 云溥心再次幽幽提醒:“师弟,他说的是两个傻子。” 唐年扭过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云溥心,他面色悲切:“师兄,虽然你真的傻,但也不能说自己是傻子!” 云溥心:“?” 云溥心毫不留情地给了傻子师弟一拳。 宫遥人懒得听这对师兄弟耍宝,他敲了敲墙面,没什么耐心地问:“喂,你们说的那个人真的会来救你们?” “当然!”唐年毫不犹豫地回答。 “真的吗?”宫遥表示怀疑,“要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那为什么这么多天过去,我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这个……”唐年刚刚因为得意而挺起的胸膛渐渐缩了回去。 “说到底,你们到底和那个人认识了多少天?” 唐年开始掰着手指数,最后他不太确地回答:“三、三四天?” “你们指望一个认识了三四天的人冒险来救你们?”宫遥难以置信。 唐年挠挠脸颊,而后便听宫遥又给他们泼了一盆凉水:“我看你们还是放弃吧,那个人不会来的。” “青墨才不是那种人!”唐年立刻反驳,闻言,云溥心也跟着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宫遥翻了个白眼:“真不想和傻子说话。” “算了,就算真如你们所说,那个人会来救你们,但你们确定他能闯的进来吗——”许青懒洋洋地用手指指了指牢房外。 黑暗中,一只又一只怪物被铁链捆绑着,锁在牢房里,这些怪物怪物体型巨大,眼睛泛红,指尖更是异常锐利。 听着怪物的低吼声,宫遥有些嫌弃地捏住鼻尖,试图屏蔽那些不断传来的腐臭味:“真臭,想不到这极州城里竟藏了这么多魔傀,啧——真是倒霉,要不是刚好撞见那些人抓了不少散修,否则本公子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有一个长老曾祖父,宫遥在门派里向来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哪受过被人关进牢房这种苦。 看了看周围异常糟糕的环境,宫遥没忍住,又是一声叹息。 这时,一直沉迷挖坑的云溥心终于开了口:“可以。” 宫遥扬眉:“可以什么?” “这些魔傀的修为不算高,就算到时候真有人将它们放出来,以许兄的实力,应该也能轻松解决。” 说到这,云溥心顿了顿,忽然感慨道:“虽极少见许兄出手,但许兄的实力应该远远高于我,平日师父总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今我倒是真的信了。” 一听云溥心这么说,宫遥来了些兴致,毕竟云溥心傻虽然傻了点,但宫遥却不会否认他的实力,太初剑宗弟子数以千计,其中也有不少自幼便被誉为“天才”的天之骄子,而云溥心能胜过这些人,在所有弟子里脱颖而出,成为人人称道的“绝世天才”,其实力自然不会低。 除了谢惊雪,宫遥便再未见过比云溥心更厉害的人物,可如今云溥心却说有一个人远胜于他,这人该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宫遥面色古怪,他问云溥心:“那人真有这么厉害?” 云溥心颔首:“自然,以许兄和谢兄的实力,定能把我们从这里救出去。” “谢兄又是谁?” 宫遥很难想象云溥心和唐年这两个傻子数月来都经历了什么,才能认识这么两个“怪物”。 唐年没心没肺地抢答:“谢惊雪啊。” 宫遥微怔:“他也来极州城了……不对,他不是修为全失,被卖到……” 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宫遥神色愈发古怪,但他没有再提问,反而是笑了笑:“这事情倒是越来越有趣了,行吧,既然你们相信那个许青墨会来救你们,那我也就再信你们一回,希望他赶紧——解决掉外面那些怪物和陷阱,争取早点将我们救出去。” 40-50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受伤 是夜。 极州城多数地方已随着夜色渐深的而逐渐变得安静, 人们沉入梦乡,在美好的梦境中酣眠。 一片宁静中,整个极州城显得越发祥和, 唯有一个地方不大一样—— 城主府。 尽管已是深夜, 但城主府里的灯火却仍未熄灭。 急促的脚步响起,一片混乱嘈杂中, 一道黑影急速从天幕上划过。 许青墨知道溜进城主府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可他没想到, 城主府的人会来的这么快, 几乎是他前脚刚一踏进城主府, 后脚城主府的人就冲了上来。 果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许青墨心中叹息,却不敢太过于分神, 他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的巨剑上, 控制着巨剑躲过追兵的袭击。 巨剑在夜幕中仿佛一颗流星, 速度快得吓人, 往往大多数实力不足的追兵只能看见一道白色的残影,等他们回过神时,眼前的敌人早已出现在了远处。 许青墨曾在一个任务世界里当过赛车手, 如今控制着飞剑横冲直撞, 到让他找回了一丝当初的激情, 只是许青墨是找回了激情,但这巨剑上的其他人可就不好受了。 阿烛从未乘坐过这般“刺激”的飞剑, 他面色铁青, 头晕脑胀,有几次更是差点压抑不住呕吐的冲动,可偏偏为了躲过敌人的攻击,许青墨御剑的速度异常的快, 别说是吐,阿烛甚至只要一分神,他就能被许青墨直接甩下飞剑。 又是一次急转弯。 阿烛一边压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一边死死扒拉住飞剑,这才避免了被甩下剑的命运。 如今的阿烛完全没了刚出场时的“高人”风范。 比起阿烛,谢惊雪的状态就好多了,不过这人平时就算受了重伤也不会因为疼痛而喊出声,现在虽说面上不显,但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他的唇色颇为苍白,想来谢惊雪也只是在苦苦忍耐着。 谢惊雪这副模样,再配上他那张漂亮的脸,看上去倒是惹人生怜。 许青墨不禁微微侧目,半晌,他出声:“你若担心被甩下去,可先抱住我。” 如今许青墨几人身处敌人的大本营,若许青墨御剑的速度稍慢一点,恐怕就会有人伺机而动,因此,许青墨根本不可能放慢速度,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让谢惊雪抓紧他。 谢惊雪没有回应,他眼帘微垂,轻轻抖动了一下。 但许青墨话音落下,身后便有一双手伸出,缓缓环住了他的腰。 尽管话是许青墨自己说出来的,但谢惊雪手掌贴住腰身的那一刻,许青墨的身体还是忍不住僵了僵。 与许青墨本人完全不同的气息从身后袭来,许青墨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好在他并没有在意太久,不过片刻,许青墨的面色便恢复如常,他低声叮嘱谢惊雪:“抱紧了,我要再次加快速度了!” 谢惊雪心不在焉,此时的他和许青墨离得极近,许青墨身上时常萦绕着的淡淡药香味传来,令谢惊雪心底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个念头来,他想,许青墨的腰意外的……很软。 许青墨没有察觉到谢惊雪心底旖旎,没有听到谢惊雪的声音,他便以为是风太大,于是他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次。 这次谢惊雪终于回过神,他指尖微僵,轻声应道:“嗯。” 许青墨放了心,他再次加快了速度,甩掉了身后的追兵。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又因为许青墨加速而差点再次被甩下剑的阿烛:@%*&^#! 等到阿烛好不容易咬牙切齿爬到剑身上后,一抬眼,却又看见了原处抱住许青墨腰身的谢惊雪。 那两人在前面安然无恙,唯有他一个人重复被甩下剑。 此时此刻,阿烛终于悟了,他面色古怪,最后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恶狠狠骂道,这对狗男男! 许青墨操控着巨剑在空中甩了七八个弯,好不容易终于甩开了身后的追兵,眼看四下无人,许青墨终于放心地控制着巨剑落了地。 脚刚一接触到地面,阿烛就忍不住了,他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整张脸异常扭曲,许青墨听他恨恨道:“我以后……要是再上你的剑……我就是……狗!” 艰难地说完最后一个字,阿烛还是没能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他捂住嘴,飞速冲入旁边的草丛里。 看着阿烛火急火燎的背影,许青墨收回巨剑,他似乎笑了一下,可很快,他却又敛起笑意,谢惊雪见他先是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而后竟是忽然踉跄了一下。 眼看许青墨就要摔倒在地,好在一双手飞快地从旁边伸出,揽住了许青墨,许青墨微怔,他一抬头,便对上了谢惊雪关切的眼神:“你没事吧?” “没事。”许青墨摇了摇头,可谢惊雪的目光却落在他有些苍白的唇上。 “难不成你刚刚也把自己晃晕了?”谢惊雪无奈,眼中荡开细碎的笑意,他本是打趣许青墨,但这一次,许青墨却没有再回答。 谢惊雪顿了顿,而后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他忽然伸手抓住许青墨的手腕,一番探查后,谢惊雪彻底沉下了脸。 许青墨体内本该极为磅礴的真气此时竟是彻底消失不见! 难怪谢惊雪方才见许青墨御剑时,额角总有汗水渗出,谢惊雪本以为许青墨是太累了,可如今想来,许青墨那汗分明是冷汗,从一开始,许青墨就一直在苦苦支撑! 为什么会这样? 谢惊雪皱眉,他一想到自己竟没发现许青墨于何时起中了招,本就阴沉的眸光便越发幽暗了些。 阿烛刚从草丛里出来,便看到谢惊雪一反常态沉着一张脸。 见状,阿烛看了看谢惊雪,又看了看谢惊雪怀里的许青墨,蹙眉上前问道:“他怎么了?” “中了招,体内真气全无。” 谢惊雪不喜欢和许青墨之外的人说话,以前在许青墨身旁时,他还会装装样子,但如今许青墨受了伤,谢惊雪便懒得再应付阿烛,连带着语气都冷淡了不少。 好在阿烛并不在意,或者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谢惊雪的本性,像谢惊雪这种人,天生薄凉和冷漠刻进了骨子里,就连云溥心那对师兄弟傻成那样,都能本能地隐隐约约察觉到不对劲,不敢太亲近谢惊雪,这天底下,恐怕只有许青墨一人真情实感地认为谢惊雪是个好人。 “什么时候中的招?”阿烛又多问了一句,谁知道这句话好像踩到了谢惊雪的雷区,让他的神情越发阴郁冷峻。 半晌,谢惊雪才冷冷答道:“不知道。” “可能是刚刚有谁暗暗下了手。”阿烛推测道,他虽不了解“毒”这一块,但先前许青墨在追兵追上来时,替他们挡下了不少攻击,想来最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中的招。 谢惊雪没有应声,许青墨虚虚阖着眼缓了好一会,他又揉了揉太阳穴,强撑着要从谢惊雪怀里站起来:“抱歉……我没事,比起这个,我们还是先去救人吧。” 谢惊雪垂眸,许青墨正要站起身,结果谢惊雪一伸手,又把人按进了怀里。 许青墨:“?” 许青墨以为谢惊雪是没注意碰了他一下,于是他没在意,便又要站起来,谁知他一动,谢惊雪又伸手按了按他。 许青墨现在可不像之前,单手就凭武力镇压谢惊雪。 风水轮流转,说的就是如此,初遇谢惊雪时,许青墨仗着武力值,可劲“欺负”谢惊雪,包括但不限于强迫谢惊雪吃药,没收谢惊雪防身用的小刀,可现在许青墨受了伤,提不上力气,于是这下终于换谢惊雪占了上风,轮到他“欺负”许青墨了。 来来回回被按了几次后,许青墨不可置信地略微睁大眼睛,似乎没想到谢惊雪会这么对他。 谢惊雪低笑,胸膛轻轻震动,等许青墨抬眼看他时,他却又是一副无辜模样:“你平时不总和我说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谢惊雪的声音不咸不淡,偏偏许青墨却在里面听出了几分恼意,谢惊雪恼他平时说得一套又一套,可轮到自己时,却又没那么在意了,许青墨明知自己中了招,却又强撑着运行真气,导致受了不轻的内伤。 许青墨这下终于不动了,在谢惊雪灼灼的目光下,他脸上流露出几分心虚,谢惊雪扬眉,他面上带着几分恼意,可目光却近乎轻柔地落在许青墨没什么血色的面容上。 许青墨鲜少在谢惊雪面前露出这幅模样。 从第一次出现时,许青墨在谢惊雪眼中的形象便一直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他一直挡在谢惊雪面前保护谢惊雪,于是谢惊雪从未想象过,许青墨有一天……也能露出这么脆弱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许青墨,前几世被称为“冷血魔头”的谢惊雪一颗心竟是前所未有地柔软下来,他忍不住想,也许偶尔换他来保护许青墨也不错。 “咳咳——”眼看谢惊雪眸光越来越幽深,一旁被视为空气的阿烛终于忍不住假装咳嗽了几声,他打断谢惊雪的妄想,把话题拉回到正轨上,“我先前听人说过,有一种奇毒名为‘散元丹’,这种毒无色无味,却能让中了毒的修者失去体内所有真气,我想,他应该就是中了此毒。” 说着,阿烛看了许青墨一眼。 “虽然不知道城主府从哪里弄来了这种奇毒,但说来也巧,城主府的丹阁里正好有能有解此毒的药。” “什么药?”谢惊雪追问。 “散元丹对应的自然就是聚元丹了,喏,丹阁就在哪里,你赶紧带着他过去吧。” 阿烛伸手遥遥一指,谢惊雪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望见了一座颇高的建筑物。 谢惊雪毫不犹豫,带着许青墨便要过去,然而他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的阿烛没有跟上来,他回头淡淡瞥了一眼。 似乎察觉到谢惊雪的视线,阿烛抿了下唇,最终还是说:“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我要去救李叔。” 许青墨现在是个毫无战斗力的伤患,和伤患一起行动,难免会有所顾忌,打斗时也会碍手碍脚,因此,此时与许青墨一起行动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虽说许青墨先前救了阿烛,但老翁和许青墨之前,阿烛终究还是选择了老翁,毕竟老翁是他唯一剩下的亲人了,而许青墨,阿烛不过只与他相处了几天,并没有多少深厚的感情。 于是阿烛终究自私地选择独自离开,但也许是心有愧疚,他在离开前,忽然闷闷地别扭道:“等我救出李叔,我就过来和你们会合。” 谢惊雪并不在意,目送阿烛远去,他淡淡收回视线,对他来说,除许青墨以外,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并没有太大区别。 谢惊雪搀着许青墨往前走,结果走不到几步,许是内伤发作,许青墨忽然闷哼了一声。 谢惊雪立刻蹙起眉头,追问道:“很疼?” 许青墨没有说话,但额头上已布满了冷汗,谢惊雪眉头皱得更深,但他没有再问许青墨,而是在许青墨面前蹲了下去。 “上来。”谢惊雪轻声说道。 许青墨微怔,但等他反应过来后,他却没有上前,毕竟谢惊雪在许青墨面前向来分外“柔弱”,许青墨生怕自己刚一压上去,就能把谢惊雪整个人直接压没了。 打量着谢惊雪“单薄”的身体,许青墨目露怀疑之色,谢惊雪不知道许青墨满脑子胡思乱想,许青墨不动,谢惊雪干脆拉起许青墨的手,让许青墨的手交叉环住自己的脖子。 等许青墨回过神时,他整个人已被谢惊雪强行背了起来。 许青墨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谢惊雪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脆弱,相反,因为常年的锻炼,谢惊雪的手臂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虽然平时总在许青墨面前装装样子,但实际上谢惊雪的力气并不比许青墨小,他背着许青墨,每一步却走得极稳。 许青墨眼帘轻垂,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奇特的体验,以前在各个任务世界里,他也时常会受伤,受伤后,系统便会分外紧张地关心询问他,可系统终究没有实体,于是许青墨每一次受伤都是自己硬生生忍下来的。 他几乎对此习以为常,但如今他受了伤,却有一个人二话不说便背起了他。 许青墨从保护者变成了被保护者,这种角色的调换让他颇为不适应,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僵硬着身体任由谢惊雪背着。 两人就这么无声向前,一步步往前走,只可惜,好久不长,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清亮的鸣叫声。 那是属于鸟类的声音。 紧接着,一只红色的巨鸟飞快地朝着许青墨和谢惊雪二人俯冲而下!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营救(非主视角)…… 昏暗的地牢。 这是一个常年看不到半点日光的地方。 幽暗的火光跃动, 在墙上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守卫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时不时响起,一个又一个牢房依次排列, 直至延伸入黑暗中。 一片寂静中, 一双眼睛悄无声息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阿烛在等待一个机会。 海神祭将近,地牢里关了不少人, 有些是普通的平民百姓,有些是来极州城做生意的商人, 还有一些则是没有戒备, 便被城主府的人使计抓入地牢的散修。 宋凡生性贪婪, 等到海神祭那日,眼前这些人必然会像以往一样化作枯骨, 由活生生的人变成供养宋凡修行的灵气。 阿烛并不善良, 他一点也不在意眼前这些人的死活, 但…… 阿烛眸光闪了闪, 他知道老翁便在此处地牢里,可要在那么多守卫眼皮子底下将老翁救出,说实话, 阿烛自认自己的修为还没有高深到那个地步。 不过,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隐藏在黑袍下的嘴角微微勾起, 阿烛抬手,在又一次守卫经过时, 他悄无声息地施法, 隐去自己的身形。 不多时,阿烛手中多出一串钥匙。 而与阿烛擦身而过的守卫却半点都没有察觉到腰间的钥匙不见了踪影。 目送着守卫远去,阿烛掂了掂手里的钥匙,有了这串钥匙, 他想要救人可就轻松多了。 想着,阿烛再次施法,片刻后,阿烛手中的纸片便被一阵风吹落,纸片洒落在地上时,变成了几个能能走能跳的小纸人。 纸人身形娇小,更便于隐匿踪迹。 阿烛将所有钥匙分成好几份,分别交给这几个小纸人,做完这一切,阿烛压低声音,淡淡吩咐这几个小纸人:“去将能打开的牢房都打开。” 小纸人领命而去,阿烛攥紧最后剩下的那根钥匙,抬手压了压头顶的兜帽,而后悄悄向着牢房更深处走去。 越往深一点的地方走,周围的光线便越发昏暗,四周寂静无声,就连守卫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这样的景象,无端叫人有些瘆得慌。 好在阿烛满心只想赶紧找到老翁,他对周围的一切并不在意,一间间牢房找过去,不知走了多久,阿烛绕过一个拐角,他的面前再次出现一排牢房,这排牢房与其他牢房并没有太大区别,但这一次,阿烛顿住了脚步。 此时地牢里的光线已将近微乎其微,若是换一个普通人在这里,恐怕早已是两手一摸黑,但阿烛不同,他本就是妖族,妖族与人族不同,他们的眼睛更为适应黑暗,凭借着这双与常人不同的眼睛,阿烛看见了关在牢房里的人。 是老翁! 阿烛先是一喜,可等彻底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时,他的脸色却又忽然一变。 只见老翁倚着墙,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一眼看过去,叫人摸不清楚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阿烛一颗心瞬间高悬起来,他连用钥匙打开牢房,走了进去。 “李叔……李叔?” 阿烛走到老翁身旁,轻轻晃了晃老翁的身体,许是怕伤了老翁,阿烛的力道一下比一下轻。 可老翁始终没有睁开眼,阿烛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他心底发紧,眼眶忽然便红了,可他没有哭,只艰涩地喃喃自语道:“李叔……难道连您也要离开我了?” 不知不觉,陪伴着阿烛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到了现在,他连最后一个“亲人”都要被夺走。 垂着脑袋,阿烛的眼睛渐渐覆上一层猩红,他攥起拳头,难过的同时,心底却是深深的无力,还有一股压抑了很久的愤怒。 是的,愤怒。 阿烛忍不住想,如果他没有那么多想就好了。 命运总是高高在上,它无情地从阿烛身边夺走了许多东西,许多……他极为珍视的东西,可阿烛却连反抗敌人的力量都没有,他太弱小了。 愤怒无从发泄。 深深的无力感像是一条条坚固的锁链,拖着阿烛一点点坠入深渊。 阿烛开始憎恶一切,命运、天道、宋凡,甚至……他自己,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诱惑着阿烛,那个声音告诉他,只要获得力量就好了。 获得力量,变得强大,最后毁灭所以他所憎恶的一切。 耳畔不知名的声音越来越响,阿烛的双眼渐渐变得迷离,他眼中的猩红越发浓郁,隐隐约约竟有了些入魔的征兆!直到——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阿烛怔了怔,他扭头望去,便见方才还昏迷不醒的老翁逐渐睁开了眼,而后我重重咳嗽起来。 “李叔……李叔!”阿烛一慌,眼中的猩红瞬间如潮水般退去,他连忙扶起老翁,着急问道,“李叔,你没事吧?” “没、没事。”老翁呼吸急促,虽说好不容易睁开了眼,但他的声音却依旧颇为虚弱。 捂着胸口艰难地喘了好几下,老翁这才扭头看向阿烛,浑浊的眼睛眯起,老翁不确定的问道:“阿……烛?” “对,李叔,是我。” 阿烛从刚刚起高悬的心终于落地,他二话不说就想背起老翁:“李叔,你放心,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大夫。” 得到确定的回答,老翁先是怔然,而后他气得斥道:“糊涂!你来救我做什么!” 说着,老翁又放软了语气,他按下阿烛的手,不愿让阿烛背他,反而连连把阿烛往外推:“少主,您快走吧!外面那么多人在把守,我一个快死的人了,不值得您用性命来救我。” 许是见阿烛倔强不肯听,老翁便又加重语气说:“少主,黑蛟一族可只剩下您一人了!” 因此阿烛说什么都得活下去。 听懂了老翁言外之意,阿烛眼帘颤了颤,但他什么都没说,只依旧固执地要背起老翁。 老翁力气不比阿烛,阿烛执意要救他,他自然拒绝不了,见阿烛软硬不吃,老翁急得又要开口,可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却听阿烛忽然出声道:“李叔,现在能陪在我身边的,只剩下你一人了。” 阿烛的声音很轻,可当话落入老翁耳中时,老翁却怔了怔,半晌,他叹息。 “可少主,外面那么多人,您救不了我的。” “我有办法,您上来便是。” 阿烛蹲下身,示意老翁趴在他背上。 这一次,老翁没有再拒绝,但他终究放不下心,便又问道:“真的……有办法么?”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乱。 “不好,关押在牢里的犯人都跑了!” “谁把他们放出来的?!” “钥匙!我的钥匙呢?怎么不见了?!” 各种嘈杂的声音接连传来,阿烛清楚时机已到,当即带着老翁出了牢房。 按理来说,阿烛带着老翁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应该很容易引起守卫的注意,但实际上,现在地牢里的守卫忙得脚不沾地,个个心急火燎,恨不得把那些逃走的犯人全都抓回来,如此一来,反倒没有人注意不显眼阿烛和老翁。 ——这便是阿烛的计划。 他让小纸人们打开全部牢房,为的就是这一刻的混乱。 一个犯人逃走,所以守卫自然会集中力量去抓捕那个犯人,可当全部犯人都逃走了呢? 这里牢房这么多,偏偏守卫的人数却有限,自然会忙不过来,阿烛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带着老翁混入了逃跑的犯人中。 不得不说,阿烛的计划很简单却又极为有效。 眼看出口就在前方,阿烛紧绷的身体终于渐渐松弛下来,他松了一口气,不光阿烛,和阿烛一同逃跑的犯人看见出口处的光芒也极为激动。 “出口!是出口!” 人群骚动起来,有几名动作快的更是连忙朝着出口跑去。 就在所有人以为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血光溅起。 那几名率先朝着出口跑去的人头颅高高抛弃,然后又重重落下。 血腥味顿时蔓延而开,没了头颅的尸体瞬间软软倒下。 见状,方才还激动不已的人群瞬间变得安静,有胆子小的更是直接跌坐在地上。 阿烛刚才还想着,等逃跑成功后,他便去找许青墨和谢惊雪汇合,可眼前血腥的一幕却叫他从畅想中清醒过来,他心中一沉,清楚现在想要救出老翁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也在这时,那些杀了人的黑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渐渐显露出身形。 于是渐渐便有人认出了这些怪物,阿烛听见旁边一名见识不少的修者怔怔道:“魔傀,怎么会是魔傀呢?” 魔傀生性凶残,却又不知疼痛,是极为难对付的怪物。 听着周围响起的惨叫声,阿烛抿唇,悄悄将老翁护在身后,他叮嘱道:“李叔,你躲在我身后,不要出来,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说着,阿烛的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小刀。 可指尖还未落下,出口处的门却忽然打开。 一名青年笑吟吟地从外面走进来。 “今个可真是热闹。” 眼前鲜血飞溅,可青年的神色却未变,相反,他似乎颇为喜欢眼前的景象。 因为魔傀的出现,很少有人能够够注意到青年的到来,但阿烛不一样,在看见青年的瞬间,他眼瞳微缩,一颗心更是直接坠入了谷底。 阿烛认得眼前的青年。 柳缙。 城主府的走狗。 虽说阿烛极为憎恶柳缙,甚至不惜评价他为“城主府的走狗”,可同时,他却又不得不承认柳缙的实力。 柳缙很强,就算是强者如云的魔域,他也依旧有着一席之地。 论实力,柳缙甚至能在魔域里排名前十。 魔域里排名前十的魔修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号,柳缙向来被人称为“笑面罗刹”,在魔域那些怪物里排名第十。 对阿烛来说,这是一个极难对付的敌人。 那日许青墨和谢惊雪虽轻轻松松压着柳缙打,可那两人真正实力深不可测,而阿烛不一样,他只是一头未成年的小蛟龙。 抿了抿唇,阿烛不得不极为慎重起来。 若说柳缙未出现之前,阿烛还有五成把握能救出老翁,可现在,柳缙出现了,于是阿烛能救出老翁,自己也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变得微乎其微。 可尽管如此,阿烛还是不想放弃。 似乎注意到阿烛的视线,柳缙掀起眼帘,看向阿烛。 当看见阿烛时,柳缙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甚至还笑了笑:“小蛟龙,原来你在这里啊。” 闻言,阿烛眸光更深,他更为警惕地将老翁护在身后。 见阿烛如此紧张,柳缙又说:“小蛟龙,那么怕我做什么?今天我可不会对你出手。” 柳缙脸上带笑,语气又轻飘飘的,柳缙不知道这人又在说什么鬼话,但他绝不可能相信柳缙。 可等了好半天,柳缙果真没对阿烛出手。 阿烛皱眉,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柳缙不出手,对阿烛来说是一件好事,可阿烛却始终没有半点松懈,甚至精神越发紧绷。 他始终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半晌,阿烛冷冷道:“柳缙,你究竟想干什么?” “小蛟龙,我说了,我今天不会对你出手……”说着,柳缙顿了顿,几滴血溅到他脸上,他抬手抹去,盯着指尖上沾着的鲜血,他的唇角扬得越发高了,恶意在他眼中流淌,柳缙缓缓将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可换了别人,我就不确定了。” 说罢,柳缙意味深长地看了阿烛一看,半晌,他忽然出了声:“李五,还不动手?” 李五是老翁的名字。 阿烛身体微僵,正想冷斥柳缙在说什么胡话,可下一刻,一柄锋利的刀刺入了他的胸膛。 鲜血涌出的那一刻,阿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耳边嗡嗡作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可他始终死死盯着老翁,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拼了命也要救的“亲人”竟背叛了自己。 老翁……不,李五俯视着阿烛,往日里充满了慈爱的眼神此时却显得异常阴气森森,仿佛渗满了毒液。 李五笑了笑,他收起了手中的短刀,阿烛看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可他什么都听不清了,只能根据唇形依稀判断出几个字:“少主,抱歉,别怪我,要怪只怪……” 怪? 怪什么? 阿烛满心茫然,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陪伴了自己数十年的人竟会背叛自己。 如果李五背叛了他,那以前那些关爱又算什么呢? 对了,还有…… 似乎想到了什么,阿烛的唇色越来越苍白,他的指尖不断颤抖,而后忽地猛然抓住李五的衣角,眼睛通红地质问道:“你从一开始就背叛了我们?!” 不是我,是我们。 阿烛神态虽极为凶狠,但语气却颇为无力,李五高高在上地俯视阿烛,目带怜悯,但这一丝怜悯也只是虚假的,实际上他似乎颇为喜欢阿烛这幅苦苦挣扎的模样。 看着阿烛的神色欣赏了好半天,李五这才缓缓道:“是啊,少主,您怎知道才知道呢?” 您怎么才知道呢? 阿烛瞳孔一颤,手指无力地松开。 那缕怪异的腥红再次出现在阿烛眼中,阿烛垂眸,敛去了脸上的神色。 从很久之前,他便一直觉得奇怪。 那时他阿姊虽死了,但却还有不少人陪在他身边,护着他。 可城主府一次又一次搜寻着他的路,那些人也为了救他,被城主抓住,最后……那些人无一不成了魔傀。 城主府的人次次都能搜寻到他的踪迹,阿烛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身边有叛徒的可能,可他不愿相信,因为他身边每一个人都陪伴了他许久。 可不愿相信的结果,就是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李五。 一步错,步步错,可笑阿烛却还将李五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哈……他竟是将一个叛徒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阿烛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愚蠢,他早该、他早该——发现李五是叛徒的! 回想着记忆里一张张消失的笑脸,阿烛的眼珠越来越红,但他依旧没有哭,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李五。 李五被阿烛这幅模样盯着背后发凉,他一脚踹开阿烛,而后重重踩在阿烛手背上。 “咔嚓——” 似乎有轻响响起,阿烛却一声未吭,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李五身上。 此时的阿烛眼珠腥红,宛如深渊里爬出的恶鬼。 李五被阿烛这幅恐怖的模样吓了一跳,随后他脚下越发用力,阿烛闷哼一声,他额头满是冷汗,嘴上却没有求饶,李五听阿烛阴气森森说:“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李五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他嗤笑:“杀我?你自己都快死了,你凭什么杀我?” 阿烛不说话,李五冷哼,也许是想要给阿烛一点惩罚,他收回脚,倒退几步。 李五一离开,当即有几只魔傀围上前 阿烛闭了闭眼,手指死死扣住地面,五指皆是鲜血淋漓。 眼看着魔傀正要咬住阿烛,这时,一只修长的手出现,阿烛微怔,手的主人却没看他,只自顾自地拾起地上的断剑。 将剑拿在手里掂了掂,那人语气勉强,喃喃自语道:“算了,能用就行。” 说话间,又有几只魔傀扑上前,那人毫不犹豫出剑。 白芒闪过,阿烛竟是从这样一剑里感受到了凛然的剑意,这一剑,宛如天上飘忽不定的云,谁也不知道云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云要去哪里,因此,谁都抓不住这一剑。 所以,寒光消逝时,阿烛身旁的魔傀,那几只扑上来的魔傀,却齐齐倒下,与此同时,那人手中的断剑承受不住剑意,彻底化成了碎片。 于是那人轻叹:“唉,要是我的明心在就好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半妖(非主视角) 云溥心在对付魔傀时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此时的他没有了平时的不着调, 只见他目光冷厉,剑招看似轻飘飘,但实则每一次挥出, 便总有敌人应声倒下。 不多时, 云溥心身旁已七零八落地倒着不少魔傀。 虽说解决了不少敌人,但云溥心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视线从地上扫过,而后轻声自言自语道:“这是……制作失败的魔傀?” 魔傀一旦练成, 其杀伤力其高, 就如许青墨之前所遇到的那只。 而眼前这些魔傀, 统一修为不高,云溥心轻飘飘几招, 便能扫倒一大片, 这样的魔傀, 自然只能是失败作。 看来制作魔傀的人一开始手法并不成熟, 所以云溥心眼前才有这么多失败品,可……魔傀本就是由活人炼制而成,云溥心隐隐约约听说过, 要制作一个魔傀, 便需要将符合条件的人浸泡在魔气里, 等七七四十九后,才可真正开始炼制。 活人一旦沾染上魔气, 若不及时去除, 染上魔气的地方便会一点点开始腐烂,这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魔气缓缓向身体内部蔓延,直到那人堕化为魔物, 又或者……死亡。 染上一丁点魔气都会这般痛苦,更何况是制作魔傀时,要将活人整个身体硬生生浸泡入魔气里。 云溥心眼前有多少魔傀,便意味着有多少人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却被炼制魔傀的幕后之人这般轻贱,云溥心眸光越来越冷,他手掌攥起,心底压抑不住地升起一股强烈的愤怒。 勉强压下这股愤怒,云溥心垂眼看向倒在地上的人,那人被人刺中要害,从伤口中涌出的血渐渐染红地面。 云溥心连忙弯腰扶起那人,他不会医术,只好施法暂时替对方止住血,做完这一切,云溥心的视线缓缓往上,他关切道:“你……” 话只说了一个字,云溥心却猛然顿住,看清阿烛面容的那一刻,他略微睁大眼睛,震惊道:“怎么是你?!” 也不怪云溥心这般震惊,毕竟阿烛正是是告诉他,他的爱剑就在城主府藏宝阁里的“好心人”。 除此之外,阿烛甚至还给云溥心指明了藏宝阁的方向。 见自己的“恩人”竟受了这般严重的伤,云溥心痛心疾首,他心里叹道,真是好人没好报—— 感慨只感慨了一半,云溥心忽然眼神一厉,他快速抓起地上一柄长剑,挡在身前。 只听“铮”地一声,长剑与一柄短刀相交,摩擦出一朵朵小小的火花。 云溥心冷冷地审视着柳缙,而后手中长剑用力一挥,勉强将柳缙逼退后,云溥心飞快提身倒退。 当然,他没有忘记捎上阿烛。 将受伤的阿烛安置在角落里,云溥心回头时,柳缙的攻击便已至眼前,云溥心只好提剑再度迎上柳缙。 柳缙走的是邪修的路子,邪修向来下手狠辣,云溥心刚一与这人交手,便察觉到这人招招式式皆直冲着他的要害而来。 若云溥心稍不小心,恐怕会直接命丧黄泉。 云溥心不敢大意,好在作为太初仙宗的首席弟子,他的实力并不弱,柳缙的招式虽诡异莫测,但云溥心也并非不能应付,只是……一边是柳缙,一边又是对活人虎视眈眈的魔傀,身后还有个受伤昏迷的阿烛,云溥心再厉害,一时之间也难免有些应接不暇。 幸好这时唐年和宫遥及时赶到。 “师兄,我来助你!” 见云溥心独木难支,唐年连忙提剑加入战局,有了他帮忙驱赶魔傀,云溥心总算轻松了不少,但他依旧不敢松懈,而是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柳缙身上。 和认真起来的云溥心交数招后,柳缙眉头微微扬起,他唇边带笑,目光却一直在细细审视云溥心,半晌,他忽然问道:“你是谁?” 说来也怪,原本以柳缙的修为,在魔域里也难逢对手,然而自从他来到极州城后,却屡屡吃瘪,先是冒出两个怪物压着他打,如今又冒出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子,与他打成平手。 要知道柳缙早已修行了数百年,而云溥心却不过二十多岁,这般可怕的天赋,柳缙眸光闪了闪,他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杀意更浓。 先前那两个怪物他打不过也就算了,但云溥心……此人,万万留不得,若任他继续发展下去,将来肯定会成为魔域的一大威胁。 似乎是察觉到柳缙的杀意,云溥心剑招越发凌厉,只听他淡淡地说:“我可不打算和邪修打好关系。” 言外之意就是不打算回答柳缙的问题。 “……呵,既然如此,那你便死在我的刀下吧。” 柳缙柔柔一笑,他舔了舔手里的短刀,眼里渐渐覆上一缕异样的腥红。 柳缙和云溥心交手时,唐年便独自对付魔傀,这些魔傀只是失败作,因此杀伤力并不强,唐年对付起来也不算吃力,但他还是郁闷地往后看了看,见宫遥远远站在一边,唐年没好气道:“你就不能来帮一下忙吗?” “我才不要,”宫遥眉头都没动一下,他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不动的魔傀,“这些魔傀臭死了,再说,你又不是打不过,干嘛一定要我帮忙?” 闻言,唐年嘀咕:“真是大少爷脾气。” 宫遥凉凉看了唐年一眼:“你说什么?” “说你……”唐年也不怕自己说坏话被正主听到,他大大咧咧就要开口。 结果这时,宫遥挑眉,非笑似笑说道:“我不介意一回去就跟我太爷爷告状。” 想到那个坏脾气的护短老头,唐年瞬间闭了嘴。 见唐年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宫遥哼笑一声,倒也没再和唐年计较,他抬眼,目光落在与柳缙交手的云溥心身上。 虽说实力和柳缙不相上下,但云溥心不慎丢失了本命剑,现在他拿在手里的只是一柄随手从地上捡来的凡铁,品质比柳缙的短刀可差远了,不多时,宫遥便看到云溥心手里的长剑出现数道裂纹,显然即将落得个和先前断剑一样的下场。 柳缙抓住机会,朝云溥心发动猛攻。 宫遥眯眼,不多时,他手中出现一柄长剑,这柄长剑剑身流光溢彩,虽说看上去花里胡哨了些,但懂剑的人一看,便知这一定是一把好剑。 “接着!” 宫遥喝了一声,他将剑抛给云溥心。 听到破风声,云溥心下意识抬手去接,等他定睛看清手里的东西时,他忍不住赞了一句:“好剑!” 说罢,云溥心却又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你太爷爷给你的剑吗?” 为了给宫遥打造一柄最好的剑,太初仙宗那位长老可差点将全副身家都投了进去,极寒冰髓、赤月石、沧海灵砂……不知多少好东西加进去,最后才炼制成了这么一柄绝世好剑。 云溥心记得宫遥平时颇为珍惜这柄剑,而现在,这人却将剑借给了他。 云溥心微怔,见状,宫遥“好心”提醒:“我借你剑可不是让你发呆的,先说好,你要是因为发呆而死了,我可不会帮你。” 闻言,云溥心哭笑不得,但他知道宫遥这人向来嘴毒心软,因此他也没有太过在意,由于与柳缙的交手还未结束,云溥心只能匆匆说了句:“谢了。” 宫遥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有了一柄好剑,云溥心如虎添翼,战力一下子翻倍了不少,但柳缙绝不是好解决的对手,因此,战况一时间有些胶着。 唐年那边也差不多。 虽然眼前的魔傀战力不高,但架不住它们数量极多,因此唐年也无法三下五除二就把所有魔傀解决掉。 正当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魔傀亦或是邪修身上时,宫遥余光却注意到有一道身影正悄悄接近受伤的阿烛。 宫遥垂眸,不多时,他手心中白光一闪,多出一把扇子。 没错,扇子。 尽管远在太初仙宗的曾祖父花了大价钱给宫遥打造了一柄绝世好剑,但宫遥最后却任性地选择了不成为剑修。 按照宫遥的话来说就是,十个剑修九个穷,只有傻子才会选择成为剑修。 于是宫遥毅然走了另外一条路——他成了一名器修,从此订单不断,腰间的钱包也越来越鼓,除了偶尔要熬夜炼制法器这一点有些不尽人意,其他方面宫遥还是很满意的。 扇子“唰”地一下打开,几枚藏在机关里的暗器顿时疾射出去。 暗器狠狠钉在墙上,震慑了打算暗暗接近阿烛的人。 李五扭头,目光阴冷地看向宫遥,声音粗哑难听:“怎么,你要阻止我?” 宫遥懒洋洋地摇了摇扇子:“阻止说不上,只是……趁人之危不太好吧?” 说着,宫遥手腕微动,扇面挡住他的面容,只露出他那双如湖水一般浅蓝的眼眸。 又是几枚暗器飞出。 李五只好侧身躲过暗器,一根巨大的尾巴从他身上冒出来,看得宫遥微怔,半晌,宫遥嗤笑道:“我还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原是只半妖。” 所谓半妖,便是人族和妖族所诞下的后代,他们血脉混杂,因此既有妖族的特征,又有人类的特征,虽然力气比常人大些,但最后却会像人类一样老去。 大多半妖生来弱小,他们既不被人族所接受,也不被妖族所接受。 李五向来最恨别人说他是半妖,因此宫遥这一开口,便彻底得罪了他,只听他用苍老的声音阴森森道:“半妖”?很快就不是了?” 宫遥一时琢磨不出李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余光瞥见李五阴狠朝他袭来。 宫遥自然不会惧怕一只半妖,两者很快交上手。 但就在这时,地牢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而后地面开始剧烈震动起来,不多时,一道巨大的裂缝竟是在地牢上方出现!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无数石块轰然落下,不知从何时起,地牢上方竟被人硬生生砸穿,一个巨大的洞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这怎么可能!” 冷白色的月光如轻纱般缓缓垂下。 一声清脆的鸟鸣响起。 火红色的巨鸟在高空中盘旋了几下, 而后俯身冲入地牢。 巨鸟羽翼每一次拍动,都会刮起一阵大风,大风扬起满天风沙, 宫遥蹙眉, 他伸手挡了挡,以免风沙吹入眼中。 巨鸟落地的那一瞬间,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越发张起来,宫遥隐约看见巨鸟背上端坐着两个模糊的身影, 他微微眯眼, 脑海中瞬间闪过万千思绪。 宫遥无法确定这两人是敌是友。 如果是敌……宫遥抬头看了看头顶那用人力砸出来的巨洞, 而后忍不住抿了抿唇。 真倒霉。 宫遥想,他懊悔地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心道之前就不该选择来这破地方的。 如今可好, 不仅人被抓住了, 甚至连性命都变得岌岌可危。 宫遥正满心后悔时, 巨鸟身上上那两道人影终于跳下鸟背,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看清眼前两人的面容时,在场的人反应各不相同。 唐年是眼前一亮, 云溥心是欣喜, 柳缙面色微变, 至于李五……他仿佛见了鬼一样,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面上满是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闻言, 许青墨微微抬眼,他的目光落在李五身上,随后又看了看角落里受伤昏迷的阿烛,视线在阿烛受伤的手上顿了顿, 许青墨再次看向李五,这一次,他开了口,语气平静却又分外笃定:“果然是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李五的脸色却顿时剧变,他不可思议,苍老的面容逐渐变得扭曲:“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了?!” 在场没人没听懂李五和许青墨之间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唐年左右看了看,但以他的脑子,无论怎么想估计也想不明白,于是唐年干脆放弃思考,他像撒欢的小狗一样感动地飞奔向许青墨。 “青墨,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然而唐年还没能接近许青墨,便被谢惊雪抬手拦下。 谢惊雪意味不明地垂眸审视着唐年,唐年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但好在片刻后,谢惊雪又收回了目光。 “抱歉,青墨身体不大舒服。” 谢惊雪的话让唐年一惊,他顿时便忘了谢惊雪方才那令人发毛的审视,上上下下将许青墨打量了一番,唐年发现许青墨的唇色果真有些发白。 面色渐渐变得凝重,唐年正想开口询问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这时,许青墨却摇了摇头:“我没事。” 说完,许是觉得谢惊雪不会信,许青墨又哭笑不得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没事,你不用一直扶着我。” 其实这样的话许青墨刚刚说了不少,但谢惊雪搂在他腰间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 谢惊雪还未开口说话,李五却忽然厉喝了一声:“不可能,你分明中了……” “中了你给我下的毒是吗?” 听见李五的声音,许青墨侧目,余光从李五脸上淡淡扫过,他不紧不慢地说:“你将聚元丹磨成粉,加进了给我的食物里。” “聚元丹毒性强,又无色无味,你笃定我吃下食物后不会有任何察觉。” “待毒性发作后,我体内真气便会消散一空,到时候我自然任由你们宰割,你们算盘打得不错,不过,”许青墨顿了顿,而后轻叹,“你们难不成真以为我是傻子?” 李五的计划其实挑不出太多错处,从一开始,他便对许青墨和谢惊雪表露出善意,而后在城主府下令追捕许青墨和谢惊雪二人时,他又及时出现,救下许青墨和谢惊雪,并以此博得二人的信任。 李五做事极为谨慎,他先是自认赢得了许青墨信任,而后才开始在食物里下毒,谢惊雪防备心较强,他不会吃李五所给的任何食物,就算吃了也不会真的咽下,但许青墨不同,许是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他并不怎么防备陌生人……李五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然而,他想错了。 许青墨并非对人全无防备。 许青墨是快穿者,他走过许多世界,自然什么样的人都遇到过,满口谎言的、嘴甜心苦的、两面三刀的……并不是所有坏人都会将恶意写在脸上,许青墨看似冷淡,却对许多遇到的人都极好,但这并不是意味着他没有心眼。 更何况,从一开始,许青墨便不可能吃下散元丹后还一无所觉。 因为……最初制作出散元丹的人正是许青墨! 虽是无意间研制出来的毒药,但身为制作者,许青墨自然对散元丹的各种特性了若指掌。 散元丹虽无色无味,但却并非完全无法辨认。 许青墨从李五手里接过糕点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只是他无法确认李五到底是不是下毒之人,因此他干脆佯装不知,将计就计,以此让李五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李五脸皮抽了抽,片刻后,他却又忽然笑了:“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声音宛如淬了毒一样阴冷无比。 “这次是我看走了眼。”李五声音嘶哑难听,他原以为许青墨只是个不知险恶的傻子,但现在看来,那个傻子分明是李五自己! 许青墨什么都知道。 这人看着不知世间险恶,实则却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 看着李五眼中的恶意,许青墨眼帘微垂,忽而轻声说道:“你的问题我都回答了,那么现在该轮到我问问你了吧?” 说着,许青墨余光瞥了阿烛一眼,他话音微顿,然后又继续说道:“阿烛对你那么好,甚至将你当成长辈尊敬,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李五一怔,而后嗤笑:“我还道你想问什么呢?没想到你想问的居然是这个。” 李五语气不屑,他并不以自己的背叛为耻:“我是背叛了又如何?” “人类的命运各不相同,有人生来就是主子,有人则永远只能当一个被主子使唤的小小奴仆,而妖族也差不多。” “像我这种弱小的半妖,生来便与修行无缘,只能像凡人一样老去,而且去到哪里都会被其他妖族一亦或是人类驱逐。” 而上一任镇守此处的黑蛟心地善良,它不光救下了备受欺凌的李五,甚至还给了李五一个容身之地。 可李五想要的不止于此。 他不需要旁人的可怜亦或是施舍,当黑蛟挡在李五身前的那一刻,李五率先产生的并不是感激,而是嫉妒。 他野心勃勃,黑蛟的强大让他产生了贪念,李五忍不住想,如果……他能取代黑蛟就好了。 只要像黑蛟一样强大,谁不敢再看不起他! 可像李五这样弱小的半妖天生便无法修行,不过……没关系。 李五了解到了一种邪术。 这种邪术能让他脱胎换骨,将别人与生俱来的血脉天赋据为己有。 不过前任黑蛟太过强大,李五不好下手,直到他接触到了阿烛,在这条还未成年的小蛟龙身上,李五看见了希望。 李五毫不介意地将自己的贪念和盘托出,许青墨听得眉头微蹙,但这时,他的余光忽然瞥见角落里的阿烛掌心微微攥起。 许青墨一怔,还没等他回过神,耳边却捕捉到一阵极为轻微的声响,许青墨连忙转过头,但眼前的浓雾却顿时扑过来,盖住他的视线。 等浓雾散去后,无论李五还是柳缙,便全都不见了踪影。 原来李五刚才那些话是为了转移许青墨的视线。 见人逃走,许青墨眉心皱得更紧,但他终究没有追上去,而是走向角落,为阿烛查看伤势。 阿烛伤得很重,看见阿烛浑身是血的模样,许青墨心口微跳,难免有些担心,但当他替阿烛把脉时,他却又什么都没说,反而沉吟了片刻,而后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开。 这时,一只手搭在许青墨身上,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如何?看完了么?” 许青墨想也不想,下意识便回答道:“伤势很重,李五心狠手辣,虽不打算彻底杀了他,下手时也避开了他的要害,但这一刀依旧刺得极深,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处于濒死状态,但……他体内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护住了他。” 说到最后时,许青墨再度陷入了沉思,于是落下他肩上的那只手再度轻轻拍了拍他。 许青墨下意识拂开那只手:“别闹,我正在想……” 话音未落,许青墨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身体一僵,而后微微抬眼,谢惊雪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容映入他眼中。 凤眸轻弯,谢惊雪垂着眼帘,视线不偏不倚,恰好迎上了许青墨的目光。 一阵风吹起谢惊雪的衣角,谢惊雪露出一个笑来,柔和的月光落在他侧脸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愈发温柔,好像发着光一样。 可惜许青墨不会相信这种假象,他的身体紧绷得越发厉害,眼神中也隐隐流露出一丝警惕。 果然,下一刻,谢惊雪便说:“既然看完了,那不妨便同我解释解释,所谓的‘从一开始就没中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当然是爱情的酸臭味了!…… 谢惊雪脸上还挂着笑, 他眼帘轻垂,幽深的黑色眼眸看似温柔,实则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许青墨, 许青墨从中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糟了。 心底似有警报拉响, 许青墨抿了抿苍白的唇,有些心虚地想扭过头, 避开谢惊雪的视线。 然而下一刻,谢惊雪发了话:“不许把头转过去。” “……” 许青墨身体一僵, 但在谢惊雪晦暗眼神的威胁下, 他挣扎了片刻, 最终还是不情不愿把脑袋又转了回去。 看着许青墨蔫蔫的模样,谢惊雪凤眼微眯:“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我……抱歉, ”许青墨乖乖认了错, “是我不好。” 可谢惊雪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许青墨, 许青墨话音刚一落下, 谢惊雪便又再次开口:“错哪了?” 许青墨认真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不该让你担心?抱歉,下一次我一定不会这么做了。” 下一次? 原来还有下一次? 谢惊雪气笑了, 他眸色渐暗, 忽然说道:“你曾说过我是你的朋友。” 许青墨不明所以, 但迎着谢惊雪的视线,他还是点了点头。 “所以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态度?” “看着我像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你很高兴?” 谢惊雪现在心情很差, 虽然他面上并未表露出分毫,但说话间,却不免咄咄逼人了些。 听着谢惊雪冰冷的语气,许青墨皱眉:“我没有那么想。” 谢惊雪不说话, 许青墨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他只好再次道歉:“抱歉,但我真的没那么想,我只是……” “只是想将计就计,引出下毒之人?” 谢惊雪接上了许青墨未说完的话,许青墨松了口气,以为谢惊雪终于理解他了,于是他略微颔首:“对。” 谁知谢惊雪忽然话锋一转:“你怕我败露你的计划,所以故意不告诉我?” 许青墨的头点到一半顿住,他抬眸,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惊雪脸上的神色。 此时,谢惊雪脸上笑意不再,那张分外俊美的面容竟隐隐约约覆上了一层冷色。 谢惊雪在许青墨面前极少这样冷下脸,就算是之前被许青墨那些直男语录气到咬牙切齿,谢惊雪也从未像现在一样句句咄咄逼人。 许青墨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谢惊雪是真的生气了。 就连谢惊雪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他明明只是假意接近许青墨。 许青墨中毒了又如何?这与他何干? 以谢惊雪往日的性格,就算许青墨真的死了,他也只会冷冷地看上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本该如此。 可事实却是,当看见许青墨受伤的那一刻,谢惊雪怕了。 没有由来的恐慌袭上心头,谢惊雪竟难得的有些慌张无措。 这一幕若是被谢惊雪以前的敌人看到,恐怕会极为不可思议,因为在所有人的认知里,谢惊雪就是个疯子,他连自己的死亡都不会害怕。 前几世中,曾有一次,各大门派联手要围剿谢惊雪这个“魔头”。 那是谢惊雪伤得最重的一次,他几乎浑身上下全是血,身上不少伤口亦是深可见骨,明明已经被逼入绝境,谢惊雪却还是在笑,笑得宛如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叫人胆寒不已。 就是这样一个疯子,如今却因为另一个人中了毒而感到惊慌。 这样的事说出去,恐怕都没有几个人会相信。 谢惊雪自己也不信。 他嗤笑一声,心道自己那么关心许青墨做什么?许青墨是死是活又与他没什么关系。 再说,他就算关心许青墨,许青墨自己也未必会领这份情,这人嘴上说是把他当成朋友,可实际上却防着他…… “你不信我。” 明明只是猜测,可谢惊雪的语气却异常笃定。 眼睁睁看着谢惊雪眼里的神色越来越冷,许青墨颇为头疼,他不知第几次道歉:“抱歉……” 谢惊雪脸上的霜色依旧未退,他正想出声讽刺许青墨的道歉敷衍,可话还没说出口,下一刻,他的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谢惊雪一怔,下意识垂眼望去,便看见许青墨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澄澈的眼眸中清楚地倒映出他的身影,谢惊雪视线再往下,发现许青墨手里赫然正是他衣袖的一角。 “我并非不信你,”许青墨目光真诚,“这一次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所以谢惊雪,你能原谅我吗?” 这下“敷衍”两个字卡在谢惊雪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见谢惊雪不说话,许青墨抿唇垂下眼帘,他难得有些忐忑:“别生气了好么?” 许青墨只差把“我很在意你”这几个字刻在脸上。 许是许青墨的目光太过于真诚,又也许是许青墨难得在他眼前示弱,谢惊雪不知怎的,心底那些阴暗的想法顿时如潮水般退去,纤长的睫毛抖了抖,谢惊雪的耳朵忽然有些发烫。 半晌,谢惊雪拂开许青墨的手,他依旧看着许青墨,可只要许青墨认真去看,便会发现谢惊雪的眼神有些飘忽。 “说话便说话,好端端的,扯我的袖子做什么?”谢惊雪训道。 许青墨乖乖听训,看着许青墨低着头模样,谢惊雪蓦然又心软了,他假装轻描淡写道:“真的知道错了?” 许青墨连忙点头。 明明只是几句话,可谢惊雪炸起的毛却一下子便被抚平了。 他意外地好哄,虽然就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干咳了一声,谢惊雪脸上的霜色不知不觉地散去,他偏开视线,轻声道:“下次不许了。” 许青墨再次点了点头:“好。” 说罢,许青墨又有些困惑:“你这算是原谅我了吗?” “……没有。” 谢惊雪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那么好哄。 许青墨大失所望,谢惊雪瞥了他一眼,而后在许青墨发现前飞快收回视线:“除非……” 许青墨眼前一亮:“除非什么?” 谢惊雪没有开口,可许青墨似乎在谢惊雪的眼神中看懂了某种暗示,他恍然大悟,问谢惊雪:“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是我有的,你都可以提。” 谢惊雪目前并没有什么想要的,他之所以提出要求,也不过只是为了表明自己并非那么好哄,可等到许青墨真的问出来,谢惊雪却又摇了摇头。 许青墨紧张,以为谢惊雪还在生气。 不过好在,谢惊雪的目光从许青墨脸上掠过,而后下一句话便是:“我如今没什么想要的,等以后吧。” 许青墨原本心里悬着块巨石,如今谢惊雪话音落下,许青墨心里那块巨石也便跟着落下,他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好。” 许青墨许出了诺言。 谢惊雪终于满意了,只是,他一侧脸,眸光却又落到许青墨的唇色上,打量半晌后,谢惊雪忽然蹙起眉,问道:“你不是说你没中毒么?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许青墨下意识回答:“虽说是将计就计,但我不太会骗人。” 何止是不太会,许青墨那演技,连一惯会吹彩虹屁的系统看了都没办法硬着头皮继续夸。 谢惊雪眉心微跳,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半晌,他问道:“难不成你真吃了毒药。” “嗯,”许青墨坦率承认,“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这里有解药……” 话说到一半,许青墨的声音蓦然停住——因为谢惊雪的脸色再一次变得很糟糕。 “……” 看着远处的两人又开启了新一轮的“吵架”,宫遥忍不住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晃了晃手里的扇子,悄悄凑到唐年,用扇子略微遮住脸,宫遥见了鬼似的问唐年:“那人真是谢惊雪?” 宫遥也曾见过谢惊雪几回,但在他的印象里,谢惊雪虽看似光风月霁,但实则却待人分外疏远,似乎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走进他心里。 谢惊雪是冷的,在宫遥看来,就连雪山上的万年寒冰都比谢惊雪暖和点。 可现在……宫遥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听见宫遥莫名其妙的问题,唐年疑惑:“他不是谢惊雪还能是谁?” 说罢,唐年似乎明白了什么:“难道你是连在炼器室里呆了太久,眼睛终于瞎掉了?” 语气里竟有几分幸灾乐祸,但过了一会,也许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唐年又假模假样地关切道:“平时都跟你说少在炼器室里待着了,不如多出来跟我们一起练剑……” 话音未落,唐年头上多出一个鼓包。 看着收回扇子的宫遥,唐年敢怒不敢言,只问:“你打我做什么?” “真不想跟傻子聊天,”宫遥摇摇头,他用扇子指了指远去,示意唐年看去,“算了,本少爷心情好,今天就指点你一点。” 闻言,唐年还真顺着宫遥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可他眯眼看了半天,却始终只能看见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人。 唐年纳闷,而后在某一瞬间恍然大悟:“你也看出来了?” 宫遥意外,没想到以唐年这脑子当真看出了端倪,他欣然点头,示意唐年说说看。 于是唐年说:“原来你也看出青墨很有钱了。” “……” 宫遥手中的扇子顿住,而唐年依旧一无所觉,脸上写满了对金钱的渴望,宫遥听他叹息:“可惜青墨不喜欢我这一款的。” 宫遥忍无可忍,于是不久后,唐年头顶又一个鼓包新鲜出炉。 “谁问你这个了?” 唐年捂着脑袋,委屈死了:“难道你不是想让我看这个吗?” 宫遥深吸一口气,他咬牙指了指前方:“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 “能看出来什么?” 唐年还是不明白。 “当然是——爱情的酸臭味了!” 这句话掷地有声。 于是等宫遥意识到不对劲时,前面那两个人已经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他。 许青墨疑惑:“爱情?” 谢惊雪似笑非笑:“酸臭味?” 宫遥:“……” 妈的,他果然和剑修这群傻子八字不合!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许青墨就那么嫌弃他么?…… “咳咳咳!” 像是被呛到一样, 宫遥突然猛地咳嗽了好几声,他漂亮的脸憋得微红,毕竟无论是谁在背后说人“坏话”, 又恰好被正主抓到, 想来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尴尬。 好在宫遥并不是寻常人,他暗暗瞪了唐年一眼, 不过片刻,脸色便已恢复如常。 迎着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人质疑的目光, 宫遥“唰”地一下打开扇子, 将自己的脸半藏在扇子后, 做完这一切,宫遥抬手拍了拍唐年的肩膀, 唇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一看就不怀好意。 唐年瞬间目露警惕, 却听宫遥不紧不慢地对许青墨和谢惊雪说:“两位误会了, 我不是在说两位, 而是我这师弟最近找到了喜欢的姑娘,我与他开玩笑罢了。” 唐年茫然:“喜欢的姑娘?”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话音刚落,唐年忽然觉得肩膀重了不少, 宫遥脸上带笑, 手掌却死死地按着他的肩膀, 并且力道越来越大,指尖还在许青墨和谢惊雪看不见的地方, 重重掐了唐年一把。 唐年疼得龇牙咧嘴, 正要骂宫遥发什么疯,结果宫遥稍稍靠近他,在他耳边轻语了一句:“两块精铁。” 唐年瞬间直起身子,一脸正气凛然:“对, 没错,他说的是我,我有喜欢的姑娘!” “原来是这样。”许青墨相信了这种说法,他松了一口气,心道宫遥说的果然不是他和谢惊雪。 再怎么说,他和谢惊雪……怎么可能会有爱情呢?他们只不过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罢了。 许青墨摸了摸耳垂,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耳朵有些滚烫,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在害羞,而是因为旁人误会了他与谢惊雪的关系,他有些尴尬罢了。 至少许青墨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谢惊雪的余光从许青墨脸上轻轻掠过,他原也想解释自己同许青墨的关系,可当误会解开,看见许青墨这幅如释重负的模样,谢惊雪却又忽然有些不悦。 许青墨就那么嫌弃他么? 只是被误会了与他之间的关系,这人便这般着急想要撇开。 谢惊雪眸光微暗。 一旁的宫遥目睹了这一切,他微微摇了摇头,有心想再说上几句,但一想到自己旁边便是唐年、云溥心这两个呆子,他瞬间熄了想说话的心思。 反正呆子是听不明白的。 宫遥心想,最初听闻谢惊雪修为全失,被卖进合欢宗那会,他还为这位天才惋惜过,但如今,视线从许青墨身上掠过,当看见许青墨身上的合欢宗标识时,宫遥略微顿了顿,他心中嗤笑一声,暗自说道,谢惊雪现在恐怕根本不需要他的同情,毕竟—— 这人显然早已乐在其中。 宫遥正在感慨时,站在他身旁的唐年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宫遥不耐地抬头望去,就见唐年那双跟奶狗一样的眼睛亮得吓人,他美滋滋地压低声音问宫遥:“说好的两块精铁,你什么时候给我。” 宫遥嫌弃地拂开唐年那只脏兮兮的手:“我这衣服可是云锦做的,你要是弄脏了,把你那柄破剑卖了都赔不起。” “……” 唐年火速撒开了手,但他的眼睛依旧亮晶晶地注视着宫遥。 宫遥嗤笑:“出息,行了行了,等我回到宗门就给你总行了吧?” 唐年咧嘴,笑得连小虎牙都露出来了:“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宫遥懒洋洋的,说得分外敷衍。 这时,一只手悄悄搭上了唐年的肩膀,唐年一惊,刚一回头,便对上了自家大师兄羞涩的目光。 云溥心语调温柔:“师弟,你看,能不能分我一块?” 唐年笑容顿时收敛,没有半分犹豫,他立刻无情拒绝:“不行。” 见状,云溥心叹息:“师弟,我们以前不是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唐年面无表情:“师兄肯定听错了,当时我说的明明是有福我享,有难你当。” “……真的没有半点师兄弟情谊了吗?” “没有。” 看着眼前这对师兄弟为了两块精铁“兄友弟恭”的模样,宫遥翻了个白眼,许是嫌吵得耳朵疼,他略微举起扇子。 片刻后,唐年和云溥心头上各自多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宫遥没好气训道:“出去别说你们是太初仙宗的弟子,丢人。” 唐年和云溥心委屈,异口同声:“可是我们剑修都这样啊。” 宫遥看向许青墨和谢惊雪。 唐年理直气壮:“他们是异类。” 宫遥忍了忍,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再送眼前两人一个白眼。 “行了行了,吵得我头疼,等回去后我一人给两块总行了吧?” 话音刚落,宫遥突然感觉周围一下子变安静了,明明之前还像有无数只鸡同时在他耳边吵个不停。 宫遥疑惑地抬眼看去,顿时不偏不倚地对上两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宫遥一顿,手里的扇子差点没能拿稳。 还没等宫遥回过神来,唐年万分感动道:“宫遥,没想到你是个大好人。” 云溥心点头:“是我们不对,我们以前不该那么误会你。” 宫遥脸黑了:“我本来就是个好人……算了,不跟你们两个傻子说话……” 说到一半,宫遥忽然炸毛:“不许把你们对有钱修士那套用在我身上,除非我瞎,不然我是不会看上你们的!” 唐年露出惋惜的神色。 云溥心微微叹气。 宫遥眼珠子一转,又说:“不过你们要是自愿当我的仆人,那也不是不行……” 话还没说完,许青墨那边便开始招呼人过去,宫遥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一眨眼,站在他眼前的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宫遥咬牙,捏紧扇子:“你们好好听我把话说完……算了。” 深知眼前两人的秉性,宫遥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他轻叹一声,而后抬步向前。 许青墨四人正围着昏迷的阿烛。 说来也怪,许青墨一行人今晚在这城主府里可算是大闹了一通,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踩着城主府的脸面使劲往地上踩。 然而,对此,城主府一方却没什么反应,虽说他们事先的确设下了陷阱,之后也有放出魔傀、派人追击许青墨一行人,但大多却只是一些小喽啰。 这很奇怪。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来到极州城这么久,许青墨却始终没能见到传说中那位极州城城主。 就连现在,对方似乎也根本不打算现身。 许青墨白皙的手指微抵着下颌,若有所思,这时,唐年忽然开口说话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我怎么……总觉得他有点眼熟。” 唐年目露疑惑之色,他挠了挠头发,一直盯着昏迷的阿烛打量个不停。 “他替我们指明了藏宝阁的方向。”云溥心提醒道。 “不,不是这个,”唐年摇头,“再说那个时候我也没在师兄你身边啊。” 唐年的视线灼灼地盯着阿烛,半晌,他终于一拍脑袋,颇为欣喜地大声道:“我记起来了!” “记起来就记起来,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宫遥嫌弃。 唐年难得没有理会宫遥,他分外激动地扯住云溥心的袖子,另一只手指向阿烛:“师兄,就是他!” 云溥心:“?” “就是他偷了你的剑!” 云溥心:“??” 云溥心一脸茫然,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可他不是好人吗?是他告诉了我们藏宝阁的方向。” “可之前,也是他骗了我,偷了你的剑。” 师兄弟俩面面相觑,他们各自对了对自己所知道的信息,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被骗了! 还被骗了两次! 难怪那晚去偷……啊,不对,是去把剑拿回来的时候,城主府的人会来得那么快! 合着原来阿烛前脚刚替他们指明了藏宝阁的方向,后脚便把他们卖给了城主府。 唐年眼里燃起熊熊火光。 云溥心成熟一点点,于是他沉吟,思考阿烛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云溥心还没来得及想出答案,便被一旁的宫遥不耐打断了思路:“我说,你们还想在这里待上多久?” 宫遥没有兴趣和一堆散发着恶臭的魔傀尸体呆在一起。 之前被关在地牢的其他人早已跑得一干二净,如今这被暴力破坏得差不多的地牢里便只剩下许青墨几人。 许青墨颔首:“确实该离开了。” 云溥心回过神,连忙道:“我还得去拿回我的明心。” “还有我的飞花!”唐年紧随其后。 本命剑便等同于剑修的生命,因此许青墨也没说什么,只问道:“那你们可还记得藏宝阁的方向?” “记得记得!”唐年连连点头。 他们先前去过藏宝阁一回,大致的路线早已记在了脑海中。 “好,”许青墨抬眼,看向一旁火红色的巨鸟,巨鸟正蔫蔫地站在一旁,见许青墨看向自己,它庞大的身体顿时一僵,乌黑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谨慎来,巨鸟愈发一动也不敢动。 拍了拍巨鸟,许青墨示意云溥心几人坐到鸟背上:“既然你们还记得路线,那便让它帮忙带你们过去吧,这样,会更快一点。”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你对他做了什么?”…… 漆黑的夜幕中, 星河闪烁,一只巨大的火红色飞鸟悄无声息地掠过。 微凉的夜风迎面吹来,飞鸟伸出尖利的爪子勾住瓦片, 而后敛起翅膀, 缓缓降落在藏宝阁之上。 “总算到了!” 也许是终于能拿回自己心爱的本命剑,唐年的心情格外的好, 他抬脚,利落地从飞鸟背上跳下。 云溥心紧随其后。 “谁?!” 驻守藏宝阁的守卫听见动静, 警觉地外出查看, 但却很快被唐年和云溥心二人敲晕。 进入藏宝阁的整个过程异常顺利, 顺利到几乎有些诡异。 谢惊雪眸色沉了沉,却没有出声。 藏宝阁丝毫不愧对于它的名字, 刚一踏进门, 里面的奇珍异宝、孤本秘籍, 差点晃瞎了贫穷师兄弟的双眼。 “哇!”唐年惊呼, 他左看右看,仿佛刚刚进城的乡下人。 云溥心的视线更是差点黏在那一排排闪烁着金光的宝剑上。 “……土包子。”宫遥展开扇子,微微挡住脸, 眼中流露出一丝嫌弃, 他拒绝承认与眼前这两个人认识。 好在师兄弟两人最终还是记起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云溥心艰难地将视线从那排宝剑上“拔”了下来,他用目光四处搜寻着, 终于一处小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本命剑。 比起那些被放在架子上、保养得极好的宝剑, 云溥心的本命剑却只是被人随意地丢弃在角落里,云溥心将剑从一堆杂物里挖出来时,刀鞘上甚至满是灰尘。 但俗话说,金窝银窝, 不如自己的狗窝。 这一点也适用于云溥心对剑的态度,别的剑再好,也比不上他辛辛苦苦才锻造出来的本命剑。 “明心”当初锻剑的材料,还是他收集十几年,做了无数个任务,一点一点才攒起来的! 云溥心小心翼翼地抱起剑,满眼心疼,他拂去剑鞘上的灰尘,叹息道:“明心,你受苦了。” 同样的场景还发生在一旁唐年的身上。 “……” 宫遥手中的扇子将脸遮得越发紧了些。 既然本命剑已经寻回,许青墨一行人本应该就此离开。 然而就在此时,许青墨却忽然微微停下脚步。 察觉到许青墨的异常,谢惊雪回眸,侧着脸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许青墨的声音难得有些犹豫,他的视线在周围四处打量着,从刚才开始,他便感受到一阵极为奇异的气息——有什么真在呼唤着他。 循着这阵气息,许青墨不知不觉来到一堵白墙之前。 他抬眼观察着眼前的墙壁,单从外观上,眼前这堵墙平平无奇,而墙边则简单放着一张木桌,一个花瓶,大部分人进来时,目光常常会被金光闪闪的宝物所吸引,极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许青墨试着伸手在墙上敲了敲。 但沉闷的声响过后,周围并没有什么变化。 许青墨收回手,他的目光在四周巡视着,这一次他的观察细致了许多,最终,许青墨的视线落在了那不起眼的素色花瓶上。 花瓶上什么图案也没有,整体看上去极为单调,然而许青墨试着拿起这个花瓶时,却发现花瓶的底部紧紧贴在桌面上,任谁来了也无法拿起花瓶。 许青墨眸光微动,他转动花瓶,一声轻响过后,整个藏宝阁竟是开始震动起来! 灰尘簌簌落下,一道暗门赫然出现在许青墨眼前。 暗门之中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许青墨只能隐约看见几块往下的石阶。 许青墨正要往下走,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轻轻攥住他的手腕。 许青墨微怔,回过头便看见谢惊雪淡漠的眉眼。 谢惊雪凝视着那扇暗门,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眸色越发黑沉了些,许青墨以为谢惊雪会阻止自己,但最终,谢惊雪却只是轻声说:“我陪你一起去。” 许青墨又是一愣,片刻后,他的唇角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好。” * 最终进入暗室的人只有许青墨和谢惊雪。 其余人则留在地面上望风,如果有意外发生,留在地面上的人便会弄出声响警示许青墨和谢惊雪。 潮湿的石阶在黑暗中不断往下延伸,也不知究竟通往多深的地方。 但谢惊雪此时的心思却全然无法集中在思考上,他眼眸轻抬,目光看似飘忽,却又总忍不住连连撇向许青墨牵住他掌心的手。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谢惊雪无法忽视那份与自己掌心交叠在一起的温暖。 思绪渐渐飘远,谢惊雪回想起事情变成这样的起因——他在走路过程中,脚底不慎打滑了一下。 这对谢惊雪来说并不算什么,他表现得并不明显,也可以很快稳住身形继续往下走。 偏偏许青墨发觉了他的出神,于是这人将手伸过来,牵住了他。 最后,许青墨还不忘叮嘱他:“石阶很潮湿,你小心一点。” 许青墨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什么不对劲,在他眼中,谢惊雪也许比足不出门的大家闺秀还要娇弱上几分。 只有谢惊雪一人暗暗加快了心跳。 许青墨走在谢惊雪前面,以谢惊雪的角度,只能借着微亮的火光,瞥见许青墨稍稍露出来的侧脸。 但能看见侧脸对谢惊雪来说也足够了,他能判断出许青墨此刻的神情——许青墨此时并没有什么神情。 谢惊雪忽然有些挫败。 尽管他并不清楚自己因何而感到挫败。 就在谢惊雪走神时,许青墨走下最后一个石阶。 “到了。” 许青墨淡声道,他自然而然地松开了谢惊雪的手。 掌心中的温暖忽然散去,谢惊雪微愣,明明此时他还极为厌恶触碰许青墨,可到了此时,他心底却又升起几分不舍,他下意识伸手想要去追寻那份温暖。 然后手刚一伸出的哪一刻,谢惊雪的指尖却又蓦然僵住,他的理智唤醒了他。 似乎是注意到谢惊雪神色不太对劲,许青墨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谢惊雪飞快地收回手,他捻了捻指尖,眸中神色不明。 许青墨也便没有再多问,当他收回视线时,谢惊雪没忍住,暗自松了口气。 用手指捏了捏眉心,谢惊雪眼中浮现出一抹懊恼。 难道……是受魔气影响的缘故?谢惊雪总觉得自己最近不大对劲,比如——他脑子里总会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谢惊雪将所有的绮念都归结为“护理乱想”。 许青墨并未注意到谢惊雪此时的异样,他举起手中的火把。 火光摇曳,赤红色的光芒逐渐驱散周围的黑暗。 当黑暗如潮水一般褪去时,许青墨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他一怔,而一旁的谢惊雪揉捏眉心的动作也随之一顿,他放下手,抬起黑沉的双眸。 连许青墨也没想到,这藏宝阁之下,竟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一道石桥出现在许青墨眼前。 而石桥之下,是不断翻腾的赤红岩浆,白色的热气涌起,许青墨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桥尽头。 石桥尽头,是一处祭坛,一块石碑伫立在祭坛中央,石碑上的红色文字犹如流淌的水光。 无数条黑色锁链紧紧缠绕在祭坛周围,仿佛将什么永远镇压在地下。 许青墨起初便觉得这藏宝阁的地理位置有些不同寻常,而且,城主府中的建筑物一座接着一座,却唯独只有这藏宝阁周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这未免也太过引人注目。 但当许青墨看见地下这座祭坛的那一刻,他明白了缘由。 原来无论是藏宝阁、亦或是藏宝阁中的宝物,皆是掩人耳目的东西,这里真正重要的,只有这座祭坛。 极州城城主大费周章寻了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宝物、利器,其目的却只有一个——镇压这座祭坛所散发出来的煞气。 许青墨蹙眉,他原以为即将现世的鬼王是这极州城目前为止最大的灾祸,可现在见了这座祭坛,许青墨这才明白,在这被封印的怪物面前,鬼王或许根本不算什么。 先前许青墨便曾猜测过这极州城里封印着一头实力为强大的魔物,而如今眼前的一切,证明了许青墨当初的猜测并没有错。 不过许青墨的猜测与现实终究存在着一定的出入,比如——这座祭坛之下,只封印着那魔物的一部分本体。 但仅仅只是一部分,其散发出来的魔气,却已形成了魔脉。 探查到这里,许青墨本该收手,他应该回去回禀许小谕,而许小谕则与其他门派共同商议。 以眼前怪物的可怕程度,足以引起整个修真界的重视。 但……不知为何,进了地底之后,许青墨发觉先前呼唤他的声音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 鬼使神差地,许青墨往石桥踏出了一步。 * 谢惊雪唇色微白,额头布满了冷汗。 自从进入地底之后,他便一直不大舒服,只可惜,向来能够第一时间发现他异常的许青墨此时却走了神。 谢惊雪眼睁睁看着许青墨向石桥的方向走去。 “许青墨!” 谢惊雪瞳孔紧缩,可当他想向前时,心脏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悸动,谢惊雪闷哼一声,有些痛苦捂住了胸口。 看不见的结界出现在他眼前。 无论谢惊雪怎么呼唤许青墨,许青墨也不曾回头,谢惊雪只能眼睁睁看着许青墨消失在他眼前。 “许青墨。” 谢惊雪又唤了一声,但这一次,他的拳头重重落在了结界之上,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苍白的唇紧抿着。 谢惊雪忍耐着痛苦,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把长剑,他想着就算劈开眼前的结界,也要追上去将许青墨带回来,但这时,角落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 “没用的。” 谢惊雪动作一顿,他沉着眸色,扫向角落。 角落里的人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但对方自始至终用一顶帽子遮住了面容,谢惊雪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谢惊雪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他手中的长剑剑锋调转,指向那人,一字一句质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可当他……知道了你的真…… 尽管被谢惊雪用剑指着, 但那人看上去却没有半点慌张。 “我什么都没有做。”那人说。 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他缓步上前,来到结界边, 将手轻轻贴了上去。 神秘人的手并没有穿过结界。 他同样被结界阻挡在外。 “看吧, 我也进不去。”神秘人耸肩,他语调轻柔又缥缈, 就像雾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明明是在与谢惊雪说话, 但神秘人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谢惊雪身上, 指尖轻抚着看不见的“墙壁”, 神秘人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石桥远去,半晌, 他眸中泛起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谢惊雪听他轻叹道:“没想到他还活着。” 他? 是在说许青墨? 谢惊雪很快抓住了神秘人话中的要点, 他眼中迅速闪过一道深沉的异色。 但神秘人显然并不想透露太多信息, 似乎是注意到了谢惊雪审视的目光,神秘人侧过脸,他缓缓望向谢惊雪, 眼神似笑非笑, 总算是正眼看了谢惊雪一回。 “说起来,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用剑指着第一次见面的人,你这‘见面礼’可好生别致。” 谢惊雪神色波澜不惊:“你不也遮遮掩掩, 连脸都不肯露出来么?” “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贼呢,既然是贼,又何必以礼相待?” 被谢惊雪这般讽刺,神秘人却没有半分恼怒, 他恍然大悟,若有所思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说罢,这人当真伸手,作势要摘下头顶的帷帽。 谢惊雪眯眼,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敢在自己面前露出真容。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谢惊雪的杀意不似作假,但神秘人却不惧他的威胁,反而轻笑道:“你若真能杀了我,又何必受那么多轮回之苦?” 话音落下,白纱摆动,神秘人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摘下帷帽,一张苍白却又分外漂亮的脸出现在谢惊雪眼前。 那人如蛇一般狭长的眼眸弯了弯,眼尾处的泪痣越发勾魂摄魄:“如何,我好看么?” 谢惊雪不说话,他冷冷审视着眼前这人。 轮回了那么多世,谢惊雪并非不知道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皆是由人精心设计。 有一只大手一直在背后推波助澜,谢惊雪的命运宛如戏本一般,被眼前这人肆意编排篡改。 但谢惊雪从来不是一枚听话的棋子,否则他本该在第一世就认命。 谢惊雪眼前这人博弈了这么多世,也并非一直吃亏,毕竟他向来……睚眦必报。 “与他相比如何?” 见谢惊雪不回答,神秘人又问。 神秘人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许青墨。 这一次,谢惊雪终于有了反应,他淡淡抬眸,只吐出几个冰冷的字眼:“凭你也配?” 闻言,神秘人倒是不恼,他饶有兴趣地笑了笑,银色的小辫子在他耳边轻轻晃动:“看来,你很喜欢他。” 如深潭一般幽绿色的眼眸映出谢惊雪的影子,神秘人唇边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经历过那么多次教训,你还是学不乖。” “所有人都会弃你而去……他也不例外。” 谢惊雪握剑的手微紧,他寒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现在之所以会在你身边,不过是觉得你可怜罢了,”神秘人没有正面回答谢惊雪的问题,他意味深长地说,“可当他……知道了你的真面目呢?” “堂堂魔渊之主,如今也会因为儿女情长而想遮掩自己的本性么?” * 许青墨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一片迷雾中。 四周白茫茫的,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许青墨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这片迷雾中走了多久,他试着寻找过谢惊雪,但不久前还一直跟在他身旁的人却宛如人间蒸发一样,彻底没了踪影。 许青墨忍不住有些担忧,但担忧的同时,他的手却不得不一直落在身后的巨剑上,时刻警惕着周围。 然而,奇怪的是,过了这么久,却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切仿佛风平浪静。 许青墨沉默而冷静地判断着自己目前的处境。 幻境? 不,不对……种种思绪在许青墨脑海中掠过,忽然,许青墨微微侧过脸,他凭借着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一阵打斗声。 打斗声好像是从远处传来的。 许青墨加快了脚步,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直萦绕在他身旁的迷雾开始逐渐散去,景物、声音、画面开始浮现。 等许青墨回过神时,他已然站在一处华美的宫殿之中。 说是宫殿,但这处宫殿却有些……不大正经。 红帘轻舞,价值连城的珍宝被人随意当做装饰品,扔在角落里积了不少灰,许青墨想,若是唐年、云溥心那对师兄弟看见了这一幕,必定会心痛不已。 不过这念头只在许青墨脑海里转瞬即逝,忽然出现的景象让他本就高度紧张的神经愈发紧绷。 轻语声从不远处传来。 许青墨循着声音继续往前,很快,他来到了一处殿落前。 刚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奇珍异宝便差点晃瞎了许青墨的眼睛,尽管许青墨并不缺这些,但眼前的一幕,却让他脸上流露出些许异色。 许青墨原以为那极州城城主所搜罗起来的宝物已算是数不胜数,但比起眼前的景象,那藏宝阁却依旧算不上什么。 此处宫殿的主人似乎奢靡到了极点,许青墨只抬眼轻轻一扫,琳琅满目的天材地宝便争先恐后地映入他眼帘,想来只要随便丢一件出去,便会引来数以万计的修真者。 修真者们会犹如闻到肉味的鬣狗一般扑上去,争相抢夺宝物。 仅仅站在大殿之中,许青墨便感受到了极为充盈的灵力。 这本该是无数修真者梦寐以求的天国,但宫殿的主人却对此满不在意。 可锻出极品法宝的珍稀材料被暴殄天物地随意做成酒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天材地宝成了角落里的一盆装饰用的小花…… 许青墨去过无数个世界,也曾见过不少奢靡的景象,但从来没有一幕能让他像现在一样,深深为之震撼。 也不知这宫殿主人究竟怎样的厉害人物,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眼前这一切。 许青墨正出神地猜测着,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听见声响,许青墨很快反应过来,他握住背后的巨剑,默默望向门口处。 一个人被魔兵粗/暴推着进了门。 那人脚带镣铐,面容倒有几分眼熟。 但许青墨从未见过这人,进门的人和魔兵似乎看不到许青墨。 那人被魔兵推得踉跄,跌坐在地上,许青墨看他狼狈不堪,身上的血色悄然浸湿了衣袍。 许青墨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是了,他第一次见谢惊雪时,谢惊雪也是这副模样。 许青墨终于想起自己为何会觉得眼前这人眼熟了。 因为这人,面容与谢惊雪有那么三四分相似。 当然,许青墨觉得谢惊雪要比眼前这人好看许多。 这人难道是谢惊雪的家人? 许青墨从未听谢惊雪提及过自己的家人,正当他疑惑时,背后的红帘忽然被人轻轻掀开。 许青墨下意识回头望去,便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 ……谢惊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青墨总觉得眼前这人与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不大一样。 谢惊雪穿着一身红衣,这般鲜艳张扬的颜色称得他容貌越发美如冠玉。 当刻意伪装出来的温和消散后,谢惊雪眉眼间只剩下了凉薄,他懒洋洋地靠着身后华贵的床榻,修长的手指轻捏着一个犹如白玉般的酒杯。 酒杯中的酒已经喝完了,于是很快有美人战战兢兢上前,替谢惊雪满上酒。 “尊、尊上。” 美人发抖的声音惹人生怜,但谢惊雪却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她。 直接撇见被魔兵押进来的人,谢惊雪的唇这才微微弯了弯。 谢惊雪没有起身,他只是懒散微靠在那里,前后左右便围着无数个美人。 美人们分工明确,有的给谢惊雪端葡萄、有的为谢惊雪倒酒,还有的给垂首站在一旁等待谢惊雪的吩咐。 但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敢真的触碰到谢惊雪。 许青墨:“……” 许青墨刚微微蹙起眉头,那被魔兵押进来的人便猛地抬起头,许青墨这才发现这人的模样甚是凄凉。 不仅手筋脚筋俱被挑断,就连牙齿也被打落了数颗,他满面是血,身体因为疼痛而不断颤抖着。 那人充血的眼球紧紧锁定住谢惊雪,模样极为骇人。 许青墨又仔细打量了这人一番,越看,他便越是心惊,因为这人经脉俱断,而断他经脉之人手段极其阴狠残酷。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许青墨双眉皱得越发紧了些,他抬眼望向谢惊雪。 不知道是不是意外,谢惊雪也正好在此时掀起眼帘,他的视线与许青墨对上。 许青墨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惊雪。 他高高在上,却不像神祗一样充满悲悯,许青墨在谢惊雪墨黑的眸中看不到半点光亮。 那样的纯粹的黑,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此时的谢惊雪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这让许青墨倍感陌生,他无法从谢惊雪身上再寻到半点平时的温润。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你总以他良善可怜,可真…… 许青墨久久伫立在原地。 这时, 一声轻笑忽然于高处传来。 谢惊雪单手微托住下颌,墨色的长发肆意倾洒于长塌之上,许青墨见他凤眸含笑, 但那本该如黑曜石一样漂亮的眼珠此时却染成了诡异的猩红色。 如今的谢惊雪看上去既散漫, 又邪气,像极了……话本里勾魂摄魄的妖精。 原文也曾这般描述过谢惊雪。 但那时许青墨却从未相信过, 他原以为是原文用词夸大,直到此刻, 见了谢惊雪这副模样, 许青墨这才发觉原来那小黄文的作者描述得一丝不差, 这世上……当真有男子能漂亮得与“妖精”一样。 只可惜,如今无人敢直视谢惊雪。 就连围绕在谢惊雪身旁的侍女们也犹如鹌鹑一般, 自始至终低垂着脑袋。 在这样的寂静之中, 谢惊雪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那无力趴在地上的人, 半晌, 他忽然轻笑一声:“许久未见,兄长过得可还好?” 没有人能看见许青墨。 谢惊雪也是。 许青墨意识到这应该是一段过往,而他只是旁观这段过往的人。 谢惊雪话音落下, 地上那人本就充血的眼珠越发被怒火烧得通红。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 但他的手筋脚筋早已被人狠辣地挑断, 无论他如何挣扎,皆是徒劳, 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狼狈可笑。 ……兄长? 许青墨终于知道这被魔兵带进来的人究竟是谁。 原文说谢惊雪的父母只有谢惊雪这么一个独子。 但谢惊雪的父母因意外而去世之后, 谢惊雪便被自己的叔父收养了。 眼前这人,应该是谢惊雪叔父的长子,谢明玉。 谢明玉是谢惊雪的堂兄。 他原本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但许青墨却对这人印象颇为深刻, 因为原文里曾说过,这人是谢惊雪“悲惨命运”的开端。 与被誉为天才的谢惊雪相比,谢明玉从出生起便极为病弱,他没有灵根,根骨也差,每个被谢惊雪叔父请来的医修都摇头断言此子与仙途无缘。 谢明玉嫉妒着谢惊雪。 谢惊雪有天赋、有仙骨,生来便被上天所宠爱。 直到谢惊雪父母出事那年——谢明玉意识到上天终于眷顾了他一回。 谢惊雪曾以为叔父一家是真心待他好,直到18岁时,仙骨从他身体里被人硬生生剜去时,谢惊雪这才明白,一切的好,都是有代价的。 如今,曾被谢惊雪万分尊敬过的“兄长”垂死挣扎,而谢惊雪却只是缓缓地从高位上走下,他饶有兴趣地来到谢明玉身边,绕着谢明玉不紧不慢地走了好一圈之后,谢惊雪故意道:“想不到兄长现在还有这样的兴趣。” “兄长这是……在学王八么?” “那兄长模仿得可真像。” 谢惊雪目露“欣赏”,他仿佛看猴戏一样的眼神让谢明玉分外难堪,谢明玉渐渐停止了挣扎,愤怒让他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但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谢惊雪。 赤红的眼珠仿佛要从眼里凸出来,谢明玉几乎快将一口白牙咬碎,他发狂似的一字一句怒斥道:“谢惊雪,你这贱种,父亲当初就不该——” 话还未说话,却戛然而止,谢惊雪半垂着眼帘,鞋尖碾上谢明玉的指尖,他漠然地注视着谢明玉因为痛苦而悲鸣的可怜模样。 这副狠辣的模样,让一旁的许青墨眉心略微跳了跳。 谢惊雪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极为过分的事,不过一瞬,戾色便从他眉眼间散去,他眼尾轻挑,眼中漾开一抹笑意:“兄长,慎言。” “看来兄长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站在一旁的魔兵很有眼色地一左一右拖起谢明玉的身体,谢惊雪微俯下身,指尖轻挑起谢明玉的下颌。 谢明玉被迫抬起头,与那双妖冶的红眸对上视线。 谢明玉脸皮抖了抖,他试图偏开视线,因为眼前的人早已成了不折不扣的疯子。 而正常人对上疯子,总归是有些畏惧的。 可惜谢惊雪似乎一早就猜到了谢明玉的企图,他微勾起唇角,指尖用力,谢明玉便吃痛不已。 “兄长,你的性命现在掌握在我手里。” “你说,我是该杀了你呢,还是该让你继续活着?” 谢惊雪故作疑惑,询问谢明玉的意见。 但谢明玉知道谢惊雪不可能那么好心,他咬牙:“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谢惊雪低笑:“可兄长从前对我那么好,我舍不得杀掉兄长。” 话音落下,谢惊雪恍然大悟:“对了,我这宫殿里还少了一件装饰。” 谢明玉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倏然睁大眼睛,发出悲鸣:“谢惊雪,你敢?!” 可谢惊雪却早已转过身,对他的怒骂熟视无睹,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走到一处空荡的角落前,停下脚步:“不如就放在这里?” 谢惊雪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征求谁的意见,但屋内却没有一个人敢回答他,侍女们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谢惊雪沉吟片刻,终于选定了位置。 他转过身,看着惊惧不已的谢明玉,语调微扬,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拖下去,砍断他的手脚。” 人彘。 许青墨心底发凉。 远处,魔兵们领命,将试图挣扎逃走的谢明玉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谢明玉的手指死死地扣住地面,深红色的血珠很快将他的十指染红,自始至终,谢明玉都在不断咒骂着谢惊雪:“谢惊雪,你个贱种!!你堕入魔道,背恩忘义,弑亲弑师,灭我谢氏满门,你——不得好死!!!” “谢惊雪,我就算做了鬼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灭族。 弑亲弑师。 这桩桩件件的恶行触目惊心。 而谢明玉凄厉的声音也听得人毛骨悚然。 许青墨抬头,目光下意识落在谢惊雪身上。 谢惊雪神色淡然,无论谢明玉如何咒骂他,他都好似全然不在意,他一步步登上高处,一旁很快有侍女上前,为他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 谢惊雪用帕子擦了擦触碰过谢明玉的那只手。 谢惊雪的神色看不出端倪。 但许青墨却眼睁睁看他将自己的手擦了一遍又一遍。 当最后一次擦拭时,谢惊雪方才极为漠然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蹙起眉,轻叹道:“真脏。” 说罢,谢惊雪松手,那块帕子变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侍女们战战兢兢,等了好一会,那块扔在地上的帕子才终于等到人上前收拾。 白纱再一次落下,谢惊雪的身影消失不见。 许青墨看着一个侍女将那块依旧洁白的帕子当成垃圾一样丢掉。 这是许青墨看见的最后一幕。 白雾弥漫,等许青墨回过神时,他已经回到了最初那个白茫茫的空间里。 但这一次,这个空间里不再只有许青墨一人。 许青墨凝视着眼前看不清面容的虚影。 “你是谁?” 警惕地握住身后的巨剑,许青墨冷冷发问,他清楚应该是凝聚了眼前这道虚影的人动了手脚,他刚刚才回看到那段过往。 “我是谁并不重要。” 虚影轻笑,他站在远处,声音轻柔:“重要的是,看了刚刚那一切,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许青墨抿唇,眸色渐凉,他反问道:“我该有什么想法?” 这时,虚影终于向许青墨靠近,他的掌心轻轻搭在许青墨的肩膀上,俯身向前,呵气如兰:“他不该那么做的。” “明明可以利落地将人杀掉,可他却偏偏要折磨自己的敌人。” “你总以他良善可怜,可真正的他真是如此么?” “他不值得你同情。” 许青墨垂眼看着那只落在自己肩上的手,皱眉道:“我无法决定谢惊雪要做什么。” “可你讨厌那样的人。” 虚影竟对许青墨颇为了解。 “他手段狠辣,残忍阴鸷,你最讨厌这样的人了。” 虚影慢慢地说着,只要能在许青墨心底埋下厌恶的种子,哪怕只有一点,他的计划就成功了。 可当他话音落下,许青墨的神色却依旧未变,他抬眸,淡淡询问虚影:“你说完了吗?” 虚影说话声一滞,他盯着许青墨。 尽管虚影并没有眼睛,但许青墨能感受到对方一眨不眨地在注视着自己。 “既然说完了,那我应该可以动手了吧?” 许青墨缓缓抽出身后的巨剑。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喜欢手段狠辣,残忍阴鸷的人,但我更讨厌……被人算计。” 许青墨的剑很快,当剑风扫过时,虚影立刻被一分为二。 虚影惊愕片刻,但在即将消散时,他却又轻笑了一声。 “我记下了。” 因为被许青墨强行驱赶出这片迷雾,虚影最后的声音变得极为模糊。 但许青墨还是听清了,他又抿了下唇,这才面无表情地收回巨剑。 虚影消散后,眼前的迷雾却没有消散。 看来许青墨还是多多少少误会了虚影,眼前这片迷雾至少与虚影没有太大关系。 没有太多犹豫,许青墨背着巨剑再度走入迷雾深处。 这一次,他看见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过往。 第50章 第五十章 过往(一) 太初仙宗。 演武场。 今日的演武场分外热闹, 临时搭建出来的比武擂台旁里三层外三层全都围满了人,若是稍微来晚一点,恐怕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就连素日里眼高于顶的内门弟子们, 此时也只能跟他们瞧不起的外门弟子们挤在一处。 本次比试观者云集, 而前排数量稀少,弟子们想要近距离地观看比试, 就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的弟子别的本事没有, 就是钱多。 俗话说, 有钱能使鬼推磨。 在修真界, 金银财宝被称为俗世之物,但灵石可不是。 面色红润的白净小胖子小圆手一挥, 几个箱子顿时被人抬了上来。 等箱子一打开, 上品灵石流光溢彩的模样几乎快能将人的双眼闪瞎。 “只要你们肯让个位置给我, 这些就是你们的了。”小胖子豪迈道。 于是不到片刻, 箱子里的上品灵石空了,而小胖子也舒舒服服地坐在了仆从抬上来的椅子上。 但像小胖子这么有钱的散财童子终究还是少数,更多的弟子比的是拳头, 谁的拳头硬, 谁就能获得站在前排观看比试的资格。 除此之外, 还有的弟子只凭一人一剑,其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冽气场便逼得其他弟子根本不敢靠近。 比起苦哈哈挖空心思, 就为了一个前排位置的弟子们, 太初仙宗的长老们和各峰峰主此时倒是分外逍遥自在,他们可以坐在“特定观众席”上,高高在上地观看这场比试。 宗门内的比试已经持续了整整数天。 经过无数轮淘汰,此时演武场上只余下了两人—— 分别是逍遥峰大弟子云溥心, 以及清云峰大弟子……谢惊雪! 没有人会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毕竟无论是云溥心还是谢惊雪,都是问世榜上排名前几的绝世天才,相处了这么多年,众人早已对两人的实力心服口服。 如果比试留到最后的两人不是云溥心和谢惊雪,众人反而才会感到不可思议。 “今年领队去参加宗门大比的人说不定又是谢师兄。” 随着时间的流逝,台上的比试已逐渐进入尾声,胜负即将揭晓,台下的弟子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所谓的宗门大比是四年一度的盛会,无论是桃李满天下的大门派,还是籍籍无名的小门派,皆可派出宗门精英弟子参与宗门大比。 让门下弟子切磋技艺、相互交流学习,这就是各门派联合举办宗门大比的目的。 不过,虽说友谊第一,输赢第二,但每次宗门大比开启前,各大门派之间相互暗暗较劲也是常有的事。 想要参与宗门大比,首先需要在宗门内筛选出五名弟子。 太初仙宗此次的宗内比试目的就在于此。 如今,前五名精英弟子已经选出,但领队却还没有。 领队的弟子是每个宗门里最优秀的弟子,也代表宗门的门面。 而上一届宗门大比,太初仙宗的领队正是谢惊雪。 先前开口的弟子话刚一出,便引来了不少附和。 还有的弟子说:“我记得,谢师兄在上一届宗门大比里也是第一!” 旁边有人目露艳羡之色:“谢师兄可真厉害,若我能与谢师兄一样厉害就好了。” 话音落下,这名弟子便惹来旁人的无情嘲笑:“谢师兄可是千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天才,像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永远追赶不上谢师兄,我看你就别做梦了!” 闻言,那人不服气地嘟囔道:“我就想想还不行吗?” 弟子们吵吵嚷嚷,大多都表达了对谢惊雪的崇拜、羡慕之意,但也有弟子持不同意见。 方才一直冷冷抱剑站在前排的弟子冷哼一声:“这次宗门大比的领队为何不能是云师兄?在我看来,云师兄丝毫不比谢师兄差。” 看来这位冷酷的剑修弟子是云溥心的忠实追随者,在旁人大多选择支持谢惊雪时,这名弟子却选择支持云溥心。 台下的弟子们议论纷纷,每个人都有着各自支持的人选。 当比试进入高/潮时,台下也随之设起了赌局。 不过,好奇期待比试结果的却并不只有弟子们,远处,坐在高台之上的长老、峰主们也正在密切关注着这场比试。 凭借着修真者卓越的视力,台下比试的每一个细节皆落入这些上位者眼中。 位于首位的老者童颜鹤发,身边还跟着一只白鹤,看见台上的云溥心挥出一剑,老者脸上先是浮现出一缕讶然,不过这缕惊讶转瞬即逝,老者抚了抚长须,轻笑道:“云鹿,你这徒弟可真了不得,刚刚我观这一剑,竟已有了剑意的雏形。” 能在这个年纪就悟出剑意的修真者可不多。 云溥心的未来必定不可限量。 掌门发了话,逍遥峰峰主林云鹿终于在角落里懒洋洋地抬起头。 单论长相,这位峰主绝对是美人之中的美人,其容貌之艳丽,就算是女子见了,也要自愧不如。 可惜美则美矣,但林云鹿却是个众所周知的病秧子,只见他神色恹恹,眼眶之下还有两抹浓厚的青黑。 除此之外,林云鹿的脾气还是一等一的糟糕,每次说话都能噎死人不偿命。 林云鹿朝着比试台上瞥了一眼,随后飞快收回视线,众人听他恹恹说道:“了不得有什么用,这不都快输了。” 说罢,林云鹿轻叹一声,嘟嘟囔囔道:“又拿不到灵石了,这些呆子,怎么每次都领回来一把不能卖的破铜烂铁!” “……” 众所周知,某些剑修因为贫穷已经彻底掉进了钱眼里。 还好众人与林云鹿相处甚久,早已摸清了林云鹿的秉性,唯有一名女修不打赞同地蹙起黛眉,冷冷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女修是雾敛峰的峰主,习炼丹之道,为人看似苛刻不好相处,但实则却也最为弟子们着想:“你的弟子已经尽力了,你万万不可在他面前说这话。” 所有峰主中,女修似乎最看不惯林云鹿的作派,两人平日里有不少冲突。 说是冲突,实则也不过是女修单方面训斥林云鹿,她身为太初仙宗的教习长老,林云鹿这副没个正形的模样总是让她免不得多说几句。 不过这次林云鹿还没应声,一旁炼器峰的峰主便笑呵呵地出来打圆场。 炼器峰峰主是个黑壮的汉子,其貌不扬,声音则颇为憨厚。 “好了,月瑶,你别和云鹿一般见识,他说话向来不怎么好听。” 汉子和女修曾是林云鹿的同窗,三人关系甚笃,是至交好友,因此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 闻言,女修冷哼一声:“他哪是说话不好听,我看他是直接掉进钱眼里了!” 听见这话,林云鹿慢吞吞伸出手:“毕竟你们也知道我逍遥峰很穷,不如你们先接济接济我,等我有钱了再还给你们。” 话音落下,林云鹿身边的峰主、长老瞬间作鸟兽散。 女修白了林云鹿一眼:“你哪次说还钱是真的还上了?你还不如说让我直接白给你钱。” 林云鹿无辜眨眼:“那给吗?” “……想得美。” 见两位昔日同窗又开始拌嘴,壮汉依旧是笑呵呵和稀泥。 其他人懒得掺合进他们之中,便将注意力再次放到了比试上。 林云鹿话虽说得难听,但有一个地方他倒是没有说错—— 云溥心的确快输了。 尽管方才那一剑已有了剑意的雏形,但云溥心最终还是敌不过真正的剑意。 天边捉摸不定的云最终却被漫天寒冷的冰雪所冻住。 当劲风拂过的那一刻,云溥心的剑势被强硬地击碎,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长剑直逼云溥心咽喉。 而剑的另一端,却是面如桃花、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谢惊雪双眸含笑,等裁判宣布比试结果后,他手腕一转,收回长剑,而后朝云溥心抱拳:“云师兄,承让。” 等云溥心回过神时,败局已经注定,他无奈,也只好回礼:“师弟过谦了。” 台下响起一大片欢呼。 而高台那边,太初仙宗的峰主、长老们也颇为满意。 掌门颔首,抚着白须笑着连道了三声“好”。 其余众人起身向清云峰峰主道喜,就连掌门也连声夸赞了清云峰峰主以及谢惊雪。 清云峰在太初仙宗十二主峰中排名最末。 而清云峰峰主流千明的实力中规中矩,在一众峰主中,他并不是惹眼的那个,相反,他的存在感极低。 可这样一个人,却偏偏教出了谢惊雪这般优秀的弟子。 其他峰主看得眼馋,忍不住向流千明请教一些教徒弟的经验。 难得被同僚们众星捧月般地围起来,流千明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听着耳边接连不断的阿谀奉承,流千明神色淡淡,他一一回礼,而后远远向坐在主位上的掌门拱手说道:“掌门过誉了。” 另一边,正当流千明忙着应付同僚时,谢惊雪收起长剑,掀起衣袍利落地跳下比试台,青色的玉佩在他腰间轻轻晃动。 下了比试台,谢惊雪敛起了在台上的锋芒,刚刚获胜的喜悦还未消散,他眼中噙着一抹淡笑。 此时的谢惊雪还不过只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收起长剑的他仿佛富贵闲散人家养出来的贵公子,温润俊雅,风度翩翩。 谢惊雪一下比试台,不少弟子立刻将他团团围住。 这些人里,既有谢惊雪的爱慕者,也有谢惊雪的崇拜者。 各种七嘴八舌的声音顿时将谢惊雪淹没。 “谢师兄,你刚刚比试的时候好厉害!”这是一个爱慕谢惊雪的女弟子。 “谢惊雪,你刚刚用的剑招是玄天剑法?玄天剑法也能这么厉害吗?谢师兄,你能不能教教我?” 这是另外一个剑痴女弟子。 谢惊雪身旁仿佛有几千只鸭子在同时说话,然而面对师弟师妹们的“热情”,谢惊雪却没有丝毫不耐,他不慌不忙地逐一回答着。 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弟子相互你推我挤,一不留神,一个外门弟子脚下一滑,被挤出人群。 外门弟子慌张不已,眼看他就要彻底摔倒在地上,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一旁身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身体。 外门弟子怔怔抬头,就对上了谢惊雪含笑的目光:“小心。” 见外门弟子没反应,谢惊雪又有些担忧地问道:“师弟,你没事吧?” 外门弟子这才回过神,谢惊雪温和的声音让他的耳尖一下子变得通红,他慌张着摇了摇头,结结巴巴的,仿佛连舌头都差点打结:“谢、谢师兄,我……我没事。” “谢谢。”片刻后,外门弟子后知后觉地急忙道谢。 “师弟没事就好。”谢惊雪轻弯了下眉眼。 这下外门弟子不止是舌头打结了,他连话都差一点不会说了。 好半晌,外门弟子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谢师兄,我在修行上一直有一个问题,您能、能不能指点一下我?” 外门弟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如果换了其他内门弟子,此时必定会讥讽或是无视这名外门弟子,毕竟一个既没天赋、又没背景的弟子根本不值得他们浪费时间去解疑,有这时间,还不如多修炼修炼,精进自己的修为。 然而谢惊雪却与那些内门弟子都不一样,他自始至终都既耐心又认真地倾听着这名弟子的问题,等弟子问完后,他很快给出了解决办法。 谢惊雪讲道时并不枯燥乏味,不知从何时起,伴随着谢惊雪不急不缓的声音,周围吵闹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开始细细琢磨起谢惊雪通俗易通的话语来。 弟子们或沉吟、或深思,而最初问出问题的那名弟子更是如获至宝。 时间缓缓流逝,等到应付完所有弟子,谢惊雪这才惊觉时间早已过去了大半。 他加快脚步向高台的方向走去。 直到来到流千明身边,谢惊雪这才停下脚步,垂首恭敬地行了一礼:“师父,弟子来晚了。” “……无妨。”流千明的目光落在谢惊雪身上,眸中神色难辨,他坐在高台上,刚刚谢惊雪为师弟师妹们解惑的场面他全都收入眼底,此时他自然不会责怪谢惊雪。 主位上的掌门越看谢惊雪越觉得满意,他笑呵呵说道:“千明,你可真是收了个好弟子。” “掌门谬赞了。” 流千明垂眸拱手,再然后,他看向谢惊雪。 方才被无数弟子团团围住却依旧从容的谢惊雪,此时却显得有些紧张,他垂下的后背微微紧绷。 “师父,弟子……” “你做得很好。”流千明不辨情绪地说。 谢惊雪眸终于光亮了起来,就算在其他人面前显得再稳重,但说到底,此时的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希望获得长辈认可的少年人。 “谢师父夸奖。” 谢惊雪眸中浮现出一抹笑。 “但……”流千明话锋一转,“虽然你在这次宗内比试中胜出了,但接下来的宗门大比里你还会对上跟多实力更强劲的对手,切莫得意忘形,要戒骄戒躁……” 流千明说了许多,其中心意思无非是叮嘱谢惊雪不要得意忘形,要戒骄戒躁,领队参与宗门大比时要照顾好同宗弟子,不要丢太初仙宗的脸,谢惊雪一一答应并虚心记了下来。 等到流千明好不容易将话说完,谢惊雪便恭敬地双手递上一个盒子。 流千明微怔:“……这是?” “听闻师父前些日子驱逐妖兽时受了伤,这是弟子为您寻来的伤药。” 谢惊雪似乎做什么都很完美,在旁人眼中,他太初仙宗这一届最优秀的弟子,在师弟师妹眼中,他耐心又温柔的好师兄,而在流千明眼前,他也是一个极好的徒弟。 看着眼前的木盒,流千明淡淡伸手接过,当木盒打开时,一道金光乍现,只见一株仙草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木盒里。 这株仙草周围萦绕着极为浓烈的灵气,让人一看便知道这株仙草品阶不低。 “这是……落蝉草!” 其他峰主围过来凑热闹,很快有眼尖的峰主看出这株仙草的来历。 落蝉草只生长于千年寒潭周围,是一种极为难找的灵植,它虽是疗伤圣物,但想要得到它,却需要先击败一种名为“落蝉”的妖兽。 这种妖兽极为特殊,实力也格外强大,它会用自己的性命守护“落蝉草”,因为落蝉草在不久之后将会孵化出下一只落蝉。 而谢惊雪如今不过元婴中期,对上这种妖兽仍旧有些勉强,流千明细细打量着谢惊雪,这才发现谢惊雪身上竟是受了伤! 谢惊雪明明受了伤,却依旧在宗内比试中斩获头筹。 流千明盒上木盒,在所有峰主艳羡的目光中轻声道:“多谢,你有心了。” “这是弟子应该做的。” 谢惊雪不卑不亢的话引来了更多峰主对流千明的羡慕。 一位峰主忽然轻咳:“咳,千明啊,你这徒弟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若是天赋不错,我也可以将其……” “收为弟子,”那峰主话还没说完,另一旁一个峰主立刻接上,完了还不忘记抹黑老对手一把,“他说得这么不情愿,不如我来吧。” “诶,你!”见老对手这般不要脸,一开始话说的峰主立刻急眼了,两人顿时开始吵起架来。 峰主们吵吵嚷嚷,身为话题中心的谢惊雪却自始至终神色淡然,见流千明对自己的礼物颇为满意,谢惊雪压下即将弯起的唇角,尽量镇定说道:“师父若没有其他事情,那弟子便先行告退。” “嗯,去收拾行李吧,队伍明日便要出发。”流千明说道。 “是。” 谢惊雪行礼后退下。 从演武场离开后,谢惊雪下山来到了谢家。 这几日要去参加宗门大比的事情须得与叔父叔母说上一声,免得记挂担心,谢惊雪想着,不知不觉早已一路来到了谢家门前。 谢家也是修仙世家,家族底蕴并不弱。 谢家门口处的护卫不想认识谢惊雪也难,见谢惊雪一来,两人连忙向谢惊雪问好:“三少爷。” 谢惊雪笑吟吟摆手,示意护卫不必多礼。 他问护卫:“叔父叔母呢?” “家主和家主夫人都在膳厅,他们已经听说了三少爷要去参与宗门大比的消息,家主下午便吩咐了人准备好一大桌子菜,说是要为三少爷庆祝一番。” 闻言,谢惊雪眼中笑意更浓:“那我这便去找叔父叔母。” 谢惊雪踏入门槛,谢家占地极大,但谢惊雪自幼就在这里长大,这里每一条路他都熟记于心。 然而,谢惊雪正走过一个拐角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出现在眼前。 “兄长。” 谢惊雪恭敬地向眼前的人行礼。 谢明玉不怎么想搭理谢惊雪的问好,他阴阳怪气道:“听说你今日又是第一?” “是,托兄长的福。” 谢惊雪神色未变,反而依旧敬谢明玉为兄长。 谢明玉冷哼一声,就在谢惊雪以为他会继续为难自己时,谢明玉却没有再说话。 谢惊雪微怔,他抬起头,对上谢明玉的视线。 今天谢明玉的视线似乎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 谢惊雪正有些疑惑,却听谢明玉意味深长道:“哼,那你就好好高兴吧,过了今天,你可就没这机会了。” 说罢,谢明玉转身就走,似乎多看谢惊雪一眼,他都觉得厌烦。 谢惊雪又愣了愣,但最终,他并没有将这个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 谢明玉的性格向来如此,谢惊雪以谢明玉只是在暗指他最多只能参加两届宗门大比。 谢惊雪一路来到了膳厅。 50-60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过往(二) 刚一踏过膳厅门槛, 谢惊雪眼中便映出两道熟悉的身影。 “惊雪来了!” 看到谢惊雪,屋内坐着的男人脸上立刻浮现出惊喜的笑容,他起身, 快步向谢惊雪走来。 男人个子不算高, 中等身材,脸上留着一小撮胡子, 模样看上去似乎平平无奇,但修为却已到了化神后期, 放眼整个修真界, 也勉强算得上是能排上名号的人物。 “来来来, 快坐!” 男人对谢惊雪分外热情,他爽朗地拍了拍谢惊雪的肩膀, 笑道:“好小子!听说你这次宗内比试又是第一?” “叔父, 叔母。” 随着谢惊雪声音落下, 眼前男人的身份也昭然若揭。 他正是谢家如今的家主谢元义, 而远处正忙着从丫鬟手上接过菜肴的清丽妇人则是谢元义的道侣,沈姝。 谢惊雪没有立刻回答谢元义的问题,他按照礼数向长辈问安之后, 头才微微抬起。 在家人面前, 谢惊雪整个人似乎放松了许多, 他脸上流露出一抹浅笑,颔首说道:“是, 晚辈此次侥幸获胜。” “都是一家人, 不必多礼。” 谢元义摆摆手,一旁沈姝闻言,微嗔道:“你这孩子,就是谦虚, 什么侥幸,你哪次不是第一?” 这话并不是在责怪谢惊雪,而是调侃。 谢惊雪耳尖微红,像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见状,沈姝用帕子捂住嘴轻笑了下,她朝谢惊雪招招手:“快过来吧,还愣着做什么?再等下去菜可就凉了。” “对对对,”谢元义一拍脑袋,懊恼道,“你看我,光顾着和你说话了。” “快坐吧,今天的菜可都是你爱吃的。” 在谢元义和沈姝两夫妻的盛情邀请下,谢惊雪无法,只好来到桌子旁坐下。 谢惊雪刚一坐下,一大筷子菜便被夹着放入他碗中,谢惊雪微怔,他抬起头,便看到沈姝温婉的面容。 沈姝似乎颇为疼惜谢惊雪这个侄儿,她招呼谢惊雪:“多吃些,这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你叔父今天一听说你在宗内比试里赢了,便高兴得不得了,这不,你一传讯说要回来,你叔父便急忙让人准备了这么一大桌子菜。” “今天你可不能客气。” 说话间,越来越多菜落入谢惊雪碗里,谢惊雪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碗冒了尖。 “谢叔父叔母。” 盛情难却,谢惊雪只好端起了碗。 碗里的确都是他爱吃的食物。 谢惊雪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这般被人关心的滋味让他心底微暖。 谢惊雪正要动筷,眼前的食物都是由具有灵气的食材做成的,修真者就算吃了,也不会有害,反而大有裨益。 但就在食物即将送入口中时,谢惊雪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 见状,谢元义和沈姝两夫妻对视了一眼,沈姝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紧张问道:“怎么……不吃了?” 谢元义则镇定一些,他勉强笑道:“难道是我记错了?你不爱吃这个?那你跟叔父说,叔父立刻让人重新备菜。” 谢惊雪连忙放下碗筷拦住谢元义:“叔父,不用。” “这些的确都是我爱吃的。” “只是……” 谢元义急忙追问:“只是?” “叔父叔母不吃么?”说着,谢惊雪视线在周围巡视了一圈,又问:“兄长呢?” 谢惊雪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吃饭,谢明玉就算再不愿意见到他,也会出现在膳厅,但今日,谢惊雪却始终看不到谢元义的身影,而且从刚刚开始,谢元义和沈姝一直忙着招呼他,却自始至终没有动过筷。 “原来是这样。”谢元义松了口气,解释说,“今日你兄长与朋友有约,就不在家吃饭了。” 一旁的沈姝紧随其后,夹起一块排骨放入自己碗中,她笑道:“瞧我,只顾着给你夹菜了。” 见谢元义和沈姝都动了筷,谢惊雪不疑有他,他终于吃下了第一口菜,然而在他看不到的角落,沈姝的筷子却停了下来,排骨仅仅只是沾她的唇,她便又将排骨放回碗中,而后她悄悄用帕子擦了擦双唇。 沈姝瞥了谢元义一眼,谢元义会意,他紧紧盯着谢惊雪,直到确认谢惊雪真的将食物吃下,他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惊雪,这菜味道如何?” 火光跃动,谢元义的侧脸上落下一道阴影。 这个向来对谢惊雪极好的叔父此时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怪异。 但谢惊雪没有多想,他以为谢元义只是在关心他。 正当谢惊雪打算点头说很好吃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忽然传来。 谢惊雪眼前天旋地转,他闷哼一声,下意识用手掌轻扶住额头。 “叔……父?” 谢惊雪努力想抬起眼帘,但眼皮却越来越沉重,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最后,只听“咚”地一声,谢惊雪竟是靠着桌子,直接昏睡过去。 恍惚间,谢惊雪似乎听到了向来疼爱他的叔父说话的声音。 “带他下去,先关起来。” 只是此时的谢元义声音冰冷,再无半分不久前面对谢惊雪时的和蔼。 后面的内容谢惊雪无法再听清。 他的意识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 谢惊雪醒来时,周围很安静。 他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屋子里,不远处的门窗全都封得严严实实,似乎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谢惊雪眼帘颤了颤。 也许是药效还没过,谢惊雪的脑袋依旧有些发沉、混乱,他迟钝地回忆起昏睡前所听到的对话,但尽管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谢惊雪却仍然不愿意相信。 他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 叔父叔母一向呆他极好,又怎么会…… 兴许是有原因的。 谢惊雪想,尽管往日表现得再优秀成熟,但实际上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忽然遭逢这样的变故,谢惊雪满心无措,他不愿意面对现实,反而想为最亲近之人找一个理由开脱。 谢惊雪想质问谢元义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沉重的锁链却将他的手脚束缚住,谢惊雪动弹不得,当他试图调动体内的真气时,却发现体内原本极为充盈的真气此时竟是消失殆尽。 无论谢惊雪如何努力,却自始至终都无法感受到体内真气的存在。 如今的他竟与凡人无异。 谢惊雪怔了怔。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道友,这边请。” 谢惊雪认出这是谢元义的声音。 紧接着,门外的锁被人打开。 但率先进来的人却不是谢元义,而是一个穿着黑袍,看不清面容的人。 尽管这人将自己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但谢惊雪还是从对方身上感知到了一种邪恶阴森的气息。 那人缓缓跨过门槛,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传来。 这是……邪修?! 谢惊雪瞳孔紧缩,很快认出了神秘人的身份。 自古正邪不两立,邪修手段极其残忍狠辣,他们在修真界向来是如过街老鼠一般的存在,谢惊雪没想到谢元义暗中竟与邪修有往来。 在谢惊雪的记忆里,谢元义天赋一般,他能有如今的修为,全是靠丹药堆积上来的,平日里谢家也有人以此讥讽谢元义,但谢元义总是一笑而过,他是个良善、没什么脾气的老好人。 可此时,谢元义流露出的神色却与谢惊雪记忆中截然不同。 谢惊雪茫然,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所看到的、听到的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邪修一进门,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谢惊雪的身上。 他细细打量着谢惊雪,视线诡谲而冰冷,在他眼中,谢惊雪似乎早已成了一具毫无生命的尸体。 谢惊雪紧抿着苍白的唇,邪修的目光让他极为不舒服。 像是感知到了谢惊雪对自己的厌恶,邪修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了下嘴角,桀桀怪笑,用嘶哑的声音意味深长道:“没想到你真能对自己的亲侄子下手。” 这话自然是对谢元义说的。 “外面的人都说你憨厚良善,但在我看来应该是……心狠手辣才对。” 邪修又笑了几声,他拍了拍谢元义的肩膀,夸赞道:“不错,像我们邪修。” 闻言,谢元义神色不变,他看似憨厚的面容在黑暗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谢元义淡淡说道:“道友说笑了。” “是不是说笑你心里知道,”邪修嗤笑,“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个个自诩光明磊落,但我看你们背地里干的勾当,可没比我们邪修好到哪里去,不过是披着一张皮罢了!” 谢元义终于皱起眉:“我今日请道友来,可不是为了说这些的。” “好了好了,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见谢元义不耐,邪修见好就收。 邪修上前,伸出干枯的手指,捏住谢惊雪的下颌,谢惊雪垂眸,想要偏开脑袋躲开,但他如今浑身无力,而他的挣扎也根本没被邪修放在眼中。 邪修时不时沉吟,又时不时用目光打量着谢惊雪。 一旁的谢元义紧张问道:“如何?” 片刻后,邪修收回手,他拱手,古怪笑道:“恭喜谢家主,您只需要等上三日。” “三日后,这小子体内的仙骨便可取出。” 谢元义大喜。 一旁,听见邪修和谢元义的对话,谢惊雪眼睛微微睁大,他难以相信地望向谢元义,本就苍白的脸色在此刻彻底血色尽失,谢惊雪怔怔地问谢元义:“叔父……为何?” 谢惊雪声音微颤,他无法相信以前最为亲近的亲人竟会伤害自己。 然而谢元义却没有回答他,他冷冷瞥了谢惊雪一眼,轻嗤道:“为何?我好吃好喝养了你这么多年,你难道不应该给我一点回报?” 谢元义的语气无比冰冷,此时的他与谢惊雪记忆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回报? 谢惊雪茫然,谢元义和沈姝对他极好,他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自然想过要回报两人,这些年,谢惊雪也曾带回不少天材地宝,孝敬谢元义和沈姝。 但现在,谢元义和沈姝却开始想要他体内的仙骨。 仙骨一旦被取出,谢惊雪轻则灵根具毁、修为尽废,自此沦为废人,重则……会直接没了性命。 谢元义并非不知道这一点,但往日里极为“疼爱”谢惊雪的他如今却根本不在意谢惊雪的死活。 谢惊雪眸光颤了颤,他转眸,看向刚刚起就一直安静地站在谢元义身边的沈姝。 “叔母……” 谢惊雪眼中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期待。 但面对谢惊雪近乎哀求的目光,沈姝却偏过头去,她拿帕子捂住唇,往日里轻柔的声音在此时却让人心底发凉。 沈姝说:“惊雪,你兄长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就当是可怜可怜你兄长吧。” “若是你能活下来,我们一定还像之前一样好好对你。” 谢惊雪可怜谢明玉,可谁又来可怜谢惊雪呢。 谢惊雪不明白向来对他极好的叔父叔母为什么忽然间像是换了一个人。 远处,谢元义还在询问邪修这三天里可还需要做什么准备。 除却刚刚,他再也没有看过谢惊雪。 面对谢元义的询问,邪修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瓶丹药。 “倒是不需要准备什么……” 邪修将丹药交给谢元义,并解释说:“此为散元丹,你只需要每日让这小子吃下一颗,等他体内的真气彻底散去后,便可将仙骨剜出。” 谢元义接过丹药,微微颔首,他从白瓶倒出一颗丹药,走向谢惊雪。 看着谢元义手中的丹药,谢惊雪苦笑:“看来我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谢惊雪闭了闭眼,等谢元义来到他身前时,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从谢元义手里拿走了丹药。 “我自己来,不劳烦叔父了。” 当丹药送入口中时,谢惊雪动作顿了顿,他到底有些犹豫,但当发觉谢元义和沈姝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是,谢惊雪眼中最后一丝期待终于消失殆尽,他失望地服下了丹药。 * 服下散元丹的滋味并不好。 说到底,散元丹是种毒药。 谢惊雪极少像现在这般虚弱过。 原来当修真者没了真气之后,竟比凡人还要虚弱,谢惊雪再一次从梦中惊醒,他浑身冷汗,身上乍暖乍热,又发起了低烧,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舒服的。 谢惊雪蹙眉,他撑着手臂从床上微微坐起,而后接连咳嗽了数声。 不过短短一两天,他却恍若隔世。 谢惊雪知道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他似乎从出生开始,就格外受上天眷顾,谢元义如今这般对他,一来为了他身上的仙骨,二来则是……为了他身上的气运。 谢惊雪听旁人是怎么说的,可他自己却不信。 毕竟……哪个被上天眷顾的人,会沦落成他现在这幅模样呢? 谢惊雪苦笑连连。 直到今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竟一直生活在别人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之中,他以为父母去世后,他也依旧拥有能依靠、能信任的至亲。 但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谢惊雪自己一厢情愿。 无论是谢元义还是沈姝,这两人从头到尾竟是连一丝真心也没有。 他们从一开始就盯上了谢惊雪的仙骨。 谢惊雪的父亲也曾是族内数一数二的天才。 等他因意外去世后,谢元义才得以上位,成为谢家的家主。 谢元义极为厌恶处处压自己一头的兄长。 如果谢惊雪是个废物也就算了,可偏偏,谢惊雪运气极好,他自幼天资过人,修行对他来说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反倒是谢元义自己的孩子生来体弱,与仙途无缘。 上天似乎格外偏爱谢惊雪一脉。 当嫉妒和不甘彻底将理智吞噬之后,谢元义对谢惊雪再无半分亲情。 好在谢惊雪也并不打算任人宰割。 如今他修为尽失,无法自己逃出谢家,便只能向他人求助。 将手探入袖中,谢惊雪咳嗽着取出一张符纸。 这是以前他外出历练时,流千明交予他的。 如果谢惊雪遇到意外,就可以通过这张符纸联系流千明。 谢惊雪曾自己用不上这张符纸,但因为这是师父赠予他的物品,他还是小心保管了起来。 也正因为当初小心收起了符纸,谢惊雪现在才有一线生存的希望。 看着手中的符纸,谢惊雪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 他没想到这张符纸竟会在此时派上用场。 为了防止他逃跑,谢元义早就命人收走了他身上的武器和储物袋。 唯有这张符纸,谢惊雪一直贴身保管,这才没有被收走。 如今,谢惊雪早已用符纸联系了流千明。 算算时间,流千明也差不多快赶到谢家了。 一直被关在这昏暗的小屋中,谢惊雪并不知外面究竟过去了多久,是白天亦或是黑夜。 他只能倍受煎熬地等着。 说起来,明明此时他该作为太初仙宗的领队去参加宗门大比的。 然而……看着自己无力得连剑都拿不起的双手,谢惊雪苦笑,现在的他,恐怕就算想参加也根本参加不了。 一夜无眠。 谢惊雪在寂静中忍受着时间的流逝,他冷静地等待着能够逃走的机会。 终于,谢惊雪等待的机会来了—— 外面隐约响起下人说话的声音。 谢惊雪竖起耳朵去听,勉强模模糊糊听清了几个词——“清云峰”、“仙尊”、“拜访”。 是师尊! 谢惊雪眸光微亮,他抿着苍白的唇,俯下身去,在床底摸索着,片刻后,谢惊雪修长的手指间多出了一块尖锐的石头,谢惊雪抬手,竟是用石头狠狠砸向束缚住自己的锁链。 虽然没了真气,但谢惊雪常年习武,力气终归比寻常人要大上一些。 尽管在散元丹的作用下,谢惊雪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气,但他清楚锁链的薄弱之处在哪,经过三天不眠不休的努力,谢惊雪总算为自己赢得了一丝出逃的机会。 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砸了多久,锁链轻声断开。 此时谢惊雪的双手早已鲜血淋漓,但他没有时间在意这些。 门口的护卫大约在三个呼吸后会开门进来给他送药。 谢惊雪垂眸,在心底默默地数着。 当三个呼吸过后,门口果然传来开锁的声音。 谢惊雪抓住机会,加快脚步撞了出去。 那守卫一惊,却被谢惊雪干脆利落地打晕,谢惊雪换上守卫的衣服,低着头快步往隐秘的小径走去。 谢惊雪的计划很成功。 他顺利见到了来谢家拜访的流千明。 “师父。” 当见到流千明的那一刻,谢惊雪松了口气。 他本以为流千明会救自己走。 直到谢元义发现他逃走,带人闯入屋内时,流千明却丝毫没有要护住他的意思。 “师……父?” 谢惊雪怔然,流千明却无声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自始至终,流千明都没有回头看谢惊雪一眼。 他相信了谢元义给出的可笑理由—— “我这可怜的侄儿,数天前修炼时出了岔子,如今他修为尽失,怕是无法代表宗门去参加宗门大比了。” 谢元义的谎言漏洞百出,如果流千明想,他随时可以揪出谢元义话中的错处。 但……流千明不想。 他相信了这样荒唐的谎言,然后对谢惊雪求救的目光熟视无睹。 流千明本不该这样做的,但……他终究还是这样选择了。 旁人都说流千明有一个好弟子,可只有流千明自己知道,他其实……嫉妒自己的弟子。 流千明修炼了几百上前年,修为才至化神,而谢惊雪仅仅只有18岁,却已至元婴。 这样的天资……让流千明无比嫉妒。 他曾努力克制着自己,让自己什么都不要表现出来,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现在,看着谢惊雪狼狈的模样,流千明的早已被妒火吞噬的心灵竟诡异地得到了一丝平静。 他想毁掉谢惊雪。 当这个阴暗的想法出现的瞬间,流千明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也曾犹豫、纠结过,但最后,嫉妒吞噬了理智,流千明选择了袖手旁观。 他冷眼看着谢惊雪被护卫们围住,看着谢惊雪狼狈地被人连拖带拽带走。 当谢惊雪伸出手,试图拽住他的衣角求救时,流千明却垂下了眼帘,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谢惊雪的手。 谢惊雪并不知道流千明卑劣的心思,他只是想不懂——为什么亲近的人会接连地背叛他。 难道是他做错了什么? 直到被再次关入那间没有半天光亮的屋子,直到利刃刺入身体,不顾他的痛苦,残忍地取出他体内的仙骨时,谢惊雪都没能想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当天光微微亮起时,谢惊雪却满身是血,他狼狈地蜷缩在角落里,昏昏沉沉地睡着。 不过短短数日,谢惊雪便从云端跌落进污泥里。 此时的他灵根具毁,修为全无,从人人羡慕的天才变成了无法修炼的废物。 就算是在睡梦中,谢惊雪也忍不住因为疼痛而闷哼出声,他满心绝望,恍惚间,他似乎感受到了一只温暖的手轻柔地落在了他额头上。 那只手似乎想抚平谢惊雪蹙起的双眉。 但这似乎暂时做不到,于是那人轻叹一声:“抱歉。”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过往(三) 是……谁?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 谢惊雪竭尽全力想要抬起沉重的眼帘, 他想看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可惜,此时的他就算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也只能勉强让眼睛稍稍撑开一条缝隙。 黑暗中, 一个模糊的身影映入谢惊雪眼中。 谢惊雪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相貌,也无从知道这人究竟是谁。 谢惊雪唯一能感受到的, 只有对方指尖所带来的温暖。 像是黑暗中唯一一抹萤火,谢惊雪浑身冰冷, 他无意识地想要靠近这份萤火。 谢惊雪的脑袋轻轻动了动。 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小动作, 但那人却很快就察觉到了, 感受着柔软发梢蹭过指尖的感觉,那人脸上露出些许惊讶:“你……醒了?” 谢惊雪没有回答, 也无力回答。 于是那人眼中的无措很快如潮水般退去, 他轻叹一声, 谢惊雪感觉到对方转过了身。 ……这就要走了吗? 谢惊雪没有挽留, 他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对方出于什么目的而选择接近他,谢惊雪没有任何挽留对方的理由, 或者说, 神秘人就此离开, 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只是,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谢惊雪还是忍不住产生了些许失落, 他有些眷恋方才感受到的那一丝温暖。 长夜冰冷而漫长,在无尽的黑暗里,就算是再微弱的暖意,也让人心生贪恋。 谢惊雪想, 自己也许并没有外人说得那般优秀,他惹人讨厌而不自知,否则为什么他分外亲近、信赖的人最后一个又一个地背叛了他,无人愿意伸手将他从泥坑里拉出来。 谢惊雪心底苦笑,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天才时从未想过,原来夜晚也能如此的冷,空气中的寒意仿佛凝聚成一根又一根尖锐的长针,长针透过皮肉刺入骨髓,谢惊雪本能蜷缩起身体,仿佛这有这样才能抵挡这无情的冰冷。 这时,原本的消失不见的神秘人去而复返。 当对方用一床被子裹住谢惊雪时,谢惊雪久久回不过来神。 也不知道神秘人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床被子,它做工粗糙,用料更是极差,与谢惊雪以往熟悉的锦被全然不同,但就是这么一床被子,却让谢惊雪好受了许多。 他终于感到暖和些了。 “怎么样?还冷么?”那人关切地问道。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陌生、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谢惊雪却从中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关心。 谢惊雪无法回答,他的状态仍旧不太好,被子所带来的暖意让他昏昏欲睡。 看谢惊雪慢慢闭上了眼睛,神秘人便拿出一块同样做工粗糙的帕子,笨拙地为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兴许是第一次照顾人,神秘人拿捏不准力道,刚擦了不到几下,谢惊雪便闷哼一声。 看着谢惊雪额头那一大片被用力擦出来的红色,神秘人一惊,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谢惊雪,直到发现谢惊雪没有被自己吵醒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神秘人有些心虚地收回了手帕。 尽管神秘人照顾人的本事实在够呛,但好在谢惊雪命不该绝,最终在第二日中午,谢惊雪从昏迷中醒来,窗外的阳光一片灿烂,只是昨晚悄悄照顾谢惊雪的人却没了踪影。 * 自被剔骨那一夜过后,谢惊雪再没见过那道神秘的身影。 谢元义夫妇曾许诺过谢惊雪,待他被剔骨后便好好待他,可聪慧如谢惊雪,自然知道这不过只是一个谎言。 谢元义夫妇用邪术夺走了他的天赋和仙骨,而他也亲眼见过谢元义夫妇同邪修之间的往来,若这些事一旦被说出去,谢元义夫妇免不了被正道声讨。 为了保守这个秘密、销毁所有的罪证,谢元义夫妇本该在事成之后就杀了谢惊雪。 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 但最后,一个预料之外的人救了谢惊雪。 ——谢明玉。 以谢明玉往日对谢惊雪的嫉妒,他本该是最希望谢惊雪死的人,但如今,却偏偏是谢明玉站了出来,为谢惊雪求情。 不过,谢明玉为谢惊雪求情,却不是出于好意。 以往,谢惊雪是高高在上、人人仰慕的天才,而谢明玉却因为天生病弱而无法修炼,在旁人口中,谢明玉连谢惊雪一根头发也比不上,可现在,谢明玉换上了新的仙骨,他终于可以开始修炼,并且只用了数月的时间就已至金丹。 而比起意气风发的谢明玉,谢惊雪却无比狼狈,现在的他只能被困在破败、狭小的屋子里,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终于能把嫉妒之人狠狠踩在脚下,谢明玉没有一刻比此时更痛快。 他为谢惊雪求情,也无非只是想看见谢惊雪越发落魄的模样。 直到把过去人人抬头才能看到的高岭之花而恶狠狠踩进泥水里,谢明玉或许才会作罢。 然而面对谢明玉的耀武扬威,谢惊雪却自始至终眸光淡淡。 好在谢明玉并不在意,他将谢惊雪的无言当成了绝望。 宗门大比已过,谢惊雪缺席,于是太初仙宗只好在匆忙中选了另一名弟子代替谢惊雪。 这名被选中的弟子好巧不巧正是谢明玉。 而太初仙宗带队之人,则换成了先前略输谢惊雪一筹的云溥心。 云溥心在问世榜上排名第二,他实力虽略逊色于谢惊雪,但却依旧在宗门大比中拿下了第一。 可原本,这份荣誉该属于谢惊雪。 似乎想激怒谢惊雪,看谢惊雪嫉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谢明玉刻意在谢惊雪面前将宗门大比的盛况又描述了一遍。 最后,他还不忘意味深长、幸灾乐祸地说道:“只可惜,你那日去不了。” 与谢明玉想象中不同,谢惊雪脸上既无半分失落,也无半分嫉妒,他抬眸,淡淡瞥了一眼谢明玉,声音似乎与以往并无不同,除了有些沙哑,谢惊雪语调依旧十分温和:“多谢兄长关心,不过宗门大比我几年前也曾去过一回,兄长不必说这么说。” 那一回,谢惊雪还在比试中拿了第一。 而谢明玉好不容易如愿参加了一回宗门大比,却连个名次都没拿到,他虽只用了数月便已至金丹,但却是用丹药硬生生堆上去的,虽谢明玉在外博了个天才的好名声,但他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他自己清楚。 虽拥有了谢惊雪的仙骨,但谢明玉终于与谢惊雪不一样。 许是听出谢惊雪的“弦外之音”,谢明玉目光中的得意一滞:“你——” 可怜的自尊心被戳中,谢明玉不到一瞬便破了功,他恼羞成怒,扬起手。 眼看谢明玉的掌心就要恶狠狠落在谢惊雪脸上,谢惊雪眼睛却眨都不眨一下,他轻咳:“兄长想教训弟弟,天经地义,但兄长,我现在身子不太好,如果有些闲言碎语传出去,只怕会对兄长不利。” 谢惊雪的语言、眼神、动作都在表达着同一个意思——如果你真打了我,那我就立刻就地躺倒碰瓷。 就谢惊雪现在病殃殃的模样,谢明玉或许真能一掌将人送上西天。 谢元义夫妇不怕闲言碎语,可谢明玉却是怕的。 先前他就买通了不少人,俨然要把自己塑造成第二个谢惊雪,不,谢明玉处处想比谢惊雪更胜一筹,现在外面的传闻,就差直说谢明玉是个圣人。 想起外面那些传闻,谢惊雪就想笑,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让他拿捏住了谢明玉的要害。 生怕自己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谢明玉果然咬牙收了手。 “你很好,”虽然收了手,但谢明玉却不愿就此善罢甘休,他冷笑,恶狠狠地盯着谢惊雪,又说了一句:“你很好!” 谢明玉的声音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他拂袖:“你也就耍耍嘴皮子了。” 谢明玉打量着周围,狭小的屋子里昏暗无光,墙面剥落成黑色,一个又一个蜘蛛网在角落里隐隐约约显露出轮廓,要不是专门为了刺激谢惊雪,谢明玉才不会踏进这样肮脏的屋子半步。 周围糟糕的环境让谢明玉心底那口气稍稍消散了一点,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谢惊雪,讽刺道:“你过去是厉害,但那又如何?现在的你只能被关这种地方,像任人宰割的畜牲一样等死!” 谢惊雪面色依旧平静。 谢明玉冷哼一声:“当初真该让父亲母亲杀了你。” 说罢,他拂袖离开,直到摇摇欲坠的门用力关上,发出刺耳、即将坏掉的声音,屋外最后一点光被大门阻挡,谢惊雪的眼帘这才颤了颤。 ……任人宰割的畜牲吗? 谢惊雪忽地笑了笑。 外面的夜渐渐深了。 无人来给谢惊雪送饭,但谢惊雪却并不担心。 不多时,窗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 谢惊雪起身打开窗户,看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面条旁边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了几个字,这字倒是好看,但内容却是笨拙的安慰——不要难过。 垂眼拿起那张纸条,谢惊雪唇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近来谢家中多了一个传闻,这是一个关于看不清面容的鬼影的传闻,诡异的鬼影总会在黄昏、夜晚时分出现,但它不害怕,只偷东西,只要把鬼影想要的东西交给他,就能保全性命。 已有好几个下人曾说过看到过游荡的鬼影,传闻越演越烈,最后连谢家长老、家主都出动了,这些人不会容许一个鬼物在自家作乱,但奇怪的是,当人们轰轰烈烈寻找鬼影时,鬼影却又不出现了。 这是一个聪明的鬼物,让谢家长老、家主无功而返。 指尖轻蹭过手里的纸条,谢惊雪若有所思,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看似平平无奇的枕头。 但枕头之下却藏了一个储物袋,储物袋里有不少东西——衣服、被子、鞋子……全是一些谢惊雪刚好需要的物品,而一日三餐,别人有的,谢惊雪也全都有。 现在谢家越来越多人说看到了鬼影,但谢惊雪却自始至终都没看到。 抿了下苍白的唇,谢惊雪这次并没有取过那碗一看就很好吃的面条,他当做没看到似的关上了窗户,只留下了那一张写着“不要难过”的纸条,并将纸条藏入了怀中。 做完这一切,谢惊雪闭眼躺在了床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 黑暗中,一只手悄无声息地轻抚上谢惊雪的额头。 那人小心翼翼,谢惊雪听见一道声音自言自语:“又生病了?” 那人似乎有些担心,只是还没等他确认完谢惊雪的状况,谢惊雪却忽地睁开了眼,攥住那人手腕。 那人一惊,却来不及挣开。 而谢惊雪也有些微怔,因为手心中的暖意不似作假。 眼前这人的手是暖的。 他不是鬼。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过往(四) 就在谢惊雪细细感受着那份好不容易抓住的温暖时, 被他抓住手腕的人却有些慌乱地想要将手抽回。 可谢惊雪不想松手。那人一用力,他就假装倒吸了一口冷气,听见谢惊雪的声音, 那人动作果然一顿。 不得不说, 在谢家生活不易,就连太初仙宗曾经襟怀磊落的首席也学会了撒谎骗人。 而可怜的受骗人关心则乱, 并没有识破谢惊雪的骗局,他迟疑片刻, 终究还是担忧占据了上风, 于是谢惊雪终于又一次听见对方开口:“你……没事吧?” 是男子的声音。 看来被剔骨那晚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谢惊雪的错觉。 谢惊雪轻笑。 那人听见谢惊雪的笑声, 愣了愣,才惊觉自己上当受骗了, 但现在懊恼已经来不及了, 谢惊雪将灯盏点亮, 而后修长的手指将灯提起, 他说:“你帮了我这么久,现在却连脸都不愿让我看见。” 在被灯光映亮面容之前,那人下意识转身要走, 谢惊雪却不慌不忙, 他又说:“难道是我误会了?你不是来帮我的, 而是来害我的,所以才不愿让我看见你的脸。” 话音落下, 那人脚步顿住。 谢惊雪话中的意思很明确——你既然不愿让我看见你的脸, 那你以后送来的东西我也不会收下。 谢惊雪已经被骗足够多次了,他或许宁愿饿死、冻死,也不愿再叫人骗上一次。 面对这样耍无赖的行为,那人却像是被谢惊雪拿捏住了要害, 他本可以推开门,径直离开,但他没有这么做,反而还没有踏出门槛就停了下来,他背对着谢惊雪,无措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想要害你。” 谢惊雪又笑了一下,其实他知道,知道眼前的人对他并没有半点恶意,但他却不说,反而得寸进尺:“那你转过来,让我看看你。” 闻言,那人身体僵了僵。 屋内很安静,只有火焰跃动、燃烧的声音。 那人迟迟不转过身,谢惊雪也不催促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心里的斗争终于结束,那人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听从了谢惊雪的要求。 一张清秀的脸映入谢惊雪眼帘。 明明从外表看年纪,这人或许年龄与谢惊雪相仿,但那双墨黑色的眼睛,却格外清亮透彻,仿佛连一丝俗世的污垢都未曾沾染。 被谢惊雪注视着,那人微垂下眼帘,他话不多,又或者是太久没有同活人来往过,他早已失去了该如何与人正常交流的能力,因此他只是沉默着,提着手里的食盒来到谢惊雪面前。 “……今晚的面你没吃,已经冷了。” 半晌,那人终于开了口,他说着,而后打开食盒,端出一晚被加热过、热气腾腾的面条。 点缀在面条上的鸡蛋和葱花散发出浓郁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可谢惊雪却看都没看那碗面。 他抬手,那人一怔,下意识从食盒中取出一双筷子,要递给谢惊雪,可谢惊雪的手却掠过那双筷子,落到了他脸颊上。 那人再次僵了僵。 谢惊雪的手指在他脸颊上一点点描摹着,温热的掌心带来的热度让那人不知所措,甚至耳根微微红了红,谢惊雪却没有发觉,他只是自言自语地低声感慨:“原来你是这副模样。” 这就是一直在帮他的人。 “你为什么要帮我?”谢惊雪问。 那人却沉闷地回答:“……我不能说。” 谢惊雪指尖微顿,却不追问,而是又换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有什么目的?” 可那人的回答依旧与之前一样,他说:“我不能说,但我不会害你。” 这次谢惊雪停顿的时间更长了,老实说,一个什么都说“我不能说”的人看上去的确有些可疑,然而就在那人心惊胆战以为谢惊雪生气了时,谢惊雪却只是轻叹一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愣了愣。 谢惊雪淡笑:“难道这也不能说?” “不是……” 事不过三,那人很清楚自己不能再拒绝回答谢惊雪的问题了,只是,已经很久没有人用名字称呼过他了,就连他自己,也几乎快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 从漫长的回忆中找出了被尘封已久的姓名,那人犹豫片刻,终于给了谢惊雪答案:“许……许青墨。” “我叫许青墨。” 说着,青年看向谢惊雪,那双犹如琉璃般的眼睛清晰而认真地倒映出了谢惊雪此刻的模样。 * 一开始,谢惊雪觉得许青墨是一个颇为神秘的人。 他像鬼魅一样,不知于何时会出现,没有人能看穿许青墨的修为,而许青墨在偌大的谢家中来去自如,谢家却没有一个修者能将许青墨抓住。 除此之外,许青墨还知道很多事情。 谢惊雪仙骨被毁,修为尽失,按理来说通天之路已断,这世上没有一个医修敢夸下海口,说能将谢惊雪治好,可偏偏许青墨敢,他连医修都不是,却知道该如何让谢惊雪能再次修炼。 而许青墨会的却不仅于此,他甚至知晓无数功法,谢惊雪不能用灵力,那他就让谢惊雪修炼不需要灵力的功法。 看着一部部珍稀的体修功法被随意地摆放在桌上,就算是淡然如谢惊雪,此时也不禁微微瞪圆了凤眼。 偏偏始作俑者不觉得这有什么,见谢惊雪朝自己看来,许青墨以为他饿了,便将手里的食盒递上。 动作间,许青墨看都没有看桌上的功法一眼,仿佛比起功法,还是吃食比较重要。 见状,谢惊雪微微一叹,迎来许青墨不明所以的一瞥。 与许青墨相处久了,那层神秘的面纱被揭下,谢惊雪突然发觉,比起神秘,许青墨这个人更适合用“大智若愚”形容。 有时候,谢惊雪真的分不清许青墨到底是聪明,还是愚钝。 但是不论如何,有了许青墨的帮忙,谢惊雪似乎终于在黑暗中寻求到了一线光明。 除了传授知识,和一些日常琐事,许青墨无法干涉谢惊雪太多,但这对谢惊雪来说已经足够了。 凭借着许青墨传授的知识,以及友人的帮助,谢惊雪有了逃出谢家的底气。 某一日,谢惊雪买通扫洒的下人传递出消息,而后担心谢惊雪的友人很快有了行动,在友人的帮助下,谢惊雪成功逃出谢家。 谢惊雪出逃那夜,谢家无人能入眠,他们派出无数人手,却始终抓不住一个被挖出仙骨的废子。 谢家以为谢惊雪早已被磨平所有气焰,成了能令他们随意揉捏的废人,可偏偏,谢惊雪从来不是能被关在笼中、任人摆弄的柔弱雀儿。 目送着谢惊雪远去的背影,许青墨曾欣慰地以为一切能就此结束。 谢惊雪本该走上正轨,继续原本潇洒又肆意的人生。 直到许青墨下一次醒来—— 看着满地的鲜血,许青墨久久未能言语。 他又算错了。 背叛对谢惊雪而言似乎是一个永远无法解除的诅咒。 在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的操控下,无论是满心信赖仰慕的师尊、或是关系亲密的亲人,还是相交甚笃的朋友,每一个人到了最后,都会背叛谢惊雪,成为谢惊雪剑下的亡灵。 贪婪的人能用利益引诱、容易嫉妒的人只要让嫉妒吞噬了他的良知、而正直的人总会有在意的人,比如朋友、爱人、亲人,只要拿捏住这些人的性命,就算是再正直的人,也会无可奈何地背叛谢惊雪…… 就连许青墨曾传授给谢惊雪的功法,也为谢惊雪招惹来了灾祸。 许青墨清楚有一个人违背了天命,在谋划着一切。 但许青墨早已无能为力,他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滴答——” 血珠从剑尖上滴落,谢惊雪垂着纤长的眼帘,看着地上早已没了生气的尸体,他久久地伫立着,墨黑色的眼眸里早已没了最初半分温和,他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走神,谁也不知道谢惊雪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听见动静,谢惊雪剑尖一转,他目光未动,剑尖却已经径直指向来人,片刻后,等谢惊雪微微转过头,目光落在许青墨脸上,眼中的杀意这才慢慢消散,他怔了怔,而后弯唇笑了:“是你啊。” 说着,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可他眼中的警惕却再也不会卸下。 许青墨见证了谢惊雪从温润如玉、白衣胜雪的仙宗首席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大魔头,能站在谢惊雪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谢惊雪身边只剩下许青墨。 人人都说谢惊雪弑亲弑师,就连友人也不放过,就连谢惊雪自己也那么说。 而人人厌恶、痛恨的大魔头也迎来了他该有的结局——所有门派联手上门铲除谢惊雪这颗毒瘤的那天,日头正好。 谢惊雪修为早已无人能敌,但双拳难敌四手,谢惊雪最终还是败了,血色染红了他的衣衫,他就这么躺着枯树叶堆里,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 谢惊雪早已奄奄一息,但他却对死亡没有太多恐惧。 人们用极大的代价赢得了胜利,这一次,无数厉害的修者同时折在谢惊雪手下。 听着远处的哭泣和欢呼,以及对他罪行的细数,谢惊雪依旧懒洋洋地半垂着眼帘,直到有一个人跨过满地的尸骨,来到他眼前,挡住他头顶的光亮。 谢惊雪眯了眯眼,好不容易用模糊的视线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他便笑了,说出了与以往一样的话:“是你啊。” 他似乎想伸手,然而手刚动了动,他却意识到自己的手早已沾满了鲜血,就这样去碰他不好,会将他的脸弄脏。 谢惊雪微微皱了皱,似乎有些苦恼。 “我快死了。”谢惊雪说。 可他面前的人没有回应他,也没有像过去一样满心满眼充满了对他的担忧,于是谢惊雪嘴角的弧度终于慢慢地、慢慢地落下。 “你……后悔了?”谢惊雪咳着,血顺着他苍白的唇角落下,“或许……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帮我,教我那些功法,这样……我也杀不了那么多人。”谢惊雪本想恶劣地指责许青墨,想让许青墨不好受,可当他好不容易疲倦地掀开眼帘,对上许青墨那双眼睛,他却又沉默了。 片刻后,他轻吸了一口气,目光贪婪地从许青墨脸上掠过,却又匆匆移开了视线:“怎么……你也跟他们……一样,想……杀了我?” 谢惊雪不会拒绝许青墨捡起地上的匕首,对着他的心脏刺下。 比起死在那些满脸褶皱的老头手里,谢惊雪还是更想死在许青墨手里。 然而许青墨依旧没有回答谢惊雪的问题,也没有没有捡起地上的匕首,他沉默地盯着谢惊雪。 他的耳边有一道其他人都听不见的声音响起:【绝望值79%……85%……91%……97%……】 被许青墨一直盯着,谢惊雪忽然有些微恼,他想问许青墨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可他终究没能成功问出口,因为他已经很累了,累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当沉重的眼帘逐渐开始落下,谢惊雪却依旧想抵抗那份困倦,想再好好看一眼眼前的人。 这时,一声极轻的叹息响起:“罢了。” 恍惚间,谢惊雪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拥住。 “我不是来杀你的。”那人说。 “我……抱歉,现在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许青墨似乎有些犹豫,但在某道声音的催促下,他还是微红着耳尖,倾身向前。 【绝望值97%……98%……99%……】 一个吻轻柔地在谢惊雪唇上绽开。 意识浑浑噩噩的谢惊雪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纤长的眼帘重重地颤了颤。 那道冰冷计数的声音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许青墨的身体一点点变成了白色的荧光,在空中消散,他用自己一切乃至生命,换取了谢惊雪最后1%的希望。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天道 许青墨好不容易从过往之中清醒过来, 却久久都没能回过神。 他甚至连好好观察周围的心思都没有。 此时的许青墨脑海中盘旋着无数疑问—— 许青墨以为这个世界只是系统随机为他抽选出来的养老世界。 在这之前,许青墨以为自己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 但现在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 刚才那段回忆证明许青墨曾经在这个世界生活过, 在他成为快穿者以前, 他或许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 许青墨丧失了成为快穿者之前的记忆,现存于他脑海中最早的记忆, 就是在快穿局里苏醒过来的那一天。 许青墨也曾试图寻找自己的过往,但他完成了许多任务, 走过了无数个世界, 在这些各不相同的世界里, 他也曾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无论如何, 许青墨却始终找不到关于自己过去的一丝线索。 时间一久, 许青墨也渐渐忘却了追寻过往这回事, 毕竟以前的记忆恢不恢复, 对他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谁曾想,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许青墨心绪有些复杂, 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养老退休后才找到了自己一直在追寻的答案。 回忆着刚刚看到的过往, 一些困惑了许青墨许久的问题被一一解开—— 他从看到谢惊雪的第一面开始, 便无端地升起一丝亲近感。 他忍不住对想对谢惊雪好点、再好点。 就仿佛是为了弥补某种亏欠。 许青墨不知道这种感情从何而来,他一开始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只以为自己是可怜谢惊雪。 在过去无数个世界里, 许青墨都不吝啬于向深陷泥潭中的人伸出援手,谢惊雪似乎也只是其中的一员,然而,就连许青墨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他对谢惊雪实在是太好了。 这种“好”超乎寻常。 许青墨向其他人伸出援手,也不过只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了一件抬手就能办到的小事,但许青墨对谢惊雪却不一样,他对谢惊雪太上心了。 直到这一刻,许青墨才明白了自己一直帮助谢惊雪的缘由——他和谢惊雪,过去应该是相识的。 只是许青墨忘记了这段记忆。 谢惊雪似乎也是如此,他第一次看见许青墨时,态度分外的疏离戒备,这不是一个人会对“故友”所表现出来的态度。 许青墨不知道自己和谢惊雪为什么会失去过往的记忆,他虽然通过刚才的回忆找到了一丝关于过往的线索,但仅凭那段回忆,却无法一一解释许青墨心底的疑问。 相反,看完刚才那段过往,许青墨心里生出了更多的问题。 比如,他为什么会对谢惊雪有亏欠感? 又比如,他曾经在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身份? 还有,回忆结束时所听到的那个奇怪声音,许青墨眉心紧蹙,他曾经无数次听过与那道声音类似的声音,因此他很清楚那是什么。 ——是系统的提示音。 难道这个世界也存在快穿者? 但绝望值……许青墨猜测快穿者是在收集谢惊雪的绝望值,可这种任务许青墨闻所未闻,这已经违反了快穿局发布任务的准则。 许青墨纤长的眼帘轻轻垂下,收集绝望值的快穿者只能让他想到一种可能。 许青墨曾听说过一则传闻,有些快穿者在经历多个世界后,萌生出贪念,他们自认为高高在上,利用系统和从快穿局处兑换出来的特殊道具,在小世界里兴风作浪、为所欲为。 对于这些背叛者,快穿局发布了相关的通缉令。 但抓捕的任务是快穿局内一个特殊部门执行的。 许青墨在此前从未接触过。 许青墨感到有些棘手,因为这些背叛了快穿局的人并不好处理,谁也不知道他们此前借由系统曾兑换出哪些道具。 但这样烦恼下去也不是办法。 许青墨起身,轻轻拂去衣衫上沾上的灰尘,他终于分出一丝心神细细打量着周围。 幻境散去之后,周围的景色与先前没什么不同。 只是,许青墨不知从何时起竟已走到了祭坛中央。 而谢惊雪也不见了踪影。 “……谢惊雪?”许青墨蹙眉,试着唤了几声,却始终都没有得到回应。 也不知道谢惊雪是去了哪里,许青墨想,或许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许青墨正要动身离开,目光却不期然撞上脚底祭坛所绘制出的图案。 他顿了顿,莫名感觉有些熟悉。 也许是刚才那段回忆唤醒了他脑海里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许青墨竟发觉地底所封印的怪物似乎与自己有着某种关联。 但还没等他细想,眼前却忽然多出一道人影。 “如何,看完了?”那人笑着,柔声问许青墨。 许青墨眯眼,他打量着眼前的人。 许青墨确信自己并不是第一次见过这人。 他和谢惊雪要逃出极州城时,就是这人出面,告知了守卫他们的位置。 除此之外……迷雾里那道虚影似乎也是这人。 许青墨不曾见过虚影的面容,但每个人的气息就像每一个人的脚步声一样,看似差不多,实际上却有微妙的不同,许青墨记得虚影的气息,自然也就认出了眼前这人。 “你是谁?”许青墨冷冷发问,他不记得自己有得罪眼前这人,可这人却三番五次针对他,不……比起针对他,这人更像是在针对谢惊雪。 蓦然回想起回忆里那道奇怪的提示音,许青墨有了一个猜想。 神秘人听见许青墨的质问,笑笑,却没有回答,他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完刚才那段回忆,就没什么感想吗?” 这个问题不久前神秘人也曾问过。 他似乎希望许青墨不再多管谢惊雪的闲事。 闻言,许青墨却不答,他和神秘人明明都在说话,但两人说的话却不是一问一答,而是各说各的。 许青墨单刀直入,挑明自己的猜测:“你是快穿局的员工?” 神秘人帷帽后的目光一凝,片刻后,他轻笑:“看来你也是了。” 他没有否认。 “你违背了快穿局的规定。”许青墨冷声道。 神秘人却不在意,他漫不经心说:“那又如何?” 他早不在意了。 这话直接坐实了他叛逃者的身份。 “你收集谢惊雪的绝望值是想做什么?” 神秘人自然没有那么乖巧,会老老实实回答许青墨的问题,他换了一个话题:“你已经知道谢惊雪的过去了。” “他与你想象中并不一样。” “他一点也不良善,相反,他无恶不作、十恶不赦,你的确是个好人,但像谢惊雪这种人,你也要帮么?” 神秘人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听过他说话的人,却都会不自觉地踏入他话里的陷阱。 不过许青墨不一样,他的理智并没有受到一丝一毫影响。 “别把道具用在我的身上。”许青墨说,他冷静反问,“而且,把谢惊雪变成那样的人,不就是你吗?” 闻言,神秘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是我,可你难道不知道么?” 神秘人恶意满满:“当一个人踏入深渊的那一刻,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谢惊雪杀的只是想杀他的人。” “是吗?”神秘人唇角的弧度越来越高,“你看到的只是过往的一部分,你怎么知道谢惊雪没有滥杀无辜?我说过了,他与你想象中并不一样。” 那段过往中的谢惊雪的确颠覆了许青墨的认识,他残忍、凶戾、嗜血,是无数人所惧怕的魔头。 见许青墨停顿了一下,神秘人知道自己抓住了“要害”,他正打算再接再厉,继续用言语挑拨许青墨和谢惊雪的关系,但还没等他把精心准备好的话语说出,许青墨的目光却已落到了他身上。 连带着的,还有高位者对低位者的威压。 “谢惊雪有没有滥杀无辜,我会问他,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那用不着别人,我就会处理他,”许青墨不紧不慢地说着,“而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会用这双眼睛好好确定。” “所以不需要你费心。” 明明许青墨和神秘人是面对面在说话,但神秘人却有一种错觉,仿佛许青墨正俯视着他,在许青墨眼前,他似乎只是一只银沟里的老鼠。 “而且,我之前应该已经说过了,我讨厌被人算计。”许青墨抽出身后的巨剑。 许青墨并不是没有发觉——从刚刚开始,神秘人就一直有意地通过对话在拖延时间,挑拨关系的招式他之前已经用过一次,而他也很清楚这对许青墨并没有用。 神秘人是个聪明人,没用的招数他不会用蠢到用第二次。 从一开始,神秘人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 许青墨眸光暗了暗,他猜谢惊雪或许真的遇到了变故,深陷险境,而神秘人不想让许青墨去救谢惊雪。 巨剑出鞘的那一刻,白色的亮光乍现。 不过短短几天,许青墨的实力似乎又精进了。 又或者说,那些原本属于他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地回归到他身上。 神秘人还想在说话,但许青墨的威压却压制得他刚一开口,就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眼见巨剑朝自己袭来,神秘人只好在仓惶间出手勉强挡住许青墨的一击,这才避免了命丧剑下。 又过了片刻,祭坛里安静下来。 一顶破破烂烂的帷帽落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而神秘人的发丝零乱地散在肩上,他额头满是冷汗,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一道鲜明的血痕出现在他左脸上。 “滴答滴答——” 血珠滚落,神秘人却不怒反笑,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这时,他才哑着声音,自言自语道:“这般厉害,真不愧是这个世界的……天道。”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再等等……再等等,我们…… 许青墨前脚刚走, 昏暗的地宫里后脚就多出了另一道身影。 “大人。” 来人冷不丁地出声,他从昏暗的角落里缓步走出,脑袋看似恭敬地低垂着, 但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却始终有意无意地打量着神秘人。 假如阿烛此时在这里, 必然能立刻认出这忽然出现在地宫里的人就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现身的极州城城主。 神秘人从地上起来,他镇定自若地抹去唇边的鲜血, 问极州城城主:“我吩咐你做的事,你做得如何了?” 说话间, 神秘人看都没有看眼前的人一样, 仿佛全然没有发现对方的打量, 反倒是极州城城主的目光落在神秘人手背那抹刺眼的鲜红上,他顿了顿, 才回答道:“大人, 自然是都做完了。” “很好。”神秘人说, 他像是累了, 苍白的指尖微微抵住额头,但往日里极有眼色的下属此时却忽然变得极度木讷,察觉到极州城城主久久没有离开, 神秘人掀起眼帘, 唇边挑起一道弧度, 非笑似笑道:“怎么,还不走?” 神秘人故意佯装不解, 而后又忽地恍然大悟。 “是了, 怪我,你将事情办得这么好,我却忘了嘉奖你。” “说罢,你想要什么奖赏?” 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让极州城城主的眸光悄然闪烁起来, 他原本还有些犹豫,但此刻见到神秘人这副疲倦至极的模样,那些原本被他深藏起来的心思又开始逐渐变得活络起来。 “多谢大人夸奖,属下……的确想向大人讨一个赏。” “哦?是什么?”神秘人示意极州城城主但说无妨。 “那就是……”极州城城主的手悄然探入宽大的衣袖内,随着对话逐渐进行到尾声,他忽地顿了顿,而后眼中凶光毕露,猛地加重了语气,“大人您的命!”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几枚淬了毒的致命暗器从极州城城主衣袖中射出,径直向神秘人身上几处命门飞去。 “这城内人人传颂的大英雄,看来也不过如此。”神秘人轻笑,他似乎预料到了极州城城主的反水,眼看暗器的利刃距离眼球不到一寸,神秘人却依旧不慌不忙。 他错开步子,躲过了逼近的暗器。 世人都说,极州城的城主是个杀了恶蛟的大英雄,但这件事的内幕,神秘人和极州城城主自己却都清楚。 事实上,极州城城主宋凡不过只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罢了,神秘人先前已被许青墨重创,然而宋凡现在却依旧不敢堂堂正正地比神秘人较量一场,他趁神秘人不备,丢出淬了毒的暗器,这般无耻的行径,如果被城内那些听着他的英雄事迹长大的人看到,恐怕他们对宋凡的仰慕和憧憬会在一瞬间彻底破灭。 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敬仰的大英雄,竟有着这么不堪的真面目。 “哐当——” 几枚被避开的暗器掉落在地上,发出几声脆响。 听着神秘人的讥讽,宋凡的脸皮抖了抖,他注视着神秘人。 这么多年来,神秘人的容貌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 他青春依旧,反倒是宋凡自己,正在逐渐老去。 修者的寿命极长,但就算是再长,也是有限度的,除非跨过“飞升”这一境界,否则就算是再厉害的修者,也不可能做到永生。 而现在的修真界,通天之路已断、灵气也开始逐渐枯竭,再也没人能成功步入飞升这一境界。 最初与神秘人相遇时,宋凡有天赋、有野心,但却苦于没有灵气可供他修行,神秘人为宋凡指了一条“明路”,宋凡自己心也足够狠,他竟然真的暗中将活人、修者练作了灵气,以供自己修行。 然而宋凡就算再“努力”修行,却自始至终都被神秘人远远抛在身后。 前面也说了,宋凡是个极度有野心的人,而多年来的城主经历早已让他的野心膨胀到最大。 他不甘心屈居人下,再者,宋凡心底清楚,神秘人身上一定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宋凡自认已经洞悉——他目光火热地望向远处的祭坛。 祭坛之下封印着某个极为厉害的魔物。 宋凡一直这么认为,他以为神秘人是想要将魔物的力量据为己有,但现在,他终于发现过去的自己有多么愚不可及,那祭坛之下,封印的并不是什么魔物,而是……魔主的一部分! 魔主,这个称呼放在现在的修真界,或许不少人都会对其感到无比的陌生。 但在过去,这个名字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几千年前的修真界,魔主是令所有修真者极为恐惧的存在,祂强大到无人能敌,就连整个修真界也不过只是他的附庸。 这样厉害的人物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却始终都没能发现,宋凡现在的心情,就像是一个极度贫穷的人,有幸路过一座宝山,却与山中的宝物失之交臂……二者为自己的眼瞎而懊恼不已。 宋凡笃定神秘人之所以那么厉害,必然是受到了魔主的馈赠。 他眼热不已,决心要取代神秘人的地位,成为魔主的新任心腹。 反正,神秘人能做的,他也能做。 “大人,您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宋凡贪婪地舔了舔嘴角,意有所指,“所有的好处不能都叫您一个人全占了,您说是不是?” 神秘人冷眼看着宋凡自作聪明,宋凡话音落下,他不怒反笑,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说你要我的命,”神秘人瞥了一眼地上的暗器,眉头微扬,“我的命就在这里,你尽管来拿便是。” “我的命虽然不金贵,但也没那么好取,难道……你除了暗器之外就没别的手段了?”神秘人唇角轻扬,有意挑衅着宋凡。 他先前被许青墨压着打,心中并非连一丝火气都没有,刚好宋凡主动撞了上来,神秘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此时神秘人就像是一只心情不好的猫,而宋凡则是供猫解气、戏弄的老鼠,偏偏宋凡自己不这么认为,他选在此刻出手,自然有着一定的底气。 “好大的口气。”宋凡本就是要取神秘人的性命,神秘人这么挑衅他,他自然不会像往常一样继续忍耐下去。 “既然你不喜欢暗器,那就试试这个——!” 宋凡终于露出了底牌。 只见在偌大的地宫之中,一条巨大的黑色蛟龙缓缓显露出踪影。 蛟龙发出一声长啸,猛然向神秘人发动了攻势,这本该是极为令人震撼的场景,但奇怪的是,蛟龙的双眼却极为无神。 “……魔傀。”神秘人一语道破了真相。 原来空中的巨大蛟龙不过只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或许连黑蛟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连死后都要被利用,成为听话的傀儡供人驱使,不得安生。 “原来你竟是将它练作了傀儡。”神秘人明白了宋凡放话说要取自己性命的底气所在。 宋凡以为神秘人被自己的底牌所震慑,他心中得意洋洋。 可他的得意在不久后又如云烟般消散。 …… 当猫终于戏耍够了老鼠,老鼠早已变得奄奄一息。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底牌就这么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击败。 “我敌不过天道,可你又算什么东西呢?”神秘人眸光淡淡,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宋凡。 “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不过只是一具蛟龙的尸体。” 活着的蛟龙神秘人尚且不惧,更何况只是一具死去已久的僵硬尸体。 被无数人所惧怕的妖兽,在神秘人口中却被轻描淡写得像是一只蚂蚁,这样不屑一顾的语气,瞬间击碎了宋凡所有的底气,他多年的筹谋才制作出这么一只魔傀,然而他引以为傲的作品在神秘人手下竟连几回合都没能走过。 宋凡心中暗恨、嫉妒不已,但他来不及崩溃。 打不过就跑。 所有卑鄙的魔修深谙这一点。 看着宋凡狼狈逃走的背影,神秘人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拦住他,将他斩于剑下,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相反,他放走了宋凡。 接下来的戏,有了宋凡加入,说不定会唱得更有趣。 神秘人轻轻笑了笑,系统的提示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绝望值收集进度:89%……92%……94%……】 虽然被许青墨压着打了一顿,但神秘人已经拖了许青墨足够多的时间。 “天道……”神秘人垂眸,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护住了谢惊雪一次,可这一次,你还能继续在护住他吗?” 眼里升起浓烈的恶意,神秘人又笑了笑,他想要靠近祭坛,可还没走仅,一道无形的屏障就将他拦住。 神秘人猛然捏紧了手中的长剑。 他伸出满是鲜血的手,而后苍白的指尖轻柔地落在无形的屏障上,一抹刺眼的血色如梅花般在屏障上绽开,半晌,神秘人弯起眼眸。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没有从祭坛上移开过,而他的眼神充斥着病态的执着。 地宫里,他轻声说话的声音响起:“再等等……再等等,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荒唐!” 许青墨觉得自己或许在回忆里沉浸了很久。 等他走出城主府时, 极州城内竟已乱作一团。 熊熊烈火燃起,尖叫声、哭喊声、怪物嘶吼声混作一团,刺得许青墨耳膜隐隐作痛。 城内的街道还是许青墨记忆中的模样, 代表喜庆的大红绸缎装饰在街道两旁, 但极州城内却不再人声鼎沸、喜气洋洋。 原本为了迎接今日的海神祭,城内做足了准备, 许青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喜庆的红, 然而, 在突如其来的灾难的映衬下, 这代表喜庆的鲜艳红色,却与喷涌而出的血色混淆在一起, 在凄厉的叫喊声中, 节日所带来的欢乐戛然而止, 而这漫天的红也逐渐变得阴森、诡异起来。 城内鬼气森森, 许青墨暗道一声不好,现在任凭哪个修者都能经由这满城的鬼气而提前预知到鬼王即将现世。 然而,极州城内的祸事却不止这一件。 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声惨叫与许青墨离得极近, 许青墨立刻循着声音看去, 却看见了极其骇人的一幕——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 他面色痛苦,嘴里一直发出“嗬嗬嗬——”的奇怪叫声, 像是有些喘不过来气, 许青墨看他的额角青筋暴起,一张脸也因为缺氧而发青。 许青墨皱眉,他认出了眼前这个人——是先前对他们极为热情的商铺老板。 然而不久前还好端端的人,此时却忽然发生了异变, 许青墨在对方身上感知到了魔气。 果不其然,下一刻,手戴玉扳指、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忽地被一颗石子绊倒,可他却感觉不到疼,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原本绵软无力的肌肉忽然开始膨胀,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哀嚎,男人死死睁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睛,他的嘴里逐渐长出细密的尖牙,面容也变得极其怪异。 不多时,原本活生生的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丑陋、可怕的怪物。 魔。 许青墨的心往下沉了沉,此时他终于明白自己入城时所察觉到的违和感究竟是什么。 这座城里的人竟已多数堕为了魔物。 只是,起先,地底的魔气太过浓烈,浓烈到许青墨以为城内的魔气都来源于地底。 就像一道声音太大,其他细微的声音就会自然而然地被盖过。 二者道理一样。 许青墨想起之前李五所讲述过的故事。 故事里,人们为了自己的贪欲毁了石碑,杀了黑蛟。 可石碑和黑蛟有镇守地底封印的使命,人们这么做,无异于自毁长城,他们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财富,但地底的魔气却再也没了禁锢。 被贪欲而冲昏头脑的人们,他们的心早已堕落成魔,而现在封印越发松动,从地底涌出的浓烈魔气,也不过只是帮助他们,让他们的外表也随之发生变化。 只能说,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毁了石碑、杀了黑蛟,是人们种下的因。 而堕落成魔,则是人们收获的苦果。 只是可怜了城内与此事无关的人。 废墟之下,一对母女惊恐地抱在一起。 面对怪物的逼近,母亲虽然害怕,但却决然地用身体作为保护女儿的盾牌。 当怪物利爪落下的那一刻,母亲紧紧闭上了眼睛,而小女孩的哭声也越发凄厉。 所幸,悲剧并没有发生。 关键时刻,一柄寒光凛凛的巨剑从天而降,竟一击就将那体型庞大的怪物击飞出去。 许青墨从来不是人们印象中高站在云端、身着白衣、温和雍容的仙人,相反,他的长相本就偏冷厉,一把巨剑在他手中,却能使出千军万马之势,当血像泉涌一样喷出时,在血色的衬托下,染上血的许青墨看上去非但与救苦救难的仙人没有半分联系,反而更像是危险的修罗。 这一幕,看得连原本啼哭不止的小女孩都忍不住噤了声。 当视线所及之处的魔物统统倒下时,许青墨这才收起了巨剑。 他转身向母女二人走去:“没事吧?” 许青墨伸出手,此时的他看上去又与刚刚杀敌时完全不一样,如果说刚刚的许青墨锋芒毕露,冰冷得像件杀器,那现在,他看着眼前这对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母女,周围的气息却又柔和了许多,尽管他依旧顶着一张很容易让人误解的冷脸,但眼前的母女却不像惧怕魔物一样惧怕他。 许青墨的声音让护着女儿的母亲回过了神,她抬眼看了看许青墨,又看了看许青墨身后沾染上不少血的巨剑,犹豫了一会,女人眼中的警惕还未散去,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低声与许青墨道了谢:“多谢仙人。” 许青墨将母女二人从废墟之中拉起,他原本想向两人询问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这时,另一道人影也恰好出现在这片废墟中。 来人是一名低阶修者,他满身狼狈,手里提着一柄沾了血的长剑。 许青墨猜测这人也是在斩杀魔物。 毕竟修者的职责之一就是斩妖除魔,维系世间和平。 然而这人的修为并不高,许青墨能轻松解决的魔物,对他而言却是极为难缠的怪物,许青墨见他身上伤痕累累,手中的长剑却一刻也未曾停歇过。 然而像这名修者一样始终谨记初心的人却不多,偌大的极州城中,魔物横行,但出来愿意出来迎击魔物的修者却寥寥无几。 看着那名低阶修士支撑得着实辛苦,许青墨暂时歇下了想要问话的心,他重新加入战局,去帮那名修士斩杀魔物。 不多时,四周的魔物被许青墨和修士联手清空了。 当然,这其中大部分魔物皆由许青墨所杀。 修士总算有了喘/息休息的机会,他满脸血污,却没有心情将脸清理干净,见许青墨朝自己走来,修士连忙抱剑道谢:“多谢前辈相助。” 许青墨收了剑,向修士问话。 修士知道的总归比普通人多得多。 然而,听完许青墨的问题,修士却苦笑连连:“晚辈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短短一夜,这极州城内竟已魔气冲天。” “而且,不光如此。”修士的目光复杂地望向远处,接下来的话他并没有说全,但就算他不说,许青墨也知道他心中所想——鬼王将现。 “鬼王怨气冲天,若不将这怨气平息,这城内谁也走不了……”修士神色越发苦涩,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想平息鬼王的怨气,往往需要用人命去填,我现在看似是在救人,可我不知道我救的人在不久后还能不能继续活下来。” “就连我自己,恐怕也……”修士说不下去了。 随着修士话音落下,许青墨也想象到了不久后的人间地狱。 鬼王现世,极州城内血色漫地,哭声震天,或许一日过后,这座原本极其繁华的城池,就会彻底沦为空寂无人的鬼城。 谁也不能幸免于难。 许青墨目光沉了沉,偏偏这时,修士却又再度开口:“但我听说,还有另一种办法能平息鬼王的怨气……” 说着,修士却显得有些迟疑。 “什么办法?”许青墨疑惑,他从未听说过还有其他办法能够平息鬼王的怨气。 “就是……”修士有些难言启齿,他似乎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并不磊落光明,于是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听闻,那太初仙宗曾经的首徒谢惊雪身负大气运,若以他的气运去镇压怨气,就不用牺牲那么多人了。” 话音落下,许青墨眸光陡然转冷:“荒唐!” 以气运镇压怨气,这明摆是让谢惊雪去送死,而谢惊雪的魂魄也将永远遭受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这办法是谁提出的?”许青墨问,他心道提出这个办法的人狠毒至极,仿佛与谢惊雪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前辈莫要生气,”修士见许青墨脸色极冷,吓了一跳,连忙劝道,“晚辈也不知道这个办法是谁提出来的……但只用一条命就能换数万人的命……” 修士说到一半,忽然噤了声,因为许青墨眼神冷得仿佛要凝成冰,修士不敢再说下去,其实他说的话并不是他的想法,但至少,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用一条命就能换数万人的命,这是一笔分外划算的买卖。 然而没有会问及被牺牲的人的想法。 “其他修士呢?”许青墨突然问,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很快,那名修士就回答道:“其他人都在追捕……谢惊雪。” 说着,修士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许青墨的脸色。 许青墨冷嗤一声,他方才还在想,这极州城内魔物横行,愿意站出来的修士却只有那么几个,难道现在修真界的修士不少都中看不中用? 原来这些“消失”的修士是在追捕谢惊雪。 但许青墨想,这些修士或许并不是为了城内百姓的命,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命! 无端地,许青墨又想起了之前看到的过往——谢惊雪什么还未做,可人人却都要逼着谢惊雪走上绝路。 许青墨轻叹一声,他将那对母女交给修士,让修士带着这两人去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做完这一切,许青墨孤身没入了森冷的鬼气之中。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复仇(非主视角) 一望无际的黑暗。 阿烛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这片黑暗中待了多久, 这里没有光,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阿烛的意识昏昏沉沉, 隐约间, 他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 “滴答——滴答——” 像是水珠坠落的声音。 阿烛伫立在原地,他怔怔地看着地面。 刺眼的血色缓缓淌向四周。 “滴答——滴答——” 水声仍在继续, 原来坠落的不是水,而是血。 血液蔓延至阿烛脚下, 可阿烛没有躲开。 “滴答——” 又是一声轻响, 但这一次, 落下的是阿烛的眼泪。 不知不觉间,阿烛已经泪流满面。 这时, 一截手臂倏然从血水中探出, 它紧紧地抓住了阿烛的脚腕。 “……少主。” 亡灵们低低呼唤着阿烛, 越来越多血手攀上了阿烛的身体, 它们要将阿烛扯入地狱中。 正常人撞上这种情况,恐怕会吓得扭头就跑,可阿烛却一动也不动, 因为他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亡灵。 他们曾是慈祥教导他长大的长辈、从小与他玩闹的朋友、对他忠心耿耿的亲信…… 可最后, 为了救他, 他们都死了,对阿烛忠心耿耿的亲信在逃亡过程中被敌人乱箭射杀,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 用身体做为掩护阿烛逃跑的盾牌,直至鲜血流尽,他也依旧不肯倒下,慈祥教导阿烛长大的长辈在阿烛被追兵发现时, 为了给阿烛争取一线生机,他牺牲自己作为诱饵引开追兵,最后被城主府的人抓走,不仅死前受尽折磨,就连死后也不得安息,他的身体被活生生练成魔傀,供杀死自己的敌人肆意驱使…… 桩桩件件,阿烛皆历历在目,可他什么也做不到,他不仅无法替死去的人复仇,还愚蠢地将害死他们的仇人当成是这世上仅剩的亲人。 阿烛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惊醒,他梦到亡灵们可怖的模样,他们痛苦地哀嚎,质问他为什么连复仇都不做不到。 是啊,为什么呢? 阿烛清楚自己是个废物,他想,亡灵们肯定后悔了,后悔牺牲性命救下他这么一个废物。 此刻,阿烛即将被亡灵们拽入地狱,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沉重的心反而轻松下来。 他想,这样就好。 无论亡灵们要怎样对他,阿烛都不会有半点怨言,这是他应得的。 阿烛缓缓闭上了眼睛,然而,他试图逃避一切的愿望很快落空了。 “你在干什么啊。” 一声轻叹响起,紧接着,白光大盛。 熟悉的声音。 阿烛一怔,他眼帘重重地颤了,他倏然睁开了眼,再然后,他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那个身影那么真实,真实到阿烛差点以为所有的一切还没有发生,那些痛苦的经历只是他的一场噩梦。 “我……我是死了吗?”阿烛苍白的唇抖了抖,他哑声道。 “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少年容貌英气,她的长相与阿烛有着几分相似,一听阿烛这么说,少女的举动与以前一模一样,她们没好气地扬起手,不多时,阿烛头上就多了一个新鲜出炉的大包。 捂着头,阿烛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气冲冲与少女计较,他眼帘颤动地越发厉害,片刻后,他很轻地开了口:“可如果不是死了……我又怎么会见到你呢?” 又是一句不吉利的话。 少女眉头一扬,手掌毫不客气地又要落下,然而等她视线落到阿烛脸上时,她的动作却顿了顿。 阿烛的眼里泪光闪烁。 “怎么还是这么爱哭……”手掌即将落下的那一刻,手的主人忽然放轻了力道,手掌轻轻落在阿烛头上,带着无声的安慰。 紧接着,阿烛又得到了一个拥抱。 少女像以前一样,抱住不成器的弟弟,尽管以前的小萝卜头如今已成长了许多,个子比她还要高上一截。 “长高了……”少女轻叹,片刻后,也许是烦阿烛的哭声,她又说,“这么久没见,怎么连句姐姐也不叫了?” “……姐。”阿烛颤声。 “一点也不可爱了。”阿烛的脸被重重捏了一下。 “……姐姐。” “乖。” 少女满意了。 “阿烛,我的时间不多。”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少女眼帘轻垂,半晌,她忽然说。 于是仍沉浸在重逢喜悦中的阿烛一下子从美梦中清醒过来,他如坠冰窖。 “姐,你要走了吗?”声音再一次颤抖起来,阿烛紧紧抓住少女粉色的衣裳,少女的衣袖一下子就被抓皱了,阿烛似乎以为这样就能将少女留下来:“你别走,别……只留下我。” 所有同伴都走了,只留下阿烛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世上,比起死去的同伴,阿烛似乎更像一缕幽魂,一缕孤独、茫然游荡在这世间的幽魂。 “乖。”少女又轻轻拍了拍阿烛的脑袋,她目光温和,以往她喜欢穿粉色衣裳,但性格却叫人有些不敢恭维,现在大概是她一生中最为温柔的时候了。 “如果你要走,那就带我走吧。” 阿烛眼中的泪珠坠落。 少女用手指擦掉他的泪水:“不,你不能死。” 她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残忍的话。 “你必须活着,那么多族人因你而死,阿烛,你不能逃避。” “你这条命早就不由你自己决定了,难道你不想为族人复仇吗?” “我……”阿烛呼吸急促到说不出话来,“复仇……” 是了,他还要复仇。 他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死掉。 “阿烛,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看着面色苍白的阿烛,少女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不忍,她的指尖轻抚过阿烛的发丝,“抱歉,让你一个人一个人面对这些。” 是她的大意导致了这一切。 少女拥住阿烛的力道又大了一些,她苦笑,声音忽然轻了许多,不再像刚刚一样咄咄逼人,因为这是她作为一个姐姐对自己弟弟最后的叮嘱:“阿烛,活下去吧,作为一个姐姐而言,我也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好好地、随心所欲地活在这世上,就当是连同我的份一起活下去吧。” “当然,我以前叮嘱过你的那些事情不能做。” “阿烛,”她叹息,而后又轻轻地笑了,“你不会永远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你还有很长很长的生命,往后的岁月,你会遇到很多的人、很多的妖,所以……”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了,而她的身体也在阿烛眼前化作流光,逐渐消散:“现在,你该放手了。” 阿烛拼命地想要去抓住那些光芒,可无论他怎么伸手,那些光点都会从他的指缝中飘散出去。 “阿烛,最后再帮姐姐一个忙吧,你以前不是总说你已经长大了,能帮到我了吗?” 阿烛哽咽:“……好。” “别哭了,不是已经长大了吗?” 头顶似乎被人轻轻地抚过,可那份温暖还没来得及停留一小会,就又彻底消散。 周围又只剩下阿烛一个人了。 但这一次他不再茫然地徘徊于黑暗中,他睁开眼,从梦境中醒来。 阴暗的房间出现在视线中,阿烛认得这里,这里是城主府的地牢。 然而阿烛的记忆中显示,再不久前,他还和那群傻兮兮的剑修呆在一起。 而现在,地上只剩下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一阵脚步声传来。 阿烛回过神,他抬起眼,眼前出现一个他做梦都想杀了的人。 “宋、凡。”阿烛一字一句地念出了来者的名字,他语气凶狠得似乎巴不得立刻将对方千刀万剐。 见阿烛醒了,宋凡似乎有些意外。 直到阿烛毫不犹豫地抓起染血的长剑,朝他冲来,宋凡抬掌,将阿烛击飞出去。 “哼。”他冷哼一声,“罢了,既然醒了,那就开始吧。” 说话间,宋凡伸手要将阿烛拎起,他打算将阿烛带去血池,练成下一个更厉害的魔傀。 神秘人给他留下那般的屈辱,总有一天,他会尽数还回去! 宋凡双眼闪过一道冷芒。 然而他伸手时,阿烛却再次一脚向他踹来。 宋凡眸光一下子变得格外阴沉,他本就在神秘人那受了气,如今阿烛这样弱小的猎物也敢三番四次挑衅他,宋凡阴笑:“也好,既然这么有活力,那我就让你看一样东西吧。” 话音落下,宋凡抬手,就是先前他用以袭击神秘人的蛟龙再次出现在他身边。 蛟龙眼中早已失去了神采,它只能听从宋凡的命令行事,阿烛一怔,他眼中映出蛟龙的模样。 阿烛苍白的唇重重地抖了起来。 这时,他听见一道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以前加的招式,可还记得?” 似乎有一只谁也看不见的手轻轻按住了阿烛手里的长剑,阿烛的唇张张合合,他像一条缺氧的鱼,在此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过了好半晌,阿烛才红着眼睛,似哭似笑艰涩地吐出两个字:“记……得。” 他大概已经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记得就好。” 说话的人耐心握起阿烛的手,就像以前她教阿烛修炼时一样。 当蛟龙冲过来的那一刻,阿烛在手的主人的带动下,挥出了第一式。 尽管肉身已经死去,但蛟龙的攻击模式却还与活着的时候一样,而手的主人很清楚这一点。 第一式,阿烛成功逼退了蛟龙。 第二式,阿烛避开了蛟龙凌厉的攻击。 …… 直到第十六式,阿烛将剑悬于蛟龙要害上。 他顿住了,而他拿住长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刺下去。” 手的主人冷声道。 她教他修炼时总是格外严厉。 阿烛双眼红得越来越厉害,他痛苦得想要发出凄厉的哀嚎,可他发现,自己此刻竟然连哀嚎都发不出来。 当剑锋一点点往下,阿烛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咬牙,终究还是在被宋凡阻止前,将剑锋狠狠刺入了蛟龙的要害中。 蛟龙原本露出血盆巨口要将阿烛吞入腹中,但当阿烛命中它的要害时,它的身体猛地一顿,不知过了多久,蛟龙停下攻击,化为黑色雾气消散。 而宋凡也因为反噬,喷出一口黑血,反噬再加上先前从神秘人那受的伤,现在的宋凡从施害者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阿烛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复仇了。 但他没有立刻能做,他久久站在原地,眼中映出空气中一点点消散的黑色雾气,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宋凡爬着要向外跑时,阿烛才提着剑,摇摇晃晃地走向宋凡。 不顾宋凡的求饶,阿烛高举起剑,而后,鲜血喷溅,一些血珠溅到了阿烛脸上,可阿烛却不在意。 “哈哈哈……”看着宋凡死不瞑目的尸体,阿烛本是想笑的,因为他终于为同伴们报了仇,可笑声艰涩地从喉咙中挤出,却很快变成了低声的呜咽,他将剑抱得越来越紧,仿佛这样就能挽留住不久前还停留在他手背上的温度。 泪珠滚落,阿烛的呜咽声越来越来越大,最后,呜咽变成了凄厉的哀嚎,可再也不会有人来安慰阿烛了。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原来,这个世界上他竟还…… “谢惊雪,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赶快束手就擒吧!” 雪白的祭台上,谢惊雪漠然俯视着台下的众人。 他的木簪在被围堵的时候不慎丢失, 此时他墨发微乱地披在肩上, 而他身上的衣衫也沾上了尘土的鲜血,变得灰扑扑, 不再干净。 真可惜。 谢惊雪想,明明已经被逼上绝路, 但他眼中却依旧高傲地没有映出台下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他只是有些惋惜地垂眼, 盯着身上的衣服。 这件衣服是不久前许青墨刚为他买的,谢惊雪明明已经很小心了, 可最后还是弄脏了。 谢惊雪的心情不太愉快, 而台下众人的心情却比他更差。 因为鬼王即将现世, 如果不平息它的怨气, 整座城的人谁也跑不了。 生死存亡之际,再善良的人也会面目全非。 人性永远经不起考验。 于是谢惊雪被逼上祭台。 这座祭台原本是极州城的百姓为了海神祭而准备的,现在它依旧用得上, 只不过祭品换成了谢惊雪。 死亡的阴影就像悬挂在每个人头上的一把刀, 这把刀不知何时会落下, 就算是所谓的“仙人”,在此时也无法完全平心静气, 谁都不想死, 可他们也不愿意担上恶名,将心底丑恶的心思公之于众。 尽管每个人的想法现在都是一样的,他们不过为了自己,却偏偏要说得正义凛然—— “谢惊雪, 鬼王将现,你难道忍心看城内的百姓齐齐赴死,极州城自此沦为鬼城吗?” “你一人的命,能换数万人的命!” 闻言,谢惊雪终于稍稍抬起眸子,他瞥了一眼说话的人,兴意阑珊。 这样满口道义、却又极为虚伪的人谢惊雪见多了,他心底早已泛不起半点波澜。 “所以,你是想让我主动去死?”谢惊雪语气淡淡,但言语却极为锋利,不给说话那人留下半点颜面。 他撕下了对方虚伪的假面。 那人的脸瞬间有些挂不住,他脸颊抽动了几下,但此刻,他并不想浪费时间与谢惊雪纠缠,毕竟鬼王即将成型,再与谢惊雪浪费时间理论,待鬼王成型后,谁也跑不了! “谢惊雪,你又何必说的这么难听?你一人的命能救那么多人的命,待你死后,所有人都将奉你为英雄,我们会纪念你……” 话还为说完,谢惊雪忽然轻轻笑了:“好啊。” 那人一怔,随后喜色浮于脸上,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谢惊雪:“你想开了就好……” “只是我一人赴死,黄泉路上太孤单,不如你来陪陪我?” “你一人的命能救数万人的命,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吧?”谢惊雪笑吟吟将那人刚刚说过的话又还给了那人。 “……”那人面色一僵。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怎么,你不愿意?”谢惊雪眉头微蹙,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困惑。 “等你死后,人们也会奉你为英雄。” 谢惊雪向那人伸手,他轻飘飘道:“上来吧。” 说完,他冷眼看着台下的闹剧。 说是闹剧,其实那人也不过是他的遭遇经历了一遍而已。 而这样的遭遇谢惊雪已经在轮回里重复了无数遍。 他兴致阑珊,将视线收回。 谢惊雪的目光投向了更远处。 他似乎在等待着某一个人的出现。 明明他不应该再心怀期待。 可无论他怎么等,那个人却至始至终没有出现,谢惊雪垂眸,他轻笑了一声,声音中却带着一丝自嘲:“骗子。” 明明说好了会保护他的。 谢惊雪的声音也在重复不断地告诉谢惊雪——那人不会出现的。 眼下的情况,谢惊雪主动赴死,是最好的办法。 那人没有混在台下那群人里面,已经是仁至义尽。 虽然只与许青墨相处了一段不长的时间,但谢惊雪知道,许青墨最是心善,正因为心善,所以数万人的命自然比他这个“魔头”的命更为重要。 是的,魔头。 既然许青墨已经了解了他的过往,那就该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不会再来救他的。 时间每流逝一点,谢惊雪心底那份根本不应该存在的期待就又消散一点。 心底的声音在不断嘲笑着他,笑他愚蠢,笑他到了现在居然还会心生期待。 所有人都不会站在他这边,就算是善良的人又如何,瞧,原本为他说过话的唐年如今却已双手颤抖将剑锋对准了他。 这一举动会毁了唐年的道心,他本该正直,本该为了不平之事而拔剑,可再高尚的人也有自己的私欲,唐年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他不能不在意云溥心的生死。 云溥心在战斗中落败,如今他落在那神秘人手中,生死未卜,为了敬爱、如同手足一样的大师兄,唐年不得不颤抖地举起剑,和谢惊雪成为敌人。 他仍摇摆不定,可宫遥却比他果断多了。 “废物。”他低骂一声,踹了唐年一脚,却从唐年手中将剑夺过,他攻向谢惊雪,主动做了那个恶人。 这样,唐年不用毁了道心,云溥心也能获救。 “谢惊雪,我告诉你,你今天就是不想死也得给我死!” 多么感人。 谢惊雪看着宫遥像护犊子一样护住唐年的模样,每一个都有自己在意的人,为了保护那些人,就算再善良、正义的人也只能自愿堕落,让双手染上血腥。 这是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谢惊雪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色。 他不是谁在意的人。 也没有人会坚定地选择他。 谢惊雪忽然感觉有些累了,说实话,以宫遥的实力,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谢惊雪可以抽出剑,瞬间让宫遥的尸首分离,可那么做又有什么意思呢? 谢惊雪觉得没意思。 他想要让这场无尽的轮回停下了。 而想做到这一点,只有一种办法——死。 当然,不是普通的死亡。 【绝望值收集度95%……97%……99%】 从刚才开始,谢惊雪心底就一直有着一个声音。 那是他的“心魔”。 当然,这“心魔”并不是谢惊雪创造出来的,它从很久前就存在了。 比起“心魔”,或许它更像是一缕残魂。 为了复苏,它试图占据谢惊雪的身体,正因为如此,谢惊雪才必须体会到最深的绝望,只有谢惊雪绝望了,主动选择自我毁灭,残魂才能彻底苏醒。 不过这样一来,这世间就会多出一只强大到杀也杀不死的怪物。 到时候,这世间必然会生灵涂炭,直至毁灭。 可这又关谢惊雪什么事呢?毕竟是人们自己选择主动放出这只怪物的。 谢惊雪避开宫遥的攻击,将宫遥挥开,而后缓步来到祭坛边缘。 鬼王即将成型,谢惊雪能够看见无数冤魂在黑色的雾气中哀嚎,一人人痛苦的人脸在雾气浮动,它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出黑雾,让世人体会自己的痛苦。 谢惊雪平静地与那些可怖的面容对视。 一双双鬼手从黑雾中探出,它们想要抓住谢惊雪,以结束自己的痛苦。 谢惊雪的想法正好与它们不谋而合。 但是在跳下去之前,他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这一次他手上没有沾上血,这样,许青墨看他的时候,也会觉得他稍微干净一点了吧? 谢惊雪终归不想被许青墨讨厌。 他如鸦羽般的眼帘微微颤动,恰好宫遥此刻再次朝他攻来,谢惊雪唇角掀起,他墨色的眼眸盯着宫遥的双眼,只听他漫不经心地轻声问道:“你们真想让我死?” 宫遥抿唇,他逃避地想偏开视线,可这么做之前,他又强迫自己定住,迎上谢惊雪的目光,他一字一句道:“是……抱歉,但你必须死。” “好。” 谢惊雪应得极其轻柔,他眼含笑意,模样轻描淡写,仿佛等下要死的人不是自己。 “只是我死以后……你们不要后悔才是。” 谢惊雪意味深长,宫遥却不明白谢惊雪话中的深意,再也顶不住他视线的压力,只能又狼狈地道一声“抱歉”。 可他的剑还未刺入谢惊雪胸膛,谢惊雪却忽然有了动作,他轻飘飘往后一退,整个身体顷刻间往下坠落。 与此同时,在暗中将这一幕收入眼中的神秘人讥讽地笑了笑,只有听到系统的提示音时,他的神色才有了些许波澜。 只是他还没得及兴奋,一道极快的影子就越过愕然睁大眼睛的宫遥,也跟着跳下了祭台。 * 谢惊雪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飞快地往下坠落。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再往下,是冤魂们痛苦哀嚎的声音,一只只鬼手迫不及待地伸手想要抓住谢惊雪。 谢惊雪缓缓闭上眼睛。 他并不恐惧死亡,他知道自己对于身体的控制权正在消失,等他的意识彻底消散后,一切就会结束。 谢惊雪本该高兴的,但他没有想象中得到解脱后的狂喜,关于过往的一切一幕幕地在谢惊雪脑海中回放,忽然,谢惊雪很想再见到一个人。 原来,这个世界上他竟还有留恋、舍不得的东西。 谢惊雪心底轻叹,他嘲笑自己,不过仅是短短数月的相处,他却已对那人生了情。 在死前才明白自己的心思,谢惊雪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这么糊涂。 不过糊涂也好,起码那人永远不会得知他肮脏的心思,也不会因此而感到恶心。 谢惊雪思绪纷杂,直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拥住了他。 他愕然地睁开了眼。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我都会救。” “许……青墨?”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 谢惊雪竟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亦或是虚幻而美好的梦境。 他轻声唤了一句,下意识想要伸出手, 去触碰着临死前虚假的美好, 可当指尖即将落下的那一刻,他却又停住了。 因为他的手上染了血, 染了泥土,无比肮脏, 他这一碰, 就是再纯白的美好也会被他染黑、破坏。 就像一张纸, 不慎染上了笔尖所滴落的墨水,这是一件光看着就让人感到惋惜、心烦的事。 谢惊雪不愿破坏这宛如镜花水月般的美好, 他收回手指, 直到过了许久, 直到许青墨开口询问他有没有事, 他这才恍惚地确认,这的确是现实。 喜悦像是浪潮一样几乎要将谢惊雪淹没,但这样的缺点只持续了不到一瞬, 很快, 谢惊雪又垂下如鸦羽般纤长的眼帘,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根羽毛。 “你不该来的。”他说。 “你不该……来救我,这样会把你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谢惊雪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心意, 像他这种人, 死了就死了,可许青墨却不该为他赔偿。 许青墨该活着,如果说好人长命,那许青墨该活上几千年、几万年, 他应该忘了他这种人,活得逍遥又自在。 他不该染上污泥。 不该让他这样的祸害……产生妄念,继续想活下去。 谢惊雪已经决定死去,他像是一缕但不该继续停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残魂,他游荡在这个世界上,却又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仿佛又看不见的墙壁,将谢惊雪与所有的一切隔开。 可许青墨出现了。 于是谢惊雪这缕残魂竟逐渐活了过来,他有了心跳、有了留恋。 谢惊雪清晰地感知到——那堵墙正在崩塌,而他,想要握住那只近在咫尺,向他伸来的手。 但谢惊雪活了太久,于是端方的君子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谢惊雪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有话直说,他学会了口不对心。 因此,明明想要握住那只向他伸来的手,他却又说:“我以前做过的事,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好人,所以救下我……”没有任何意义。 “许青墨,不要弄脏自己。” 不知不觉间,谢惊雪已经变得极其虚伪,明明怎么说这,可他心里却又藏了一份渴望,他渴望许青墨就算知道了一切,也不会厌恶他。 谢惊雪渴望许青墨接受他的所有。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明明他知道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在许青墨眼里,或许十分恶劣,许青墨大概极为厌恶他这类人。 可他还是既贪婪又卑微地奢望着,奢望许青墨不要给予他的温暖。 把流浪狗捡回家,让它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被爱、住上温暖的房子,可后来却因为厌恶又抛弃,让它再度失去所有,回到原本灰暗的生活中,这对流浪狗而言,真是一件再过分不过的事。 面对这样脆弱又流露出几分不正常的癫狂的谢惊雪,许青墨很快有了回应,他眨了眨眼睛说:“可是……” 短短两个字,却让谢惊雪提心吊胆了许久,就算是当初被围剿,他也曾为这般惊心动魄过,他微微屏住呼吸,盯着许青墨张张合合的双唇,生怕里面会吐露出对他的厌恶,亦或是……他曾听过无数遍、早已习以为常的刻薄、恶毒话语。 然而,谢惊雪等了许久,却没等来许青墨接下来的话,黑雾中,几只鬼手拍来,想抓住他们二人,在这惊险的一幕下,许青墨却没有太多惧怕,他唤出巨剑,手准确无误地拎着谢惊雪的领子,将他也提到巨剑上。 巨剑化作一道白色的流光,它时而像鸟一样,飞快窜上高空,时而又直直向下急降,躲过近在咫尺的鬼手。 整个过程无比惊险,由于这一套动作下来难度系数太高,所以许青墨不得不集中精神,他暂时忘了自己还在回答谢惊雪的问题。 “……”谢惊雪一口气不上不下梗在喉咙里。 眼看许青墨即将忘了还要回答自己这回事,谢惊雪不得不在确认环境相对安全后,开口提醒他:“你刚刚要说什么?” 许青墨这才记起来,只是他稍稍偏过头,却看见谢惊雪难得露出一副略显紧张的模样,许青墨顿了顿,以为谢惊雪是因为害怕而感到紧张。 虽然这么说也没错。 但许青墨的脑回路向来和谢惊雪不太一样,于是他“百忙之中”抽空安慰了一下谢惊雪。 “不用怕,我御剑技术还可以。” 有时候,跟许青墨这样的“笨蛋”对话,还挺急人的,谢惊雪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是改该许青墨太过于“不解风情”,还是痛恨自己平时伪装得太好,以至于到了现在,许青墨仍旧以为他是一朵弱不禁风的小白花。 其实,谢惊雪不知道的是,一切都该怪那本万恶的小黄文♂,在那边该死的、通篇都在胡说八道的小说里,谢惊雪在后期被折磨得每走一步路就要吐一口血,他西子捧心、弱柳扶风的形象早已深深刻入了许青墨的脑海里,谢惊雪接下来恐怕还要花上很多时间,才能解开许青墨对他的错误“偏见”。 不得已,谢惊雪只好无奈地、加重了语气,把刚刚的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 “我问的不是你的御剑技术。” 谢惊雪深深叹息,他发现对谢惊雪这种迟钝的“迟钝”有时候还是有话直说比较合适。 但前面也说了,在无数次轮回中,谢惊雪已经学会了口是心非,因此他明明想听许青墨说在意的,想听许青墨说永远不会抛弃的,想听许青墨同样……心悦于他。 可这些妄言,谢惊雪只敢深深将其埋藏于心底,他怕他一说,许青墨就被吓跑了。 因此无论心底的心绪如何汹涌,谢惊雪说出口的,依旧只是一句简单的、克制的、完全无法表露他心思的提问。 “你刚刚想说什么?”谢惊雪只是又一遍地重复了刚说过不久的问题。 经谢惊雪一提醒,许青墨终于记起来了这回事,他不在意地说:“也没什么。” 再一次躲过了鬼手的袭击,许青墨的声音不轻不淡:“我只是想说,可是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这话落下,谢惊雪久久没能回过神。 “砰砰——” 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宛如擂鼓一样,那么响,那么震耳欲聋。 许青墨并没有让谢惊雪珍惜自己的性命,他只是说他希望谢惊雪活着,可这样的话,在谢惊雪听来,却比他在当端庄君子时听腻了的那些大道理动人许多。 许青墨需要他。 因为这句话,因为许青墨,一直蒙在谢惊雪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终于出现了一束光,他开始想,他想活下来了。 “可你救下我,这座城的人就会死去。”明明心脏跳得那么欢快,可谢惊雪却还是嘴硬。 闻言,许青墨没有立刻回应,他再度避开了鬼手,明明他可以用更有效、更粗/暴的方式,比如将鬼手斩断,杀了那些哀嚎的怨魂,但他终究没有那么做,反而选择了更迂回、更粗暴的方式。 说到底,尽管模样再恐怕,那也只是一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可怜人罢了。 许青墨甚至在其中也看到了无数名修士痛苦挣扎的模样。 修士们修炼术法,参悟天地之间的“道”,他们比凡人更强大,所以他们也自认比普通人高上一等。 然而,在比他们厉害的人的眼中,低阶的修士依旧什么都不是,在上位者眼前,凡人和低阶修士如猪狗、如牛羊……唯独,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可怕的是,虽然宋凡是极州城惨剧的缔造者,但与他有着相同想法的人却并不在少数。 恶意谁都会有,但当人人习惯了这样的恶意,并将这样恶意扭曲成正义,那这个世界便已沦为了炼狱。 这绝非天地之道,而修真者在此刻也已丧失“道心” 看着下方因为自己的出现而骚动的人群,许青墨心底轻叹,他发现,这个世界的天路已经断了。 毕竟世间已变成炼狱,大多数人的心早已堕魔,他们被一己之私所驱动,他们未曾参透修炼的本质。 人“不愿成仙”,因此,天路崩塌。 然而许青墨不愿沦为与这些人一样的人。 他的道心还未曾动摇。 而这个世界也总有像许青墨一样的人,虽然,或许现在并不多。 所以许青墨给了谢惊雪回答:“我都会救。” 第60章 第六十章 渡怨气 许青墨说, 他都要救。 这话如果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谢惊雪或许只会讥讽地笑上一声,毕竟这样的谎言他已经听了太多太多。 每一个人在许下这样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承诺时, 都显得无比真诚、信誓旦旦, 可最后……就这么说吧,就算只要有一个人做得到, 谢惊雪也不必重复这么多次轮回。 轮回次数多了,谢惊雪本该学聪明一些了。 他不该相信这样冠冕堂皇的谎言, 可……说这话的人事许青墨。 所以谢惊雪忍不住想……想再纵容自己“天真”一次, 况且, 至今为止,许青墨曾向他许诺的, 也的确全都做到了, 谢惊雪胸腔里的心脏不安分地跳动着, 几乎是许青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他便想要回应,恰好这时,一只鬼手径直朝许青墨袭去, 许青墨一边要控制重剑飞行, 一边又要注意避开鬼手的袭击, 虽说他实力高强,但几度分神后, 他难免也有一时疏忽, 眼看着鬼手就要伤到许青墨,谢惊雪动作迅速上前,为他挡开这一袭击。 因为剑身较窄,无法容纳两人并肩而立, 所以谢惊雪在挡开攻击时,不得已轻揽住了许青墨的腰身,他身体微微向前倾,这一动作乍一看上去有些暧昧,但许青墨的精力大多集中在眼前的鬼手上,他无暇顾及谢惊雪的动作,而谢惊雪明明已经挡开了鬼手,却没有立刻收回手,他几乎是有些贪婪地汲取着从许青墨身上渡过来的暖意。 就在不久前,谢惊雪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人死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对于尘世的留恋。 就算是再平平无奇的事物,在濒死之人眼中,也显得尤其珍贵。 更何况是死前一直惦记着的……“留恋”。 谢惊雪已经足够克制了,才没有将许青墨整个人大力拥入怀中。 他要是那么做了,许青墨就算……对他们之间“纯洁无暇”的友谊滤镜再厚,也会觉得奇怪。 直到许青墨彻底避开了鬼手,抽空奇怪地回头望了谢惊雪一眼,谢惊雪这才仿若无事发生般收回了手,他垂眸,用再简单不过的言语引开了许青墨注意的重点。 “好,我信你。”谢惊雪轻声道,算是对许青墨方才那句话的回应。 当重剑逐渐降低高度,停留在祭台上时,许青墨一跃而下,他不忘回头伸手要搀扶一向在他眼中无比“柔弱”的谢惊雪。 谢惊雪:“……” 谢惊雪不由得轻叹一声,他有些后悔之前那般伪装,导致许青墨似乎对他留下了奇怪的印象。 也不知道这误解何时能消除? 谢惊雪觉得自己得好好努力努力了。 谢惊雪思绪有些飘远,他拒绝了许青墨伸过来的手,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为了打破许青墨对他的“刻板印象”,刚说完,谢惊雪就极其利落地跳下重剑,末了,他还不忘暗暗向许青墨递去一个眼神——“看吧,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柔弱”,只是,俗话说,给瞎子递媚眼,许青墨是瞎子,谢惊雪看向他时,他已经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谢惊雪自证了个寂寞。 谢惊雪:“……” 他的肩膀挫败地落下。 另一边,许青墨正向唐年、宫遥二人走去。 宫遥将几乎快要力竭的唐年从地上扶起,两人满身狼狈,正要踉踉跄跄走下祭台,但这时,似乎察觉到什么,唐年抬眼,与许青墨的视线恰好对上,只一瞬,唐年就像被烫到一样,仓皇而狼狈地撇开了目光。 ——他清楚自己刚刚究竟做了多么卑劣的事情。 从心底涌上来的浓浓愧疚几乎要将唐年淹没。 他无颜继续面对许青墨和谢惊雪。 唐年在宫遥耳边低语了几句,两人正要加快脚步,许青墨却已经站到了两人面前。 宫遥以为许青墨是要兴师问罪,当即万分警惕起来,他上前半分,将唐年挡在身后。 “逼谢惊雪跳下祭台的人是我,此事与唐年没有半分干系,你要是想替谢惊雪出头,便冲着我来……” 宫遥平日明明总嘲讽唐年和云溥心是两个傻子,可关键时候,他却又护短,他稍稍张开手臂,炸毛似的将两只嗷嗷待哺的“小鸡仔”护得严严实实,不许旁人欺负上半点。 可惜唐年这个傻子一点也不珍惜他这一片好心,只见唐年摇了摇头,他轻轻推了一下宫遥,力道不重,但拒绝的意思已经足够让宫遥明白。 “宫遥,虽然我们都是剑宗弟子,但你不用为了我和师兄这般牺牲。” 说完,尽管再不愿意面对,唐年还是抬眼看向许青墨,但只一眼,他又难堪地低下了头。 好半晌,唐年才艰难道:“青……” 他本想叫许青墨的名字,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他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于是他眸光渐渐黯淡下去,只道:“……许兄,抱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师兄也不会被抓,而我……”唐年声音逐渐艰涩,他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唐年年岁不大,与不少少年人一样,他也向往着“仗剑天涯”的豪气。 此前唐年也的确是那么做的,只是,这次下山,他却有了不同的经历,虽然是被逼,但唐年依旧成为了自己平日里最厌恶的那种人。 唐年太过天真,此次的经历让他窥见了自己的另一面,在他对自己产生质疑的同时,他的道心也开始动摇。 不过在许青墨看来,这反而是一件好事,虽然此刻唐年修为跌落,但人生不如之事十之八九,一颗不经历任何打磨的道心又怎会坚固。 这是每个修行者必经的一课。 “你!”一旁,看着强撑着从自己身后跑出来的唐年,宫遥气结,他本想拂袖说些不再搭理唐年之类的话,但话到了嘴边,他却半句说不出来,非但说不出来,他警戒的目光还紧紧落在了许青墨身上,假如许青墨作势要对唐年出手,他便能反应迅速,立即阻拦。 不过宫遥的紧张想来要白费了,许青墨并不打算对他和唐年出手,听见唐年的道歉,许青墨只是摇了摇头:“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唐年将头埋得更低了,就像是听长辈训话的小辈一样。 “不过……”许青墨话锋一转。 宫遥眼神一紧,以为许青墨要动手了。 谁想许青墨下半句话却让他和唐年齐齐呆愣在原地。 “不过你师兄无事,你不用太过担心。” 唐年怔愣了好一会,等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他再也顾不上其他,他猛扑上前,死死攥住许青墨的袖子,呼吸急促地问:“师兄、师兄他在哪?!” 远处的谢惊雪发现这一动静,目光幽幽从背后盯住唐年。 只可惜唐年此刻只想问清云浦心的下落,至于来自背后的“危险”,则被他彻底忽视了。 许青墨为唐年指明了方向。 说起来,云浦心给许青墨寻踪符的的确确派上用场了,只可惜不是他救许青墨,而是许青墨救他,满打满算,还一共救了两次。 唐年心底的大石终于落下,精神一松懈,他的眼眶倏然就有些红了,深深看了许青墨一眼,唐年俯身深深行礼:“……多谢。” “等我找到师兄以后,我就上门向谢兄道歉。”唐年饱含愧疚道。 宫遥的反应与唐年差不多,当他结伴与唐年匆匆离开后,祭台上便只剩下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人。 而许青墨还有另一件事要解决。 他的目光平静转向祭台下的众人,小片刻后,本就有些按捺不住的修真者们听许青墨面无表情说:“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 台下哗然。 有人皱眉,立刻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许青墨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但在他“温和”的态度下,祭台下的人却越发骚动。 “自然是想活!” 可想活下来便要用谢惊雪作为祭品,献给即将成型的鬼王,但就许青墨方才救下谢惊雪的行为,显然他并不打算用这个办法。 就在众人狐疑,摸不着头脑时,许青墨轻轻点了下头:“想活……?好。” “度怨魂你们应该会吧?” 这是修真者们的必修课,要度怨魂、厉鬼有两种方式——一是干脆利落杀了,而则是让其怨气消散,自愿再入轮回。 前者只要实力足够,便省力气,后者麻烦、耗费修为不说,还有被戾气反噬的可能,极为危险。 众人惊疑,不知许青墨是在说哪种方式。 现在他们的对手可是即将成型的鬼王!无论是那种方式都危险至极。 还没等众人猜疑出个结果,许青墨已经在祭台上坐下,他放下了重剑。 如此,结果已然明了。 可许青墨自己愿意冒险,其他人却未必。 当即有人不情愿要出声咒骂,只是他还未开头,一道劲风便迎面而来。 等那人回过神,看着地面极深、贯穿出去许远的剑痕,下意识便惊出一声冷汗,原先要说的话也消散在了喉咙里。 许青墨还是那句话:“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威胁,这是威胁! 尽管许青墨一句话威胁的话也没说,但众人却感知到了莫名的危险。 “如果想活,我会为你们度怨魂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如果想死……”许青墨顿了顿,他抬手,握住身旁深深插入祭台的重剑,“你们大可以上来和我较量一番,只是,在较量的过程中,鬼王会不会现世,我就不清楚了。” 许青墨话中的意思很明确——要么乖乖坐下,度化怨气。 要么大家一起死。 当然,如果有人要上台挑战他他也很欢迎,只是线下时间紧迫,就方才地上的剑痕,足以台下众人知道许青墨实力高强,虽他们人数占据上风,可要在紧迫的时间内击败许青墨,这……根本做不到! 于是,在许青墨“和善”视线的注意下,有人咬牙,在这糟糕的两个选项中,艰难做出了选择,一人坐下,也就有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坐下。 看下台下一个接一个放下武器,收敛了周身戾气的修者,许青墨点了点头。 目睹了这一切的谢惊雪:“……” 谢惊雪从没设想过眼前这一幕的发生,不知为何,他从许青墨眼里看出了些许欣慰,就像……宽厚长辈终于看见了不成器后辈有所悔改一样。 眼前的一幕让谢惊雪升起一种荒谬感,仿佛在做梦一样,在他的设想中,不是台下那群人死,就是他死,反正,眼前“和平共处”的场面从未出现在他的想象中,尽管,这份“和平”来自于许青墨的武力胁迫。 等准备就绪,许青墨便合上眼,虽然他之前说得轻描淡写,但争取足够时间用以渡化鬼王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 至少许青墨需要集中全部心神,调动修为,才堪堪将那些“鬼手”罩入一个无形的结界内。 这个结界会延迟鬼王的孵化,同时也能够暂时镇压住哭声凄厉的怨魂们。 谢惊雪便守在许青墨身边,此时许青墨毫无防备,为了防止台下有人表面答应,暗地里使手段,谢惊雪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四日—— 四日里,不断有人力竭倒下,就连许青墨的面色也苍白虚弱了很多。 冷汗从许青墨额头淌下,谢惊雪看得心疼,然而,祸不单行……第六日时,谢惊雪忽然听见了一声古怪的、却又震耳欲聋的吼声。 他转身望去,对上了一双灯笼大小的红色眼睛。 60-70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白狐 ……龙? 不, 是蛟! 谢惊雪眸光沉了下来,他半仰着头,盯着眼前身体大到几乎能占据半座极州城的庞然大物。 蛟龙眼珠通红, 身体半隐在黑云中, 它俯下巨大的头颅,鼻息每喷出一次, 就是一阵猛烈到能将人吹走的狂风。 这是令人胆颤的一幕。但谢惊雪的脸上始终无半分惧色,他认出眼前蛟龙的身体——是阿烛。 但阿烛此时周身的魔气浓郁到仿佛能滴出水来。 阿烛入了魔, 神智全无。因此谢惊雪也不指望能唤醒他, 既然不能唤醒, 那便……谢惊雪的手悄无声息地摸到腰间的佩剑上。他略微偏过头,余光里出现许青墨的身影。 许青墨此时正双眼紧闭, 正是不能分心的时候。 谢惊雪也不会让任何人或任何事物伤害到许青墨。 于是当蛟龙发出怒号, 巨大的蛇身从云层中极速俯冲而下时, 谢惊雪毫不犹豫提剑迎上。 短短数日不见, 阿烛实力竟暴增不少。 谢惊雪蹙眉,他手里的长剑与蛟龙的利爪碰撞,蹭出火花。 半柱香时间不到, 谢惊雪和蛟龙已过了数百招。蛟龙负伤, 身上多出几道被利剑划出的伤口, 血珠滚落,蛟龙吃痛发出咆哮, 一对硕大的眼睛越发猩红。而谢惊雪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落地的一瞬,他气息忽然有些不稳。 放在平时,蛟龙虽能算得上是一个强敌,但谢惊雪仍能顺利解决, 但今天却不知怎么回事……谢惊雪的身体出了些状况,他体内气血翻涌,与此同时,一道极轻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让我来吧,我帮你杀了它。】 心魔低声蛊惑着谢惊雪,它从几天前就被唤醒了,却一直按兵不动,为的就是这一瞬。 谢惊雪如果不答应,那也无妨。在心魔发作的状态下,谢惊雪继续同蛟龙缠斗下去,必败无疑,届时,入魔的蛟龙必然会一头撞入结界之中,大开杀戒。就连许青墨也无法幸免。 【再这样下去,你的心上人可就危险了……你舍得吗?】 心魔轻笑,他用了“心上人”这个词,显然,他对谢惊雪的心思了若指掌。 谢惊雪抿唇,攥着剑的手越发用力了些,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许青墨。 许青墨仍闭着眼,似乎全然不知外界发生的危险。 直到蛟龙再次发出怒号,谢惊雪这才猛然回过神,他不语,继续提剑接下蛟龙的攻击。只是无论是谢惊雪还是心魔,他们都很清楚,以谢惊雪如今的情况,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是让出身体还是让许青墨赴死……谢惊雪,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躲在暗处的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场闹剧。在他眼中,谢惊雪至始至终只是一头困兽。 无论重来多少次,困兽都无法挣脱被布置好的棋盘。 从将谢惊雪引来极州城的那一天起,神秘人便已经开始落子,他一环扣一环,步步杀机。 此时,戏剧已至高潮。 该选择什么的方式落幕,全在谢惊雪的一念之间。 许青墨要救谢惊雪。神秘人却偏偏要用许青墨逼谢惊雪去死。 “许青墨,你当初救不了他,现在也依旧救不了。”神秘人喃喃自语。 与此同时,心魔也催促着谢惊雪赶紧做出选择。 【把身体让给我吧,你也不想看着你的心上人被这恶蛟一口吞下对吧?】 谢惊雪握剑的指尖微微发白,他的双眼已开始有猩红蔓延。就像阿烛一样。 心魔的笑容逐渐扩大,他知道猎物已经即将引颈受戮。 然而关键时刻,谢惊雪却忽地咬破了舌尖,换来片刻清醒。 “不。”谢惊雪冷冷拒绝了心魔。 心魔一怔,随后大怒。 【那你是想看许青墨死在这里了!】 【许青墨可真可怜,他或许根本想不到,他豁出性命救下来的只是一只白眼狼!】心魔讥讽,用言语刺激着谢惊雪。 然而谢惊雪的心却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出现波澜。 “正是因为他冒险救我,我才不会把身体交给你。” 许青墨希望谢惊雪好好活着。 那谢惊雪就必须好好活着,如果他轻易把身体交给心魔,又岂不是辜负了许青墨至今为止为他所做的一切? 【那你就要看着许青墨悲惨死去?!】 “不。”谢惊雪吐出一个字。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这句话还是许青墨教谢惊雪的。 许青墨能救他,又救极州城,能谢惊雪又为何不能保全自己的同时又救下许青墨? 轮回了那么多次,谢惊雪并非半点长进都没有。 “你想要我的身体?”谢惊雪蓦然轻笑。 【……你想干什么?】似乎察觉到了谢惊雪的意图,心魔的声音一下子阴沉下来。 “没什么,我想,只要我不放弃身体的控制权,你就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谢惊雪向来聪慧,心魔先前的引诱已让他拿捏住了心魔的要害。 现在的心魔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强夺他的身体。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死了,你应该……又要等很久了吧?” 封印在地底数千百万年的魔物,好不容易等到了能容纳自己神识的最佳容器,如果谢惊雪死了,想来他又要等上许久。再有修养的人都没有这种耐心。漫长的等待会让人逐渐陷入癫狂和绝望,这点就连曾经令这片大陆闻风丧胆的魔头也不例外。 【燃烧修为,这种搏命的方式……谢惊雪你疯了?!】在心魔的惊声厉喝中,谢惊雪将长剑横在胸前,随着指尖一寸寸往上推,谢惊雪气息忽然暴涨。 金光大盛。 * 当睁眼看见垂落的帷幔时,谢惊雪知道自己赌赢了。此时他脑袋仍有些昏沉,但心情却极好。 毕竟让与他斗了无数次轮回的敌人吃了次大亏,无论换成是谁,心情都会不错。 谢惊雪手撑住床板,正想稍稍起身。 这时,他唇边的笑意猛然一顿,终于察觉到不对。 他的四肢……变得有些奇怪。 好像短了许多,而且极难控制,再加上燃烧修为所带来的副作用,谢惊雪的身体还有些绵软无力,他刚一动弹,脚便打滑,整个人……不,整只狐从床上弹飞出去。 谢惊雪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当身体飞出帷幔的那一刻,他从远处的镜子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此时的模样——蓬松的大尾巴,整体为白色的狐狸两个尖耳朵高高竖起,做出了和谢惊雪一模一样的动作。 白狐瞪圆了圆溜溜的眼睛。 谢惊雪怔住,竟来不及反应,眼看整只狐就要狠狠摔在地上,好在这时,一双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及时接住了白狐,并将白狐抱在怀中。 “小心些。” 熟悉的声音响起,谢惊雪咔嚓咔嚓地抬起头,就看到了放大了无数倍的许青墨。 许青墨也正低着头,一双黑眼睛沉静地倒映出谢惊雪……毛茸茸的模样。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撒娇 062 谢惊雪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茫然和无措, 难得看见谢惊雪露出这副姿态,许青墨忍了忍,没忍住, 似乎笑了一下。 笑声刚落, 怀里毛茸茸的白狐立刻抬起头,许青墨只好偏过头, 轻咳一声,企图当做无事发生, 他同谢惊雪解释:“还记得七日前的事吗?” 原来谢惊雪已昏迷了七日。七日前, 他为了救许青墨, 以燃尽修为为代价,强行提升了实力, 突破了心魔对他的影响。 这一行为对谢惊雪的身体影响巨大, 就像一艘进了水的船, 如果不堵上漏洞, 那船就会沉没,为了自救,谢惊雪的身体无意间激活了他体内的银狐血脉。 这也正是谢惊雪如今变成这样的原因。 “从某种角度来说, 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谢惊雪的灵根早已损毁, 按理来说, 他本无法继续修行。但实际上,他却能击败即将化龙的蛟龙。 许青墨猜测谢惊雪或许是用了一些魔修的手段, 他曾探查过谢惊雪的灵力, 谢惊雪灵力的紊乱程度,是许青墨见过之最。 虽然不知道谢惊雪用了什么办法,但许青墨清楚,再这样下去……谢惊雪只会一步步走向灭亡。 如今谢惊雪主动自毁修为, 反倒是一件好事。 一无所有,也意味着可以从头再来。 许青墨一直在暗中研究能让谢惊雪恢复灵根的丹药,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只缺最后一样珍贵的灵植,这枚丹药便能炼成。 …… 经过许青墨一番解释后,谢惊雪眼中的茫然散去不少,他很快就若有所思地接受了现状。 只是接受归接受,谢惊雪依旧无法适应自己目前的“新身体。 为了能够尽早适应,谢惊雪开始了练习。现在他是只有四只爪子的小狐狸,于是他慢悠悠地抬起了其中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之后又放下,换另一只抬起。 这一幕落在许青墨眼中,就是白色的小狐狸不断抬起爪子,盯着自己的爪子看。 ……很可爱。 相信大部分毛绒控看到这一幕都会受到会心一击,许青墨也不例外,他忍了忍,没忍住,弯下腰,轻轻摸了摸谢惊雪的脑袋。 小狐狸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 谢惊雪能够感受到许青墨温热的掌心在他蓬松的毛发上移动。 如果换成是人形,那许青墨现在就是…… 小狐狸的尖耳朵忍不住抖了抖,有些发烫。 但谢惊雪不抗拒许青墨的触碰,相反,他脸皮厚,没几下后就适应了,还仗着自己可爱的外表,主动蹭了蹭许青墨的手指。 许青墨微怔。 只是这种令谢惊雪享受的氛围很快就被三个不速之客破坏了。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便是一道令谢惊雪十分嫌弃的声音响起。 “许兄,你在吗?” 是云溥心一行人。 许青墨放下谢惊雪,转身去开了门。 只是门开后,门外的三人却没有进来。 云溥心苍白的脸上勉强扯出一抹笑:“听说谢兄醒了?” 云溥心先前被神秘人重伤,伤势比谢惊雪还重上许多,此时想来还没好全,但一听谢惊雪醒了,他却忍着不适赶忙前来。 “醒了,”许青墨点了点,他瞥了气氛沉重、不似平时活泼的三人一眼:“进来说吧。” 几人这才进了门。 原本谈正事之前要先铺垫,云浦心本打算先对谢惊雪嘘寒问暖一番,再进入正题,只是他刚一进门,一低头,就看见了端坐在桌子上的小狐狸。 小狐狸歪歪脑袋,又甩甩尾巴,就是懒得看云浦心。 “这是……谢兄?”云浦心艰难问许青墨。 许青墨点了点头。 “……” “谢兄现在……能听得懂人话吗?”云浦心又问,他并非是在骂谢惊雪,但……用的宫遥的话来说就是,大部分剑修都练剑练傻了,脑子里缺根筋。 许青墨还没回答,谢惊雪倒是终于看了云浦心一眼,小狐狸眼睛的情绪如果里总结成一句话那就是——你才听不懂人话,你全家都听不懂人话。 从谢惊雪鄙夷的眼神里,云浦心得到了回答。 意外的小插曲打乱了云浦心来时已准备好的“计划”。但也正因为此,原先凝滞的气氛似乎终于有了些许流转,对云浦心一行人来说,则是原本准备要说的话变得更容易吐露了一些。 剑修就像一柄剑。 这柄剑刚直,不易弯曲。 只是现在,无论是唐年还是云溥心都放下了身段,弯腰低头,同谢惊雪致歉。就连平日里靠着关系在太初剑宗横着走的宫遥也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有些错,错就是错了。不用解释原因。 云溥心一行人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求得谢惊雪的原谅。 当然,谢惊雪能原谅自然是最好,只是原不原谅,他们都必须来。 面对眼前几人诚恳的道歉,谢惊雪只是敷衍地摇了摇尾巴。 谢惊雪其实一点也不在意,反正同样的事情他经历多了。 面前谢惊雪敷衍的“原谅”,唐年却红了眼眶,他越发觉得自己真该死啊——许青墨和谢惊雪可真是大大大好人,他们对他多好啊,可他却恩将仇报……越想,唐年就越愧疚,连带着道心也乱了几分。 云溥心也万分羞愧和感动,同谢惊雪道歉后,他又就着救命之恩向许青墨道谢,之后他同谢惊雪和许青墨郑重承诺——如果两人以后有需要,他们师兄弟二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唐年连忙点了点头。 宫遥虽没说什么承诺,但临走时,他留下了一枚储物戒——储物戒里全是好东西,想来宫遥掏空了自己全身上下的家底才凑出这么一枚储物戒。不光如此,储物戒里面还有几块价值连城的陨铁,这想来是云溥心师兄弟二人的,他们收集了许久,才得来这么几块,但现在却全给了许青墨和谢惊雪。 谢惊雪也不客气,直接收下了储物戒。 云溥心一行人离开之后,又一名不速之客接踵而至。 是阿烛。 阿烛此时神智已恢复清明。此前他融合了黑蛟的妖丹,所以实力大增,这也算是他唯一的血亲给予他最后的馈赠,只差一步,阿烛便能化龙。 只是就连黑蛟也没想到,自己留下的妖丹里残留着大量的魔气,这才导致阿烛暴走。 这也是神秘人下的一步棋子。 虽说是被人算计,但阿烛还是同谢惊雪道了歉。 原本还有几分稚气的少年如今却变成沉默寡言。 阿烛离开的时候,许青墨问他想去哪里。 阿烛没有回头,许青墨只听他哑声道:“我也不知道……以前我们被困在那片海中,哪也去不了。” 黑蛟一族的使命某种意义上也是一道枷锁。 “她总说有机会一定要去外面看看……那现在,我就带她去看看。” 阿烛的手轻轻按住自己身体,另一个妖丹已融入他体内……他们从小就形影不离,现在也是。 阿烛身上承担的太多,太多同伴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他活下来的机会,这注定了阿烛会背负着沉重活下去。 如今大仇已报,曾经的仇人……无论是宋凡还是李五亦或者曾经的村民早已入魔,化成了一捧灰。 而地底祭坛里封印着的东西已经跑了,阿烛也无需继续留在这个只能勾起他不好回忆的地方。他会游历整片大陆,也许有一天,他能放下身上沉重的枷锁、放下对人类的仇恨,就如黑蛟所说,他会遇到了很好的人,很好的事,这些人事足以化解他的仇恨,让他的心不再受业火日夜灼烧。而阿烛也会……拥有新的家人。 等阿烛离开之后,谢惊雪迫不及待地用大尾巴一卷,“啪”地一下把门关上。 烦人的家伙太多了,一个接一个。谢惊雪再也不想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看见除许青墨以为的人。 迎着许青墨不解的眼神,谢惊雪上前蹭了蹭他的手指。谢惊雪的尾巴扫过许青墨的脸颊,他仰着头,用湿漉漉的眼神期待地示意许青墨可以继续撸他。 谢惊雪的热情让许青墨有些招架不住,他没忍住挠了挠谢惊雪的下巴,谢惊雪就配合地抬起脑袋,跳进许青墨怀中。 感受着小狐狸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许青墨指尖微顿,他迟疑道:“你真的是……谢惊雪吗?” 以往谢惊雪也不是没与许青墨示过好,只是许青墨能够感觉到那并不是谢惊雪发自内心的举动,谢惊雪与他……不,与所有人之间,一直保持着某种疏离感。 直到今日,这种疏离感忽而消失不见。 谢惊雪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闻言,怀里的小狐狸抬起头,他像宝石一样的眼睛里光芒闪烁,而后谢惊雪用尾巴轻轻勾住了许青墨的手臂。 明明小狐狸没有说话,但许青墨却莫名理解了谢惊雪的意思。谢惊雪在回应他的问题,同时……也在对他撒娇? 许青墨不太确定,但手却不由自主地又摸了摸谢惊雪的脑袋。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许青墨想,以往谢惊雪虽没有表现出来,但许青墨能够感觉到,谢惊雪脑子有一根弦是紧绷着的。 谢惊雪对每一个人都有所防备,这也意味着,他活得并不轻松。 许青墨不希望谢惊雪活得太沉重……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回宗门 几日后。 许青墨带着谢惊雪搭乘灵舟回到了合欢宗。 极州城里所发生的事情一早就通过千里传音传回了各大门派。一知此事, 各大门派惊怒不已,毕竟一个邪修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躲藏了几十年,他们居然半点不知, 还让其混成了一城之主, 连带着自己宗门不少弟子都折损在了极州城。 这是若传到凡间,那他们这些修真门派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再加上极州城地底的封印松动, 里面封印着的东西早已不知所踪,这些天各大门派风声鹤唳, 倒是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 各大门派近些日子一个接一个会谈开个没完, 许多不同门派的掌权人难得齐聚在一起, 商量对策。 这些消息都是许青墨在灵舟上听来的,毕竟这是修真界的“盛况”, 许青墨想不知道也难。 不过许青墨倒不怎么在意这些消息, 极州城一战让他也感到有几分疲惫, 他需要一些时间用以休息。 倒是许小谕, 作为合欢宗的宗主,她也在受邀前往会谈的行列中,许青墨原以为这次回到宗门应当见不到许小谕。 谁想, 许青墨的巨剑刚一落地, 他便远远看到一道粉色的倩影站在宗门前, 许小谕柳眉轻蹙,满目担忧, 就连焦急等待的模样也格外风韵动人。 一见许青墨, 许小谕似乎松了一口气,许青墨刚一抬眼,那道原本还颇为遥远的倩影已经来到他身前。 “你这皮孩子,怎么这么会闯祸, 可担心死娘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下来,许小谕的眼里却含着泪,她以往在许青墨面前都尤为温柔,许青墨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妥妥是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唯有今日不太一样。 许青墨从来没被人这么训斥过,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先前他在回程的路上就收到过好几条许小谕的传音,皆是问他有没有受伤,伤得怎么样。 见许青墨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许小谕轻叹,许青墨鼻尖嗅到一股清甜的香粉味,等回过神来时,许小谕已经紧紧将他抱在怀里。 “算了,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许小谕对许青墨的关心真真切切,就好像……许青墨真的是她的亲生孩子。可许青墨知道自己不是,他的身份是假的、是主系统伪造出来的。 许青墨心情复杂,甚至生出几分愧疚,可最后,他犹豫了好一会,还是伸手,轻轻回报住了许小谕,许青墨轻声道:“……娘,我没事。” 这一次,许青墨不是被逼着喊出这个称呼的,话音落下,他自己先默了默。 “这还说没事!”许小谕翻出许青墨衣袖之下的伤口,没忍住瞪了许青墨一眼,但她终究不舍得再骂一回许青墨,不仅不舍得骂,还心疼不已。 于是许青墨就又收到了一枚储物戒,里面瓶瓶罐罐,全是伤药。 许青墨:“……” 许小谕叮嘱他:“要好好上药知道吗?” 说着,许小谕又有些抱怨:“要不是这几天太忙,娘一定要亲自盯着你。” 许青墨微怔,这才发现许小谕的模样看上去的确有几分疲惫,只是因为她是修真者,所以不大明显。再联想到从灵舟上听到的传闻,许青墨心中愧疚更浓,他开口:“娘,你不用担心我……” “我自己的孩子不担心,难道去担心那些破事?”许青墨的话还没说话,就被许小谕打断了,许小谕说话一如既往地不客气。 “……” 许青墨默了默,但许小谕还没打算放过他,用鲜红的指尖轻轻戳了戳许青墨的额头,许小谕没好气道:“以后再有什么事,记得传音给娘,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知道了吗?” 许青墨有种奇妙的感觉,这话……似曾相识,他之前似乎也同谢惊雪说过类似的话,许青墨低头看了看充当自己围脖的小狐狸,似乎察觉到了许青墨的目光,小狐狸抬起湿漉漉的黑色眼睛。 这几天谢惊雪格外黏着许青墨,黏到许青墨有时候都觉得谢惊雪被人调包了。 “听见了吗?”见许青墨久久没有反应,许小谕眯眼,加重了语气。 许青墨这才回过神来,在许小谕的眼神胁迫下,他只能乖乖点了点头:“知道了,娘。” 许小谕这才稍微满意了一些。 心里悬着的巨石落地,许小谕又细细打量了许青墨一番,这一打量,许小谕的眉间再次蹙起,她轻嗔道:“你这孩子,在外面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你看你,又瘦了。” 许青墨:“……” 实际上许青墨离开合欢宗也就不到一个月,而且作为修者,他已经辟谷了。 然而有一种瘦叫做,妈妈觉得你瘦。 许青墨游历过很多世界,深知这一点,于是他明智地没有反驳。不过一小会,许小谕就像一个担心外出在外的孩子的母亲,絮絮叨叨了一大堆。从头到尾,许青墨都静静地听着,没有半分不耐。 只是中途,许青墨忽然听许小谕冷不丁说:“墨儿,听说你的炉鼎折在极州城了,不过你也别太伤心,炉鼎有得是,这不,娘又给你挑了几个。” 许青墨沉默,但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原本呆在他肩头优哉游哉的狐狸倒先竖起了耳朵。 谢惊雪错愕地看向许小谕。 许小谕自然不会在意一只狐狸,她拍了拍手,十几个俊男美女就拍成一列来到许青墨面前,看得合欢宗的弟子们羡慕地留下来口水。 十几个美人各有特色,或言笑晏晏,或柔媚可人,或沉默寡言,宛如高岭之花。 谢惊雪:“??!” 尤其当其中一个美人向许青墨抛了一个媚眼后,谢惊雪就越发坐不住了,他毛茸茸的身体立了起来。 “少主……”一位我见犹怜的美人含羞带怯,眼波流转,正要上前,结果一条蓬松的尾巴却不轻不重地从他脸上扫过,美人捂住脸,有些愕然,活像被人轻轻扇了一个巴掌。 许青墨眉心一抽,眼疾手快把作乱的白狐抓住,他提溜着狐狸的后颈,把它从肩上提溜下来。谢惊雪全程都很配合,他眼神无辜,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许青墨皱眉,一时间竟有些摸不清楚谢惊雪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顿了顿,还是先向那位美人道了歉。 这下美人更喜欢许青墨了。这些美人虽是许小谕新买回来的“炉鼎”,但进了合欢宗,他们就是合欢宗弟子了。许青墨看上去身材好、修为也不错,无怪这些美人这么献殷勤。 只是无论这些美人哪个上前,都会被谢惊雪用大尾巴抽回去。许青墨想拦都拦不住,谢惊雪认真起来,身型比鬼魅还灵活。 这样数次后,一旁的许小谕目光终于大发慈悲落到了谢惊雪身上:“墨儿,这是?” 许青墨无奈:“娘,这是谢惊雪,他没死。” “……哦。”对比起对许青墨的担忧,许小谕对谢惊雪的态度可就冷淡多了,甚至得知谢惊雪没死后……她似乎还有些遗憾。 顿了顿,许小谕忽然弯眼笑了笑,她忽视蹦哒的谢惊雪,对许青墨说:“墨儿,我们合欢宗功法特殊,多几个炉鼎可更利于修炼。” “你看看,这几个你可有看中哪个?喜欢便留下便是,若是都喜欢……”许小谕掩唇一笑,“都带回去也行。” ……许青墨的便宜娘还真是一点没变。她依旧十分热切地要往许青墨的“后宫”塞人。 谢惊雪:“……” 谢惊雪眼含威胁,目光从那些美人身上扫过,看得那些美人瑟瑟发抖,迫于谢惊雪的淫威,美人们终于不再上前对许青墨献殷勤。 “……” 许小谕笑容不变,但手指如迅雷般探出,准确拎住谢惊雪的后颈,嫌弃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狐狸,许小谕嫌弃道:“墨儿,你这狐狸可真不懂事,要不要为娘帮你管教管教?” 说着,许小谕不忘补充:“你这狐狸……太丑了,颜色也不纯正。” 第一次被人说丑的谢惊雪:“……” 其实狐狸形态的谢惊雪与“丑”这个字毫无关联,虽然他皮毛是白的,背上还有几撮灰毛,与银狐的“银”根本挂不上钩,但谢惊雪毛茸茸的,看上去像颗蓬松的毛球,说可爱还来不及,又怎会是丑?只是对于某些自家白菜即将被拱的老母亲而言,谢惊雪就是丑!奇丑无比! 许小谕淡淡说:“墨儿若是喜欢妖修,娘替你寻几个回来便是,也算是开开眼界,免得把这丑狐狸当宝。” 合欢宗弟子有怪癖的不在少数。 许小谕见惯了大世面,许青墨如果真的喜欢毛茸茸,在她眼里也再正常不过。 许青墨听得头皮发麻,连忙道:“不麻烦娘了,我有……谢惊雪就足够了。” 许青墨祭出谢惊雪当挡箭牌,许小谕一直拎着谢惊雪的后颈,许青墨怕谢惊雪不舒服,便伸手要接过。 谢惊雪原本被许小谕说得要炸毛,倒不是因为许小谕说他丑,而是因为许小谕往许青墨身边塞人,还越塞越多,这让谢惊雪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然而许青墨话音落下,谢惊雪心中的危机感顿时如云烟般消散,他通身舒畅,飘飘然如身处云端。 谢惊雪跳到许青墨肩头,俯视着那些被许小谕送来的美人,那得意洋洋的模样,活像在宫斗中大获全胜的妖妃。 被许青墨拒绝,许小谕仍不死心,她又劝了几句,但看许青墨一副坚决的模样,她也只好叹了口气,惋惜道:“那好吧。” 这便是妥协了的意思。 许青墨松了口气。 谁知,许小谕却又说:“这只狐狸这么丑,如果墨儿以后厌烦了,便来找娘,娘再给你物色几个美人。” 说完,许小谕轻飘飘看了谢惊雪一眼。 ……厌、厌烦?! 这话宛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就炸醒了谢惊雪。 谢惊雪嚣张的气焰一滞。 然而留下这话的许小谕却在又叮嘱了许青墨几句后,带着美人们款步离开,活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谢惊雪悄悄靠近湖边,照了照自己如今的模样。 难道他现在真的很丑吗? 白狐被危机感填满了脑子,直到一双手将他抱起。 “我们回去吧。”许青墨声音很轻,白狐立刻往他怀里一蹭,又嘤嘤嘤了几声,像是在控诉许小谕的所作所为。 许青墨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他黑色的眼眸里隐约有笑意浮现。 “今天谢谢你了。” 许青墨感激谢惊雪替自己解围,不过同时,他也有些疑惑,毕竟不久前,同样是这种情况,谢惊雪可没这么积极,反而在一旁看他的笑话。 然而今天却……许青墨想了想,恍然大悟,他想——定是他在极州城与谢惊雪并肩作战,同生共死,这大大促进了他和谢惊雪的友谊! 现在的许青墨,是谢惊雪出生入死的挚友,那谢惊雪会替他解围也不奇怪。 越想,许青墨越觉得他和谢惊雪的友谊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谢惊雪不知许青墨心中所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真的很丑吗?许青墨以后会不会厌烦他,看上别的小妖精? 两人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接下来数天,谢惊雪越发黏着许青墨了,许青墨做什么,他都在跟在一旁,加强他在许青墨心理的存在感。许青墨一休息,他就窜进许青墨怀里,求摸求抱,极其无耻和心机。 许青墨倒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他觉得这种生活还不错,可以种田,又有毛茸茸,完全是他理想中的退休生活,只是休息不到几天,一道传音就打破了许青墨难得的悠闲生活。 这是许小谕传来的消息,这几天她忙得脚不沾地。许青墨回宗门那天,许小谕是特意回来接他的,而看许青墨没事后,许小谕又匆匆从宗门里离开了,许青墨这几天根本没有看到许小谕的人影。 而现在,许小谕传音,让许青墨在三日内赶到灵台山。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果然,是魔主……”…… 64. “墨儿, 即刻来灵台山一趟,务必要在三日内赶到。” 传音符纸逐渐燃烧殆尽,许小谕的声音也随之清晰落入许青墨耳中。 以往许小谕的嗓音娇媚动人, 说话时像宛如一根羽毛在人的耳尖上浅浅拂过, 不少听许小谕说话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但今日, 许小谕嗓音依旧,但就连许青墨这样的人, 都能听出她话语中浓浓的疲惫和凝重。 许青墨蹙眉微怔, 刚好此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许青墨起身去开门,就看见一名合欢中弟子正候在门外。 这名弟子颇为眼熟……似乎此前也曾孟浪地放话要与许青墨双修。 不过合欢宗弟子多数这般“不羁”, 而许青墨长相俊俏, 能力修为也出众, 被盯上再正常不过。 眼下这名弟子倒是敛起了之前的“热情”, 他的扣子扣到最上面,衣服将他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看上去倒是有了几分正派弟子的风范。 只是合欢宗的人平日最爱调戏、取笑那些伪君子, 现在乍一学起正派弟子, 他们不仅心底嫌弃, 也满身不自在,许青墨看眼前的弟子时不时就扯一下衣领, 像是嫌弃身上的衣料太厚实, 穿着不舒服。 “少宗主,宗主派我们来接您。”看见许青墨,门外的弟子眼睛乍然一亮,最后又记起正事, 只好无奈作罢。 弟子垂首恭敬道:“灵舟已经备好了,等少宗主收拾好行李,我们立刻可以启程。” 许青墨不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劫,闻言,他颔首:“好,容我先准备一下。” 虽然不知道许小谕为什么这么着急叫他去灵台山,但既然许小谕是这么要求的,许青墨也不会拒绝。 弟子道:“自然。” 于是许青墨又转身回屋。 说是收拾行李,但其实许青墨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多,他只需要带几套可以换的衣服就行。 不过……这只是对他自己而言。 许青墨速度很快把近日里买的一大堆东西全塞进储物戒里,这些东西分别是……给谢惊雪解馋用的小零嘴、看上去很漂亮、给谢惊雪换着玩的小衣服,逗谢惊雪的小玩具…… 短短几天不到,许青墨已经成了一名合格的铲屎官。他领略到了“养崽”的乐趣,难怪以前那些任务世界里,一大堆人都恨不得时时刻刻围着自家的毛绒绒转。 毕竟猫猫……狐狐是真的很可爱啊! 许青墨不知不觉就买了一大堆东西,虽然花钱如流水,可他分明乐在其中。 等许青墨把东西收拾完,一直双爪双腿并拢站在桌上的谢惊雪歪了歪脑袋,刚才那名合欢宗弟子出现时,他的狐狸眼可不像现在睁得这么可爱,但许青墨一转身,他就立刻无缝切换,换了另一份表情。 偏偏许青墨就吃他这一套,谢惊雪从桌子上跳下来的那一刻,许青墨熟练的伸手接住了他。 谢惊雪讨好卖乖地蹭了蹭许青墨胸口,许青墨顺势摸了一把谢惊雪油光水滑的狐狸毛,也许是因为这样的谢惊雪太过可爱,许青墨没忍住,凑近狐狸脑袋轻轻亲了一下。 说是亲,其实也只是许青墨唇从谢惊雪的毛发上若有似无地掠过。 这一个动作下意识做完,许青墨自己就先顿了顿,他清咳了下,像是难得有些心虚。他的理智还没完全忘记眼前的狐狸其实谢惊雪变的。 亲吻自己“生死与共的挚友”这似乎显得有些奇怪,但小狐狸真的……太可爱了,尤其是谢惊雪今天还穿着许青墨给他新买的时装——一件红色毛茸茸的小披风。 这谁顶得住啊。 所幸谢惊雪形态的谢惊雪似乎更像一个小孩子,虽然保留着记忆,但谢惊雪格外爱用可爱的外表和许青墨撒娇卖乖,许青墨猜,这或许是因为变成狐狸后,谢惊雪的心智稍微倒退了一些。 谢惊雪似乎觉得许青墨亲他的行为并没有什么问题,他甚至主动往许青墨的怀里拱了拱,眼睛亮晶晶地仰头望着许青墨,好像在示意许青墨再亲他一下。 许青墨自然不会再这么做,刚刚是……情难自禁,现在他清醒了……并没有,在谢惊雪(毛茸茸)的诱惑下,许青墨还是没忍住又亲了小狐狸一口。 亲完许青墨不免有些发愁——等谢惊雪变回人,心智也随之恢复后,他该和谢惊雪怎么解释才能避免尴尬? 许青墨轻叹了一声,然后他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谢惊雪的心智根本没有倒退。 半点也没有。 狐狸这种动物一贯给人的狡诈印象,谢惊雪当之无愧。 这阵子他可是认真琢磨了好一阵,比如——在什么样的角度下,他的外表看上去最可爱。 * 此前许青墨乘坐的灵舟不仅载人还兼顾运货,一路需多次停靠,让目的地各不相同的旅人们到站后下船,因此速度并不快。 而这次前往灵台山的旅途不同,许青墨这次所搭乘的灵舟可是合欢宗出“巨资”购买的,无论是性能还是速度都远非一般灵舟可比拟的。 因此许青墨不过短短一世便抵达了离离合欢宗至少几千里远的灵台山。 此时灵台山上各大门派的人汇聚,对极州城地下封印的事这群人讨论了好几天,却始终没讨论出一个结果……也不是没有结果,只是那个结果大部分人都不愿去想。 繁琐的调查还在进行,在调查的结果未出之前,各大门派的人只能被迫滞留在灵台山上,因此,灵台山这块小地方竟被硬生生划分成了几十块区域,每个势力都分到了一块小小的、勉强可供自己门下弟子休息的地方。 接到许青墨抵达的消息,许小谕亲自出来接他 见到许青墨,许小谕嗔道:“不是让你三日内来吗?” 原来许小谕说让许青墨三日内赶到灵台山,不是在催促许青墨,而是让许青墨慢点赶路,适当摸鱼,这样还能看看路上的风景。 对灵舟的速度,许小谕心底大致有一个估算。 “你这孩子可真是……实心眼,”许小谕哭笑不得,涂了蔻丹的指甲不轻不重地戳了戳许青墨脑门,“要来这么快做什么?这里都是一些烦人的老头,半点意思都没有。” 摸鱼达人许小谕光明正大传授许青墨摸鱼的办法,一个路过的、实际上还比许小谕小个一两百岁的“老头”忍不住抽了抽脸颊。 但许小谕可不会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这些天一没有漂亮的美人看,二事务又多又繁杂,许小谕照镜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容貌憔悴了不少。 但像许小谕这样的美人,就算再憔悴也是美的,甚至因为憔悴,她平添了几分病弱感,愈发惹人注目。 许小谕带着许青墨回到了合欢宗休息的地方。她这次喊许青墨来灵台山,其实也不是有多大的事,只是那些烦人的老头想再听一次许青墨这个重要人证在极州城的经历罢了。 再听来听去也只会是那个结果……许小谕不耐地想,她艳红的唇讥讽又不屑地扬起。 一群胆小鬼。 许小谕冷哼。 果然,许青墨抵达后不久,便有人急着要见他,如许小谕所言,那的确是一群极度无趣的糟老头子。 身为此次共议的主事人,提出太初仙宗的掌门温和地让许青墨坐下说话,他先是感谢许青墨救了唐年和云溥心,随后又顿了顿,问许青墨:“惊雪……那孩子可还好?” 这似乎是第一个问及谢惊雪的长辈,许青墨看出老人眼中的关心不似作假,他抱下赖在自己肩头的谢惊雪,对老人说:“……这就是谢惊雪。” 看着那毛茸茸的狐狸,老人惊愕。 谢惊雪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看了老人一眼,而后又将眼睛闭上,他用狐狸屁股对着老人,看样子完全不想与老人互动。 许青墨有些尴尬,他轻咳:“……他受伤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想来心智也倒退了一些,您别计较。” “……不会、不会。”片刻后,老人终于回过神,他笑眯眯地连连摆手。 尽管许青墨没有正面回答老人的问题,但是老人还是通过眼睛得到了答案——谢惊雪比以前活泼了,毛发也油光水滑,一看就被照顾得很好。 老人叹息,像是痛心又像是愧疚:“是太初仙宗对不起惊雪这孩子。” 谢惊雪与许青墨相识后不久,一封告密信就送到了太初仙宗,里面写了谢惊雪流千明及谢家众人曾对谢惊雪做下的恶事,并附上极其详细的线索及证据,太初仙宗的人只要稍微顺着那信上的线索一调查,便可得知全部真相。 真相水落石出口,作为太初仙宗掌门的老者震怒,言流千明因嫉妒残害自己的弟子,对自己的弟子见死不救,根本不配为师,也不配为太初仙宗的峰主!依照太初仙宗的律令,流千明被罚五百鞭,并逐出门派。 可五百鞭再痛,也比不过谢惊雪当初被生生剜出仙骨时的痛,老者愧疚不已,他心道这样一桩恶劣的事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偏偏他身为掌门,却什么都没察觉,还要不知名的外人来提醒,真是……老糊涂了。 或许他是时候该退位了,让更机灵的年轻人代替他的位置。 许青墨不知道老者心里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他只听见老者同谢惊雪道歉并承诺尽全力弥补谢惊雪。 只是谢惊雪爱搭不理,的确,太初仙宗的掌门是个好人,但……这人除了是好人,更是一个门派的掌门,因此他不可能舍弃门派,只顾着谢惊雪。 又也许,有时候他为了门派,能咬牙舍弃谢惊雪。 ……反正之前的轮回里好几世是这样的。 谢惊雪对许青墨以外的人都懒得看上一眼。 老者见谢惊雪不愿搭理自己,也只能无奈地吐出一声叹息,他开始同许青墨谈起更为要紧的正事。 等许青墨把之前极州城里所有的事都复述一遍之后,老者像是终于被迫接受了某个不愿意面对的现实,他深深叹气,喃喃自语道:“果然,是魔主……”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灵泉 魔主? 许青墨神情微动。 老者仿佛看出了他的困惑, 主动替他解惑。 沉吟了一会,老者为许青墨讲了一个故事:“你们年轻一辈现在可能不太清楚……” 故事要追溯到很多年前。 也许是几百年,又也许是上千年。 那个时代, 是修真界最为黑暗的一段时期。 一个魔头横空出世。 魔头实力强大, 手段冷酷而残忍,所有反抗他的修真者下场都极为凄凉, 死状触目惊心,死法千千万万、各不相同, 而当时修真界血流成河, 无人能敌得过这魔头。 一旁的谢惊雪歪了歪狐狸脑袋, 他总觉得这个故事似乎有些耳熟。 好在,漫长的煎熬过后, 魔头的统治终于被推翻。 一名天资过人的修真者挺身而出, 率领仍有反抗之心的修真者与魔头厮杀了整整五日有余, 那一战, 死伤惨重,横尸遍野,无数的尸骨堆积成山, 极为骇人。最终, 那名修真者战胜了魔头, 可魔头的实力太强大了,要真正将他杀死并不容易, 于是修真者将魔头的身体分成了三个部分, 各自封印起来。 “封印一共有三处。” 一处就在极州城的地下祭坛处,如今那里的封印已破。 而另一处,在鸣泉岛,各大门派已派出不少人手严加看管。 至于这最后一处, 谁也不知道。 “不过……”说着,老者顿了顿,好一会才继续说,“桃花岛上的狐狸们或许知道这最后一处封印在哪。” 桃花岛。 许青墨有点印象。 据说桃花岛是座会移动的仙岛,岛上的兽人们厌烦了俗世的干扰,因此布下阵法,桃花岛附近常年有雾气萦绕,一旦有船只进入雾气之中,变会迷失方向,更糟糕的可能会撞上海中的暗礁,沉船于海底。 因此,这桃花岛的位置并不好找。 各大修真门派暂且将目光集中在这第二个封印上,若能在贼人解开第二个封印前便将其消灭,那便不用去寻找第三个封印。 不过,凡事都要做两手准备。 修真门派同盟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寻找桃花岛,虽然当前人手不足,但经过各方商讨后,还是决定派出数名精英弟子去寻找桃花岛的下落。 正巧,许青墨就在这一行列中。 说起来,此行的熟人不少。 有好几个许青墨已经在极州城碰过面,比如,云溥心、唐年、宫遥,还有那名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奋力除魔护百姓安全的不知名弟子……当然,隶属与其他门派的陌生弟子也有。 总之,老者讲完故事后,又道清此次唤许青墨过来的另一来意后,许青墨很快便与其他接连前来的弟子一起领了命。 在这之后,许青墨回了房间。 许小谕心疼许青墨舟车劳顿,为许青墨推荐了一个好去处——灵台山的后山有一眼灵泉,那灵泉的泉水与一般的山泉水不同,一般的山泉水无比冰凉,而那灵泉泉水却是热的,用来放松疲惫的身体再好不过。 不光如此,那灵泉泉水里所蕴藏的灵气对修真者而言大有裨益。 没事多去泡泡总没错。 许青墨被许小谕说得意动,回房间之后,他询问了谢惊雪的意见。 ——小狐狸自然时时刻刻都想跟着许青墨。 于是许青墨收拾一番,便带着谢惊雪去了后山。 这个时间点,后山没什么人。灵泉被划分成几处,分别供男修、女修使用。许青墨选了个较为偏僻的角落,将身上的衣物褪去。 灵泉氤氲的雾气模糊了许青墨的轮廓。 先前对许青墨的「邀约」答应得毫不犹豫的小狐狸身体忽然僵住,等许青墨入了水,小狐狸还在岸上。 许青墨有些疑惑,他看向谢惊雪:“不下来吗?” 谢惊雪依旧一动不动。 许青墨略微思索了一下,以为谢惊雪是害怕泉水打湿皮毛,对一些动物来说,这并不好受。 许青墨哭笑不得,他心道,既然怕水,谢惊雪又为何要答应与他一同前来? 许青墨叹了口气,给了谢惊雪一个台阶下:“如果不想下来的话,你可以回房间等我。” 然而小狐狸依旧动都没动,他伫立在灵泉旁,像只狐狸雕像。 许青墨唤了谢惊雪好几声,谢惊雪都没什么反应,这下许青墨不由得有些担忧,他伸出手,想去触碰谢惊雪。 谁知这下,谢惊雪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狐狸眼瞪得滚圆,大耳朵往后撇,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许青墨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了?” 谢惊雪背过身去,大耳朵滚烫得冒烟。 ——他只想着黏着许青墨,却没想到答应许青墨的「邀约」后他会面临这种窘境。 要不还是听许青墨的话,先回房间吧? 然而谢惊雪左思右想了好半天,都觉得自己不是那种正经狐。无恶不作的魔主他都当过了,还不止一次,所以……他早就不是那种会随便就脸红的纯情狐了! 于是某只自觉不是纯情狐的狐狸最终还是入了水。就是小短腿迈到一半,不慎踩到了地上某颗该死的石子,只听“噗通——”一下,水花荡起,而后谢惊雪被一双手无奈地从水底捞起。 “你在干什么啊。”谢惊雪被许青墨抱进怀里。 没有衣物的阻隔。 温泉的雾气和许青墨说话时的吐息好似混杂在一起。 都是热的。 谢惊雪的狐狸耳朵鲜红欲滴。 ——以前有人要杀谢惊雪,曾用过美人计。 可没有一次美人计能让谢惊雪动心。 唯有这次,谢惊雪的心静不下来。 晕晕乎乎间,谢惊雪脑中闪过某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不对! 谢惊雪晃晃脑袋,想把那些荒唐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许青墨好像又在跟他说什么,浅色的唇张张合合。 墨色的发丝垂落在许青墨肩上,又从肩上没入池水中,直至被水打湿。 谢惊雪目光落在许青墨唇上,荒唐的念头再次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如果现在亲上去,许青墨会惊讶吗? ——也许不会,现在他在许青墨眼中,只是一只狐狸而已。 被一只狐狸亲一下,或许许青墨不会觉得有什么。 心中的某处像是被狗尾巴草轻轻扫了一下,有些痒,又有些难耐。 谢惊雪觉得自己疯了。为了不让许青墨觉得恶心,为此疏远他,谢惊雪一直将对许青墨的喜欢埋藏在心底,可是……再怎么掩饰,只要一点点小小的“刺激”就能让谢惊雪溃不成军。 谢惊雪很是后悔,他想,他不应该答应许青墨的。 然而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小狐狸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水里,试图让水浇灭自己心中的欲///念。然而许青墨却没察觉到谢惊雪的忍耐,看见谢惊雪一动不动地飘在水上(这个画面实在颇为惊悚),于是许青墨没忍住,再度把谢惊雪从水里拎了起来。 “…………” 很好,热水根本浇不灭谢惊雪的妄想。 “嘤。”别过来。 谢惊雪神色恹恹。然而他嘤再多次,许青墨也不懂狐语。见自己的“拒绝”无效,谢惊雪恶胆向边生,脑子里的最后一丝理智终于被磨灭。 是许青墨先招惹他的! 谢惊雪开始甩锅。 勇敢狐狐终于扑向了许青墨,然后……被许青墨莫名其妙又毫无悬念地拎住了后颈。 “…………” “……怎么了?”许青墨迟疑,他察觉到谢惊雪此时心情并不是很好。 从来灵泉开始,谢惊雪的表现就一直很奇怪。 难道这处灵泉对修真者有益,但对半妖却不太好? 似乎不太可能。 可虽然觉得不可能,但许青墨还是因为担心谢惊雪,打算提前结束这次泡灵泉的体验。 许青墨正想起身,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身巨响,而后水花再次溅起,许青墨下意识回过头,却冷不丁地被某个大型物体(?)撞上。 最后许青墨及时稳住身体,等他回过神,便与一双乌沉沉的黑眸对上。 “……你能变回来了?” 许青墨微怔,却不惊讶,他探查过谢惊雪的身体情况,知道谢惊雪从狐狸变回人身只是时间问题。 ——大概就是在这几天。 许青墨为谢惊雪感到高兴,虽然小狐狸很可爱,但想来还是人身对谢惊雪来说方便点。 许青墨真心实意为“好朋友”考虑,然而他的“好朋友”却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说话,许青墨终于感到有些奇怪,但他的迟钝大概是天生的,于是许青墨感到的奇怪只限于……姿势上。 此时此刻,许青墨被谢惊雪白玉似的长手困在灵泉的某个角落,由于空间太小,许青墨只好有些别扭地微屈起膝盖。 “谢惊雪……?”许青墨轻唤了谢惊雪一声,他皱眉道,“你退开一些,让我先起来……” 然而谢惊雪依旧没说话。不仅没说话,他还反而往前凑了凑。 随着谢惊雪的面容在视线中逐渐放大,许青墨的眼瞳终于颤了颤,他脑中那根迟钝的神经终于开始有了一丝丝反应。 只差那么一点,许青墨就要“开悟”。可惜,这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传来。 紧接着便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师兄,这里好像已经有人了……” 等雾气稍稍散开时,那道声音戛然而止,而后,一阵更加聒噪的吱哇乱叫响起:“许……谢……你们……!啊,不是,对不起,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再这样下去,许青墨觉得自…… ……看到什么? 唐年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打散了许青墨好不容易得来的“灵感”, 许青墨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等他回过神,再一低头时, 谢惊雪已经再次由人变回了小狐狸。 许青墨手忙脚乱把闷在水里一动不动的小狐狸打捞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许青墨觉得此刻谢惊雪的心情不是很好。 只是没等许青墨问谢惊雪,远处便传来云溥心说话的声音。只见云溥心一脸严肃, 不赞同地看向大呼小叫的唐年:“看见什么?师弟,这哪有人?” 唐年恍然大悟:“对……师兄你说得对!这里没有人!” 许青墨:“?” 眨眼间就被开除“人籍”的许青墨有些茫然, 他心道现在难道连修真界的人也开始近视了?眼见许青墨要开口, 不远处的师兄弟二人跟见了鬼一样。 “师弟!我忽然想起师祖还有事找我, 这灵泉我今天就先不泡了!”云溥心飞快道。 唐年紧跟其后:“师兄,好巧, 我也是!” 话音落下, 师兄弟二人扭头就走, 那健步如飞的模样, 活像被鬼撵了一样。 唐年、云溥心走后,原地便只剩下宫遥一人。宫遥复杂地看了许青墨和他怀里的谢惊雪一眼,他委婉提醒道:“你们……这青天白日的, 还是稍微收敛一下吧。” 说完, 便也转头走了。徒留许青墨还泡在灵泉里, 脸上的茫然之色越发浓郁。 * 泡完灵泉后,许青墨拎着恹恹打不起精神的小狐狸回了房间。 接下来还要出发去寻桃花岛, 海上旅程艰苦, 许青墨便想着要多准备些东西。 许青墨是个行动派,等他忙完以后,外面的天色已无比昏暗。 太阳西沉,只剩几点寒星仍悬挂在偌大的天幕中。 彼时, 谢惊雪又由狐狸变回了人,他体内的银狐血脉刚觉醒不久,这也就意味着他还没能熟练掌握在人身与妖身之间相互切换的技巧,因此也就容易出现这种不稳定的状况。上一刻还是人,下一秒就由人变成了狐。又或者是反过来。 谢惊雪靠在床沿边,微垂着脑袋,长发稍稍挡住他的侧脸,连带着也掩去他眸中的神色。许青墨忙碌的时候,谢惊雪便盯着他的后背看,但他既不出声,也不移开视线,让人根本琢磨不透他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等许青墨好不容易忙完,他这才迟钝地惊觉……谢惊雪已经整整好几个时辰没开过口了! “你……”许青墨迟疑,他试探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谢惊雪眼睫轻颤了一下,却淡声应道:“……没有。” 许青墨却从中谢惊雪平淡的语气中敏锐地嗅出一丝不对劲,他皱眉:“你为什么生气?” 许青墨依旧在不该敏锐的地方敏锐。他仔细地回想了今日一整天所发生的事情,却久久没能得出问题的答案。 不过,如果他能够得出问题的答案,他也就不是许青墨了, 谢惊雪沉默,半晌,他似是无奈地轻叹一声,而后扬起笑容:“……你多想了。” 许青墨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在接下来响起的敲门声挽救了谢惊雪。 许青墨转身去开门的那一刻,谢惊雪似乎若有似无地松了口气。 如果许青墨再问下去,谢惊雪只能哑口无言。 他的确生气了,可他该说什么?说该死的“好朋友”?去他妈的“好朋友”?让许青墨别把他当成朋友看,别在他面前那么大大咧咧地脱衣服,否则他会想上许青墨? 谢惊雪一个都不能说。对于“忍”这个字,他本该“颇有感悟”,可惜许青墨把他惯坏了,惯得他忘乎所以,差点就因为放纵毁了全部。 现在还不是道明心思的最佳时间。谢惊雪想,他或许该感谢唐年的。 * 许青墨不知道谢惊雪心中所想。 不然某位“直男”的世界观可能会被重新洗刷一遍。 许青墨打开房门。门外站着的人曾与他有着一面之缘。 ——那名在极州城曾被他救过一次的修士。 修士是某个中型门派的弟子,自从在极州城回来后,他便开始四处打听许青墨的消息,如今终于能再次得见救命恩人,修士竟激动得脸都红了,说话也不免变得结结巴巴:“前、前辈,您还记得我吗?之、之前……” 修士差点把舌头咬掉,话刚一说出口,他便有些后悔,先前在极州城,他见许青墨一人便能在群魔中杀出一条血路,他以为许青墨定是修为深不可测的“前辈”,可如今得知许青墨的年纪竟与他“差不了多少”,“前辈”这个称呼似乎就不太适用了。 修士的心悬了起来,其实称呼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在崇拜的人面前,相信不少人都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给对方落下一个坏印象。 好在许青墨根本不在意这些,他点点头:“记得。” 话音落下,那名修士眼睛都亮了:“您、您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许青墨疑惑,似乎不知道修士为什么如此激动。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于修士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肯定。 修士下意识挺直了后背,如果不是许青墨还站在他面前,他此刻恐怕已经泪洒当场。 修士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储物戒,极其热情地塞进许青墨手里。 许青墨:“?” 许青墨下意识想拒绝,但修士立刻敏锐察觉到许青墨的意图,他立刻大声道:“这是谢礼!” 这一嗓子,吓呆了许青墨拒绝的手。 似乎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修士又红着耳朵,低下头,声如蚊呐:“如、如果不是前辈……您救了我,我恐怕早就死了,所以还请您一定要收下。” 修士泪眼汪汪,许青墨迟疑,总觉得如果他不收下,眼前的年轻人很可能会当场哭出声来。 于是许青墨最终还是收下了。 ——最近许青墨似乎不知不觉收到了很多储物戒,再这样下去,许青墨觉得自己能去搞储物戒批发。 当然这是题外话。当下,许青墨不忍拒绝年轻修士一片赤城的好意,他用神识扫了一眼储物戒,发觉里面竟有着某中他恰好需要的灵植。 许青墨微怔,眼前的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听说您一直在找这个,我家里正好有一株……” 这不是一种常见的灵植。 它极为珍贵。它珍贵的原因,举个例子就知道了——许青墨能用它替谢惊雪修复损毁的灵根。 能拿出这种灵植,眼前的修士家世可不简单。 但……前面也说了,这种灵植很珍贵,所以……把这种几乎可以代代相传的宝物从家里偷……咳,不是,拿出来的修士,想必接下来回去会面前长辈们的雷霆怒火。至少,被抽几十下是必不可免的了。 许青墨也有私心,他寻这种灵植也寻了不少精力,如今想要的东西送到面前,许青墨不会拒绝,不过……为了让眼前咧着嘴、呲着牙,看上去傻乎乎的修士少挨点毒打,许青墨想,他该回馈点东西给这名修士的。 刚好给谢惊雪炼药用不到整株灵植,许青墨便用剩下的灵植给修士练一味还灵丹,这样修士回去也好交差。 许青墨行动力很快,说干就干,不多时,两枚丹药新鲜出炉。 谢惊雪拿到丹药时,神情微怔,年轻修士则感动得泪眼汪汪。 “前、前辈,我不能要。” 明明一开始纠结过称呼,但年轻修士面对许青墨时总是不自觉带上莫名的敬意,因此他对许青墨的称呼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不,你还是收下吧。” 实际上还灵丹的主要药材就是年轻修士所送来的珍稀灵植,虽然现在修真界能炼出还灵丹的人几乎接近于没有,但是……总之……年轻修士如果不收下这颗还灵丹,许青墨会良心不安。 除了还灵丹,许青墨还给了年轻修士不少自己炼制出来的丹药。 年轻修士被许青墨的热情“吓”得战战兢兢,感激涕零。 “……” 许青墨用看地主家的傻儿子的目光看了年轻修士一眼。 “收着吧。”许青墨的目光莫名怜爱,当真有了几分前辈对后辈的慈祥。 收着能少挨顿打,许青墨默默地想。 年轻修士不知许青墨心中所想,他把许青墨看他的目光当真了前辈对后背的欣赏,当即心中火热,一张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 另一边,谢惊雪琉璃似的眼珠静静盯着手中小小的药丸。 恢复灵根对谢惊雪来说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事。 谢惊雪熟悉重塑灵根的感觉,无非就是疼罢了。 宛如千万只毒虫在身上爬动、撕咬,之后“毒素”深入骨髓,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疼到想喊也喊不出来。 谢惊雪以为这次也是如此, 丹药服下后,他冷静等待着疼痛的到来。 然而……半晌,谢惊雪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他不觉得疼。 连一丝一毫的疼都没有。 别说疼了,丹药本身甚至连一丝苦味都没有。 一旁的许青墨甚至还问他:“怎么样,甜吗?”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饮酒 “……” 在这一刻, 谢惊雪心底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他哭笑不得。 许青墨这人真是…… 有时候真不怪谢惊雪自作多情。 许青墨这人,连他吃药都要关心苦不苦、痛不痛。谁家“好兄弟”这样啊? 偏偏许青墨以为这是正常的交友方式。 谢惊雪算是看出来了, 许青墨这人, 以前应该没什么朋友。 “……甜。”谢惊雪轻叹。 许青墨皱眉,有些狐疑:“真的?” 那谢惊雪怎么愁眉苦脸的? “…………真的, 我又不是小孩了。”谢惊雪无奈,说到最后却又笑了。 许青墨的眉峰这才逐渐舒展开。 这时, 一缕酒香顺着夜风飘来。 浅浅的香气弥漫, 轻而易举便将爱酒之人肚子里的酒虫勾得神魂颠倒。 “好香啊。”年轻修士鼻尖抽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眼睛陡然亮起。 许青墨不是嗜酒之人, 但不知为何, 今日这酒香却让他心中一动, 并非是馋了, 只是……觉得有些熟悉。 许青墨脑海深处似乎有什么一闪而逝,紧接着,一股莫名其妙又好像理所当然的怀念涌上心头。 不知不觉, 许青墨竟已循着找到了酒香的源头——他与慌张藏起酒坛的三人组面面相觑。 这三人组自然就是唐年、云溥心、宫遥了。 看见是许青墨, 云溥心做贼心虚般地松了一大口气:“……我还以为是师父。” 小声嘀咕完, 云溥心又热情邀请许青墨:“没想到许兄也是爱酒之人,快坐快坐!” “今天我请你喝好酒!” 因着极州城所发生的事情, 云溥心一行三人与许青墨、谢惊雪之间的相处氛围不免多了几分生疏和尴尬, 当然,这份生疏和尴尬更多是对三人组而言的。三人组本就心存愧疚,行事也尽可能地避开许青墨和谢惊雪,免得二人一见到他们三人就回忆起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 反观许青墨和谢惊雪这边, 对三人组的态度倒是一如平常……谢惊雪平等地讨厌除许青墨以外的人,所以他的态度不变,许青墨不是事主,谢惊雪又满不在乎,再者三人组认错态度良好,从不提苦衷,错了就是错了,甚至因此而影响了修行(道心),许青墨总觉得若是再问责,这几个小孩当真能愧疚到死。 作为已经活了不知多久的老妖怪,许青墨平等地把每一个人当成小孩。小孩错了要教训,但也不能教训过头。 许青墨和谢惊雪对“众生”的态度堪称两极分化,对此三人组一概不知,他们只知道感动得泪眼汪汪,觉得许青墨和谢惊雪都是大好人,“以德报怨”。 而对以德报怨的大好人,云溥心二话不说,“哐——”地一下就拿出两个珍藏已久的大碗,倒了满满两碗酒。 清澄的酒液在碗中摆荡,香味扑鼻。 而作为鲜明对比的,是厚着脸皮加入的金隐秋(那名年轻修士)就只分到了小小一茶杯,不过作为吃白食的,金隐秋也没抱怨,他只是从储物戒里掏出了一大堆好东西,看得那对没见过世面的师兄弟眼睛发直,而后才露齿一笑,很有礼貌道:“可以多给我一点酒吗?” 师兄弟虽然很心动,但还是狠心拒绝,理由是酒只有两坛,许青墨和谢惊雪想喝,他们必须让自己的“恩人”、“债主”喝个够先。 见金隐秋露出失望的神色,许青墨不动声色道:“我喝不了那么多。” 金隐秋立刻像小狗一般,眼睛湿漉漉、亮晶晶地望向许青墨。 “好吧。”云溥心这才接受了金隐秋的“贿赂”。 许青墨听云溥心小声地自言自语:“原来师父酿的酒这么受欢迎。” 唐年已经钻进钱眼里的,闻言深以为然:“以后可以让师父多酿点。” 两个“孝顺”的徒弟发现了致富商机。 在两个财迷沉浸于对赚钱的妄想中时,许青墨则低头浅浅抿了一口气。 ——他不太擅长喝酒。 几口酒下肚,脸颊便已敷上一层淡淡的红。 ——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许青墨晕晕乎乎地想,想完后又迷茫于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许青墨不记得自己在过去曾喝过这样的酒。 想着,许青墨又呆呆地抿了一口酒。他分明已经醉了。 若是往日,谢惊雪本该注意到这一点,但今夜,他却难得地忽略了许青墨的异装。 ——谢惊雪心底存着几分苦闷。 毕竟当喜欢也要小心翼翼时,任谁都会感到有些郁闷。 现下美酒当前,谢惊雪干脆借酒消愁。 一碗又一碗的酒水下肚。 谢惊雪也同许青墨一样,多了几分醉意。 谢惊雪喝醉时,美玉般的脸颊染上几分薄红,眼睛却分外乌黑清亮。 要说这酿酒之人的确十分厉害,在座的除了许青墨,哪个不是喝醉如喝水,不说千杯不醉,也至少酒量不错。 但这两坛带着灵气的酒下肚,几人却纷纷有些醉了。 唐年的醉是抱着一堆金隐秋给的法宝数了一遍又一遍。 金隐秋、宫遥是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云溥心的醉是非得揽着许青墨的肩膀,与许青墨贴贴。 谢惊雪的醉是……看云溥心格外不顺眼。 其实谢惊雪也并非醉得那么厉害,只是人微醺时,便不免多了几分任性,谢惊雪纵容着心底的某些情绪跑出来——云溥心能光明正大地与许青墨勾肩搭背,他却不能。 虽然其根本原因是自己心里有鬼,但谢惊雪依旧不讲道理地把一切都迁怒在云溥心头上,像是要把心底的郁气彻底发泄出来,谢惊雪忽然起身,抬手折下一段树枝,树枝指向云溥心。 云溥心一愣,抬头恰好对上谢惊雪笑意盈盈的眼:“自上次宗门比试险胜云兄后,便不曾再有机会同云兄比试,在下一直倍感遗憾,听闻云兄在那之后实力又有所精进,不知可否请云兄赐教。” “……自然!”云溥心回过神之后,欣然应约。 谢惊雪如今灵根损毁,云溥心便封了自己的灵气,这样,他便于谢惊雪一样了。 年轻人多少都有几分傲气,云溥心也不例外,更何况谢惊雪为了刺激他,还特意提到了他在宗门比试中落败的事实——那时云溥心虽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不如人,但心底并非没有不甘。 如今“一雪前耻”的机会摆在眼前,云溥心跃跃欲试。 在醉意的加持下,云溥心大笑,也折了段树枝一跃而起。 唐年还是很有师兄弟爱的,见云溥心起身,他干脆不数那些宝物了,转而高呼,为云溥心助威。 谢惊雪也下意识看向许青墨。 许青墨一愣,而后点点头,以示他站在谢惊雪这边。 谢惊雪眼睛一亮。 于是一场月下斗武就此开始。 结果其实没有悬念。 谢惊雪虽没灵力,但这些年所领悟到的剑意却还在,他轮回了这么多次,对剑意的掌握自然比尚且青涩的云溥心深刻得多。 树枝挥动间,整片树林因磅礴的剑意而哗啦作响,宛如被劲风横扫而过。 云溥心其实无愧天才之名,他接连拦下谢惊雪数招,身上已隐约可见几分日后正道魁首的风采,可惜天才与天才之间也有差距,于是最终,一根树枝轻轻抵上云溥心的要害,一如当年。 “你输了。” 这下郁闷的人换成了云溥心。 一场比试下来打得淋漓酣畅的谢惊雪眼睛越发明亮,他扭头去看许青墨,希望能得到几句夸奖,谁知……许青墨却在盯着云溥心发呆。 从很久之前,许青墨就隐约觉得——云溥心、唐年这对师兄弟的剑招……似乎与他有着几分相似。 如今看完谢惊雪与云溥心的比试,许青墨更是确定——云溥心、唐年师兄弟的剑招与他同出一脉。 可许青墨的剑招是自创的。 师兄弟二人为什么会他自创的剑招,这个问题的答案的确让许青墨感到好奇,不过他并没有招式被“偷学”后的愤怒,而是在谢惊雪和云溥心比试结束后,饶有兴致地飞身迎上。 许青墨完全忽略了谢惊雪期待的眼神,他唤出重剑,一剑拍下。 云溥心反应很快,立刻后仰躲过。 短暂的茫然过后,云溥心很快明白了许青墨的意图,许青墨这是也想同他较量一下。 ——一开始,云溥心是这么想的,他解开了对灵力的限制,许青墨与谢惊雪不同,许青墨灵力充沛,不需要云溥心“让步”。 面对许青墨时,云溥心必须全力以赴,但他信心满满,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与谢惊雪一战让云溥心倍感郁闷,但同时也激发了他的斗志。 至少要赢下一场,云溥心想。 但很快云溥心就发现自己想多了。比起与谢惊雪的有来有回,云溥心在与许青墨对战时,更像是单方面地挨在许青墨的打。 许青墨下手毫不留情。 被外人誉为天才的云溥心惨遭两败,一时不免开始深深地怀疑自我,偏偏许青墨完全不打算放过他。 云溥心被许青墨抽得满山跑,他想抗下许青墨一击都分外艰难。 云溥心被打得满头包,但慢慢地,他的神情逐渐从郁闷变成了认真,从认真变得神采奕奕。 “我、我懂了,许兄……” 云溥心激动得语无伦次,但谢谢两个字他还没说出来,一道黑影却忽然从天而降,黑影打断了许青墨的临时教导,一脚就将云溥心踹翻,紧接着,一道冷笑声响起:“云溥心!唐年!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又偷我的酒!”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晚辈”给“前辈”见面礼…… 来人咬牙切齿, 他一脚,直接把云溥心踹出去十几米远。 云溥心今日被连揍三次,虽说实际伤害不大, 但……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云溥心飞身倒退稳住身体,抬头正欲发怒, 但来人的声音却让他的怒容陡然一僵,随后硬生生换上一个笑:“师父……” 云溥心心虚无比, 眼神发飘。 唐年已经开始试图偷偷跑路。但那人似乎早已深知唐年的尿性, 唐年刚一动, 他眼皮也不抬,脚便往地上一踢, 云溥心落在地上的树枝被他踢起, 破空飞速向唐年而去, 唐年被树枝准确无误命中后脑勺, “扑通——”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嗯,脸着地的。 “……” 目睹了一切的许青墨皱眉,下意识想阻止眼前人的“暴/行”, 直到云溥心那句“师父”脱口而出, 许青墨这才意识到这是场误会, 他恍然大悟般收回手。 ——眼前人说,唐年和云溥心偷了他的酒。 许青墨的大脑终于迟钝地接收到了这句话。 而刚刚……许青墨也是喝了酒的。 想到这一点, 许青墨蓦然也有些心虚愧疚了。 既然同为“偷酒贼”, 许青墨的良心也不允许他光看着云溥心、唐年挨打。 “前辈,”许青墨想了想开口,他的年纪或许比眼前人还要大,但系统给他的身份是云溥心、谢惊雪这一辈的同龄人, 所以许青墨也只好硬着头皮“装嫩”。“您的酒我也喝了,抱歉,我不知道这酒是……不如,我赔偿您吧?” 那从天而降的神秘人物正在与云溥心说话,在这个人面前,云溥心这个誉满仙宗的天才弟子忽而变得无比狗腿,只见他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正气凛然……这大概是做贼心虚的缘故。 “师父,”云溥心强行夺过被唐年紧紧捂在怀里的那堆宝贝,在唐年“目眦欲裂”的目光中,将其尽数上交给眼前的人,“您看,这是用您的酒换来的。” ——云溥心企图用贿赂少挨点毒打。 结果那人只瞥了那堆金灿灿的宝物一眼,便嫌弃道:“什么破铜烂铁。” 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含糊,那人抬手便将宝物尽数装进了储物戒里,半件都没给云溥心和唐年留下,就算是面对唐年可怜巴巴、“摇摇欲坠”的眼神,那人也没有丝毫动摇,反而十分理直气壮道:“这既然是用我的酒换来的,自然全都归我。” 云溥心艰难地逼自己把目光从储物戒上挪开,他悲伤道:“师父……说得是。” 就这样,云溥心和唐年还是各自挨了一脚。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下次再偷我的酒试试。” 冷酷无情处理完自己两个不成器的徒弟,那人才收回长腿,转身看向许青墨。 一张无比艳丽的美人脸出现在许青墨眼中。 许青墨一怔。 那人也是一怔。 这一怔便是许久。 许久之后,那人才回过神,他掩去眸中的讶色,轻声道:“原来是你啊。” 话音落下,说话的人神色却依旧有些恍惚,像是沉浸在某段回忆中,又像是在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现实。 “你……认得我?” 许青墨一句话惊醒了眼前病恹恹,却又生得无比艳丽的青年,他忽地笑了:“前辈……你叫我前辈?” 许青墨有种自己被取笑、讥讽了的感觉。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扑面而来。 许青墨迟疑,又忽然很想知道答案:“前辈……您认识我?” “我可不敢当你的前辈,”艳丽青年语气依旧不阴不阳,话音落下,他顿了顿,才道:“我叫林云鹿。” 林云鹿径直望向许青墨,不知怎地,许青墨竟从林云鹿眼中看出几分复杂和……期待? 然而这抹期待一闪而逝。 许青墨关于以前的记忆依旧没有被唤醒。 等许青墨定睛望去,林云鹿已经收回了目光,许青墨只好将一切都归为自己的错觉。 “我不认识你。” 林云鹿语气冷淡,他极其理直气壮向许青墨伸出手,好似以前这样的动作他已经做了无数遍。 许青墨愣了愣,便听林云鹿说:“怎么,不是说要赔偿我的酒吗?” “话放在前头,我的酒可不是什么破铜烂铁都能抵的。” 林云鹿与许青墨的对话听得云溥心、唐年两师兄弟一愣一愣的,尤其是当林云鹿说他不敢当许青墨的前辈时,云溥心猛然发觉,自己在比试中单方面挨打不冤,直到林云鹿伸手同许青墨“要钱”,云溥心这才如梦初醒,他飞扑上前,在林云鹿嫌弃的目光中……飞速滑跪,紧紧抱住了林云鹿的大腿。 “师父,这钱我们不能收啊。” 一旁的唐年连忙跟着点头。 “酒是我们请许兄喝的,师父你要找找我们好了。” 唐年“噗通”一声跪下抱住林云鹿另一条大腿。 “……”林云鹿嘴角抽抽。 林云鹿没好气道:“我找你们两个穷鬼干什么?” 云溥心声泪俱下说自己在极州城为许青墨所救。 唐年哭天喊地说自己有愧于谢惊雪。 林云鹿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他神色不善想给脚边两个不成器的徒弟一人一脚:“这关我什么事?” 但最终林云鹿还是败在了两双湿漉漉的狗狗眼下,他拉着一张脸,不情不愿道:“不收就不收,瞧你们这不值钱的样子。” 话音落下,唐年、云溥心这边欢天喜地。 林云鹿却黑着脸,把“不高兴”写在脸上,不知道是气两个蠢徒弟胳膊肘往外拐,还是气自己酿了许久的酒自己还没尝上一口,就被其他人喝光,亦或者…… 林云鹿的目光从许青墨脸上掠过,而后面色更臭了。 直到一堆灵丹妙药、奇珍异宝落在他手里。 林云鹿一怔,抬起头,对上许青墨真诚点目光:“给你。” “……我不要,那酒你喝就喝了吧,反正本来也是……” 后面的话许青墨没能听清,他只听到林云鹿“啧”了一声,把东西又丢回给他,似乎对许青墨所给出的东西不屑一顾,如果……忽略林云鹿几乎快黏在那堆宝物上的目光的话。 “对啊,”唐年见状立刻从一旁窜过来,“许兄,你不用给我师父的,其实我师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完全不在意……” 话还没说完,唐年被忍无可忍的林云鹿拍了一个巴掌在脑袋上。 “闭嘴。” “哦……”唐年可怜兮兮。 “一堆破铜烂铁,我用不到这些东西。”林云鹿嘴硬。 闻言,许青墨想了想,果真将宝物又收了回去。 林云鹿眼睁睁看着宝物在自己眼前消失,他心痛到无法呼吸,神智逐渐被欲///望蒙蔽:“但是如果你坚持,我也不是不可以……” 林云鹿刚想话锋一转,就被云溥心和唐年扑过来齐齐捂住了嘴。 林云鹿只好作罢,错失暴富机会的他臭着脸打算拎着两个不成器的徒弟回去。 然而这时,许青墨再度从口袋里掏出某一样东西,问林云鹿:“那这个呢?” 出现在许青墨手中的,是一块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头。 然而就是这块石头,却让在场三个贫穷剑修齐齐屏住了呼吸。 “这难道是……”林云鹿颤抖地伸出了手,接过石头,他一接过石头,云溥心和唐年也跟着凑了过去。 “应该没错,它就是……”云溥心的眼睛都直了,他的目光粘在石头上,拽都拽不下来。 “我第一次看到玄天石诶。”唐年馋得快留下口水。 然而,最终,三人谁都没有收下这块珍稀无比的锻剑材料。 林云鹿艰难地收回目光,打算把石头丢回给许青墨。 “不需要……” 话还没说完,许青墨却罕见地笑了,神情是谢惊雪鲜少见过的“柔和”:“不赔偿酒的话,那就当是见面礼吧。” “晚辈”给“前辈”见面礼,这听得就有些荒唐。 可许青墨却给得十分自然,仿佛林云鹿才是他的晚辈。 目睹了一切、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被许青墨忽略的谢惊雪陡然变了脸色。 刚刚赢了云溥心的得意心情荡然无存,谢惊雪神色沉沉,他看了看许青墨,又看了看许青墨对面的林云鹿,一阵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忽而涌上心头。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小心被吃了去。”…… 与林云鹿短暂交谈过后, 许青墨和谢惊雪再次折返回房间。 一路上,许青墨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不错——他嘴角带笑,尽管……旁人一点也看不出来许青墨是在笑。反观谢惊雪, 他一张脸拉得老长, 面沉似水,只差把“我很不高兴”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可惜许青墨半点没察觉出谢惊雪的不悦, 他沉浸在与故友重逢的喜悦中,完全忽视了谢惊雪已经好半天没同他说过话了。 “……” “…………” 直到开门的那一瞬, 许青墨依旧没有要主动解释的意思, 于是最先憋不住的人成了谢惊雪自己——许青墨的迟钝有目共睹, 谢惊雪再憋下去,也只能憋坏自己。 盯着许青墨的背影, 谢惊雪眸光晦涩难辨:“你认识林云鹿。” 谢惊雪的语气乍听上去很正常, 他佯装不在意, 可若是换了个有玲珑心的人来听, 便会发觉此时的谢惊雪……有些委屈。许青墨一整晚的注意力全在林云鹿和云溥心身上。谢惊雪分明赢了云溥心,许青墨却连一句夸赞也没有。 然而许青墨没有玲珑心,自然也就听不出谢惊雪的委屈。 沉吟片刻, 许青墨道:“不算……认识。” “那你对他那般好?” 空气中酸味更重了, 仿佛陈年醋坛打翻在地。 “虽不认识, 但一见如故。” “而且……我很喜欢他。”许青墨嘴角扬起的弧度越发柔和了。 谢惊雪愕然睁大了眼睛,宛如遭遇重击, 大锤朝着他的头部狠狠砸下, 砸得他头晕脚轻。 谢惊雪一时竟忘了继续再追问下去。 如果他继续追问下去,一定就会发现,许青墨看待林允鹿,就像看待弟弟一样。 所谓的喜欢也不过是对弟弟的喜爱。 可谢惊雪没有再继续追问,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倍感煎熬,无论是睡觉还是打坐,他哪一样都做不到。谢惊雪的脑子被许青墨哪一句“喜欢”塞满了,他思索了一整夜——许青墨对林云鹿的喜欢到底是哪种喜欢?! 明明这种行为再愚蠢不过。 谢惊雪知道自己根本得不出答案(就算得出结论,谢惊雪也会质疑每一个结论),可他的思绪依旧停不住,焦躁难安。 * 翌日。 寻找桃花岛的船只出发。 由于这次派出的大都是一些金丹至元婴期的精英弟子(许青墨和谢惊雪这两人暂且不提),这些修为说低不低,说高……却也不算太高,而海上旅途危机四伏,甚至比陆地还要凶险几分,为确保安全,各大门派商议过后,便又太初仙宗再派出一名高修为的峰主作为领队,为船队保驾护航。 说来也巧,这名被派出的峰主正是林云鹿! 得知这一消息时,许青墨看上去颇为高兴,反观谢惊雪,他脸色就不怎么好了, 但就算万般不情愿,谢惊雪也没法把林云鹿换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许青墨“兴高采烈”去找林云鹿叙话。 这一叙就是连着好几天。 林云鹿这厮还格外厚颜无耻,他那两个蠢徒弟他自己不教,偏偏要丢给许青墨教,至于理由,他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在剑术上的造诣他远远不如许青墨,唐年和云溥心被许青墨多揍几顿有好处。 反正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抗揍。 听听这话合理吗?且不论许青墨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修为远不及林云鹿”,更何况林云鹿的剑术在如今的修真界已然问鼎,若非林云鹿多次拒绝,否则这“剑尊者”的名号便是他的。 数日相处下来,谢惊雪对林云鹿此人意见颇多。 林云鹿这人,整日总是懒洋洋的,跟没骨头一样,一提起干活,他就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还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便引得许青墨担心不已,主动便替他把活干了——比如清理一些不长眼、非要主动撞上门的海中妖兽/魔物。 海上航行已过了几日,船上的修士既奇怪又庆幸,毕竟他们一连几日都没有遇上妖兽/魔物,不少人直道这次出行运气好,是个好兆头,唯有谢惊雪心里门清,这哪是什么运气好!分明就是许青墨晚上悄悄御剑出去,替林云鹿把那些心怀恶意的妖兽/魔物全都解决了! 白天找林云鹿谈话,中午替林云鹿训练他那两个蠢徒弟,晚上帮林云鹿解决麻烦,许青墨这几日过得格外忙碌,但他却不觉麻烦,反而乐在其中。 然而许青墨快乐了,谢惊雪却有些不是滋味,毕竟以他的视角来看,那就是许青墨天天围着林云鹿打转,为林云鹿忙前忙后,再结合那句仿佛仍回荡在他耳边的“喜欢”,谢惊雪这几日的心情可谓是乌云密布。 谢惊雪也不是没有尝试拉开许青墨和林云鹿之间的距离,当然,谢惊雪自然不可能直接对许青墨说,让许青墨别去找林云鹿,他采取了更委婉的方式,比如——约许青墨钓鱼/练剑……种种方式谢惊雪都试遍了,但这些邀约最终都不敌许青墨一句“与林云鹿有约”。 ……今日也是如此。 谢惊雪再也维持不住笑容,他抿直了唇,幽幽望着许青墨的背影。 偏偏许青墨半点没意识到谢惊雪的失落和不快,他仍头也不回地去找了林云鹿。 ……于是这也是林云鹿不知道第几次感受到如针扎般的目光。 与不远不近跟在许青墨身后的谢惊雪对视了一小会,林云鹿眉峰轻扬,他忽然弯起没血色的唇,笑了一下,下一刻,房间门被“啪”地一声合上,谢惊雪的目光彻底被阻拦在屋外,而屋内,仅有林云鹿和许青墨二人。 其实林云鹿和许青墨在一起也没做什么,大多时间两人只是坐着,分享许青墨带来的食物——许青墨亲手做的。 海上条件有限,许青墨有钱也花不了,就只能自己动手。 许青墨做的食物味道不好也不坏,但林云鹿第一次吃时,反响却很“热烈”,他问许青墨:“你还会做饭?” 林云鹿似乎很不可思议。 “许青墨会做饭”这件事对林云鹿而言,本身就很匪夷所思。 尤其是当许青墨疑惑又理所当然地反问他为什么不会时,他的惊诧就越发明显,而诧异过后,林云鹿却是笑了:“你变了很多。” 明明在此之前,他还说他根本不认识许青墨来着。 但当许青墨借此试探林云鹿是否知晓自己的过往时,林云鹿却又缄口不提,他十分自然地换了下一个话题。 许青墨也只好将问题暂且搁置。 林云鹿问许青墨有关许小谕的近况,他的语气十分熟稔,似乎与许小谕是旧相识。 许青墨如实回答,但林云鹿面色却极其古怪,尤其是听到许青墨称呼许小谕为“娘”时。 林云鹿瞥了许青墨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话憋了回去,许青墨听林云鹿低声嘀咕:“那死狐狸可真会给自己升辈分,要不我也升个辈分玩玩好了?” 许青墨:“?” 不怀好意的自言自语被当事人听了个正着,林云鹿也不尴尬,反而十分理直气壮地囔囔,囔囔自己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 许青墨只好替他把脉。 这也算是林云鹿每日的日常了。 林云鹿体质特殊,自小身体就不是很好,他本来根本没有资格踏上仙途,偏偏……有些“大善人”非要捞他一把。 林云鹿懒洋洋地斜了许青墨一眼,而后又在许青墨发现之前不动声色将目光收回。 “今天有什么吃的?” 林云鹿理所当然地向许青墨伸手。 ——许青墨所做的吃食于他的身体有益。 也不知道许青墨在哪找到的方子。 明明林云鹿就算踏上仙途,身体状况也没有太多改善……只是死不了,但该难受的还是会难受,林云鹿也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偏偏天生便自带了这么一个万里挑一的病弱体质。 虽然不清楚许青墨是从哪里找来能治好他的法子,但林云鹿知晓,这法子……一定不怎么好找。 如果好找,那他早就好了。 想着,林云鹿心情复杂。 真是个……傻子,林云鹿想,明明许青墨将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却仍旧没忘替他寻来调理身体的法子。 许青墨的确是个……称职的好哥哥。 当然,这话林云鹿只会在心里说说,毕竟,他得了一种不能说真话的病,一说出口就会死,林云鹿哼笑,向来记仇的他仍记得许青墨丢下他这么多年,连条口信没给他带的事。 不过,记仇归记仇,林云鹿却也不想……自家水灵灵的大白菜给外头的野猪拱了去。谢惊雪的神识一直在落在自己和许青墨身上,林云鹿是生病,又不是死了,自然能注意到这点。 其实谢惊雪与“野猪”这类动物根本挂不上钩,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如今虽然修为散尽,但以他的天资,在能够修炼的情况下,恢复以前的水平,甚至更上一层楼并不是难事,这样一个生得好,好脾气,又聪慧,在外人眼中是天之骄子的人,却叫林云鹿无比嫌弃。 简单来说,林云鹿看谢惊雪不顺眼,尤其是他看穿谢惊雪的心思后,这种嫌谢惊雪碍眼的感觉便越发高涨热烈。 只有许青墨这种傻子才会看不穿谢惊雪的心思。 谢惊雪只差把那些龌蹉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林云鹿冷哼,心道不少人以前可真是个瞎子,竟觉得谢惊雪这种人是个翩翩君子、青年才俊。 呃,或许林云鹿以前也是眼瞎大军里的其中一员,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也不配上他家水灵灵的大白菜! 谢惊雪用神识窥探,不过是林云鹿故意要让他看,不然他大可布下结界。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林云鹿便送许青墨到门口。 就在许青墨即将转身而去时,林云鹿却忽然拉住他,轻声地开了口,开口的同时还故意施了术法让谢惊雪听不见他和许青墨的对话。 林云鹿说:“别总把狼当成绵羊养,小心被吃了去。” 许青墨一怔,而后不解。 而以谢惊雪的角度来看,那就是林云鹿忽然靠近许青墨,两人距离极近,姿势暧昧,就好像……在拥吻。 第70章 第七十章 吻 深夜。 许青墨解决完最后一只妖兽, 腥臭的血液飞溅,染红了他深蓝色的衣摆。 紧接着,妖兽庞大的身体倒入海中, 那一片的海水很快就变了色。 许青墨瞥了一眼妖兽沉入海中的尸体, 又抬手抹去脸上不慎喷溅到的鲜血,再然后, 他御剑绕着海面飞行了几圈,确认航行中的船只附近没有其他危险后, 许青墨紧绷的身体这才逐渐松弛下来, 他呼出一口浊气。 许青墨实力虽强, 但身体却不是铁打的,一顿“大扫除”做下来, 他面上不免多出几分倦色。 于是许青墨御剑返回船上, 打算回屋打坐养神, 好好歇歇上一番。 想着, 许青墨缓步走上了楼梯,他将房门打开的一瞬,海风中裹挟的浓郁咸腥味便顺着缝隙流入门内, 引起了正坐在床上的人的注意。 ——这次出行, 许青墨和谢惊雪依旧是一个房间。 但这并不是因为船上房间不足, 恰恰相反,这艘船很大, 因此可住人的房间也多了去了, 但偏偏,谢惊雪和许青墨就被分配到了同一个房间,而许青墨也从来没有觉得不对劲过,他早已习惯了与谢惊雪一个房间。 至于船上其他人对这件事的态度则是……心照不宣。 唯有林云鹿曾隐晦表达过现实不满, 但看着许青墨茫然的模样,林云鹿到底还是把那些骂爹骂娘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林云鹿一点也不想替谢惊雪挑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反正谢惊雪自己忍得住,那就继续憋着。 林云鹿一点也不想看到许青墨这傻子开窍,毕竟到那时候,许青墨说不定真会被谢惊雪这匹饿狼叼了去。 “回来了?”听见动静,谢惊雪稍稍侧过头,他倚在床边,墨发散落在身后,带着些许未干的水汽。 “嗯。”许青墨应着,他的目光从谢惊雪脸上掠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青墨总觉得谢惊雪今也怪怪的,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往日那般真切。 “怎么了?”许青墨随口一问,他看着谢惊雪笨拙地擦拭着自己的头发——谢惊雪的头发太多了,再怎么擦拭,一时半会也干不了,于是许青墨眼睁睁地看着谢惊雪的动作越来越暴躁。 看来谢惊雪今日心情不好。 许青墨想,他自然道:“我来吧。” 担心谢惊雪把那头漂亮的头发揪坏,许青墨便自发站到他身旁。 谢惊雪也配合,许青墨手一伸,他就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紧接着又懒洋洋往许青墨的方向靠了靠。 像只慵懒又会撒娇的猫。 一缕淡香传来,钻入许青墨鼻腔,起先许青墨并未在意,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谢惊雪头发上。 这人似乎无论做什么都很专注。 直到那抹香味越来越浓郁。 许青墨这才抬头,他发觉不知从何时起,谢惊雪已靠得离他极近。 “别乱动……”许青墨正想说话,下一刻眼前却忽然天旋地转。 许青墨一时没有准备,等他回过神来时,他的后背已经抵上柔软的床板。 谢惊雪自然而然地揽住许青墨的腰身,他微湿的长发倾落,白色的里衣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散开,半漏出里衣之下健壮饱满的胸膛——这是他常年练剑的证明。 “……有血的味道。”谢惊雪低低出声,像是在抱怨。 “……” 许青墨沉默,他怀疑谢惊雪变成狐狸的后遗症还没好。 这个后遗症具体体现在——谢惊雪有时候总记不住自己是人还是狐。 许青墨是怎么想的,所以他决定过后再替谢惊雪好好看看病,此刻,作为直男,许青墨则毫不客气道:“很重。” “……” 谢惊雪唇边的笑意一滞,像是赌气作为报复般,他的指尖顺着许青墨的腰身又缓缓往上挪动些许。 ——其实谢惊雪往日不会这么“无礼”,但下午,林云鹿有意而为之的那一幕兴许真的对他刺激颇大。 许青墨愕然,一种奇怪的痒意仿佛四处流窜的电流一般,在一刹那之间,席卷了许青墨全身。 许青墨头皮发麻。 “别总把狼当成羊养,小心被吃了去。” ——莫名的,林云鹿的话再次回荡在许青墨耳边。 此时,在许青墨眼中,谢惊雪的模样似乎有了些许变化,他不像以往那般“柔弱”。 披着羊皮的狼卸下了伪装。 ——当然,许青墨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只是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与他一样……是个男人,一个身强力壮、丝毫不比他逊色,甚至比他还要更高上那么一点的男人。 在这一切,许青墨终于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某种“危机感”,身体比他的脑子更先做出了反应。 许青墨本能地攻击了眼前的“危险”。 等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时,拳头已经收不住了。 然而谢惊雪似乎早已有了准备,他四两拨千斤,轻飘飘地制住许青墨的拳头,然后将许青墨的手压在了自己手下。 当然,这也是许青墨中途就收了力道的缘故。 可谢惊雪也算准了这一点。 “……谢惊雪,起身。” 许青墨平时也是这般连名带姓唤的谢惊雪,可他今日的语气却又与平日不大一样。 与平日相比,他此刻的语气要偏重几分。 只见许青墨有些不自然地偏开脑袋,似乎是想避开谢惊雪落在他脸颊上的温热呼吸。 可偏偏,谢惊雪又极其“没有眼色”地继续凑近他。 这下,两人的距离更近了。 烛光晃动,两人被拉长的影子已然亲密交织在一起。 许青墨呼吸一滞,他下意识想用力推开谢惊雪,可谢惊雪却早有预料,将他的手腕攥得更紧。 这一幕,不禁让人联想到许青墨与谢惊雪刚刚相遇的时候。 只是那时,占据上风的人是许青墨。 而现在,位置对调,换许青墨皱起了眉。 就算许青墨再迟钝,此刻也难免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谢惊雪,别闹了,我不喜欢这种玩笑。”许青墨皱眉道。 谢惊雪的回答却驴头不对马嘴:“下午,我看见你和林云鹿在一起。” “你们好像聊得很高兴。” 谢惊雪语气幽幽:“你们关系真好啊,不像我,做什么都没人陪。” 经过谢惊雪这么一“提醒”,许青墨后知后觉记起,自己最近似乎……拒绝了许青墨许多邀约。 愧疚感涌上心头,也冲淡了许青墨对异常的感知,许青墨愧疚道:“抱歉,我明日陪你去钓鱼?” 谢惊雪却没说答不答应,他俯身,墨发垂落在许青墨脸颊上,很痒。 谢惊雪清浅的呼吸从许青墨耳尖上拂过:“林云鹿真的那么好吗?” “好到你日日都陪着他。” “真羡慕林云鹿,”谢惊雪声音又低了几分,“他修为那么高,人缘又那么好,连我唯一的朋友都围着他转。” 说到“唯一的朋友”这几个字时,谢惊雪加重了语气。 “比起林云鹿,我什么都没有,去到哪里都被人讨厌。” “……” 有一瞬间,许青墨不仅仅是愧疚了,他觉得自己真该死啊。 往日,谢惊雪很少同他说这些“心里话”,许青墨也就以为谢惊雪没那么纤细敏////感,没想到,谢惊雪这是把满腔的“脆弱”都隐藏在坚强的外表下! “你……别想太多。”许青墨笨拙地斟酌着言语,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谢惊雪的肩膀。 谢惊雪正想露出一个笑来,却忽然听许青墨又说:“你不必妄自菲薄,虽然林云鹿是很好,他勤奋、善良、人缘好、聪明、修为高……但你也不差!” 谢惊雪笑不出来了,他硬生生听许青墨夸林云鹿夸了将近一盏茶时间,夸到最后,谢惊雪开始怀疑许青墨根本不是来安慰他的,而是来他面前夸林云鹿的。 “……” 下午林云鹿刻意刺激他的那一幕再度浮现在谢惊雪眼前。 谢惊雪原本即将扬起的唇角逐渐向下落。 许青墨气人的本事依旧炉火纯青,高之又高。 谢惊雪心底原本就憋着某些不可言说的晦涩情绪,他原以为自己能忍住,可此刻,脑子里似乎有某根弦忽然绷断了。 去他妈的理智。 谢惊雪恶狠狠地想,他俯下身,所有思绪皆被妒火燃烧殆尽,在许青墨惊愕的目光中,谢惊雪咬牙切齿,终究克制不住,狠狠拽住许青墨的衣领……却只落下一个极轻极轻的吻:“许青墨你这个傻子,能不能闭上嘴?” 70-80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桃花岛 自谢惊雪按捺不住, 捅破窗户纸,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后,许青墨已经连着数天没回过屋了。 在这数天中, 最倍受煎熬的不是谢惊雪, 而是……林云鹿。 至少林云鹿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许青墨无处可排解心中的烦闷,便日日来林云鹿屋中“倾诉”, 林云鹿想赶也赶不走,烦得想早登极乐。 为了尽早结束这种折磨, 林云鹿不得已替许青墨“排忧解难”。天知道他一个心里只有剑, 恋爱没谈过、小手没牵过的剑修竟有一天开始替人解决起情感问题! 真是一个敢说, 一个敢听。 然而,林云鹿自认已经牺牲到了如此地步, 收效却依旧甚微。 “唉。”这是许青墨不知道第几次叹气。 而在此之前, 林云鹿已经听许青墨接连叹息了数日。 紧接着, 许青墨又道出一句令林云鹿能倒背如流的话:“他……他怎么会对我有这种心思?” 言语间眼神飘忽, 心神难定。 怎么不会有?林云鹿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就许青墨对谢惊雪那种已然超出界限的好——嘘寒问暖、关切备注、就连奇珍异宝都能随便送,谢惊雪对许青墨没有那种意思, 那才稀奇。 甚至谢惊雪多少还是有点保守, 换成是林云鹿, 早就以身相许了。 至于性别?那很重要吗?在修真界,男人和男人结成道侣的又不是没有。 林云鹿忽然很后悔那日冲动挑衅了谢惊雪, 他原本只是想让谢惊雪难受上一阵, 谁知谢惊雪那小兔崽子这般坐不住!这下好了,不仅谢惊雪难受,就连林云鹿自己也跟着难受,真是自作孽, 不可活。 “唉。”林云鹿没忍住,和许青墨一同叹息。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林云鹿起身,拎出本命剑跃跃欲试:“这样吧,你也别烦恼了,你对谢惊雪那小子那么好,那小子却对你起了这种心思,简直恩将仇报!我这就替你去好好教训他!” 然而林云鹿刚走出去不到几步,便被许青墨拦下,许青墨蹙眉看向林云鹿:“你去做什么?他修为还未恢复。” 许青墨只差把“你别欺负他”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 林云鹿憋着一口气又重新坐了回去。要他说,这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许青墨还苦恼些什么,干脆拿出合欢宗的双//修功法,隔日便准备仪式,结成道侣好了。 ……然而这话林云鹿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谢惊雪那小子凭什么和许青墨结成道侣? 在林云鹿看来,谢惊雪长得还没他好看,修为也(暂时)没他高。 总之,林云鹿不同意这门婚事! 恰好这时,一道神识隔着封闭的门窗落入屋内,察觉到这道神识的林云鹿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 林云鹿余光瞥见许青墨微微磕破皮的唇,于是他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了些……呃,怪瘆人的。 林云鹿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让自家水灵灵的大白菜被狗啃了一口。 “新仇旧恨”加起来,林云鹿咬牙切齿,故意大声了些:“什么?那小子亲了你?” 许青墨莫名地看了林云鹿一眼,这事林云鹿分明早就知道了。 然而接下来林云鹿的话让他明摆了林云鹿的用意:“呸,那小子真不要脸?什么?你觉得恶心?!” “……” 林云鹿能察觉到谢惊雪的神识,许青墨自然也能,闻言,他皱眉,唤了林云鹿的名字。 许青墨语气重了些。 ——林云鹿过分了。 林云鹿身体僵了僵,似乎回想起了某些被训斥的惨痛教训,他不高兴地耷拉下唇角,不说话了。 许青墨叹气,无奈道:“恶心这个词太过了,你别总是欺负他。” 许青墨到底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林云鹿“啧”了一声,神色越发不高兴了,他目送许青墨起身推开门。 谢惊雪果真就藏在门外不远处。 说藏,其实也不准确。谢惊雪就大大方方站在那,反而是许青墨一见谢惊雪,神色间便浮现出些许不自然。 谢惊雪察觉到了许青墨的不自然,明亮的眸色逐渐暗淡下来。 许青墨轻咳一声,偏开视线道:“云鹿说话有些过,你别放在心上。” 云鹿。 叫得那么亲昵。 谢惊雪却不领许青墨这份好意,他不愿许青墨用这么陌生、客气的态度对待他,于是他上前,逼近许青墨:“别放在心上?你不觉得我恶心吗?” 就算死,谢惊雪也想死个明白。 既然隐秘的心思再也瞒不下去,谢惊雪索性破罐子破摔。 许青墨一怔,他抬头,终于与谢惊雪对上视线。 谢惊雪的目光比日光还要热烈,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所思所想,仿佛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终于迎来了爆发时刻,于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许青墨哑然,像是被谢惊雪的目光所烫到,他竟破天荒后退了半步。 这或许是许青墨人生中第一次退却。 许青墨的举动或许让谢惊雪误会了什么,他自嘲一笑:“果然,你也觉得我恶心。” “算了,你躲了我数日,想来也是不愿见我,我又何必在这里讨嫌。” 说罢,谢惊雪转身欲走,他的背影孤零零的,看上去无精打采,书中不为“狂风骤雨”所折的青竹如今却为情所折。 许青墨瞥见谢惊雪隐约泛着水色的眼眸,终究狠不下心。 “等等!”许青墨咬牙,在谢惊雪回头的惊喜目光中,他艰难道,“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好好想想。” 目睹了这一切的林云鹿在屋内摇了摇头,半晌,他端起刚泡好的茶,恹恹地喝了一口,然后不高兴地吐出两个字:“好茶!” * 茫茫大海之中,雾气飘渺。 这白雾来的又急又突然,等船上的人反应过来时,船身已驶入茫茫雾海之中。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本该令人感到惊慌,但船上的人却精神一振,航行一个多月的疲惫好似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了。 许青墨和谢惊雪的对话刚结束不久,便有一名弟子一脸激动地来到林云鹿门前禀报,说是在前方隐约看见了一座岛屿的轮廓。 闻言,林云鹿眼中精光一闪,他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来到甲板上查看情况。 果然,那名弟子所言不虚。 只见白茫茫的雾气之中,一座小岛的轮廓若隐若现,似真似假。 不过通过许青墨所给的罗盘可得知,眼前这座小岛大概是真的,而不是海妖所制造出来的幻象。 桃花岛附近暗礁、迷阵无数,有些阵法连林云鹿这般在修真界已然数一数二的修士都看不穿,若非来之前许小谕送了他们一个特殊的罗盘,否则船只就算是在海上与桃花岛擦身而过,船上的人恐怕依旧一无所知。 眼看船只逐渐向岸边靠拢,许青墨却想起一则听闻——听说,桃花岛上的精怪不怎么欢迎外人。 船上的其他弟子也被告知过这一点,因此,眼看登岛在即,他们脸上的神情也越发凝重,不少弟子以为这次突然登岛拜访,最少也得费些口舌,最糟糕的情况是兵刃相接。 当然所有人都不想看见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于是他们心想,等会说什么也要耐住性子,就算岛上的精怪态度再恶劣,他们这边也要表现出好态度,毕竟是他们有求于人家。 然而真实情况却远远超出众人的预料,桃花岛上的精怪们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船队的到来,他们非但没有对上岛的人报以恶意,甚至还表现的相当热情。 其中最热情的还要数桃花岛岛主,那是由狐狸修成的精怪,简称狐狸精,由于是公狐狸,所以的男狐狸精。 许青墨一行人几乎是刚一登岛,桃花岛岛主便闪现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似乎已经在入口处等了许久。 见有人登岛,男狐狸精眼巴巴的目光便一一从来人身上扫过,而他身后那条火红色的大尾巴已经快摇成了许青墨在某个世界曾看到过的螺旋桨。 然而俊俏的青年目光再灼热、再期盼,也依旧没能看见他想看见的人。 于是他欢快晃动的尾巴逐渐垂了下去,但他仍旧抱有最后一丝期望,他问许青墨一行人:“小谕呢?” “许宗主可没时间来。”林云鹿懒洋洋开口,他的话瞬间击碎了一颗满怀期待的少男心。 ——很好,这又是许小谕不知在何时欠下的风流债。 难怪她能给船队通往桃花岛的罗盘。 听了林云鹿的回答,桃花岛岛主的尾巴和耳朵同时耷拉了下去,看上去沮丧不已。 直到他回头看见许青墨,这种沮丧才稍稍消散了一些。 “你是小谕在信中提到的儿子吧?”耷拉的尾巴再度翘起,不过这次桃花岛岛主收敛多了,他不再像刚刚看上去一样,像条傻狗。 现在桃花岛岛主看上去像是合格的男狐狸精了,他身后蓬松的狐狸尾巴摇来摇去,好像轻抚在人心间上,让人忍不住心神荡漾。 “我是现任桃花岛岛主,狐琉。”桃花岛岛主忽然向许青墨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正当许青墨疑惑狐琉为什么突然要向他自我介绍时,狐琉便轻咳一声,充满慈爱岛:“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唤我一声爹爹。” 许青墨:“……” 狐琉再次晃了晃尾巴,有些羞涩道:“我也不让你白喊,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下一刻,一堆几乎快闪瞎众人狗眼的宝物被狐琉不要钱般地一件接着一件从储物袋里掏出。 宝物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狐琉则满眼期待。 “卧槽。”一些没见过世面的修士被这一幕深深震撼。 正所谓“酒醉迷人眼,财帛乱人心”,刚才还同情许青墨被奇怪的妖缠上了的修士们眼泪从嘴里流了下来,有些被金光闪晕了脑子的厚脸皮剑修见许青墨久久不说话,都想冲上去替许青墨喊了这声爹。 ——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么多宝物,别说是爹了,爷爷都行啊。 然而,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许青墨却有些走神,他总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 ——是了,第一次见许小谕时,似乎也是如此。 许青墨恍然大悟。 狐琉和许小谕在某些方面上很像,而他和许小谕的关系也一目了然——只要一提到许小谕的名字,狐琉尾巴的晃动速度就会明显加快。 而狐琉和许小谕之间的关系,也是他执意要认下许青墨这个“儿子”的原因。 狐琉是一只有些恋爱脑的狐——这是肉眼可见的。 因此许小谕没给他的名分,他可以自己给——让许小谕最宠爱的儿子喊自己的爹爹,那其他人不就会认为他是许小谕的道侣了吗? 狐琉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然而,在一堆金光闪闪的宝物的诱惑下,许青墨却不为所动,他委婉的拒绝狐琉的好意:“多谢前辈好意,但晚辈不需要这些。” 被许青墨拒绝,狐琉脸上的笑容垮了下去,他委屈巴巴地说了一句“好吧”,然后饱含失望地将地上的宝物又重新收了回去。 在这之后,狐琉又向许青墨问起一人。 说起这人,许青墨还颇有些印象,那人同他一样也是合欢宗弟子——就是许青墨初来这个世界时,拿出不少宝物要同许青墨换谢惊雪,最后被许青墨揍了一顿的那位。 据说,他被许青墨揍后,又被许小谕教训了一顿,之后就安分多了。 但许青墨对那人的印象依旧好不起来,可让许青墨惊讶的是,那名弟子居然是狐琉的儿子。 嗯,和许小谕生的。 至于怀孕的人…… “我生哒。”狐琉一脸自豪。 修真界无奇不有,让男人怀孕生子的药也不是没有。 见许青墨神色有些奇怪,狐琉眨眨眼睛,忽然叹息道:“那孩子从小就不怎么听话,当初我让他留在岛上,他却偏偏偷偷溜上他娘离岛的船……” 许青墨正以为狐琉要开始追忆,他有些心虚,毕竟他们接下来还有求于狐琉,而他却揍了人家亲生儿子一顿。 虽然许青墨并不觉得自己当时做错了什么——顶多是方式有些粗暴,可说出来总归不太好。 许青墨正想着,然而狐琉的手却忽然落在他肩上,吓了本就心里有鬼的他一跳。 许青墨警惕地看向狐琉,以为狐琉要出手为他儿子报仇,他几乎已经做好准备唤出本命剑,可这时,狐琉却说:“那孩子要是哪里做得不好,你就揍他,狠狠地揍!” “说起来,你还是他兄长呢!” 狐琉又换了另一个方式与许青墨套近乎。 许青墨:“……” 忽然间,许青墨竟有些同情起那名被他揍了一顿的青年。 爹不疼、娘不爱,大抵说的就是这样。 前面也说了,许青墨揍完那名青年后,那名青年还被许小谕罚了,娘如此,现在他爹也嘱咐许青墨可以将其狠狠揍上一顿。 ——听语气,狐琉还是认真的。 于是再三斟酌,许青墨郑重点了点头:“好。” 很好,一个敢提,一个敢应。 ——既然算是兄长,那确实应该好好管教弟弟。 许青墨心中责任感爆棚,与此同时,某位“爹不疼、娘不爱”被迫改过自新的真正合欢宗少主狠狠打了个喷嚏。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狗男男! “客套”的寒暄过后, 许青墨一行人进入正题,他们向狐琉道明了此趟来意。 狐琉听完前情,也就是极州城封印被破一事, 神色似有些惊诧。 桃花岛向来鲜少与外界往来, 因此岛上消息闭塞,若非有许青墨一行人所带来的消息, 狐琉甚至不知修真界竟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许青墨话音落下,狐琉的眉头也随之蹙起, 他似是有些忧虑。 半晌, 众人听他道:“我听先人说起过, 岛上却有这么一处封印。” 还没等众人面露喜色,狐琉却又说:“只是那处封印至今年代久远, 就算是我, 也未曾见过。” “我只知它位于禁地之中, 可禁地危险, 便是岛上的住民,也鲜少涉足。” “你们要寻那处封印,便必须进入禁地, ”说着, 狐琉顿了顿, “禁地的机关由我族先辈所设,明日我会与你们一同前往, 至于今夜, 你们且先歇歇罢。” “养精蓄锐,明日才好应对禁地里的机关。” ——的确,许青墨一行人远道而来,已坐了许久的船, 尽管修真者的体魄强壮,但此刻依旧不免显露出些许疲色,尤其是登岛之后,这脚一接触地面,便好似松了口气。身体一放松,这种疲倦也就越发明显。 只是……这封印之事迫在眉睫。 从出发之日算起,许青墨一行人已在海上漂泊了许久,初时,他们还有手段同宗门联系,但近日来,这丝联系忽地就断了,当然,这可能是距离太远,亦或是受桃花岛迷阵的影响,可光是得不到消息这一点,便足够让人心焦。 有时候,一个念头总会烦人地萌发于众人脑海中——鸣泉岛上的封印是否已被攻破? 因着战况惨烈、死伤惨重,宗门才会失去联系。 这种不安、焦躁的念头叫人难以将心定下来,因此短短一夜,也显得格外漫长。 但就算再心焦,此刻也只能强行压抑下来。 作为桃花岛的主人,桃花岛上的狐狸们却不似传闻中对人类那般厌烦,他们热情款待来客,许青墨一行人登岛不久,他们就备好了饭菜——当然,这也可能是沾许小谕的光。 自家岛主痴恋合欢宗宗主,这消息早在岛上传遍啦! 如今许青墨拿着许小谕所赠的罗盘登岛,这也就说明他们一行人同许小谕沾亲带故,为了帮自家岛主追到心上人,岛上的妖怪们可卖力啦! 至于是怎么卖力的? 呃……谢惊雪黑着脸,眼疾手快地抓住一条即将挤进许青墨怀里的狐狸。 “滚开。” 如果目光能杀人,那眼前的狐狸恐怕早已被谢惊雪碎尸万段了。 狐狸被谢惊雪的目光震慑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 狐狸是一种很狡猾的动物,谢惊雪面色可怕,却没真的朝它真的下手,个中缘由,狐狸一想便知。滴溜溜转的狐狸眼轻瞥了下许青墨,狐狸毫不害臊地晃动着大尾巴,无惧谢惊雪威胁的眼神,反而贴得里许青墨更近。 “滚开?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这么说?你是这位公子什么人吗?” 两个简简单单的问题,却问住了谢惊雪。 谢惊雪无法回答,他抿着唇,看向许青墨。 谢惊雪没曾想,许青墨也正望着他,两道视线对上,谢惊雪眼含期待,目光不偏不倚,许青墨却有些不知所措,他稍稍移开了目光。 见状,狐狸掩唇轻笑,他拿起桌上的酒杯,作势要倚进许青墨怀中,将酒喂给许青墨。 “这是我们用桃花酿的酒,公子尝尝?” “……” 许青墨躲开了,他试图和狐狸拉开距离:“不用,我明日还有要事,不宜喝酒。” 登上桃花岛,许青墨恍惚间总有一种回了老家的错觉。 许青墨目前的老家是合欢宗。 然而许青墨的青涩却叫狐狸们更喜欢了,试图贴在许青墨身边的狐狸更多了。 其实谢惊雪容色并不逊色于许青墨,按理来说,他也应受到狐狸们的欢迎才是,然而狐狸们在他身上嗅到了同族的气息。这桃花岛上,别的什么没有,就数狐狸最多,于是狐狸们对谢惊雪兴致缺缺。 眼看着许青墨身旁就要变成“盘丝洞”,谢惊雪坐不住了。 混乱中,只听一声轻响,谢惊雪原先所穿的衣服轻飘飘落地,紧接着,一只圆润可爱的小狐狸从衣服堆里探出头来。 见一只狐狸的尾巴要缠上许青墨的手臂,小狐狸登时凶巴巴地亮出尖牙, 紧接着,又是一阵混乱。 然而,这阵混乱与原先的混乱又不大一样—— “诶诶,你这狐怎么这样!” “啊,狐咬狐啦!” “许公子,你看他!”有狐泫然欲泣。 许青墨哭笑不得。 而凶悍地将所有狐狸都咬了个遍的谢惊雪则神气坐在许青墨怀里,他俯视着那些不要脸的狐狸,用眼神宣告一个事实——许青墨的狐只有他一只! “这狐怎么这么霸道。”狐狸们抱怨着,又挑剔地打量着谢惊雪。 既然打又打不赢,那就从其他方面找回场子, 于是立刻有狐火眼金睛地发现—— “他身上有几根黑毛,他的血统不纯正!它不是一只漂亮的狐!!” “性格这么糟糕的狐,是不会有人喜欢的。” “……” 谢惊雪对这些诋毁嗤之以鼻,他才不在意这些蠢狐狸说什么呢,但正所谓做戏做全套,于是谢惊雪登时可怜巴巴地望向许青墨。 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湿漉漉的。 许青墨仍未想清要如何面对谢惊雪,但看着谢惊雪可怜的模样,他的心一下便软了。 许青墨蹙眉望向那些仍在数落谢惊雪的狐狸。 尽管许青墨什么也没说,但狐狸们还是敏锐感知到了他的不快。 谢惊雪被骂了,许青墨很是生气。 谢惊雪哪里丑了,他分明很是漂亮! 兴许是许青墨生气的目光颇具震慑力,狐狸们登时安静下来。 就这么面面相觑了好一会,终于有狐狸反应过来,忿忿低声嘟囔道:“原来是一对……早说嘛,呸,狗男男!” 然后越来越多狐狸附和:“就是,狗男男!” 许青墨眨了眨眼,他下意识想要解释。 ——不是一对! 然而谢惊雪却先他一步,用毛茸茸的尾巴卷住他的手腕。 许青墨怔然,低头同谢惊雪对视。 谢惊雪的狐狸眼状似无辜,但许青墨分明见有细碎笑意于他眸中一闪而逝。 谢惊雪像先前相处那般,伸出舌尖轻舔了下许青墨沾满糕点的手指。 他做得自然,仿佛只是一只撒娇的宠物。 但许青墨已经知晓了谢惊雪的心意,便无法再像之前一样,用直男的思维对待谢惊雪这般亲昵的举动,只见许青墨“嗖”地一下收回了手,神色间似有惊慌和无错。 再然后,谢惊雪看见许青墨藏在黑发下的耳尖悄悄地红了。 注意到谢惊雪和许青墨这边动静的林云鹿没忍住冷笑了一声,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低声恨恨道:“有伤风化!” 然而郁闷归郁闷,林云鹿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现在算是明白了——无论他做什么,都只会促进许青墨与谢惊雪的感情发展,他不过是这对狗男男play中的一环罢了。 看着伤眼。 林云鹿索性不再关注。 酒余饭饱。 许青墨一行人各自分到了可供休息的房间。 谢惊雪和许青墨不在一间房。 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谢惊雪道明心意后,许青墨无法再像往日那般大大咧咧同他共处一室、同睡一床。 然而谢惊雪还是亦步亦趋跟在许青墨身后,直至许青墨进了房门,他才恋恋不舍停下脚步。 冷风拂过。 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轻晃,垂下一束暖色的光。半落在谢惊雪的侧脸上,照他的眉眼越发柔和缱绻。 “你该回去了。”许青墨提醒谢惊雪。 “嗯。”谢惊雪倒没像先前一样变成狐狸撒娇撒痴,他轻声应下。 摇曳的火光下,他眼眸深处清晰倒映出许青墨的模样。 ——不知从何时起,谢惊雪的目光便总是追逐着许青墨,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许青墨好不容易褪去红色的耳根又开始发烫。 知晓谢惊雪的心意后,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被谢惊雪用怎样热烈的目光注视着。 “明天见。”离开前,谢惊雪说。 谢惊雪不再掩饰自己对许青墨的喜欢。 同许青墨分别,哪怕只有一晚也叫人无比难受。 所以谢惊雪说,明天见。 “明天见。” 许青墨不知其中含义,也如此回应道。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提线木偶 翌日。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 黎明初至,许青墨早早就从打坐养神中睁开了眼。 说是打坐其实也不太恰当。 许青墨尝试了数次,都没能进入心无旁骛的状态。 明明这对以前的他来说轻而易举。 所以, 许青墨枯坐了一整夜, 并不是在修炼,而是单纯地在……发呆。 许青墨心中思绪纷杂。 一整夜的时间, 足够他胡思乱想许多—— 比如,谢惊雪荒唐的吻。 又比如, 谢惊雪对他吐露的爱语。 …… 还有昨夜, 谢惊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模样。 虽说答应要给谢惊雪一个答复, 但许青墨现下,却连自己自己的思绪都未能理清。 一个又一个念头在许青墨脑子里绕来绕去, 好似一团乱麻, 有时候连许青墨自己, 都抓不住那些一闪而逝的念头。 剪不断, 理还乱。 许青墨前所未有地迷茫着。 但不可否认,尽管这些念头各不相同,但它们之间有着唯一一个相同点, 那就是——都与谢惊雪有关。 许青墨轻叹一声, 从床上起身。 今日还有要事。 这些复杂的事情……便等以后再想吧。 许青墨苦笑, 又有些新奇,他从前从未想到, 自己有一天竟会选择用逃避面对问题。 要知道, 许青墨以往的作风可是既干脆又利落的。 爱大抵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能使千帆历尽、心如死水的谢惊雪枯木逢春。 也能叫如许青墨这般干脆利落的人犹豫迷茫、困于其中。 许青墨打开简陋的木门,走了出去。他原以为自己该是起得最早的那个,谁知脚一踏出门外,他远远便瞧见一个背影。 许青墨一怔, 恰好这时那人听见动静回头,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许青墨顿时有些哑然。 是谢惊雪。 若不是清楚昨夜自己屋外无人,许青墨都快以为谢惊雪在门外站了一夜。 见到许青墨,谢惊雪还未开口,眼中却已经流露出笑意。 ……许青墨已经不知第几次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谢惊雪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落到他身上便不肯再移开半寸。 尽管目光侵略性很强,但谢惊雪言语间却颇为温和,他轻声唤了许青墨的名,又邀请他一同去吃早饭。 修士辟谷以后,本可不用再进食。 昨夜的接风宴算是例外,宴上的饭菜大多都是用含有灵气的食物制成的。 于修士有益无害。 而今日与昨日不同,许青墨本可什么都不吃便前往禁地。 但据谢惊雪观察,许青墨或许……不算讨厌美食, 虽说表现得不大明显就是了。 于是谢惊雪天还未亮就起床,同狐狸们借了厨房,为许青墨做了早饭。 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_^) 于是谢惊雪偷偷拜师学艺,不知不觉,便已精通了厨艺。 然而这一顿早饭,谢惊雪做得用心,许青墨却食不知味。 毕竟在吃饭时被人紧紧盯着,似乎……他才是要被吃掉的食物,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想来都会胃口全无。 于是谢惊雪第一次用厨艺献殷勤以失败告终。 早饭过后,其余人也陆续起了床。 好好休息了一夜,他们的面色显然好上许多。 于是在一番准备过后,由狐琉带路前往桃花岛禁地。 半柱香后。 一条幽暗的小径出现在许青墨等人眼前。 正如狐琉所说,岛上禁地鲜少有人踏足。 许青墨目光所及之处,怪石嶙峋,野草丛生。 植物们在这片无人打理的荒地得到了充足的生长条件。 高大茂盛的树木遮天蔽日,原本灿烂的日光在层层枝叶的遮挡下所剩无几。 但吸引许青墨目光的,还是小径两边,各自立着的那两块石碑。 由于年代久远,两块石碑早已爬满了藤蔓、苔藓。 其上所刻的字也叫人难以辨认……或许这不能只怪时间流逝,看着石碑上的鬼画符,许青墨神色一言难尽。 对此,狐琉轻咳一声,理直气壮道:“我们毕竟是妖,不懂人族之事也实属正常。” 不懂人族之事——没有文化。 没有文化,所以字丑。 嗯,很合理。 众人:“……” 理直气壮就算了,为什么你还挺自豪的? 与先辈一样,同为文盲的狐狸熟练地无视了众人一言难尽的目光,他昂首阔步迈入小径中。 见他如此,众人也只好忘记字丑这桩小事,也跟了上去。 唯有许青墨在跟上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也是这一眼,叫许青墨勉强辨认出了两块石碑上的字—— 左边的石碑写着:问心。 而右边的石碑则写着:问情。 * 沿着小径往里走,随着时间的流逝,四周的景象越发幽暗荒凉。 由于许久无人打理,越往深处走,树丛也就越茂密,到了最后几乎寸步难行。 不得已,修士们只好拔出随身携带的武器,清理掉这些障碍物。 许青墨也不例外。 只是,他微微蹙起眉,不知走了多久,许青墨的脚步停住。 他的视线前方,是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 而树身上,则有着许青墨前不久刚留下的记号。 换句话来说,这条路前不久许青墨已经走过了。 他们一行人一直在原地打转。 确认了这一事实,许青墨正想转头告知身后的同伴,然而转过头后,他却怔了怔。 他身后空无一人。 不知从何时起,许青墨竟与同伴走散了,而他本人竟对此一无所觉! 这迷阵……当真厉害得紧。 许青墨心下感慨,竟有些佩服起设下这一迷阵的狐族老祖。 不是自夸,但许青墨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快穿局的任务者,能让他一无所觉深陷其中的迷阵少之又少,狐族老祖或许在阵法一途上早已登峰造极。 这样的迷阵,许青墨参不透。 而以他一贯的作风,以蛮力破阵,如今似乎也做不到。 既然如此,许青墨想了想,又忆起那两块古怪的石碑,他干脆盘腿,席地坐下。 看不穿、猜不透,所以—— 不如直接请设题人出题,看看对方究竟是何意图。 许青墨视线所及之处,雾气愈发浓郁。 不多时,白茫茫的雾气覆盖住了整片树林。 无论人或物,一切皆被白雾所掩盖吞噬。 * “许青墨……” “许兄……” “青墨……” 混沌之间,许青墨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他昏沉地睁开了眼,他脑子里残存的记忆提醒他——不久前,他正陷于一迷阵里。 那么眼前的一切,应当也是迷阵所营造出来的幻象。 幻象内容或许因人而异。 而许青墨眼前的一切,并不可怕。 一道道人影出现在许青墨面前。 皆是他所熟悉的人。 “许兄,我们又从师傅那偷了坛酒,来喝酒吧?” ——唐年、云溥心咧着傻笑,拎着酒坛,请他喝酒。 “……你离谢惊雪那小子远点。” ——林云鹿满脸不耐和嫌弃,却又别扭地关心着他。 “墨儿,快让娘抱抱。” ——许小谕对他关怀备至。 一幕幕皆是许青墨来到这个世界后所发生的事。 最后登场的是谢惊雪。 谢惊雪什么都没说,他身长鹤立,站在那,朝他微微一笑,伸出了手。 众人邀请着许青墨去向光明处。 许青墨空荡荡的心似乎逐渐被填满,恍惚间,他也感受到了阳光的暖意,于是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直至一声厉喝如雷声般于他耳畔炸开。 “不许去!” “我说了多少遍了,你哪都不许去,只需待在这好好修炼便是。” 这是一道威严古板的男声,听上去似乎有一定年纪。 许青墨一怔,他恍惚,忽地觉得这道声音甚是熟悉。 一种惶然的感觉忽地于他心中破土而出。 紧接着,光亮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无数只手于黑暗之中探出,推着许青墨往前走。 可是,要去往何处呢? 许青墨的脸上浮现出一缕迷茫,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那些手要将自己推至何处,但他却油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抵触感。 甚至是恐惧。 不……他不想去。 停下来! 许青墨想要抽出佩剑,斩开这些幻象,然而他没能做到。不知何时起,他动也动不了,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缠住了他的手机,将他紧紧束缚住。 他的一举一动,皆由丝线所操/控。 黑暗中,有一道声音笑了,他问许青墨:“提线木偶,也会有心,也会有情么?”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许青墨的梦也被付之一炬。…… 提线木偶。 当这个词被用以形容活人时, 其背后所饱含的恶意令人不寒而栗。 但这份恶意并非源自于说出这句话的人。 说出这句话的人或戏谑、或讥讽、或看笑话……无论出自于什么心态,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他仅是戏外看戏的人。 真正束缚住许青墨, 让许青墨难以自由的恶意来源于“戏中”。 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出戏了。 久到几乎没有人会记得。 久到出演这出戏的人大多数早已抱恨黄泉。 久到连许青墨自己也忘了。 可它又真真切切地存在过, 存在于许青墨被封存的记忆中。许青墨看似已经忘了,但他的心、他的灵魂却仍记得。 记得那份痛苦、挣扎……直到现在, 那些过往仍旧紧紧抓着许青墨,它们无时不刻试图将他拉入曾经所处的黑暗深渊中。 许青墨曾在无数世界执行过快穿者的任务, 这些任务往往伴随着数不尽的麻烦和危险, 但没有哪次麻烦和危险, 能够让许青墨像此刻一样,灵魂为之颤栗。 他陷入深深的迷惘中, 阴冷的、模糊不清的低语始终在他耳畔挥之不去, 许青墨明明有能力挥剑破开这片黑暗, 但他迟疑了。 像是被豢养起来的大象, 幼象自幼被沉重的铁链束缚住,挣脱不开,以至于长大后, 当铁链被换成细绳, 已经成年、格外强壮的大象却依旧以为自己永远不得自由, 那怕束缚着它只是一根再脆弱不过的绳子。 “为……而牺牲,是你的荣耀, 也是你诞生的意义所在。” “它是你必须要承担起的责任。” 冰冷的声音像沉重的石头, 一句又一句砸下。 许青墨的心也随之沉了下来,他茫然四顾,却找不到一个能给予他答案的人。 ——那些冰冷残酷的话语是否是正确的? 他的人生真的要一直遵循这些话语,困于这些话语铸造而成的囚笼中吗? 许青墨心中有一道声音说:“是的。” 这些话语早在许青墨幼年时便不断经人灌输入他的脑海、意识、乃至灵魂之中, 直至许青墨成长至青年时,它们早已成为许青墨无法分割掉的一部分,尽管它们令许青墨痛苦、迷茫,但许青墨却无法将其剥离,因为它们早已融进他的血肉、思想,成为构成他这个人的一部分。 幻境为许青墨展现了一直存在,却又被他暂时遗落的那一部分。 “问心”。 这世上少有人能看清自己的心。 挣扎、迷茫、痛苦、彷徨、恐惧,皆由心生,它们似真似假,为寻真途中的层层雾霭。 至于究竟能不能拨开迷雾,看清真心,这就看个人造化了。 恐惧使人退却。 迷茫使人看不清方向。 …… 迷雾之中,许青墨仿佛经历了许多,但他的身体却仍在原地,纹丝未动。 冷汗从他鬓边坠落,唯有从许青墨蹙起的双眉和他苍白的面色上,才能看出这幻境究竟有多精妙、又有多危险。 或许稍有不慎,心魔便起。 * 许青墨的故事还得从很久之前讲起—— 尽管修真者无惧岁月流逝,几十年光阴于他们而言宛如弹指一挥间,但不可否认,接下来要讲诉的故事放在如今,已算是一段极为陈旧的历史。 很久以前的修真界,有一户修仙世家,其姓为许。 许家的“许”便是许青墨的“许”。 许家家主老年得子。 据传,他幼子诞生那日,彩霞满天,各种异象接踵而至。 这名刚诞生就天降异象的婴儿自然就是许青墨。 许青墨出生一落地,便已引气入体,至五岁时,更是突破了许多修真者兴许一生都摸不到边的屏障,一举由练气迈入筑基。 这般令人瞠目结舌的修炼速度,修真界无一人能匹敌,就连“天才”这个词都不足以用以形容许青墨。 好在书上有记载——一些特定的人,受天道、气运所庇护眷顾,因此修炼速度异于常人。 这种气运的宠儿,兴许几千年、几万年才出现一个! 由此,本就在修真界有一席之地的许家地位更上一层楼,外界对许青墨的讨论和夸张从未间断—— “据说,许家的小天才,不光有天赋,在修炼一途上也非常勤奋,天还没亮就起来练习功法!” “据说,许家的小天才已经突破元婴啦!” “据说……” 许青墨年纪轻轻便达到了许多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在外人口中,许青墨是天才、是天道的宠儿、是醉心剑道的修士…… 讨论许青墨的修士对许青墨或羡慕、或嫉妒、或嗤之以鼻、或赞美有加……他们将许青墨捧得极高,却唯独忘了,许青墨再优秀,也仅是一个十几年的少年,一个还未彻底成熟的孩子。 如果认知到了这点,他们就会意识到奇怪之处——许青墨极少出现在人前。 他似乎永远都在修炼。 而正常来说,孩童年幼,玩闹心重,许青墨却从未像孩子一样玩闹过。 从有意识起,许青墨就被勒令哪也不许去,不许外出,不许玩闹,仅能修炼。 许青墨是天才,是有能力展翅高飞的雄鹰,在外人看来,他的一生本该自由自在,恣意潇洒,但从一出生,许青墨却被剪去双翼,他虽是雄鹰,却只能被禁锢于笼中,无法高飞,不得自由。 而这一切,皆是因为……天道有缺。 天道有损,通天梯已断,因此,在修行至一定高度后,一些修士便发现,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修为都无法再精进半步。 修士们见过与凡人截然不同的风景,修仙一途,最终目的自然是成仙,可花费了百年、千年的光阴,却忽然被告知,所谓的成仙,不过是海市蜃楼,看得见,却摸不着,这叫人如何甘心?! 一念成魔。 经过修士们的努力,他们寻到了补天的办法,只是这其中,有一样“材料”却不好,这样材料要等,等上许久。 于是疯魔的修士们等了许久,被天地、气运所眷顾之子终于呱呱落地。 许青墨的父亲,便是疯魔了的修士中的一员。 因此,与他而言,许青墨不是儿子,只是一件工具,一件用于达成自己野望的工具。 许青墨自幼,便被灌输献祭自己,补全天道的想法,明明自私而扭曲,许青墨的父亲却对许青墨说,这是大义、这是许青墨注定要负起的责任。 于是除去吃饭喝水的时间,许青墨便再不得空闲,而到辟谷之后,这种情况变本加厉。 有时候许青墨会羡慕族内其他玩闹的孩童,但每次这么想之后,他却又会心生愧疚。 那些被灌输的扭曲想法被尚且年幼的孩童谨记于心中。 有一日,许青墨在地上捡到的一册话本,他原想归还给失主,却没能找到,纠结再三,许青墨还是悄悄翻开了书页,自那以后,许青墨就多了一个小秘密。 他在夜里,趁着没人盯着,便紧张又期盼地翻开话本,许青墨因自己的“不务正业”而深感愧疚,另一方面却又被话本里的世界深深吸引。 话本里的游侠,行侠仗义、鲜衣怒马、呼朋唤友、自在逍遥,许青墨不禁看得心生羡慕,他时常幻想,自己是话本里的游侠。 然而许青墨的幻想终结于某一日。 那日,许青墨私下看话本的事被发现,任许青墨万般求情,他的父亲依旧铁青着脸将那本几乎被翻烂的话本丢进火里。 火光迅速将书页吞没。 于是许青墨的梦也被付之一炬。 在那以后,许青墨被要求更加用功地修炼。 渐渐的,许青墨好像忘了话本里的故事。 也忘了心中曾描绘过无数遍的游侠的模样。 他将一切尘封于灵魂深处,忘了再打开。 许青墨成了一个合格的傀儡。 一件趁手的工具。 唯独……不是他自己。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以后,我陪着你。”…… 许青墨怔怔看着眼前逐渐被火光吞噬的书籍。 火苗舔上书页, 书页尽数付之一炬,化作纸灰,纷纷扬扬。 许青墨清楚那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话本, 值不了几个钱。可有那一瞬间, 许青墨却想不顾火焰的滚烫,冲上前, 将手伸进火里,把烧了一半的书抢救出来。 【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幻境的主人蛊惑的低语在许青墨耳边响起。 【你完全可以那么做。】 以许青墨如今的修为, 这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 可许青墨却只是站在火前, 他犹豫了。 【你害怕了。】 不带感情的漠然总结于许青墨耳畔响起, 许青墨捏紧拳头,心底忽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向那声音的方向吼道:“你懂什么?!” 其实许青墨的表现并不算激烈, 他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愤怒, 只是神色有些冷, 语调高扬了些。 “是我不懂,还是你不懂?” 轻笑响起,一个头上有一对狐耳的俊俏青年出现在许青墨面前, 青年的身体悬浮于半空中, 他神色慵懒, 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许青墨,目光似惋惜, 似同情, 但这份惋惜和同情轻佻得叫人不快。 许青墨忽地瞧见了自己在青年眼中的模样,他愕然。因为不知从何时起,他个头悄然缩水,许青墨变回了少年时的模样, 稚气满满。 “你做了什么?”许青墨蹙眉,尽管知道这一切只是幻象,但少年时期的身体却叫他倍感不自在。 “我可什么也没做。”狐狸掩嘴笑了下,他反问许青墨,“你为什么不觉得你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呢?” “瞧,只是肉//体回到过去,就叫你这么不自在。”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狐狸恶劣地喜欢瞧人堕入深渊的模样。 如果连自己的“心”都不了解,那迷雾就永远不会消散。 所以禁地路上白骨成堆。 以许青墨的真正修为,狐狸哪怕还活着的时候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可这样的人,却无法突破一个小小的迷阵。有趣,当真是有趣,狐狸笑得更欢了。 狐狸欣赏着许青墨狼狈的模样,不过中途,他神色忽地一顿,目光接连闪烁了几下,而后朝远处某个地方望去。有人突破迷阵了,可真快啊,当真是毫不迷茫。 狐狸凑到许青墨耳边,将这则好消息告诉许青墨。 不出意料,许青墨会因为这则消息而动摇。 狐狸又问:“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吗?留在这真的好吗?” “选吧,再不选就来不及了。” 狐狸恶劣地给许青墨施压。他明明知道许青墨没那么容易选出来,许青墨从出生到死亡要走的道路早已被人为定好。如果要违抗“既定”,就需要勇气。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试问修葺得整整齐齐,所通往的方向再明确不过的大道,和完全不知道其终点的羊肠小道,当这两条道路放在一起,大多数人会选择哪一边呢? 也许是走得更轻松的那一条路,对吧? 是的,轻松。狐狸漠然地想,尽管许青墨看上去牺牲很多,可他终归有不那么做的权利。 眼看话本最后一点残骸即将被火光吞噬,狐狸说不出是惋惜还是感慨。 “看来你要留在这里陪我了。”狐狸轻轻地说,可他话音还没落下,幻境忽而地动山摇起来,狐狸愕然,随后愤怒地跳脚。 “现在的后生真是越来越没礼貌了!”狐狸气得连本相都快露出来。 “知不知道不要随便掺和别人的事?!” “抱歉,前辈。”道歉的人听上去一点也不诚心。他不急不慢地来到火堆前,俯身将火里的话本捡起,话本已烧得只剩巴掌大。看着面目全非的话本,那人眉头微蹙,他沉吟一会,而后渐渐松开双眉。 “原来你喜欢这个。以后我给你买新的。” 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人,许青墨久久没能回过神。直到谢惊雪冷不丁把少年时期的他拥入怀中,笑道:“你这副模样,我倒不常能看到。” 说罢,谢惊雪又抬眼看向狐狸:“前辈,于我而言,青墨不能算是外人。” “那是?”狐狸不解。 谢惊雪又笑了:“是心上人。” 许青墨:“……” 狐狸:“…………” 许青墨莫名生出些许羞窘,他扯了扯谢惊雪的袖子,以他如今的身高,仅能做到这个动作。 “不要在前辈面前乱说。”许青墨说。 谢惊雪眨眨眼,无辜道:“我没乱说。” “心上人不算是外人。” 说着,谢惊雪又将许青墨抱紧了些,完全不顾某只狐狸还在眼前。 许青墨苍白的神色让他有些失了分寸。 “抱歉,我来晚了。”瞧着许青墨如今的模样,谢惊雪眼帘颤了颤,眸中显露出一丝心疼。 “你不需要道歉……”似乎仍旧有些不习惯谢惊雪直白的目光,许青墨不自然道。他偏过头,躲开谢惊雪的目光,但耳尖却悄悄红了。 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的某位老祖:“……” 得,合着他只是个狐狸摆件是吧? 青年微眯起狐狸眼,用扇子挡住下半张脸。他不愉地挥了挥手,周围迷雾渐散。 许青墨一怔,抬眼看向青年:“前辈,我……” 话还没说完,青年再次摆摆手,打断了他:“我只是一缕残魂,你们哪凉快呆哪去,别在我面前亲亲我我。” 说完,顶着狐耳的青年又轻声自己嘀咕道:“这年头残魂真不好当,欺负我碰不到人是吧?” “……” 许青墨脸颊覆上一层热意,他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解释清楚,眼见残魂要消失不见,许青墨只好咽下了来到嘴边的话,换另一个更要紧些的问题:“前辈,那试炼呢?” “过了。”良久,迷雾中才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回应。 许青墨一怔,毕竟他什么也没做。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身侧的谢惊雪,谢惊雪也正好垂眸微笑着回望他。 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 许青墨脸颊的热意看样子一时半会无法消退。 谢惊雪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 许青墨想抽回手,谢惊雪却不让。 “以后,我陪着你。”他弯着眼眸说。 明明谢惊雪不知道许青墨到底在迷雾中瞧见了什么,但他却能如此坚定地承诺。 许青墨忽而明白了狐狸为什么算他过关了。 尽管他什么也没做。 可谢惊雪强行闯入幻境时,许青墨就找回了自己的心。谢惊雪总是如此不期然地闯入他的世界,一如很久之前,放弃了自我的许青墨一眼就关注到了某位拜入太初剑宗,在修真一途上熠熠生辉的小少年。许青墨垂眸,看在谢惊雪手中正在消失的话本。 “以后给你买很多本。” “嗯……” 话音落下,迷雾又传来某位老祖的声音:“……下一关你们也不用去了。” “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既然喜欢他,那就留住他…… 许青墨睁开眼时, 眼前阴凉的白雾渐渐散了。 谢惊雪就站在他面前,垂眸望着他,见他醒了, 他便微微一笑, 伸出手。 “……” 许青墨恍然,他的目光落在谢惊雪那只如白玉般的手上, 忽地便忆起——在幻境中,这只手一直紧紧牵住他, 未曾放开过。幻境中的一切都很真实, 所以许青墨至今还记得谢惊雪掌心的温度。滚烫得仿佛要将他灼伤。 “砰砰砰——”许青墨胸膛里似乎有一份答案即将呼之欲出, 可他未曾察觉,只慌乱地偏开了目光, 也避开了谢惊雪的手。 “不用, 我自己能行。”说着, 许青墨利落地起身, 他动作很快,快到令谢惊雪还未曾开口,便见眼前的人已然站了起来, 然后低头去拍落身上的泥土。 “……”谢惊雪收回了停留在半空中的手, 他似乎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许青墨对谢惊雪的愁绪恍若未觉, 明明他正是始作俑者。将身上的尘泥拍落以后,许青墨环顾四周, 眉心紧蹙, 他担忧道:“我们先去找其他人吧。” 某位狐狸老祖态度暧昧,亦正也亦邪。方才如果不是谢惊雪及时出现,许青墨到底会不会被他永远留在幻境里也未可知。许青墨担心其他人的安危。 但就在他和谢惊雪即将动身时,一阵脚步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有一人拨开树丛,走了出来。 “不用了。” 来人是林云鹿。他或许是除谢惊雪以外,在极短时间内突破幻境的又一人。 林云鹿瞥了一眼许青墨,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许青墨会险些被幻境吞噬。林云鹿仿佛很清楚那段被许青墨遗忘的过去,但他一点也不打算同许青墨说。或许那段回忆对他而言不太愉快。所以此刻他看许青墨的眼神变得有些冷淡,就连说话也变得尖酸刻薄。 “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也是,某些人怎么舍得让你深陷危险呢?” 说完,林云鹿顿了顿。许青墨似乎下意识想开口反驳什么,但林云鹿懒得听这些违心的话,他抢在许青墨说话之前开口,把许青墨的话堵了回去。 “其他人我会去找,时间不多了,你们直接往前走吧。” 闻言,许青墨有些犹豫,幻境和残魂并不好对付,他不太想让林云鹿独自一人面对危险。但林云鹿却一下子洞悉了许青墨的担忧。 “别小瞧我,我不需要你的担心。好歹我也是太初仙宗如今的剑主,而你连幻境都突破不了,留下来能帮我什么?” “快点走,别耽搁。不然我们都会死。” 林云鹿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却有一定的道理。谢惊雪也赞同林云鹿,他看向许青墨,颔首道:“我们走吧。” “……好吧,那你一定要小心。” 许青墨只好答应下来。他叮嘱了林云鹿几句,见林云鹿不耐地挥了挥手,他只好轻叹一声,动身与谢惊雪一起继续向前走。 关于过往的一切林云鹿不打算告诉许青墨,反正许青墨很快也会知道那一切。但与谢惊雪擦肩而过时,林云鹿却忽然开了口:“既然喜欢他,那就留住他。别让他再逃避了。” 逃避? 谢惊雪一怔,回头看去时,林云鹿却已经走远了。 * 与林云鹿短暂汇合又分开后,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人又继续沿着密林深处走去。 或许是那狐狸老祖亲口承诺免去许青墨和谢惊雪下一关试炼的缘故,许青墨和谢惊雪这一路上走得格外顺当,再没有遇到其他风波。然而这份难得的平和放在这片阴沉的树林里,总叫人莫名叫人有些放不下心,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多时,许青墨停下脚步,随着他停下来,谢惊雪也自然而然在他身侧停住。两人一齐抬头,望向眼前令人倍感震撼的景色。 明明是同一片密林,却仿佛被分割成两个世界。许青墨身后是生长得格外粗壮茂盛的大树,而他面前的树,却无一例外,都是一副光秃秃的模样。就好像它们的生命力已经被地底下某个不详的存在完完全全吸走了。 而许青墨放眼望去,就能看到干涸的土地上画着的巨大法阵。法阵中心处一柄锈迹斑斑的巨剑深深没入黄土之中,仿佛要刺穿杀死什么。无数的锁链固定在法阵边缘处,它们纷纷系在巨剑上,就像是为了锁住被巨剑刺穿的某物。 许青墨没忍住多看了那柄巨剑几眼。看样式,这柄作为法阵核心的巨剑竟与他如今使用的配剑有那么几分相似。 许青墨越来越不觉得这只是一个意外,然而现在却没有时间让他深究这些。因为在法阵周围的,除了他和谢惊雪,似乎……还多了一个人。 许青墨感受着这份熟悉的气息,眸光逐渐冷了下来。他抬眼,眼神锐利地扫向某一棵枯树,尽管视界里空无一物,但许青墨却冷声道:“出来。”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情,自何处起?】…… 许青墨的冷喝落下不久, 一阵寂静过后,树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被发现了。” 尽管这么说着,但说话的人看上去根本没有要藏的意思。如果他真想隐匿住自己的气息不被许青墨发现, 那许青墨或许难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现其存在。 一人施施然从枯树后走出。他熟悉的穿着和打扮让许青墨回忆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许青墨皱眉, 眼神越发冷然。尽管这人的出现让许青墨的神情有了些许变化,但许青墨没有太过于惊讶, 他反而像洞悉了一切说:“……果然是你。” “哦?看样子对我的出现你并不意外。” 说话的人尾音略微上扬。他一直戴着一副微笑的假面。这让一部分的人错误地以为他脾气很好,容易亲近。但这么以为的人最终都死了, 比如宋凡。 没错, 眼前从枯树后走出的人正是许青墨曾在极州城见过几面的神秘人。 而他如今会出现在这里, 也就说明……许青墨眉头皱得更深。他心中轻叹,心道看来第二个封印已经沦陷了。不知道岛外的人怎么样了, 想来伤亡必然惨重。 想着, 许青墨目光凌冽, 他一言不发握住巨剑剑柄, 似乎并不打算同眼前人废话。 在极州城没能纠正的错误,现在纠正也不迟。 然而,见许青墨要动手, 神秘人却耸肩笑了笑:“你的厉害我已经见识过了, 这次, 我可没想要与你动手。” 许青墨蹙眉,但正如先前所说, 他不打算浪费时间和神秘人废话, 因而他也懒得想明白神秘人到底在筹谋什么诡计,无论是什么算计,一剑斩了便是! 许青墨出了剑。 一声巨响过后,神秘人身后的枯树林竟是被荡平过半! 神秘人身影迅速往后撤, 他幽怨一叹:“好好听我说话啊,我说了,我不想与你动手。” 因为动起手来也打不过。 “毕竟,”劲风仿佛势不可挡地扫过,神秘人躲闪不及,狼狈落地,掩盖住他容貌的黑色帽子在这一刻被吹落,露出底下苍白瘦削的脸,尽管受了伤,看上去身处劣势,但神秘人脸上却噙着笑,许青墨忽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神秘人便道,“我的目标一直以来都不是你。” 话音落下,许青墨惊觉般猛然回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不知从何时起,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谢惊雪没了踪影。 * …被算计了啊。 幻境之中,谢惊雪微微眯起眼睛,他看着眼前的狐狸,冷笑道:“果然,你同他是一伙的。” 谢惊雪从许青墨被幻境困住时便敏锐感知到了一丝不对劲。 直到此刻,狐狸老祖现身,将他拖入幻境之中,谢惊雪便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只是一缕残魂,怎么可能真的将许青墨永远困在幻境中,但抓住许青墨的死穴,拖延住许青墨的脚步,却不成问题。 被谢惊雪杀气腾腾的目光盯着,狐狸老祖叹息一声,他双手摊开无奈道:“我也不想,要怪就怪你们来得比那人晚了些。” “他威胁要杀死我全部的族人,那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后辈…罢了,你要恨便恨吧。” 话音落下,谢惊雪眼前陡然一黑。 幻境正式开始运转。 “嘀嗒——” 伴随着水声落下,谢惊雪来到了一个他永远无法忘记的地方。 黑暗,布满了蜘蛛网与灰尘的房间里,谢惊雪躺在冷冰冰的破落床榻上,缓缓睁开了眼。 这里是谢家。 幻境将他带回到了他仍被谢家囚/禁于牢笼中的时候。 “……” 谢惊雪支着手臂,慢慢起了身,他环视了一圈四周,这里的黑暗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谢惊雪试探一下,果然发现自己体内毫无灵力。 谢惊雪垂眸,面上却不见一丝慌张,他讥讽道:“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来只是这样?” 谢惊雪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轮回。 起初,他的心中有恨,有着许多难以言明的情绪,他曾经甚至愚蠢地为伤害自己的人开脱,心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苦衷?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一切的恨、纠结、犹豫…早已化作麻木,谢惊雪只会一次又一次提起剑,斩落一个又一个人的头颅,在死前,有人满脸惊惧,涕泗横流;有人恶毒诅咒他,似癫似狂… 谢府这间黑暗的房间再难以让谢惊雪的心中泛起半点波澜。 “嘀嗒——” 又是一声水声。 雨珠从屋檐上急速坠落,于地上溅开。 无人回应谢惊雪的讥讽,但谢惊雪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那道声音问他: 【情,自何处起?】 谢惊雪微微蹙眉,与此同时,他在这方幻境中感受到了丝丝凉意。刺骨的寒意拂过皮囊,仿佛要钻进他骨子里。 这时,门外破落荒凉的院子里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轻轻推开了紧闭的房门,一缕月光悄无声息地流入这间黑暗的房间里。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如何,你甘心吗?】…… 听到推门声, 谢惊雪眼眸微眯,他整个身体悄然紧绷起来,宛如一只随时可能如闪电般扑向敌人的豹子。 谢惊雪不知那神秘人和狐狸老祖准备了一出怎样的“好戏”给他, 但谨慎一点, 总没错。 然而,等推门的人跨过门槛, 月光映亮了他的容颜,谢惊雪却蓦然一愣, 他久久没有回过神。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人是如此令他熟悉。 看着眼前让他朝思暮想, 日日夜夜恨不得将其融入骨血中独占的人, 谢惊雪恍然,却是笑了。 “…原来是这样。” 尽管谢惊雪反复在脑海中搜刮, 也搜刮不出他身处谢家与许青墨有过的联系。他分明记得他是被许小谕买去, 当作炉鼎赠予许青墨后, 才与许青墨相识, 但…谢惊雪在冰冷的床榻上模样狼狈地抬起头,久久凝视着眼前沐浴在月光下的青年,心中无比笃定, 这是一段曾经真实发生过的过往。 但不知为何, 谢惊雪却忘了这段过往。 可谢惊雪总会记起来的, 因为有人想让他记起来。 【情,自何处起?】 询问声再度于谢惊雪耳畔响起。 而这问题的答案已经再清楚不过—— 谢惊雪以为他对许青墨的喜欢, 是与许青墨相识后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不知何时,许青墨触动了谢惊雪的心。 如同石子激起冰冷的湖水般,越来越多的石子落下,湖面荡起涟漪, 再难平静。 可现在,幻境却告诉谢惊雪,他同许青墨的相识,要追溯到更早以前。 从很早以前,谢惊雪便已经喜欢上了一个名为“许青墨”的人。 谢惊雪眼中泛起异彩,他忽然倒有些感谢起神秘人,竟帮他回忆起这么宝贵的一段回忆。 …… 随着幻境的推进,谢惊雪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反应。 尽管谢惊雪的意识存在于这具躯壳中,但比起戏中人,他却更像是一个台下的看客,看着有关过去的一切一幕接着一幕在自己眼前上演。 戏中的谢惊雪被亲人背叛,剜去仙骨,灵力尽失,万念俱灰之下,本心存死志,但仙人踏月而来,将他救下。 尽管其余人都说许青墨是在谢家徘徊的可怕鬼魂,但戏中的谢惊雪不那么认为。 而作为看客的谢惊雪对以前的自己的所思所想再了解不过——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的他,看许青墨,都像看天上的月亮。 月光皎皎,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许青墨在谢惊雪人生至暗时出现,不光救了他,还让他悄然被黑暗吞噬的心留下那么一缕光明,他给谢惊雪留了许多功法,又帮谢惊雪逃出谢家…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可怕的鬼魂呢?他比天上的仙人还要纯白、慈悲…但同时,他又是那么遥远,比天上的仙人要遥远得多。 如果不是许青墨主动现身,戏中的谢惊雪就找不到许青墨。 【你就不好奇,他到底是谁吗?】 【为什么你一直在找他,却又一直找不到他,除非他主动现身,否则…你永远也难以触及到他。】 “……”谢惊雪眼帘颤了颤,不语。 的确,许青墨总是那么神秘。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身上的秘密都是谢惊雪难以洞悉的。 而现在,长久以来困扰谢惊雪的疑惑要被解开了。 戏来到了最后一幕—— 仿佛遭遇某种诅咒,反复遭遇背叛的谢惊雪屠尽一切背叛他的人,被正道所追杀。 这一幕谢惊雪还挺熟悉的。 毕竟他某几次轮回就是用这种办法死去的。 但与谢惊雪记忆中不同,当他满身血污,听着其余人的欢庆高喊声,即将凄惨又满怀讥讽地死去时,一个人却出现在他面前。 是许青墨。 【这是你的第一世。】 谢惊雪耳边的声音说。 【你本该死在这里。】 …本该? 谢惊雪敏锐捕捉到了这句话中的重点,他眉头微蹙,谢惊雪习惯了轮回,他认为那是对他作恶多端的一种诅咒。 可现在,耳边的声音却对他说他本该在第一世就死了。 结合现实来看,这句话是那么荒谬,但谢惊雪却想到了某种可能,他忽而惶惶抬头,果然看见许青墨叹息着,温柔抱住了血污中的他。 不……不! 谢惊雪多么想阻止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惊慌失措,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于幻境之中。 可谢惊雪什么也做不到,他神色空白地看着许青墨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 他要消失了。 戏中的谢惊雪拼命地伸手,想要挽留那些流光,然而就像水中捞月一般,除了一手的冰凉,他什么都触及不到。 与此同时,谢惊雪耳边的声音满含恶意地再次开了口。 【他救了你。】 【用所有的一切换来了你这条命。】 【可你却觉得…这是一个诅咒,哈哈哈哈哈哈哈!】 并不尖锐却无比刺耳的笑声在谢惊雪耳边回荡,谢惊雪耳边一种阵鸣。 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可他胸膛里的心脏却依旧因为恐惧而剧烈跳动着。 谢惊雪恨不得打破幻境,去看看——看看许青墨有没有事。 谢惊雪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正如“戏中”的他一样,他看着挚爱在自己眼前消散,内心不可谓不惶恐,因而他四肢冰凉。 原来那不是诅咒,是… 谢惊雪失神地摸了摸唇,那里尚留一丝余温。 许青墨用他的一切乃至生命来换来他不断轮回的机会,他本不必为一个恶人做到这种地步。 可偏偏,许青墨就是这么做了。 明明此刻的恐惧中不该夹杂着…那么一丝高兴的,“戏中”,谢惊雪将脸深深埋入双掌中,泪珠从指缝中簌簌滚落,他再茫然不过。 如果说戏中的谢惊雪满心失去挚爱的悲痛,那么戏外的谢惊雪…他悲痛之余,却又是欢喜的。 因为许青墨还活着。 他活着,并且再次来到他面前,又再次救了他。 而看完一场戏的谢惊雪忽地明白——他绝非单相思。 他不再需要拼命地伸手,妄图去抓住天上的月亮,因为月亮已经瞧见了他。 因为月光已经温柔地眷顾了他。 许青墨只是,不太懂所谓的爱而已,谢惊雪只需要给许青墨一点时间,让他想明白就好了。 但…可惜世事无常,谢惊雪轻叹一声,他想,他没有时间了。 看到许青墨救他那一幕之后,谢惊雪便明白,许青墨绝非常人,否则谢惊雪不可能死而复生。 果然,耳畔的声音给了谢惊雪回答。 他又让谢惊雪看了一出戏。 但这出戏里,没有谢惊雪。这是属于许青墨的故事。 【很久之前,这个世界的“规则”…也就是天道,有缺损。】 【因而无人能飞升。】 【然而修仙之人,所为的便是“成仙”。】 【苦苦修炼数百数千载,却被告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叫人如何能甘心?】 谢惊雪抿唇,似乎猜到了什么,他的神色阴沉下来。 【而这个时间,每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个被世界所爱之人,这样的人身上身负大气运。】 【你也是其中一人。】 【而他…也是。】 谢惊雪耳边的声音所说的“他”自然是许青墨。 谢惊雪的拳头摸摸攥起。 【这样的人,正是修补规则的好材料。】 【你所爱之人,是他人手中用于补天的棋子。】 幻境让谢惊雪看到了许青墨短暂的一生——少年天才,年少成名,好不容易修炼至渡劫,却在某一日,忽然不见了踪影,仿佛人间蒸发般。 【他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说着,那道声音忽地笑了,因为他看见了他所希冀的一幕。 【这样的命运,他接受了,可你却在为他愤怒。】 “…接受?”谢惊雪冷笑,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群虚伪的人诱骗一个不知世事的少年人,用所谓的责任逼许青墨屈服他们为许青墨所设计的命运。 【没错,那是一群再虚伪不过的人。】 说话之人难得拥有与谢惊雪相同的意见,可忽而,他话锋一转。 【但无论如何,他接受了。】 【所以他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了。】 【现在,他回来了,一切都该改恢复成原有的模样…】 那声音忽地低了下来,说话之人忽地笑了,但这一抹笑里饱含的恶意却叫人胆寒,他问谢惊雪: 【如何,你甘心吗?】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魔,是仇恨孕育出来的怪物…… 【你能够…接受失去他吗?】 向谢惊雪提问的人是那么高高在上, 眼含怜悯,因为就算谢惊雪不给出回答,一个明眼人, 或者说只要不是傻子就能从谢惊雪此刻的神情中得到答案—— 不能! 谢惊雪无法接受失去许青墨。如果失去许青墨, 谢惊雪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失去让他继续活在这个令他倍感厌恶的世界上的理由。因为许青墨的出现, 所以谢惊雪无法再忍受漫长而绝望的孤寂。 向谢惊雪提问的声音陪伴了谢惊雪很久很久,因此, 它知道谢惊雪的一切, 包括谢惊雪的要害。 它是谢惊雪的“心魔”。 【很快, 他就会再度成为规则的一部分,到那个时候, 他会失去一切感情。】 “…很快是什么时候?”谢惊雪面上的神色看似没有太多变化, 但他垂落在身侧的手却慢慢攥起。 【第三个封印破除后。】 说话的声音微微上扬, 谢惊雪的反应让说话之人极为愉悦。 【封印破除以后, 魔主降世,届时,生灵涂炭是必然的结果。】 【我知道你不在乎除许青墨以外的其他人, 可…许青墨在乎不是吗?】 【很久很久以前, 他是封印魔主的英雄, 现在,你确定他不会做出相同的抉择吗?】 “……” 谢惊雪的手背上浮现出青筋, 显然, 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许青墨会,因为那个人以为,这是他的责任。 献上自己的生命乃至一切,补全天道也好, 不顾危险封印魔主也好,一群道貌岸然的人早已从许青墨出生时便不断向他灌输所谓的“奉献”精神,所以许青墨将太多不属于他的责任都扛在自己身上。 ——当谢惊雪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因为在幕后操纵全盘算计一切之人不会给予他时间用于改变许青墨。 “你想怎么样?”半晌,谢惊雪终于冷冷开了口。 谢惊雪清楚,当耳畔的声音逼他做出抉择的这一刻,意味着对方只留了两条路给他,他和许青墨已经无法阻止封印的解除,谢惊雪只能选择阻不阻止许青墨成为天道的一部分。 谢惊雪的回答显而易见。 正如前面所说——他无法接受失去许青墨。 所以留给谢惊雪的路有且只有一条。 【把你的身体乃至气运交给我。】 废了这么多话,“心魔”终于露出了它的狐狸尾巴,似乎为了劝谢惊雪快点答应他的提议,它又接着说: 【放心,我只是要你的身体和气运而已,你不会死。我会给你一盏特殊的灯以保存你的魂魄,在这之后,你大可以寻找重塑身体的办法。】 “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谢惊雪神色莫名,叫人看不出他到底是想拒绝还是答应。 【当然。】 【如果你把气运和身体都给了我,我可以立下誓约,保证绝不会危害修真界。这样,你就有一定的时间去寻找把你的心上人剥离出规则的办法。】 “心魔”的自称变成了“我”,它说的是我不会危害修真界。 自此,它的真面目昭然若揭。 它是魔主,是魔主当年被封印时拼尽全力才得以脱身的一缕神魂。神魂在谢惊雪降生的那一刻,感知到了谢惊雪身上浩大的气运,于是便寄宿到了谢惊雪身上。 为了让谢惊雪相信自己所说的话,魔主特意提出要立下誓约,违背神魂所立下契约之人,轻则重伤,重则魂飞魄散。 因此,大多数人都不会轻易立下神魂间的誓约,魔主主动提出誓约,似乎足以证明他对这桩交易的诚意。 “听上去是桩不错的交易。”谢惊雪颔首。 【这么说你答应了?】 从魔主的声音里,不难听出它此刻的愉快。 它以为谢惊雪会答应这桩利益彼此的交易。 闻言,谢惊雪唇角微扬,他眉眼含笑,却是说:“当然…不!” 【这么说,你是想眼睁睁看着许青墨变成规则的一部分了?】 谢惊雪的回答让魔主的声音阴沉下去。 “我当然不想。”谢惊雪又说。 【那……】 “可不会相信一个为了占据我的身体不择手段的人。” “呆在我的身体里这么久,你不会不知道,我是一个极其记仇的人吧?” 谢惊雪身负大气运,他本该再顺遂不过,可至今为止,他的人生却堪称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而这一切拜谁所赐,谢惊雪这么聪明,自然猜到了。 过往谢惊雪的仇人皆被他事后一一清算,如今轮到神秘人和魔主… “双赢?可凡是我的仇人,我都想让他们去死呢,”谢惊雪轻飘飘道,他笑着,眼睛微微眯起,“你们算计我算计了这么久,真当我是听话的提线木偶了?” 况且,这两人算计的不光是谢惊雪,还有… 谢惊雪眸光垂落,眼中冰凉一片。他们千不该,万不该…算计许青墨。 魔主和神秘人用许青墨来威胁谢惊雪,想让谢惊雪关心则乱,答应他们的提议,可—— 谢惊雪从来不是蠢货,他知道,神魂契约听上去很有诚意,可…保不准魔主又解除的办法呢? “不危害修真界?” 谢惊雪冷笑。 “说起来,我听过这么一个故事呢,数千年前,一名天赋绝伦的修士一夜之间忽然堕魔,被各大宗门派人围攻,大战三天三夜,力竭而死。” 那名修士并非一般的修士,他被人尊称为“云隐仙君”,修为在死前已至渡劫,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想不开忽然堕魔? 答案很简单。 许青墨是修补缺损天道的棋子,然而天道有缺这件事,难道是第一天发现的吗?自然不是,因而会不会有其余身负气运,被世界所爱之人遭殃呢? 云隐仙君的陨落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云隐仙君并不像许青墨那般,自幼被灌输所谓的奉献精神,他仅是一名孤儿,靠着天赋和努力一步步走到了渡劫,这样的人,在他爬上来之后,却对他讲要牺牲奉献,这怎么可能?! 于是云隐仙君入了魔,成了魔主,整个修真界都是他的仇人,要他放过仇人,简直是笑话!因此,魔主给谢惊雪的承诺就显得那么虚伪。 “你要我的身体和气运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复仇。” 云隐仙君陨落后,不知用了什么方式死而复生,但随着他的身死,新的气运之子降世,堕魔的云隐仙君失去气运后,为天所不容。因此,补全了规则的许青墨才会封印魔主。 放眼整个修真界,能与魔主对抗的人,也就只有许青墨,但如果魔主得到谢惊雪的气运,一切则大为不同,许青墨没有理由能对魔主下手,相反,他应该庇护魔主。 而魔主也就更有时间去研究要如何…将自己的敌人一网打尽。 尽管如今时光荏再,他曾经的仇敌早就化作一捧尘土。但魔主是魔,这意味着他难以放下心中的仇恨。 仇恨会将一切燃烧殆尽,许青墨不会愿意看见那一切,抿唇想。 【…那又如何?就算我在一点上欺骗了你,但我不会杀你,这是真的。你可以和你的心上人在一起,这不就足够了么?】 由于过去被提及,魔主的声音越发阴沉,他压抑着某种一直以来在他心中不断翻涌的怒火。 听见魔主这么说,谢惊雪眸光淡淡:“我说了,你是我的仇人。” 无论是魔主还是谢惊雪,都是魔。而魔,是仇恨孕育出来的怪物。 “你觉得,我有那么善良成全自己的敌人吗?” 话音落下,谢惊雪垂眸看了一眼地面,他走到了幻境某一处,然后,他出了剑。 剑光闪过之后,整个幻境地动山摇。 谢惊雪寻到了阵眼,因此这方幻境无法再继续维持下去。 随着崩塌声接连响起,谢惊雪却是笑了:“你以为,你只给了我两条路,可事实真的是那样吗?” 第80章 第八十章 “许青墨,再来救我一次吧。…… 谢惊雪话音一落, 他耳畔声音的主人先是一愣,而后似是惊觉他想做些什么,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和, 厉声喝道: 【你想做什么?!】 “也没什么, 你猜到了不是吗?”这一次,操控全局的人换成了谢惊雪。 【你疯了——】 闻言, 谢惊雪却笑了,他乐不可支, 一双漂亮得勾魂摄魄的眼中波光潋滟, 饱含对算计自己之人无尽的嘲弄:“我是疯了, 是你们亲自逼疯的不是吗?” 谢惊雪的话让魔主默然了几瞬,但他不愧是老不死的怪物, 谢惊雪的决定也仅仅让他惊惶了不到片刻, 很快, 他冷静下来, 循循善诱,劝谢惊雪。 【你真的甘心这么做吗?】 魔主这缕残破的神魂从谢惊雪降世后便一直潜藏在谢惊雪体内,谢惊雪身上发生的一切, 他都看在眼中, 因此他知道—— 谢惊雪与他, 是同类。 【你厌恶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他们是那么虚伪、恶心。你和我一样, 希望毁掉所有的一切。】 谢惊雪早就不是过去那个会对所有人伸以援手, 光风霁月的仙道首席弟子了,他是魔,而魔自然希望这世界不太平。所谓的舍己为人对魔而言,再恶心不过。 毕竟这世上, 除了许青墨,没有哪个人是值得谢惊雪去救、去帮的,他们死了,谢惊雪也只会冷眼看着。 【且不论你的想法会不会成功,就只说,如果你这么做,你不会嫌恶心吗?】 “当然…恶心。”谢惊雪颔首,在这一点上倒是不反驳魔主。 【那——】 “你废话真多。” 幻境崩塌以后,谢惊雪拨开茂盛的树丛,眼前光芒大盛,谢惊雪如愿看见自己想看见之人。 看着空中凌厉的剑光,谢惊雪的眸光却一点一点温软下来,他下意识追随起那抹灰暗世界中的亮色…至少对谢惊雪来说,许青墨便是这样的存在。 如果失去许青墨,谢惊雪的世界将黯淡无光。 没有人能够忍受那样毫无色彩的世界。 正是因为许青墨的出现,谢惊雪才慢慢看到了这世界上的其他色彩。 所以,为了许青墨,谢惊雪愿意相信、愿意忍受那种令人作呕的恶心感——他要代替许青墨。 代替许青墨成为规则的一部分。 这并非完全不可行的,一来,谢惊雪同样是气运的宠儿,二来,许青墨用自己的生命乃至一切,才换来了谢惊雪活下去的机会,因此,谢惊雪体内,潜藏着许青墨给予他的力量。 换句话来说,谢惊雪体内有着规则力量的碎片。 因此,他才能无数次地轮回。 也因此,如果他自愿代替许青墨,天道并不会排斥他。 以前,总是许青墨向谢惊雪施以援手,而现在,轮到谢惊雪向许青墨伸出手,用许青墨赠与他的这份力量,这份…祝福。 谢惊雪有着太多的话想对许青墨说,许青墨让他看到了全然不同、有着无数期待,好像发着光的世界,所以,谢惊雪也想让许青墨看看这样漂亮的世界,他想把许青墨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谢惊雪眼帘颤了颤,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等许青墨来到他跟前,向他伸出手,询问他有没有事时,他忽地也伸出手,将人深深抱至怀中。 谢惊雪的眸光缱绻而不舍。 “我心悦你。” 谢惊雪忽然说。 许青墨一惊,随后无措地偏开视线,他的耳朵泛着漂亮的粉色,看上去很是可爱。 “现在说这些…不太合适吧?” 要知道许青墨刚刚可还是在打架。 “没事,反正都是快死的人了,让他们看到也没事。” 神秘人和藏在谢惊雪体内的魔主残魂:“……” 魔主冷笑: 【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神秘人也眯眼,嗓音轻柔却透露出别样的狠毒:“会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筹划了这么多年,却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导致全盘崩溃,这样的结局,放在谁身上谁都会不甘心。 明明机关算尽。 明明拼尽全力。 但最终还是敌不过虚无缥缈的“命运”,神秘人和魔主算计谢惊雪时,没能预料到许青墨会来横插一脚,并不要命地救了谢惊雪,而若干年后,他们同样没预料到谢惊雪会做出这种石破天惊的抉择。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自有注定…魔主忽然放声大笑,似癫似狂。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既然你不愿助我,那就与你的心上人,一同来为我陪葬吧!】 【紫漠。】 魔主忽然唤了一个人名。 远处正对谢惊雪杀意凛凛的神秘人身影一顿,风声猎猎,神秘人似有所觉抬头,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两抹嫣红,似是激动得浑身战栗。 “吾主…” 紫漠神色痴迷,他曾是由魔主所制作的一具傀儡,吞噬了多人的神魂后诞生了一抹意识,这抹意识奉魔主为神,是魔主的狂信徒,这世间再荒诞、再血腥的事,只要是魔主的吩咐,紫漠就会为他去做。 这种感情,或许比“爱”还要纯粹。 紫漠是魔主棋盘中再重要不过的棋子,他为魔主寻到了名为“系统”的神奇存在,也正因为这世界之外的其他力量,魔主才能瞒过天道,瞒过许青墨,对谢惊雪下手,一步步筹谋将谢惊雪逼上绝路… 只可惜,到了最后,人算不如天算,魔主到底棋差一招。 一步错,步步错,事已至此,不如推翻一切,随性而为。 而魔主的性,就是要毁灭一切。天道不公,人心叵测,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在丑恶现实的百般磋磨下,终究是多了魔,充满怨毒的心久久难愈,流出脓来。 明明是同样的遭遇,谢惊雪却遇到许青墨。 而许青墨也有爱他为他的亲人与朋友。 到最后,只有他,什么也不剩,什么也没有。既如此,与其看他人欢笑,不如所性毁去一切,这样,看着就不碍眼了。 接收到魔主的吩咐,紫漠解开了最后一层封印,他本就是有备而来,许青墨和谢惊雪阻止不了。 “嗡——” 法阵中央的巨剑震动,发出嗡鸣。 许青墨似被召唤一般,想要上前,但谢惊雪将他紧紧抱住,使他难以动弹。 “许青墨…” 反复念着许青墨的名字,谢惊雪似想这个名字刻进灵魂最深处,这样,他就不会忘记听到这个名字后,他心中随之升起的某种情愫。 谢惊雪眸中万般不舍,他无奈地笑了笑:“可惜你还没给我回答。” 魔主和谢惊雪说了许多废话,这些废话句句触及谢惊雪内心最阴暗处。 魔主说,谢惊雪如果取代了许青墨,没有人能保证能将他从天道中剥离出来,届时,许青墨或许会遇到其他人,或许会爱上其他人,或许会和其他人互诉衷肠… 谢惊雪这个人只会存在于所有人的回忆,可回忆仅仅只是回忆,人是要往前走的。 魔主说的没错,以谢惊雪的卑劣,他一想到这样的结果,就嫉妒、不甘心得快要发疯。 可谢惊雪还是决定这么做。 因为… “许青墨,再来救我一次吧。” 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谢惊雪仿佛定下契约般,虔诚地俯身,轻轻吻住许青墨的唇。 他想相信许青墨不会忘记他。 他相信许青墨会救他。 这世界天道有损,不过是因为人心丑陋,连自身欲望都无法战胜的人,却幻想着成为“仙”。人的欲望和丑陋太过沉重,沉重得砸断了成仙的天梯。 想要修复天道,真正要做的,不过是修复人的德行。 没有人应该牺牲。 谢惊雪相信许青墨能做到,也相信由许青墨“创造”出来的新世界,他或许…会有那么一点喜欢。 不过是时间长一点的忍耐罢了。 谢惊雪已经习惯了忍耐,所以由他来代替许青墨再适合不过。 感受到唇上绽开的柔软与温暖,许青墨久久回不过神,等他意识到的那一刻——他身体内的某种力量,已经源源向谢惊雪流去。 80-83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叮,系统0126为您服…… 紫漠有备而来, 因此封印被除去也不过瞬息之间。 “铮——” 数声轻响过后,法阵周围的铁链齐齐断开,法阵中央, 历经岁月锈迹斑斑的仿佛在这一刻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顷刻间化为灰烬,随风而去。 天地失色, 狂风怒号。 庞大的魔气以桃花岛为中心,向整片大陆扩散, 与此同时, 其余两处封印也随着最后一道封印的解除有了反应。 桃花岛上空, 随着大量魔气翻涌汇聚,黑雾之中, 一道人影由魔气渐渐汇聚而成。 那是一名面容苍白俊俏的青年, 青年气质文弱, 仿若书生, 任谁都难以将他与传闻中暴戾、杀人如麻的魔主联系起来。 不过,等青年倏然睁开眼后,那双血红色的眼立刻证明了他的身份——他的的确确是魔。 青年的眼神比雪山上长年不化的雪还要冰冷,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癫狂与杀意。 对青年对上眼神的瞬间, 许青墨心中一沉。 只是这时, 许青墨耳畔传来一声叹息:“不要在这个时候走神啊。” 这么抱怨着,谢惊雪眉眼却微弯着, 其间满是柔和。 不知何时起, 紧紧拥住许青墨的温暖开始消散。 明明看上去不舍得想将许青墨融入骨血之中,但谢惊雪到底松开了许青墨。 许青墨一怔,他无端升起几分惶然,他蹙眉伸手, 想要抓住谢惊雪。 “你去哪?很危险——” 只是许青墨的话还没说完,轻柔温暖的呼吸却拂过他的耳尖。 “嗯,所以我不得不去。” 因为有一个傻子明明知道危险,却还是逞强要挡在所有人面前。 许青墨没能抓住谢惊雪。 连谢惊雪的衣角他都没能触及。 许青墨愣愣看着那片从他手里滑走的衣角,久久回不过神,心好像被一根丝线高高悬起,许青墨的心跳慌乱了数拍,一种叫他难以言明的感觉在他心中蔓延。 有那么一瞬间,许青墨感受到了极致的悲伤。 这种悲伤来自于分别。 许青墨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坦然面对分离,毕竟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可现在,他第一次知道,看着重要之人的背影远去,是一件这么令人难受的事情。 一直以来,许青墨从未追逐过他人的背影,所以他不知道被留下的人是什么心情。 许青墨无法回过神,他想追上去,只是,这时,一人却从背后狠狠将他撞开。 “发什么呆?你不要命了?!” 会这般用难听的话斥责许青墨的也就只有林云鹿了。 林云鹿执剑挡在许青墨面前,为许青墨挡住了紫漠的偷袭。 狂风席卷而来,林云鹿一头墨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但他执剑的手却未松分毫,不知道何时起,记忆中那个病弱的、需要寻求许青墨庇护的小小少年已经成长到了如今的地步,他已经拥有了挡在许青墨面前的实力。 许青墨恍神,耳边仿佛听到一声怒号。 记忆中比他矮一整个脑袋的小少年拽住他的衣袖,怒目瞪向他。 “为什么你得去?!” 少年质问许青墨。 “因为魔主降世…”许青墨无措地想对一直被自己当成需要保护的弟弟的存在解释。 “所以我问,为什么你得去?!” 少年的不甘和愤怒却没有因为许青墨的解释而平息。 “他是来向你寻仇的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得去?”少年固执地问着相似的问题,可很快,因为他的“无理取闹”,有数人上前将他架住。 少年挣扎着,怒骂这些想躲在许青墨背后的无耻之徒。 直至许青墨的背影远去,少年无数的怒火皆化为无力,他垂下了脑袋。 那时,林云鹿就想——如果、如果他能再强一点就好了。 这样他就拦住许青墨,挡在许青墨面前,然后告诉许青墨——这世上厉害的人并不仅仅只有许青墨一人,所以为什么,明明该是所有人一同去承担的事情,偏偏要许青墨一个人去呢? 林云鹿想与许青墨并肩作战,想保护许青墨,于是自那之后,他一日复一日地练剑,无论刮风下雨,林云鹿都难以忘怀那日的无力与不甘。 所以到了这一刻,林云鹿终于获得机会,以填补过往的遗憾。 尽管紫漠并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对手,尽管林云鹿在与其交手时,身上多出数道血痕,但林云鹿还是…觉得高兴。因为他终于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了想保护的人。 不知何时起,在这片新开拓的战场里,许青墨反倒成了被保护的、无所事事的那个人。 许青墨:“……” 过往遗忘的记忆随着封印的解开,在许青墨的沉默中纷飞而来,再然后,许青墨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叮,系统0126为您服务。】 【您好,宿主,好久不见O(∩_∩)O~~】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我的一切,都将献给我的…… “…系统?”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许青墨久久回不过神, 他怔愣了好一会,才有些不确定地在脑内询问道。 【是我 ^_^ 】 【宿主,真是好久不见啦!】 “…嗯, 好久不见。” 许青墨深以为然, 他以为,从快穿局退休后他再也见不到系统了。 能与“老朋友”见面对许青墨来说是意外的惊喜, 但现在显然不是叙旧的时候。 系统在此刻来到,为的似乎也不是找许青墨叙旧, 它带有一定的目的, 而恢复了记忆的许青墨知道这个目的。 因为…这是从一开始就约定好的。 【怎么样, 宿主,您记起来了吗?关于您与我司之间的约定。】 系统温和地询问许青墨。 许青墨反应有些呆, 因为此刻他正在接受大量记忆, 又过了许久, 许青墨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应该记起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 恭喜您,宿主,您的记忆终于恢复了。】 系统由衷地为许青墨感到高兴, 因为许青墨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但系统陪伴了他这么久, 它看得出来,许青墨对过去的记忆很在意。 而系统尽管清楚许青墨的过去, 但这不是它能对许青墨透露的, 只要时机到来,许青墨自然会恢复过往的记忆。 而许青墨恢复记忆的时候,也意味着他该履行与快穿局之间的约定了。 所以系统来了。 “谢谢。” “我知道我该履行与你们之前的约定了,不过, 具体该怎么做?” 许青墨与快穿局之间的约定要追溯到很久以前,那是谢惊雪的第一世,那时谢惊雪濒临死亡,只差一点,魔主和紫漠的阴谋就能成功,但关键时刻,许青墨以自身所有的一切作为代价,救下了谢惊雪,让谢惊雪获得了轮回的能力,而许青墨自己,则只差那么一点,就会魂飞魄散。 那时,对许青墨伸出援手的,正是快穿局。 快穿局会那么及时,那么好心救下许青墨,自然是因为,发生在谢惊雪身上的悲剧与他们一时的疏忽有关。 紫漠身上的系统出身于快穿局。快穿局一直在追捕这个破坏了多个小世界的系统,但这个系统能逃那么久,身上自然是有些手段的。 它进入许青墨所在的世界后,用某些特殊的办法,让快穿局无法干涉、进入它所藏身的世界。 这个时候,许青墨的出现解了快穿局的燃眉之急。许青墨是相当特殊的个体,他不受紫漠身上系统的影响,因此快穿局能够接触并救下他。 只是救下许青墨后,许青墨神魂实在是太过虚弱了,于是快穿局与许青墨做了一笔交易——让许青墨暂时成为快穿局的员工,快穿局会替许青墨修复神魂,待神魂修复到一定程度后,许青墨则回到原来的世界,替快穿局抓捕从快穿局里叛逃的系统。 现在许青墨的神魂彻底修复完成,他终于记起了濒死之际与快穿局之间的约定。 【很简单的,宿主只要触碰一下携带系统的个体,后面的事,都交给我就好了。】 携带系统的个体…许青墨看向远处和林云鹿交手的紫漠。 触碰一下…尽管系统说得很简单,但许青墨沉吟过后,心道或许还是得花一点时间。 虽说紫漠的实力弱于许青墨,但也不是什么好应付的对手,再者,现在许青墨体内某些压倒性的力量已经消散…想着,许青墨带着难以忽视的担忧,他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向空中。 那里,曾给予整个修真界最深恐惧的魔头已然复苏,只一个照面,许多人便会因为魔头可怖的眼神而感受到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战栗。 那样的眼神,仿佛无底黑暗的深渊,让人感到扭曲、阴沉、恐怖,但谢惊雪早已见识过真正的深渊,所以他无惧魔主满是杀意的眼神,他提剑而上。 谢惊雪和魔主之间合该有一个了结。 而许青墨也是,他再担心谢惊雪,此刻也不得不先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 许青墨深呼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抽出配剑,加入了紫漠与林云鹿的战局中。 见许青墨横插一脚进来,林云鹿扭头看了许青墨一眼,他略微扬眉,却没说什么,反而很快看穿了许青墨的意图,开始帮许青墨制造接近紫漠的机会。 许青墨一愣,转头对上林云鹿的眼神,却忍不住有些失笑。 林云鹿还是跟以前一样口是心非,许青墨从林云鹿眼中看见得意洋洋的几个字——“我现在厉害吧?” 失笑的同时,许青墨又忍不住感到欣慰,为林云鹿的成长。 也是,林云鹿早已不再是那个需要许青墨伸出援手的孩子了,他现在是太初仙宗的峰主,是修真界中如今最厉害的剑修,名下更是有云溥心和唐年这两个优秀的徒弟。 许青墨忍不住想,或许过去他该多相信身边人的力量的,这样结局又或许会有所不同。 然而如今再追忆过去也是无用,许青墨想要改变,也仅仅只能从当下,是时候,他该从原本被设定好的命运里走出来了。 许青墨抿了抿唇,在林云鹿的协助下,他终于抓住机会,一举刺穿紫漠的要害,他抓住紫漠的肩膀。 “系统,怎么样?”许青墨试探着询问。 然而结果却出乎意料—— 系统迟疑了片刻,回答道: 【宿主,我没有从他身上感知到有其他系统的存在。】 许青墨一愣,这时,紫漠却笑起来。 明明听不到许青墨和系统的对话,但紫漠却仿佛知道许青墨此刻脸上的错愕是为了什么,血从他唇边欢快淌落,他却畅快地笑了。 紫漠神色癫狂,意味深长道:“我的一切,都将献给我的主人。”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这便是谢惊雪为许青墨所创…… …糟了! 许青墨反应过来时, 抬头望向空中。 空中,魔主和谢惊雪仿佛势均力敌,但许青墨到底曾历经无数场战斗, 他是这方面的老手, 因而他一眼便能看出,魔主和谢惊雪之间, 到底存在着些许差距。 毕竟魔主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了。 而谢惊雪又是刚刚掌握规则之力,因而在这场战斗中, 他隐约处于下风。 但好在谢惊雪生来聪慧, 对战斗有着与生俱来的直觉, 这一直觉帮他避开了许多致命的攻击。 渐渐地,谢惊雪开始熟悉体内力量的运用, 空中的战斗逐渐变得难分胜负—— 本该如此。 但经过时间的流逝, 魔主和谢惊雪的体力均有不同程度的消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意外发生了—— 忽然, 与魔主交锋的过程中,谢惊雪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魔主的剑锋就要划开谢惊雪的咽喉, 关键时刻, 只听“铮”地一声, 许青墨总算勉强赶上,他用手中的剑挡开了魔主的剑锋。 而许青墨能及时出现在谢惊雪身边, 也就意味着… 魔主的目光略微向下一扫, 看见紫漠已然倒下的身躯后,他的目光顿了顿,但只一瞬,他就迅速收回目光, 仿佛半点不在意。 只是一具傀儡罢了。 魔主的神情再漠然不过,他抬眼扫了一下许青墨,唇角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 某种意义上,许青墨算是魔主的老对手了,他封印了魔主这么多年,魔主自然也要回敬回敬。 魔主的剑锋指向许青墨,他的速度很快,许青墨手中的剑刚一抬起,一股巨大的力量便迎面撞来,宛如山倾倒一般,许青墨咬牙,勉强挡开了这一击,但双手却开始发麻。 许青墨如今失去了规则的拥护,在对上魔主时,他不免落了下风,魔主的攻势如狂风骤雨,许青墨抵挡不及,眼前就要被一剑重重抽落在地,好在关键时刻,一道身影挡在了许青墨面前。 是谢惊雪。 只是此刻的谢惊雪看上去不太对劲,他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你怎么了?” 许青墨帮助谢惊雪应付魔主攻势的同时,来到谢惊雪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谢惊雪似想要回答,但开口的瞬间,他闷哼了一声。 【不好。】 许青墨脑海中的系统惊呼,它替谢惊雪回答了许青墨的回答。 【他的神魂在被蚕食。】 许青墨拧眉,一瞬间觉得这是几乎不可能的,因为谢惊雪已经代替了他,即将成为天道的一部分,既然是天道,又有哪种存在能厉害到蚕食谢惊雪的神魂。 但很快,许青墨转念一想,忽然惊觉这并非完全不可能。 【是从我司叛逃的系统。】 果然,系统的回答与许青墨的猜测一样。 但系统对自己的同类这种行为却再震惊不过。 【它疯了!】 从快穿局叛逃的系统有着很大的野心,它竟然吞噬谢惊雪的神魂!这意味是它想吞噬这个世界的天道,成为这个世界的天道本身! 而让叛逃系统有蚕食谢惊雪神魂的机会,魔主功不可没,毕竟他在谢惊雪体内留下了那么一抹残魂。 这是魔主的最终手段,自然亲手复仇已然成为梦幻泡影,那借着他人的手让整个世界都不痛快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魔主已经疯了,他在日日夜夜的憎恨中彻底扭曲了人格。 可魔主疯了,其他人却不想陪着他一起疯。 许青墨和谢惊雪对视了一眼,许青墨有些担心,问谢惊雪:“你还能坚持吗?” 谢惊雪抿了抿苍白的唇,半晌,点了点头。 见谢惊雪这幅模样,许青墨加快了语速,告诉谢惊雪自己的计划——他需要一个接近魔主的机会。 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了,许青墨清楚这场战斗必须速战速决,如果再拖下去,等谢惊雪的神魂彻底被叛逃的系统所蚕食,那许青墨这一方再无任何胜算。 “能帮我制造靠近他的机会吗?” 听完许青墨的计划,尽管不知道许青墨为什么需要靠近魔主,但谢惊雪还是很快地答应了这个几乎难以实现的请求。 谢惊雪出了手,他似乎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因此攻击也不像先前那般凌厉。 好在有许青墨从旁辅助他。 谢惊雪和许青墨两人联手,才勉强与魔主打平。 由于清楚叛逃系统现在在做什么,所以魔主倒不对谢惊雪下狠手,但许青墨就不一样了—— 许青墨算是魔主的仇人之一,如今魔主被拦在桃花岛上,满腔的仇恨无处发泄,自然全都倾倒在许青墨身上。 许青墨身上刹那间出现不少剑痕,但许青墨向来能够忍耐疼痛,因此他只是抹去了脸上滴落的血珠。 许青墨身旁的谢惊雪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魔主不对他下死手,但他也不可能让谢惊雪毫发无伤,或许是谢惊雪让他筹谋多年的计划毁于一旦,魔主不杀了谢惊雪,却也要让谢惊雪体会到痛苦的滋味。 对自己身上的伤,谢惊雪仿若未觉,只是看着许青墨身上的血痕,他却觉得再刺眼不过,谢惊雪冷嗖嗖看向魔主,魔主在他和许青墨的围攻下也并非游刃有余。 是时候了,谢惊雪想,他忍耐着神魂被蚕食的痛苦,用尽全力,攻向魔主! 魔主呼吸一滞,面对谢惊雪不要命的打法,他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老练的战斗技巧驱使他躲过了谢惊雪的这一击,但魔主的身上还是受了伤,他闷哼一声,捂住血淋淋的伤口。 剑痕自上而下,划开魔主的手臂,魔主本就阴冷的目光越发可怖,他冷笑,提剑欲报答谢惊雪这一击。 魔主这一击用了十成力道,他的体力在这之前消耗不少,因此这一击并不像之前那样有如毁天灭地般恐怖,至少,谢惊雪能够正面接下。 谢惊雪没躲,他硬生生受住了这一击,他的胸膛被剑穿过,再然后,他抬手,抓了魔主手中的剑。 这便是谢惊雪为许青墨所创造的宝贵机会。 面对魔主愕然的神情,谢惊雪唇角无力地挑了挑,似讥讽又似挑衅。 第八十四章 尾声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尾声 鲜血溅出的那一刻, 许青墨愕然地睁大了眼,他呼吸有片刻的停滞。 但很快,许青墨反应过来, 他没有浪费谢惊雪为他创造的机会, 立刻抓住空隙拉进了与魔主的距离。 许青墨的手落在魔主肩上。 也正是这一刻,谢惊雪神魂处传来的剧痛戛然而止。 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将在这一刻彻底终结。 许青墨的剑锋没入魔主的要害前, 魔主忽然轻声开了口:“我什么也没做错。” 许青墨的目光与魔主的目光交汇,他清晰地看见对方眼中浓烈的不甘。 魔主不明白, 为什么他什么也没做错, 最后却是这个结局?为什么他什么也没做错, 所有人却反过来要将他逼上绝路,最后又纷纷指责于他? 魔主的未竟之意, 许青墨听懂了, 但听懂之后, 许青墨却只是叹息, 他回答了魔主:“不,你错了。” “我说过,你的仇人已经死去了。” 魔主似想反驳许青墨, 憎恨在他眸光中翻涌, 映得他的眼睛极亮, 但他什么话都没能说得出来,他的身躯往下坠落, 亦如他的生命之火已经燃烧殆尽。 为所有的一切画上了圆满的句话, 许青墨本该感到放松,但此刻,他却匆匆转身,惊惶地用配剑接住了谢惊雪坠落的身躯。 猎猎风声中, 许青墨看着从谢惊雪胸前蔓延出来的血色,大脑近乎一片空白,心脏在他的胸膛中快速跳动着,许青墨第一次饱尝恐惧的滋味。 直至谢惊雪咳嗽了几声,费劲地伸出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脸颊上。 “放心,我不会死。” 谢惊雪眉眼弯弯,似乎对许青墨的担心很是受用。 可许青墨却皱起眉,谢惊雪一顿,他在许青墨脸上看见了压抑的怒火。 “你怎么能——” 斥责的话音未落,谢惊雪的指尖却落在许青墨唇上,他叹息一声:“很快,我就会彻底化作天道的一部分,你确定现在要对我说这些。” “……” 许青墨眉头蹙得更紧。 “可是…” 谢惊雪垂眸:“没有可是。” “我只是做了你一直都在做的事,虽然不是很想提到别人,但当你想着只牺牲自己一人,就能救千万人时,又是否想过,我、林云鹿,还有更多的人,也是这种心情呢?” 如果没有谢惊雪横插一脚,许青墨就会按照原来的规划,舍已为谢惊雪、为整个天下。 许青墨默然。 “所以,原谅我吧。” 谢惊雪笑了笑:“就当作是对你之前错误的补偿。” 许青墨抿唇,他垂下眸光。 “我算好了,他杀不死我的。” 谢惊雪又说,他故意消耗魔主的体力,又算好了魔主最后一击有多大的杀伤力,所以谢惊雪此刻重伤,却不危及性命。 “…对不起。”许青墨忽然说。 啊…谢惊雪额头似有汗珠滚落,他无奈,他清楚许青墨这声迟来的道歉是为了什么——为了他先前的一意孤行。 因而许青墨会说对不起,而谢惊雪也可以选择不原谅他,但同样的,许青墨也可以选择不原谅谢惊雪轻视自己生命的行为。 看来一时半会哄不好了,谢惊雪心想,可他和许青墨相处了这么久,实在太懂得要如何拿捏许青墨了。 面对许青墨,最好的方式就是——有话直说,软硬兼施。 于是谢惊雪说:“我都要走了,你真的要现在对我说这些吗?” 谢惊雪神色可怜兮兮,他又说:“我没时间了。” 许青墨神色似有片刻迟疑。 谢惊雪乘胜追击:“接下来,我会孤零零一个人呆上几百年、几千年,你真的忍心让我在这么多年只记住——” 谢惊雪没能说完,他的目的达到了,许青墨的心肠很软,于是他迟疑片刻后,一抹柔软的触感在谢惊雪唇上绽开。 “…抱歉,我只是在你受伤的时候,感到很害怕。”许青墨笨拙地说着。 在这一刻,在强烈的即将失去的恐惧中,许青墨反而洞悉了自己的内心——正如谢惊雪喜欢他那般,他也爱着谢惊雪,正是因为爱,他此刻才会因为恐惧而浑身冰凉。 谢惊雪看着许青墨藏在墨发下的粉色耳朵,似有些晃神。 “我不会让你等那么久的。” 许青墨郑重地向谢惊雪承诺。 “…嗯,我相信。” 谢惊雪莞尔,他轻叹着拥着许青墨,偏偏在得到的这一刻,他却不能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 不过,不也有那么一句话吗? “小别胜新婚”。 谢惊雪眉眼再柔和不过,他能够感觉到自身的消散——他逐渐在成为规则的一部分。 在被天道融合之前,谢惊雪心怀最后一抹贪婪,拥住了许青墨,加深许青墨对他的吻。 …… 谢惊雪消失不见了。 长剑上,只剩下许青墨一人。 许青墨垂下眼帘。 这时,系统的声音响起。 【咳咳,宿主,我也要走啦!】 完成了对叛逃系统的捉拿,又看见了“少儿不宜”的一幕,小小的光球心满意足地散发着粉红色的光辉。 许青墨:“……” 许青墨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对上不远处同样御剑上来的林云鹿幽幽的目光。 这下许青墨泛红的不止只有耳朵了。 偏偏林云鹿还要故意道:“真是旁若无人呢。” 系统也笑嘻嘻说: 【宿主,记得请我喝喜酒。】 【对了,宿主,你要是无聊,我司随时欢迎你回来工作!】 许青墨头上开始冒出蒸汽,他缓了缓,拒绝了系统的提议。 “谢谢,不过我还要要做的事情。” 系统对许青墨的回答并不意外,很快,它的声音不再出现。它走了。 原地只剩下许青墨和林云鹿。 恢复记忆后,许青墨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云鹿,谢惊雪先前的话在他脑中回荡,许青墨不自觉低下头,半晌,他嗫嚅着,有些不知所措对林云鹿说:“对……” 只是话还没说完,林云鹿却打断了他。 “回去吧。” 林云鹿伤痕累累,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般,他轻描淡写留下这么一句话,御剑先向前走。 “还要去接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弟。” 云溥心和唐年之前虽突破幻境,但却被狐狸老祖使计令其受了伤,林云鹿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给徒弟“锻炼”太少了。 许青墨怔怔看着林云鹿远去的背影,半晌,林云鹿忽然停下来,蹙眉回头看他:“还走不走了,不走我就把你丢在这里了。” “……” 许青墨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等我一会吧。”许青墨说。 许青墨御剑向下,由于魔主的死亡,空中盘绕的庞大魔气逐渐消散,黑云退去,风轻云淡,日光明朗。 魔主是个再骄傲不过的人,他不打算留下自己的尸体,因此许青墨能找到的,只有一具失去生命迹象的傀儡和一些衣服的碎片。 许青墨为紫漠和魔主各自立了一块无名碑。 许青墨不认可魔主的话和行为,可说到底,魔主的的确确是个可怜人,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的恨并非毫无由来。 …… 许青墨叹息一声,御剑和林云鹿一同离去。 * 大战之后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正如许青墨猜测的那般,桃花岛外修士的伤亡情况惨重。 作为一个全能型修士,许青墨能做的事太多了,治疗伤员、处理事务…许青墨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而林云鹿更是为本就忙碌的他雪上加霜。 林云鹿把自己的事务偷偷推给了许青墨…虽然没让许青墨道歉,但林云鹿对许青墨怨气颇多。 许青墨脾气好,有对林云鹿心怀愧疚,于是一段时间里,他对林云鹿无理的请求无所不应。 与林云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许小谕,许小谕曾是许青墨救下了一只狐狸,当它困在笼中时,她看到了许青墨所经历的一切,也记得明明连自身都难得自由的人类,却为她打开牢笼,放它自由。 那时日光从广阔的天空中倾落,许小谕深深记住了少年的笑靥,所以许青墨成为许小谕的孩子,并不是意外,而是快穿局同许小谕商量过后的结果。 许小谕仿佛真将许青墨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又或者说,她希望曾经放走自己的人类快乐无忧,所以在许青墨从桃花岛回来后,许小谕明明负伤,却还要强撑着去接许青墨,她对着许青墨好一番“上下其手”,确认许青墨当真没问题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尽管不能再让许青墨喊自己娘亲,许小谕显得有些遗憾,但她依旧对许青墨极尽宠爱,每日都带着桃花岛岛主狐琉协助许青墨处理事务,并同把事务推给许青墨的林云鹿吵架。 然后,这个时候,许青墨就不得不站出来劝架…从结果上来看,许青墨似乎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任务更加艰巨了。 …… 夜色中,柔和的烛光下,许青墨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点一滴全都用笔记录在纸上,他近来才有这个习惯。 大战结束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修真界休养生息后,又开始恢复正常的运转。 许青墨终于得以闲下来,可是,这也只是片刻,他还有很多很多要学习的东西。 脱离了被写好的命运,许青墨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要去向何处… 这些答案,都需要许青墨自己去寻找。 他该好好地正视未知的未来了。 再后来,许青墨成了太初仙宗的教习长老,名下弟子数不胜数。 最初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云溥心和唐年再震惊不过,他们没想到自己往日称兄道弟的人物居然比自己师父还要厉害,活得还要久。 但这种震惊也只维持了一瞬,两个心大的剑修很快释怀了,并开始觉得自己输在许青墨剑下再合理不过…可惜,林云鹿并不怎么想,尽管自己打不过许青墨,但林云鹿决定让自己的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简单来说,林云鹿希望云溥心和唐年能够赢过许青墨。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每日都林云鹿的“鸡娃”教育下的云溥心和唐年伤心的泪水能够化为汪洋大海。 就算可能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毕竟云溥心和唐年才几岁,而许青墨又是几岁… 无论如何,现在的修真界第一剑是许青墨。 许青墨带出了许多优秀的弟子,而这些弟子流入修真界,又带来了许多新的改变——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知多少年过去。 又一日,许青墨教完弟子,在纸上提笔记录日常。 只是这一日,他心思颇为不宁。 墨从笔尖滴落,落在纸上,晕出一大片黑色。 许青墨回过神时,连忙将笔移开。他提笔又放下,重复了数次之后,许青墨无奈叹息。 窗外桃花濯濯。 许青墨看向窗外无边的粉色花海,桃花林中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是少年人们互诉衷肠的声音。 许青墨揉了揉太阳穴,到底还是将毛笔放下了。 偏偏今日答应了替别人值守桃林旁的藏书阁。 失策。 许青墨暗道,少年人们谈情说爱的声音落在他耳中再清晰不过。 听着,许青墨失笑,但同时,少年人们的大胆和热情又让他想起了某一个人。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了多久?许青墨失神着,手轻轻抚过手下粗糙的纸张。 少年不懂相思。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许青墨有些想谢惊雪了,他尽管他已经不算是少年人了。 叹息一声,许青墨起身,想着所幸也是无事,干脆拿几本书看看。 一片桃花从窗外缓缓飘了进来。 许青墨顿住脚步,忽而鬼使神差地捡起那片桃花。 “…已经过去很久了。”许青墨自言自语般说着,他垂眸,似有些落寞。 与天道融合,许青墨也曾这般做过,所以他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仿佛什么感情也没有,只是成为了某种“规则”。 随着时间的流逝,许青墨有时候会想,谢惊雪到底…还会不会记得他呢?许多感情因时间而褪色,许青墨见过许多有情人之间的分分合合,所以,他不免有些多愁善感,他想,等谢惊雪回来以后… “就算再浓烈的感情,也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黯淡。” 刚刚翻开的话本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许青墨眉心一抽,忽地想合上书。 可这时,一阵风吹来,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存在挡住了许青墨合上书的手。 许青墨怔愣地抬起头,渐渐地,他看到一只修长的手落在书上。 一只开得正艳的桃花从那只突然出现的手里松落,恰好落在许青墨面前。 许青墨久久没有接过。 “…不要吗?” 眼前的人轻笑着问他,他眉眼弯弯,笑靥再温柔漂亮不过,是许青墨记忆中最熟悉的模样。 …许青墨最终伸手,接过了那支桃花,他抿了抿唇,耳朵却不自觉红了。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