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雀[京圈]》
1. 01
燕北城的暴雨,像是天漏了个窟窿。
机场的玻璃幕墙被雨水拍打得模糊不清,水痕沿着光滑的表面流淌,模糊了外界的世界,像一场无法醒来的梦。
新闻推送跳了出来:七月以来最强降雨,地铁13号线部分路段积水,机场快轨暂停运营。
T3航站楼内挤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因为航线延误或交通瘫痪而滞留的旅客。
【等待人数:294】
这几个大字明晃晃地挂在手机打车界面的正中,像一把扎在眼里的钉子,每看一眼,心里就添一分烦躁。
苏却将手机屏幕按灭,指节揉着太阳穴。
自从她决定回京大交换,这一路便没让她省心过。
在哈佛商学院,90%的大四学生都在为校招和毕业设计忙得焦头烂额。每天发简历,准备顶级企业的面试,再不济便刷GRE和GMAT的题,读个研究生苟一苟。可她倒好,放弃了已到手的顶尖咨询公司offer,在这个关键的毕业季选择离开。
——只因为“想回国看看”。
但她没想到,故乡给她的见面礼会是这样。
——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雨、交通瘫痪、地铁停运、打车排队等候294人。
【Tracy:让你不听劝!我在波士顿喝Mojito,你在燕北排队294人,谁更惨?】
社交软件的提示音适时响起,Tracy的嘲讽准时送达。
“等着吧,等我回到家,让你知道什么是‘人间富贵花’。”
苏却正准备打字反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咯啦咯啦”声。
转身已经来不及了。
行李车重重撞上她的小腿,脚踝处瞬间一麻,火辣辣的疼痛直冲脑门。
她踉跄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撑住行李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没长眼睛啊!还不让开!”
行李车的主人是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年轻男人,不等她开口,率先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脏话,推着行李飞快地从人群中消失。
苏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小腿肚上红了一片,像是被人用鞭子抽了一下。
接二连三的意外打击,纵使平时骄傲任性的她也不由觉得眼角发酸。
这回国的决心,似乎被考验得有点过了。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时目光划过候机厅里涌动的人潮,忽然凝住。
休息区尽头,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正斜倚在一把黑色皮质躺椅上。
那人似乎正在浅眠,米白色的棒球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段利落的下颌线。他随意地半躺着,身边放着一个高尔夫球包,复古款,棕色的皮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机场里那么多人,他是唯一一个能从这片混乱里抽离出来的人。
优雅到不合时宜。
苏却多看了两眼,突然笑了。
这样的人也会被困在这该死的机场,倒是让她生出一种公平的释然感。
虽然有些不厚道。
几分钟后,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鸣笛声。
一辆纯黑色的迈巴赫,缓缓从专属VIP通道驶入,车体线条流畅,雨水被光滑的车漆导流到地面,干净得像刚从展厅里开出来的展车。
更离谱的是,前面还有一辆挂着红蓝警灯的警备车在开道。
“谁啊,架子这么大?”旁边有人在低声议论。
“这车牌可不一般,老京城人都知道,这种车多半是……”
苏却没听清最后几句。
迈巴赫的驾驶座门打开,付立下车,一身手工定制的灰色西装,动作利落地撑开一把黑伞,快步走向休息区。
“江少,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那个白色的身影终于有了动作。
他推起帽檐,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目光悠然地看向说话的人,微微点头。
“你好……”
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插/入。
付立微微一愣,转头就对上一张明艳的脸。
那是个穿着深色飞行夹克的女生,卷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她的五官生得极为漂亮,但眉眼间那股英气,又让她看起来不像传统的东方美人。大概是常年在国外的缘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不羁的率性。
“能捎我一程吗?我看你们也是往市区方向走?”她扬着下巴,一脸坦然地盯着他们。
“这……”
显然没料到这意外的搭话,付立一怔,不敢随便应声,下意识看向休息椅上的男人。
“你不怕我们是坏人?”
一个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
苏却一愣,目光转向躺椅,那人依旧保持着假寐的姿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是显而易见的冷淡。
她没被吓到,甚至笑得更明目张胆了些。
“我又不傻。”
“不傻?”冷淡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的兴味,“你在这里求搭车?”
苏却轻笑,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的手腕,那只超级复杂功能计时表的金雕装饰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来接你的是定制款迈巴赫,再看你的球包,限量版Honma,更不用说这款能在三环买套房的Patek6002G。”
她声音平稳,眼神透亮得像一把利刃。
“你们这种人,犯罪成本太高了。”
空气突然安静了几秒。
男人缓缓睁开眼睛,修长的手指勾起帽檐,摘了下来。
苏却第一次看清他的样子。她见过不少外形出众的男人,但眼前这张脸,却让她第一次生出“惊艳”感。刀劈斧削般分明的轮廓,眉宇间带着种与生俱来的清贵气质。
尤其那双潋滟的眸子,此刻正若有似无地打量着她,目光从她的面容一路掠过,在某处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苏却注意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将被撞红的腿往身后藏了藏。
“倒是会分析。”
他的声音带着赞赏,嘴角微微上扬。
苏却挑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笃定自己成功说服了他。
“不过……”
男人重新将帽子戴上,眸中那点兴味顷刻间冷却。
“我这个人最烦被打扰。”
他起身就要走。
“喂!你这样很没风度!”苏却气得一跺脚,腿上的疼痛令她皱了下眉。
男人脚步微顿。
“所以呢?”他的头微微侧了侧,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我的车,从不载陌生人。”
付立礼貌地对苏却笑了笑,赶紧跟上那个男人,替他拨开人群,两人很快便消失在VIP通道的尽头。
-
窗外的灯火渐次后退,连绵成片的车流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别人要堵上一个小时的路程,不消十分钟便通过。首都机场在后视镜里渐渐化作一个模糊的光点。
付立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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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江家多年,从江津屿的哥哥身边到成为他的特助,做事一向妥帖持重,车开得又快又稳。
“Fredman教授已经上后面的车了,送去君越酒店,安保也安排好了,分了两组人,24小时不间断守着。”
前排,付立汇报着最新的情况。
“我让李队亲自盯着,一共安排了六个人,分成两班轮换,酒店的监控设备也做了临时加密,直接接入我们的系统,实时监控。”
他等了两秒,见后排没有回应,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
江津屿靠在后座,一只手支着侧脸,指尖在真皮扶手上轻叩着某种节奏,像是一首无意识的乐章。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语气淡得像没放在心上。
但如果他真的不在意,他就不会亲自飞一趟美国。
付立心里清楚得很。
这位教授可不是普通人。芯片设计领域的泰斗,手里握着的技术就是未来三十年产业链的“命门”。这位大人物一向行踪隐秘,各种世界级的研究所都请不动他,但偏偏——
江津屿能。
燕北城里最能翻云覆雨的江家话事人,他给的面子,重过金银。
这次的“警车开道”,别人可能误以为是卖江津屿的面子,实际上是为了给Fredman教授保驾护航。
车子驶过一段绿意浓密的路段,江津屿指尖的敲击突然停了。
付立察觉到这个细微的变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排木芙蓉映入眼中。
花朵在雨中摇摇欲坠,粉白的花瓣被雨水打散,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像一场被碾碎的梦。
付立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这片木芙蓉前几日开得正盛,现在这么场雨全毁了……这般狼狈,倒是怪可怜的。”
木芙蓉一日三色,清晨初开时洁白无暇,之后渐次染红。雨水将花瓣冲刷得四散凌乱,仿佛白皙肌肤上浮起的红痕。
“机场还有咱们的人吗?”
江津屿的声音忽然响起,依旧是慵懒的语气,但这话却让付立的注意力即刻集中起来。
“有的。”他立刻回应,“两个人在停车场附近等着,今天这雨太大,我让他们多等一会儿。”
江津屿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盯着车窗外的雨幕,声音漫不经心地道:“让他们去看看,好像落了点东西。”
付立立刻按下车载通话键,吩咐下去。
这就是江家。
上位者的“随口一句”,就是明确的指令。
“对了,”江津屿闭着眼睛,声音淡淡,“刚才那个女学生,让人送她回去吧。”
付立的手顿了一下。
这位少爷向来对人漠不关心,今天这是……
他斟酌着开口:“您说的是那位穿着深色夹克的小姐?”
江津屿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五分钟后,车载通话的声音再次响起,传来的是机场那边的回报:“付哥,那位小姐已经走了。你们前脚刚走,后脚她就搭上隔壁的一辆保时捷,好像是看对方长得不错就……”
“啰嗦。”付立打直接打断了他,“没什么事就先挂了。”
通话挂断,车厢重归寂静。
只余雨水拍打车窗的声音,衬得这份沉默更显深沉。
付立从后视镜偷偷打量了一眼。
江津屿的姿势未变,继续他的浅眠,仿佛刚才的关心只是随口一提。
2. 02
暴雨越下越大,雨刷器飞快地摆动着,却依然跟不上雨势。付立握着方向盘,视线在前方和后视镜来回转换,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话,就说。”
江津屿忽然开口,像雨夜里敲在青石上的一滴水,惊得付立手心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下。
不是闭着眼睛吗?他怎么看到的?
“就是那个女学生的事,你突然改主意……”
话说到一半,付立自己也觉得有些僭越,讪讪地住了嘴。
江津屿没有回答。他偏头望向窗外,目光穿过雨帘,落在远处天际。
压抑的夜色下,燕北城的轮廓隐约可见。低垂的乌云如同巨大而缓慢旋转的漩涡,中心正对着他们将要驶往的方向。
仿佛一张巨大的口,要将他们吞噬。
江津屿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了一声。
“攒点福报。”
付立心头猛地一紧。
“老头子不是总说我是个煞星,迟早要把江家祖宗的棺材板气得压不住了。”
江津屿的声音轻佻,像是在讲一段无聊的笑话,但每个字都透着几分狠意。
“那我不得多攒些福报,让他们撑到看我表现?”
“少爷慎言。”
付立装作不经意地伸手在控制面板上滑过,轻轻按了一下静音键。
——车内的对话,未必只属于他们。
江津屿的目光在后视镜里与付立相遇,那双潋滟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暗芒,似一只被关在笼里的狮子,正伺机而动。
“老头子是想听什么?”
“想听我反省?还是想等我自觉低头?”
他嗤笑了一声,抬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银色的打火机。
“啪——”
火苗跳了起来,在他的手指间轻轻摇曳,明明灭灭的光将他的面容一分为二。
江津屿半垂着眼,盯着指尖的火苗,看了几秒后将它轻轻掐灭,像是在完成一件毫无意义的消遣。
窗外的乌云漩涡愈发清晰,长安街上那抹厚重的红色在视线尽头浮现。
“开快点。”他重新闭上眼睛,“再晚回去,怕是要赶不上家宴了。”
-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苏却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
从答应上那辆保时捷开始,这次回国就彻底成了一场笑话。
她承认自己又一次被好看的皮相所吸引——那张帅气的侧脸,搭配上那跑车标志性的流线型车身,她就忍不住上前搭讪了。
结果呢?
这位为了在她面前表现,非要在暴雨天强行超车,结果一头扎进积水里。跑车底盘太低,发动机直接进水,抛锚在路上。
这种场面,她见得多了。男人嘛,总喜欢不分场合展示一下自己的“厉害”,尤其是在漂亮女生面前。
怪不得说男人心理学和儿童心理学如出一辙。
就像之前她追了半个月的橄榄球队长Michael,还有前前任法学院甜心Charles。好看是真的好看,可总会在相处一段时间后暴露本性——不是变得像个需要哄的孩子,就是恨不得把她的人生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对此Tracy的评价是:“你这不叫恋爱,叫无聊找乐子,叫游戏人间,叫怕孤独又不承认。”
但苏却觉得,她只是还没遇到一个足够有意思的人。大部分男人不过是些漂亮的空壳,撕开那层好看的“糖衣”,里面全是的套路。
苏却按下门铃,许久都没有回音。就在她都要担心走错单元时,终于听到了“哒哒哒”的拖鞋声。
门开了,苏庭站在门口,头发还是湿的,身上套着家居服,手里捧着厚厚的文件袋。看到妹妹这副狼狈样子,她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苏庭揉了揉已经熬了三个大夜的眼睛,怀疑自己看花了,“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18号下午吗?”
“今天都快19号了。”
苏却举起手机,只剩下8%电量的屏幕上显示着9月18日,22:50分。
苏庭这才如梦初醒,“对不起,我最近在忙一个并购案的材料,明天要去见董事会的人,手机……唉,我手机去哪了?”
看见苏却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她咬了咬唇,“你要先进来吗?”
“不,我打算现在回机场。”
“别贫,”苏庭下意识地戳了一下苏却的额头,“快进来。”
一进门,暖黄色的感应灯亮了,温暖的光线洒在地板上。苏却扛着行李箱进来,目光扫过满屋子的搬家箱和散落的文件,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咖啡和打印纸的味道。
“抱歉,我最近忙昏头了了。婚礼,搬家,还有案子,完全忘记接你了……”
苏庭脸色苍白,几乎是用本能在说话和运作,大脑已经完全停摆。
简而言之,活人已死的状态。
苏却一脚踩在地毯上,水渍啪嗒一声,脚下的水痕深深浅浅地拖了一路。
“鞋子脱了。”
苏庭放下文件袋,转身从搬家箱里拿出一条灰色的毛巾丢在地上,用脚踩着擦了一下,一边擦一边低声嘟囔着:“怎么湿成这样?没打到车?”
“打到了,跑车,司机还长得挺帅。”
苏却学着她从同一个箱子里掏出毛巾,给自己擦头。
“然后他把车开到水坑里,直接抛锚了。”
“……”
苏庭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疲惫。
“怎么没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我提前五个小时发了消息。”
苏庭一僵,转头从沙发的文件堆里翻出手机,屏幕一划开,30条未读消息的提示跳了出来。
“呃,抱歉……我没看到。”她的声音轻得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苏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无所谓,我自己一个人也回来了。”
这句话很轻,很淡,不带怨气,却像一根绵软的针。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就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十年没见的姐妹,如今连最基本的关心都显得生疏。
苏庭下意识地抓了抓胳膊,尴尬如同砂纸摩擦过嗓子,令她的声音带上了沙哑地质地。
“浴室在走廊尽头,你先去洗个澡吧……”
过了一会,又补了一句,“往左是热水,你别往……”
“知道了。”
苏却快速地瞥了她一眼,拎着行李往客房走,走到一半,听到苏庭的声音传了过来:“洗完我给你冲杯姜茶。”
“……我又不是来姨妈。”
“……少废话,快去。”
-
苏却将自己缓缓沉入浴缸。温热的水流包裹全身,让冻僵的毛孔一点点舒张开来。
她靠在浴缸边缘,满意地哼了一声,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放松地吐了口气。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姐姐刚刚沉默尴尬的表情。
十年未见,姐姐完全忘记了自己回国的日子,说不伤心是假的。但看见她懊恼内疚的模样,眼下那团因为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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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以及原本洁癖的家里如今一团狼藉,原本憋着的闷气,突然就消了。
一向温婉完美的优等生姐姐,现在也不过是个被工作和婚礼折腾得焦头烂额的普通人。
“上班,这么可怕啊……”
门外传来水煮沸的声音。
难道姐姐真的在煮姜茶?
苏却忽然觉得有点有趣,那种十年未见的亲人突然和自己共处一室的感觉,居然让她生出了一点点久违的安定感。
她这么想着,伸手去拿放在旁边台子上的衣服,想摸出手机放点歌。
指尖刚触到布料,一颗小小的东西滚了出来。
训练有素的手指几乎是本能地一捞,稳稳将这圆润小东西握在掌心。
是一颗高尔夫球。
苏却歪着头端详着这颗球,机场里的那个男人的身影不请自来地出现在脑海里。
那种与众不同的冷淡,倒让她生出几分兴趣。毕竟在波士顿这些年,她见过不少清高的学术男、桀骜的运动员、目中无人的富家子,但从来没见过一个“漠不关心”能表现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如霜雪入骨,似孤鹤临渊。
不知为何,苏却莫名想到这两句。
当时她被拒绝后,心里还有些不爽,转身正好看到这颗球静静地躺在那人坐过的躺椅旁边。本想做一个拾金不昧的好人送还回去,可连VIP通道的门都没进,就被保安冷着脸拦了下来。
“切,既然这样,我就懒得还了。”苏却轻哼一声,指尖轻轻戳了戳球面,“就当你不绅士的债。”
她盯着这颗球看了一会儿,忽然看到球面上有一串潦草的签名,像是用记号笔随手划的,字体不算工整,但一看就是签名。
至于是谁的,她并不怎么关注这项运动,并不了解。
随手将球放在一边,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跳出一条新闻推送提示。
是彭博社的国际新闻页面——商学院学生的基本素养,她每天都会看这些,毕竟不论是课程还是面试,都要求他们根据变化的时事进行分析。
苏却往下划着手机,一目十行地扫过标题。
【突发:芯片设计泰斗Fredman现身京城,或与本土企业达成合作】
【美股市场波动,总统选举民调结果意外,科技板块大幅回调】
【PineValley女子高尔夫训练赛:中国选手高凌鸥势如破竹】
“咦?”
她的目光不由在第三条新闻上停住,点进去,照片上那个年轻的亚裔女孩笑容灿烂,手里举着一个签了名的高尔夫球。
她突然坐直了身子。
“签名……是她的?”
苏却顺手搜了下签名,果然和球上的笔迹对上了。
至于这个签名的价值……
“Holys....”苏却盯着数字张大了嘴,只能说怪不得高尔夫球是贵族运动呢,一个签名球就能顶得上她一学期的生活费,这些人也真下的去手!
不过——
她的目光缓缓落到手中的球上。
转眼间一则拍卖信息发布到了二手网站:
“高凌鸥亲签高尔夫球一枚,球面细节如图。收藏级别,具体成色请看实拍。诚信交易,价格可议。”
发完帖子,苏却满意地将球轻轻抛起又接住,这颗小小的球在浴室暖光下泛着光泽,此刻在她眼里已经成了个闪闪发亮的金蛋。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在球的另一面,几个烫金字母正安静地蛰伏着。
JY。
3. 03
苏却醒来时,喉咙干得发紧。
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天色,熟悉的雪山不见了,只剩下远处影影绰绰的建筑。她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是波士顿,而是燕北。
阔别十年的故乡,雾霾天的秋。
推开房门时,正好看见苏庭系着围巾准备出门。西装笔挺,妆容精致,一看就是要赶着去见客户。
姐妹俩目光撞上,空气一瞬间有些微妙的停滞。
没等苏却开口,苏庭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你——”话还没说完,苏却只感觉脖子上一暖,苏庭利落地摘下枣红色围巾,绕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注意点,感冒了怎么办?”苏庭皱着眉,语气像是在训人,手上却动作熟练而温柔,细心地将围巾系好,轻轻拍了拍。
“没有啦……”带着鼻音的声调却出卖了她。
苏庭顿时警觉:“嗓子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
“……”
苏庭叹了口气,往她手里塞了几板的药,“饭后记得吃,听见没?”
苏却低头看着手里五颜六色的药片,闷闷地“哦”了一声。
“今天不是去京大报道吗?别磨蹭,早点出门。燕北昼夜温差大,你记得多带件外套——”
苏却倚在门框上,眨着眼睛看着她。
“干嘛?”苏庭被她盯得莫名其妙。
苏却指着苏庭的肚子,语气里带着故意的认真:“姐,你是不是怀了啊?提前体验当妈?”
“皮痒了是吧?”苏庭伸手在她脸上一扯。
苏却咯咯笑着躲开,眼眶微红的脸藏在围巾后:“好好好,我不说了,苏大律师快去上班吧,迟到罚款别赖我头上!”
玄关门关上的那一刻,屋里恢复了安静。
苏却端着热好的白粥坐在餐桌旁,舀了一口,米香瞬间在舌尖化开。喉咙的干涩也缓解了许多。
粥的温度刚刚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安心感。
窗外的天亮堂了些,灰蒙蒙的雾霾退去,浅蓝的天空隐隐露出轮廓。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映得粥面泛起一层细细的光。
她拿起手机,对着粥和窗外的阳光拍了张照片,发到Instagram的Story上:
【Backhome,firstbreakfastmadebysis.#BeijingMorning#BacktoRootheartheart】(回家了,姐姐做的第一顿爱心早餐~心)
评论很快涌进来:
“早餐看起来好棒!”
“听说燕北雾霾很严重,你这天气P的吧?”
“什么时候回波士顿啊?下周party少了你根本不热闹!”
她正准备回复,二手交易网站的提醒突然跳了出来。页面上的留言密密麻麻,大多是问价格的,还有些直接砍价。
“原价太高,讲个实在价!”
“我是学生,送我。”
她随手划着屏幕,突然目光一顿。
“我是高凌鸥,这个球是我送朋友的。你从哪儿拿的,快还我。”
信你是高凌鸥,我还是秦始皇呢。
“真是高凌鸥,还不快让助理联系我,给我打钱。”
苏却咬着勺子,拉黑删除一气呵成。
桌上的粥已经见底,她伸了个懒腰,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顿时一惊。
“糟糕,京大的报道!”
-
“WeetoPekingUniversity!”
百年讲堂里的暖气开得太足。苏却扯了扯围巾,漫不经心地听着台上那口标准到刻意的美式英语。
作为土生土长的华裔,她对这种面向外国交换生的见面会兴趣缺缺。
“我听说他们还会给我们分配学伴。”旁边一个墨西哥裔女生凑过来搭话,声音难掩兴奋,“大家都在猜自己的学伴会是谁。”
苏却随意地耸了耸肩,“Nomeimporta,不就个临时向导嘛。”
她可太熟悉这种套路了:开头几天热情满满,带着你到处逛逛玩玩,完成学生会分配的任务后,大概率是各自忙各的。到学期中段,连微信都未必会再有一句寒暄。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视线却不由自主就往前方扫去。
主楼阶梯下,一群京大本校生正站成一排,手里拿着一张张写有名字的卡片。
“各位同学,接下来会为大家分配学伴,未来的一个学期,学伴会带领大家熟悉校园生活,共同交流,共同成长!”
苏却懒懒地抬眼,看着手里的卡片。
丁溯薇。
名字倒是挺美,还有几分古意。
溯流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苏却瞥向四周,其他交换生已经和各自的学伴聊得热火朝天,而她的这位显然还没露面。
“看来见到这位……”她手指随意地转着卡片,“还真是‘道阻且长’。”
学生会成员很快也注意到苏却落单的情况,一边安抚她,一边抓紧联系丁溯薇。然而电话尚未拨通,学生会会长已经气势汹汹地走来。
“丁溯薇呢?这么重要的场合,人去哪了?”
学生会成员面面相觑,没人敢接话。
旁边有人低声回了一句:“小丁最近在负责百年校庆的校友采访,手头上的任务特别多,可能是看漏了时间……”
“看漏时间?”会长冷笑了一声,毫不遮掩自己的不屑,“连最基本的时间管理都没有吗?轻重缓急都搞不清楚,怎么当学生表率!工作能力有问题,工作态度更不合格!”
这通批评声一落,原本还在热络的交谈声也静了下来,周围的气氛隐约有些尴尬。
“我倒是觉得,这明显是领导的问题。”
一个慵懒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声音的来源。
苏却依然保持着那个懒散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眼里带着笑意,声音却藏着刀。
“明知道人家在忙大项目,还非得安排这种活。说别人工作态度有问题?我看是某些人的领导能力该提高了。”
会长转头看她,脸色难看:“学伴工作是事先沟通过的。”
“噢,”苏却挑眉,像是听见什么笑话,“您的领导风格,才短短几分钟我就领教了。这位丁同学提前说了就能不被分配?说不定还得被教育一顿工作态度呢。”
空气几乎凝固了一瞬。
会长的脸色在青白之间转换了几次,却难以找到合适的反驳。学生会其他成员低着头憋笑,这个会长一向强势,端着架子耍威风,没想到今天有人敢直接开怼。
有胆子大的甚至偷偷冲苏却竖起了大拇指。
“那个,不如我们先带大家参观校园吧……”有人赶紧打圆场。
学生们陆续散开,只有苏却独自一人落在队尾,丝毫不在意地打量着四周。
“请问……你是苏却吗?”
一个细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却转身,看见一个瘦小的女生站在几步开外。马尾扎得松松垮垮,碎发凌乱,像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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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匆忙打理过。她背着个巨大的托特包,手指紧紧攥着包带,整个人活像只遇到猫的小仓鼠。
“对不起……我迟到了……”
“你就是丁溯薇?”
女生点点头,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嗯……”
苏却往前一步,她就后退一步。
又是一步。
又是一步。
“站住。”
丁溯薇吓得一抖,险些把包摔在地上。
呜呜呜完蛋了,她生气了,她一定超级生气!
丁溯薇的脸瞬时皱得像粒包子,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就知道自己不该答应做交换生学伴的,明明是个顶级社恐,可是又很想尝试走出舒适圈......结果现在第一次见面就迟到,对方还是这么漂亮又气场强大的人,她一定觉得自己超级不靠谱吧?
社交真的太可怕了,想逃跑……
“我说……”
苏却揉了揉太阳穴,“你这样我们要怎么交流?我总不能一直对着你的头顶说话吧?”
啊?她没生气?
丁溯薇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对上一双带着几分无奈的眼睛。
“约法三章。”苏却竖起手指,“第一,说话时看着我;第二,不许再说对不起;第三……”
她忽然俯身凑近,嘴角带着点恶作剧般的笑意,“违反前两条,你请我吃饭。”
丁溯薇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得往后一仰,幸亏苏却及时一拉,否则又要摔倒在地。
“好、好的。”
她下意识又要低头,猛地对上苏却略带警告的目光,吓得立刻挺直了脊背。
带着苏却转完整个校园,丁溯薇的紧张感才稍稍退去一些。
她悄悄地观察着身边这个人——走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时不时随口问几个问题,似乎对一切都兴致索然,但眼神却异常敏锐。每次她下意识想要回避目光,就会被对方一个眼神制住。
逛完校园,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和学伴告别。苏却刚要转身,衣袖却被轻轻一扯。
“我,我给你准备了这个。”
丁溯薇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抽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那是一副精心绘制的导览图,每个教学楼之间的距离标注清晰,用不同颜色标出了最优行走路线,甚至将苏却课表上的所有课程教室都涂上高光。边角密密麻麻写满笔记:从东门到文史楼有整排梧桐遮雨,图书馆小径虽远但不会踩到水坑……
她忐忑地等待着苏却的反应。
按理说,像苏却这样来自Harvard的交换生,应该见过很多很好的校园指南吧?而且现在地图软件这么发达,她这个手绘会不会太幼稚了,太啰嗦了?
可是她真的很想把自己知道的每一个细节告诉她。从接到学伴任务的那天起,她就开始收集整理这些信息,满心期待见到她。
苏却将图拿在手里,认真看了很久。
久到丁溯薇的手指在背后已经绞成了麻花。
“你还挺用心的。”
她终于开口,脸上带着一抹真诚的笑意。
“我很喜欢。”
啊,原来她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好像也没有一开始看起来那么可怕了。
丁溯薇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时冲动,她扑到了苏却肩上。
随即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瞬间弹开,整张脸涨得通红。
“对不……”话说到一半又赶紧捂住嘴。
糟了,又要被罚请客了。
4. 04
清晨的燕北,胡同里的早餐铺子已经热闹起来。糖油饼和焦圈在油锅里翻滚,豆浆香气混合着早市的喧嚣扑面而来。
苏却坐在铺子靠窗的位置,慢悠悠地搅着碗里的豆浆。窗外自行车的铃声和叫卖声此起彼伏,是她熟悉的节奏。
她朝阳光眯了眯眼睛,十分享受。
一周来,她已经彻底融入了京大的校园生活。各个食堂分别都有哪些拿手好菜,哪些小路雨天不能走,这些门道都已经摸清。丁溯薇的那副手绘地图,还真成了她起初熟悉校园的最佳向导。
说到丁溯薇……
苏却抬眼看向对面。这只小仓鼠正机械地剥着茶叶蛋,眼下那圈浓厚的乌云格外显眼。
“丁溯薇。”
“啊?”丁溯薇手一抖,蛋壳掉在桌上。
“京大录取你的时候,是不是还附赠了一个夜班保安的兼职?”
苏却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丁溯薇顶着两个黑眼圈的睡眼惺忪照。
“没有啦……”丁溯薇红着脸往后缩,小声辩解道,“就是最近任务……有点多。”
“什么任务?”
“没,没什么啦……”
苏却眯起眼睛,一副“你再瞒着试试”的表情。
丁溯薇像只被猫咪抵在墙角的仓鼠,立马缴械投降,“就是那个校友采访的事情……学生会分配我的名单里有一个史北鲲,”
她停了一下,解释道,“就是‘上里’新能源汽车的创始人。”
作为全球新能源汽车的龙头企业,“上里”的名字即使在美国也不陌生。不仅市占率业界第一,他们在技术研发和品牌宣传方面都堪称顶级。
这位创始人的故事也令人津津乐道——背靠京城有名门第,年少时离经叛道,还曾以艺术家出道。大学毕业后因为家里断供被逼回来做实业,没想到短短几年搭上了新能源浪潮,靠着独特的设计审美,竟然一路杀进行业巅峰。
在海外留学的圈子里,很多华人学生都将“上里”视为未来的理想雇主,苏却自然也有所耳闻。
丁溯薇整个人越说越蔫巴,“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别说和他说上话,我连秘书那关都过不去……”
“打一个给我听听。”苏却把最后一口糖油饼丢进嘴里。
“啊?现在?可是……”丁溯薇眼神里写满了抗拒。
“别可是了。你现在打,还能有我给你壮胆,省得你晚上躲在被窝里哭。”
苏却将手机硬塞到丁溯薇的手里。
丁溯薇抱着手机,像只被逼到角落的小仓鼠,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苏却,希望她能收回成命。
但在对方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注视下,她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手指哆哆嗦嗦地按下了拨号键,整个人都快缩进座位里了。
“喂,您好,我是京大学生会的丁溯薇……”声音越说越小,“想请史总参加我们校庆活动……”
“抱歉,史总日程排满了。请问您有预约吗?”对面是标准的职业疏离。
“呃……没有……但我们这个活动真的很重要,能不能请史总……”
没等她说完,电话那头直接打断,“建议您发邮件,我们会筛选整理后给史总过目。”
“哦,好的……”
“好的,感谢您致电‘上里’,再见。”
电话里传来挂断后的忙音,丁溯薇耸拉着肩膀像只湿漉漉的小狗看向苏却。
“就这?”苏却撑着下巴,哑然失笑,“你就这样打了很多次?”
“呜呜……这些秘书都好冷漠好可怕……”
苏却拍了拍挂在她胳膊上正嘤嘤嘤的丁溯薇,朝她伸手,“来,给你演示一下。”
她拿过手机,熟练地按下之前拨打的号码,开了免提。
“您好,这里是上里集团。”
前台标准的问候从电话里传来。
苏却的声音突然变得专业又自信,字句清晰,甚至有种播音主持感,“您好,我是京大校庆商业论坛办公室的苏却,我们正在筹备一场关于《新能源行业创新与传统制造业转型》的主题论坛。刚刚我们学生会的丁溯薇联系过您吧?她可能太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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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了,没把事情讲清楚。关于校友采访项目,我觉得史总会感兴趣——尤其是关于品牌曝光和校友网络的价值。”
“校友网络?”
秘书原本被她绕得云里雾里,最后几个词却抓住了她的注意力,语气明显松动。
“是啊,”苏却从容不迫,娓娓道来,“史总带领‘上里’在新能源汽车领域拿下世界第一,不仅是行业标杆,也是京大的骄傲。您知道的,不管是在美国还是国内,很多年轻人都把‘上里’当作理想的雇主。史总从艺术家到商业领袖的经历,对年轻一代有很大的启发。”
前台的态度明显有所缓和,但还是稍显为难,“但是史总的日程确实很满……”
“我很理解,”苏却不慌不忙地接上:“但这次的采访内容,我们会做成纪录片,在京大百年校庆的交流峰会上放映。参与的校友既可以展示品牌风采,还能扩展行业高层资源,接触更多潜在伙伴——这种低成本高回报的事,您觉得史总会责怪您转接这样的电话吗?”
丁溯薇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稍等,请让我请示一下。”
“麻烦您了!”苏却笑意盈盈,对丁溯薇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搞定。
丁溯薇一脸崇拜,目光中带着浓浓的佩服。
苏却按下静音键,冲着丁溯薇挑眉,“看吧,要让对方帮你办事,关键是让他们觉得这件事对他们也有价值。就像秘书,你得让她觉得这是个能在老板面前表现的机会。”
“这也太厉害了吧……”丁溯薇两眼放光,“不过刚刚你说自己是校庆办公室的,万一……”
苏却摆摆手,“学生会替学校办事,借用下身份怎么了?你直说自己是学生,当然容易被轻视,反正最后目的殊途同归……”
话音未落,电话里突然传来接通的声响。两人立刻噤声。
“哪位?”
清冽如寒松落雪,尾音微紧,似冬夜初闻折枝。
苏却心头微微一震,那声音似乎带着若有似无的熟悉感,拂过心头,停在记忆的边缘,轻轻敲了敲。
5. 05
一个小时前。
晨雾初散,初秋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草坪上。这家隐藏在燕北城中心地段的高尔夫俱乐部,寸土寸金,却打造出一片开阔的绿洲。整洁如毯的草地绵延而去,周围点缀着一排排修剪精致的林木,远处还能隐约看见燕山峰峦,宛若泼了一层墨迹。
这里是圈内人心照不宣的低调之选,会员资格从不外放,唯有名流权贵才能在此一展身手。
一杆清脆的击球声划破这片绿意间的静谧。
白色的小球破开薄雾,在玫瑰色的晨光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轻盈地落在果岭边缘,又缓缓滚向球洞。
Birdy。
江津屿收起球杆,将它递给一旁的球童,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抬,连带着那低垂的眼睫仿佛将整个场景压低了一度,疏离得叫人不敢贸然靠近。
“啧,又是小鸟球,你这状态,今天是想让我破产啊?”
男人正迈步走来,手中拿着一瓶水,面上挂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是史北鲲。
他年纪和江津屿相仿,眉目间却多了几分散漫的随性。虽然一身派头也讲究,但与江津屿那种天生的锋锐不同,他浑身上下的气质更像是混迹于街头的艺术家,而非如今手握半个新能源行业的商业巨头。
“你破产?”江津屿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上里都快把特斯拉按在地板上摩擦了,我看你就是想赖账。”
“哪能啊,赖谁的帐也不敢赖你的。”
史北鲲看了江津屿的球童一眼,对方立刻笑嘻嘻地抬起胳膊,好让他扫臂章上的收款码。
史北鲲二话不说,转了3000元小费过去。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顺手递给江津屿,“哪天教教我呗。再这样下去,我感觉自己只是台ATM。”
“教?”江津屿接过水瓶,似笑非笑,“你这水平,教不动。”
“呸!风水轮流转,我只是最近情场太得意,球场失意罢了。”
史北鲲装模作样地拍了拍球杆上的草屑,反讽道,“哪像老江你,球场得意,情场也得意。”
话音未落,他就察觉到空气凝固了一瞬。江津屿唇角的弧度未变,眼底却掠过一丝寒意。
史北鲲暗叫不好。这位发小什么都好,就是最忌讳别人打听私事,嚼舌根子。
更何况,他姓江。
富贵人家的名字挂在头条上,而这些世家子弟的事却是一点风声都不可闻。
三代为门第,五代为家族,九代为世家。
江家便是这“九代世家”之中的翘楚,百年里翻过大厦倾覆的浪潮,却始终稳坐潮头,权、势、利皆不露锋芒,却可翻云覆雨。世家子弟的起点,是普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终点,但他们的家训从不允许他们“露面争光”。
江家不需要光。
因为光从来都是照向他们。
江津屿则是如今江家年轻一代里,最出挑的一位。曾经因为放浪形骸,被江老爷赶出国,但因为几年前的一起变故,他才得到机会回来。
但史北鲲比谁都清楚江津屿的手腕和他隐藏的实力。
五年前史北鲲被逼接班,山穷水尽的时候,要不是这位发小一语道破新能源的未来,暗中为他铺路,哪有上里今天的辉煌?这个天大的人情,连他爹都不知道。外人只当他运气好,意外踩准了市场的风口。
“你看我这臭嘴。”史北鲲自打嘴巴,憨笑了一声。
“都听到了什么了?来,说说。”
江津屿的笑脸反而令他更如坐针毡。
“也没什么,我家老头瞎说的,说秦家最近能升得这么快,是你家那位大手笔扶了一把。”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江津屿的神色,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才接着道,“听说你父亲前阵子和秦家人见面,见了秦大小姐,所以坊间传闻……”
“传闻我要和秦家联姻。”
不待史北鲲说完,江津屿已经补充完。他轻笑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山霭之间,神色莫测。
“看来最近大家很闲?”
这一句轻飘飘的反问,却让史北鲲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立马噤声。
草坪上晨雾渐散,太阳的暖意开始爬上肩头,江津屿陪史北鲲打完最后几球,迈步朝休息室走去。
一路上使出史北鲲浑身解数活跃气氛,江津屿偶尔应一声,任由他天南海北地扯。
推开休息室的门,晨光满屋,窗外红杉的影子被阳光拖得很长,透着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史北鲲坐在单人沙发里,晃着手中的矿泉水瓶,眼睛却悄悄瞟向对面安静喝茶的江津屿。
几次张嘴,他都欲言又止。
江津屿像是看不见他那副蠢蠢欲动的样子,茶盏搁在茶托上,声音细微,但干脆利落。
终于,史北鲲忍不住了。
“听说你上周和高凌鸥在美国见面了……”
江津屿眼都未抬,“我去美国是谈项目,遇见她纯属巧合。”
“我知道你对她没意思,但她这次给你的签名球你即使不喜欢,也别丢的这么明显嘛。”
史北鲲捏捏手里的矿泉水瓶,硬着头皮继续,“唉,我不是替她说话啊,就是觉得你这样……挺不给面子的。”
“什么东西?”
史北鲲早就料到他贵人多忘事,掏出手机点开二手交易平台,“给,你自己看。今早整个圈子里都传遍了。”
江津屿接过手机,目光落在屏幕上。照片拍得颇为用心,球身干净光滑,签名龙飞凤舞。
球上的字母缩写,独特的烫金设计,确实是他的。
“东西是我的没错,”江津屿随手把手机放回桌上,“然后呢?”
“然后?”史北鲲瞪着眼睛,“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东西送出去,是她的事;我要丢,也是我的自由。”
江津屿抬眼,语气不疾不徐,“你特地提醒我,是想让我捡回去?”
史北鲲讪讪一笑:“你也知道我和高凌鸥从小一起长大,她这人自尊心极高,面子薄得很……这事儿现在整个圈子都传开了,说她热脸贴了冷屁股,丢人丢到家了。”
休息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阳光透过树影洒进来,光影斑驳在江津屿的眉眼间,他随手捻起一颗花生放进嘴里,表情随意。
“算了,看在你这么卖力替她求情的份上。”他终于开口,“我让人联系一下这个人。”
史北鲲顿时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谢了老江,不愧是咱们兄弟情深!”
江津屿睨了他一眼,“你这么上心,倒让我好奇,你为她求情,到底藏了几分私心?”
史北鲲一怔,抬手捏了捏鼻梁,掩饰住眼底的一丝不自在,故作轻松道,“怎么可能?你知道我什么都无所谓的。”
江津屿没再追问,懒得拆穿。
终于劝动了这尊大佛,史北鲲如释重负,“我去趟洗手间,一会再聊。这事我记你一个大人情!”
他前脚刚出门,落在桌子上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江津屿看了眼屏幕上“总裁办”的来电显示,随手接起。
“哪位?”
那声线似屋檐上的冰雪初融,清冷中带着若有似无的锋芒。
电话那头苏却微微一愣,总觉得这个声线有些熟悉。但她很快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切换至专业模式,“史总您好,我是京大校友办公室的苏却。”
苏却握着手机,语调平稳流畅,自信满满地陈述着活动背景和校友采访的重要意义。江津屿半靠在沙发上,食指轻点着桌面,眼底带着一丝兴味。
这个声音有趣,不卑不亢,说起话来倒是很有分寸。
只是略显稚嫩,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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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装成专业人士,但仔细一听,就能猜到还是个学生。
“听上去还挺有意思。”他淡淡开口,语气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不过你刚才提到校友峰会,我记得之前你们也办过一次。那次活动上我发表了什么观点?”
苏却一怔。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要考她,校友峰会本来就是她瞎编的,难道瞎猫碰见死耗子了?
“当然记得。”她快速滑动手机屏幕,一边查阅史北鲲的资料,一边不露痕迹地答道,“您提到新能源行业对可持续发展的重大影响,还分享了‘上里’的品牌定位,以及如何打造核心竞争力。”
这些商业大佬的发言都是八股文,她背着背着就顺口了。
“是吗?”电话那边紧追不舍,“具体说了什么?”
这位史总也太自恋了吧,还要考她能不能背诵他的演讲吗?
苏却朝天翻了个白眼,但声音依旧沉稳流畅,“比如您提到的,‘新能源不仅是技术革命,更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方向’”
这句话是她刚从《人物》杂志里看到的,管他的呢。
“我当时还说,‘到2050年,我们要把新能源覆盖到世界所有的沙漠地带’。”
苏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接道,“对,这一点尤其振聋发聩!”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接着传来一声低笑,“我确实没有说过这些,你编得不错。”
苏却呼吸一滞,还未来得及解释,另一道男声突然从远处传来——
“唉,你拿我手机干嘛?”
苏却:?
什么情况?刚刚的人不是史北鲲?她是被耍了?
她还沉浸在被愚弄的震惊中,那道曾经在新闻访谈里出现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喂,对不起,刚刚手机落下了……”
苏却瞬间回神,打起精神继续下去。
“京大校庆?”
江津屿靠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发小的表情从困惑渐渐转为专注。对面那个声音似乎有种魔力,让向来散漫的史北鲲都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这个角度倒是很新颖......”史北鲲点点头,眼睛逐渐亮了起来,“你说得对,确实可以聊聊艺术和商业的关系。”
江津屿挑了挑眉。
这个小骗子显然很清楚史北鲲最爱谈什么,从艺术家到商业领袖的转型一直是他的得意话题。
“行,那就这么定了。”史北鲲痛快地答应下来,“明天下午两点,我在公司等你。”
挂断电话后,史北鲲将手机随意丢回桌上,舒了口气,“你听到了吧?这小姑娘挺有意思,咱们学校没白出人才。”
江津屿没接话,只是抬眼看了看桌上的手机,脸上没有明显表情。
史北鲲见他不搭腔,也没在意,忽然想起什么,用捏在手里的矿泉水瓶敲了敲桌沿,“对了,上次你让我找的那个人,已经到位了。”
江津屿的目光这才稍稍凝聚了一些:“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刚到。已经在调查那辆肇事车了。”史北鲲一边说,一边打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不过研究报告还没出——预计明天能拿到。”
“津屿……”史北鲲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都五年了……”
茶室陷入一阵沉默。
那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但史北鲲知道,这事是让面前这位从一位不谙世事、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变成如今城府极深,手段雷霆狠戾的话事人。
“明天我亲自过来拿。”
“啊?”史北鲲一愣,“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让人直接送去……”
“下午两点,我准时到。”
语气不容置喙。
史北鲲也懒得再劝,望着江津屿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真是稀奇了,平时求他来自己公司都不来,今天吹得是什么风,竟然要主动上门?
6. 06
苏却站在京大西门外,双手插兜,目光漫不经心地扫着往来的车流。
丁溯薇跑得气喘吁吁,背着那个装满文件的托特包赶到她面前,脸上还挂着些许红晕。
“对、对不起,路上堵车,我来晚了!”
“又对不起?”苏却挑了挑眉,拉长声音,“你还欠我三顿饭呢。”
“呃……”丁溯薇脸涨得通红,抱着托特包的手指紧了紧,“要不……今天采访结束后,我请你吃饭?”
“行啊,”苏却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语气悠闲,“我要又好又贵的。”
车门关上,丁溯薇终于松了口气。但想到接下来的采访,她又忍不住紧张:“苏却,你说这次采访会不会很难啊?毕竟是史总这种大人物……”
苏却靠着车窗,眼神漫不经心:“难不难看你自己。我是陪你来壮胆的。真要跑了,你丢的可是京大的脸。”
“我才不会跑呢!”丁溯薇鼓起腮帮子,语气却飘飘的,“最多……紧张得说不出话吧。”
苏却笑了笑,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就你这点出息!别怕,到时候不行我接手。”
出租车停在了上里大楼前。
那是一栋流线型的玻璃建筑,阳光洒在银白色的外立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大楼像一道凝固的水流,优雅地矗立在金融中心的核心位置。旁边的“上里”标志低调又醒目。
来之前苏却查过资料,这栋楼是两年前建的,耗资十亿,据说整个顶楼都留给高管当休息室,会员会议室用的椅子据说一把都上万。
“啧,”苏却抬头看了一眼,眼里带着兴趣,“不愧是前艺术家,史总这总部设计得够新潮。”
她转过头,就见丁溯薇站在后面,整个人像只惊弓之鸟。
“苏却,我怕……”
“怕什么?”苏却随手翻了翻采访提纲,推了她一把,“就当是跟普通校友聊天。你这次准备得那么充分,有什么好怕的?”
丁溯薇吸了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小声念叨:“普通校友……普通校友……”
前台确认预约后,将她们带到顶层会客室。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房间,木质地板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香。
史北鲲站在窗边,正和一个身穿黑色衬衫的男人低声交谈。听到门口的动静,两人一同转头。
史北鲲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热情:“是京大的苏同学和丁同学?”
“史总。”丁溯薇连忙低头,紧紧抱着托特包,声音有些怯。
“别这么拘谨。”史北鲲摆摆手,“把我当你们师兄就好,随便聊聊。”
完全没有任何成功人士的架子。
他的随和让丁溯薇稍稍放松,手指从包带上松了松,拘谨的肩膀也不再那么紧绷。
“坐吧,别紧张。”史北鲲招呼她在沙发上坐下,目光扫向苏却,“这位就是你的搭档吧?气场果然强。”
“哪里的话,”苏却随手拉开椅子坐下,笑意淡淡,“今天的主角是您,我不过是打个下手。”
奉承话永远不嫌多。
说话间,苏却的目光悄悄扫向落地窗前的那人。
逆光下,他的一侧面庞隐在阴影里,修长的身形裹在剪裁考究的黑色衬衫中,领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与史北鲲的轻松随意不同,他的气场安静却压迫,仿佛一把寒光内敛的刀。
他正好抬眸看了过来,眼神平静如寒夜松林,冷而疏远。
即便只是短暂的对视,苏却也从那目光中读到了一种无声的威压。
史北鲲也注意到她的视线,这才一拍脑袋——竟忘了这尊大佛还在呢。
“老江,这边采访可能要一个小时。反正报告还没到,你要不要去vip室坐坐?”史北鲲回头小声提醒。
“上里大楼最好的房间是这里还是vip室?”
“当然是这……”
“那我就在这里。”他言简意赅,径直坐下,“你们继续。”
史北鲲一步三回头地坐回座位。
这位爷今天怎么了,向来最恨被打扰的人,竟然主动留下来看采访。
从昨天到今天就一直奇奇怪怪的!
采访开始后,丁溯薇逐渐进入状态。或许是史北鲲的随和鼓励让她放松,又或许是她对采访提纲已烂熟于心,提问时越发流畅,两人聊得十分投机。
苏却坐在一旁,时不时抬头观察局势。她原以为自己得随时准备接手,没想到丁溯薇表现得还算不错。她不由得多看了史北鲲几眼。
这个看似洒脱随意的企业家,的确有一套让人卸下防备的本事。
越容易获得周围人的信任,越容易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个史北鲲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他的成功绝对不是侥幸。
苏却支着下巴,视线不经意间掠过那位“助理”。
他倒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黑色设计师款衬衫,袖口微卷,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手腕。靠在沙发上的坐姿闲适从容,对周遭一派漠然。
又是个靠关系上位的豪门子弟。苏却在心里默默吐槽,她在学校里见多了这种trustfundbaby,走捷径走惯了,把一切当理所当然。
他站起身,走向会客室角落的茶水台,倒了一杯水。
正当他转身时——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轻巧地把水杯接了过去。
“谢了。”苏却头也不回,语气轻快。
江津屿的手一空,整个人都愣了一瞬。
这是什么操作?
苏却将水杯递给丁溯薇,“润润嗓子。”然后理直气壮地补了一句,“助理小哥,再麻烦倒一杯,史总的杯子也空了。”
回过头,发现他还保持着递水的姿势。
“怎么了?”苏却莫名其妙。
“没什么。”江津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我刚准备自己喝的。”
果然是关系户,连这点眼色都不会看。
苏却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哎,你好歹比我大好几岁吧?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她蹬蹬蹬地走过去,恨铁不成钢,“史总和丁同学谈得正起劲,茶杯都空了。做助理得有点服务意识呀。”
“服务意识?”江津屿偏头看她,眼里染上几分笑意,“要不,你给我示范看看?”
那语气,懒洋洋的,尾音上扬,活像在逗猫。
非常讨打。
苏却心里默念,忍字头上一把刀,在人家的地盘上,可不能耍小姐脾气。
“那你好好看着。”
苏却拉着他到茶水台前,“首先要观察客人的需求,比如史总喜欢喝茶,所以……”
她熟练地摆出茶具,娓娓道来:“热水温杯,冲茶时水温85到90度最好,这样不会破坏茶香。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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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原来如此。”江津屿半倚着墙,双手插兜,饶有兴味地看她忙活。
她一边倒茶一边解说,语气随意得像个大喇喇的师傅在教新来的徒弟,目光全在茶杯上,没抬头看他一眼。
那是一套锦鲤戏水的骨瓷茶具。苏却执壶的手势沉稳而优雅,热水注入茶海,茶香随着升腾的热气缓缓散开。她垂眸专注,指尖轻巧地摆弄着茶具,连平日里骄纵的神态都柔和了许多。
午后的阳光映在茶汤上,泛起浅褐色的涟漪。
这一刻的她,安静得让人意外。
从江津屿的方向,正好能看到她的侧脸。
细长的睫毛低垂,鼻梁挺秀,脖颈后的一小片白皙肌肤在阳光里晕着柔光,如同上好温润的羊脂玉。
他的目光略作停留,若无其事地移开。
突然手指被碰了碰。
“茶倒好了。”她递过茶盏,语气里带着不耐烦,“拿去。”
江津屿低头看了眼那只细白的手,目光在她的指尖和茶盏之间扫了一圈,不动声色地接过。
透过琥珀般的茶汤可以看见杯盏底部的红色鲤鱼栩栩如生,随着水波微微摇曳,像要游出来似的。
他抬手一口饮尽,“好喝。”
“你——”苏却扶额,“这是让你送去给史总的,你怎么自己喝了?”
她气得想掐人中——这个助理怎么这么不开窍?
“你是让我送?”江津屿挑眉。
“当然啊。”她瞪大眼睛,“我什么都替你准备好了,你端过去就能领功了!”
江津屿微微一笑。
这一笑不露齿,只是嘴角轻轻一挑,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行啊,听你的。”
他竟然真的端起托盘,闲闲地走向史北鲲。
“喝茶。”
走到身旁,江津屿声音清清淡淡。
史北鲲正滔滔不绝地讲着“上里”新能源的品牌战略,听到这两个字,下意识转头一看。
这一看,差点没一口气呛住。
江少,亲自上茶?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的朋友圈能笑三天三夜。
他一眼扫到江津屿身后,苏却正抱臂而立,一脸监工的严肃模样。
秒懂了。
这小姑娘把江少当成了助理,还理所当然地指挥了一通。
“噗……”
“憋着。”
对上江津屿带着警告的视线,史北鲲赶紧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闭嘴保命。
但他心里已经笑疯了。
送完茶,江津屿转身回到茶水间,手里的托盘随手一放。
“砰——”
这清脆的声响惊得苏却抬头看他。
这什么人啊?她做了件好事,还被人甩脸色?
“干嘛这样看我?”她迎着他的视线瞪回去,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想让我夸你吗?”
这话她说得随意,还带着点揶揄的成分。
江津屿低头看她,目光安静,像秋夜的薄霜。
凉凉的,却不寒人。
“嗯。”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你说什么?”苏却直起身,眼里透着一丝不敢置信。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如深潭般的眼眸中,透着意料之外的认真。
“夸我。”
7. 07
“……”
苏却怀疑这人脑子是不是刚被茶水烫坏了。
她眯起眼睛,双手环胸,像在打量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可对方神情坦坦荡荡。
“行啊,夸就夸。”她倚着椅背,扬起一抹假兮兮的笑,“您送茶的姿势可真是优雅,一看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以后茶水的事就交给你了,助理小哥~”
苏却说完,还在内心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但下一秒,她的笑僵在了脸上。
江津屿笑了。
不是那种嘴角一挑的轻笑,而是低头轻抿的弧度,笑意缓缓溢上眼角。
他垂眸的瞬间,睫毛如一场细雨,落在檐下,悄无声息。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笑。
“水呢?”
江津屿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刻的恍惚,苏却如梦初醒,只见他的手在她眼下晃。
“什么水?”
“我的水。”他微微侧头,用眼神朝茶水台示意,“刚才的水被你抢走了,还没喝一口。”
苏却哽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你不会自己倒?”
“你刚刚做的得不是挺好的,”江津屿轻描淡写,“你再示范一遍给我看看。”
“……”
人不要脸,真是天下无敌。
她抿着唇起身,快步走到茶水台,开始倒菜。
她执壶的手沉稳,热水冲入壶中,氤氲的水汽缓缓升起,弥散在空气中,似一缕袅袅的烟。
江津屿看着她,眼里带着几分兴味。
她安静的时候,意外地好看。
不再像一只炸毛又聒噪的惊雀,更像一尾灵动的鱼,穿行在清泉中。
水声停了,苏却端起茶杯,直接递到他手里,目光凶巴巴的。
“给你。”
“手抖什么?”
“……”
“没抖!”
她气鼓鼓地把水杯重重一塞,扭头坐回沙发。
江津屿垂眼看着手里的茶,指腹在杯沿上轻轻一滑,看似不经意,但视线却从杯沿移到了苏却身上。
“还挺听话。”
采访结束,史北鲲站起身,送她们到楼下。
“谢谢史总接受我们的访谈,回去我一定会好好整理的。”丁溯薇小心翼翼地道谢,语气里透着认真和小心,甚至还深深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那我就等丁同学的大作了,”史北鲲笑着拍拍手,语气随和,“我安排车送你们回学校。”
“谢谢史总好意,我就不用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苏却身上。
史北鲲一愣,以为她是客气:“不麻烦的,正好顺路。”
“我是真不客气,”苏却笑了笑,语气轻松,“我和人约了二手交易,在这附近见面,回头我自己回去就行。”
史北鲲便没再坚持,目送她们离开。
会议室内,门一关上,史北鲲顿时憋不住了。
“不错啊,江少,刚刚和小姑娘玩得挺开心嘛!”
他撑着沙发靠背,肩膀一抖一抖的,这回是真忍不住了。
虽然他专注于采访,但茶水台附近的一举一动,他的耳朵可没放松过。
“从我认识你开始,还从没见你给谁倒过茶。可今天——”
“你话多了。”
江津屿轻飘飘丢下一句,手一抬,松了松袖口。
“这茶不是我倒的。”
史北鲲的笑声卡住了。
回过神一想,确实,茶是苏却泡的,江津屿只是送了过来。
这家伙,真是时刻不让自己吃亏。
可笑归笑,史北鲲心里多少有点奇怪。江津屿明明有一百种方法让她知难而退,但他却一声不吭,任由这出“误会大戏”演到最后。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对了,你不是让我找回高凌鸥的那粒签名球吗?”江津屿转过头来,“那球,就在她手里。”
“啊?”史北鲲脸色一变,猛地想起苏却刚说要去二手交易,“完了!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没必要。”
江津屿立起身子,走到落地窗前。
从这个高度望下去,整个燕北都在脚下。午后的阳光正好,映得整座城市金碧辉煌,像是一双不甘示弱的眼睛。
“高凌鸥需要的,不过是‘我没丢签名球’这个事实罢了。”
“至于是不是那天送的球,并不重要。”
史北鲲顿时明白过来。
江津屿只要再找个球让高凌鸥签名,然后发个照片到网上。这样一来,二手网站上那个球自然会被人当作赝品——毕竟,“真品”不是还在江少手里吗?
对圈子里的人来说,江津屿对高凌鸥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粒球,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他正要说什么,门口传来敲门声,秘书放下一份牛皮纸封装的报告,低着头快步退出。
原本轻快的空气忽地凝结起来,黏在皮肤上,沉重得令人不敢呼吸。
史北鲲低头望着那份报告,喉结滚了一下。
直觉告诉他,这东西就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一旦打开,从里面爬出来的东西,没人能轻松收回去。
——尤其是江津屿。
“老江——”
“打开。”
牛皮纸被猛地撕开。
江津屿抽出报告,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
报告每一页都井井有条,数据、图表、工程师的分析,如手术台上一层层剥开的肌理,每一层都纤毫毕现。
一页。两页。三页。
江津屿的手指忽然一顿,停在了报告的某一页上。
“怎么了?”史北鲲皱眉,探头看过去。
江津屿微微倾斜报告,露出一段清晰的标注:
[异常情况:事故车辆内发现X325-L零件。]
“……不可能吧。”史北鲲脸色变了。
“这个零件不是早就销毁了?怎么会装到你哥的车上?”
X325-L,这玩意史北鲲再熟悉不过了。
它是整个汽车转向系统的核心零部件之一,原本被视作无懈可击的“安全核心”,但那年却曝出大批零件有批次缺陷,事故率上升至4.1%。
各大品牌厂商火速进行全球召回,工厂封停,那场大规模的“零件门”风波差点让行业巨头元气大伤。
可X325-L不是特定批次召回。
它是全批次召回,直接销毁。
不留一颗。
而且江家的车用的是军方特供系统,零件每月接受军区的封闭排查,车上的每一颗螺丝都有备案。
换句话说,任何一个“多余的零件”,都无法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江家的车里。
“内鬼。”史北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江家,出内鬼了。
“查。”
江津屿的声音落下,像一根线拽住了整个空间的气流,往下猛拽。
“从零件厂到整车调配,所有节点的负责人、跟单员、巡检员,一个一个查。”
“查到谁,谁就得死。”
五年前的画面像一根烧红的针,戳在记忆的深处。
——那辆黑色SUV失控撞向对面车道,迎面与卡车相撞。金属外壳像个被挤瘪的易拉罐,车身翻滚两圈,停在护坡边,碎裂的挡风玻璃反射出苍白的天光。
而车里的人——
江津恒,江家长子,兄长,父亲心中唯一的“完美继承人”,母亲口中“最孝顺的儿子”。
死了。
史北鲲的脊背贴在椅子上,忽然觉得有点冷。
江津屿站在窗边,侧脸平静如初。
他安静的时候,像极了一口深潭,风吹不动,水面无波。
但是史北鲲知道,那潭底有东西在动。
宛若漩涡。
-
旋转的勺子停了。
苏却将勺子从咖啡杯里抽出,不耐烦地甩到到杯垫上。杯底的咖啡早就凉了,泛出一种中药般的涩味。
屏幕上那个对话框依旧停留在她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你还有5分钟,再不来我就走了。
对面那个买家头像灰着,消息状态停留在“已读”上。
拖延、迟到、已读不回。
这种最后放鸽子的客户,苏却见得多了。
她把手机啪地往桌上一放,拿起外套披在身上,站起来准备走。
“你是‘QueenSu’?”
一道带着点不确定的男声从后方传来。
苏却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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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看到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衫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眼神闪躲着抬了抬头。
“对,等了你一个小时了。怎么,你活得和我不在一个时区?”苏却冷冷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呛道。
“手机出了点毛病,耽误了。”男人的声音闷在帽子下面,“我可以先看看球吗?”
苏却本想走,但既然人都来了,就这么放弃交易倒白白浪费她之前的等待。她从包里掏出黑色丝绒袋,取出那颗高尔夫球,啪一声放在桌上。
男人的目光微微一闪,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球。
他戴着一双薄薄的黑手套,像个职业评估师一样仔细检查。
“这真是高凌鸥的亲笔签名?”
“爱信信,不信拉倒。”苏却双手抱胸,甚至不愿和他多说一句废话。
男人倒没有被她这态度气到,手指轻轻摩挲着球面的烫金印,“这颗球你从哪来的?看起来像私人收藏品。”
“你到底买不买?”苏却脸色一沉,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先前是谁看到照片后就激动得约我立刻交易,现在见面了你跟我查这查那,球从哪里来的关你什么事?你是警察?”
“急什么,我就随便问问。”男人晃了晃手里的球,“万一是假签名呢?”
“签名都认不出来还买什么球?”苏却不耐烦地伸手要拿回球,“这笔交易不做了——”
“别别别,我买!”男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的离谱,手指像钢钳一样死死扣着她的骨头。
危险感从手腕蔓延上来。
“你先给我放手。”她挣了挣手,眼角同时瞥向咖啡厅的监控摄像头。
“抱歉抱歉,激动了。”男人笑着松开手,像是怕吓到她。但她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一圈红印子。
“我今天手机有点问题,我取现金给你。”男人指了指外面街角的BOC标志,“银行就在对面。”
苏却侧头看了一眼,的确有个银行标志,阳光打在玻璃幕墙上,反着一片白光。
这条路行人不多,但终归是大路,光天化日之下她还真不信他敢做什么。
苏却内心掂量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两人刚过马路,苏却才看清银行的卷闸门早已拉下。这间中国银行立在街角,正门对着大街,拐角处连着一条小巷。巷口的阴影压在地上,黑得看不见底,只有“ATM”字样的招牌亮着一抹惨白的光。
“你取钱吧,我在这里等你。”
苏却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兜里没动。
“你过来。”
这话听着不对劲,透着一股威胁的意味。
她想转身走,但已经迟了——
下一秒,男人猛地转身,一把扯住她的包就跑。
“喂——!!”
包带勒进手腕,巨大的冲力将她扯倒在地,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疼得钻心。
苏却顾不上疼,单手一撑就追了上去。
多亏了在美国高中网球队的训练,她的启动速度比很多人都快,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
前面突然撞上死胡同,她刚觉得有戏,男人却猛地转身,袖口滑出一截刀片。
“再追我捅死你!”刀锋在暗处显得格外亮。
“就这么点钱,你至于整这出?”
她没退,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目光不含一丝怯意。
男人并不理她的激将法,挥舞着刀片往巷口退。脚下突然绊到什么,一个踉跄,苏却盯准这个时机扑上去抢包。
两人一扯一拽,力气相差太大,男人狠命一拽,苏却整个人被拽得撞上了墙。
后背发出一声闷响。
疼得她眼前一片发白,冷汗瞬间冒出来。
男人见她失了力气,冷笑着握刀逼近。
“你再硬气啊?再硬——”
尾音戛然而止,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男人的身体像一只折断的铁架子被甩进了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声,随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只手揪住他的风衣帽,将他像提一只死狗一样地拎了起来。
“你很能耐啊。”
低沉的声音从巷道尽头传来,声音冷到发白,像冬天敲在青石上的一滴水。
苏却的脑袋靠在墙上,眼前还有一片白光在晃,但她还是看清了他。
是江津屿。
8. 08
苏却从未想过,自己在燕北第一次去医院,竟然是坐着警车。
她靠在车窗上,窗玻璃上倒映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还有一抹擦伤,从眉骨斜到眼尾。窗外霓虹灯闪烁,冷白的、猩红的、青蓝的光,不停地划过她的脸。
她不敢闭上眼睛,否则刚才的画面将不受控地涌出来。
那个男人的头被按在墙上,鼻血像打翻的颜料,一点点滴在地上。骨节分明的手锢着那个人的头,漆黑的眼里看不见一丝波澜。
他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在教训一个人。
像在处置一件垃圾。
那个下午倚在墙上,抿唇微笑骗她倒茶的人,怎么会和这个眼里噙着血的困兽是同一个人?
她甩了甩脑袋,想把这两个重叠的画面甩出去,但脑子却怎么也挥不掉那双冰冷的眼睛。
警车里安静得过分,只剩下警用电台偶尔“吱啦”一声的电波声。医院离这不远,他们得先跟着送那个抢劫犯去急诊,顺便做个笔录。
江津屿双手合十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个拳拳到肉的不是他。
她盯了一会儿,别开目光,微凉的玻璃贴着她的发丝,沁出一丝寒意。
不想看了。
“没什么话要说吗?”
一声低沉的嗓音,像春日云层里滚过的第一声闷雷。
苏却僵住了。指尖一缩,她的第一反应是闭上眼睛——装睡。
其实,她有很多想问的。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巷子里。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那副模样。他又为什么——会这样失控。
可现在,他在等她问,她却不知从何问起。
沉默在车厢里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苏却能感受到他的那双眼睛,黏着她的脸,慢慢滑到她的脖颈,像一只凉薄的手掌,轻轻地摁着她。
装睡的难度突然上升了十个档次。
江津屿确实在看着她。
小姑娘的演技蹩脚得很,眼皮闭得过于紧,睫毛还在微微颤。下午还能和他争锋相对的骄纵大小姐,如今却像只惊弓之鸟,蜷缩在角落,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今天的事太多了。从上里离开时,史北鲲坚持要司机送他,深怕他情绪不稳出事。
交通意外没发生,却遇上了别的意外。
等红灯时,透过落地窗看见她坐在咖啡厅里。她的脸很臭,嘴唇上下嗡动得飞快,江津屿似乎都能听见她那机关枪般数落人的声音,真是时刻都不让自己落在下风。
信号灯转绿,景色缓慢倒退,那抹红色的身影也渐渐模糊。
像是一首曲子的间奏,意外的段落,通常都短。
在最后的余光里,他看见她和一个男人走出咖啡厅。
等他意识到时,已经下了车,追到了巷子里。
然后的事……
江津屿垂下视线,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血迹早已擦干了,关节上的血痂像一圈黑红色的碎陶片。
他有意识地握紧拳头,指节的伤口立刻被扯开了一点,针刺般的痛感从神经里窜上来。
就好像那天他听见哥哥死讯的时候一样。
“下车,先去急诊,再做笔录。”警察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总算可以逃离这个尴尬的时刻,苏却倏地睁开眼,抬头就撞进他的目光里。
他的脸近得过分,近到她能看清他眼角那道浅淡的疤,像完美雕塑上的一道裂痕。空气里渗进了他身上的味道——乌木和冷金属的气息,苦涩又锋利。
身体比理智更快反应,苏却下意识地一偏头,背紧紧贴在车门上,像只被逼到墙角的雀鸟,羽毛炸开。
她在躲他。
江津屿垂眼看着她的反应,眉心不动,但眼神却像被刺了一下。
“你怕我?”
短短的几秒,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锋利的刀尖划过一层蜡纸,声音轻,痕迹却不浅。
苏却被问得一滞。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帮你解个安全带,也怕?”
江津屿没等她的回答,径直将安全带甩到一旁下了车。车门拉开时,冷风灌入车内,瞬间带走了她脸上未散的温度。
苏却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但随即感到恼怒,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太丢人,赶忙也推门下车。
江津屿早已大步流星地走远了,西装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小心眼,还真不等她了。
到了急诊处,苏却、江津屿和那个劫犯——涉案三人,只有劫犯是被担架抬进去的,反倒是受害人和见义勇为的好好站着。护士扫了一眼,确认她和江津屿都只是皮外伤,便喊他们去排队。
苏却看了一眼那个堪比春运检票口的队伍,感觉排到她的时候,说不定伤口都好了。她没这耐心,直接转身走向警察,打算先做笔录。
江津屿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小肚鸡肠,算什么男人。
她正腹诽吐槽着,医院大门忽地一开,一个身着黑色西装,平头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目标明确,径直走到了江津屿跟前,低声和他说了些什么。
可惜医院环境太嘈杂,她没听清。
但这不妨碍她看见江津屿的眼睛突然转了过来,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苏却一愣,下意识别开头,背脊瞬间绷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刚转头,就后悔了。这不是坐实她怕他的说法嘛。
“小姑娘,刚才的情况再重复一遍。”
警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神游。刚刚因为太在意江津屿那边的情况,做笔录都分心了。可当她再抬头的时候,江津屿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那个平头男人,正站在警察旁边,低声嘀咕着什么。同她做笔录的警察似乎也从耳机里听到了什么,脸色一正,立刻站起身。
“小姑娘,这起案件你不用担心,我们会跟进到底。”他收起笔录本,转身示意门口的护士过来,“你先跟着她去处理一下伤口。”
苏却一脸懵,“那我还要继续做笔录吗?”
警察摇了摇头,言辞里不敢多说,只留下一句——“放心吧,燕北的摄像头比你想的还多,什么都能查到。”
苏却听说过这个系统,能够调用全国所有的摄像头,人脸识别极其精准。但一般都只有特定案件才能获批调用,这样一起抢劫案为什么能动用如此高安全权限的东西?
苏却想不明白,但总觉得这事和江津屿有关系。
等在门口的护士看起来十分专业,笑容一丝不苟,径直带她去了医院顶层。
甫一到达,她就感觉周围一切顿时安静了下来。地面铺着吸音材质的软地毯,每间病房都装修得像是酒店客房一样。护士带她进了一间病房,里面已经备好了方便穿脱的病号服,材质摸起来十分顺滑,似乎是莫代尔的质感。
“您换好后按铃叫我就可以了。”护士小姐朝她鞠了一躬便安静离开了。
苏却进了vip病房内的卫生间里换衣服,正整理裤腿的时候,听到门口“咔嗒”一声。她没想到护士回来的这么快,连忙拉了拉衣摆,开门走了出去。
她头一抬,正对上一张冷淡又锋利的脸,那张脸的轮廓太过深刻,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的眼里。
他还维持着半步跨进门的姿势,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到了晚上,额前的几缕发丝垂落,有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江津屿显然也没意料到这一幕。
他刚从电梯上来,直接推开了这扇门。本以为是他专属的VIP病房,结果一进门,迎面撞上一个人。
一个他今天不想再见第二次的人。
江津屿眉心微微一拧,原本打算立刻转身走人,但就在这一刻,目光不经意扫到了她的小腿。
她穿着病号服,挽起的裤管下露出了一截雪白纤细的小腿。
膝盖下那片红肿的擦伤清晰可见。血迹干涸在伤口边缘,混着泥灰和破碎的纤维屑,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怜。
江津屿目光沉了沉,心底有一丝莫名的烦躁涌上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伤口了。那天机场里,她的脚上也是一片被行李箱撞伤的红痕。
她怎么总是伤到自己?
苏却察觉到了他这不寻常的目光,抬手扯了扯裤管,结果却看见江津屿朝她走来,她下意识地后躲。
他每走一步,她就后退一步。
直到她退无可退,脚后跟被床沿一顶,“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床上。
“……你要干嘛?”她死死盯着他,手指撑在床沿上,整个人紧绷得像只小刺猬,带着满身的警觉。
江津屿低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然后,他弯下腰,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踝。
苏却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诶?!你干什么!”
她挣了一下,但他的手像一把铁钳,动都不动一下。
“别动。”
江津屿单膝跪在了床边,手往旁边的医疗包里抽出一张酒精棉。
她愣了半秒,瞬间意识到了他要干什么,声音陡然拔高:“等等!我自己来!”
但酒精棉已经压在了她的伤口上。
“嘶——!!”
一股尖锐的痛感从伤口直窜到大脑,像一串火星子炸开了。她痛得全身绷紧,脚趾一瞬间蜷缩,手指用力抓住了床单,眼眶里竟然有些微微的湿意。
“你是不是故意的?!”苏却急得口不择言,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你今天是不是没打够,还想继续报复我?警察还在楼下呢?!”
“嗯,报警吧。”
这是江津屿从刚才到现在,第一次开口。
“你再动,伤口就得再清洗一遍。”他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指尖刚好按在她伤口边缘,轻轻一压。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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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她痛得一脚就要踢过去,但却被江津屿单手轻松控住,脚踝被他紧紧扣着,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你如果想不痛,就闭嘴。”
他眼皮都不抬,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苏却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命运现在完全掌握在江津屿的手里,只好闭上嘴,但脸却一扭,转向窗外,声音里带着隐忍的倔强:“……你轻点。”
“嗯。”
江津屿的动作比刚才轻了许多,指尖捻着酒精棉,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擦去血痂,酒精触及皮肤的瞬间,依旧有刺痛感。
苏却轻轻吸了口气,指尖捏紧了床单,但这次她没出声。
房间里只剩下酒精擦过皮肤时的“唰唰”声。
苏却微微低头,眼睫毛轻轻颤了颤。
她突然开口:“我没怕。”
“嗯?”他没听清。
“我说,我不怕你。”这一次,她的声音更清晰了,“还有,刚才非常谢谢你。”
“……”
江津屿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今天经历了什么,但一定是很糟糕很糟糕的事情,才会让你变成这样。但你救了我,就是做了好事,好人会有好报的,所以——”
她顿了顿,像是想要加重语气,音调抬高了一点,有一种孩子气般的认真:
“那些糟糕的事情,总会变好的。”
江津屿抬起头,正好迎上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干净澄澈,黑白分明。
像一颗被人不小心丢在泥土里的珍珠,周围是泥泞的痕迹,中心却始终澄净。
他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清理她的伤口。
“喂,你不信?”
见他不回话,苏却有些不满,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小的傲气,“我朋友都说我的话很灵的,你别不信啊!”
“好啊,那我就信你一回。”
苏却瞪大了眼睛。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被冷嘲热讽,但没想到对方会直接认了这句话。
江津屿把最后一片酒精棉丢进垃圾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记住你今天的话。”
他弯下腰,一只手撑在她身侧,离得极近,近到她能看见他眼里的倒影。
“如果哪天我遇到糟糕的事——”
“我会来找你。”
他正准备离开时,苏却突然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袖,从台子上拿起一片酒精棉,动作迅捷又果断,直接按在了他的额角。
“嘶——”
江津屿眉心轻皱,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你干什么?”
“帮你上药啊。”
苏却一脸无辜地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明明白白的狡黠,“你这里有伤口,没注意到吧?我帮你处理一下。”
她的手指按在他的额角,酒精棉擦过那道极浅的疤痕,带起一阵轻微的刺痛。
江津屿没动,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眼底的情绪难以琢磨。
“擦得这么认真,故意折腾我?”
“一报还一报。”苏却挑了挑眉,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得意。
江津屿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意从喉咙里溢出来,像是一点散不去的烟。
临走前,他从她的包里掏出了那颗高尔夫球。
“既然你说我救了你,那这个就当做报酬了。”
他本以为这小姑娘会像下午那样炸毛,骂他“占便宜”、“小气”,甚至会扑过来抢回去。
结果却出乎意料。她只是懒懒地扯过被子,盖到下巴,嘴巴里轻飘飘地吐了句:“拿走呗,反正物归原主。”
江津屿的动作停住了。
“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他可以百分百确定,下午在上里的时候,这丫头根本没认出他来。
“嗯,就刚刚,楼下看到那个平头大哥的时候认出来的。”她打了个呵欠,声音又软又慢。
“他不就是那天你的司机吗?”
-
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付立当即按下了车门开启键。江津屿刚一坐好,付立便汇报了和警察那边谈好的情况。
“放心,都办妥了。不会有任何痕迹留下。”
他做事一向干净妥帖,江津屿从来不需要担心。
可今天这位主儿的表情却有点不同,虽然依旧是紧绷一条线,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付立开车的时候瞥向后视镜,突然对上了江津屿黑漆漆的眼睛。
他似乎真的在打量自己。
“……我脸上有东西?”付立小声问,眼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谨慎。
“不。”
安静了两秒。
付立本以为这事过去了,刚松口气,耳边又传来江津屿似乎自言自语的声音。
“真不知道这张脸有什么好记住的。”
“?”
9. 09
CT室里,机械的“嗡嗡”声在脑袋两侧环绕,冷冰冰的光线从头顶扫过。苏却仰头盯着上方的白色天花板,睡眠不足的眼睛随着扫描仪的转动一圈圈地移动。
做完检查,苏却终于从一大早就被人从睡梦中拉醒的迷蒙中清醒过来,终于忍不住问护士:“我脑子又没撞到,为什么要做CT啊?”
护士小姐正忙着做记录,连头都没抬便回道:“江先生特意交代要做的检查,我们也是照办。”
“江先生?”
“对,就是昨晚和您一起来的那位。”护士耐心解释道,“他还特地交代了,怀疑您脑子可能撞坏了,让我们务必检查清楚。”
苏却:???
他有病吧!他脑子才被撞坏了呢!苏却愤恨地想,在这里含沙射影谁呢!
护士小姐看她半天默不作声,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臭,补充了一句:“您别担心,这检查不用花您钱,全都记在江先生的账上。”
她脚步一顿,缓缓回头,看向护士那张职业微笑的脸。
“那还可以申请做其他检查不?最贵的,起码要花他几万块的那种。”
“抱歉,不行呢。”
“……”
小气鬼。
苏却正哼哼唧唧地暗骂江津屿,便听见一阵脚步声朝她这个方向过来。她刚一回头就扎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是不是要把我急死!”
苏庭呜咽的声音在发丝间闷闷的,苏却极少见到她情绪如此外露的模样,尤其是这次久别重逢后。手掌心里感受到姐姐的颤抖,苏却一下子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都要夜闯医院了!”
苏庭松开怀抱,苏却这才看清姐姐发红的眼眶下那一圈浓厚的黑眼圈,想必是熬了个大夜。
她心有愧疚,但又不想外露,便开玩笑道:“那我倒还挺想看看你发疯的。”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苏庭一把捏住苏却的脸,强行把她的脸掰过来看伤口。看到脸上没事,赶紧又去扯袖子看手有没有伤,然后目光再往腿上扫,看到了那一片包扎到肿起的伤处。
看到苏庭的眼睛又红了,苏却当即就怕了,“别别别,就一些皮外伤。你,你别哭啊……”
“可我刚才听护士说你去做CT了,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怎么会……”苏庭根本不信,“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奶奶和小姑……”
苏却立马打住姐姐的胡言乱语,“哎呀,都是那个神经……唉,说不清楚,反正真没事,不信你可以问护士确认结果!”
苏庭还是将信将疑,真去问了护士结果,苏却才注意到姐姐身后有一个人。
一个长得极其“方正”的男人。
方到什么程度呢?脸是方的,鼻子是方的,就连戴的眼镜都是方形。远远地看起来,像个“回”字。
“这位是……”苏却有点困惑。
“啊,忘了和你介绍,”苏庭轻轻推了下身边的男人,耳朵尖微微泛红,语气淡然却透着几分羞意,“方量,你未来的姐夫。”
“姐……夫?”
方量手里提着一篮子果篮,一听到苏却这声“姐夫”,眼睛都亮了,立刻上前一步,热情得像个相亲现场的候选人。
“这就是小妹吧,看着挺精神的啊!”
一口纯正的海津腔,尾音一转一转的,像是在说相声,语速又快又稳。
“妹妹,你姐是真宠你。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姐文静,结果,昨晚上我可见着你姐另一副模样了!你受伤的事一传到她耳朵里,立马炸了!连夜叭叭了我一宿!我睡着了被叫醒,喝口水被叫醒,后半夜我实在受不了了,干脆开个免提放她说,结果人家还是能说一个多小时。”
方量说话有趣,配合他那张充满喜感的方脸,苏却顿时对这位新姐夫的亲近感上升,揶揄地瞄了苏庭一眼。
苏庭不觉羞赧,轻推了他一下:“唉,别说了……”
“得儿~媳妇儿发话,我这就闭嘴。”方量立马噤声,搓着手站到一边。
这段小闹剧让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连苏庭眼里那股紧绷的情绪都消散了几分。
方量转身去收拾行李,端茶倒水,边忙活边继续嘴上不闲着,不时还给苏却搭两句话。
等到苏庭被护士叫出去签字,病房里只剩下苏却和方量。
两人都是E人很快便熟稔起来,一来二去苏却不仅了解到方量是家里独子,家里在海津算得上号人物,有个三五千人的工厂。前几年收购了几个德国品牌专利,正巧搭上了绿色能源的新风,生产的中小型生物燃料发电装置在日韩欧美等地成为销量龙头。
三五千人的工厂可不小。
苏却默默在“姐夫审核手册”上打了个“财力合格”的勾。
“那婆媳关系呢?”
方量一听,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眼里全是自豪的光,“我妈对你姐那叫一个好!她夸你姐是我们家这辈子八百年修来的福气,我爸原话,‘这媳妇你要是丢了,咱家断子绝孙’。甚至他们给我开设这个燕北销售处,都是怕我和你姐的事黄了。”
“这么夸张?”苏却笑着摇头,心里却默默再打一个“家庭和谐”的勾。
只剩最后一项了。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方量,“姐夫,你喜欢我姐什么啊?”
方量原本正在削苹果的手一顿,放下了刀,憨憨地笑了。
“我和你姐头一回相亲的时候,我寻思着,哟,这姑娘不错,文静得跟南方姑娘似的。我们海津的姑娘,平时叭叭叭,嘴比车轱辘还快。你姐可不一样,话不多,文静大气,坐那儿一笑,我跟你说,心都化了。”
“那天她几乎不怎么说话,基本是我一个人从头说到尾。你也知道,我这人话多,三十年积的废话那天全倒出去了,生怕冷场!”
方量笑得直抹眼泪,连苏却都忍不住笑了。
“后来我寻思,这姑娘肯定不会跟我见第二面了,结果她还真约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这回不能再瞎说了,得找点话题!”方量回忆得兴致勃勃,“那天我们走到一条小巷子,碰见一个做棉花糖的。师傅说可以捏成卡通样子,我心想,女生都爱这些可爱的玩意儿,干脆给她买一个。”
“你猜她要了啥?”
“要了什么?”苏却被吊起了胃口。
“她说她要蜡笔小新!”看着苏却疑惑的模样,他解释道,“她说记得我喜欢蜡笔小新,所以点这个和我分着吃!天知道我哪天说了那么多话,蜡笔小新只是随口提了一嘴小时候特别喜欢,结果你姐姐就记住了!”
“我这个人你也看出来了,话多,家里人都嫌我唠叨。我妈总说,‘你小子成天瞎叭叭,连个鸡都不搭理你’。”方量笑着摇了摇头,“可你姐不一样,她听,她记,她每句话都接得上,不会漏掉我的事。”
“那天我就决定了。非你姐不可!”
苏却剥橘子的手一顿,看着他那张方得一丝不苟的脸,突然觉得,这位姐夫还挺靠谱的。
“姐夫,吃橘子!”
苏庭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二人这其乐融融的画面,不禁有些惊讶。正巧这时候方量接到一个电话,让他去挪车。
图个方便停车,结果把人家院长的车位给占了。苏却心想,刚给方量打上“靠谱”的标签现在直接摇摇欲坠。
病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苏却和苏庭两人。
“姐,聊聊?”
苏却半倚着病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庭。
苏庭垂下眼睛,似是早就料到苏却有此一问。
苏庭大她四岁,她们姐妹两分开的时候,苏庭正值高一。那时候苏却就知道姐姐有个没见过脸,但无处不在的男友。他会出现在苏庭所有朋友圈的文字里,所有重要的时刻,直到某一天苏庭删光了过往的所有记录,只留下一个订婚戒指的照片。
苏却本以为姐姐恋爱长跑十年,终于修成正果,结果没想到却是另嫁他人。
还算是闪婚。
“没什么好聊的。”苏庭的声音很轻,语调平稳得像一潭死水。
“十年了,谁不想修成正果?”她轻笑了一声,像是笑给自己听,“可后来才明白,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
“门不当户不对?”苏却偏着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所以……是因为他家条件不好?”
苏庭一愣,瞥了她一眼,却没回答。
苏却误以为自己猜对了,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原来是个‘凤凰男’……”
“不是他的问题。”苏庭的声音突然拔高,吓了苏却一跳。
苏庭将枕头拍了两下,压低声音道:“算了,别提他了,已经过去了。”
她不想谈这个话题,甚至有些抗拒,但苏却听得出来,她的语气里藏着没说出口的情绪。
“那方量挺好的。”苏却看向门口的方向,笑道,“人憨厚,嘴甜,这个姐夫挑的不错。”
既然姐姐不愿意说,她也不愿多问。
毕竟她作为妹妹,只希望苏庭能够得到幸福,更不想她在婚礼前不愉快。
爱情并不等于幸福,这是她很小就看透的事情。
之前的对话告一段落,苏庭倒是有件别的事情令她忧心忡忡,“你这次意外究竟怎么回事?我刚刚去住院部要账单,人家说你现在住的是vvip病房,而且记在……”苏庭的语调压得极低,像是想确认什么,眼睛紧紧盯着苏却。
“江先生的账上。”苏庭眼睛一闭,声音满是疲倦,“你怎么会认识他?”
“江先生?”苏却愣住了,满脸迷茫,“我不认识啊。”
面对姐姐惊讶的表情,苏却囫囵吞枣地把和江津屿两次见面都说了。
苏庭盯着她的表情,仔仔细细看了几秒,见她不像是在撒谎,心下疑窦丛生。她本以为是那个男人的手笔,毕竟整个燕北,能够在第一医院随时有vvip病房床位的人,非富即贵。而这非富即贵的人之中姓江的,她可太熟悉了。
她的指尖捏成了拳头,连掌心里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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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泛出微微的潮意。
可转念一想,他的反应和苏却说的又不大相同。他是那么绅士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在暴雨天拒绝女生求助,还骂的如此冷酷呢?
她很想立刻找那个人问清楚,但想到那个名字已经静静地躺在她的黑名单里,以及分手时说过的话,苏庭还是默默放下了手机。
“这种人以后还是少接触,和我们不是一类人。”苏庭将被子给苏却盖好,认真嘱咐道。
“啊?至于吗?”苏却不知道姐姐为何表情变得如此冷淡,但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不过燕北这么大,我们又没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应该见不到了吧。”
苏庭想想也觉得有理,如果真是巧合,想要再遇见他可谈不上容易。
但若是真的再遇见……
苏庭眼睛一凛,她绝对不会让妹妹受到伤害!
-
清晨的广场上,天光初亮,空气中带着一丝湿冷的晨露气息。
不远处,红墙高耸,檐角飞翘,静静俯瞰这座古老的城。
江津屿沿着广场慢跑,步伐均匀,呼吸平稳,像一台被精准调校的仪器。
第三圈结束,他停在路边,双手撑在膝盖上,缓缓调整呼吸。薄雾从他身后散开,洇进了那一片深红的古老砖墙里。
一切安静,沉稳,仿佛这个世界正缓缓醒来。
小巷不长,尽头是两扇朱红的大门,门上的铜环已经被岁月磨得微微发亮,门边的石狮子俯着身子,半张着嘴,像在偷偷打量来往的行人。
这便是江家老宅。
门前有两棵老槐树,树根拱出地面,像一条条交错的龙脉。
刚踏进门槛,一个小团子就直直撞上他的腿。
“哎哟喂!”小姑娘捂着脑袋,睁大眼睛控诉,“江津屿你这么大人杵在门口,撞痛我了,赔钱!”
“江年年,”江津屿低头睨了她一眼,单手解开运动手套的粘扣,“你自己冲过来的,还要讹人?碰瓷也要演得像点。”
“凭什么不讹你!你最有钱了!”江年年一甩脑袋,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膝盖,满脸的“痛不欲生”。
“我腿要断了!”
“我头好晕!”
“我要在地上躺一会儿了,快来人啊!”
小姑娘的声音越喊越大,尾音拖得又长又倔。
江津屿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江年年,我可听说你妈最近又要去鸿雁寺了。”
江年年一听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抱住他的腿不撒手,“舅舅,救我!”
鸿雁寺在名义上是在燕北城郊,但实际位置早已跨界到了冀省。因为江家不便公开去寺庙祈福,每次只能住在寺外那间简陋的小院子里,条件简直苛刻到了现代人难以忍受的地步:没有网络,没有娱乐,连个手机信号都断断续续。
而她的妈妈,也就是江津屿的大姐江津珏,偏偏对这种地方情有独钟,没事就喜欢去那里闭关静修,还总爱拉上她一起。
“现在知道求我了?”江津屿挑了挑眉,慢斯条理地站了起来。
“舅舅最宠年年了,一定会替年年说话的,对不对?”江年年狗腿地嘿嘿一笑,伸开手,“抱。”
江津屿单手将她扛在肩上,往院里走。
江家的传统,是每周一次的家庭聚会。
这一传统从老爷子江水生那一代传下来,为了延续家族的凝聚力。想法是好的,但人心难测。在权力和野心的滋养下,这场“团聚”反而成了勾心斗角的温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心思,随着岁月的堆积越养越大。
想到从史北鲲那里拿到的资料,让他对这次聚会有了更多的期待。
刚跨过内堂,耳边就传来一阵细碎的哭腔。
哭声很轻,断断续续的,想被捂在被子里强忍的哭声。若不是安静的早上,很强听得真切。
“唉,南哥又抽风了,”江年年翻了个白眼,“他最近天天这样,跟奶奶看得狗血剧一样。”
江图南是江津屿的堂哥,江兆锋的儿子。
江家老爷子江水生有三子一女。长子江秉达,曾经自诩为江家的掌权人,但因能力平庸,把控不住家族事业,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津屿的父亲江秉坤继承了家主的位置。但他不甘心失败,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儿孙身上,只可惜他的后辈都是懦弱圆滑的人,没有一个能实现他夺回江家继承人的愿望。
江津屿隐约记得他这位侄儿有个相谈多年的女友。但凡是江家这种权力斗争漩涡的家庭,婚姻从来都是一场交易。门当户对,姻亲关系,利益绑定,才是家族稳定的优先选择。
没有能力选择未来,就没资格自怜。
江津屿对此不屑一顾。
他迈步往内院走,扛着年年的肩膀稍稍一晃:“你妈呢?”
“池塘那儿。”
江津屿顺着目光看过去,簧竹成林的中庭,池塘中央的枯荷早已凋零殆尽。风从枝头刮过,带起一片微凉的枯叶。
他一抬头,便看见了池子里站着的女人。
10. 10
江津珏穿着一件简单的浅色麻衫,裤脚挽到膝盖,整个人站在池塘的淤泥里,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正专注地往泥里挖着什么。
“姐,你在干什么?”
“挖藕啊。”
江津珏头也不抬,语气轻快而随意。
江津屿靠在廊柱上,看着她满脚的淤泥,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你怎么总喜欢干这些?”
“干净的藕哪儿有意思?泥里现挖的,才是最香的。”
江津珏直起身,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抬眼对上江津屿的视线,“再说了,你小时候不就爱吃我煮的藕汤?”
江津屿摇了摇头,“行了,小时候的账少算点。”
江津珏将藕丢到岸边,走上岸来。她满脚泥巴,裤脚皱巴巴的,但她毫不在意,整个人透着一股洒脱劲儿。
江津珏大江津屿八岁,从小到大,江津珏一路是“别人家的孩子”模板——京大尖子生、精通多国语言,毕业后便顺利进入外交部工作。
她曾是驻美大使馆的三把手,外界公认的顶级人才。然而,在海外任期结束时,她突然带回来一个孩子,至于孩子父亲是谁,至今讳莫如深。
江老爷子只说了句:“孩子没有父亲有什么大不了,江家养得起。”
从那以后,江年年成了江家最受宠的小魔王。而江津珏也离开外交部,如今在京大担任教授。
“我听说你这次美国行,收获颇丰啊。”
江津珏将刚挖出的莲藕放进篮子,侧头看着江津屿,语气拉得长长的,满是揶揄。
“Fredman是我恩师,见他一面不难。”江津屿不以为意。
见面容易,请人回国却不容易。
这几年各国之间芯片竞赛日益激烈,Fredman教授炙手可热。对打破国内研发瓶颈,提升江家话语权,他的重要性无可比拟。
连江老爷子都罕见地开口称赞这件事做得好。
“什么啊,我说的是小高的事。”江津珏笑着看向一脸茫然的弟弟,“别装了,你朋友圈的那张图,啧啧……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我家弟弟这株枯木上终于开出新桃花了。”
“一张照片而已,”江津屿抬手按了按眉心,语气透着几分无奈,“你想多了。”
都怪史北鲲非要他发这条朋友圈。
他懒得接江津珏的话,抬眼看了看天:“你什么时候走?”
江津珏愣了一下:“去哪儿?”
“鸿雁寺。”江津屿语气淡然,像是早已认命,“你不是每次都想着带年年去吗?”
年年这时正从廊柱后探出脑袋,小声嘀咕:“舅舅救命啊,我可不想去!”
“后天上午九点。”江津珏一脸意外,“怎么?你想去?”
江津屿没看她,转头对年年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小丫头立刻心领神会,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舅舅最好了!”
“什么时候的交易?”江津珏抱臂看着这对舅甥俩。
“我替她去,她欠我一次。”江津屿任由外甥女挂在自己手臂上。
“现在鸿雁寺的桂花开得正好,你这次去正好能赶上。”江津珏转头促狭地笑了一声,“要不要叫上小高?”
江津屿不理会她的调侃,“后天我来接你。”
他抬步离开,年年还挂在他胳膊上蹦蹦跳跳,清脆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病房。
苏却关掉笔记本电脑,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一封新邮件的提示音适时弹出。
“How''severythinggoing,kiddo?”
她扫了眼发件人,嘴角不自觉上扬。只有苏念会用这种不正经的语气发工作邮件。
十年前,母亲带着姐姐苏庭再婚,而那时的苏却被小姑苏念带去了美国。
“因为你有意思啊。”
苏念的理由随性得像她的人。虽然外界总觉得她这种放弃丁克、接手照顾侄女的行为有些不合逻辑,但苏念自己倒是很笃定。
当年她听到这句话时,还没明白到底哪里“有意思”,但后来苏念的一句戏言倒是点破了——
“你小小年纪,看着乖得很,骨子里却藏着股倔劲儿,跟谁都不服。我喜欢聪明又有点野的孩子。”
苏念是独立翻译人,负责发掘国内中文书籍,将其翻译成英译本在海外出版。
和国内的译者大多只负责文字翻译工作不同,海外的独立翻译人更像是一个文学经纪人。文字翻译反而只占整个工作的十分之一,更多时间在做些与翻译看似无关的事——
穿梭于各大出版社之间推介作品,拉赞助,谈版权分成,甚至要在各大图书展上为作品站台,处理后续的市场宣传。
这些在国内可能要分给好几个部门去做的工作,在美国往往都要独立翻译人一肩挑。
也正因如此,独立翻译人往往薪资丰厚,一本畅销书的版税分成就足以让译者吃上好几年。
纽约作为全球出版业的中心,几乎所有大型出版社的总部都设在这里,占据英文书本发行市场一半以上的份额。定居波士顿的苏念一年有大半时间在两地奔波,苏却从小就跟着她见识这个圈子的运作。甚至考完驾照第二天,就开始帮她在纽约和波士顿之间跑样书,送文件。
“《裂隙》的出版敲定了,年底纽约上市。这是我们和Petrichor合作第六年,也是最值得期待的一本书。”
“样书已经寄给你了,替我跑一趟,也聊聊后续的合作。”
“更何况,你不是一直想见她吗?”
苏却眼睛一亮。这本书从初稿开始她就参与许多细节,甚至帮忙整理过章节结构。而这个笔名她更是熟悉——犀利的文笔,幽默的内核,像在生活的裂隙里挖掘光亮,又用文字把人性的荒谬包裹成一层可口的糖衣。六年来,她作为小姑的助手。在邮件和视频会议中,早已被Petrichor字里行间那种活色生香的趣味感吸引。
如今终于要一睹庐山真面目,她心里隐隐期待起来。
“约在鸿雁寺?”苏却看着邮件里和Petrichor相约的地点,有些意外。
“那里可是燕北附近最灵验的寺庙,香火特别旺!”一旁来探病的丁溯薇眼睛一亮,“很多新人都会去那里祈福,特别是桂花开的时候。寺里有棵百年桂花树,花开得最好的枝条折下来送人,可是很好的新婚礼物呢。”
这么一听,她立刻来了兴致。
姐姐的婚礼就在一个月后,若能带回这样一份有意思的礼物......
在出院后的第二天,苏却便独自搭车,到了城郊的鸿雁寺。
桂花香若有似无地飘在空气里。
鸿雁寺内香客络绎不绝。阳光穿过古木,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这座寺庙比她想象中大得多,殿宇掩映在古树之间,处处透着悠远静谧。
只是这满院的桂花香,却不见桂树在何处。
“天王殿后的小茶亭……”她正低头看着手机导航,余光瞥见一个小女孩蹲在池塘边,身子摇摇欲坠。
糟了!
她几步冲过去,却发现小女孩面前是一尊石佛像。那丫头手里握着毛笔,正专注地往佛像的石座上涂画着什么,丝毫不在意自己歪斜的姿势。
苏却眨了眨眼。
这年头佛像还能这么玩?
她走近几步,微微弯腰看清那小女孩正在画什么。
一个胖胖的小人被画得活灵活现,头上还顶着个圈,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赐我饺子。
“饺子佛?”她没忍住笑出声。
小女孩猛地抬头,瞪了她一眼,神情戒备,“你笑什么?我这画得不好吗?”
“好,非常好。”苏却笑意更深,“饺子佛的点子太妙了,这么好吃的东西,谁不爱?”
小女孩一扫戒备,抱着毛笔站起来,“你很懂嘛!”
“还行吧。”苏却靠在一旁,细细打量她:七八岁的年纪,扎着两个松散的麻花辫,脸蛋圆圆的,眼神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所以,你觉得佛祖会赐你什么饺子?”
“猪肉韭菜的最好!不然加点虾仁也行。”小女孩扬起下巴,满脸正气,“我妈老是让我吃水煮青菜,太惨了!”
“这么可怜啊,佛祖怕是都拗不过你。”
“那当然。”小女孩扬起下巴,“我这么真诚,佛祖肯定喜欢。”
“哦?”一道清润的女声从旁边传来,带着几分调侃,“我看佛祖也许得先考虑要不要罚你破坏佛像。”
小女孩一个激灵,猛地转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江津珏,脸瞬间红了,“妈,我……我没有破坏。”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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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津珏走近,目光落在石座上的“饺子佛”,“所以这是祈愿的创意?”
江年年支支吾吾,目光四处乱飘,“就……就一点点涂鸦嘛。”
“心意倒是够特别。”江津珏摇摇头,转而看向苏却,调侃道,“你是路过帮忙参谋的?”
“算是吧。”苏却扬了扬眉,随口答道,“不过我觉得,佛祖大概不会在意这些。小姑娘有这份心诚,应该比在哪里,画了什么,更重要吧。”
江津珏目光微微一亮,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你倒是和她同一战线。”
苏却耸了耸肩,“我是就事论事。”
江津珏微微眯起眼,目光在苏却身上停留片刻。
她像极了年年。
那种与生俱来的娇蛮,不屑遮掩的机灵,还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狡黠劲儿——如果说江年年是小魔王,那眼前的女孩无疑是放大版的存在。
这样的人,难得一见。
江津珏嘴角轻扬,眉眼间透出一丝罕见的欣赏。
她不禁想起苏念在邮件里提过的几句——“我这小侄女,聪明得很,就是有点娇气。你见了她,兴许会觉得好玩。”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这对母女看起来对鸿雁寺极其熟悉,苏却心念一动。也许她们知道自己要找的地方。
“对了,您知道天王殿后的小茶亭怎么走吗?”
江津珏低头笑了笑,手里拎着的桂花篮轻轻晃了晃,“不用找了,你已经见到人了。”
什么意思?
苏却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心跳漏了半拍,“您是Petrichor?”
“是我。”江津珏语气带着几分俏皮,“桂花和人都在这儿,你没找错。”
苏却笑了,“看来小姑果然没骗我,说您和您的文字一样,都很有趣。”
“苏念倒是很会夸人。”江津珏眼里多了几分柔和的笑意,“不过我看,你比她有趣。”
两人并肩沿着寺里的小路走,聊起了书和合作的事情。江津珏谈吐温润,思路清晰,言语间透着一种洒脱的智慧。难怪小姑形容她是“灵魂伴侣”,这样的人确实很容易让人亲近。
交谈间,气氛轻松自然,苏却渐渐放下了初见时的拘谨。
临别时,苏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江老师,我听人说,这寺里有一株特别有名的桂花树,您知道在哪儿吗?”
“那得走远一点。”江津珏伸手指向西南的方向,“那里有一片专属厢房,树就在围墙内。”
苏却沿着江津珏指的方向,一路走到寺院西南的僻静角落。
远远的,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扑面而来,仿佛雨后酝酿出的金色醇酒。
抬头望去,古老的桂花树从围墙里探出枝头,桂枝横斜,翠叶如云,细碎的金色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这处围墙是典型的清代寺院建制,灰砖叠砌,上覆绿釉琉璃瓦,飞檐翘角间还点缀着吉祥如意的小兽。
墙内不知是何景致,但这一抹清雅的金黄已让人浮想联翩。
苏却站在墙外,抬头望着那株桂花树,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真漂亮。”她轻声感叹,忽然目光落在墙边的一处脚手架上——那似乎是修剪树枝的工人留下的工具。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能抵挡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攀了上去。
脚手架晃了晃,苏却稳住身形,抓住墙头往里看。
墙内的庭院幽静清雅,桂花树横亘其中,枝叶浓密如伞,细碎的金黄在风中轻颤,洒落满地。地上的石桌旁,散落着几枝刚剪下的桂花,香气袅袅,混着湿润的泥土味,沁人心脾。
她的目光从花枝上掠过,忽然定住。
树下站着一个男人。白衬衫随意挽起的袖口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一手执着花剪,另一手正捻着一枝桂花,像是在考虑如何摆放。
风拂过他的发梢,掀起细碎的光影。
芝兰玉树,无可比拟。
听到墙外传来的动静,江津屿抬起头,刚好与她的目光撞个正着。
脚手架上的苏却,单手撑着墙沿,另一只手稳稳地攀着绿釉琉璃瓦的边缘,身形微微前倾,发尾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望向他。
江津屿愣了一瞬,随即挑了挑眉,眉间的冷意散了。
“看尽兴了?”
11. 11
江津屿本以为,陪江津珏来鸿雁寺走个过场就算完成任务了。她爱看花赏月还是研究什么新奇玩意儿,怎么折腾都与他无关。结果出发前,她愣是把他和江年年都“绑”了来。
到了寺里,这对母女立刻不见踪影,玩得不亦乐乎,反倒是他,被江津珏“按”在厢房里,摆弄一堆剪下的桂花枝。
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这并不是第一次了。从小时候开始,江津珏的兴趣爱好就多到让人咋舌,每逢她迷上什么,总要把他和江津恒拉过来陪练。围棋、书法、古琴,甚至还让他们试过一次插秧——她的理由永远冠冕堂皇,而最后的受害者,通常都是兄弟俩。
江津屿本想敷衍了事,随手拈起一枝桂花,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两下,随便插进瓶中。几枝零乱的桂枝,看似随意却在不经意间显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层次感,花与叶的比例精准得像经过刻意推敲。
就在这时,他一抬眼,瞥见了墙头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
风吹动桂枝,明艳的眉眼在影影绰绰间显得格外生动。她单手撑着墙沿,另一只手攀在脚手架上,身形微微前倾,像一只立在枝头的灵雀。
燕北有两千多万人,他却在短短几天内遇见她三次。
这种巧合,像是在细雨绵绵的林间随手捡起几片落叶,偏偏都来自同一棵树。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静止。
“你在干什么?”
“……”苏却愣了一瞬,随即露出个俏皮的笑,“看桂花啊。”
墙内的男人放下手中的花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尽兴了?”
她非但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而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墙檐上,双腿一晃一晃地悬在墙外。
“没有,这个位置不好。”
她抬头扫了一眼院内,朝站在树下的江津屿努了努嘴,“还是里面的视线好,我能进去吗?”
江津屿被她这得寸进尺的要求气笑,“你这意思,还要我开门迎你?”
“那倒不用。”
话音未落,她已经灵巧地从墙上翻了下来。
江津屿眼睁睁看着她稳稳落地,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干这种事。
苏却信步闲庭地在这院落里打转,似是已经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地盘。桂香氤氲,惹得她忍不住嗅了一口。
“果然还是里面好,花香浓,景致美。你很会享受嘛。”
她的视线落到不远处的石桌上。
一枝刚剪下的桂花斜斜靠在桌面,花瓣饱满而娇嫩,带着新鲜的湿润感,像是一件被随手放下的艺术品。
青石板上,脚步声轻轻回响。
她一步步走近,将这方小天地的距离缩短。
江津屿站在原地,手指无声地捏紧了桌边。
“这花真香。”她停下脚步,眼波流转,笑着抬头看向他,又看了看那树上更高的花枝,“不过可惜,太高了,我摘不到。”
“所以呢?”
“所以——赏我一枝呗。”
苏却笑着伸出手,掌心向上,理直气壮的模样像是在讨一件早已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安静地看着她。
阳光透过桂叶斑驳地落在她脸上,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种不容拒绝的天真。
她的自信与从容让他一时无从应对。
手指在桌边轻轻一敲,江津屿终于拿起花剪。
他抬头看了看那满树的桂花,随意选了一个位置,剪下一枝,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柔软的金色细雨。
那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比他自己意识到的更加谨慎。
苏却接过花枝,指尖轻轻擦过他的手指。那一瞬的凉意顺着花枝蔓延开来。
她的动作自然得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接过花枝后闻了闻,眉眼弯成一轮月牙,“江先生还挺大方嘛,谢啦。”
成功拿到了花,苏却毫无留恋地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江津屿淡淡的声音。
“拿了花就想走?”
她停住脚步,一脸理所当然,“不然呢?”
江津屿靠着柱子,目光在她身上慢悠悠地扫了一圈。他手中还握着花剪,稍稍晃了晃,“名字。”
“苏却。”
“麻雀的雀?”
苏却刚要纠正,便听见他凉薄的声音带着些许嘲弄,“人如其名,叽叽喳喳,吵死人了。”
苏却气得刚要反驳,一滴冰凉突然落在鼻尖。抬头望去,阴云不知何时已经压得很低。
雨点一开始只是稀稀拉拉,转眼间却成了倾盆大雨,砸得院子里桂花纷落,满地都是湿润的金黄。
她转身一头冲回檐下,像只受惊的小鸟一样冲向江津屿所在的方向。
江津屿往旁边挪了一步,抬眼看着她狼狈地收起裙角,调侃地笑道,“现在又不走了?”
“这雨下得也太突然了!”苏却拍了拍身上的水珠,抬眼看他,恼怒道,“每次遇见你都没好事。上次机场也是,托你的福,我可是淋了个透。”
江津屿哼了一声,双手抱臂靠在檐柱上,“不是搭上了保时捷?”
苏却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江津屿没答,只是淡淡地看着雨幕。
苏却没等到答案,便自顾自地翻起旧账抱怨起来,“非要在暴雨天显摆车技,结果一头扎进积水里,直接抛锚。我只好淋着雨走回地铁站,新买的鞋都泡汤了。”
“看来,你挑人眼光不行。”江津屿凉凉道,目光扫过她手里捏着的那枝桂花,“花倒是挑得不错。”
“你也不怎么样!”苏却冷哼一声,抱着桂花靠到柱子旁,瞥了他一眼,扬声道:“这么好一片院子,也不知道招待客人,连杯茶都不倒,气度真小。”
“拿我的东西,还埋怨我小气?”
苏却仰头瞪了他一眼,正要回嘴,雨势却愈发大了。
檐下的两人被迫靠得更近,湿润的桂香混着雨水的清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暧昧的沉静。
“上次我还给你倒了茶呢……”她嘟囔了一句,抱紧了花枝,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埋怨。
江津屿低头看她,这小麻雀抱着花的模样难得安静,眼神满是委屈。
“就这么急着走?”他突然开口,语气里藏着几分探究。
“有人还在等我呢。”苏却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桂花枝,“我刚刚和她说来摘桂花,还没正式道别,这样不告而别,像什么样子?”
江津屿低低笑道,“还挺有礼数。”
“当然了!”苏却抬了抬下巴,“不像某些人,对待客人一点都不友好——”
话音未落,江津屿突然向她迈了一步,动作利落地脱下外套。
“你要干什么?!”
光天化日,佛门圣地,他要干嘛?!
“走吧,上次淋雨的帐还没算完,这次就别添新账了。”
苏却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江津屿抬起手将外套撑开,盖在两人头顶,雨水击打在布料上的声音立刻沉闷了几分。
“跟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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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在同时,一只手轻轻扶在她肩头,带着她往外跑去。
外套下仿佛成了一个安全的小天地,江津屿宽阔的肩膀在她前方,像一道屏障,将暴雨与寒冷全挡在外。
苏却不自觉地往他这边靠了靠,仰头看着他的侧脸,有些怔然。
雨幕中,他的侧脸清隽而冷冽,微湿的发梢贴在额角,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珠,唇角不经意间扬起一抹浅笑。
“你倒是跑快点。”江津屿微微侧过头,嘴角带着点笑意。
苏却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他看。刚才那一瞬的心动让她有些慌乱,赶紧低下头,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耳尖的微红。
这个平日里清冷疏离的人,此刻却为了不让她淋湿,几乎将整件外套都往她这边倾斜。
苏却抱紧了怀里的桂花,心跳渐渐乱了节奏。
等跑到回廊下时,他终于停下,将外套甩开,抖了抖上面的雨水。
“这就算扯平了?”
苏却下意识脱口而出,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了一下。
“怎么,还不够?”江津屿挑眉,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脸上,笑意浅浅,“你倒是说说,想要什么?”
这语气,分明是在逗她。
苏却一噎,抱着桂花往后退了一步,想要拉开距离却又被檐下的雨逼得动弹不得。
难得一次,这个向来伶牙俐齿的人,竟然结巴了。
“哎哟,津屿,你这招撩人倒是挺有一套啊。”
苏却一愣,循声望去,江津珏站在回廊尽头,笑意盈盈,双手正捂着身旁小女孩的眼睛,“年年,这场面不适合小孩子看,遮住!”
小女孩也不挣扎,只是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妈,我都看完了才遮……”
江津屿揉了揉眉心,“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好赶上这一出。”江津珏放下手,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连,尤其在苏却泛红的脸上多停了片刻,“还以为你只会剪花,没想到还挺会护花。”
苏却听到“姐”字后愣住了,目光在江津屿和江津珏之间来回扫了几遍。
“江老师是你姐姐?”
“对,津屿是我弟弟,”江津珏笑眯眯地解释,“以后有事就找他,他嘴巴虽然毒,性子冷点,但做事靠谱。”
“津屿……”苏却轻声念着他的名字,眉头微挑,“津渡的津,岛屿的屿?”
江津屿斜她一眼,对她的念叨似乎有些不耐,却又没有打断,“记住就好。”
江津珏似是没看见他们之间隐隐的较劲,转向江津屿,“小却是我挚交好友的侄女。津屿,你以后对她就得对年年一样好,听到没?”
苏却眼睛一亮,立刻顺势接话,“听到没?你姐说了,要对我好一点。”
她狐假虎威地点了点头,促狭地看向他。
江津屿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忽然勾起唇角,“像年年一样好?”
“那不如先叫声舅舅来听听?”
苏却一愣,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
“你想得美!”
江津屿双手插兜,靠在柱子上,眼神写满了“随你便”。
空气凝了片刻。
“……舅舅。”苏却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两个字。
“嗯。”他懒懒地应了一声,语气轻飘又得意,“乖。”
苏却狠狠瞪了江津屿一眼。
江年年抱着胳膊歪头看着两人斗嘴,小眉头皱成一团。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舅舅这样,笑得……好奇怪哦。
12. 12
虽然江津珏临走前嘱咐她有什么事可以找江津屿帮忙,苏却笑着应下,却始终没有真的找过他。
她不是拘谨的人,相反,她一向自来熟。可有些关系,总让她存着一点说不清的距离感。
那个人身上若有似无的疏离感,缭绕着却不会主动靠近。
江津屿的名字静静地躺在微信列表里,聊天框里还留着初始认证信息,谁也没有主动联系过。
就像那日突如其来的阵雨,短暂后归于平静,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这几日,苏却的生活过得有些无趣。
学业走上正轨,最初交换的新鲜感也消磨得差不多了。丁溯薇是个宅家党,并没有给苏却什么有趣的玩乐提议,而苏却又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
这日子过得像一壶久煮的茶,香气愈加单薄,乏善可陈。
在交换生交流会上,那位来自明尼苏达州的Reyhan主动搭话。
明尼苏达有不少北欧移民,金发碧眼,维京民族的高挑骨架十分惹眼,Reyhan正是其中典型。
他的性格开朗,极其舒展的笑容像是一杯冰镇气泡水,总能在平淡的气氛里添上一点兴味。
“你知道吗?为了这个位置,我可是提前三个月预订的。”他约她去燕北新开的酒吧【怀古】,笑得阳光灿烂。World''sTop50的名店,据说酒单里有些非常稀有的经典酒款。
三个月,那时候说不定她都打道回府,回美国处理毕业事项了。
想到这,苏却点点头,应下了邀约。
“北欧混血?看来你还是一点没改,看见帅哥就走不动路。”视频那头传来Tracy一如既往的调侃,语气带着点熟稔的揶揄。
“皮囊当然重要啦,”苏却嘴里嚼着糖,笑得毫不心虚,“再说,能提前三个月订到怀古的位子,也算有诚意。”
Tracy太了解她了——会被惊艳的第一印象吸引,会为了一个眼神心动,却总是在真正靠近后失去兴趣。就像法学院的校草,追了三周就腻了;篮球队的副队长,连一场比赛都没看完就分手。
“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先对那个人出手,"Tracy促狭地说,“叫津……津什么来着?”
“江津屿。”
“yeah,鲸鱼,whale,gotit.”Tracy这个被美国夫妻收养的华裔,中文烂得令人心痛。
“那天雨中奔跑,你不是说心动了吗?”她继续打趣,“怎么这回这么安分?”
提到这个名字,苏却忽然沉默了。那个人冷淡外表下藏着的温柔,总让她忍不住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很新鲜。
在哈佛这些年,她一向是主动的那个,看上谁就去追,追到了玩腻了就分。
但这次不太一样,她竟然有点怕搞砸。
“Thatguy''sarealwhalethough,(不过这个人怕是个真大佬)”Tracy的语气变得认真,”机场专属通道,那一身行头,一看就不简单。你这个交换生马上就回美国了,能不能别老是挑这种惹麻烦的?Plsgoforsomelongtermrelationshipforonce.(求求你好好谈个有点长远未来的恋爱吧)”
苏却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Tracy说得对。她确实该找点正经事做了。
“所以北欧小汽水就挺好,”Tracy话锋一转,“就当调剂生活。”
是啊,一杯好酒,一张好看的脸,当下的快乐才最实在。
至少在这短暂的交换生活里,她知道故事该在哪里结束。
那个让她反常的人,大概真的不该有更多期待。
她点开Reyhan的聊天框,确认了时间地点。
【怀古】,周五晚上八点。
-
同时,挂着京A8车牌的迈巴赫也在前往【怀古】的路上。
江津屿坐在后排看着手机。
史北鲲的消息简短而直接——程燕回会来,时间已定。
燕北四大家族素来王不见王,社交场上鲜有正面交锋。
程家发迹于机械重工,后来逐步扩展至矿产与实业,但本质上仍是靠资源立身。核心资源由程家大房掌握,而程家二房前些年因为和外资车企合作,倒是掀起了些波澜。
程燕回是程家大房的次子。他向来游戏人间,整日流连欢场,与程家核心事务几乎无缘。
而这【怀古】,就是他最新的手笔。
“程二少这人不像会知道什么实质内容。”付立握着方向盘,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他和程家二房的关系远,倒是二房那位主事的,才是零件门的核心。”
零件门。
那个在江津恒失事车辆上找到的X325-L,最终导致了一场大规模的汽车回收风波。
那是一次关乎名誉与利益的灾难。
程家二房主导的多家合资厂急于抢占市场,在测试未完全的情况下推出了新一代燃油车。初期的市场表现确实惊艳,但问题很快暴露。零件大规模失效,导致事故频发,程家因此名誉扫地。
“程家二房的人不去找,却绕到程二少这里……”付立声音更低了些,“能从他身上套到什么?”
“有些人,”江津屿将手机扣在腿上,声音低沉,“看着无能,未必是真。”
-
【怀古】这个名字乍一听有点沉闷,却是如今燕北最火的打卡地。
门口的木牌用的是从明代古建上拆下来的老料,牌上的字据说出自某位隐居书法大家之手。青砖灰瓦的外墙像极了胡同深处的老四合院,门口两盏宫灯洒着暖黄的光。
推门而入,才明白它为什么能俘获燕北那群富二代的心。
店内将燕北古老的文脉与现代时髦的审美完美融合——青砖拱门配金属框架,明清仕女画旁是极简壁灯,传统藻井与霓虹灯光交相辉映。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中央那架三层高的酒柜,仿佛一座金碧辉煌的小型塔楼。里面陈列着各国顶级名酒,据说还藏有几瓶从泰坦尼克号上打捞上来的珍品。
怀古的受欢迎不仅仅是因为它的设计。
这里是燕北城权贵子弟的秘密社交场,无数隐秘交易、暧昧试探都在这个看似无害的场合中进行。
江津屿站在酒柜旁,低调的服务生从一侧推开了隐秘的小门。走进去,是一台通往三楼的私人电梯。
三楼,雪茄房。
这是程燕回特意为自己设计的私人空间。
房间安静而奢华,一切都被调控得恰到好处:木质家具散发檀香,特制地板的通风系统确保烟味不会沾在衣服上。最特别的是中央那片透明玻璃地板,可以俯瞰整座酒吧。
人群喧嚣、灯光璀璨,就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鱼缸,充满张扬与浮华,供上位者把玩观赏。
程燕回靠在沙发里,懒散地翘着腿,手里转着一支古巴雪茄。
他见江津屿推门而入,脸上的笑容带着点玩世不恭。
“江少,今儿怎么想起到我这儿赏脸了?”
江津屿没答,径直在他面前坐下。
霓虹灯光映在他的侧脸上,他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程燕回一眼。
“酒吧的生意不错。”
“大家玩得开心,场子热闹才有意思。”
程燕回抽了一口雪茄,轻吐烟缕,笑得漫不经心,“不过我这人最怕麻烦,若江少是来谈什么交易的,恐怕要让您失望。我不接触程家的事,也不碰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如此直白的拒绝,是一记轻飘飘的耳光,嘲讽感拉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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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程燕回似是随意抛出一颗石子,等着看它激起几层涟漪。
然而江津屿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你还没听我准备给你什么,就确定不感兴趣?”
程燕回嗤笑了一声,眼里的漫不经心多了几分兴味,像是捕猎者终于见到了乐子。
“那江少不妨说来听听,看看能不能让我开开眼。”
江津屿淡淡勾唇,吐出几个字。
房间霎时安静。
程燕回原本懒散的神情凝固了,手中的雪茄轻轻颤抖。短短几秒,他的表情从怔然到阴沉,最后竟扭曲出一抹病态的狂笑。
“有趣,有趣,有趣!江少果然是这一辈的翘楚,怪不得四大家族的老狐狸都说江家出了个狠角色。”
他挥退侍者,亲自从雪茄盒里取出一根递向江津屿。
雪茄是整片烟叶手工卷制而成,不同于普通香烟,无法用打火机点燃。现代多用酒精喷枪,但老钱世家的习惯,第一火必须用天然无蜡的火柴,才不会破坏烟叶的香气。
火柴点燃的瞬间,跃动的火光映出程燕回眼底疯狂的情绪。
两人沉默地抽着雪茄,烟草的气息弥漫开来。
“我从没想过,江少竟会找上我。”程燕回笑得有些疯狂,“这个提议,确实让我开了眼界。”
方才江津屿的那番话,显然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根弦。
“不过既然你愿意出这个手,我也该投桃报李。”他往后靠了靠,“你不是一直在查那批零件的去向?”
江津屿抬眸,视线穿透烟雾。
“当年零件出事影响太大,我爷爷震怒,让我父亲亲自监督整个回收过程。”程燕回吐出一口烟,“以程家的严密程度,除非是我爹放水,不然根本不可能从程家流出去。”
他缓缓凑近,声音拖得很长,“但还有一个人,有这个机会。”
“谁?”
“秦家。”程燕回眼里闪着意味深长的光,“巧了,最近传闻秦家有意和你联姻,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当年秦家那位还在中央工作,负责监督整个查封流程。若真要查这批零件的去向,秦家手里,应该有更详尽的记录。”
雪茄长久不吸,会自然熄灭。
江津屿站起身,修长的手指随意整理着领口,显然已无意再留。
“江少,利用完就走,未免也太无情了吧?”程燕回靠在椅背上,嘴角含着几分戏谑,“对了,秦家小姐最近正筹备一场宴会,听说对江少很是期待。你要不用用美男计试试?”
如此调侃,他本期待江津屿被惹怒后的模样,可却发现对方似乎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面前的人并未如预期般离去。
江津屿站在原地,目光落向下方。那双一贯冷淡的眸子里,此刻竟浮现出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情绪。
有点意思。
程燕回悄然坐直了身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透过三楼中央的玻璃地板,灯光与人影交错。在那片璀璨的霓虹中,一抹鲜艳的红色格外醒目。
那是个漂亮姑娘,穿着一条亮片吊带鱼尾裙,随着灯光流转,像极了《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Daisy。
她眉眼弯弯,对身旁的英俊洋人露出灿烂的笑容。
两人凑得极近,周围的喧嚣仿佛都与他们无关。
程燕回的目光在江津屿脸上停留了片刻。
这位太子爷向来面无表情,此刻却微微眯起眼睛,指节也在无意识间泛起白色。
“江少,你要不要带个女伴一起去宴会?”程燕回笑得意味深长,“不然,小心被秦小姐吃了。”
那一记冷眼扫过来时,程燕回才想起为什么都说江家出了个狠角色。
可他还是不怕死地补了句,“江少,你刚才那表情,可真是难得一见啊。”
13. 13
燕北的夜晚,你总能找到不一样的韵味。
尤其是在【怀古】。
复古的砖墙上,镶嵌着柔和的灯带,将暗金的光晕投射到每一处角落。
酒吧一楼的中央,爵士乐队刚刚演奏完一曲摇摆曲,最后一个尾音轻轻散去,现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空气里弥漫着酒香,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夹杂着轻笑与低语。
这个地方像是一场永不散场的梦。
苏却刚刚随着音乐摇摆完,笑着坐回角落的座位上。
“你跳得真棒。”Reyhan递上一杯酒,眼神里的赞美不加任何掩饰,“简直是全场的焦点。”
苏却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金发在灯光下像一层流动的金箔,笑容大方,似乎天生就知道如何吸引目光。
她接过酒,随意地晃了晃杯中的冰块,眼神袅袅,“大家刚刚都很投入。”
“或许是吧,”Reyhan歪着头靠在沙发上,像是在认真思考,随后郑重道,“但在我眼里,你赢了。”
苏却抿了口酒,没有回答。
她见过很多白男都是这样——嘴甜,会聊天,情绪价值能给的满满的,偏偏还长了一副英俊面容。
“我又加点了一杯用桂花利口酒做的特调,据说只有【怀古】能喝到。”
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顿,苏却的眼睛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移开了视线。
“好。”她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她觉得有些燥热,起身对Reyan说,“我去趟卫生间。”
穿过喧闹的人群,关上隔绝了外界的门,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知怎的,今夜她有些兴致缺缺。
Reyhan性格开朗,谈吐幽默,换作从前,她大概早就心动了。
可今天,却始终感觉少了点什么。
她打开小包拿出唇膏,动作间几片金红色的花瓣从包里掉了出来。
苏却摊开掌心,极淡的桂花香在指尖萦绕。
新鲜的桂花已经失去那日的鲜活,水分褪去只留下干枯般的碎片。
她莫名想起了另一个人。
雨天,跑过廊檐,湿润的桂香在空气里散开,他微微偏过头,唇角的笑容似一抹艳阳,炫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清醒点。”她轻咬下唇,似是在警告自己,“想什么呢。”
重新画好妆容,她提着包离开。
刚从卫生间出来,苏却就听见Reyhan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语气强硬,似乎在和人争执。
“我说了,这张桌子是我的预定!”Reyhan的语气不容置喙,“你看清楚记录再说话。”
“先生,我们已经检查过了。”服务员显然有些怯场,声音小心翼翼,“我刚刚看错记录让您进来了,但其实这个座位是在别人的名下,现在真正预定的客人已经到了……”
“你都承认是你的错,我现在进来了,就不会让!”
年轻服务员显然没了主意,正准备再解释,就听见一个稳重的声音传来:“什么情况?”
一位成熟的中年男人走来,服务员像是看见了救星,声音带着些许哭腔,“经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服务员拿来记录。他快速扫过ipad上的记录,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讥讽的笑,“这不是第一次了吧,Reyhan先生。”
Reyhan愣了一下,随即皱眉,“你什么意思?”
“您的预定单明显是经过PS处理的。”经理的语气不急不缓,眼神居高临下地扫视下来,“更有意思的是,上周你也用同样的手法带了另一位小姐来。上次我没发现,不过这次……”
“荒唐!你们这是在侮辱我!”Reyban恼羞成怒地打断他继续。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经理无视他的情绪,“我们无法继续提供您这个位置,今天是周五,店内爆满。请不要影响我们的营业。”
“等等。”
Reyhan本打算继续闹,听到声音,他和经理都一起循声看了过来。
苏却对经理微微一笑,语气极有分寸,“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样,我们刚点的酒还没喝完,这个座位可以让出来,但能不能给我们安排到吧台边的standtable,喝完走就。”
经理略一沉吟,点头答应,“可以,我马上为您安排。”
“谢谢。”苏却露出个得体的笑容,态度温和却不卑不亢。
Reyhan还想说什么,苏却偏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情,“别丢人。”
这一句比任何更直接的批评都更具杀伤力,Reyhan顿时闭了嘴,只能跟在她身后,听她和经理简单确认了安排事宜。
站在吧台旁的高脚桌前,苏却捧起酒杯,小口抿了一口。
Reyhan站在一旁,面色有些僵硬,还试图挽回点场子:“刚刚是他们不专业,我才……”
苏却没等他说完,笑着转头看向他:“让我好好喝完酒,可以吗?”
她笑容明艳,但眼神透着的冷淡,令人如坠冰窖。
只是个会提供情绪价值,到关键事情上,什么解决方案都提不出来的eyecandy。
Reyhan在她心里直接被判了死刑。
她现在只想尽快结束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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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心的约会。
“看着挺开心啊。”
低沉的嗓音从侧后方传来,直接钉在她耳边,带着一股让人恼火的精准。
她蓦然抬头,视线穿过酒吧五光十色的光影,看见江津屿倚在二楼露台上,指间夹着一杯琥珀色的酒,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那种审视的神情,让她一瞬间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可是,干嘛心虚呢?她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勉强扯出个笑:“江先生,怎么哪儿都有你?”
江津屿没答,迈步朝她这边走来。不知为何,苏却总觉得他今日的气压极低,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蛋惹到这位爷了。
他的目光扫过她旁边的Reyhan,再扫过她空荡荡的身后。
“没想到,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苏却,你的眼光还是这么差。”
一句话里不带起伏,却刺耳得像滚滚闷雷。
苏却被这冷嘲热讽得心头一阵火,又偏偏说不出什么来反驳。因为他那句“眼光差”,她自己其实也有同感。
Reyhan在旁边听得满脸尴尬,正想说点什么打破僵局,却被江津屿抬手打断。
“上去吧,二楼包厢。”
苏却一愣,转头看了看楼上半隐在灯光里的一间间独立包厢,明白那是【怀古】的贵宾室。她本能地想拒绝,偏偏身旁的Reyhan先开口,语气里带着些尴尬的坚持:“楼上?那地方消费太高了吧?没必要。”
江津屿闻言,眉梢微挑,目光的讥讽藏都不藏,“你就看上这种货色?”
他转头对服务员淡声吩咐,“账算我头上。”
苏却脸色一变,心里的火气被他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点得更旺,却又找不到台阶反驳。
“谢谢你的好意。”她冷声道,语气里满是疏离,“但不用了。我喝完这杯就走,不麻烦江先生破费。”
说着,她抬脚就要离开。
可就在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一只凉意透骨的手牢牢扣住。
江津屿微微俯身,目光沉沉地锁住她的眼睛,如同一只吐着信子的危险毒蛇。
“怎么?他的酒你喝得,我的酒就喝不得?”
他的力道不大,却让苏却完全无法挣脱,手腕上的热度一路攀到耳后,烧得她耳根都发红。
“江津屿!”她咬牙切齿地低喊,声音却因微微的喘息而显得软了几分,令江津屿的喉结不禁滚了滚。
他盯着她,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睛是滚动的黑,令苏却不禁有种被吞噬的错觉。
手指轻轻一松,仿佛是在施舍她最后一点体面。
“别闹。”他说。
14. 14
苏却猛地抽回手腕,像是逃离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指尖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腕间被捏红的印痕宛如玉瓷初裂,清紧紧缠绕在那皓白的雪腕上,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钳制力。
“疯子!”她低声咒骂。
“骂够了?”
江津屿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却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酒吧的灯光晃过他低垂的眉眼,明灭间,像是带着些令人胆寒的威胁。
“你真不上去?”
苏却别过脸,故意不去看他那咄咄逼人的眼神,手指却紧了紧手中的酒杯,像是在做最后的心理较量。
她的目光在酒吧拥挤的空间里游移了一圈,所有的位置都满满当当,没有一丝空隙。Reyhan早已悄无声息地溜得无影无踪,连她的包都还留在桌上,像一场令人窒息的闹剧。
“怎么?”他倾身向前,嗓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要我亲自动手?”
危险的气息席卷而来。苏却猛地抬头,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像是天光微曦时刻,藏着无法捉摸的情绪。
这人是个疯子,绝对是。
苏却的胸口起伏,憋着一团怒气。
她明知道他不可能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毕竟凭着和江津珏的关系,他总不会真对自己做什么。
但如果不听话的后果……
咬牙思索片刻,苏却赌气地哼了一声:“你给我让开,我自己上去。”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Reyhan的声音:“Heyman,waitaminute!”
Reyhan不知什么时候从酒吧另一边绕了回来,挡在苏却面前,“我们在这里挺好的,她哪里都不用去!”
气温骤降。江津屿的目光落在那只伸出的手上,仿佛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
“你算什么东西?”
一个凌厉的动作,Reyhan踉跄着退开。下一秒,江津屿长臂一伸,直接将苏却从他身侧扯了过去。
他低声耳语道,“上去,乖。”
苏却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语气。
“不然我抱你上去。”
果然还是个狗男人!
苏却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上楼。那背影透着几分恼羞成怒,却又带着一点不自觉的服从。
目送她走远,江津屿转身,眼神瞬间冰冷。他身形压低,声音低到只有两人听得见。
“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做了什么?”
Reyhan的脸色骤然一白,硬着头皮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要是不想明天就被驱逐出境,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Reyhan一眼,转身上楼。
Reyhan站在原地,脸色青白交错,片刻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苏却越往上走,越感觉脚步虚浮。按道理来说她今日没喝多少,远远不到平时三分之一的酒量,但眼前像被覆上了一层水雾,模糊得看不清路。
她皱眉想要稳住身形,高跟鞋却突然一歪。
身体向后倾倒的瞬间,一双手稳稳接住了她。
那力道不算温柔,却精准而稳妥,让她瞬间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苏却抬眼,撞上江津屿低垂的视线。
没有多余的语言,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我,我没事……”她想要推开他自己站直,却发现自己的手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无法撼动分毫。这种无力感令她更加恼火。
“就这样还没事?”
力道骤然一紧。江津屿的手稳稳扣在她腰上,那力度虽不至于疼痛,却强硬得容不得抗拒。
她浑身一激灵,连挣扎的动作都停了。双腿发软得像棉花,只能靠在他怀里,任由他带着自己一步步往上。
楼梯尽头的二楼,灯光远比一楼暗得多,走廊两侧的墙面投射着昏黄的光影,隐约透出一丝旖旎氛围。
刚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苏却就听见一道低低的喘息声。转头一看,竟见走廊的一处拐角里,两个身影正吻得忘我。男人压着女人,姿态张扬又浓烈,手掌甚至已经抚摸上女人的大腿,往更深的地方探去。
“……”
苏却的脸颊顿时一热,慌忙移开视线。
“看够了吗?”江津屿冷不丁地出声。
他将苏却往身后一挡,手撑在扶手上,彻底挡住了她的视线。
那两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回头便撞见江津屿森冷的目光。男人的手还扣在女人臀上,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片刻后才慌忙拉着人一同退进包厢,消失得干干净净。
江津屿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还倚在他怀里的苏却。
“知道害羞了?”
她的脸红到脖子,又羞又恼地瞪他,“你是我爹吗?能不能不管我啊?”
“行啊,”他似笑非笑,“那就别摔下去。”
话音刚落,他动作一顿,直接一脚踢开包厢门。伴随着门板撞在墙上的沉闷声响,他抱着苏却走进包厢,转身将门踹上。
包厢内的灯光柔和,沙发的触感厚实柔软。江津屿毫不客气地将她“摔”在沙发上,力道不算重,却带着几分不怜香惜玉的冷意。
苏却险些被颠了一下,咬着牙扶住沙发边沿,刚想坐起来,却发现手臂还是使不上劲儿。
“江津屿,你是来整我的吧?”
江津屿没有回话,只是吩咐外面的服务生,“送水进来。”
“水?”苏却讽刺地笑了笑,抱着肩靠在沙发一角,“江少不是请我来喝酒吗?怎么,改成水了?这么吝啬啊?”
她语气里明晃晃的挑衅令江津屿停下了动作,那一眼扫过来时,寒意几乎要将人冻伤。却不知为何,苏却从那双眼里看到了一丝隐忍的怒火。
没多久,酒保推门送来一瓶矿泉水和一条干净的毛巾。江津屿接过,顺手将毛巾丢到旁边桌上,拧开水瓶,将一片维C泡腾片投入其中。
气泡迅速在水中弥散,橙黄色的液体散发出淡淡的酸味。江津屿端着杯子走到沙发旁,递到苏却面前,“喝。”
苏却看着那杯水,满脸抗拒,“我不要喝这个。”
“别废话。”江津屿直接将水塞到她手里。
她不情不愿地抿了一口,微酸的味道让她眉头皱了皱,刚想抗议,便感觉到额头一阵冰凉。江津屿已经拿着用冰块包好的毛巾,径直按在了她的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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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津屿!”苏却被冰得一个激灵,几乎要跳起来,“你要干嘛?”
“清醒点。”他盯着她,声音沉得可怕,“你知道你刚才差点喝下了什么吗?”
“什么意思?”
“你被下药了。”
字字如雷,震得苏却一时无言。
“我亲眼看到他趁你去卫生间的时候,往你杯里丢了东西。大概率是迷幻剂。”
苏却本就有些晕的脑袋此刻更是嗡地一下空白了。她想起方才那杯酒,仿佛连舌尖都还能回忆起那丝微妙的甜味。江津屿的话像是点醒了她的感官,脑袋越发晕乎,甚至感觉到口舌生津。
怪不得他要准备vc水,迷幻剂多是碱性药物,用酸性的vc水可以加速代谢症状。
苏却急得手脚发软,水杯刚接到手中,就又洒了大半。清凉的液体溅在她自己身上,也洒到了江津屿的衬衫前襟,晕开一片湿痕。
抬头偷看他,却发现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别动。”江津屿干脆抬起她的下巴,一手托住水瓶,另一手扣住她的后颈,将水喂进她嘴里。
凉意顺着喉咙缓缓滑下,酸甜的味道将她稍稍从迷乱中拉回些许清醒。苏却咽下最后一口水,想伸手接过水瓶,却发现指尖无力,连抓住的动作都显得滞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倾,重重撞进他的怀里。
一片柔软撞上他的胸膛,江津屿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江津屿低头看她,脸上是药效作用下的微微潮红,眼神迷离。她整个人都软在他怀里,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清冷的气息。
她在他肩窝里蹭了蹭,似是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这才慢慢抬眼。目光顺着他的轮廓一寸寸描摹,从下颌滑到喉结,那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透着某种禁欲又危险的气息。
他周身笼罩着生人勿近的寒意,却偏偏让她移不开视线。
鬼使神差地,她凑近了些,还想要更近。
“苏却。”
他猛地偏开头,声音暗哑,带着几分隐忍,“你现在不清醒。”
这冷淡的提醒让她猛然惊醒,接着便是羞恼和更多的无措。她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想要用疼痛唤回理智。
江津屿一低头便看见她唇瓣殷红,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眼底的颜色骤然深了一分,像是一根绷紧的弦,轻轻一触就可能崩断。
“别咬。”江津屿冷冷地命令,手指微微用力,将她的脸掰向自己。他低头扫了一眼,发现她的嘴唇已经泛起微红,便没有丝毫犹豫地伸出胳膊,直接塞到她的嘴边,“咬我的。”
她愣住。
“快咬。”他强硬得不容抗拒。
她只能半推半就地含住他的手臂,牙齿轻轻咬上,动作软得像小兽的试探。
确认她不会再伤害自己,他才将她抱起。她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依附在他怀里。单薄的衣料下,她的体温一点一点渗透过来,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烫化。
他深吸一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付立,车。”
下楼的路上,她迷迷糊糊地靠在他怀里,声音都软得快要溢成水。
付立已经等在门口。
江津屿一脚跨进车,“去酒店。”
70、70…
苏却看到“发送失败”的系统提示的时候,第一时间没有失落,而更多的是担心江津屿那边的情况。
她不是什么恋爱脑上头的小女生,会觉得这个举动是他的冷暴力。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江津屿绝对不是那种会一言不合玩消失,连分手都不说的渣男。
如果真是,那她大概是真的瞎了眼。
可现在问题是,她根本联系不上他,不知道他知不知晓这个情况。
班席尔的失踪,之前他谋划的通过书籍出版而引起的舆论攻势,还可行吗?
她合上手机屏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处理眼前的事。
做完笔录,警察建议她今晚不要留在这里。她拍下警察给她的笔录备份发给房东太太,让她尽快联系保险公司,然后简单收拾了些行李带上笔记本,径直去了江津屿的公寓。
进门的瞬间,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已经好久没有人住了。空气里有种积蓄的冷寂,窗帘半掩,窗外城市灯光映进来,将客厅照得幽蓝一片。
苏却坐在沙发上,发了条信息给楼观山,确认他无事后,约定了明天上门拜访的时间。然后她几乎是昏迷般,重重地躺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明明是张已经睡过无数次的床,她却觉得无比陌生。
她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空荡荡的床铺在夜色里格外冰冷。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不在了。
第二天一早,苏却刚醒,就收到组长的工作邮件,特意叮嘱她安心处理家里的事情,工作的事不必着急。而与此同时,楼观山那边也传来消息,今天中午可以出院。江津屿那边,依旧还是联系不上。
她将手机丢回包里,收拾好情绪出门去医院探病。
住院部的走廊里静悄悄的,苏却刚拐进去,就发现楼观山病房门口的架子上,摆满了花束。各种品牌的花店包装纸垂放在一起,色彩浓烈,香气四溢,像是高定花艺展区。路过时她瞥了一眼那些花束上的卡片,令她有些讶异的是,大多都来自一个人。
于小姐。
苏却眉梢一挑,闻到了些许八卦的味道,没多说什么,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传来楼观山的声音:“哪位?”
“是我,苏却。”
病房里安静了半秒,楼观山的声音里染上一丝明显的笑意:“进来吧。”
她推门而入,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楼观山倚在病床上,半躺着,手上拿着平板,见她进来,便顺手放在了一边。
“伤怎么样了?”苏却走到床沿,把探视的礼物放到一旁,坐下来就直接握起他的手臂查看。
楼观山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臂,“没什么大碍,就是皮外伤。”
苏却皱眉:“我当时看着,感觉割得挺深的,真的没伤到神经吗?”
楼观山的右手缠着一层厚厚的绷带,事实上,伤势确实比他表现出来的更严重,但他不想让苏却担心,轻描淡写道:“医生说不会影响日常活动,修养-阵子就好。”
苏却还是不放心,但也没再追问,和他聊了一会儿,偶然瞥了一眼窗台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花束,忍不住笑了:“没想到你人缘这么好,探病的花这么多。”
她视线在那些花上扫了一圈,笑容更深,“是不是有大小姐在追你?”楼观山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如实道:“这些花.……是我一个客户送的。”
苏却:“客户?”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故事。
楼观山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片刻后,语气平静道:“一个已婚人士。”
苏却:…"
她挑眉,看了看楼观山,又看了看那束落款【于小姐】的花。
她是知道的,作为家办经理人,楼观山为不少富豪管理财富,而这些富豪大多不会把资产集中放在单一机构或银行,而是分散投资,而家办的角色就是帮他们打理这些资产。
更何况,在许多豪门里,男主人忙于商业事务,反而是女主人掌握着家庭财务的决策权。所以,对楼观山来说,赢得这些富太太们的信任,是他职业生涯里的一环。而这位【于小姐】,显然是个过火的例子。
“她和丈夫的关系名存实亡,各玩各的。”楼观山轻描淡写道,“而她,看上我了。”苏却皱眉:“这不是纯纯职务骚扰吗?”
“这行就是这样,看着光鲜,但这种时候,却难以和客户撕破脸。”楼观山自嘲地笑了一下,“毕竟,圈子就这么小,影响很难控制。”
“就没有办法治治她?”苏却不爽道,“你总不能真献身吧?”楼观山:“……”
楼观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如果你愿意的话,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帮我个忙吧。”
“楼观山,你确定这样,那位‘于小姐’就会知难而退?”苏却一身盛装,挽着楼观山的手臂,走在通往酒庄大门的石板路上。
这座酒庄位于伦敦近郊,原本是一位伯爵的产业,后来被于小姐看上,大手一挥就买了下来。春日虽未至盛景,但有人的钞能力总能创造四季更迭——这座葡萄酒庄的庭院里,鲜花铺陈,成片的郁金香、玫瑰与风信子从荷兰空运而来,使得整个庄园宛若凡尔赛宫的夏日花园。楼观山想出的主意便是让苏却在于小姐面前扮作自己的“女朋友”,让于小姐知道他已经名草有主,令她知难而退。第一次听到时,苏却其实并不想答应,可碍于人家替自己挡了刀受了伤,她也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接下。
这次的聚会是于小姐办的春日品酒会,据说她有意将酒庄的酒包装后返销国内,因此广邀各界名流、商界人士前来试饮造势。因此,酒庄门口的停车场已经停满了各式豪车,不停有新的衣着华贵的人物入场。
这派头,真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怪不得楼观山不舍得放弃这样一个客户。
走进露台深处,苏却终于见到了今天的主角——于小姐。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位已年近四十五,苏却恐怕会以为她不过三十出头。于小姐保养得极好,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欧美式的妆感,夸张的眉形,浓密的假睫毛,饱满紧致的面部轮廓,穿着一袭修身的Dior高定礼裙,倒更像财经新闻里的知性女主播。
于小姐见到楼观山时,脸上显然是惊喜的。可当她的目光落到挽着楼观山手臂的苏却身上,那一瞬间的表情微变,眼底的情绪明显冷了几分。
但她还是很快调整好状态,脸上挂着一贯得体的笑容,亲昵道:“观山,你来了。”
楼观山微微颔首,语气疏朗:“谢谢于小姐的盛情邀请,庄园真的很漂亮。”说罢,他看向苏却,苏却心领神会,立刻将手里的礼物篮递了过去。
楼观山解释道:“也不知道送您什么好,想到这次是品酒会,所以特意准备了一套酒具,另外还有一些我个人偏好的配酒芝士,希望您不会嫌弃。”
于小姐笑着接过,眼底的欣赏和爱意都快要满溢出来:“你简直送到我心里去了。好酒就需要好的器皿来盛,而芝士更能衬出酒的层次。”她朝楼观山凑近了些,捏着嗓子道:“观山,你可真是我的知音啊。”
苏却听着这话,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或许是她的表情不小心被捕捉到了,于小姐终于将视线转向她,表情依旧端正但眼底的鄙夷却也毫不遮掩:“这位小妹妹是…?”
苏却刚要开口,便见楼观山不动声色地覆上她的手,微笑着道:“这位是我的女朋友,苏却。”空气静滞了一秒。
于小姐几乎下意识惊讶地脱口而出,似是不敢相信:“女……女朋友?还是女性朋友?”"怎么之前都没听观山你提起过?"她的目光落在楼观山身上,急切地想从他那里得到否认。
没等楼观山开口,苏却笑意明艳地勾住楼观山的臂弯,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娇嗔:“因为之前我一直没答应啊!”
她特意加重语气,看着于小姐,微笑得格外乖巧:“阿楼追我很久了,不过我吊着他,吊了大概一两年吧。”“只是最近我终于想开了,“她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点得意,“能找到像阿楼这样优质、深情,追我这么久,看我换了这么多男朋友还依旧一往情深的男人,已经不多了。所以我决定好好和他在一起。”
苏却的嗓门没有丝毫收敛,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而于小姐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苏却这番话,不仅是宣示主权,更是狠狠地踩了一脚于小姐的脸面。于小姐死乞白赖地追求楼观山,结果楼观山不仅不为所动,还死心塌地地追求苏却多年,最后还要靠苏却大发慈悲,才终于“备胎转正”。这话里话外,不就等于在说——于小姐连个备胎都算不上?
这层意味一旦捅破,旁人一听便懂。气氛刹那间微妙起来,周围窃窃私语声几不可闻,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人的皮肤上。
于小姐的笑容微微一滞,但她还是强撑着端庄的气度,语气意味不明:“原来如此……看来我是真的消息落后了。”苏却笑:“毕竟我最近才答应嘛。”
两人四目相对,于小姐的笑意终于挂不住了。正巧此刻有客人端着酒杯靠近,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于小姐深吸了一口气,笑意收敛,冷冷道:“你们先落座吧,我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待。”说完,她转身离开,身影隐没在人群之中。
苏却坐下后,悠然地拿起一杯酒,漫不经心道:“你觉得她信了吗?会不会我语气太狠,让她也记恨上你?”
楼观山微微 笑,举杯和她碰了一下,意味深长:“气肯定是气的,不过这次的故事,是我苦恋多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和我直接拒绝她的追求,性质不一样。”
苏却懂他的意思,主观能动性不同嘛。
如果是他主动拒绝,那是无情绝情,可如果是“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打动佳人芳心”,那反倒成了一出苦情戏。于小姐就算再不甘心,也无法怪到他头上,只能怨自己来迟一步。
苏却不禁感慨,这人比她想象得还要会做人。一系列操作下来,不仅成功斩断了于小姐的心思,还顺手给自己立了个深情长情的人设,说不定过几天,于小姐反而会生出几分“错过真爱”的惋惜。
不愧是在富豪圈子里混的人精。
宴会进行到一半,忽然有人来叫楼观山,听说是于小姐的丈夫找他。
楼观山的表情瞬间变了。那是一种苏却从未见过的神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恐惧。
她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便听见楼观山低声交代:“你先去那桌坐着吧,那里都是些年轻女孩,话题你应该能聊得来。”“那你呢?”
“我去去就来,”楼观山看了看远处,不放心般又叮嘱了一句,“如果我没来,你千万别乱走,不要随便跟人说话。”
苏却很少见到楼观山这样谨慎到恐惧的模样,更别说用这种教育小孩一样的语气和她说话,仿佛她如果乱走,会掉进某个恐怖的陷阱里。她虽有疑虑,但还是点了点头。
楼观山见状似乎终于松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那你在这里等等我,之后我们就离开。”然后他便跟着侍者消失在人群里。
苏却端着酒,走向他指定的那桌。那一桌坐着的,大多是富二代、富三代,年纪和她相仿,有些甚至还在念书。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始终围绕着度假、购物、豪车和八卦,随意而轻佻。
“喂,方圆,你姐呢?怎么没来?还在燕北吗?”一个短发女生笑着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
那个叫做方圆的高挑女生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别提她,忙得很。”“怎么?”短发女生调侃,“你姐在燕北交际圈混得风生水起,不带你玩?”
“她能有我在燕北混得开?”方圆嗤笑了一声,手指无聊地转着酒杯,“她最近在备婚呢,没闲工夫玩。”周围的女孩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备婚?和谁啊?”“这也太突然了吧!”
方圆这才抬眸,看着周围一圈兴致勃勃的脸,慢悠悠地丢出一句话:“还能是谁?当然是这家的主人,江家。”
啪—!
一声清脆的玻璃碎响,打断了所有人的谈话。
众人惊讶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一个漂亮的女生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碎酒杯。赶来的服务生上前,她轻声道:“抱歉,没注意,把杯子摔了。”
众人并未多想,毕竟更重要的,是方圆刚才那句惊天八卦。
“你姐要嫁给燕北江家?和谁啊?”“当然是江家的继承人啊,”方圆叉着腰,一脸不满,“不然呢?你以为是当江家的二房?那于小姐不得把我姐撕了。”她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赶紧压低声音,继续和身边的女孩窃窃私语:“以后这庄园就是我姐夫的了,改天送你们几箱酒!”
众女孩哄笑一团,各种打趣着。苏却呆呆地站在桌旁,一言不发。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拉住身边一个女生,轻声问道:“他们说的……江家,是哪个江家?”那女生一脸莫名:“哪个?燕北江家一直只有一个吧。”
离开了那些小姑娘继续八卦,苏却的脑袋却依旧嗡嗡作响。
燕北江家继承人订婚?说的是江津屿吗?他回去一趟,竟然给她整了个未婚妻出来?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一定哪里不对。可眼下,她根本联系不上江津屿,连求证的机会都没有。
苏却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坚硬的棱角咯得手心发疼。
她今天特意将班席尔书稿里零星存下的内容和证据规整出来,拷贝到了这个U盘里,思考着如何见到江津屿,交给他,作为一个重要的证据备份。可现在——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谁准你进来的?”
苏却猛然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无意识间走到了酒庄前庭的私人空间。
她的视线落向不远处的圆桌旁,三个人围坐其中,其中一人已经站起,正满脸不悦地盯着她,语气凌厉,正是于小姐。
而她的旁边,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的长相极其普通,甚至有些容易被人忽略,但他的眉眼间透出一股阴鸷的冷意,仿佛一条蛰伏的蛇,叫人下意识生出警惕。
他微微侧头,对身旁的侍者低声吩咐了句什么。随即,那名侍者朝苏却走了过来。“小姐,请您跟我来,主人想见您一面。”
苏却皱眉,警惕地看着他:“你家主人是谁?”侍者没有回答,只是做出“请”的手势,示意她往前走。
她的指尖在口袋里捏紧了U盘,冰冷的塑料边缘咯着手心,让她的理智回笼片刻,最终还是跟了上去。等到走近,原本坐在桌前的第三人楼观山,已经快步迎上前,挽过她的手臂,低声耳语道:“待会他们问你什么,别回答,我来说。”
苏却看了一眼,楼观山的面色几乎可以称得上惨白,眉间聚拢着抖不尽的紧张。虽然不知是因为什么,但苏却依旧提起了十万分的小心,走到了那中年男人面前。
那人端详着她,嘴角微微一勾:“你就是观山的女朋友?”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滑过,像是在捕捉什么,忽然,他轻轻地“哦”了一声,缓缓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苏却的后背瞬间绷紧。
楼观山立刻笑着挡在她前面:“江先生说笑了,您怎么可能见过她。或许是我之前给您看过照片吧,毕竟……我喜欢她很久了。”
男人没笑。
他的眼神从楼观山的脸上缓缓扫过,语调平静,却透着一股压迫感。
“观山,我在同她说话。”
楼观山的笑意瞬时僵住,最终退后了一步。
苏却彻底暴露在那个男人的视线之下。
她这才真正地看清了这个人。比起他的长相,他的眼神更令人不适,带着算计、探究、兴趣,甚至隐隐透着某种危险的意味。
“小姐怎么称呼?”
苏却压下心底的不安,平静道:“你叫我苏却就好。”她的目光冷静地看着他,随即轻轻一笑:“那您呢?怎么称呼?”
男人终于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我啊……”“我是江兆锋。”
这个名字,苏却再熟悉不过。这几周来,江津屿递来的文件里,翻来覆去的都是他。
班席尔书稿里的那个幕后黑手,江津屿的堂哥。现在,正站在她面前。
“怎么,瞧你这表情,像是听过我的名字?”江兆锋若无其事地端起桌上的红酒,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苏却迅速调整情绪,下巴一抬,朝刚才那桌的方向点了点:“刚听她们聊起庄园的主人,自然听到了您的名字。”
话音刚落,于小姐轻嗤一声,江兆锋的笑意加深了些。苏却并不知道,于小姐在外几乎从不提及这位名存实亡的丈夫,而在场众人,也无人敢轻易提起江家的名讳。
如此拙劣的借口,反而无懈可击。只会让人以为她是在帮楼观山打掩护,表明楼观山并未向她透露任何客户信息。
“观山,你这位女朋友倒是不错,处处护着你。”江兆锋转头看向他,“刚刚同你说的燕北家宴,你也带苏小姐一起来吧。”
71、71.….
今年燕比的吞天来得迟万物复苏得安,枝头的花范迟迟未绽,连右雨都透着几分冬日的瓶,江EM E鸡、两白、口 丝不司,然而,无记磁场得多么精细,这空宅的气稳依日觚选着隐隐的肃杀之意。
一缕青烟,缓缓升腾。
香炉里的槽香燃烧,丝丝缕缕地缭绕在堂前的供桌上。香炉后,黑白照片端正摆放,照片中的青年眉目俊朗,清隽温润
江秉年插上三炷香,沉默地望着照片里的人,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忽然,一道冷笑声从门口传来。“父亲,你这种包庇杀害哥哥的凶手的人,究竟有什么脸面,还给哥哥上香?
江秉年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去。江津屿踏入堂内,几乎是无视般,径直走向供桌目光落在江津恒的相片上
“你究竟要执着到什么程度?”江秉年叹了口气,像是在面对一个任性的孩子。
江津屿嗤笑一声:“你连自己亲生儿子被人害了,都不敢报仇?“你没有证据。"江秉年的目光沉沉,似乎在隐忍什么,“这些年,你做了太多胡闹的事了。你要咬着你堂哥不放到什么时候?
“我给了那么多证据,你都不相信?”“我听到的、看到的,都是捕风捉影,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江秉年目光沉敛,“你说你有,拿出来给我看。”
江津屿的手缓缓收紧,讥诮一笑:“你自诩理智,连自己亲儿子被害,都能做到毫无情绪……可悲。“
江秉年神色复杂,却没有直接回应:“如果你拿不出证据,以后再胡闹,我不会再包庇你。“
话音未落,大厅外有人通报道:“江先生,江兆锋少爷来了。”堂内的空气顿时凝滞。
江津屿的眼神骤然凌厉,指节攥得发白。江兆锋?这个杀害他哥哥的凶手,竟然敢踏进他们的院落?
他压着翻涌的怒意,转身朝前厅走去。江秉年站在原地,脸色沉了片刻,最终还是迈步跟上。
前厅之中,江兆锋正负手而立。
他身着一袭妥帖的中式长褂,袖口暗绣着极浅的竹叶纹,低调沉稳,他眉眼锋利,鬓间几缕少年白,沉有的法令纹让他的神情更添几分压迫感即便他神色带笑,站在这里,也像是一只阴鸷的猛禽,沉静地观察猎物。
听见脚步声,他抬眸,视线落在江津屿身上,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阿屿回家后,还习惯吗?”他的语气像是长辈对晚辈随口寒暄。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笃定。
如今的江家,已经是他的天下,而江津屿,不过是个被逐出继承权的弃子。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想要的,还是让他收入囊中。
江津屿眸色幽寒:“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兆锋轻笑一声:“南儿回来了,上周刚刚和方家的婚事敲定,家里正在考虑找个合适的机会宣布。”他顿了顿,似乎随意地提起:“正巧,下周不是阿屿你的生日吗?哥哥来给你办个生日宴。”
江津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声音更冷了一分:“我只有一个哥哥,不是你。”江兆锋似乎不在意他的态度,笑意更深:“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生日宴如果主角缺席,只会让你的名声在圈内更难堪。”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别再让二叔和爷爷为你操心了。”
说完,他嘲讽地看了江津屿一眼,理了理袖口,迈步离开。
三年前江图南卷走江家大房和三房的钱逃亡海外,是江津屿的掩护才让他没有被抓回去剥皮拆骨。但就在最近,他突然被带回江家,迎接他的不是清算,而是一场光鲜亮丽的婚姻。
外交世家方家,背景深厚,根基稳固,江图南的婚烟,不只是他的个人选择,而是江兆锋手里的一顺棋子—用来巩固江家在政界的势力,也能为他的权力版图再添一块稳固的基石。
在江家。没有什么是不能被辆牲的个人的喜好、自由、甚至婚姻,在世代绵延的荣耀前,不值一提。
江兆锋控制住了班席尔,那些证据也被付之一炬。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正如他父亲江秉年说的一般,不会有人站他这边,更别提扳倒江兆锋了。
日子很快到了聚会那日。
燕北郊区的公路婉蜒曲折,层层密林幽深,枝叶交错如屏障,将道路掩映在阴影之下。苏却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车窗外空无一人的道路,心里不禁升起几分疑惑。她低头看了眼导航,发现GPS上根本没有这条路的显示。
“楼观山,你是不是开错了?地图上没有这条路啊。”楼观山单手控着方向盘,神色自若:“有些地方,不会在GPS上出现。”
车轮碾过平整的柏油路,四周越发安静,连风声都像被密林吞噬,道路被机压得平滑无比,甚至比市区主干道还要好。可一条修得如此考究的公路,却没有出现在任何电子地图上。
苏却皱眉。什么样的人,才能在地图上抹去自己的产业?
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一个拐弯后,视野骤然开阔,仿佛穿透密林,闯入了另一个世界。一座宽阔的庄园赫然映入眼帘。
中央的喷泉雕塑在夜色下流光溢彩,四周花园修剪得一丝不苟,隐约可见的雕栏画栋透出古旧而沉稳的气息。在庄园的最深处,一座老派洋房静静矗立,西洋风格的建筑线条厚重而低调,气势与周围的肃穆环境浑然一体。黑色劳斯莱斯幻影缓缓驶入庄园的停车场,楼观山把车钥匙交给等候的侍从,走到苏却身边:“走吧。”
苏却跟在楼观山身后,刚一踏入洋房,便察觉到这里的气氛远比她想象得更加压抑。
与她之前在秦家参加的那种世家聚会不同,这里的宾客年龄偏大,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居多,言谈间皆是政商动向和国际局势,丝毫不见一般豪门宴会上的浮华与轻佻。
入口处,保镖正在收走宾客们的手机。
“这种规格,没见过谁家家宴这样的。”苏却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楼观山轻笑:“江家一向如此。这里发生的事、出现的人,很多都不该让外界知道。”
苏却抿了抿唇,接过楼观山递来的鸡尾酒,刚想再问些什么,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心下一动,拍了拍楼观山的手臂,小声说了句:“我过去一下。”便扒开人群快步走去。
“溯薇!”被喊到名字的短发女生转过身,看清来人后,同样惊喜不已。“苏却!”两人拥抱在一起,苏却轻轻拍着丁溯薇的背,满眼都是久别重逢的欢喜。
丁溯薇这些年主要在非洲NGO工作,长时间奔波在战乱地区,肌肤被晒得比以往助黑了些,但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健康,眼神里褪去了年少时的胆怯,取而代之的是沉静与成熟
上次见面,还是她在巴黎转机飞非洲时匆匆的短暂相聚。此刻两人站在这里,恍若隔世。
“你什么时候回燕北的,这次可以待多久?”苏却问。“就前几天。“丁溯薇笑道,“回来做个体检,休息一个月后就要往西非那边去了。”“西非多疫区,你真要小心点。”
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直到苏却忽然想起,随口问道:“你哥呢?”
“终于想起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语气酸溜溜的。
苏却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最新一季奢侈品牌,打扮高调的男人站在那里。全身大bogo,和这场宴会里要么是高定,要么是低调克制的老钱风格大相径庭。
“丁旭尧。”苏却忍俊不禁,“几年没见,你这骚包气质一点没变。”“啧。”丁旭尧双手抱臂,故作不爽,“没想到你这么久没回燕北,一回来就直奔这里……怎么?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呢?”
苏却懒得理他的故弄玄虚,直接用胳膊怼了他一下:“说什么屁话呢?”丁旭尧夸张地弯下腰,捂着被怼的地方:“劲小点啊姑奶奶!当年为了你,差点命都搭进去了,你就这么对你的救民恩人?“苏却挑眉:“就你?”
“对啊!”丁旭尧愤愤道,“你不会告诉我,你忘了吧?你当年跑得急,要不是小爷我牺牲了一辆限量款阿斯顿马丁,拦下江津屿的车,你说不定都要被从飞机上拽下来。“
苏却怔住。
她根本不知道,当年还有这回事。
她下意识看向丁溯薇,后者点了点头,补充道:“虽然我哥看起来不靠谱,但他说的是真的。当年江家那位,是真的疯了。”
丁旭尧低低骂了一声,像是回忆起那天的惊险。“我安排了一排车,把去私人机场的路给堵了,人都差点被抓进去了。”“结果江津屿那个疯子特么真的直接撞过来,连刹车都不带踩的。”
三年前的那天,江津屿的车停在他面前。车窗未落下,车内那双幽沉的眼睛盯着他,像是深渊般看不出情绪。“让开。”
丁旭尧心跳猛然加快,哪怕身后是自己的兄弟们、一排拦截的车辆,他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人孤身站在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面前。可他还是硬着头皮撑着:“不让!喂,你放过苏却吧!好聚好散不行吗……”
像是被某个字眼戳中,江津屿抬眸看了他一眼,在幽暗的夜里,像两个挂在风中的灯笼般阴森。
“散?”他的嗓音很淡,却压得人耳膜生疼,像是空气都冷了几分,“我没允许过,就没有散。”
那一刻,丁旭尧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他不是没听过江津屿的可怕事迹,但真正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才发现,传闻里那些疯狂的占有欲,偏执的掌控欲,都还是轻描淡写了。丁旭尧手心冒汗,还是硬撑着道:“反正你别想!要不然你就从我车上碾过去!”
江津屿盯着他几秒,缓缓垂下眼睫,发动机的低沉轰鸣声响起。他真的踩下了油门。
“我#!M*ther F**ker!”#了,他不是装疯,他是真的疯了。
眼看着那辆迈巴赫朝自己撞来,丁旭尧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死死攥住拳头,硬生生站在原地。男人的眼神冰冷,像是根本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金属撞击的震动穿透了他的骨髓,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连退两步,眼睁睁地看看目己的限量款阿斯顿马丁被撞出一个可怕的凹痕。
那一刻,丁旭尧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升天了。
他头皮发麻,刚想破口大骂,就听到天空传来沉闷的车鸣声—
飞机起飞了。
夜色深沉,车内的空气死寂得像是凝固了一般。引擎已经熄火,可江津屿的手却仍然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着不自然的苍白。
他一动不动,像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丁旭尧直接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胸瞠剧烈起伏着,他本以为,这个疯子会当场暴怒,把他连人带车一起碾碎
可没有。
江津屿只是安静地坐在黑暗里,目光落在前方,却已经没了焦点。丁旭尧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没有愤怒,没有威压,也没有暴戾的掌控欲,只是一种…茫然的沉寂。
像是失去了一切支点。哪怕只是一瞬间,短得让人几乎以为那是错觉。
"好不容易把你送走了,结果现在…你居然自己又送上门。"丁旭尧摇头不禁感叹那次之后,他对苏却的心思就死得诱诱的。他还要活命,绝对不敢牵扯进苏却和江津屿的感情纠葛里,不然真的哪天就折进去了。
苏却还没听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寡会厅里忽然传来一阵不远不近的交谈声。她循声望去。
在人群之中,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静静地站在宴会厅里,西装笔挺,领口扣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间仍然是那副优雅疏离的模样。
可即便没有看向她,那股独属于江津屿的气场依旧横亘在空气中。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丁旭尧慢悠悠地开口,“今天,是江津屿的生日宴。”
72、72…
对苏却而言,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他瘦削了些,五官变得比之前更加立体突出。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将那双本就深沉的眼遮住了几分,透着禁欲的疏离感。…斯文又贵气,活脱脱一副桃花债缠身的模样。
她看着他,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周围的一切都化为寂静,只有他立在那里。
恍惚间,她想穿过人群,想叫他的名字,想看看他回过头时是什么表情。
然而,就在她迈步的瞬间,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苏却怔住,抬眼,看见楼观山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她有片刻的茫然,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见身后一道阴沉低哑的声音响起,像是蛇从草丛中游过,叫人不寒而栗。
“阿楼,苏小姐,你们到了。”
江兆锋负手踱步而来,今天他穿着西装,袖扣是暗金色的祖母绿,阴沉中透着点华贵。
他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显苍白,双颊微微凹陷,像是疲于某种算计,而法令纹更深了一些,让他那张本就阴郁的脸透出一股愈发锋利的刻薄感。
他走近时,微微一笑,眼神幽沉,像是窥视着棋盘上每一颗棋子的走向,连对方下一步如何落子,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怎么?到了怎么不和我打声招呼?”
楼观山微微欠身:“这么多宾客,怕您忙。”
江兆锋不置可否,目光却转向苏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苏小姐刚刚似乎一直在看我堂弟呢,认识?”
苏却手指一紧,指腹在衣料上悄然收紧,后背发凉,努力挤出个笑:“江先生说笑了,这里这么多人,哪有功夫专门看谁?”
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江兆锋,你在和谁说话?”低沉,疏冷,不耐烦。
人群微微一动,江兆锋侧身,让开视线遮挡。
于是,在这觥筹交错、灯影摇曳的宴会厅里,苏却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里。
江津屿站在廊下,身形修长,领口扣得一丝不苟,袖口裁剪得完美贴合腕骨,西装的深色线条勾勒出他疏冷的轮廓。
他们已经分别了几个月,期间的联系断断续续,直到彻底消失。她曾以为,时间会把思念打磨成钝感,可如今见到他,才发现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错觉。
江津屿看到她的那一刻,喉结几乎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那一刹,所有情绪似乎都要破笼而出,却被他死死压制住了。
现在不是时候,江兆锋正审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江津屿的目光在苏却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淡淡地移开,看向江兆锋:“哪位?”
江兆锋轻笑:“阿屿不认识?可我记得,曾在你的院子里见过这位小姐。”
“你老年痴呆,就去看看医生。”他轻声道,语气漫不经心,偏偏每个字都带着锋锐的讽刺,“怪不得你老婆嫌弃你老人味。”
江兆锋的笑意一滞,随即又恢复如常,像是完全不受影响。
“再说,我自己院子里有谁来过,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清楚?”他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江兆锋一眼,透着几分戏谑,“监视我?”
江兆锋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阿屿,你又在外人面前开玩笑了。”江津屿目光平静:“是不是玩笑,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说着,目光微微一偏,落在楼观山身上。楼观山仍旧温和如常地站在那里,侧身半挡着苏却,而苏却的手无意识地扯着他的袖口。
真是碍眼。江津屿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
他转向江兆锋,语气极轻:“这位小姐,是你邀请的客人?”
江兆锋笑着摇头:“不,是阿楼的女朋友。”他说完,又随意地补了一句:“两人刚在一起,很是甜蜜。”
瞬间,宴会厅里似乎多了一丝无形的冷意。
江津屿指节微微绷紧,手腕几乎发麻。他缓缓地转头,看向苏却,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弧度,却比不笑还要冷:“哦,恭喜。”
她还没想好如何回应,楼观山突然低笑了一声,语气温和:“谢谢,我苦追了她多年,终于得到她的答应,所以总迫不及待和别人分享我的喜悦,希望你们别嫌我炫耀。”他说着,盖住了苏却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递过来。
江兆锋挑了挑眉,笑着调侃:“看你们这般亲密,好事将近?”楼观山笑着点头:“确实,我向她求了婚,刚答应。”
此言一出,周遭的温度似乎都低了一度。
江兆锋眉梢微挑,像是有些惊讶:“这么快,倒是没想到。”楼观山温文尔雅地笑:“怕人被抢了,先下手为强。”
江津屿脸上不显,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猛然捏紧,生生扯裂。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苏却,想从她眼中找出一点破绽。
可苏却低头喝了一口酒,笑得温温柔柔,像是真的要嫁给楼观山了一样。
楼观山随口道:“听说今天江家也有好消息要宣布?”“的确。”江兆锋淡淡-笑,“喜事将近。”“和方家?”
江兆锋点头:“是。”他看向江津屿,笑着问道:“阿屿,喜事临门,是好事,对不对?”
江津屿的眼里只有苏却,懒得搭理江兆锋,随意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苏却指尖一顿。
……什么意思?和方家的联姻,是真的?
她没由来地生出一股恼怒,直接挽起楼观山的胳膊,语气刻意甜腻:“看来不止我们的喜事将近,江大少爷也喜事将近啊,同喜同喜。”
江津屿眉头微微一皱。
她这话什么意思?
他想问,却又克制住。
而这更令苏却确定了想法,她心底冷笑了一声,轻轻踮起脚尖,对着楼观山耳语道:“阿楼,我穿高跟鞋,脚好痛啊,我们去沙发那里坐坐,好不好?”
楼观山笑了一下,顺从地搂住她的腰,歉意地对江兆锋道:“不好意思,我们先去休息一下。”江兆锋并未阻拦,挥了挥手:“去吧,女孩子娇气些是应该的。”
他目送两人离开,才收回目光,看向江津屿。“阿屿,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好啊?”江兆锋轻笑,“你今天可是寿星。”
江津屿盯着苏却消失的方向,指尖发紧,闻言缓缓收回目光,语气冷淡:“因为你让我恶心。”
江兆锋低笑了一声:“津恒在天上看着今天的场面,恐怕会很唏嘘吧。”
他缓缓靠近一步,微笑着低声道:“你们汲汲营营这么久,以为稳操胜券,最后,不还是败给了我?”
江津屿眯起眼睛,声音淡漠:“终于不装了?”
江兆锋耸了耸肩,笑容深沉:“这场局,我已经赢了。”
他缓缓扣好袖扣,从容道:“阿屿,你若是肯安分些,我会让你这一生过得很好。江家家底够你挥霍,做个纨绔浪荡也无妨。”
“不过你若还存着扳倒我的心思……我也不介意,让津恒的事,再发生在你身上。”
“又或者——”江兆锋脸上的笑意更盛,“让刚才那个姑娘,替你受也行。”
话音刚落,他的领子被人一把拽起,猛然抵在宴会厅的雕花立柱上。
江津屿的眼睛赤红,隐忍的怒火瞬间撕裂。
“你敢?
江兆锋虽然被压制着,仍旧是那副沉着从容的模样,甚至还带着笑意,眼底染着兴味的冷意。“唉,阿屿,你的脾气还是得多磨磨。”他低叹了一声,语调平缓得像是在训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
他抬手,一根根地掰开江津屿的手指,慢条斯理,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力度。“这么快就暴露了,你觉得你能奈我何?”
他带着一丝阴沉的笑意,贴近江津屿耳畔,“当年,我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把作为继承人的津恒干掉。”他顿了顿,刻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字地送进江津屿的耳朵里。“这样一个小姑娘,要让她出事,有多简单,你比我清楚。”
江津屿浑身绷紧,周身的戾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拉到极致,像是下一秒就要彻底失控。
江兆锋看着他,目光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手指顺势落在他的肩头,替他整理好被扯乱的领口,动作温和得像是个好兄长。
“阿屿,听劝。”“如果你真不想她出事,就给我谨言慎行。”
江津屿的呼吸粗重,手指颤抖,压抑着杀意。江兆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退后一步,语气缓和得像是无事发生:“好了,出去吧,还得让你这个寿星切蛋糕呢。”
在宴会厅的沙发区,苏却拿着一杯柠檬气泡水,轻轻晃着杯中晶莹剔透的冰块,眼神有些飘忽。楼观山低声叹了口气,主动开口:“对不起,刚才我说的那些话…….”
苏却摇了摇头,“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
她明白楼观山的用意,在江兆锋面前,她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身份,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她被盯上的风险。
但楼观山听见她这般体贴,没有丝毫杂念的话,神色却反而黯了。“可是…….”他顿了顿,垂下眼,看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语气透出些苦涩,“我刚才说的话,确实有私心。”
苏却一怔,抬头看向他。
楼观山的笑意很浅,带着几分苦涩:“如果是真的,那该有多好。”苏却微微一滞,唇瓣轻轻张了张,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楼观山,我…”
她的语气迟疑,像是在努力斟酌措辞。可楼观山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不想让她说出口,反倒温和一笑,替她解围:“不用说了。”他低头看了眼她微凉的手指,顺势岔开话题:“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拿条热毛巾,擦擦冷汗。”
他起身离开,留给苏却一个挺拔的背影。苏却抿了抿唇,心绪有些复杂,索性随意地在宴会厅内走了走,试图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宴会厅外的露台,一侧是雕刻着古典花纹的回廊。夜风微凉,吹拂着垂落的纱帘,隐隐传来模糊的交谈声。
苏却本只是路过,没想到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声音飘进耳里。
她下意识停下脚步,顺着声音望去。
江津屿站在露台处,斜倚着栏杆,长指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修长的身影被暖色灯光拉长。他一只手拿着手机,语气低沉而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好了,你想要就买吧,卡不是在你手里吗?”
他低笑了一声,眉眼里竟带着几分纵容的暖意。
“你想要的,我哪样没满足过?什么时候要你回报过?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他的语调太温柔了,柔得不像话,像是对着某个亲密至极的恋人低声哄劝。
苏却心头猛地一窒,握住杯沿的手指微微收紧。空气里仿佛有一瞬间的寂静,她站在回廊的暗影里,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局促又多余。
“……好,我也最喜欢你了。”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江津屿轻笑了一声,语气柔得仿佛能化进夜色里。
苏却浑身一震。她从未想过,江津屿可以用这样的声音对别人说话。
那个冷漠自持的江津屿,那个不苟言笑的江津屿,此刻正低声安抚着电话那端的人,温柔得让她几乎不敢直视。
她站了几秒,觉得自己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狠狠跺了一下脚,转身走开。
“好啦,江年年,别再得寸进尺了。”江津屿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再胡闹,我就告诉你妈了。”
他挂断电话,长指捻灭了烟,视线投向宴会厅的方向。那里,苏却的背影正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宴会厅内的气氛被推向最高-潮。香槟的气泡在杯中翻涌,烛光轻晃,宾客们簇拥着,欢笑与喧嚣交错。巨大的生日蛋糕被推到厅中央,层层叠叠的奶油雕花被烛火映出温暖的色调,甜腻的香气混着酒意,流淌在空气里。
“寿星呢?快过来许愿!”人群间有人起哄。
江津屿被推至中央,他低头扫了一眼那层层香叠的蜡烛,神色淡淡。烛火映在他深邃的眼底,明灭不定,微微上挑的眼尾被暖光氤氲,却仍然冷漠无情,如供奉于庙堂之上的神祇,俯视着芸芸众生,却未曾施舍一分怜悯。
苏却原本站在人群后方,没想到身后忽然有人一推,她脚步不稳,竟被挤到了前排。她抬头,正对上江津屿的目光。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就那么落在她身上,沉静,带着某种晦暗不明的情绪,像是燃烧的烛火,摇曳间映出一个错觉。西装衬得他愈发挺拔,清清冷冷。
有人起哄道:“寿星该许愿了吧!”
江津屿微微垂眸,看着那摇曳的烛光,神情淡淡的,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却站在人群里,静静地看着他。
他会许什么愿望呢?
她本该恼怒才对,毕竟就在不久前,她才听见他在电话里对另一个人低声说着情话。可是不知为何,在这一刻,看着那层层叠叠的烛火,她却忍不住希望,他的愿望都能实现。哪怕,他的愿望里已经没有她了。
江津屿闭上眼,许下了他的生日愿望。然后,烛火被吹熄,整个宴会厅瞬间陷入一片短暂的黑暗。
在这骤然降临的夜色里,一只手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苏却猝不及防地被拽入一片温热的怀抱,熟悉的檀香味骤然袭来,男人的气息裹挟着沉沉的压迫,几乎贴合着她的脊背。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一双炙热的唇,狠狠地覆了上来。
这一吻来得猝不及防,根本不容她躲闪,甚至没有一丝温存的过渡。只是无声的、压抑的、彻骨的执拗。他的手掌死死扣住她的后颈,将她按入更深的黑暗中,唇齿交缠的瞬间,甚至带着一丝轻微的咬噬,让她忍不住颤栗。
直到宴会厅的灯光再次亮起。光明回归的刹那,江津屿忽然放开了她。
苏却踉跄了一步,喘息不稳,唇瓣被啃咬的刺痛感让她意识到,方才的一切不是错觉。她瞪大眼睛,惊惧地看着江津屿,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抬手理了理袖口,眼尾微微上挑,清冷如常,连呼吸都没有紊乱。像是一场从容计算的猎捕。
苏却心脏狂跳不止,脸上还残留着微凉的温度,耳鸣似乎让周围的一切喧闹都变得模糊不清。
“苏却。”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旁传来,楼观山回到她身边,伸手牵住了她微凉的指尖。
“你手怎么这么冷?”他轻声道,“是不是站太久了?”苏却怔然地摇头。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楼观山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唇,眼神倏地一变。“你的嘴………”苏却被他这一提醒,下意识抿唇,一丝刺痛传来,她尝到了一点血腥味。她的唇……竟然被咬破了。
楼观山的视线落在人群中央,江津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沉沉,深邃得像是一口幽暗深井,不见底,也藏着压抑着的风暴。毫不遮掩的敌意。
楼观山心头一紧。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楼观山垂下眼眸,深吸了一口气,心底某种不甘的情绪翻涌上来,他收紧了手指,“你还想继续待在这里吗?”苏却的思绪还乱着,怔怔地看着他。
楼观山按捺不住怒意,直接替她做了决定:“我带你离开这里。”他不想再看到那个男人的目光落在苏却身上,更不想让她继续被困在这个压抑的地方。
苏却没有拒绝,跟着他大步离开。
黑色劳斯莱斯幻影驶出洋房,车内气氛沉默得近乎凝固。楼观山紧握方向盘,双眼冷凝地注视着前方,而副驾驶上的苏却似乎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她的思绪仍停留在那一吻上。
江津屿疯了吧?她怔怔地抬手,指腹触到自己破损的唇瓣,细微的刺痛让她回过神来。可心里翻腾着的情绪,比唇上的伤口更加混乱不堪。江津屿是什么意思?他消失这么久,不联系她,连微信都拉黑,结果现在却在人群里吻她?
她越想越不甘心,眼眶微微泛红。车速平稳地行驶在空旷的公路上,周围一片寂静,除了偶尔掠过的路灯,没有其他车辆的影子。
忽然,后视镜里出现一双车灯,速度快得不像是普通的跟车,而是带着某种凶狠的逼迫感。
楼观山脸色一沉,握紧方向盘,想要变道让对方先过。可就在他微微转动方向盘的瞬间,后方的迈巴赫突然猛打方向,车头径直朝他们撞来!
“砰——!”巨大的撞击声炸裂在夜色之中,车身猛地一侧,被逼得失去控制,重重撞进路边,安全气囊瞬间弹出。一切发生得太快,苏却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完全空白。她只觉得胸口被安全带勒得发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见车门被人猛地拉开,一只手探进来将她拽了出去。
“苏却。”
熟悉的嗓音低哑得像是从黑暗里渗出来的梦魇,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又透着极度的危险。夜色沉沉,寒风猎猎,她猛地抬头,撞进那双黑沉的眼睛里。
他低眸睨着她,像是某种掌控全局的审视:“你胆子这么小,怎么敢和我玩?”
那一瞬间,所有思绪都被拉回现实。苏却浑身汗毛竖起,猛地挣扎,一把推开他:“你疯了吧?!”“你刚刚做了什么?!”撞车?!强行逼停?!他他他——苏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行为。“你消失这么久,连个解释都不给,现在倒好,还玩起这种把戏?”她红着眼眶,情绪陡然炸裂,“江津屿,你到底什么意思?!”
苏却气得牙齿都要咬碎了,想到宴会厅里的那一幕,胸口发闷,委屈感一下子冲到嗓子眼。
“……你有未婚妻是吧?”她冷冷笑了声,眼底泛起湿意,“你刚刚打电话的时候,说得那么亲昵,江津屿,你别说我冤枉你!”
她越说越委屈,心里像是被堵了一块大石头,憋得喘不过气。“我之前还想了那么多借口,想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甚至——”她哽了一下,眼底带了几分不甘,“甚至觉得,你是有苦衷的。”“结果,我真是瞎了眼。”
她狠狠甩开他的手,指尖控制不住颤抖。
“骂够了吗?”
江津屿看着她红着眼,委屈又愤怒的模样,唇角似有若无地弯了一下。
她在吃醋。
这一瞬间,他的心底充盈着满足的踏实感,像是确认了她心里仍然有他,仍然会因他愤怒,会因他受伤。
苏却一抽一抽地,吸了口气,憋着泪继续骂:“没呢!你……”
江津屿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声音放软,像是真的祈求原谅。
“别生气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第73章73
苏却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
否则,怎么会仅仅听了江津屿几句软言哄诱,就被拐回了家?
被困在门口亲得喘不过气时,她还能强撑着推开他:“江津屿,你别太过分,我可还没有原谅你……”她的警告还未说完,后要被他一捞,双退直接悬空,整个人被按在墙上,密不透风。
“乖,过不过分,你心里清楚。”他笑着,“而且,你不是最喜欢这样吗?”
夜色沉沉,被单翻涌如浪。她的双退被架起在江津屿的肩膀上,白皙的脚贝绷紧,随着他每一次的进击而摇晃。苏却整个人都被亲得晕晕乎乎,在彻底溺进去的时候,一个念头从她破碎的理智里翻腾出来。“唔.……楼观山有没有受伤?”
江津屿眼眸一黯,不满地用力深深 击,苏却吃痛地瞬间弓起了身子。
“宝宝,你最好专心点。”他的嗓音低哑,透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危险意味,指腹慢慢滑过湿热的雨林,“在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想着别的男人?”
苏却刚想解释,就感到浑身一颤。
“唔!”
他惩罚般地打了一下她的翘桃,力度不重,却令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你再说一次他的名字试试看?”江津屿低笑了一声,嗓音像是揉碎的檀香,萦绕在她耳畔。
积蓄了几个月,江津屿毫不克制地品尝着苏却,翻来覆去地,像是标记般,将他的一切浸满她。
苏却被他搅得语无伦次,抓住休息的空档,断断续续地开口:“我关心楼……楼观山,只是因为怕你……唔……怕你惹上事。啊……他,他也是为了保护我嘛……”
江津屿当然看得出楼观山在江兆锋面前护着苏却的真心,可一旦想到那人在他缺席的时间里和苏却亲昵,甚至以订婚人的身份示人,他瞬间就失去理智了。纵使他知道这不是真的,但即使是想象,也不允许。
江津屿磨着她,磨到她声音都止不住,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时候,才随口道:“早就安排付立送他去医院了,放心,我有分寸。”
有分寸?有分寸能直接撞车逼停?我信你个大头鬼!
苏却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了多少次,她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意识溃散前,她听见江津屿低笑了一声。“宝宝,还醒着吗?”
苏却想回应,可睁眼都令她觉得疲倦。江津屿把她抱进浴室里,温热的水渗进毛孔里,她终于找到一点呼吸的余裕。“所以,你是因为担心我才来的吗?”“看到你吃醋,我很高兴。”
苏却脸上一红。她之前已经被江津屿科普,原来订婚的是江津屿的侄子,江兆锋的独子江图南。而那通电话,更是江年年打来的。
天,她竟然和一个十岁都不到的小姑娘争风吃醋,脸都丢尽了。
“别说了啦!”她羞愤地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落进江津屿的眼睛里,他疼得闭上了眼睛,眉心不由皱起。苏却连忙凑过去,手足无措地想要帮他吹眼睛,“没事吧,都怪我……还痛不痛?”
她才刚一凑近,就被反手一按,江津屿的身子覆下。苏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水里,比想象中更方便。
“唉,我最喜欢你被骗的时候,真可爱。”他贴着她的脸恶劣地啄了一口,语气戏谑。
可下一秒,他的眼神却认真起来。
“你真的不后悔?”
江津屿凝视着她,手指抚上她的脸,拇指轻轻蹭过她的唇角,嗓音低哑:“这次和江兆锋的对决,我可能只有五成的把握。如果他真的对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苏却已经抵着他的额头,握紧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她轻轻地笑了笑,坚定道:“江津屿,我从来不后悔。”
晨时的江宅祠堂,被白雾笼罩着。
红漆雕梁的屋檐下,堂前的香炉袅袅生烟,空气里弥漫着檀香与冷沉的陈旧气息。百岁高龄的江水生端坐在高堂之上,枯槁的手指拄着一根黑檀木拐杖,神情威严,如同一尊风烛残年 的古老帝王。
他的身旁,江秉坤腰板挺直,眉眼间尽是志得意满。他望向厅堂中央,那里,江秉年正亲手捧着象征江家继承权的印信,准备交予新一代的继承人—江兆锋。
这一刻,是江家百年传承的交接,是江兆锋加冕为江家掌权者的封印仪式。
在座的家族成员肃穆围观,唯独江图南独自坐在最后排的阴影中,一言不发,面容隐没在昏暗之中,无法窥探他的情绪。就在印信即将落入江兆锋手中的瞬间,只听门口一声:“杀人犯也能继承江家?呵,我看不是百年荣光,而是百年耻辱了。”清冷的嗓音在空旷的祠堂中炸裂,震得堂内气氛顷刻间凝固。
所有人蓦然回首,目光齐齐落向门口。江兆锋面色陡变,目光骤冷,咬牙切齿地转头望去。
一袭白衣,翩翩而至。
江津屿信步踏入祠堂,身形清瘦修长,白衣在晨曦的映衬下,如同一抹干净凌冽的寒光。
他目光沉敛,神情疏冷,唯独眼底翻涌着深沉的情绪,似是压抑已久的怒火,终在此刻揭盖而出。
“津屿,不要胡闹。”江秉年沉声警告,眉头紧锁,“继承权交接是江家最重要的时刻,休得乱来!”
“肃静——!”
堂上的江水生拐杖猛然一砸地面,震得四周都微微一颤,声音如洪钟般威严。
然而,江津屿的脚步未停半分,他径直走到堂前,垂眸睨着江兆锋,缓缓开口:“你们不是要证据吗?证据,在这里。”话音落下,他猛地一抖手中纸页,白纸如同飞雪般纷纷扬扬洒落满地。
江秉年的目光顿时锁住那些文件,只是扫了一眼,整个人便猛然僵住。白纸上是一连串的转账记录、BVI空壳公司的注册文件,还有涉及江津恒“意外”死亡的关键金流,每一笔都精准指向江兆锋。江秉年的手抖个不停,抬头死死盯着江兆锋,嗓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意:“……真是你做的?”
江兆锋眼底划过一丝狠戾,冷哼一声:“阿屿,你真是恨透了我抢了你的继承权,连伪造证据这种伎俩都用上了?”
江秉年的神色变了变,似乎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看向江津屿,试图确认:“你真的作假了?”
江津屿闻言,蓦地嗤笑一声,冷漠至极:“江秉年,你不信你亲儿子,反而信他?”
江秉坤见势不妙,立刻对着江水生跪倒在地,语气悲切:“父亲!你看他们是如何欺负兆锋的!当着您的面,都敢编排我的儿子!”江兆锋立即附和:“对,你拿不出决定性的证据,凭什么让家族相信?”
“我有。”突如其来的嗓音从黑暗处响起,祠堂内的所有人蓦然回头。江图南缓步从阴影中走出,目光平静,看不出情绪,语调冷然:“所有原版资料,都在我这里。”
他顿了顿,扫了一眼江兆锋,唇角掀起一抹嘲弄的弧度:“父亲,你应该还记得,这些老鼠仓的账户持有人也有我的名字,只要我愿意,瑞士银行可以随时把完整的交易记录打出来。”
江兆锋脸色骤变,猛地冲上前,像是要亲手掐死江图南:“你这个逆子——!”江图南后退一步,令他扑了个空。“你以为,你真的能把我一辈子捏在手心?”
他的眼神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刺向江兆锋:“我还以为你接我回来,是因为父子之情,结果呢?”“不过是想把我的婚姻当作筹码,铺你的路。”
江兆锋的瞳孔微缩,终于明白,自己最大的破绽,不是江津屿,而是自己儿子。
“你们一直吃别人,填满自己的胃口。”江图南语气森冷,“虎毒焉能不食子,而你们却要吃净自己儿子的自由和灵魂。”“所以啊,我背叛你,又有什么负罪感?”
整个祠堂,一片死寂。
江兆锋的希望彻底崩碎,他踉跄着后退,眼神变得慌乱,最后只能求助性地看向江水生:“爷爷……救救我,我不能被带走,我不能!”
江水生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抬起头,拐杖重重落地:“闭嘴,不要再闹了。”
他扫了一眼江津屿,目光冷漠:“津屿,你这次太超过了。”
“兆锋对津恒做的事,我几年前就惩罚过他了。”江水生语气不容置喙,“你不该揪着不放,更不该让外界知晓,坏我江家的名声。”他目光沉敛,如同法外帝王,话语落下便是定论:“我可以让兆锋去海外,继承权归你。但这件事到此为止。”
江津屿冷笑。
他还没开口,便听到江秉年颤声道:“所以,父亲……你一直知道?”他僵硬地抬头,看向江水生,眼中满是崩溃:“你一直知道这畜生害了我的恒儿,却一直包庇他?”
江水生目光一沉:“阿年,你也要闹?”
“闹?”江秉年仰头长笑了一声,眼底尽是破碎的冷意。他的手还停在桌案上,掌心下压着的,是江家代代相传的印信。
他像是被整个世界狠狠摔了一跤,才终于清醒过来。
他这一生,都是江水生手中的棋子,江家的提线木偶。
父亲要他守护江家,他便老老实实地守护。大哥和小妹在暗地里窃取家里的资金和资源,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信了他们说的“家族至上”,照做了一辈子。
后来,他娶妻,成家,迎来了自己的孩子。在那个小家里,他感受到的是他从未拥有过的温暖。
他在深夜工作时,会有人为他备上一壶温茶;在肩膀酸痛时,会有大女儿软乎乎的小手给他揉捏;长大后,大儿子拼尽全力,只为了能帮他分担家业,小儿子………小儿子不太听话,但聪明,极聪明。
于是,他有些自私地把心里都投注在自己的小家里,逐渐放权给其他人,比如他那位看起来老实本分的侄子江兆锋,相信他也会替他一起守护江家。
可最终,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家族,亲手摧毁了他的最想守护的一切。
江津恒死了,妻子郁郁而终,江津屿与他彻底决裂。
他的小家支离破碎,他曾以为这是报应,是他自私地将自己的幸福置于家族之上的报应。所以他几乎是惩罚自己似的,重新投入于江家的管理,甚至在发现江津屿重新调查津恒的事件,并致力于毁掉江家的时候,将自己置于他的对立面,从来没有认真听过他的话。
如今,江秉年才知道真相,原来害他永失所爱的,正是他一直守护的江家,他一直崇敬的父亲也是罪魁祸首。他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吞噬人的家族,付出了一辈子,甚至差点也要失去自己的小儿子。
江秉年重重将印信狠狠砸在桌子上,,声音在屋内回荡,如同死刑宣判的铡刀落下。
“现在江家的掌权人依旧还是我,那一切就由我说的算。”江秉年厉声道,“我要让江兆锋所做的事大白于天下,他接受该有的惩罚!”
江水生的脸色陡然发青,剧烈咳嗽,拄着手杖狠狠捶地,厉声道:“反了!反了!你是要毁了江家吗?!”
“是!”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江秉年回声吼道,眼神里是空前的清醒。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清醒过。
他盯着那个掌控江家一生的老人,那个毁掉了他所有亲人、甚至还想继续操控一切的父亲。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要毁了它。”
江水生怔住了。
江秉年一向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二儿子,温润端正、君子气度,公正严明。最重要的是,从未违逆过他,从未。可此刻,他这位二儿子第一次对着他目眦欲裂地吼了出来。
“我为江家奉献了一生,为你们做脏事善后了一辈子。”“我把我的儿子送进了坟墓,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人,还想用同样的手段,再来一次!”
他挡在江津屿的面前,身影沉稳如山,第一次,让江津屿觉得这背影是值得信赖的。
“你们这些人,还想继续算计我儿子,还安想再重演江津恒的悲剧,”江秉年目光森冷,—扫过在场的人,缓缓道:“我要让你们一个个,都付出代价。”
江津屿眼神沉沉地望着他的父亲,他已经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有把这个男人当作“父亲”来看。
江秉年一直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活在江水生的掌控里,明知道什么是错的,也不敢挣脱。可如今,他亲手斩断了江家的枷锁。
江津屿曾以为,这一战是他孤军奋战,却没想到,这一次,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前,替他挡下所有明枪暗箭,当他最可靠的后盾。还是那个他曾经以为,永远不可能和解的父亲。
祠堂内鸦雀无声,连江兆锋的脸都变了。他向来最会察言观色,知道这一刻,江秉年是真的豁出去了。他下意识想逃,但门都没出,便被不知何时等在门口的警察给按住。“江兆锋,你涉嫌故意杀人,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你们要对我儿子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动的是什么人!”江秉坤目光惊怒交加地看着,挥手打开警察的手,“警察…怎么进来的!保安!保安干什么去了!”
“…因为是我下的命令。”低哑的声音响起,江秉坤倏地一僵,猛地转头,看向那个站在祠堂中央,如同一座大山般沉稳的男人。江秉年,神色冷漠,眼神不带一丝波澜。“我为江家奉献了一声,为你们做的那些脏事善后了一辈子。我现在要让你们一个个都付出代价,也不过分吧。”
“你……你疯了?!”江秉坤面色狰狞,猛地朝江秉年咆哮:“你居然把警察放进来?!你要毁了江家吗?!”
“是你们父子俩毁了江家。”江秉年的声音冷如冰霜,“从你们一开始动了津恒的主意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看向警察,缓缓点头:“带走吧。”
警察没有犹豫,直接扣住江兆锋的双手,反手铐上。
“江秉年!!!”江兆锋疯了一样地挣扎,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你这个老东西!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你以为这次清算后,江家还能剩下什么?!你以为……唔!!”警察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强行把他拖了出去。
整个祠堂,死一般的寂静。
江秉珊看着这一切,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身子不住颤抖着。
“二哥,我……我真的没参与那件事,我只是图了点小财……放过我吧,我是你小妹啊!”
江秉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毫无慈悲,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也如同佛龛里的神像那般,无怜悯地看向她。“江秉坤、江秉珊,涉及大规模洗钱,警方已经展开调查。你们也要接受问询。”
“你!”江秉珊见苦肉计无用,立刻翻脸,尖叫起来。“父亲!父亲还在呢,你真当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她跪着蹭向江水生的方向,期冀江水生能像以前一样,对她所做的恶行既往不咎,却没想到只见江水生的拐杖狠狠砸在地上,双眼赤红,剧烈咳嗽着,下一秒猛地往后倒去!
“父亲!!”
“老爷!!”
“快叫救护车!”
仆人们瞬间慌乱地冲上去扶住他,江水生双目圆睁,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什么,可喉间发出的,只有破碎的喘息。他看着眼前这一片混乱,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替江家掌舵了一辈子,自以为做得完美,可江家还是毁在了他的掌控里。
警灯闪烁,在晨雾下闪烁着刺目的红蓝光,犹如一张缓缓落下的大幕。祠堂外,竹叶在风中簌簌作响,微凉的晨风卷着尘埃,拂过庭院,掀起零落的枯叶。
纷乱的脚步声,警察沉稳的呼喝,江家几代人纠缠不清的恩怨,在这一刻终于尘埃落定。
一切,如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吹弯了竹林的茎干,风雨飘摇。但风过之后,空气却前所未有的清新。陈腐的气息散去,江家的沉疴腐-败,终于迎来了清算。
江秉年立在庭院中央,抬头望向天空,第一次觉得,这座家宅,竟是这样沉重。曾经,这里是荣耀,是枷锁,是他毕生守护的堡垒。而如今,只是一座荒凉的旧城。
他收回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江津屿身上。晨光透过竹林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江津屿的肩头,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影修长,漠然又孤傲。他们父子二人,隔着庭院的风,遥遥对望。
江津屿神色淡淡的,似笑非笑地开口:“.…终于想明白了?”
江秉年喉结微微滚动,眼里有愧疚,也有一丝迟来的释然。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
“晚了点。”
江津屿的声音里带着一贯的疏离,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江秉年的手指不禁收紧。
他知道,自己欠这个儿子太多,欠他的,不只是一个迟来的道歉,而是从未给予过的信任、保护,甚至是作为父亲的担当。
他以为,这一切,早就失去了弥补的机会。可就在他正准备低下头,接受这个永久的遗憾时,江津屿忽然顿了顿,嗓音低沉地补了一句:“但还来得及。”
江秉年怔住,猛然抬头。清晨的光影落在江津屿的侧脸上,他仍然是那副冷淡的模样,没有温情,没有亲昵。但那句“还来得及”,却像是从他骨子里渗出的某种沉默的接纳。
不是宽恕,不是释然,甚至谈不上重归于好。晚了,但不至于一切都无法挽回。
江秉年胸口微微起伏,沉默了许久,最终低声道:“谢谢。”
这一次,他不是江家集团的掌权人,不是江水生的继承者,不再是江家那个端坐高堂的家主。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终于学会如何站在儿子身旁的父亲。
警车缓缓驶出宅院,清晨的天光映照在闪烁的警灯上,晕出冰冷的光芒。
江兆锋被押上警车,涉嫌故意杀人,被正式逮捕。江秉坤和江秉珊脸色惨白,双双被带走,配合洗钱案的调查问讯。而江秉年与江图南选择成为证人,协助调查。江水生被救护车抬走,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
只剩江津屿静静地站在槐树下,目光扫过这一片狼藉,神色平静。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江家覆灭的样子。他曾以为,会是更激烈的撕裂,会是更血腥的复仇。
可当一切真正落幕,他却没有半点快意。只是觉得,空气终于能流通了。
他终于能够,深深地呼吸。
晨光透过院落的老槐树,落在石阶上。风吹过,枝头的嫩芽微微颤动,细细碎碎的光斑洒在地上,像是春日里新生的希望。
江津屿伸手,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的边角微微泛黄,里面的人眉目清隽,笑容沉稳,是江津恒。
他静静地看着照片,指腹轻轻擦过那人的脸。
他很久没有在心里喊过这个名字了。
“大哥。”“我做到了。”
他收起照片,迈步向外走去。
槐树下,一只麻雀落在枝头,轻轻地啄了啄嫩芽,然后展开翅膀,迎着晨光,扑簌簌地飞向天际。
他抬头,目光跟随那只雀鸟的方向,看向远方,那里也有只属于他的小麻雀在等他。他该回去了。
修改了一下结局,之前写的不是很满意,正好也和盗版做出些许区别吧。
谢谢大家的包容,这本越写到后面日更的压力让很多故事和内容都与我预想的产生偏差,经验还不足,故事往回看有很多缺点。
休息的这一周在疯狂地看工具书、韩剧、拉片来研究故事的设计,意识到感情应该是由一个个事件的堆叠,不同人对于不同事件做出的选择,展现出人物的多样性,以及感情发展的变化。所以我现在开始在之前的章节多做一些事件的铺垫,让每个人物的感情转变更加自然,而不是突兀地让人觉得为什么感情一下就浓烈起来了。最近重写了12章,完全全新的8000字内容,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之后我也会放另个结局以及第一个番外——同居篇,出来~
74、74…
夜色沉沉,郊外的盘山公路静谧如墨。
苏却打了个哈欠,单手扶着方向盘,强撑着精神,另一只手在膝盖上轻轻拍了拍,试图驱散困意。
后来江津屿问她,为什么不在家里等他,非要大半夜开车出门。苏却懒洋洋地将他的胳膊抬起,整个人钻进去,闷闷地说道:“还不是为了给你抢头香。”鸿雁寺的头香向来传说灵验,不少人不远千里,踏破铁鞋,只为求得一炷吉祥。
这次她来的日子并非重要节日,但愿望不分时节,福泽不问先后,所以她依旧选择了赶早,在凌晨三点出发。
车子是丁旭尧的爱车,她开走的时候,丁旭尧一脸肉痛,站在车旁反复叮嘱:“你要对她温柔一点。”“行啦行啦,我会对你‘老婆’好的。放心,我车技稳得很。”苏却挥挥手,不耐烦地启动引擎。
她的车技确实不差,在美国时常年往返纽约和波士顿替小姑跑过不少长途,油门踩得稳当得很。但这些年在伦敦久未摸车,再加上盘山公路比她想象中更加狭窄蜿蜒,路灯也极少,远光灯照出去,只有弯弯曲曲的石道,被黑暗吞没,像通往末知的隧道。
夜风擦过玻璃,带着初春的寒意。
她昨晚本就没睡多久,被江津屿折腾得昏天黑地,此刻长途开车,脑袋昏沉,视线不禁有些模糊。
苏却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保持清醒。忽然,前方的黑暗里,一道黑影猛地蹿了出来!
“妈呀!”轮胎在湿润的石道上猛地打滑,车身狠狠一晃,她双手死死握住方向盘,但惯性太大,车子打着旋弯进了山道旁的一道小沟里,前轮磕上了碎石,猛地一震。
直接完球。
引擎熄火,世界陡然安静下来。苏却坐在驾驶座里,手还紧握着方向盘,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安全。
半夜开车进沟,之前多豪气地宣布自己开车技术好,现在脸就被打的有多疼。
她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踩着湿润的泥土走到车前,借着手机光亮打量了一下车身。车门还能开,车灯还能亮,但…………车头蹭了一道刮痕。
丁旭尧会杀了她。
苏却看了眼时间,距离寺门开启只剩一个小时,如果等救援,头香肯定是抢不上的。她索性掏出手机,发了个定位,拍 了张事故现场的照片,附上一句:【夜里路黑没看清,掉沟里去了。你帮忙联系 一下保险和拖 车吧,我买单!>_<】她又心痛地看了一眼刮掉漆的地方,感觉这个季度的奖金可能要交代进去了。
苏却正为着自己的奖金痛心疾首的时候,一道小小的黑影忽然从夜色里跳了出来,落在她车旁的石头上。是一只黑猫。
苏却眯了眯眼,认出了这个罪魁祸首,扬起眉梢,语气故作凶狠:“原来是你啊,肇事人。”
黑猫无辜地歪了歪头。
在各种传说里,黑猫向来是不吉利的象征,尤其是她这一趟上山是来祈愿的,多少有点不祥的意味。但苏却并不在意,人类爱编造故事,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其他生灵去承担他们的寓意?
她啧啧了两声,试图招呼那只猫。黑猫却不敢靠近,警惕地望着她,半步不前。
“胆小鬼。”她懒得再逗它,伸了个懒腰,便迈步朝山顶的方向走去。结果走了没多久,她就发现那只黑猫在跟着她。它远远地跟着,走几步停一下,始终不敢靠近,却又不愿离开。像是她的小保镖。
一人一猫走了几里路,小猫始终没掉队,苏却终于看见了鸿雁寺的寺门。
鸿雁寺静立在山巅,黑暗中勾勒出飞檐翘角的轮廓,犹如一尊沉默的佛陀,俯视世人悲欢。
寺门紧闭着,苏却走近,敲了敲门板,指节敲击在木头上的声音在夜色里回响,寂寥又清脆,却是无人应答。她皱了皱眉,低头翻出手机查了一眼攻略。不是说这个点会有僧人开门迎香客吗?怎么没人?
她又试探地敲了一下,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疑惑间,忽然听见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来抢头香的?”
苏却被吓了一跳,她完全没料到这片夜色里还有旁人存在,神经下意识绷紧,脚后撤了一步,不觉攥紧了袖口。夜半寺门前,冷不丁冒出来一个不知是人还是鬼的东西,说不害怕是假的。
她目光警惕地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人影隐在寺庙一侧的阴影里,模糊的轮廓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只能看见略显佝偻的身影,以及一双眼睛在月光下映着微光。
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防备,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悠然:“放心,我不是坏人。”有哪个坏人会自己承认?
苏却眉梢微挑,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那人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如果你是来抢头香的,就放弃吧。哪有这么好的事轮到你?真的达官显贵 想要头香,早就和住持打好招呼,闭寺一晚,让他们先上香,普通人哪里轮得到?”
苏却一愣,她怎么忘了这一层。
不说那些传闻里的达官显贵,单就说江津屿他们一家,哪次来鸿雁寺不是有着特别的通道。
这世上,就连许愿这种事,都还是那些出身好的、地位高的人有优先权。
她帮不上江津屿的忙,便想着能不能分他一点好运气,没想到连这个都做不到。
夜风微凉,她站在高处,视线落在远处黑沉沉的山道,忽然觉得荒唐。
“所以连菩萨都不公吗?”苏却低声道,语气里带着点不知是自嘲还是怅然的意味。黑暗里的那人轻叹了一声,看着她的神色,像是又点醒了一个被世事困住的姑娘,叹道:“世间从来如此。”
他话音刚落,便转身准备回到阴影中去。可就在他迈步的瞬间,一道微弱的火光在夜色中亮起。
“啪——”
火柴划破沉寂的空气,燃起一点微光,映亮苏却的侧脸。
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三支香,手腕翻转间,动作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潇洒,却又郑重地对着那红墙绿瓦,窗棂后模糊的佛像深深一拜。
“你这是……”老人愣住。
苏却行完礼,将三支香插进寺前的香炉,拍了拍掌心的碎末,理所当然地道:“都到这了,我怎么可能放弃?”她抬起头,望着高高耸立的寺门,神色坦然,目光亮得像夜色中的星子:“进不去就进不去呗,我都离菩萨这么近了,她肯定能听得见我的愿望。”她顿了顿,嘴角一弯,得意地补了一句:“说不定,还先下手为强了呢。”
老人看着她眼里的狡黠,一时哑口无言。他见过太多虔诚的香客,见过太多在庙门前徘徊的无缘人,却从未见过这么灵的姑娘。
“…小姑娘,你这么努力,是求什么愿望?”他终于忍不住问。
“学业?姻缘?”
他顿了顿,又似有所察,补充道:“还是替别人求?”
苏却听出了他言语里的弦外之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能替别人求?”
老人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愿无私则广,心执着则苦。十个为情所求的女子,九个最终伤心离去。”“不是因为所求不得,而是所求有执。”
老人看着她,目光深远:“很多人许愿说:希望他能爱我,陪我,永不辜负'',这愿望的前提是,他必须回应你的感情,否则便是错付。”
“可真正的愿,是不求回报的。”
“那唯一没有伤心离场的女子,她的愿里,没有交换的筹码。”
“所以,你刚刚许了什么愿?”
“吱呀——”
寺庙的大门缓缓开启,一道微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一个年轻的沙弥探出头,看见苏却时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平静地道:“施主,今日的头香已无,改日再来吧。”
他本以为苏却会露出懊恼的神色,毕竟为了抢头香,大老远跑来一趟,结果还是没能抢到。
然而,苏却只是随意地摆摆手,笑道:“没事,我已经拜完了。”
沙弥:“?”
啊?怎么拜的?
苏却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问道:“那我可以进去了吧?”
沙弥点点头:“寺已开放,施主请。”
她抬脚正要进去,回头想和老人家道别,却发现庙门外,夜色茫茫,哪还有人在。
像极了一场幻梦。
江津屿赶到的时候,晨光正透过朱红色的窗棂,光影斑驳,殿内香雾缭绕,带着一股檀木的沉静香气。
他的目光落在正中央的那抹身影上。一个棕色的小团子,盘腿坐在蒲团上,正不知低头忙些什么。
“嗯?在忙什么呢?”
一听声音苏却就认出是他,头也没抬继续忙活:“投圣杯呢。”
江津屿站在她身后,俯下身子,顺手握住了她露在外面的手腕。他的手掌宽大,带着从外面奔波的凉意,顺着皮肤的温度贴了上去,苏却被他这一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圣杯?”
苏却抬手晃了晃手里的木板,语气带着点骄傲,“不懂了吧?这是古老的卜签法,问事求愿,投出圣杯,才能得到神明的指示。”
美国有不少福建人筹建的庙宇,苏却也曾经和一些华人同学一起去过,就在那时被科普了这个独特的仪式。
江津屿微微勾唇,目光懒懒地落在她手里的东西上:“哦?那你许了什么愿?”“一愿世界和平,二愿世人常喜乐。”江津屿等着她的“三愿”,却迟迟不见下文。
他看了她一眼,手指沿着她的后颈,顺势捏了捏她的耳垂,慢条斯理地追问:“那你的第三个愿望呢?”耳垂被他蹭得一阵酥麻,苏却侧头躲开,随口嘟囔:“说出来的愿望就不灵了!”
江津屿忍不住笑了:“那你前两个倒是说得很顺口,看来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实现?”苏却瞪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继续埋头投她的圣杯。
木板落地,“咔哒”一声——两个正面。笑杯。苏却皱眉,又捡起来丢了一次。仍然是笑杯。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重复投了几次,始终一样。江津屿就站在旁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一遍遍投掷,嘴角的弧度渐渐加深。她的小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像是被什么东西固执地拦住了去路。
"真是怪了,怎么一直是笑杯?”苏却盯着木板,困惑道,“难道是神明听不懂我的话?"
她认认真真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表达不清楚了。
江津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当然听不懂。”“什么意思?”
江津屿蹲下身来,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的腋下,顺势把她搂进怀里,嗓音里夹杂着不尽的笑意:“掷签又不是佛教的仪式,你丢一千次、一万次都没用。”
苏却:…….丢人了,吃了没文化的亏。
江津屿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促狭道:“你该不会以为所有庙里都用这个吧?”真是看破不说破。苏却脸上有点挂不住,气鼓鼓地把圣杯拍在地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江津屿闲闲地道:“你玩得那么认真,我也不好打扰。”苏却:…….
她干脆不再理他,伸了个懒腰,终于放弃了这个仪式,转头看向神像,眼睛弯弯的,轻声道:“算啦,菩萨听得懂就行。”江津屿眯了眯眼,看着她的侧脸,不禁好奇道:“所以,你到底许了什么愿?”
苏却轻哼一声,没有回答,转过头来,冲他伸出手:“走吧,陪我出去转转。”
晨光已洒满寺院,长长的青石阶上积着昨夜的露水,一步踩下去,微微湿润。寺院内外,晨钟低缓,檀香悠悠,山风穿过红墙绿瓦,掠过朱漆门楣,拂落檐角的浮尘,带着禅意深深,也带来春日新生的气息。
春望山楹,石暖苔生。
一只黑猫蹲坐在寺庙门口,尾巴轻轻卷着,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们,像是在守护着什么。
江津屿被苏却牵着手,像是怕他走丢了一样。他反手握住她的,低声问道:“你怎么没问我江兆锋的事?”
苏却头也没回,自然道:“你好好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答案了。至于详细情形,我等你以后慢慢和我说。”
江津屿怔了一瞬,随即失笑。也对,他问了个蠢问题,他的小麻雀聪明着呢。他俯身,轻轻吻了吻她头顶的发旋,熟悉的檀香味萦绕鼻尖。
“宝宝,你头上的味道很熟悉。”“那可不嘛,用的是你的洗发露,干燥死了。”苏却控诉道,每款男士洗发露似乎都只注重控油,她昨晚洗完只觉得头发分叉。
江津屿忍笑:“是我的问题,以后我住的任何地方,都得给你备一份。”
他们沿着石阶缓缓而行,晨光洒落,温暖的光影在长廊间投下斑驳的剪影。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江家在鸿雁寺旁的厢房,熟悉的绿釉琉璃瓦映入眼帘。院内金黄色的桂花香已散,取而代之的是新抽的绿芽,在晨风中微微颤动,投下一片黄绿色的影。
“还记得这里吗?”“当然记得,”江津屿抬手刮了刮苏却的鼻尖,唇角含笑,“某位小姑娘翻高墙妄图闯空门,被我抓个正着。”
苏却皱了皱鼻子,轻轻掐他,“什么闯空门,明明是当时工人的脚手架就在外面。我,我不过是好奇。”江津屿懒懒地睨她一眼,目光里尽是拆穿她的小狡猾:“好奇?我看不止吧。某人还十分贪心地求我分她桂花枝呢。”
“那不是花和人都迷了我的眼嘛。”她边说着,边把头埋进江津屿的怀里,撒娇地蹭了蹭他。
江津屿低笑,顺势将她搂紧,“怪不得,原来你那时候就对我动了心思。”他贴近她耳边,声音低哑,“现在,花和人,都是你的了。”
苏却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灵动的光,“我们进去看看吧,春天院子里应该有新景致了。”
这座厢房大多时候都是江津珏在用,他也不知道姐姐春天又种了些什么,倒是也有些好奇。
“好,我找找钥匙。”江津屿正埋头在外墙的暗格里翻找江津珏藏起来的钥匙,头顶屋瓦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他猛地抬头,果然看到苏却已经熟练地翻上了屋檐。
“有正门你怎么非得……小心摔着!”江津屿无奈地加快手上动作,找到钥匙后迅速开锁,跨进院门,站在墙的内侧,张开双臂:“来,小心点,我会接住你。”
苏却攀着檐角,从上往下看,微微有些心虚。高度比她想象的还要高一些,纵然胆子大,也不免有些担心跳下去会不会崴了脚。
但江津屿张开的怀抱,却让她安心。他站在晨光中,目光沉静,像是她生命里最稳固的依靠。
苏却深吸一口气,轻轻一跃,裙摆翻飞,像朵花一般落进他的怀抱里。
他如同拥抱了整个春天。
江津屿牢牢接住她,顺势将她紧紧箍在怀里,语气无奈又宠溺:“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胡闹?”苏却埋首在他的怀里,手臂紧紧缠绕着他的脖子,声音闷闷的:“江津屿。”
“嗯?”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自己贴得更紧了些,像是抱住了一轮坠落的月亮,感受着他的存在。“你知道我许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吗?”江津屿垂眸,温热的气息洒落在她耳侧:“什么?”
苏却没有抬头,只是安静地贴在他胸前,缓缓道:“我只愿你的心愿皆可达,即使路上偶有乌云,偶有暴雨,也很快就能雨过天晴,彩虹常伴。”
她第一次把一个人满心满眼地放在自己的心上。不求回报,不求交换,只是希望他能好,希望他能得到一切美好。他走了太多风雨路,承受了太多隐忍的夜晚,她只希望他的未来能平顺,能有梦可做,有愿可成。
她是这样的爱他。
江津屿心口一颤。
他本以为,他的世界里,不会有这样无条件的爱。但她却愿意将最真挚的愿望,毫无保留地许给他。
江津屿低头,唇瓣擦过她的耳侧,嗓音极轻极缓:“正好,我刚刚也许了个愿。”
苏却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什么愿?”
江津屿想起刚刚在殿内,他看着慈悲的佛像,看着面前认真祈愿的苏却,看着袅袅青烟下投下的一室温暖,向来不信神明的他,也不禁将自己心底的愿望传达。
“我希望我爱的人,也得偿所愿。”
晨风微拂,春日的气息愈发浓厚,院内的石椅上生出柔软的青苔,毛绒绒的,是回暖的征兆。
地上,被遗落的红色笺杯滚落在地,正好是一阴一阳。
愿望皆达。
(正文完)
75、75
苏却回到伦敦是半个月后。
如果不是因为工作实在拖不下去,她甚至想再多休息一阵。
人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趟回去,她被江津屿养得好吃好睡,没有工作上的压力和烦心事,甚至都长胖了几斤。骄奢淫逸果然害人不浅。
为了让自己快速恢复工作状态,于是索性在飞机上用工作填满时间,顺便倒时差。
这次回伦敦的航班她选了卡塔尔航空,Qsuite的独立私人套间,身处三万英尺高空,这里安静得像温馨的酒店套房。
苏却坐在宽敞的座椅里,腿上架着MacBook,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飞快。她的目光紧盯着屏幕,丝毫不为身旁的一切所动,旁边小桌上已经叠着好几只喝空的咖啡杯。
刚要伸手去按服务铃,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直接将她手里的咖啡杯端走了。她侧头,正对上江津屿的目光。
男人端着她刚刚喝了一半的咖啡,挑眉看着她,语气淡淡:“喝这么多,不怕胃受不了?”苏却扬了扬下巴,不以为然:“我要好好工作啊!哪像你这么闲。”
江津屿轻轻笑顺势将她的电脑盖上,声音慵懒道:“是啊,我以后还要靠你养了。”
苏却之前没想到江津屿这趟会跟着她回伦敦,结果这位大少爷告知她如今江家交给江津珏打理了。自从他爷爷江水生彻底退出江家的管理的后,江秉年一改以前江家只有男人继承家族的传统,选择培养自己得意贤能的大女儿江津珏作为继承人。
江津屿向后靠在座椅上,单手撑着侧脸,嘴角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江家现在交给大姐了,我没事做,就只能当全职主夫,以后全靠苏大翻译养我了。”苏却歪着头看他,眼神带着一丝揶揄:“江大少爷正当壮年,这么快就放弃事业,退居幕后,你舍得?”
“嗯。”他懒懒应了一声,“既然你在伦敦,我的事业也可以改改方向。”
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但表情却不像在开玩笑这个人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回头
苏却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低估了他对这份感情的看重。他是真的,打算陪她留在伦敦了。
飞机落地后,苏却直接跟着江津屿回了阿灵顿街的家。自人她上次的出租屋被地后,苏却就滞看行李到江津的房子里借住过度,等找到新的房子后两瓶出去。
可某人显然有别的打算。
江津屿本来以为,两人终于可以开启甜甜率蜜的同居生活了,毕章这始回国,两人算是彻底确定了被此的关系。他本来想着,既然都住在起了,那未来的生活自然是水到渠成,他甚至已经开始关注小区附近的国际学校、双语早教机构,研究伦教那家私立幼儿园最合适,虽然被付立吐槽是不是想得太远了。
怎么会太远?未雨绸缪,等哪天真有孩子,总不能手忙脚乱地临时准备。
然而,他渐渐察觉到不对劲。比如说苏却摆在客厅里的行李箱从来没拆开过,仿佛随时可以拖着离家出走,看得十分碍眼。
某天,他终于忍不住,语气淡淡地问:“行李箱要不要我帮你整理出来?东西放衣柜里,找起来也方便。”苏却正在刷手机,头都没抬,“没事,不急。”
然后就没了下文。
江津屿敛着眉,视线落在她窝在沙发里的身影上,心底不禁泛起些不满。
她最近手机刷得越来越勤,和他的交流却肉眼可见地减少。偶尔他和她说话,她也是心不在焉地“嗯”“啊”回应两句,显得格外敷衍。他一边收拾着家里,一边若有所思。
“薯片还吃吗?”“不吃了。”
苏却窝在沙发里,悠闲地刷着手机,忽然一个电话过来,她立刻坐直了身子。“周末可以吗?”她一边翻日程,一边咬着笔帽思考,“嗯,最好是朝西南的,光线要好一点…”
江津屿原本正在认真扎好零食袋,听见这句话,动作一顿。他抬头,眼神带着一丝不明的情绪:“你在找房子?”
“嗯啊。“苏却哇了电话,头也没抬,继续在中介的维荐列表里筛选,“上次的房子我已经提出退租了,得赶紧找个新房子住…
江津屿眯了眯眼,缓缓道:"我们现在住的,不是房子吗?“苏却终于抬起头,理所当然地道:“这是你的房子啊。”
江津屿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眉心微蹙,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他不喜欢苏却在一切事物上和他分得这么清楚,他明明已经把她当作自己的-部分了,她却还在这里盘算着“我自己的地方”?可苏却完全没察觉到他的不满,自顾自地又翻了一圈房源,打了几通电话和中介确认看房时间
她的兴致越高,他的心情就越低。
过了好一会儿,苏却终于确认完看房的事情,随手把手机丢在桌上,伸了个懒腰:“江津屿,我们今晚看电影好不好?”客厅静悄悄的,没有回音。
她以为他没听见,穿起拖鞋,哒哒哒地在房间里找了起来。书房,卧室,浴室……都没有。直到空气里飘来一丝烹饪的香气,她才循着味道走进厨房,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江津屿站在料理台前,单手翻炒锅里的牛排,另一只手熟练地倒入红酒。黑色围裙松松地系在腰间,宽肩窄腰的身材比例更加显得出色。空气里弥漫着黄油和红酒煎烤的香气,但男人脸色冷冷的,一双黑眸半垂着,冷淡得很。
苏却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眨了眨眼,试探地靠过去。“江先生~”她软着声音喊了一句,试图套近乎。
男人没搭理她,继续冷着脸翻面牛排。
哟,真生气了?
苏却心虚,绕到料理台另一侧,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侧脸:“你生气了?”江津屿挑眉,语气冷淡:“没有。”
绝对有。
她琢磨了下,忽然踮起脚尖,像只讨好的小动物一样,在他下颌轻轻啄了一口。
江津屿的动作终于停了片刻,扭头盯着她,眼神微妙日很快 他今哼一声继续不理她
哄人的第一步,失败。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晚饭后。江津屿安静地收拾碗筷,苏却终于受不了了,拽住他的手,把人拉到了沙发上。
“别生气了嘛…”她继续软磨硬泡江津屿淡淡扫了她一眼,语气毫无起伏:“你要是搬出去,我就有理由生气。”
“可是我想找个自己的空间呀,万一哪天我们吵架了,我还能有个地方可以去嘛。”江津屿毫不客气地回怼:"我们不会吵架。"
苏却:…
她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俗话说,距离产生美。而且我们才在一起多久啊,一下子就同居,我觉得进程太快了。""我们不是在一起三年了吗?"
苏却纠正:“不对!才几个月。你不能把gap的时间也算进去。”
她说完,忽然意识到—造成这个"gap"的人,好像是她自己。
见她哑口无言,江津屿冷着脸站起来,扭头就走。
苏却叹了口气,知道这次的确让他不高兴了,索性放弃旁敲侧击,直接走到他身后从背后抱住了他。她整个人贴在他背上,声音低低的,透着一点认真:“津屿,我不是不想和你住在一起。”
男人没出声,似乎在等她继续。
苏却的手慢慢收紧,把脸埋进他背里:“我是个安全感需求很高的人,习懊把最坏的plan B想好。你很好,我知道你不会让我用到plan B.…但你要给我点时间,让我慢慢习惯,好不好?”
江津屿的肩膀微微僵了僵。
他不是没察觉到苏却的心思。她不像大部分女生一样,陷入恋爱就全身心投入,她有自己的边界感,有自己的节奏,有些事情她不会轻易让步。
她并不是不爱他,而是她的爱并不是一下就拉到10%,就连她的小世界也只是一步步地逐渐打开他当然不喜欢她想搬走,可他更不想逼她。
一辈子那么长,他有耐心慢慢探索。
半晌,江津屿叹了口气,妥协道:“.…算了,按你喜欢的来。”苏却豪觉到地松口了,兴得直接将他扑在沙发上,她单手举起,做了个发酱的手势:“那我保证,一周至有-半的时间会回来,吧?”
江津屿低头看着她,目光深邃,嗓音低沉:“五天。”…?”
苏却顿了一下,意识到这人居然在谈判,立刻不满地皱起鼻子:“你怎么还加码呢?”“你不是喜欢安全感?”江津屿不慌不忙地开口,顺着她的逻辑道,“那就让我每周至少看到你五天。”
苏却本来想抗议,但想到这人本来是想计她365天都不离开,现在居然退步到了-周五天,已经很雄得了。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勉强点头:“……好吧。”
江津屿这才满意地低笑了一声,眸底染上一丝宠溺的无奈:“.….真拿你没办法。“
苏却趁热打铁,“啵啵啵”地在他脸上亲了几下。
因为是坐在他月退上的姿势,她亲得很顺手,托着他的头亲得十分认真.她的上半身靠看他的肩膀,江津屿一手损看她的月要,另一手慢悠悠地挑开衣摆,沿着她的育椎骨 路婉蜒而上,拨开了背后的扣子,苏却顿时僵住了,脸上瞬间腾起一片红晕。
“江津屿!”他向后直接一躺,欣赏着眼前的风景,笑道:“今天穿得挺可爱的。“谁会愿意内-衣被形容成可爱啊,苏却气得要去堵他的嘴,结果被避开
汀津屿地抬眼蒲唇弯起一挂笙· "你不是要哄我?看看你的诚章“宝宝,今天你自己动。”他的嗓音低哑,带着点要命的蛊惑。
苏却:“…”
她顿时羞愤地瞪着他,刚想反驳,结果下一秒,男人修长的手指掐紧,微微眯眼:“认真点。”
苏却气得咬唇,可看着他那懒散又危险的模样,心里又有点发虚。这男人的脾气难哄,她可不想再让他憋着坏心思一整晚,到时候受苦得只有她。
“宝宝,坐下来。”他的声音如来自深渊,某种妖物般的蛊惑。
“坐他。”“宝宝,看着他,别躲。”
苏却真的恨不得招住自己耳朵装听不见,可她越是不去在意,声音越是清晰,如同蛇般蜘罐进她的耳蜗里,勾着她,让她变成烈日下无法成形的冰
刚网碰到一点,她就不由自主颤了一下,身体本能地往后缩,可她还没来得及逃,江津的已经不耐了,长月退一抬,轻颠了下她的能,透看股散漫的坏劲儿。
“用点力啊,宝宝。”
她都已经这样了,他还这么催?!
江津屿掰洋地躺着,眼里晦暗一片,瞳孔里映着她的模样,明明已经忍耐得绷紧,却还偏偏要瞒贱,勾着她,让她自己来。
苏却被他看得心口发紧,最后一咬牙,扶着他的肩,缓缓沉下去。
刚吞进去一半,江津屿喉咙里就溢出一声低哑的闷哼:“…
苏却也被撑得浑身颤颤巍巍,喘得比他还厉害。她气得想掐他,又舍不得松手,只能咬牙切齿地在他肩头留下一排牙印,仗着自己在上位,狠狠地-下一下坐下去,像是要泄愤般。
可几分钟后,泄愤的人是谁,就不一定了。江津屿被她坐得头皮发麻,不受控制地低吼了几声,手指收紧,干脆握住她的手,拽着她,自己也帮忙一起用力
至此,某人终于被哄得心甘情愿。
76、76
陈夏在伦敦做房产中介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奇怪的案子。
她本以为不过是帮一位华人上班族找单身公寓,简单又直接,顶多一两天就能搞定。若是遇上个要求不高的,一天就能结案拿佣金。
可当她开着自己的那辆丰田到了阿灵顿街,看着这栋复古又时髦的公寓时,她不由自主地确认了好几次手机地址,确保自己没走错地方。
住这里的人,还需要换房子?
她刚下车,就看到一个明艳大方的年轻女生朝她走来。春日暖阳里,她穿着一件粉色的针织衫,搭配同色系的丝绸长裙,长发柔顺地披散着,步伐轻快,嘴角含笑,整个人明亮又鲜活。
“您好,是HouseGuru的陈夏?”女生主动开口,声音轻快,“我是苏却。”笑容感染力极强。
陈夏这才回过神来。她这行每天阅人无数,也见过不少美女,但眼前这位或许是因为带着蓬勃的朝气,令她都不免都被吸引得入迷。陈夏换上职业笑容,伸手相握:“我是陈夏,苏小姐您好。”
苏却侧头看了眼时间,爽快道:“今天是坐你的车去看房对吧?”
“是的,我约了5间公寓,行程比较紧,所以我就开自己的车来了。”
“好,那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
陈夏正准备打开车门,却想起了什么。她拿起iPad,保持着职业微笑:“不过出发前,我能和苏小姐确认几个问题吗?”
苏却眨了眨眼睛,“当然可以。”
“您现在是住在这栋公寓吗?”“对。”
“那为什么要搬走呢?”陈夏语气温和,特意县酌了措辞,“不好意思别误会,我只是想更精准地了解您的需求,方便推荐合适的房源。您如果觉得冒犯可以不回答。”
“冒犯倒说不上,”苏却耸了耸肩,“这房子是我男朋友的,我只是暂住。”
男朋友的?陈夏迅速在脑海里搜寻关于这栋公寓的市场信息——这片区是伦敦金融区的高端住宅区,能住在这 里的非富即贵。而且这栋楼应该是独梯独户,每个房子的空间住两三个三口之家都绰绰有余。难道是感情破裂了?她平时看多了奈飞的狗血电视剧,不禁脑补出一部豪门金丝雀决心独立自强、离开伤心地的狗血剧 情。她看向苏却的目光中不自觉透着几分同情,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她找到一间舒适温暖的房子,帮她平稳度过这段“情伤恢复期”。
她刚准备开口安慰几句,却见苏却笑着侧过头,准备上车的动作却突然停住了。一只手臂轻松地横在她的胸-前,将她直接揽入怀中。
熟悉的檀香味。苏却一抬头,就对上江津屿慵懒的眼。“你醒啦?”
江津屿打了个哈欠,昨晚的缠绵让他们折腾到很晚,今天刚睁眼便发现床边空落落的,这才想起苏却今早要去看房。正巧在窗台捕捉到她尚未走远的身影,便简单套了件夹克就出了门。连头发都未及打理,几缕刚睡醒的碎发肆意翘着,有种随性不自知的帅气。
“唔,你怎么没叫我?”“我去看房子,叫你干嘛?困就多睡会儿。”苏却笑着,抬手想压平他乱翘的碎发,可这头发跟江津屿的脾气一样,倔得很,按不下去。
江津屿顺势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指,低头亲了亲她的指尖:“我也要去。”
“…?”
“我要知道,以后要去哪里把你捉回来。”
苏却忍不住失笑:“不是说好了,我会回来的嘛。”江津屿低低地“哼”了一声,眼尾压着一点不满:“我不管。”
苏却见状也不和他犟,反正都习惯了。自从和江津屿在一起,她总觉得这男人越活越回去了,有时候幼稚得可怕,还特别黏人。不过她倒是乐在其中。
陈夏看着面前两人你依我侬的场面,刚刚脑补了那么多离别戏码,瞬间被打脸。这两人,说是明天就要去领证结婚她都信,怎么就闹着要搬出去住了?真是搞不懂现在年轻人在想什么。
“那个…….”陈夏清了清嗓子,试图重新找回自己的职业状态,“那我们现在出发?”“好。”
苏却正准备拉开副驾驶座位,就被江津屿勒了回来。
“去哪呢。”他挑眉,“陪我坐后面。”
他径自把苏却带去后座,绅士地护着她的头顶,随后自己也弯腰钻进了狭小的空间
一路上,陈复的视线不断在后视镇和前方路况回明换,每次都配不住多看两限后座服应身高腿长的男人、那胸丰田的后座空回本就有限,而工屿那匠米九的身材显然与之不H配,修长的双腿被自国起,整个像足被进了不合尺时的子。陈夏忍不住试探性地问:“要不要……调调座位?可以往前挪一点。”江津屿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用。”
行吧,人家自己不嫌挤,她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好转回视线继续开车,可当她再次看向后视镜时,便看见江津屿正埋首在苏却的颈窝里,睡得正香。
他高她太多,整个人像只大狗一样窝在她身上,脑袋精准地找到了她颈窝最柔软的凹陷处。他不觉蹭了蹭,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哼:“到了叫我……”
苏却显然对这副作态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随手换了个姿势,顺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手掌随意地落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指尖顺着他的夹克布料划了划,像是在无意识地安抚。
这种亲密无间的默契,陈夏看了都忍不住羡慕。这两人要是真能分开住,她就把房产证吃了。
到了目的地公寓的楼下,陈夏停好车,先下车给房东打了个电话。苏却懒洋洋地窝在后座,指尖轻轻顺着江津屿的后颈捏了一下,低声哄着:“你要不要在车里再睡会儿?我看完房子就下来。”
江津屿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随口道:“不用。”他长腿一伸,动作比她还快,直接下了车,脚步轻快得仿佛真正要来看房租房的人。
“房东已经在楼上等着了,我们上去吧。”陈夏领着他们一路到了十三层,边走边介绍:“这一套是一室一卫的小公寓,户型紧凑,装修风格比较现代简约,整体偏实用型。”
公寓的格局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客厅和开放式厨房连着,墙边有一张不大不小的双人沙发,阳光透过不算大的落地窗洒进来,让房间显得比实际面积宽敞几分。
“虽然和苏小姐公司有点距离,但胜在靠近地铁站,周围街区也算安静安全。”陈夏笑着介绍,“对于单人居住来说,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苏却绕着房间转了一圈,挺满意地点点头。
陈夏看着她的神色,心想着大概苏却今天就定下房子,她似乎都已经听见了佣金入账的声音。忽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空间太小了。”江津屿站在开放式厨房,单手插兜,嫌弃地皱了下眉:“这么小的厨房,你炒个菜都要小心翼翼,转个身就能撞到柜子。”苏却耸肩:“无所谓,反正平时我也不下厨啊。”
江津屿瞥了她一眼,“所以你准备天天吃外卖?”“而且你工作怎么办?这么小的房子,连个书房都没有。”
“我可以在客厅办公。”
陈夏见缝插针,赶紧补充:“对的,我们可以在客厅放个书桌,虽然面积不大,但基本的工作需求是能满足的。”
“住的憋屈话,也会影响心情。”江津屿双手抱胸,冷淡地下结论,“这个不行,下一个。”
苏却:".…."陈夏:“…”
陈夏试图用眼神和苏却交流:“你家这位有点过分干涉了吧?”
苏却懒洋洋地眨了眨眼,给了她一个“听他的吧”的眼神。
瞬间,陈夏感觉金钱入账的声音逐渐远去。
接下来的几间公寓,全都以各种理由被江津屿“毫不客气地挑刺”驳回。
“楼下便利店晚上关门太早,你半夜要是饿了怎么办?”“阳光角度不好,英国本来就阴天多,你这样一年四季都见不到太阳。”“楼层不好,风水也不行。”“我刚才在楼下看见几个针筒,治安不行。”
五间房子都被拒绝,陈夏总算是看明白了。江津屿这哪是陪女朋友挑房子,分明就是不想让女朋友搬出去住,挑刺逼她放弃。
但她也不好把这种事挑明,依旧保持着职业微笑,假装没看见这对情侣之间微妙的拉锯战,温和道:“不好意思,我这几天会再整理一批新的房源,到时候再和您约时间。”
苏却摆摆手,“没事没事,倒是麻烦你了,今天跑了一天。”她把刚买的咖啡递了过去,“这杯我请你。”苏却似乎也看出来是江津屿从中作梗,抱歉地做了个鬼脸。
陈夏受宠若惊,做房屋中介的,跑个一天没有成果是常事,但遇到客人请她喝咖啡的真不多,更别说还是个美丽又大方的姑娘。
她本来还对江津屿夺她佣金的行为耿耿于怀,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么可爱的一个女朋友,怪不得舍不得放手。她瞬间和这个“破坏她业绩”的男人达成了和解。
中途苏却出去接了一个电话,陈夏正在咖啡厅里整理房源资料,忽然感觉身边一阵压迫感。她抬头,就见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靠近。
男人随意地靠在桌边,双手插兜,目光懒散,带着点慢条斯理的审视。明明穿着随意,可站在那里,天生自带让人下意识端正态度的气场。
“陈小姐。”江津屿摩挲着下颌,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我有个委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
两周后,陈夏拿着钥匙和合同来找苏却签约。
“离我公司这么近,房子又宽敞,而且才1900镑一个月?”苏却翻着合同,惊喜地看向陈夏,“陈小姐,你怎么找到这么神仙的房子啊!”
“上一个房客因为工作调动临时搬走,房东急着找人续租,所以才有这个价格。”
陈夏扯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随口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如果没问题的话,苏小姐您在这里签字就可以了。”
苏却哪里还犹豫,痛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合同签完,陈夏检查了一下,确认无误,微笑着将钥匙递到她手里。“那么,恭喜您,这间房子是您的了。”
苏却高兴地拿着钥匙,跑去房间里转了一圈,已经开始畅想末来的独立生活。
她刚走开,陈夏余光一扫,看到某个站在旁边,含笑看着苏却兴奋模样的男人。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秒。江津屿微微一挑眉,给了她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
陈夏此刻比谁都清楚,这间“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好房子”哪是那么容易就被她捡漏的,分明是江津屿故意给她找的。
那天江津屿让她帮忙找苏却公司附近的房子,并且提出任何差价都由他来补,但又不能让苏却起疑。陈夏当时握着笔,怀疑自己不是在帮人找房子,而是在帮人设套。
这间房子确实离苏却的公司近,同时,也离江津屿自己住的地方不远。
确实不远,步行只需要五分钟。
换句话说,苏却畅想的独立生活,实际上只是从“直接同居”变成了“走两步路再同居”。
她忍不住看了眼沉浸在“新家快乐”中的苏却,替她捏了把汗。真是哪天被他吃干抹净都不知道。
但,她又看了眼江津屿的表情。
男人静静站在那里,目光落在苏却身上,深沉而温柔,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宠溺。
……算了,他们俩的幸福生活,哪里还需要她一个房产中介操心?陈夏笑了笑,送上了祝福,便拿着合同先行离开了。随着陈夏脚步声的远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
苏却正兴奋地绕着房间打量,嘴里念叨着“窗帘颜色要换”“卧室灯光得调柔和一点”,浑然不觉身后的男人目光幽沉,半点没有要庆祝她“乔迁之喜”的意思。她腰间一紧,直接被人拽进怀里,毫无防备地倒在了沙发上。
“要搬出去了就这么开心?”江津屿把玩着她的手指,闷闷道。
"唔,也就……那么一点点开心。"苏却比划了一下,又忍不住笑出声,“别吃醋,我以后还会经常回去找你的。”
江津屿捏了捏她的指尖,“我不信,你嘴里就没几句老实话。”“瞎说,我这么诚实守信的一个人。”苏却转过身子,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胸口上,促狭地笑,“江先生真是个吃醋精,你就这么舍不得离开我啊?你这样以后要怎么办呀?”
“怎么办?”
江津屿垂眸看她,一双眼深邃得像要把人吸进去,随即轻描淡写地道:“对啊,我就是离不开你,所以苏小姐要好好对我负责,别丢下我。”语气自然得仿佛陈述一个事实,毫无半点羞耻感。
这人怎么会一本正经地说情话哄人。苏却反被整得羞红了脸,直接将头缩进臂弯里,不敢看他。
江津屿哪肯放过她,手掌落在她腰侧,轻轻挠了挠她的痒痒肉,尾音含笑,“你答不答应啊?不会睡完就不打算负责了吧?”
“…好好好,别动手。”苏却又羞又气,咬着唇笑着挣开,抬手轻轻拍了一下江津屿的屁-股,像是在“教训”不安分的大狗。“江先生,先陪我去采购新家的东西吧!”
江津屿直接开车带她去了附近的玛莎。春日的玛莎百货,家具楼层处处铺满了春夏色系的家居新品,淡绿色、奶黄色、天蓝色的靠垫和床品错落有致,给人一种清新又舒适的氛围。
苏却逛得起劲,抱着一个棉麻材质的靠枕试图评测软硬度,旁边的江津屿则推着购物车,像个“专业搬运工”。但他的存在感远不止如此。
“这个床单摸着挺舒服的,买一套吧?”苏却琢磨着。
“嗯,买两套,换洗方便。”江津屿头也不抬,直接拿起另一套放进购物车。
走到杯具区,她正准备挑个马克杯,江津屿就从一旁拿起一个,“这个杯子还行,买一送一的,划算。”
牙刷区。“这个牙刷不错,买两个,备用。”苏却狐疑地看着某人将两个电动牙刷往篮子里放,不解道:“备用买两个刷头就可以了啊,为什么要买两个全新的?”江津屿一副“认真生活”的模样,理直气壮地胡诌:“你总有客人来家里吧?客人来了,总得有新的。”
还没等苏却从他的歪理里回过神来,就已经被江津屿推到了床品区。
“这床被子不错,买个大的吧。”“可是我那个床又不大。”苏却拒绝。“你睡相不好,被子太小,到时候半夜着凉了怪谁?”江津屿随口反驳,顺手扯下最大的一款羽绒被放进购物车。
苏却总感觉哪里不对,但理又被他占了。
两人逛完一圈,购物车里装得满满当当,装饰品、拖鞋、餐具、床品……几乎所有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苏却也没察觉异样。直到东西全部配送到新公寓,夜幕低垂,某人还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苏却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警铃大作。她盯着江津屿,眯起眼睛,“你不会是打算……搬进来吧?”
江津屿手指一顿,慢悠悠地抬头看她,目光坦荡又无辜,语气理直气壮:“你只是说要搬出去住,没说我不能搬进来啊。”苏却:“??!!”
还没等她发作,只见江津屿走近,一把将她捞起。整个人瞬时悬空,苏却惊叫一声,手下意识地揪住他的衣领。
“宝宝,”他压低声音,贴着她的耳侧哄,“你不会这么迟了还要赶我走吧?”江津屿的鼻息温热地喷在她的脖颈上,顺着轻啄碾磨:“我为了你,离开了燕北来找你…如果现在回去,房子那么大,好冷清的。”
他语气低落,尾音还带着点可怜巴巴的委屈,偏偏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肆无忌惮。他一手固定着她的腰,另一手缓缓往下。
苏却全身发麻,被他亲得整个背脊都软了,脑子一团浆糊,什么气势、什么抗议,统统抛到九霄云外。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迷迷糊糊地“被骗”了一个承诺。
江津屿这下计谋得逞,神色越发愉悦,懒懒地勾了勾唇角:"那带我参观参观你的新房子?"苏却还没彻底回神,下意识地应了句:“.…好。”
可她以为的“参观”和江津屿的“参观”,显然不是一回事。
苏却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裙子被一掀,某个东西突然闯进了她的身子里。
“唔.………”她猛地收紧手指,指甲几乎抠进江津屿的肩膀里,声音都变了调,“你、你干什么……”江津屿好整以暇地托高她的退,稳稳地抱着她,嘴角带着一点恶劣的笑意:“参观啊,你刚刚不是答应了吗?”
“.……!!”苏却想要挣扎,可她的脚尖才刚蹬了一下,他又往上钉了钉,她瞬间声音都被卡在喉咙里,脸色都变了。
江津屿看着她的反应,满意地低笑了一声,抱着她往卧室走,每迈一步,她就不受控制地紧一次,生怕他滑出来,嘤咛声渐渐溢出喉咙。
“这客厅的落地窗不错……”“……沙发也挺软的…….”“但我还是觉得,还是床最适合你。”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贴着她的唇说的,带着一点恶劣的温柔,而后猛地把她按在了新床上。指尖顺着她的脊线蜿蜒而下,像是在“验收”这间新房子的一切细节,语调懒洋洋的,却又暗藏深意。
“苏小姐,乔迁新居,祝你……住得满意。”
77、77 ...
苏却最近迷上了高尔夫球。
原本只是打算在江津屿不在的时候培养个新的兴趣,结果竟然不知不觉入了迷,隔二差五就会去附近的高尔夫球俱乐部约一场Tour。
从初夏开始,燕北来的电话就没停过,某个逃离了许久工作的人,终于要面对现实,重新忙碌起来。江津珏无数次在电话里抱怨,如果他再不回来帮忙家里的事,她就要撂挑子不干了。迫于姐姐的淫威,江津屿只好过上了燕北伦敦两地奔波的日子。
这次,他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家里少了个人的存在感,最开始苏却还有点不习惯。她会在某些时刻愣一下,比如早晨醒来时身侧的位置是凉的,夜晚回家发现并没有人在厨房里替她热一碗汤。但她很快适应了这种独居状态,毕竟自小以来,她独自一人生活的时间可长得多呢。
只是,偶尔还是会觉得寂寞。
苏却不是一个会孤独内耗的人,她很快就接到了新的工作,日程也充盈了起来。她最近争取到了一个重要的项目,负责翻译一本关于高尔夫球与人生感悟的社科书籍,并推动其进入中国市场。这本书的作者是Samuel Brooks,一位退役职业球员,他用高尔夫球来比喻人生,既讲技术,也谈哲学。这些内容不仅拓宽了她的认知,也让她对高尔夫球本身产生了兴趣。
她一向学东西快,运动神经又好,没过多久,就能站在球场上挥杆自如了。
时值盛夏,伦敦也迎来了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晴朗的天空几乎每天可见,湛蓝的天幕下,高尔夫球场绿意盎然,阳光洒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清香与淡淡的泥土气息。远处,球道蜿蜒,起伏的地形在阳光的映照下勾勒出流畅的轮廓。
苏却站在发球台上,身姿挺拔,双手握杆,调整呼吸。
她的目光专注,落在远处的目标点。微风吹拂,她握紧球杆,顺势挥出一记漂亮的开球。白色小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精准地落在远处的果岭边缘。
身后传来一阵掌声。
"Nice shot.进步得很快。"苏却回头,正对上Samuel Brooks的目光。
这位作者如今已年过五十,气质沉稳,带着运动员特有的自律与沉静。他站在一旁,脸上带着赞许的微笑。
苏却收杆,擦了擦掌心的汗,笑道:“高尔夫球真的容易上瘾,我都在考虑请私教一对一培训了。”Samuel挑眉,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我这里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
“不会是你们职业球员的高级教练吧?我这种新手小菜鸡就不耽误人家的时间了。“她半开玩笑地耸肩,“而且,我囊中羞涩,可请不起。”Samuel轻笑着摆手,“不不,他很便宜的。”他停顿了一下,“是我侄子,他的技术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苏却一愣,眼神带点狐疑:“你侄子?靠谱吗?”“你可以亲自试试看。”
她正想再问,身后便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带着点少年人的张扬和轻盈,像风掠过草坪。
苏却下意识地回头,迎面撞上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生,年纪看起来二十出头,身穿白色高尔夫球服,阳光洒在他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上,五官精致得像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男模。他的眉眼间带着少年特有的肆意与自信,笑容干净而耀眼,仿佛能驱散整个夏天的暑气。
"Hey,Im Adam."年轻人朝她伸出手,手腕上还戴着一条编织绳手环,随性又带点不羁。
苏却一时间愣了下,握住对方的手,指尖碰到他掌心的温度,才找回声音:“.……你好?”
Adam微微眯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底有些若有若无的揶揄。
“你的开球很漂亮。”他说,声音带着点好听的磁性,语调轻快,目光坦率又带点探索的意味,“不过,你的短杆可能还需要一些改进。”
“放心,他教球的水准很高。”Samuel适时地拍了拍Adam的肩膀,朝苏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两个年轻人的相处了。”
苏却下意识看着面前的金发少年,心思飘远了几分。这教练长得也太帅了吧….
后来的一周里,苏却去高尔夫球训练场的次数明显多了。
她的工作时间相对自由,有时候大清早打一场球再去上班,神清气爽地坐在办公室里,倒是比往常更有干劲。这种状态持续了几天,连组长都注意到了她异常高涨的热情。"最近锻炼挺多啊?"
苏却正低头回复邮件,听到组长的话,微微一愣。
她还没开口,一旁的Joy已经率先插嘴:"可不是嘛,苏姐这周晒黑了一圈,户外运动没少做吧?你该不会是以为英国难得有阳光,就忘了防晒吧?人老的罪魁祸首可是日光。"
苏却白了她一眼,“哪像你,动都不动一下,别仗着年轻就整日懒洋洋的。”
Joy耸肩,整个人瘫在椅背上叹息道:“我年轻都没你精力旺盛。苏姐,我是真不知道你每天的动力都从哪来的,能不能分点给我?单是让我每天早八赶地铁就已经很想死了。”
组长看她俩越聊越歪,笑着把话题拉回来:“你是去打高尔夫?”她瞥了一眼苏却包里露出来的Malbon高尔夫球帽——那是个来自洛杉矶的潮流高尔夫品牌,ins上推崇它的明星博主可多了。
“嗯。”苏却点头。
组长眼睛一亮:“巧了,我也喜欢!哪天约着一起打一场?”
“好啊。”苏却大方应下,“不过我还是个新手,最近正和教练学习中。”“教练怎么样?”组长来了兴趣,“要是不错,也推荐给我呗?”
“挺好的,是个精力旺盛的男生。”苏却想了想,评价道,“虽然不是那种理论派,但动作示范很好,还会手把手教。”
Joy的八卦雷达瞬间拉满。
“噢哟。”她慢悠悠地撑着下巴,目光戏谑,“听起来,苏姐你这些天这么勤快往俱乐部跑,恐怕除了精进技术,那个教练本身也挺吸引人吧?”
苏却失笑:“你最近又看了什么狗血爱情剧?”
Joy得意地晃了晃手机屏幕,苏却瞥了一眼,都是什么“百万运动明星的秘密情人”、“霸道教练爱上我”。
".……你的脑子就是看这些东西看坏的。"苏却正准备继续怼回去,手机突然震了一下,WhatsApp弹出新消息。
【Coach Adam】:今天几点过来?我给你空时间。
Joy瞥见屏幕上的备注,瞬间凑上来,兴奋道:“苏姐,看看照片呗。”苏却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被Joy这么一说,她也有点好奇。
她从来没点开过Adam的头像,只知道那是一张有点随意的剪影。手指轻轻一点,头像放大。
画面里,阳光下的海滩,少年站在浪花翻涌的沙滩上,手里随意拎着一块冲浪板。他戴着飞行员墨镜,卷发些许凌乱,肩膀线条流畅,光影在他腹肌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整个人看起来张扬又随性,带着夏日海风的气息。
Joy直接尖叫出声:“这什么人间尤物?!”她拽着苏却的胳膊,激动得不行:“快告诉我!这个帅哥没有女友吧?!”
“……呃,这我怎么知道?”
Joy一脸认真:“那苏姐你替我问问?如果没有的话,把他推给我吧,我也想学高尔夫了。”
组长看着她们俩打闹,也忍不住笑了:“这么帅的教练,我还是pass吧,不然我家属看见了,铁定吃醋。”Joy这才想起这一层,好奇道,“对耶!苏姐,你男朋友不会吃醋么?”
苏却原本还在乐呵呵地看Joy的调侃,结果这句话一出,她竟然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想过这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想什么呢?"苏却回过神来,看见Adam拿了一杯水过来递给她,“喝点水吧,一会先热身拉伸一下。”
“谢了。”苏却接过水,喝了一口,压下心底那丝刚刚浮起的奇怪情绪。
今天的训练重点是短杆击球。
相比开球,短杆更讲究手感和精准度,苏却挥了几杆,感觉都差点意思,距离洞口总是偏一点。
Adam站在她身后,歪头看了一会儿,笑着走上前。“你力道控制得不错。”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腕,“但你的上半身放得太松,导致杆面角度在最后一秒没控制好。”
苏却偏头看他:“怎么改?”“试试这样。”
下一秒,Adam的手直接覆上了她的手背,指尖从她手腕滑到手指,微微调整她的握杆方式。他的掌心带着夏日阳光的热度,手指修长,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僵硬,又能让她清晰地感知到那股若有若无的温度。
“手臂不要完全放松。”Adam低声说道,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擦过她的鬓发,带着一点不经意的暖昧。他握着她的手,手把手地调整她的发力点,“来,我带你试一次。”
这次的挥杆,精准落入洞口。苏却正要夸一句“不错”,可Joy那句“你是不是对教练有点兴趣”,突忽然浮现在脑海里。
她顿了一下,目光在Adam仍然覆在她手上的手指上扫过,忽然意识到这小子似乎对她格外“热情”,两人平时无论练习还是闲聊,Adam似乎与她都是在普通的社交距离上,更近了那么一步。是错觉吗?
苏却抿了抿唇,突然停下来,随口道:"Adam,你有没有女朋友啊?"她本是随意一问,没想到身后的少年几乎是瞬间绷直了身体,像是被她这句话彻底激活了某种期待已久的信号。
Adam眼睛都亮了:“没有。”然后他的唇角忍不住上扬,语气微微带点挑逗:“不过看情况,也可以有。”
苏却眨了眨眼,下意识觉得这话有点危险。她正要转移话题,Adam已经歪着头看她,笑得随性又带点若有似无的探究:“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却不相信,“你这么帅,学校里没有人追你?”
“有啊。”Adam忽然停顿了一下,湛蓝的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目光不再是刚才那种带着少年气的漫不经心,反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炽热。"但是没有我喜欢的。"苏却没接话,但Adam却忽然反问:“那你呢,Su?”
他喊她名字的时候,嗓音微微下沉,尾音拖得有点暖昧,像是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有喜欢的人吗?”苏却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Adam眼里的光,像是被一瞬间扑灭了,但他还是努力保持着笑意,故作轻松地问:“是谁啊?我见过吗?”苏却摇了摇头:“没有,他最近回中国了。”
Adam的手指无意识地揉了揉球杆,低声重复了一遍:"…回中国了?"“所以,你们是异地?”
想着江津屿每个月总会回来几天,苏却犹豫了一下,才回道:“呃………也不算吧,他偶尔还是会回来的。”
"…….这样啊。"
Adam低头踢了踢脚边的草地,像是在琢磨着什么,原本有些低落的神色忽然缓缓变得明亮起来。刚刚像只可怜小狗一样垂下的耳朵,现在又支棱了起来。
苏却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只听见他笑着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去拿个东西,一会儿回来找你。”她点了点头。
Adam刚一走,苏却便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回过头,竟然看见了高凌鸥。
高凌鸥一身Fendi高尔夫球套装,墨镜架在鼻梁上,坐在落地窗前,活脱脱一副大小姐游猎世界的派头。她抬了抬墨镜,算是和苏却打了个招呼。“你怎么在这里?”
苏却摘下手套,挑眉:“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怎么在伦敦?”
“我本来就世界各地练习。”高凌鸥理所当然地耸了耸肩,视线扫了扫周围,似乎在找人,“倒是你……津屿哥呢?“苏却边整理球杆,边随口道:“他回燕北了,你不知道吗?”
高凌鸥一噎,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我这个月都在海外训练,燕北那边的事不了解。”苏却一副“哦~”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看来他没联系过你。”
高凌鸥:“…”
她虽然已经放下江津屿很多年了,但对于苏却,她一直抱着一种又爱又恨的态度,总是忍不住和她呛声。
然而高凌鸥不知道的是,苏却早就看穿她这个又毒又拧巴的嘴。
后来有次苏却喝醉了,勾着她的肩膀醉醺醺地评价她为“傲娇怪”。
“傲娇已经不吃香很多年了,大小姐!”把她气得半夜在朋友圈发疯,差点把苏却拉黑。
可是该死的………这女人是她在这个圈子里少数几个能拌嘴还能继续聊天的“朋友”。这就是最可气的地方。
高凌鸥朝远处Adam的方向努了努嘴,语气似笑非笑:“津屿哥知道吗?”
“知道什么?”
高凌鸥故意拉长语调:“就那个啊。”她摇头晃脑,“哎,我刚刚可都看到了,你和那个金发帅哥,亲密无间啊。”苏却头疼,无奈道:“……别胡说,Adam只是我教练。”
高凌鸥冷哼了一声:“你追到津屿哥的时候,不也就是个天真的大学生?”
"……"
这家伙偶尔言辞还真犀利。苏却一瞬间哑口无言。
高凌鸥双臂抱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管教语气:“你可要好好把持住自己,别做出什么后悔的决定。”苏却斜眼睨她:“你到底找我是想说什么?”
高凌鸥终于收起调侃,犹豫了一下,语气难得正经:“你晚上有空吗?能不能和我见面聊一下?”苏却挑眉:“转性了?”
“.…哼。”高凌鸥傲娇一哼,“你就说行不行吧?”苏却悠哉地扯了扯手套,慢斯条理地说道,“我看看行程,再告诉你。”“你!”
苏却嘻嘻 笑,“我教练喊我了,就先不奉陪啦。”她走前点了点手机,“今晚的地址和时间,记得发我手机上。”她朝高凌鸥晃了晃手机,然后转身潇洒地走了。
高凌鸥气得牙痒痒,但又不敢真的回怼回去。她自小朋友就不多,虽然小时候被史北鲲拉着天天和他们在大院里闯了很多祸,不过大多都是男生,连一个她可以交心的女性对象都没有。而苏却,是她少数熟悉的朋友。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随着苏却,看向草场,那个金发碧眼的小男生,怎么看向苏却的眼神那么深情?!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掏出手机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可她在江津屿的聊天页面发呆了许久,也没真正按下那个发送键。
如果她把这照片直接发给江津屿,那未免也太像恶毒女二搞小动作了……要是江津屿哪天走漏了嘴,苏却不得当场气炸,把她拉黑?
"…….这不太行。"高凌鸥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她想到了一个完美的办法!
她打开前置摄像头,熟练地调整角度,摆了个随意又自然的pose,拍了一张精心计算过的自拍。但重点是,照片的背景上,恰好“无意间”带上了苏却和Adam的身影。
苏却站在Adam旁边,Adam侧身贴得很近,正低头和她说话。光线的角度让他们的手影子几乎重叠,乍一看,像是十指相扣。
高凌鸥满意地端详这张照片许久,然后发了个朋友圈。
【在伦敦练球,天气不错】
然后悄悄地@了江津屿。
然后悄悄地@了江津屿。
78、78...
伦敦的傍晚,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昼的炙热。
苏却推开餐厅的门,目光在店内扫了一圈,发现高凌鸥还没到。
她随手点了一杯冰水,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正打算给高凌鸥发条消息问她到哪了,余光无意间往窗外一瞥。
街对面,有个戴着鸭舌帽、架着墨镜的女人,鬼鬼崇祟地躲在广告牌后面。
如果不是太熟悉高凌鸥的作风,她可能真的会以为哪个狗仔在蹲点偷拍。
行吧,这位大小姐又在搞她的“最后登场”那一套了。
苏却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早就摸透了高凌鸥这点傲娇的小癖好,永远都要让别人等她几分钟,仿佛这样才能彰显自己的重要性。但今天这出戏恐怕是她自己先到了,却发现苏却比她还晚,心里不痛快,只好自己在外面晃两圈,制造一个“姗姗来迟”的假象。
苏却懒得拆穿她,端起水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一边悠哉地欣赏她“精心酝酿”的登场时机。
果然,大约三分钟后,高凌鸥推门而入。
她一手扶着墨镜,一手夸张地扇风,活像个刚下飞机的国际影星:"热死了,你怎么磨蹭了这么久?"苏却慢悠悠地抬眼打量了她一秒,笑得意味深长:“高尔夫小公主不可能是走路过来的吧?难不成你早到了,故意在外面等着,就为了让我等你?”
高凌鸥摘墨镜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飘忽:“你、你别乱说!”
看来是说中了。
苏却意味深长地笑了。逗高凌鸥真是太好玩了,她真是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
"怎么会选墨西哥餐厅?”苏却换了个话题,朝她抛了个媚眼,“怎么,开始思念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光了?"高凌鸥刚拿起菜单,听见这话,整个人顿时一个激灵,嫌弃地瞪了她一眼:“别恶心人了,谁想你了!”
苏却“哈哈哈”大笑,没再继续逗她。
这家餐厅的墨西哥菜做得不错,菜单上都是熟悉的菜品。苏却看了一圈,抬头问:“前菜的话,Roasted Beets,Tomato Burrata,再来个TunaTarta?”她特意留意了一下高凌鸥的反应,毕竟运动员对饮食都有要求,她选的都是相对清淡健康的。
“不要生的。”高凌鸥点了点菜单上的牛舌卷饼,“换成这个。”
这时,服务生上前:“几位小姐要不要喝点什么?我推荐智利的白葡萄酒,非常适合搭配今晚的菜单。”苏却工作了一天,又打了一场高尔夫,正好想喝点酒放松,直接点头:“好啊,那来两杯吧。”
高凌鸥却连头都没抬,随口道:“我喝温水就好。”
等服务生走后,苏却狐疑地盯着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苦行僧了?”
她当然知道职业运动员对饮食有讲究,但高凌鸥从来不是这种严苛到连一杯酒都不碰的人。她们上次在墨西哥玩的时候,哪次吃饭不点杯鸡尾酒?更别提她在大满贯赛结束后,还在派对上拿着香槟跟人干杯的模样。
但现在………她不仅不喝酒,甚至连饮食都谨慎得过头。
高凌鸥没有立刻回话,而是难得地沉默了一下。她的双手撑着头,眼神游移,像是在琢磨怎么开口。
苏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放下水杯,语气也收起了玩笑的成分:“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吧?”高凌鸥手指不由收紧了一下,最终抬眼看向她,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终于丢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我,怀孕了。"如果当时有狗仔在这个餐厅里,将此刻的画面拍下,就能看见表情凝重的高凌鸥,以及对面已经变成蒙克那副著名抽象画《呐喊》的苏却。苏却半晌才找回声音,嗓音有点飘:"………你说什么?"高凌鸥的表情比她平时任何一次比赛都要沉稳,甚至带着点少见的正经。
“我怀孕了。”她又重复了一遍。"Holy S.……”苏却深吸了一口气,手肘撑在桌子上,眼神复杂地盯着她,“你让我缓缓……"她闭上眼睛,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像是试图整理思绪。
三秒后,她睁开眼,盯着高凌鸥,直截了当地问:“谁的?”高凌鸥:“…”
她没立刻回答,默默地喝了一口温水。
苏却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说出心底的猜测:"……史北鲲的?"高凌鸥沉默了两秒,最终缓缓点头。
苏却靠在椅背上,低头抿了一口酒,试图理清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量。
关于高凌鸥和史北鲲的事,她这几年不是没少耳闻。
一个是冉冉升起的贵族运动新星,代言接到手软,全球巡回比赛;一个是新能源领域的优秀企业家,年轻有为、前景无限。这两人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是金童玉女的标配,媒体也爱炒作他们的关系,甚至有不
少“世家联姻”的传闻。
但问题是他们分分合合太多次了。
苏却甚至都搞不清楚他们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更别提突然冒出来的“怀孕”消息了。
她缓了缓情绪,斟酌着问:"那史北鲲怎么说?…他向你求婚了?"高凌鸥听到“求婚”两个字,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连带着眼神都带上了一丝怒意:“求婚?他劝我别要。”
苏却眉头一皱,在她的印象里,史北鲲明明是深爱着高凌鸥的,甚至算是从小陪着她一路走过来的,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么渣的话?
“等等,”她放下酒杯,神情严肃,“他真的这么说的?而且你们难道没有做保护措施吗?”
高凌鸥皱了皱眉,像是有点难以启齿,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有的……但有次我们闹分手,情绪太上头,就……”她没再往下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苏却:“……….她抬手揉了揉眉心,一时间都不知道该骂谁。
"所以,你确定怀了吗?多久了?"“我上个月没来,所以用验孕棒测了一下,两条杠……”"去医院查了吗?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呢?"
高凌鸥被她问得一愣,像是没想过这个可能,迟疑了一下才说:“还没,但我买了好几个牌子的,应该不会错吧?”
"你买了几个?""八个。"“……你不如直接批发算了。”
高凌鸥:“…….”她原本还带着一点不确定的神色,被苏却这句话一怼,瞬间又气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告诉史北鲲后,他竟然劝我别要!这群男的!”她越说越来气,猛地往后一靠,眼神里写满了愤怒,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他总是说什么‘现在不是时候, ‘你现在事业正上升期”,‘比赛排得满满的,怀孕会影响训练…这是什么鬼理由?这不是废话吗?轮得到他来操心?"“我特么就是觉得奇怪,他以前不是挺想要小孩的吗?结果现在一听到我要生,居然让我不要?!”
苏却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要不要我让江津屿帮你问问看?看看史北鲲到底怎么想的?”
高凌鸥立刻炸毛,语气硬邦邦地怼回去:“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我决定去父留子了!”苏却:“……….
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刚想再说点什么,却看到高凌鸥的眼眶突然红了,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下来。苏却一愣,完全没料到这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高凌鸥,居然在她面前哭了。
"呜呜呜……老史他怎么能这样,他知道我有多在乎孩子的……她哭得肩膀一抖一抖,像只受了委屈的大猫,嘴里骂着要去父留子,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苏却彻底慌了。她赶紧起身走过去,把人一把搂住,轻轻拍着她的背:“是是是,老史就是个混蛋,别哭了别哭了……”高凌鸥把脸埋在她肩膀上,抽噎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狗男人!”
苏却一直安慰到晚饭结束,眼看高凌鸥的情绪还是低落,怕她一个人待着越想越难受,干脆把人拎回了江津屿在伦敦的公寓。等高凌鸥终于情绪稳定睡着后,苏却这才松了口气,走回自己的房间。
可她这一晚,始终睡不安稳。翻来覆去许久,终于忍不住翻身坐起,愤愤不平地给江津屿发了两条短信:【你们男人是不是基因里都带点缺德??】【快点让史北鲲过来道歉!】
她发完,把手机一丢,靠在枕头上长叹了一口气,脑子里盘算着这周哪天陪高凌鸥去医院。这么想着,她才终于沉沉入睡。
江津屿收到苏却的消息时,正处在一场漫长的夜聊中。
他这次回燕北,是来收尾江兆锋借江家名义投的那批劣质资产。花了一个多月,事情终于处理妥当,他打算出席完上里的董事会后就回伦敦,陪苏却过几天清闲日子。结果,董事会刚结束,他却被史北鲲拉着,一路从办公室拖到会所,听他抱怨。
他这个董事,不仅要操心公司,还得处理CEO的私事。真是谁当谁心累。
正想着,手机亮了一下,是苏却的信息。
江津屿低头看着屏幕,眼底泛起一丝笑意,像是已经能想象出苏却在伦敦气鼓鼓跺脚的模样。她生气的时候,嘴巴毒得很,但骨子里又软,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动物,最后还得他去顺毛。
他指尖一顿,烟雾从唇间缓缓吐出,心头涌上一丝烦躁的想念。他看了眼对面那位抱着酒瓶絮絮叨叨的男人,就是让自己被殃及池鱼的罪魁祸首。
史北鲲脸色发红,低头闷了一口威士忌,人已经有些上头,说出来的话语都是断断续续毫无逻辑,“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处理好当妈的事?”“而且她现在好不容易在国际上打出了成绩,代言也越来越好,现在生子休息不等于断送职业生涯嘛!等未来她快退役了,或者成绩稳定了,再要孩子又不迟…”
江津屿站在窗台点着烟,史北鲲的抱怨声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窗外燕北灯火璀璨,都会的霓虹折射在落地窗上,有时候让人恍然自己身在何处。可喊着他名字的人,不是苏却。
而是个喝醉酒的大老粗。
史北鲲还在那喋喋不休,抬手又想去拿酒杯,结果被江津屿拦下。
“别喝了”史北鲲皱眉:“连你也不站我这边?”
江津屿弹了弹烟灰,语气淡淡的:“你觉得自己哪边值得站?”
史北鲲被他这话噎了一下,猛地抓了抓头发:“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兄弟!”伸手就要揽着江津屿的背,结果被他嫌弃地推开。“我不和醉鬼说话,还是个没责任的醉鬼。”
这话比真的打了他一巴掌还难受。史北鲲怔了一下,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眼睛红红的,像是把压在心里的话彻底憋不住了。
“我不负责任?我就是因为太在意她才这样!那是我的孩子啊,我怎么可能不想迎接他来到这个世界?”他哽咽了一下,声音里透着点哭腔:“但我更爱他妈妈啊……我不想她后悔,不想让这成为她的负累,让她未来午夜梦回的时候,后悔那些放弃过的事!”"你算老几,要你替她后悔?"江津屿终于懒得再听他的废话了,史北鲲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江津屿单腿抬起,长腿一压,直接踩在他胸口上,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让人动弹不得。史北鲲一怔:“你干嘛?”
"我问你,"江津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淡至极,那种上位者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人的喉咙。“你问过她的意见了吗?"史北鲲一瞬间哑口无言。
江津屿冷笑了一声,捻灭了烟:“你说高凌鸥是小孩,那你呢?你又成熟到哪去了?”
“不戴套,让人怀孕,错的根源不在你?”
史北鲲喉结滚了滚,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心口。
“当你下意识觉得她是小孩时,你就已经没尊重过她了。”江津屿嗓音平稳,“你没把她当个独立的成年人,放在同一个天平上,平等对话。”“你以为你在保护她,但你有没有想过,高凌鸥作为高家的私生女,从小被她母亲灌输“她是个被放弃的小孩…你觉得,她能忍受放弃自己的孩子?”
史北鲲眼底一颤,脸色苍白。
“还说你懂她?”江津屿嗤笑,眉眼冷淡得像是结了一层霜,“你特么懂个屁。”
他说完,手里的威士忌杯被狠狠砸在桌上,琥珀色的酒液四溅,杯子碎成几块,像是所有积压的情绪瞬间四散,狠狠扎进史北鲲的心里。
史北鲲的醉意瞬间被劈开了一道缝。
他紧抿着唇,喉结滚动了好几下,犹豫了许久,嗫嚅道:“阿屿,你能帮我个忙吗……”
江津屿抬了抬眼皮,没搭腔。史北鲲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你能帮我联系一下凌鸥吗?她……她把我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江津屿懒懒地看着他,像是在掂量他话里的认真。
“想好了?”
“想好了,你说得对,我应该好好和她谈谈,尊重她的想法。”“即使她踹了你,还是决定要孩子?”
史北鲲沉默了很久,咬牙道:“当然。那毕竟也是我的孩子,无论她多恨我,我都会尽全力让他们未来无忧。什么事都冲我来。”
空气里只剩下时钟滴答滴答转动的声音。许久,江津屿终于掏出手机。
“好。”
史北鲲长吁一口气,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大恩大德,来世必结草衔环…….“打住,别扯来世。”江津屿打开他的手,慢斯条理道,“你们俩要是再影响到我和我女朋友,信不信我让你提前下辈子见?”
史北鲲:“知道了知道了….…”他嘴上答应得飞快,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江津屿这狗东西,有了老婆就忘了兄弟,真是恋爱脑。
江津屿一向不怎么看朋友圈,微信里大部分人都是设置免打扰,真的有急事找他的人,都会忍不住打电话过来,由付立来安排行程。但今天他的朋友圈却少见的出现提示。高凌鸥发的自拍,而背景上某个闪现的人影,却让江津屿的眼神,一瞬间冷了。
“喂,她说什么了吗?”史北鲲看他半天不动,心里着急。但手机在江津屿手上,他什么都看不见。
江津屿没搭理他,只是抬眸,目光冷冽地睨了他一眼,嗓音低沉:“你护照带了吗?”史北鲲一愣:“啊?”
只见江津屿将西装外套一把丢到他脸上,语气冷得吓人。“现在,叫你的秘书把护照送过来。”“我们今晚飞伦敦。”
第二天一早,苏却就叫醒了高凌鸥,把检查的安排告诉她。“我安排了私人医生上门抽血取样,这样你的事不会泄露出去。”苏却耐心地解释,“先做个正规的检查,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决定怎么收拾史北鲲,好不好?”高凌鸥靠在床头,看着苏却一脸认真地规划一切,心里莫名一暖。她少见地没有傲娇,乖巧地应了一个“嗯”。
苏却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那你先休息,我下楼接一下医生。”结果没想到,刚到家门口,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Adam?怎么是你?"苏却看见他很是意外。她昨天四处找人推荐私人医生,最后还是Samuel帮她联系上的,并说会安排医生上门。她怎么也没想到,送医生上门的司机竟然是Adam。
Adam站在玄关外,穿着一件简洁的白色运动夹克,外套敞开,露出里面的素色T恤,阳光打在他身上,整个人显得干净又青春。他看见苏却,也是一脸惊喜,笑着朝她扬了扬眉:“帮我叔叔跑腿,结果没想到竟然是你的事。真是太巧了!”苏却失笑,“确实巧了。”
她带着医生上楼,和高凌鸥简单沟通后,开始抽血。直到血样被放入恒温冷藏箱,医生确认封存完好后说道:“样本会在今天送到实验室,我会尽量保证今天就能出结果,届时会以短信形式通知您。”高凌鸥点点头,情绪复杂地靠在沙发上,苏却替她拉了拉毯子,陪着医生确认了一遍流程后,这才送Adam下楼。
到了楼下,Adam依依不舍,“一会儿我送完医生后,我们一起吃个Brunch?”苏却失笑,“今天不行,我得陪高凌鸥。”Adam故作失落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暖昧的调侃:“唉,果然我只是个备胎。”
苏却一怔,随即无奈地笑了笑:“别瞎说。”Adam看着她,蓝眼睛微微闪了闪,眼底那点克制又隐秘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笑道:“那等你有空,记得约我。只要是你,我永远有时间。”
苏却听得出来他话里的意味,心里微微一沉。
她确实喜欢Adam,但仅限于教练和朋友的程度,她不能再给他错误的信号。“好,我找个时间,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吧。”她想了想,说得直白了一点。
Adam愣了一下,随即轻笑:“这听起来像是我的判决日。”“别开玩笑了,走吧。”
苏却笑着摆了摆手,目送他离开。看着Adam恋恋不舍的蓝色眼睛,她心中确定得找个时间和他说清楚。
送走Adam后,苏却陪着高凌鸥待了一整天。
为了让她不那么焦虑,两人看电影、冥想,甚至在厨房一起烤了小蛋糕。高凌鸥坐在厨房台面上,把黄油糊在苏却鼻尖上,两人闹成一团,才稍微缓解了焦虑的情绪。
时间过得很快,下午时分,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苏却正拿着手机,心想是不是Adam来送结果报告了,赶忙走去开门。
“你来的倒挺快……”她甚至没抬头,边说着边拉开门。可当她真正看清门外的人时,整个人猛地怔住。
站在门口的男人,穿着一件剪裁合身的黑色衬衫,袖口翻折,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手腕,腕上是她熟悉的Patek 6002G。他单手撑在门框上,深邃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压抑着某种隐而不发的情绪。
是江津屿。
苏却眨了眨眼,怔愣了几秒,随即惊喜地上前一步,猛地抱住他。她的力道不轻,像是扑进了他怀里,撞得江津屿后退了半步。
江津屿本来还盯着她,似笑非笑地琢磨着“你来的倒挺快”是什么意思,可她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他眸色一滞,原本绷着的线突然被扯断了。
怀里的人软软的,带着一点蛋糕的甜香,江津屿沉默了几秒,最终叹了口气,伸手揽住她的腰。“嗯?这么想我?”他的嗓音低低的,透着一丝沙哑。
苏却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你怎么没提前告诉我一声?”江津屿微微勾唇,低头看着她,手指在她后颈轻轻揉了揉,懒散道:“提前告诉了,惊喜还叫惊喜?”
苏却被他的话撩得心跳加快,仰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你是不是特意赶回来的?”江津屿没回答,只是用手勾起她几丝凌乱出挑的发,顺着她的耳后别了过去。他刚想俯身亲她,忽然,后面传来一声嫌弃的咳嗽。
".……你们俩能不能让人进去?"史北鲲终于忍不住了!
他站在江津屿身后,拎着行李箱,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这对当众撒狗粮的情侣。
江津屿懒洋洋地回头瞥了他一眼,“没你位置,你去睡酒店吧。”
“……….
真是有了老婆就不要兄弟了!
由于昨天高凌鸥的模样实在可怜,导致现在苏却对于史北鲲带着些许敌意,警惕地看着他。史北鲲无语叫屈。
怎么回事?怎么他才刚落地伦敦,连人都还没见着,罪名就直接扣他头上了?
“你看,叫你去睡酒店吧。”江津屿站在一旁,带着些许幸灾乐祸。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喂,苏却,Adam说他还有十分钟就到楼下。你在门口干嘛呢?"
话音刚落,高凌鸥的视线就和史北鲲撞上。
一时间,整个空间针落可闻。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一阵带着寒意的笑声。
江津屿伸手,拂过苏却肩上的发丝,顺势替她将衣领拉整齐,手指一寸寸下滑,最终落在她的手腕上,扣住。
他看着她,语调听起来平稳极了,甚至有点好整以暇的意味。
"Adam是谁?你刚刚在等他?"
79、79
Adam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地穿过阿灵顿街,夜色沉沉,微凉的雾气在街灯下氤氲,悄无声息地攀附上他黑色皮衣的肩头,留下一片朦胧水光。他一个利落的急刹,摩托在公寓楼前稳稳停住。Adam摘下头盔,抬手拨了拨些许凌乱的卷发,走进公寓的电梯里。
电梯一路到了顶层,他走向公寓门口,伸手按响了门铃。
门后很快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Adam站直了身体,调整成他最擅长的开朗笑容。
门开了。他的笑容却在一瞬间凝固。
门口站着的不是苏却,而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
轮廓如刀刻般分明,墨色双眸半隐在略长的睫毛下,无需刻意表情,他的面容本身就带着一种贵族式的冷淡与从容,却又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像一把在漆黑之境出鞘的长剑,锋利又惊艳。
"你就是Adam?"
男人慵懒地倚在门框上,语调是略带慵懒的美式腔调,却又混合着若有若无的东方韵味。
“我来找苏却。"Adam不由得心生警惕,下意识地敛了笑容,“你是谁?”
男人听到这话,唇角似笑非笑地弯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我是这个房子的主人。”他话音刚落,屋内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
“江津屿,你杵在门口干嘛呢?”
江津屿的身形高大,立在门口就像块屏风,将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于是苏却只好从他的胳膊下钻出来,看到Adam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Adam,你终于来了。"她的注意力全然落在了他手里的牛皮纸袋上,眼里闪过一丝迫不及待:“这个是结果单吗?”
她正要伸手去取,忽然,手腕被江津屿握住。力度不重,却带着点钳制意味。
“不介绍一下?”苏却抬头,正好迎上江津屿那意味深长的眸光。明明不久前才刚和他说完Adam的事,又在搞什么。
苏却眉头微皱,但还是耐着性子,主动做了介绍。
"Adam,我的高尔夫球教练,人家今天帮了我和高凌鸥一个大忙。"然后又转向Adam,“这是江津屿,我男朋友。”
她说的自然又坦荡,江津屿自上而下地看着她的侧脸,唇角慢悠悠地勾了起来。手臂一捞,将人带进怀里,“哦,教练啊。”“他的视线在Adam身上停留了一瞬,轻描淡写地开口:“这些天,我女朋友多谢你的照顾了。”
纵然Adam年轻没什么心眼,也能感觉到江津屿这话语里的别样意味,好斗不服输的气焰立刻被挑了起来。
江津屿淡淡扫了他一眼,"待会儿没别的事吧?"Adam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句话里藏着点什么,但还是诚实道:“没有。”"那不如一起吃个饭?"
苏却不懂江津屿心里又在搞什么花样,在背后狠掐了一把他的腰。可她的手都掐痛了,也没见他的表情有什么改变。只有当她加大力度,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时,江津屿那只搂着她腰的手突然收紧,五指精准地按在她腰侧的敏感点上。苏却是个怕痒的,顿时就泄了力气。
他们俩的小动作当然落在Adam的眼里。
他第一次看见苏却的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笑意盈盈,整个人宛如清晨沾染了露水的花朵,色泽饱满鲜艳,还带着几分他从未见过的隐约媚态,那种光彩是只为一个人绽放的姿态。
这画面令他觉得刺眼,仿佛不小心窥见了他人的私密世界。想起刚刚江津屿的暗示,他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那是不是也意味着苏却如今正和他同居着?Adam的心底不由泛起一阵酸涩,抬头间,不经意对上了江津屿的眼。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带着几分了然与不加掩饰的胜利者姿态,仿佛早已洞悉他内心的每一丝波动。
或许是因为这个挑衅的眼神过于明显,Adam毕竟年轻气盛,哪里忍得了这种被人看透又被瞧不起的感觉。他挺直背脊,不甘示弱道:“好啊,一起吃呗。”
江津屿眉梢一挑,揽着苏却侧过身。
“请。”
客厅里的空气几乎凝成了一块冰。
那张可容纳五人的沙发上,高凌鸥和史北鲲坐在沙发两端,像是两颗同极相斥的磁铁,谁也不肯先开口。史北鲲几次侧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默默叹息,目光投向门口,寻求救援。
高凌鸥听见动静抬头,瞥见苏却手中的牛皮纸袋,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她猛地站起,仿佛多等一秒都是煎熬。苏却会意,点了点头,带她走进客房。门阖上的瞬间,屋外的紧张氛围被隔绝在外。
“结果你还是自己看。”她将文件袋递了过去。
高凌鸥低头注视着那薄薄的文件袋,明明只是一页纸张,却是千钧之重。
“……要么,还是你帮我拆吧。”她迟疑道。
“不,这事你得亲自面对,”苏却摇了摇头,“因为这是你自己的决定。”
她的目光坚定,像是一块坚硬的磐石,让人莫名生出些许安全感。高凌鸥与她对视片刻,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接过文件袋。
颤抖的指尖几乎是一行一行地缓慢抽出结果单,视线在上面停滞了好几秒,才终于辨认出那一行清晰的医学结论。
诊断结果:阴性(未妊娠)
附加说明:疑因长期压力致使丘脑-垂体-卵巢轴功能紊乱,引发假孕症状,建议进一步观察及调节生理状态。
高凌鸥怔怔地盯着那份结果单,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开了一道口子,所有的情绪都随着这行字翻涌、冲撞、瓦解。她本以为自己会难过,会不甘,可是当真正看到那清晰的“未妊娠”字眼时,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长舒了一口气。
她没有怀孕。
没有那个让她在措手不及间要承担的人生变动,没有突如其来的束缚,没有史北鲲替她做的那些“理性选择”。可这口气吐出来的同时,她的心脏却像是被掏空了一角,留下一个空洞,凉飕飕的。
这情绪,她说不清。
她曾那么坚定地反驳史北鲲,觉得他只是在拿借口搪塞她,认定他根本不理解她有多珍视这个孩子。
可现在……当真的发现自己没有怀孕时,她的内心却比想象中平静许多,甚至……有那么一丝庆幸。
她到底在庆幸什么?庆幸自己不必因为这个孩子与史北鲲的关系捆绑?还是庆幸自己,还能继续站在纯粹的赛场上?
高凌鸥的指尖收紧,最终将报告折起,推门走了出去。
可刚推开门,就迎面撞上了一直等在门口的史北鲲。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交,高凌鸥像被针刺般迅速移开视线,抗拒任何对视的可能。
史北鲲像是下定了决心不让她逃避,直接上前一步,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嗓音带着克制的紧张:“凌鸥,我有话想和你说。”
“不用说了。”
高凌鸥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眼里透着不加掩饰的抗拒。她的心跳得飞快,手里的纸张被攥紧,连半秒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他。
"我没怀孕,史北鲲。你满意了吧?"
她的语气冷淡,像把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向他,“你担心的那些,根本不会发生,你不需要再特意过来做什么表态了。”“你可以走了。”
空气凝滞了几秒。
史北鲲的身体僵住,他的眼神剧烈地晃了一下,似乎被这句话生生打了个措手不及。高凌鸥本以为他会松一口气,毕竟他之前是最反对她生孩子的那一个。可出乎她意料的是,男人的神色却没有半点放松,反而比刚才更紧绷了些。
他静静注视她片刻,突然前倾一步,“不,我不走。”高凌鸥诧异地看向他。
“你如果说完了,就换我说。”史北鲲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缓缓打开。
温润的光芒从盒中溢了出来,那是一枚极为精致的鸽子蛋钻戒,底座是特制的铂金镶嵌,戒圈内刻着G&S的字母缩写。"高凌鸥,嫁给我吧。"
高凌鸥的心如擂鼓,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疯了?”她刚告知他没怀孕,他这就掏出一枚戒指?
“我是认真的。”史北鲲单膝跪在她面前,眼神认真得仿佛要将她牢牢锁住,“我向你求婚,和孩子无关。”"我只是认定你了。"
高凌鸥怔住。那些想说的话语,在他那双认真得可怕的眼睛里,生生地哽在喉间。
史北鲲看着她,目光沉稳,语气极尽温柔。
“之前是我的问题,我总以为自己是为你好,才会给你‘理性′的建议,想让你先把事业放在第一位。可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试图替你做选择,而是该让你知道,无论你怎么选,我都会站在你身后。”
“如果你真的怀孕了,我会陪你走完这条路。“如果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会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但无论有没有这个孩子,我都会想娶你,这一点,从来都不会改变。”
他微笑着,抬起那枚钻戒,仿佛捧着自己的整颗心。
“这枚戒指,不是补偿,而是我的承诺。”“希望你永远都可以无条件地依靠我。”
高凌鸥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她从未见过史北鲲如此认真、如此低姿态地去请求她的回应。
她原以为,这枚戒指会来得比她想象中更晚,又或者,根本不会到来。可现在,它就摆在她面前,连带着这个男人满溢的爱意。
她嗓子发紧,却仍旧硬着脊背,盯着那枚戒指,丝毫没有接过去的意思。
沉默的滴漏似乎要将眼前人的耐心流尽。
她是真的……不想答应?
胸口的情绪狠狠地翻涌了一下,史北鲲的心像是骤然沉了下去,可他没显露出来,只是缓慢地收起戒指,站起身。
"不答应也行,反正我不打算给你拒绝的机会。"
高凌鸥皱眉:“你什么意思?”
史北鲲把戒指重新收好,低头凑近她耳边,嗓音带着点轻笑。"意思就是,你爱答应不答应,反正我是不会放手的。"“这一辈子,我都跟定你了。”
“你!”高凌鸥还未说完,就被史北鲲一把揽进怀里。他的手臂收紧,像是在用尽所有力气,将她圈在怀中,牢牢地困住。
“好了,别生气了。”他贴着她的耳廓,声音里混合着无赖与撒娇,“你大可以继续拒绝我,但我也会一直黏着你的。”“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而且老江还在旁边看着呢,今天就先放我一马,好不好?”
高凌鸥偏过头,果然看见江津屿抱臂而立,正和苏却一起饶有兴致地观看这出好戏。她的脸皮薄,立刻拍开史北鲲的手,眼神凌厉但脸颊却绯红:“那就今天,告诉你,我可没答应。”
“好好好,没答应,没答应。”史北鲲点头,嘴上妥协,手却依然稳稳扣在她腰间。而她,也始终没有推开那只手。
后来那晚,江津屿特地开了一瓶50年的Yamazaki,琥珀色的酒液缓缓倒进玻璃杯,馥郁的香气弥漫开来。“今天得庆祝一下。”他说。
明明史北鲲的求婚还没成功,江津屿就要开一瓶价值七位数的酒,那等他们结婚典礼那天,还要到多高的规格。苏却没敢细想。
史北鲲正处在兴头上,连喝了好几杯。而高凌鸥之前因为假孕的事,戒酒了许久,今儿终于解禁,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50年陈酿的Yamazaki入口如丝绸般顺滑,香气完美掩盖了威士忌的辛辣,不知不觉间,两人杯盏频添。没过多久,酒劲上头,理智飞散。这俩人便彻底不省人事,肩靠着肩,醉倒在沙发上。
江津屿抬脚踢了踢史北鲲,毫无反应。
“这就醉了,真没劲。”他随手拎起酒瓶,视线转向Adam,“你呢,要不要也喝点?”
Adam作为准职业运动员,家风严谨,一向不碰酒精,下意识想拒绝。他还未开口,江津屿倒酒的手忽然一顿。
"你成年了没?"
这话听起来像是笑话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Adam的自尊,他的眼神瞬间冷了几分,“当然。”
说着便直接拿起酒杯,一口灌下。纵使Yamazaki 50再顺滑,终究是威士忌,酒精度数摆在那,灼热的液体如火舌般席卷喉咙,让他猝不及防地猛咳起来。
苏却赶紧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一边剜了正在看戏的江津屿一眼。
江津屿漫不经心地微笑,随手倒满了酒,推到Adam面前,闲闲道:“再来?”Adam抹了抹嘴,红着眼睛,死咬着不认输,“来就来。”
年轻男人的那股好胜心,哪能忍得了被小看?
这两人,一个老狐狸,一个小豹子。苏却干脆放弃劝阻,抱着胳膊看这场幼稚男人间的比拼会如何收场。
江津屿为他斟满第三杯,随口道:“听苏却说,你球技不错,大概什么水平?”提及专业领域,Adam瞬间挺直脊背,语气中带着难掩的骄傲,“最近单轮平均杆数70。”
江津屿闻言只是耸了耸肩,很是平静。Adam等了两秒,没等到一句夸奖,心里不痛快,追问道:“你呢?”江津屿轻抿了一口酒,漫不经心道:"68。"
Adam的表情顿时僵住。68?!这成绩放在职业赛里都能排进上位圈了!
他强行镇定,“是你最好的一次成绩?”江津屿指尖轻叩酒杯,不紧不慢地吐出两个字。“平均。”
Adam手中的酒杯被瞬间攥紧,不服气的火焰在胸口燃起。“那下次切磋一下?”他咬牙道。
江津屿唇角一勾,眼中流转着慵懒的戏谑:“随时奉陪。”
两人杯盏交错,一杯接一杯,毫无停歇之意。本该细细品鉴的佳酿,被他们这样牛饮,苏却都觉得心痛。
到了第八杯,江津屿仍保持着表面的从容,只有微红的眼尾暴露了他也并非无动于衷。而对面的Adam已然眼神涣散,脸色红得像是刚从温泉里出来,额头渗出细密汗
珠。
“还行吗?”江津屿晃了晃酒杯,挑衅地扫了Adam一眼。
“再……再……”
Adam舌头已经不听使唤,词不成句。
“三,二,一。”
随着江津屿修长手指的倒数结束,Adam如被抽去骨头般向后仰倒,手中酒杯滑落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年轻的教练就此阵亡,彻底失去意识。
江津屿懒洋洋地放下酒杯,“不过如此。”苏却无奈地扶额,弯腰将Adam的身子摆正,顺便给他铺上一条薄毯子。
“你真是……”
江津屿侧目看着她,嗓音慵懒却隐含一丝不悦:“怎么,心疼了?”
苏却嘻嘻一笑,走近他的身边,伸手附上他发烫的额头,“当然,心疼你。”江津屿眸光一动,喉结轻滚,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小骗子。”
知道他应该也喝多了,苏却顺势让他躺在自己的膝盖上,揉着他的太阳穴。“江先生今天很孩子气哦,还和人拼酒。”
江津屿嗤笑了一声,“不是拼酒,是捍卫主权。”
"怎么,怕我跑了?”苏却恶作剧地捏他的脸,“我在你心里有这么容易见异思迁吗!"
江津屿懒懒睁眼,眸光落在她脸上,慢悠悠道:“你要不看看自己过去的斑斑劣迹?”
苏却轻哼一声,心虚地移开目光,干脆顺势服软,“既然你不喜欢,那我换个教练吧。我看你就很不错”
江津屿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沉默良久,出乎意料地说:“不用。”“嗯?”
“我说不用换教练,”江津屿深呼出一口气,“你可以有自己的交友圈,我不会不讲理到,从此以后你的朋友圈里没有一个男性。你喜欢和他当朋友,我尊重。”“哇,怎么一下这么大度,”苏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醋坛子转性了?谁把我的江先生掉包了?”
江津屿余光瞥向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的Adam,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他还不够格当我的竞争对手。”
你俩现在不都喝醉躺着嘛,大哥不说二哥,也不知道江津屿这骄傲劲从哪来。但苏却没拆穿,敷衍地应着。
“你不信?”江津屿支起身子,反身将苏却按倒,单手扣着她的双手,举到头顶,“不然你说说,他有哪点比我好?不就是年轻点,不就是开个摩托嘛。”他嗓音低哑,语速比平时慢了点,带着点醉意的黏腻:“我也会,我也可以带着你骑摩托兜风。”
这都哪跟哪啊?
苏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打算和醉鬼讲道理,但江津屿的桎梏有力,她根本无法挣脱。
“好,等你下次带我去兜风。”她妥协地哄着,"那现在能把我放开了吗?"
江津屿歪着头看她,久到苏却都忍不住打哈欠了,忽然天旋地转,她还没来得及惊呼,整个人竟被打横抱了起来!
"……江津屿?!"
她下意识地揪住他的衬衫领口,整个人几乎贴在他怀里,震惊得不行:“你要干什么?!”
江津屿额头抵着她的,近在咫尺的距离,苏却竟在他眼中看到一种纯粹孩童般的执拗。“我现在就带你去。”
他径直走向门外。
苏却一只手撑着他的肩膀,声音近乎破音:“大半夜的骑什么摩托?!你清醒点!”
江津屿根本没管她的抗议,直接将她抱进电梯,单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抵在墙面,自己欺身靠近。酒气夹着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缠绕着苏却的呼吸。
“怎么,怕我喝醉了乱来?”“不然呢!醉成这样,开个屁的摩托?!你是嫌命太长吗?”
他最爱她这副炸毛样,越是生气越是可爱。她语速越快,他笑意越深,终于再按捺不住,直接咬了上去,截住她未尽的话语。
电梯到了一楼,江津屿终于餍足地松开她,意味深长地舔了舔唇。苏却捂着羞红的脸,像是被台风肆虐过城镇,寸瓦不存。纵然是盛夏,深夜的伦敦,风依旧带来些许微凉。
江津屿不知道什么时候顺走了Adam的摩托钥匙,打开车座舱,从里面取出一顶头盔,熟练地扣到苏却头上。指腹划过她的下颌线,带着点无意识的缱绻意味。
“走,哥带你去兜风。”声音中是少见的痞气与随性。
苏却眯着眼睨他,“这台词很熟练啊,和多少小妹妹说过了?”
江津屿笑出声,随手扣上自己的头盔,声音透过头盔的滤网,低哑又带着点散漫的笑意,在夜色中格外悦耳。“就你一个小妹妹。”
下一秒,油门被拧到底,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撕裂夜色,洒脱又张扬。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摩托车疾驰在午夜的伦敦街道上,苏却坐在后座,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心跳乱了节奏。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江津屿。
理智散落在夜风里,她索性放开衣角,环上了他的腰。
江津屿似乎感受到她的动作,唇角悄然扬起,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却被风声吹散在空气中。
盛夏的夜风本该微凉,可在他怀中,却燃起一片燥热。他们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Primrose Hill的山坡上。
江津屿摘下头盔,坐在摩托车上,慵懒地回头看着她,"下来。"苏却翻身下来,站在山坡上,俯瞰着整片伦敦夜景,远处泰晤士河上灯火粼粼,像无数碎金洒落人间。
江津屿站在她身后,拉着她的手腕,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这景色,不比高尔夫球场有意思多了。”
苏却忍不住笑了。风拂过山坡,夜幕无垠。
80、80
伦敦的夜空是看不见星星的。
天幕是一匹柔软的蓝丝绒,罩于汲汲营营的人群之上。灯火点缀其间,如被微风吹散的琥珀碎片。它们代替了隐匿的星辰,洒落橘黄的光晕,温柔又疏离。
雾都的夜,万籁俱寂,唯有心事喧嚣不停。
江津屿难得醉得彻底,仰躺在草坪上,指尖随意地拨动着一根草茎。Primrose Hill的风有些冷,吹散了酒意,也吹得人昏昏欲睡。苏却躺在他旁边,闭眼享受着周围的草虫夜鸣,夜色回响阵阵如潮汐,令她生出一种置身海面,随波荡漾的错觉。
白天发生的事如幻灯片般闪过,她忽然想起什么,撑起身,手肘抵在草地上,偏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她的视线太过灼热,江津屿终于掀开眼帘。
“怎么了?”
“我在想,今天史北鲲求婚的话有些耳熟,”苏却眨了眨眼睛,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你说,他会不会有军师啊?”
江津屿本就半阖的眼睫微微颤了下,酒后的他难得坦率:“那是自然,老史那个榆木脑袋,怎么可能想出那些话…….
“哦哟,这么激动?”苏却意味深长地笑,“该不会……军师就在眼前吧?”
江津屿偏过脸,看见她撑着脑袋,笑得眉眼弯弯,夜色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柔和又灵动。酒精侵蚀了他引以为傲的从容,耳垂微微泛红。
“别笑了。”
他已经抬手扣住她的后颈,轻轻一带,将她困在胸膛之上。
“怎么就不好意思了,我觉得说得挺好的呀。”苏却也没挣扎,少有乖顺地躺在他身上。江津屿的胸膛温暖而沉稳,苏却安然地听着他的心跳。笑声夜色里散开,像是一缕缱绻的风,在他心口盘旋,久久不散。
然后那声音仿佛又有了根,在他的心上扎进去,一层一层地盘踞着,悄然间枝繁叶茂,在他的眼眸深处开花结果。四季,还有一生,如走马灯般呼啸而过。然后,一声叹息。
苏却支起身子,困惑地看着他,“为什么叹气?”江津屿的手掌覆上脸,声音从指缝间悄然溢出。“我多庆幸,我没有弄丢你。”
世界上的情话有千百种,有人热烈直白,有人用月亮做隐喻,但也有人用后怕。在我看见你的一瞬间,就已经预想到我们的离别。而我,也后怕无比。
“如果三年前,也有人对我说那些话,或许我们之间就不会有那么多兜兜转转。我们可以多出三年时间相濡以沫。”“苏却啊,我以前经常觉得人的一生可真是漫长。活到一百岁又怎么样呢?垂垂老矣,动个手指都困难,倒不如早些自由而去了。“可遇到你后,我才知道,人生怎么会漫长呢?一生不过才一万次日落,而我们之间已经错过那么多…我恨不得让时间变慢一点,一秒拆成两秒用。”
他的手指缓缓张开,露出那双深邃的眼。像雨后初霁的湖水,清澈见底。月晕映在他的眼底,像是世间所有的温柔,都藏在了那里,比别处都美。苏却觉得自己也要醉了。
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抬手拂过他的眉骨,像是要将这一刻的温柔揉进掌心。
“江津屿。”
“嗯?”
“你知道我看见Adam的时候,想到什么吗?”
他没有说话,指腹微微收紧,像是在等待她的答案。
苏却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他耳边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而安定。
“他会让我想起江家,你房间里的那些照片。”她轻声道,语气像是呢喃,又像是穿越时光的遗憾。
“我常觉得可惜。我错过了你那些肆意莽撞的岁月。你见过22岁的我,25岁的我,可我却永远见不到22岁和25岁的江津屿了。”
“我不知道你少年时的锋芒如何耀眼,不知道你年少轻狂时怎样目空一切,不知道那个最骄傲、最不羁的江津屿,曾在怎样的风雨里闯荡。”“可我好想见一见。”
那个我来不及拥抱的你。
夜色沉静,江津屿望着她,眼里像是掠过无数光影,翻涌着深不可测的情绪。许久,他忽然低笑了一声,喑哑而温柔,指腹缓缓碾过她的手背。
“苏却,你怎么会以为你错过了?”我的心因你而重新热烈起来。我的灵魂因你无所顾忌地奔向远方。
只有你,我敢孤注一掷满怀的赌注,敢褪去所有盔甲般的伪装,敢流露出最真实的脆弱与渴望。
“从遇见你的那一天起,我的年少轻狂才真正开始。”
苏却被他的话语触动,整个人倚在他的肩头,视线游移至远处的城市灯火。
夜晚的灯火在城中燃烧,星辰隐匿不现,
但爱意啊,何须仰仗星座的指引?她闭上眼睛,轻笑:“说起来,今天真是个不平凡的一天。早上只是陪高凌鸥看个诊断结果,结果晚上就见证了史北鲲的跪地求婚,还听见了江先生的深情告白。”江津屿侧过脸,指腹摩挲着她的脖颈,“你羡慕吗?”“羡慕什么?”苏却一脸莫名。
江津屿却像是被某种灵感击中,他忽然起身。“别动,”他神秘地笑,"等我一下。"
苏却好奇地看着他在草坪上来回踱步,仿佛在寻找什么失落的宝藏。他的动作因醉意而略显笨拙,却依然带着那股与生俱来的优雅,像是一只高贵的猫科动物在夜间巡视领地。
片刻后,他捡起什么东西,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闭上眼睛,”江津屿走回她身边,声音低沉而温柔,“给我你的右手。”
苏却半信半疑地闭上眼,将手递给他。她感觉到他分开她的手指,然后是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滑过她的无名指。
“可以睁眼了。”
苏却低头,发现无名指上戴着一个银色的小环,那是他们刚喝完的气泡水易拉罐的拉环,在灯光下泛着朦胧的光泽。
她忍不住笑出声,眼底却泛起温柔的涟漪。
江津屿单膝跪地,握住她的手,姿态虔诚得仿佛手捧圣物。他的眼中映着伦敦的灯火,比任何钻石都要闪耀。
“用这个暂时替代,”他声音沙哑而坚定,“未来你随时都可以找我换成更好的。我欠你一个正式的戒指,一个正式的仪式,但我不想等待完美的时刻才告诉你我的心意。”
可哪有完美的时刻呢,温度不对,气氛不对,黄历不对。想要挑刺,总会有无数的理由。我们能把握的,只有当下。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等你哪天想结婚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但是,亲爱的,别让我等太久。我想有权利在每一个清晨和你分享第一缕阳光,在每一个黄昏和你共度最后一丝余晖。”
他拇指轻抚她的手背,像是在夜色里拢住了一片微风。
“我每一天都想娶你,从第一次见你起,到生命尽头,都不曾改变。”
苏却凝视着这枚临时戒指。她想起自己过去看电视剧里的求婚场景时,总是调侃那些情节老套无比。可当同样的桥段的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时,她却只觉得鼻头发酸。爱情总是这样老土,却又亘古不变。
“你知道吗?”她笑着,“比起那些钻石什么的,我更喜欢这个。”
她的回答在他眼底点燃一片星火。他们的目光交织,无需言语。那一刻,连风也屏住了呼吸。
江津屿倾身向前,双手捧起她的脸。她的肌肤在他指下微微发烫,如同含苞欲放的花蕾,在夜色中散发着独属于她的温度。
他吻住她,吻住了风,吻住了浮游的光影,也吻住了这个夏夜里所有无法诉说的深情。
回到家里,他们两人直接略过客厅里横七竖八的三具醉尸,一路缠吻着进了卧室,衣物散落,一片混乱。门才刚关上,苏却就被抵在墙上,江津屿一手扣住她的后颈,深深地吻住,另一只手已经顺着她的腰线一路向下深探。
他含-着苏却的唇,亲得又深又缠绵,带着一点醉意的放纵,又透着刻意的折磨。
“宝宝,我们来玩个游戏。”
夜色里江津屿的脸浮动如幽魂,像是一个温柔的陷阱,等着她跳。“报数。”
苏却迷迷糊糊地皱眉,没反应过来:"……什么?"
江津屿亲了亲她的脸,轻声哄着,"乖,听话。"
苏却没太多理智去深思他的话语里的深意,乖顺地遵循游戏规则。
“….…一。”
江津屿笑着,慢条斯理地折腾着,每一次都浅藏辄止,偏偏让人心痒难耐。
“二……”
“很好……继续……”
“八……”她喘着气,声音带着微微的哭腔,“九……”“十….”
江津屿的眼神暗了暗,像是在等待这个瞬间,毫不留情地搅乱一池春色。苏却忍不住失声,整个人像是从云端跌落。她像只天鹅一般仰起头,又被猛地拽回现实。
"唔……"江津屿吻了吻她的耳尖,低笑道:"乖。"温柔和粗暴在这一刻同时存在。可还没等苏却从翻涌的浪潮中缓过神来,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卫生间到底在哪啊?"是Adam的声音。
他醒了,正推开一扇扇房门在找厕所。
苏却瞬间僵住,整个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可江津屿却仿佛完全不怕被发现,甚至……像是故意想被发现一样。他偏过头,唇角挂着一抹恶趣味的笑意,忽然狠狠一刺,深得直冲灵魂。
"怎么不数了?"他压低嗓音,声音带着蛊惑的笑意,贴在她耳边慢悠悠地问。
苏却疯狂地摇头,手心都捏出了汗,压着嗓音极轻极小地哀求:"……别、别这样,万一他发现了……"
江津屿眯了眯眼,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指尖顺着她的脊背一节节地按下,嗓音低得像是要渗进她骨子里:“怕被发现?刚刚数得那么认真,现在怎么就不乖了?”苏却死死咬着唇,整个人都被逼得崩溃,眼尾落了雨。
“嗯,宝宝真是最会忍耐了,”江津屿的嗓音又沉又坏,故意咬着她的耳垂,“那我看看究竟你忍不忍得住…….
苏却瞪着他,连嘴唇都在发颤。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Adam停在了门口,像是在思考这是不是卫生间。
苏却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她死死地摁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可整个人却在江津屿的摆-弄下越发丧失掌控,甚至……连水声都藏不住。
江津屿低笑了一声,故意在她耳畔吹了口气:“哎呀,宝宝,你都怕得流-水了。”
苏却猛地一抖,羞齿感让她几近崩溃,摇头拼命示意他别再说话,可江津屿却丝毫不管她的求饶,手臂托着她,故意颠了一下。"你是不是越怕被发现,越兴奋?"
苏却整个人都被紧张和快意冲刷得无措,嘴里发出的呜咽声全部被手掌死死摁住,生理性泪水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她听见门把手被轻轻碰了一下,门外的Adam似乎是要旋开把手。
“嘘……别……别说话了,万一他……”
苏却用尽最后一点理智,咬着牙哀求,可她的声音太软,太喘,听起来反而像是在撒娇。
江津屿的手指拉开她的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挑眉梢。
“没事啊。我正好想让他看看……”
她的背撞上门板,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让他亲眼看……看我是怎么上-你的……”
就在这一刻,她彻底承受不住,眼前是一阵电闪雷鸣,意识恍惚间,迎来了高-朝。
“十。”江津屿低声念道,嗓音压抑着愉悦的笑意。
他弄出的动静和开门声同时传来。
隔壁的门被推开,Adam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苏却想起,隔壁是客房的卫生间。
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崩塌,苏却整个人脱了力,头埋在江津屿怀里,剧烈地喘息着。
江津屿低笑了一声,轻轻托起她的下颌,指腹摩挲着她脸上凌乱的泪痕,嗓音带着点意味深长的慵懒:“宝宝,刚才数到几了?”苏却哪里还有力气回答,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溃不成军。
可江津屿偏偏还不打算放过她,恶趣味地咬着她的脖颈。
"看来……得重新开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从一数到十,从十数到一,她就像个机械的报时器般,整个人在他的进击下,意识逐渐远离。
江津屿看着她的模样,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累了吗?”苏却软着嗓子嗯了一声。
看她今晚这样,继续下去恐怕够呛。江津屿让她的头轻轻在靠肩膀上,把她抱进浴室里。
夜色沉沉,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暧昧的余韵。
苏却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她睁开眼,整个人懒洋洋地瘫在床上,感觉像是被人拆了骨头又重新拼好,腰酸得一塌糊涂。
但奇怪的是,身上倒是意外的清爽,一丝黏腻感都没有,连退内的皮肤都被仔细擦拭过,甚至……还涂上了药膏。
江津屿的after care向来周到,事无巨细,像是怕她娇气抱怨,纵然昨晚明明是他折腾得那么狠,但这一点倒是温柔得让无可指摘。
苏却撑着身子想起来,刚抬起手,就发现自己手臂上还有点没散尽的酸软,她眯着眼睛,看见江津屿背上满是昨晚她抓出来的红痕,看上去有点触目惊心。她本来还想抡他一拳,结果这一看,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看来,她昨晚也没和他客气。
就在这时,身旁的人动了动,江津屿缓缓睁开眼,晨曦落在他的眉眼间,温柔又迷人。
“……早。”他的声音还带着刚醒来的慵懒。
苏却佯怒,皮笑肉不笑:“江先生,你看看你昨晚喝醉后干的事,酒后误人,以后不准喝了!”江津屿揉了揉太阳穴,闭眼皱眉,显然宿醉正在发挥威力:“发生什么了……我头好痛……”“什么意思?你断片了?”
“好像是这样……”他揉着额角,无奈道,“我就记得和Adam喝了几杯,后面还发生了什么?”想起以前都是她断片,现在轮到江津屿。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她眼睛一转,顿时坏心眼地勾起一抹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啧,你昨天可做了不少蠢事。”江津屿侧头看她,眉梢微扬:“嗯?”
"你昨天醉驾骑摩托,被警车追了几条街!"苏却继续煞有介事地添油加醋:“后来你还跑去和路边的流浪猫掰头,说它看你的眼神不友好。”
江津屿的表情僵硬,显然在努力搜寻这段不存在的记忆。
苏却继续添柴加火,"哦对了,还有,你还向我求婚了,哭着求我别离开你。"她双手抱胸,摇头叹息:“江先生,你喝醉的时候干的蠢事可真多!”
她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等着看江津屿尴尬的反应。
谁知江津屿却忽然凝视着她,目光清澈而笃定。
“不是的。”
苏却以为他识破了自己的恶作剧,正准备承认胡说八道,却听他低声继续道。“那是清醒时候说的。”
苏却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江津屿已经缓缓抬起她的左手。那个原本挂着易拉罐拉环的无名指,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一枚精致的钻戒。
江津屿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戒圈,低声道:“我已经准备很久了,本来以为还要等更久才能送出去,没想到……”他顿了顿,抬眸看她,眸色沉沉,忽然笑了一下,低头吻上她的指尖,嗓音低哑而温柔:“既然你昨晚答应了,那就不能反悔了。”苏却的大脑一片空白,嘴巴微张,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答应了?”
江津屿眉眼带笑,伸手轻轻托住她的下颌,缓缓凑近。
"嗯,”他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还亲了我两下。"
她大脑死机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去推他:"不,江津屿,你是装醉的吧!"
江津屿笑得理所当然,单手一捞,把她整个人按进被窝里。
“来吧,我亲爱的未婚妻,来履行一下义务。”“什么狗屁义务……唔……”
苏却的抗议还没说完,就被他一口吻住,所有话语都被吞进唇齿间。
窗外,伦敦的新一天刚刚开始。
而在这间洒满阳光的卧室里,他们的戒指在被褥间相碰,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命运编织的小小咒语,将两颗曾经错过又重逢的心,紧紧缠绕在一起。他们从此便拥有了无限的今朝,和无数个等待书写的明天。
(求婚篇完)
81、81
接到那通电话时,苏却正和江津屿在西班牙度假。
柑橘的清香弥漫在红砖铺就的老城区里,可惜秋老虎凶猛,热浪一层层涌上来,令人窒息般的难熬。
江津屿怕她热,便走去街角一家小店买了Gelato。回来时,看见她正倚在门边,握着手机,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他不禁眉头轻蹙。
苏却过去这一年十分繁忙,事业正值上升期,之前筹备的几本书全都开花结果,今年甚至押中了一本热门书籍的翻译权,销量破纪录,她作为翻译者的版权分成也赚得个盆满钵满。
看上去一切美好,唯有一人被冷落。
江津屿终于从江家一堆烂摊子里抽身,回英国的那晚,才刚打开公寓的门,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苏却几乎整日泡在公司里加班加点。哪怕回家,她也会指使他帮忙处理宣传物料、整理签名、搬书发货,一周7天,24小时,手把手地将江家二少“训”成了全能助理。
江津屿有时候忙不过来,就将这些事打发给付立。付立面对堆得如同仓库的客厅和累得躲去寝室休息的江津屿,忍不住一边帮忙贴书签一边腹诽:当年那个加班不要命、工作狂人设的江津屿,居然有一天会找了个比他还疯的未婚妻。关键是,他竟然还甘之如饴,被治得服服帖帖。
结果苦的只有他一个打工人。
过于繁忙的工作挤压到他们二人的私人生活,在不知道第几次晚上爱爱之约被搁置后,江津屿终于忍无可忍提出约法三章,要求苏却多给他分些时间。
"等我这波忙完了,我们就去西班牙度假好不好,我来请客。"
面对依旧别扭生气不看她的江津屿,她只好继续加码劝哄:“这次旅游,我绝对不碰手机,碰的话你要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我毫无怨言!”她感觉自己像个渣老板,哄员工加班还得画饼,画得大一点、香一点,才能继续哄江二少任劳任怨、操碎心肝。
江津屿终于略有松动,侧头看她一眼。“这你说的,要说话算话。”“那是一定!”
一定个屁。
江津屿嗤了一声,拿着Gelato走过去。正巧苏却刚好挂了电话,转头间嘴唇上就触上一阵香甜的清凉。
“哇,是开心果味的!”她双眼一亮,伸手去接,却扑了个空。
“啊,什么意思?”她一脸不解。
江津屿抬了抬下巴,视线落在她尚未来得及收起的手机。
罪证竟然忘记收了。
“嘿嘿,不好意思。”
她讪笑着吐了吐舌头,但转而人像是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一个飞扑挂在了江津屿身上。他手上拿着Gelato,臂上还挂着她,及时稳住平衡
“我入围啦!Pen America!是那个PEN耶!翻译界的奥斯卡!”她激动得整个人像是怕落进了气泡水里,喜悦的心情不停翻涌向上,难以停歇。
江津屿眨了下眼,有点意外:“是你去年开始翻那本书?”“对啊,就是那本书刚好火了!出版社都惊了,说我押中爆款了!”她一边说,一边抢过Gelato舔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嗯~”声。“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准备领奖感言了?‘我感谢我最爱的男人,他教会我什么叫及时交稿,什么叫理性配速,什么叫— ”“什么叫适可而止,不要提前做梦。”江津屿打断她,眉眼带着笑。“切。”苏却不服气地瞪他一眼,又舔了一口冰淇淋。
江津屿看着她一脸小孩般兴奋,眉眼也不禁转成个柔和的角度。他是真的替她高兴。哪怕嘴上没说什么,也看得出,那双一向藏锋的眼此刻淌成一片湖。
"那今天是不是要摆个庆功宴?"江津屿提议。“嗯嗯,那是一定的。”
苏却掏出手机正准备搜寻餐厅推荐,就被某人幽幽地抽走。
"事不过三,刚刚念在你是初犯,我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又来?”江津屿低头看着她,指腹捏着过她下颌,不怀好意道,“是不是又想挨罚了,嗯?"
想到他那些的“惩罚”方式,一招比一招阴险,每次她都信誓旦旦要反抗,三分钟后就腿软得被挂在墙上。
“大白天的,你耍,耍什么流氓呢……”
“我可没说怎么罚,倒是你,想哪里去了。”江津屿调侃地睨着她,“还是说,你还挺期待的?”
他的声音沿着耳廓钻了进去,敏感地激起身体的战栗。“不和你说了!”苏却脸倏然一红,捂着耳朵躲开了。
她移开视线,转移话题,“没有手机,我怎么查今晚去什么餐厅呀?”“查什么,我早定好了。”他瞥了她一眼,“马德里的日落餐厅。”
苏却眼睛一亮。
跟这种J人谈恋爱最大的好处,不是他有钱,是他事事有安排,处处留余地。她就等着享受就好。
“江先生好贴心哦~”
她环住他脖子,顺势一把将他拉低,贴着脸颊狠狠地亲了一口,“奖励你!”
"….…"
红从耳根烧起,一路蔓延到脖子根。江津屿下意识咳了一声,伸手捂住那点被亲到的地方,偏过头。
苏却从以前起就发现江津屿这点非常可爱,明明私下里他们俩什么都做过了,尤其到了晚上,他亲起自己来,几乎是要将自己生吞活剥,别提多色了。可当她白天没有欲念地,在大庭广众下亲他的时候,他又纯情得像现在这样,脸红得像刚出笼的包子。
太可爱了,她太太太喜欢了!
苏却撑着脸看他,笑得一脸欠揍。
江津屿被她盯着浑身不自在,抬手按住她脑袋,把她的脸强行掰到另一边。
“别看我。”“为什么?”她声音明知故问,带着笑。“你眼睛太吵了。”“哦,那我以后都不看你了~”江津屿锢着她的腰,手臂一紧,“你敢。”
害羞的样子也可爱!
苏却一边傻笑,一边牵着江津屿的手走在马德里的街头。
街边有不少艺术表演者,其中一角围着一群人,正排队等着用老式相机拍照——那种用黑布盖头、闪光呲一声的老机子,照片还能印在几十年前的旧报纸上,复古又浪
漫。
“想拍?”江津屿注意到她停下脚步。"嗯嗯!不过……队好像有点长。不知道要排多久。"
“那你去树荫下坐着等。”他拉了拉她的包带,帮她扶好肩带,“排到了我叫你。”
苏却顺着他的手指,走向不远处的长椅。那是片橘子树下的阴影,算是这炙阳下少许的凉爽之地。
因为手机被江津屿没收,苏却只得用书来杀时间。她掏出随身带的诗集翻了几页,这是她最近打算翻译的新书。苏却过去翻译的多为小说、传记等叙述型体裁,而诗集的翻译难度很高,要兼顾语义与韵脚,读几句便得反复琢磨。
她翻了不过两页,眼神就从纸上飘了出去。
江津屿站在人群中。他的身形颀长,玉白色的侧脸和略显忧郁的气质,令他在队伍里十分出挑。
苏却看着看着,干脆把书丢到一旁,撑着脸笑。
比起诗,江津屿可好看多了。
也是奇怪,他们明明在一起已经三年多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日子,早就超越了之前分开的时日。每天晚上一起互道晚安,在每个晨曦中相拥着醒来,她已经看了这么多天,却丝毫没有看倦,甚至每天都有新发现。
比如,他早晨起床不说话时,后颈的头发会翘起来一小撮,看起来特别乖。比如,他开车时单手握方向盘,指骨分明的手掌有时候沿着她后背的空隙间伸过来。又比如,他犯困时爱蹭她的肩膀,蹭着蹭着就睡着了,像只大猫。
江津屿可太好了,连呼吸都带一点偏执的精致感。
这时前面忽然走来一群年轻女生,交头接耳几句后,其中一人被朋友们推了出来,迟疑着走上前,拍了拍江津屿的肩。他慢条斯理地摘下墨镜,视线落过去,几个女生瞬间表情变了,像是被当场电了一下,齐刷刷倒吸一口气。虽然苏却坐的远,但看着她们的表情都能听见那个声音似的。
他们几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看到江津屿抬手朝她指了过来,其中一人红着脸正好和她的视线撞上,立刻朝她90度鞠了个躬。她一脸莫名,索性走了过去。
“你怎么过来了?”
江津屿顺手搭上她的腰,把人揽进怀里,低头问,“可能还得等一会儿,会不会晒?”
怎么会晒呢。他早就帮她挡住了光。
苏却仰头:"刚刚那几个小女生来找你要电话?"江津屿顿时露出了个了然的表情,指尖戳了戳她的腮帮,“我说怎么突然过来了,吃醋了?”
“谁吃醋。”苏却白了他一眼,“想当初我在机场求你搭个顺风车都被你拒了,她们?更没戏。”
若说为何她能够准确猜出那些女生的表情和想法,大概是因为她第一次在机场见到江津屿的时候,也是同一个反应。但她是绝对,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那你为什么过来?”“因为无聊了。”她轻哼一声,往他怀里拱了拱,“你说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蛊啊,我感觉自己最近越来越不能一个人待着了。”他顺势揉了揉她的头,“我看倒没有。”
“嗯?”
"上个月你还整日和工作你侬我侬呢,我从没想过这辈子要和工作争宠。"
“……”
继续排了十分钟,终于轮到他们。老式摄影机前,两人站在指定位置。摄影师戴着帽子大喊:"Pose!快点决定!我数321。"
平时脑洞大开,真到了关键时候反倒不知道比什么姿势了,江津屿又向来不怎么喜欢拍照,苏却根本就没想过让他配合。“就……就抱一下?”
合作对象没回应,苏却就当他默认了,双手圈住他腰。快门准备启动时,他忽然开口:“苏却。”“嗯?”“刚刚的Gelato,好吃吗?”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嗯,挺好吃的。”苏却一脸茫然,“早知道你想吃,我刚刚就给你留一口了。”“没关系。”他忽然低下头,挑起了她的下巴。“我现在可以尝尝。”
老式快门声配合着古早的闪光灯,砰地一声在耳边炸开。
他冰凉的唇贴着她的,像刚入口的甜筒,冰凉的触感却拂得人发烫。
"嗯,是挺好吃的。"
江津屿松开手,餍足地舔了舔唇,侧脸在阳光下像裹了层糖霜般闪着光。
“很甜。”
傍晚到了江津屿预定的落日草坪餐厅,这一路上,他始终端详着那张旧报纸风格的黑白照片,眉眼里带着难得的沉迷。
“你别看了啊。”她好笑地推他一下,“都看一路了。”
“拍得好,自然值得看。”他挑眉一笑,神情笃定地将照片妥帖卷起收好,“回去我就裱起来挂墙上。”
“别闹!”苏却一脸拒绝,“我那表情跟被雷劈到一样,丑死了……”
“我倒是觉得挺可爱的。”
这人一开口就是没救的主观审美,苏却知道争不过他,只能自暴自弃地撇撇嘴。
本来是她兴致勃勃提议的活动,最后反倒是他更上头。
落座后没多久,太阳边开始西沉,日光的余韵斜斜地落在马德里的街道,橙红色的光从窗边洒进来,把他们的酒杯染成了琥珀色。苏却咬了一口香煎石斑鱼,又抿了口酒,眼角余光扫过身边的人,一瞬间竟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美景在前,美食在口,美人在侧。
“要是人生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
苏却不由感叹。
江津屿没接话,只是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指腹贴在她掌心里,一下一下摩挲着,好像在回应她这句看似玩笑却又掺着真心的话。
等夕阳彻底沉下去,夜幕降临,草坪上的吊灯一盏盏亮起,像是点燃了星光。Live乐队换了曲风,热烈明快的salsa节奏跳跃而出。餐厅中央的草坪成了天然的舞池,陆续有人走进去跳了起来。
苏却玩心大起,转头拽住他的手腕,“来来来,我们也去跳!”
若说苏却身上有什么特质,最让江津屿佩服,或许就是她永远充满活力,什么都积极去尝试,并且永远都外向地骇人。纵使他已经习惯她这样的个性,但她时不时的特别动议还是能令他大为震撼。
江津屿用指节敲了敲她额头:“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坐会儿?”
“唉,来嘛~”她拉长尾音,声音软得能化成一团云。
拿她没辙。
他只得无奈地起身,任由她牵着往人群里走。
看他那不情愿的模样,苏却以为他是不会跳舞,便主动提出当他的Salsa舞蹈老师。
"Salsa是节奏型舞,四拍三步。基本步是前后交替,男生先左脚往前,女生先右脚往后,第三拍还原。"
她一边说一边踩着节奏示范:“看,1、2、3,停一下,5、6、7,再停。脚步是轻快的,要有弹性,腰放松,重心在前脚。”她那双酒红色的凉鞋灵活地在草坪上点来点去,身体像装了弹簧般,让人不禁想起童话故事里停不下来的红舞鞋,舞着、转着,像要跳进谁的心里去。
“学会了吗?”苏却抬头,眼神里还藏着些小得意,“不难吧?”
江津屿“嗯”了一声,手从兜里抽出,自然地揽过她的腰,另一只手和她十指相扣。
“试试看吧。”
第一首舞曲虽然轻快,但节拍稳定好掌握,苏却嘴里喊着“123,456”,带着江津屿慢慢熟悉。一曲刚毕,苏却还没喘口气,下一段舞曲无缝接了进来,是个激昂的进行曲,鼓点如火。
“这个有些快,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她话音还未落,就被他手臂一带,脚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拍。
salsa就是这样,一场身体的信任实验。男伴带、女伴随。只需要把自己的身心都交给对方,自然而然就能舞起来。江津屿手臂轻轻一带,她就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他脚下每一步都踩得比她还准,节拍稳、力量柔、引导精准,转身时掌控着她的重心,几乎不费力就把她带进了节奏。她甚至都忘了该谁教谁。
在连续被带着几个转后,苏却终于意识到了怎么回事。
“你骗人,你根本就会跳!”
“我没说我不会,你主动提出当老师,我又怎么舍得拒绝。”
Salsa算是交谊舞里相对简单的舞种,江津屿很小的时候就学过。虽然当时他不过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结果没想到十几年后竟然还用得上。
激扬的鼓点越来越快,如同奔腾的马蹄,到了顶点。
江津屿忽然一个下沉动作,带着她轻巧地转身贴近。苏却一个踉跄,扑进他怀里,被他结结实实地圈住。
她仰头望他,近得几乎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
灯光洒在他们肩头,身周的人群化作旋转的剪影,只有江津屿一双眼还落在她脸上,神色清明又迷人。
那一幕该如何形容?
仿佛雪夜孤灯,惊鸿一瞥。
像是世间万象都远了,只余他站在风中,沉默而灼目。他身上那点清冷,被夜色酿得温热,在她呼吸之间,悄无声息地沸腾起来。
人的一生或许有无数次心动的瞬间,可从没像此刻这般,像春雷破冬冰,像风掀开江面,让她一颗原本平稳的心,忽然翻了船。那一眼,她会记一辈子。
他们又跳了三支舞,回到酒店时,早已汗湿了后背。
这家酒店是马德里当地有名的情侣圣地,整套房皆围绕“亲密”设计。270度全景落地窗,能一眼望尽城景夜色。最特别的是客厅中央,那只下沉式浴缸,像一处私密的泉眼,从第一次进门起,就像不动声色地在暗示什么。
苏却当时还调侃:"怎么有人会在客厅中间泡澡,好奇怪啊!"
但现在,她站在门口,看见那口浴缸中已盛满热水,水汽氤氲,上面还铺着一层玫瑰花瓣,她才终于理解为什么这里是无数情侣指定的蜜月圣地。
“我,我先去个卫生间!”
江津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一溜烟地躲进了卫生间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干脆自己解了浴袍先泡了进去,才听见厕所门锁“咔嗒”一声打开了。
“终于磨蹭好了?”
江津屿随意地回过头,待看清了什么,整个人却直接僵住。
苏却裹着一层薄纱般的浴袍,慢慢向他走来。直到了浴缸前,她才伸手解开。丝缎垂落的一瞬,整个空间都像安静了下来。
粉色蕾-丝勾勒的内-衣细腻又暧昧,两只蝴蝶栖在胸-前,轻薄得几近透明,像随时会振翅飞起。腰间一圈粉色缎带延伸至臀-部,曲线勾得惑人心魂,最致命的那只小蝶,则停在腿-间山谷,像是专为唤起最原始的想象而存在。
她的腿被绑着绸缎系带,长袜勒出柔软曲线,带着一种半透明的纯真感,又偏偏欲得发疯。
江津屿的视线落得太直,盯得苏却耳尖都泛起热意。她嗫嚅着低声道:“是不是……不太适合?那我换掉——”
话还没说完,手腕便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握住。
她跌进了满是玫瑰花瓣的水里。水声碎响,热意扑面,浮起的花瓣一圈一圈围住她,像是温柔地拢住了一场无处可逃的预谋。
“谁说不适合?”
他的声音贴着她耳后,低哑得不似平时:“什么时候买的?”
“………就,决定旅行前。”
江津屿一只手托着她的桃,另一只手在玫瑰花瓣中游走,直到抚上那只栖息的蝴蝶,缓慢又细腻地柔着,声音压着水气更低。
“所以你早就想这么穿给我看了,是不是?”
苏却脸烧得厉害,摇了摇头。
“撒谎。”
他轻咬她耳垂,又笑得极慢,“来之前你是不是就在脑子想象过了?嗯?你是希望我这样?这样?还是……嗯……这样……”他一边问,一边手不安分地游移,用每个“这样”在她身上印下痕迹。
“不是说泡澡吗,你……你怎么.……”她原本想转身,却被他一手按住小复,声音贴着耳廓慢慢落下:“今天玩手机欠下的债都还没开始了,就想逃?”
苏却理亏,小声争取同情分:“可是我都……”
江津屿眯了下眼,目光落在蝴蝶山丘上。它伏在水面,随着她的呼吸如同振翅。
他嗓音低沉:“确实很有诚意,但是,我觉得不够。”
话落,他掌心顺着水面下滑,指腹穿过缎带与薄-纱织就的空隙,轻巧一撩。
苏却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唔……你,你……”
"叫得这么快,就这么期待吗?"
他恶劣地扣着她的退,唇贴着她的肩线,声线宛若沉夜里的藤蔓,缠得她呼吸不稳。
他的指尖轻撩,那只原本伏在月几-月夫的粉蝶终于惊羽而起,浪花翻涌,仿佛唤起谷中了初春第一场雨。水声潋滟,江津屿一步步踏入蝴蝶谷,甜香的气息与摇曳的花影一层一层缠住他,每往深处多走一步,便有花落纷纷,香气氤氲,不可遏制。
苏却几近抽泣,指尖抓着他脊背的弧线,像是借他一寸稳妥,才能不被这场探索带走心魂。她咬着他肩头,声音又哑又颤,仿佛怕被听见,又像忍不住倾诉:“别……不要了……”
他亲吻她耳后,低声像笑,语调却慢得故意点燃了她。"不是你先动的心思吗?"“我不过是——应了你心底期待的模样……”
又一阵进攻袭来,像是一场暴风雨后的倒灌,刚出水的蝴蝶谷再次被惊扰,苏却整个人承受不住,几乎弓起身子,睫毛上还挂着细碎水珠,像是落在夜合花瓣上的露。蝴蝶振翅成浪,春意叠水成潮。
苏却被他引导着,和之前的Salsa一般,将全身心交付出去,整晚如舟遇风潮,山崩玉碎,摇震不断。
到最后,她整个人软在他怀里,水珠沿着脊背蜿蜒流下,被江津屿用唇一点点接住。
“宝宝,我今天很喜欢。下次再多买点,刷我的卡。”他简直得了便宜还卖乖,可苏却早就没了力气争辩,只想赶紧埋进枕头里安眠。
江津屿用浴巾将她一裹,确保她不会着凉后,才放她沉沉睡去。
夜窗未掩,风穿薄纱,星光斜洒。她被他困在一场不动声色的劫中,似落入温柔乡,又似误入深山藏虎。唯有蝉声不歇,似是在掩人耳目,也是在给他的肆意撑场。
晨曦破晓,如一把银色的拆信刀,将室内剖出一线光明。
苏却醒得比江津屿早些,靠在他怀里打量他熟睡的侧脸。手指不安分地绕着他颈后那撮微微翘起的发丝,忽左忽右地打圈。江津屿被扰得烦了,半眯着眼闷声问:“嗯?精神这么好,昨晚看起来还是太轻了?”
苏却立即被吓得停了手。
"我是在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飞美国?"
“又要出差?”他眉头蹙起,语气里透着一丝被“工作夺妻”的委屈。
"嗯,算是。”苏却描着他锁骨的线条,轻快道:“不过这次有点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
苏却的眼睛弯起,像两轮月牙挂在脸上。
“你……想不想见见我小姑?”
82、82
江津屿倏地睁开眼,瞬间清醒了。
苏却很少提起她的家人,唯一常提的家属代表就是她的小姑苏念,所以她这次要带他去拜访,难道意味着……
他这是要上位了?
江津屿缓缓坐起身,长指拨开额前凌乱的发。那双眼睛看起来是冷静的审视,却藏不住几分意外和……雀跃。
“你是说……”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确认,“见家长?”
“唔……你可以这么理解。毕竟小姑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家人。”苏却虽然笑着,但说到“家人”的字眼,她却说得用力且认真。看江津屿沉默不语,脸上表情极为严肃,她有些意外,伸手叠在他手背上,“怎么了,你不想吗?”
他的手腕一翻,大掌与她十指相扣。
“怎么可能不想,我只不过在想着这戒指……”他低头吻了吻中指上的那颗钻戒,“终于可以换个手指头待待了。”
苏却顿时松了口气,笑着锤了他一下,“别得意忘形。”
她压住他正欲起身的动作,作势一脸正经:“你别忘了,还得看我小姑同不同意。”
“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不同意的话,那就——”苏却笑眯眯地拖长尾音,“就只能委屈江先生当我一辈子的地下情人咯。”
她本以为这句玩笑能换来他的调侃,却没料到江津屿的神情反倒更认真了。他的眉头轻蹙,像是已经在脑中推演一场不容有失的谈判。“喂,我开玩笑的啦。”
虽然苏却嘴上这么说着,但江津屿直到如果苏念真的不同意,势必会影响到苏却的心情。虽然她有自己的想法,可谁会不希望得到亲人的祝福呢?
他不允许她的脸上出现失望的表情。
当晚,一个奇怪的聊天群众被组织了起来。
【是鲲也是鹏】:这是什么东西?群主是谁呢,出来说句话!【Linda鸥】:嗯,津屿哥?【秦大小姐最懂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付加班费】:+1【小丁要加油】:+1
众人不明所以,甚至都自我介绍了一轮,才等来群组的姗姗来迟。
【屿】:我下周要去美国见苏却的小姑,你们说,我要准备什么?
群组里沉默了一秒后,瞬间炸开了锅。
【是鲲也是鹏】:我去!老江出息了啊!终于要转正了啊!【Linda鸥】:0_0我的天….【秦大小姐最懂事】:要见家长了啊,看来好事将近。【小丁要加油】:(惊讶小猫.gif)
江津屿不理他们的揶揄,认真打字。
【屿】:请给建议,谢绝八卦。
【是鲲也是鹏】:这我最懂,在场除了我老婆,应该就我一个已婚人士了吧?(得意)
【是鲲也是鹏】:不是我吹,我岳父对我可满意了,对我应该比对他亲儿子还好。
【Linda鸥】:呵呵。
【Linda鸥】:你见过我爸吗?
史北鲲和高凌鸥在那次求婚之后,不到一年就领证了。婚礼低调却极有排面。那天,高凌鸥的父亲竟然意外出席。身为高家的私生女,平时基本得不到高家太多关注和好处,高凌鸥从没想过父亲会出席,史北鲲不知道怎么做到的。那天高凌鸥这个新娘在婚礼上爆哭,被笑话了很久。
【Linda鸥】:他婚礼前五分钟进场,坐最后一排,全程没看你一眼。唯——次“见”他,是商务谈判那次,你当着他面把高氏的项目压价压了5个点,我爸当天晚上直接电话打过来,骂了我半个小时。
【是鲲也是鹏】:??这老登竟然背地里骂你?
【是鲲也是鹏】:老婆你等着,我这就帮你出气去!
这俩人突然安静下来,大概率是跑去私聊了。群聊气氛倒是冷了一秒,又被江津屿拉了回来。
【屿】:说回正题。请正经回答,我要准备些什么。
【秦大小姐最懂事】:首先,见面礼物是必备的。你得先了解她小姑的背景,投其所好,别乱送。
【ST】:苏念.pdf
突然,一个安静到仿佛不在场的ID冒出了文件。江津屿点开一看,PDF里不仅有苏念的职业履历、学术成果,甚至还标注了她这些年在社交平台发过的几条言论,连她转发过哪家酒庄的红酒推荐都一清二楚。
【屿】:谢了。@ST
【秦大小姐最懂事】:?这是什么新型AI Bot吗?能不能给我也整一个?
【小丁要加油】:那个……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不问江津珏,江教授呢?
丁溯薇是群里最正经的一个,虽然一头雾水,但她确实听苏却提起过江津珏和苏念是旧识。很疑惑为什么他不去找最直接的信息源,反而拉了他们这些“不相关”的人。
【屿】:她在闭关写书,暂时联系不上。
丁溯薇这才了然。
【小丁要加油】:哦哦,那……我记得苏却说过,她小姑特别喜欢喝酒。你要不要考虑送点不错的酒?
江津屿立刻拍了拍付立。
【付加班费】:知道了,我立刻准备。
【秦大小姐最懂事】:除了礼物,还有一点要记住。你不是去炫耀你多优秀,而是要让她看到,苏却跟你在一起之后,是真的变得更自在、更开心了。【秦大小姐最懂事】:你就往这个方向准备。不用太花里胡哨,但要真诚,让她放心把苏却交给你。【小丁要加油】:同意同意!苏却一直很在乎小姑的看法,能不能幸福,她小姑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江津屿没想到这群看起来不靠谱的朋友们,竟然真给出了些不错的建议。
他一条条认真看完,然后回道。
【屿】:谢谢你们,真帮上忙了。
【屿】:到时候结婚,一定全请,位置给你们留前排。
【秦大小姐最懂事】:你这是提前发请帖了?那我得认真准备穿什么。
【小丁要加油】:一定要去的!(超认真小猫jpg)
等后来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小时后,错过了全场讨论的史北鲲终于又重新冒泡,
【是鲲也是鹏】:我回来了!!老江,听我这个过来人的!首先你要——
【系统提示】:该群已被群主【屿】解散,你无法发送消息。
【是鲲也是鹏】:……【是鲲也是鹏】:???合着你们把流程都走完了,我这导师还没开口就被踢了?
那天之后,江津屿是认真在准备。他认真研读了尚棠给的文件里的每一行,给付立罗列了一箩筐需要准备的礼物清单,让他提前安排送去波士顿。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面对江水生,对燕北那些老狐狸时都没这么紧张过。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站在卧室落地镜前,手里拿着两套西装。
左手那套灰蓝色,是他一向穿着最稳重有礼的款式;右手那件是鸦青色,剪裁更修身,线条利落,整个人显得年轻不少。
他皱着眉,左右比对了一会,忽然轻声问身后人:“你觉得哪件更像‘未来女婿’?”苏却刚从浴室出来,嘴里正嚼着晚安小零食,一边翻着书稿。忽然被点名,她一脸莫名。
"……你在干嘛?"
“选衣服。”他说得自然,眼神倒是很认真,“你小姑是什么风格?传统派?学院派?精英派?还是离经叛道派?”
苏却差点把嘴里的小熊软糖笑喷出来:“你不要太紧张啊,只是拜访一下我小姑而已,家人之间的拜访罢了,又不是什么大场面。怎么整得像是面试一眼!”江津屿却没笑。
他认真对着镜子比对两套衣服在身上的效果,紧蹙的眉头没有丝毫放松,沉吟道:“那是你最重要的家人,我不出一丝差错。”
他话音落下,低头扣上最后一颗袖扣的动作慢慢停歇。
那一瞬间,苏却竟有点被他打动了。
她放下书稿,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上:“你穿什么我小姑都不会介意啦。我会帮你的。”江津屿淡淡一笑:“可我介意。”
那一刻,他眉眼里所有的认真与坚定,都比那件西装更合身。
他看着镜中那双靠在自己肩头的眼睛,眼神缓了下来,唇角却还挂着一点固执的倔劲。“我要她知道,苏却,是我要过一辈子的人。她的事,在我这儿,从来都是大事。”
那一刻,所有的西装、酒品、见面礼都黯然失色。比起精致的包装,他自己,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周后,苏却和江津屿搭了飞机去了美国。这次她把行程排得紧凑,先在纽约处理完手头几个工作项目,还顺道接了个大学的专访,为那本入围PEN奖的译作在学生人群中继续推广。等把在纽约的事都忙完了,两人便从纽约出发,驱车前往波士顿。
开车的是付立。
“付先生,好久不见啦。”苏却戴着墨镜坐进后座,笑眯眯打招呼,“怎么特地来美国?”
“江少坚持。”付立一边启动车辆,一边回答,“说第一次拜访您的重要家属,稳妥第一。”
“……”苏却嘴角一抽,随口问道:"那你们来多久了?"
“我上周就到了,帮江少把东西送来。车子昨天也提去做了保养。”
“送东西?”苏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你们……提前送什么了?”
“嗯……”付立思索了一下,“您小姑喜欢喝酒,我们找了几家限量版酒庄,送了红酒和威士忌;还有茶器一套、羊绒披肩两款、博物馆限量艺术书一本,还有……”他一口气说了好几样,仿佛在读购物清单。
苏却:“……”
她摘下墨镜,侧头盯了江津屿一眼,“"……你这是要收买我小姑啊?"江津屿淡定地翻着航线图,轻飘飘道:“兵马未动,糖衣先行。”
“糖衣?是糖山吧。”苏却忍不住吐槽,“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小姑家没这么大啊?”“起码没走空手路线。”江津屿语气沉稳,“我怕她一眼就看出我是来抢她的宝。”
苏却突然开始担心起江津屿的这份认真了,沉甸甸的,似乎有些过头了。
她的预感并没有错。
当车缓缓驶入苏念位于波士顿郊外的宅邸时,苏却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这是一幢典型的美式郊区独栋洋房,红砖白窗,屋前有一小片前庭,种着些香草和不知名的花朵。绿意不多,且未刻意修剪过,却恰到好处地透着主人的疏懒与随性。
苏却刚准备指挥付立将车停进车库,就发现那个位置已经被成堆的礼物盒填满。不得已,只好作罢。他们俩先下了车,付立自己将车开去附近的公共停车场。
正此时,侧门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
苏念穿着灰蓝色的家居长裙从车库方向走进来,头发随意盘着,手里还拎着刚泡好的红茶。她脚步轻快,眉眼温柔,仿佛刚从某本生活方式杂志里走出来。
“离开这么久,终于肯回来见小姑啦?”她挑眉,声音温和,像茶一样微热。"小姑~"苏却甜甜一叫,扑了过去。
“多大的人了,别以为撒撒娇我就会放过你。”虽苏念嘴上数落,手却轻拍着苏却的背,眼底笑意藏不住。
江津屿站在身后,看着她们姑侄两人的重聚画面,露出了一个微笑。苏念的视线正好扫了过来,他立刻收敛笑意,站直鞠了一躬,态度得体又稳重。
“你就是江津屿?”
“是,”江津屿点了点头,“小姑好。”
“我听阿珏说起过你。”苏念语气淡淡,“我和阿珏是多年好友,你是她的弟弟,就叫我念姐就可以了。”这一称呼直接把他和苏却归成了两辈人。
江津屿却没有异议,神色从容地应了句:“好的,念姐。”苏念“嗯”地应了一声。“好了,别撒娇了,”她拍了拍苏却,“还得招待一下外人呢。”
苏却吐吐舌头,从她怀里退出来,走回江津屿身边,悄悄用小指勾了勾他的手,颇有些安抚和撒娇的意味。江津屿不禁弯了弯嘴角,眼神轻柔。
苏念看在眼里,没说话,只是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
“都别杵着了,进来吧。”她走向车库侧门,路过那一堆礼物时,脚步稍顿,状若无意地将一只礼盒轻踢了一下。
“还好我那辆福特这周送去保养了。”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否则我就得考虑,是让车在外面淋雨,还是把这些东西堆去邻居家的地下室。”
虽然她脸带笑意,说的话也无一不妥,但不知为何就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是我考虑不周,第一次登门,只想尽点心意,却没考虑到细节。”江津屿态度从容,沉稳有礼,“若有失礼,还请见谅。”
苏念瞥了他一眼,没吭声,手里红茶杯转了一圈,语气倒是淡淡地开了个玩笑:“还好我人瘦,要不进门都得横着挤。”
苏念的家内饰清新明亮,是偏北欧风格的极简原木系。大面积留白,配上温润的木色,看起来干净又安静。只是随性如她,家里并不怎么规整,总能在某些出乎意料的角落,看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窗台上的酒标贴、沙发一角随意丢着几本书和ipad,又或者,电视柜前竟有一罐胡椒粉孤零零地站着。
“你先坐吧,”苏念随手一指沙发,"想喝点什么?咖啡?红茶?还是什么?"
江津屿将视线从出现在电视柜前的胡椒粉罐处收回,礼貌回道,“红茶吧。”
“那我也要红茶好了,”苏却起身走向厨房,“我来帮你吧。”
“你坐好,”苏念头也不回,“都几年没回来了,你都搞不清家里东西在哪了。”
苏却只好知趣地坐回沙发。
江津屿坐在她一侧,神色安静,背脊挺得笔直。午后斜阳透过百叶窗洒落进来,淡金的光在他肩头晃着,勾勒出侧脸的轮廓,落在睫毛下方的那层鸦青,显得格外明显。他最近真的累了。
苏却偏头看了他一眼,原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像是“别太紧张”、“我小姑人很好”.……又或许,只是想轻轻说一句“你辛苦了”。
可话还未出口,厨房方向便传来水壶落杯的清响。
苏念端着茶盘走了出来,红茶的香气随着热气一并晕散开来。她目光—一扫过屋里,只在苏却和江津屿之间短暂停留了一秒,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喝茶吧。”她将茶杯搁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苏却毫不客气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还未入口,便先眯起眼笑了下:“小姑又从哪里搜罗来了好茶,真香。”她窝进沙发,姿态松弛自然,像是终于回了某个可以彻底卸下防备的地方。余光间正好看见江津屿,他坐姿笔直,双手托着茶杯,动作从容有度。他饮茶时有种古代文人的清风朗月之姿,没有故作的姿态,却偏偏一举一动都体现着从好人家里出来,礼数周全,风骨藏在骨子里。苏却眼底不自觉染上几分笑意,直到苏念轻咳了一声,她才猛地回神,像做坏事被抓住一样,忙收敛了神色,正了正坐姿。她笑着将杯子放回茶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自若地开口:“我看到消息了,拿到PEN提名了,了不起啊。”
苏却摸了摸鼻尖,“嘿,我也挺意外的。”
“这么年轻就入围,说明你确实做出了点分量的东西。”苏念的语气依旧平和,但眼底是真正的欣赏,“现在机会来了,就得抓住它。你之前重心都在欧洲,但如果想拿奖,接下来得多在美国这边落子。"
“我知道。”苏却点头,“渠道商、读书节、媒体曝光、圈层口碑,我都准备推进了。这次过来也顺路接了个纽大的访谈。”
苏念微微挑眉,眼神带笑地看着她:“不错啊,策划得挺完整的,连节点都踩得刚好。看样子,不用我操心你了。”
苏却被她这语气一逗,也笑了:“怎么一副失落多样子?”
“哪有。”苏念低头饮了口茶,语气轻快,“我就是觉得,你真的长大了。以前你做事靠直觉,现在还有章法、有布局,最难得的是脑子还转得快,知道怎么收怎么放。”她顿了顿,似是认真打量了苏却几眼,语气里带着点不动声色的骄傲:“有主见,也有分寸。很好。”
苏却挠着头笑:“怎么回事啊,今天也夸太多了吧。”
“那这次会在波士顿待多久?”苏念随口问。
“唔……”苏却本来想开玩笑说“看你多久肯收下江津屿”,但转头看了眼正襟危坐,一脸认为对待此次会面的江津屿,最终改口,认真道,“暂时没有定,不过,留一阵子也可以。”
苏念点点头,没再多问。
眼看已临近午饭时间,苏念随手把手机递给他们:“看看想吃什么吧,我来叫外卖。”
苏却笑着接过,早就知道自家小姑这作风,毕竟她和苏念生活了十多年,就没见过她下过厨。苏却自小就跟着小姑几乎吃遍了整个波士顿的餐厅。
“唉……我最爱的那家湘菜餐厅居然关门了?”她刷着界面,一边嘀咕,“这上面怎么每个看起来让人没食欲啊…….
"小时候不是一份披萨就能解决了嘛,现在去了一趟英国反而嘴被养刁了?"她刚才还夸苏却长大了,现在就想收回前言。她感觉自己这个小侄女比以前还娇气了。
“唉,不一样嘛……”
江津屿瞄了一眼屏幕,上面的选择乏善可陈,大多数是三明治、白人饭、或是炸鸡披萨等速食,油腻感都要从屏幕里溢出来了。
“要不,”他淡声开口,“我来做饭吧。”
“好呀!”苏却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你做的我最放心了,而且还好吃!”说完才想起什么,补了一句:“不过……我有点担心家里没食材……”
因为她们姑侄两人从来不做饭,所以苏念的冰箱里长期只备着各色气泡水和即食面条,或者冰冻水饺什么的。偶尔心血来潮去Trader Joe,也只是添置些许水果。"不用担心,我这次送的东西里有些冷藏食材,和牛,龙虾什么的都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江津屿这个巧夫直接带米上门。
苏却佩服地给了他一个大拇指。
"小姑,那些食材你丢哪去了?不要告诉我你没放冰箱!"
“早放了,”苏念讪讪道,“当时看到有几箱冷链运输标记的东西,还想着是什么。早就放冷冻层了。”
苏却将信将疑拉开冰柜,果然看到几个精致的保鲜密封袋,一看就不属于她们姑侄两会买的东西。
“放心了吧?”苏念随手一挥,“你们如果真要做,就看着弄吧。这方面我帮不上什么忙。”
江津屿微微颔首,“那就先借用一下厨房。”
苏却笑着走过去,“我来帮你。”
“你只要告诉我东西在哪就行。”他揉了揉她的发顶,低声道,“其他的交给我,你安心等着被投喂就好。”苏却也不矫情,答应道:“虽然我也很久没回来了,也不确定她现在把调料都塞到哪儿去了,但一些大件物品,应该还是能找到……”两人配合默契,从开冰箱解冻,处理食材到热锅下油,一气呵成。苏念端着茶靠在门边,看着厨房里那两道身影交错走动,眉目之间仿佛也沾了几分烟火气。她本来是想借机看看这个江家少爷,到底有没有是不是特地在她面前演演戏。毕竟,一个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的男人,真会下厨房?能为另一个人操心生活的细节?她是不信的。虽说阿珏曾多次在她面前说这个弟弟多靠谱、有责任感、行事有原则、不沾花惹草,是燕北那圈公子哥里独一份的。但她都觉得那是亲情滤镜,并未轻信。可现在,她看着苏却给江津屿系上围裙,而他从她手里接过切菜的刀,认真工作的模样,自然又专注。
苏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茶,笑了笑,心想:这小子,倒是比传言里,还更像回事。
83、83
午后阳光正好,苏却刚喝完最后一口柠檬水,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竟然是哈佛校办的来电。那头的工作人员语气诚恳,提到她先前提出的访谈计划因为她入围PEN奖项而重新引发关注,加上她翻译的小说正在引发学界讨论,不少高校都表达了合作兴趣。
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心态的一封邮件,竟真的收到了回应。她挂断电话后还愣了几秒。
“有事?”江津屿注意到她神色微动。
“哈佛校办的,想请我过去谈谈之前那个访谈计划。”苏却眨了眨眼睛,语气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喜,“他们好像真的认真考虑了。”
“那我送你过去?”
江津屿刚起身,就听见餐桌另一端传来苏念淡淡的一句:“她去哈佛轻车熟路,再说她谈正事,最好不要有旁人在场。你去了也只能干等着。”
苏念放下红茶,对他忽然露出了个和善的微笑,“要不下午你陪我待一会儿把。”即使是苏却,都从苏念的笑里读出点笑面虎的意味。
苏却咽了咽口水,凑近苏念的耳边,压低声音:“你又想干嘛?”"怎么,和你男朋友聊聊天都不行吗?"
直到现在,她也只承认江津屿是她男朋友而已,一直无视苏却中指上那颗闪耀的钻戒。“真的只是聊聊吗?”苏却不信。“你这都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啊。”苏念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又不会吃了他。你快点去,别耽误了正事!”
苏却有点哭笑不得,却也知道她小姑历来嘴硬心软,也就不再多说。
江津屿送她到了门口,苏却忧心忡忡道,“别担心,我很快会回来的。小姑她那边如果有什么无礼的请求,你就……”她这个忧心的模样,活像是第一次送孩子去幼儿园的母亲一般。江津屿弯了弯嘴角,“别担心,你小姑是个好人。”
“她是个好人没错,但…….
刚刚小姑的一些故意刁难她自然也看的出来,虽说理解小姑对于自己的担忧,但她可不希望江津屿受任何委屈。
她握住他的手,目光灼灼,声音也放轻了:“我知道你尊重、珍视我在意的人……但你首先,是我爱的人。所以无论她说了什么,都别让自己不舒服。”
那一瞬间,她话音未落,江津屿的指尖已反握住她。他垂眸望着她,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心底像被温热的水一寸寸灌满。
“好,我答应你。”
送走苏却后,江津屿刚回到屋里,便看见苏念正坐在沙发上喝茶,姿态松弛,目光落在落地窗外,不知在想什么。他走进来的动静不小,她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餐桌上还留着午饭后的碗碟。江津屿脱下外套,顺手挽起衬衫袖口,走过去准备收拾。
“别动了,”苏念放下茶杯,招呼道,“过来坐一会儿吧。”她侧过脸,视线终于转向他,“一会儿我自己丢去洗碗机就好,一直让客人忙活儿,倒是显得我这个主人不知礼数了。”
既然她都开口,江津屿便也没有推辞,坐回沙发。“我把你留下,不让你跟阿却一起去,你不会记恨我吧?”
“哪里的话,”江津屿垂眸,“您既然想单独和我谈谈,那我理应留下来。”他说话时嗓音低润,似沉玉之质,不疾不徐,不过分惶恐,也不骄傲自大。
是受过极好教养的谦谦君子,也让人一时间难以窥见真实。
苏念微眯了眯眼睛,没再说什么,目光扫过落地窗旁的几个大纸箱,那是早前付立送来的礼物。“我记得你这次送了不少酒来。”
“是,”江津屿抬眸,“我听说您喜欢酒,就挑了几款业内评价还不错的。若有不合您口味的,还请见谅。”
“你对我还做过调查?倒是用心。”苏念轻轻一笑,站起身,从自己的矮柜里抽出一瓶深红色瓶身的赤霞珠。“那不如一起喝点?”苏念扬了扬手里的酒,“不过这酒酒劲有点大,小心别醉了。”
江津屿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酒瓶,是美国Napa Valley的赤霞珠,这瓶新世界的酒王,以果味浓郁、结构强健、带橡木 香著称。表面热情果香,底层结构强悍,比起老世界的红酒,这款更锋利和直白,不弯弯绕绕。
他接过开瓶器,动作娴熟地撬开软木塞,倒酒入杯,轻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红酒在杯中荡漾出一圈微波,空气中飘出浅浅果香和橡木味。醒酒完毕后,他将一杯递给苏念,自己也坐了下来。两人之间短暂沉默了一下,只有酒液晃动时轻微的响声。苏念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你很会挑酒,也很会察言观色。”江津屿不急着接话,等她话音落定,才接着道:“您是苏却最亲近的家人,我自然要放在心上。”苏念抬眸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听着倒像是政客说辞。”她笑着晃了晃杯子,“不过也没错,你这样的人,要是真的单纯了,反倒不像话了。”
江津屿微垂着眼,像是默认。
苏念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眼神却清亮如初,“我虽然认识你姐姐多年,但你们江家,终归不是我熟悉的世界。”
“在我眼里,你们世家子弟大多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像阿珏那样,干脆不结婚,独善其身。要么,就早早接受婚姻的本质,一场利益交易,换个最好的筹码。那种普通人家的孩子嫁入豪门,灰姑娘般的故事,到底只是存在于童话里,现实之中没几个好下场。"
苏念顿了顿,抬眸看向他,“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江津屿没有立刻反驳,谦谦有礼地重新给她倒了一杯。
良久,他才开口道:“念姐,你和我姐姐据说已经是多年的好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灵魂挚友。”
"对,我很喜欢阿珏。很高兴知道她也是这么想。"
苏念淡淡微笑。
"那你觉得,我姐姐是个会在关键时刻,为了利益背弃朋友的人吗?"
苏念一愣,随即意识到他这是在拿她和江津珏的友谊来类比他和苏却,她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姐姐不会。但可惜,这事不一样。”江津屿眼神微敛,“为何不一样?我和阿姐从小受的都是一样的教育,你相信她不会变心,那为何不相信我对苏却的真心呢?”
苏念终于笑了,笑意却没进眼里:“你说得也有理。”
她将酒杯一旋:“不过可惜,你这个类比不对。朋友和夫妻不一样。”
“朋友散了,是无声无息;夫妻散了,是日日埋怨。你们不是各回各家,而是要掰扯房子、财产、孩子,甚至是谁先不爱的那一刀。”“你得承认,朋友再亲,各有各的人生,不过道路分歧,少了联系,心情无波无澜。”
“而夫妻之间若走到尽头……那是恨。是想到时会泪流满面,想刀刀落血的恨意。”
苏念轻轻晃着红酒杯,目光落在杯壁那一圈晕染的红,终究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怕她受伤,变得不像她自己。”“她从小就是我带大的。我是独身主义,所以一直将她视为我的女儿。苏却不是那种规矩懂事的小姑娘,从小就倔、锋利、难管,可越是这种人,一旦动了情……越是会为爱低头。你知道吗?我宁可她一直高高在上地活着,也不要看到她为了一个男人,一步步把自己折进去。"
她抬起眼看他,目光平静,“你们江家人,从来不缺选择,也不缺退路。”
“可苏却只有一次人生。她如果赌错了,伤的不是心,是整个人。”
“说得自私点,我不希望你来打搅她的人生。”
江津屿放下酒杯,指尖轻点杯沿,顿了片刻,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却不是愉悦的那种。
“其实我大概也猜到了。那些礼物您一样都没拆,包装得完完整整,放在车库里像随时可以退货的样子。”他抬眼看她,“这也是退路的一种,对吧?”
苏念自是知道江津屿的七窍玲珑心,早就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她也不避讳,直言道,“是。你们俩的差距太大,当朋友,可以。但作为一辈子相守的夫妻,我觉得不适合。”
她说完,盯着他,似乎等着他恼羞成怒或不甘反驳。
可他没有。
他只是沉默地听完,神色一如既往的冷静克制,仿佛风雪压顶,却连半点衣角都未被吹起。
苏念暗自点了点头。
说到底她其实十分欣赏江津屿这个人,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不虚不浮,比她想象中,更沉得住气,回答也真挚。年轻人里有这等胆魄和胸襟,何愁不成事?怪不得阿珏对她这个“难搞但稳重”的弟弟夸赞有加。
如果不是娶的是苏却,她其实也挺欣赏他的。
“那你现在知道我不支持,”她半开玩笑半认真,“是不是讨厌我了?”
江津屿低笑了一声:"那倒不会。"
"我小时候看我爸处理江家那些盘根错节的事,总觉得那些人情来往里藏着很多虚伪。但后来我才知道,人心虚伪是假,利害分明是真。"
“您不信我,我理解。苏却是您从小带大的孩子,像女儿一样。换成我,我可能也做不出比您更好的人情判断。”
苏念终于开口:“所以你不觉得我刻薄了?”江津屿轻轻摇头,揶揄的笑了。“当然觉得。”
苏念一挑眉:“你敢这么说,你不怕得罪我?”
“我要是说不会,您反倒觉得我虚伪吧?”他笑了一下,然后认真道,“但爱一个人,连带她的怀疑、她的家人、她生活中所有的不确定,我都得一并接住。”“否则,我怎么配谈未来?”
苏念盯着他,像是终于被这句话扎了一下,面上没露声色,眼底却不再如初那般冷静。
她缓缓起身,又倒了一杯酒,举杯朝他轻轻一碰。
“我承认,你比我预想的更难应付。”
“谢谢夸奖。”
几轮酒下肚,两人眼尾都染了点醉意。原本暗潮汹涌的交锋,像被慢慢收束成了更为柔软的试探。
苏念也不再故意装冷脸,笑着问道:“我问你,如果我就是一直不答应你们两个人的事,你要怎么办?”
“苏却说……会带我私奔。”他有些微醺,说起话来也开起玩笑。
“哼,小没良心的丫头。”苏念笑骂了一句,“那你呢?真就跟她私奔啊?”
“私不私奔不重要,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弃她。”
“那就是和我决裂呗。”苏念继续喝了一口,不知是不是因为丹宁味太重太苦,她皱了皱眉,“既然你们都想好了不管怎么样都要在一起,来问我意见干嘛。”
“那不一样,”江津屿重重地摇了摇头,“谁都希望结婚的时候能获得最重要的亲人的祝福,我希望苏却也是。”“更何况,我不希望她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需要在我和她重要的家人面前做任何取舍。”"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得到双赢,但我愿做任何事,让她事事都有圆满。"
“我回来了,你们聊得如何?”苏却刚推开门,便闻见屋子里浓重的酒气,令她不由皱眉。
“你回来啦~”
江津屿坐在沙发上,脸颊泛红,西装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扔到一边,衬衣也解了两颗扣子。见她进门,他眼睛一亮,立即起身,步伐踉踉跄跄,但依旧执着地朝她走来。
苏却赶紧上前扶住。江津屿也就顺势一头栽了下去,半挂在苏却身上。就像一只大型犬。
“你怎么醉成这样啊。”苏却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后颈,有些埋怨地看向沙发上另一个共犯,“小姑,你到底灌了他多少?!”
苏念抱着酒瓶,丝毫不顾及形象地豪爽喝着。听到她这说辞,皱眉“啧”了一声。
“什么叫‘灌''?!多难听啊!我们两是主动喝得这么开心好不好。”
“你真是有了男朋友忘了小姑了啊,我看津屿的酒量不错,平时肯定也没少喝,你现在就只怪我。”
苏却撇了撇嘴,做了个鬼脸,没继续争论。她蹲下来拉江津屿的胳膊:“走吧,你还是先去我房间休息一会儿,明天再和你秋后算账。”
她把江津屿往楼上房间带,半路还得小心别让他撞墙。他醉得迷迷糊糊,却一路都牵着她的手不放,指尖蜷着,像抓着一根救命的线。一进门,他就往床上一倒,手搭着额头,喃喃:“头好晕……”
苏却弯腰帮他解开衣服,好让他好好躺一下醒醒酒。刚拆到裤子的第一颗纽扣时,手腕却被他牢牢攥住。
“你干什么?”“……帮你脱裤子啊。”
江津屿一脸严肃,但神情却格外正经,“你不要乱来,我是有未婚妻的人。”
苏却直接笑出声:“我乱来?你搞清楚,我是谁。”“我不管你是谁,别碰我。”
也不知道他是演的,还是真就这么贞洁烈夫。苏却只觉得好笑,干脆手猛地一扯,直接将他的裤子扯了下来!“你!!”
"我什么我!”苏却顶回去,“穿脏衣服就想上我的床,很给你面子了。"江津屿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她一把按住,手还搭在他小腹上。
“你是要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嗯?”
苏却跨坐在他的腹肌上,挑着眉看着他,像是一个女皇在发号施令。还是个没什么耐心的女皇。
“说话!”江津屿喝得头很晕,但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个潜意识在告诉他别和面前这个女人犟。半晌后,他嗫嚅说了句:“……我自己脱。”
“好。”苏却抱臂而坐,吊儿郎当地盯着他。
或许是因为喝醉的原因,江津屿动作有点慢,从领口一点点解开纽扣,手指偶尔打滑,却依旧坚持脱得一本正经。他的手掌顺着领口拉开衣料,锁骨一点点露出来,再往下,是饱满的胸肌,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起伏。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靠着窗外投进来的路灯光,光线冷白,映得他皮肤仿佛覆了一层清浅的银粉,连肌肉起伏的暗影都显得格外克制与克制。或许是因为苏却的视线过于直接,原本冷白的皮肤上变得越来越红,尤其是那两粒石榴,勾得苏却喉咙发紧。
她没忍住,伸手探入他敞开的衣服中,指腹贴上那片滚烫的肌理,用指腹随性一掐。
“……嗯……”
男人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声音像从喉咙深处抽出的热雾,在空气中炸开。含着醉意的喘息像一阵热风,扑得苏却耳根发烫。
这一哼,直接打开苏却心中的某个神秘的开关。
她咬了咬唇,俯身凑到他耳边:“你刚刚,是不是哼了一声?”
“……我没有。”
“你就有,”苏却笑着,“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她的指尖又滑了下去,在他的下腹绕了一圈,然后停在了内//裤的松紧带上。男人身子像是被电了一下,肌肉一抖。苏却连带着也被颠了一下。
这一抖,简直是她听过最诚实的回答。
这这这……这是轮到她翻身了?
以前每个晚上都是江津屿作为主导,力道精准,让她只能喘息、失控、求饶。可现在不一样了,他醉了,眼神迷离,呼吸不稳,那种一贯的掌控感失去后,反倒有种懵懵懂懂的色气。
而且,是她在掌控他耶!(^-^)V
苏却跨坐在他身上,贴着他身体的热度,感觉到他呼吸越来越深,一下一下,她也在随着他的每次互相呼吸起-伏。她低头看他,江津屿此刻就像一只醉着酒的美兽,眼尾泛红,唇瓣微张,衬衫半敞,脖颈上那枚性感的喉结勾着她的视线。
清醒与醉意兼有,半真半假的模样。这也太钓了。
苏却眉尾一扬,带着点坏心眼的调侃。
“你刚刚装什么贞洁烈夫呢?”
“自己看看这里都成什么样了……”她低头瞥了一眼他越来越明显的反应,吐气如兰,“嘴上说着一套,身体可真老实。”
说着她就自上而下地低头亲他的唇,探入他的口腔,浓厚的赤霞珠散发出馥郁的香气令她流连。她渐渐觉得自己呼吸乱了节奏,整个人也跟着发热起来。
玩着玩着,好像把自己都要玩进去了。
她正准备下一步动作,忽然外头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小却,在房间里磨磨蹭蹭干什么呢?我有话和你说。”苏念的声音透过门缝飘了进来,苏却吓得立马从江津屿的身上翻了下来。
这什么被教导主任抓包的现场啊!
什么旖旎的念头全都散了,苏却整个人弹簧似的“咻”地一下从他身上翻下去,赤脚落地,惊得差点打滑。
可她还没走出一步,手腕就被拽住。
“别走啊…”江津屿眼神迷离,声线低哑,“怎么不继续了?”
那副带着醉意的眼,睫毛湿湿的,唇角微张着,喘得有点急,像是发着热的狐狸精在床上等她临幸。
苏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要不是小姑!要不是小姑她现在就在门口!!!
她一边强忍内心叫嚣,一边低头安抚地拍拍他的脸:“乖,我去去就回,等我,好不好?”
然后她像个撩完就跑的渣男似的,一溜烟开门就跑了。完全没看到,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床上的男人那双清澈的狗狗眼瞬间冷了,像水下的冰山,隐秘的危险。
她刚关上门,转身还没喘口气,就直挺挺地撞上一个人,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小姑!你走路没声音的吗?杵在这里要吓死我啊!”“你没做亏心事,怕什么怕。”
苏念瞥了她一眼,是那种过来人的眼神,似乎一眼就看透了她刚才和江津屿在房间里搞什么,还“啧啧啧”了几声,苏却脸都要烧起来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别乱想啊,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嗯哼。”苏念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我说什么了吗?此地无银三百两哦。”"小姑!!!"
苏念笑了笑,招手示意她跟上:"上阳台。说正事。"
二楼阳台,是她们姑侄最爱的角落。小时候夜谈,讲八卦、聊未来,都是在这。藤椅旧了,但人还在。“到底要说什么嘛。”苏却靠在椅子里,手肘撑着扶手,托着下巴。
苏念点了根女士香烟,烟雾随着夜风在她眼前散开,迷离了她的眼。“我就想问你,是不是非他不可。”
“当然啊。”苏却自然地点头,“你见过我什么时候带人回来见你了。”
苏念叹了口气。
她其实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但还是心存侥幸地问了。
“你不能……换一个吗?”她夹着烟,拇指缓缓揉着太阳穴,“挑那么高难度的做什么?江家什么背景你又不是不知道。”
“当然不能。”苏却歪了歪头,皱眉像是想不明白,“小姑……这种事怎么能‘换个人''呢?”
“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不是买错了就能退换的商品。”
看着小姑蹙眉的表情,苏却忽然理解了她的担忧。
“我当然知道你担心什么。江家是什么背景,我也不是没想过。他若背叛我,若我们走不到最后,那我就收拾残局,继续过我的人生。需要哭一场就哭一场,哭完了,人生照样继续。”
“但如果因为怕后悔,就不开始,那才是真正的遗憾。未来是什么样谁也说不准,但我愿意试。”
苏却低声一笑,像是在回忆某些片段,又像在下决心:“我曾经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够稳了,不需要一纸婚书来证明什么。可后来我慢慢发现,不是为了证明,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一直没有名分。"
“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选的人。”
“所以,我想嫁给他。”
苏念沉默了很久。她抽完最后一口烟,灭掉烟头,终于叹了口气。
“行吧,你都想好了,我还能说什么?”
“所以你是同意了?”苏却眼睛一亮。苏念吐了口气,翻了个白眼:“那我还能怎么办?谁让我这辈子就拿你没办法。”
苏却咧嘴一笑,扑过去抱住她的手臂,脑袋蹭了蹭:“嘿嘿嘿,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苏念拿她没辙,任她继续抱着。
“说起来,今天你和他聊得怎么样?”“说实话,我还挺喜欢他的。”"那你还灌他酒!"
苏念冷哼一声:“那他第一次见家长,我总得厉害点啊。得让他知道,我们苏家不是好欺负的。”“对对对,”苏却捧着她的手,笑得一脸乖巧,“小姑你最厉害啦。”
一整晚的绷紧,忽然松下来。
和苏念道完晚安,苏却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终于得到了小姑首肯,她整个人都像打赢了一场大仗,心情愉快得不得了,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她踮着脚尖溜回自己房间,关门动作小心翼翼,像个深夜潜回寝室的学生。可刚一推开门就发现,床上不知什么时候空了。
“人呢?”
正疑惑着,身后忽然“咔哒”一声,落了锁。苏却猛地回头,刚想喊“谁——”,就整个人被压倒在床上!
“反了你了?!”
江津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酒气全散,一脸玩味。“刚才不是玩得挺开心的?”他咬字咬得极慢,带着点不怀好意的低笑。那音调一落,苏却头皮一麻,脸瞬间红了个彻底。
“你……你醒酒了?”
江津屿没回答。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却立刻求生本能上线,摆出一副乖宝宝认错脸:“我我我……我只是想测试一下你会不会酒后乱性嘛……”“哦?”江津屿轻轻挑眉,"那你测试结果是?"
“江先生绝对忠诚!清醒理智!色而不淫,欲而有度!”江津屿听完,低笑出声,伸手把她的头发拨到耳后,声音压得低低的:“可我现在醒了。你打算怎么办?”苏却顿时警铃大作。
“那个….…你看啊,我这张床是单人床,真的很窄。”她一本正经地坐起来,试图与他保持距离,“今晚你就在这儿睡,我去隔壁客房。”
她刚抬起脚准备下地,就感觉脚踝一紧。
F*ck!被拽回去了!
江津屿直接将她拽回怀里,圈得死死的。“刚才不是玩得很上头吗?怎么这会儿想跑了?”
“不……不了吧,现在太晚了……”苏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手撑着他胸口试图挣扎,“江津屿……你冷静点……我错了还不行吗?”
“确实晚了。”
修长的手指轻巧解开衬衫最后一颗扣子,江津屿笑了一声,随手扔了衣服。
“你今天必须玩。”
(番外三完)
84、84
十二月初,纽约的冬天已带上几分冷峻。
前一阵刚下过一场雪,中央公园的草地被薄薄的银白覆盖,街边枯树被串灯一点点缠上枝头。城市像被谁悄悄按下了“节日模式”的开关,商店橱窗里的陈列开始换季,红与金、绿与银,色彩悄然浓烈起来。
生活节奏慢下来了,人心却开始热腾。但对苏却来说,节日前的节奏依旧快得让人透不过气。
“……终于最后一个活动搞完了,我下次再也不要一周排三个活动了,简直不是人干的。”她支着下巴,对着屏幕絮絮叨叨地抱怨,把这周的日程从头吐槽到尾。
视频的那一端天光敞亮,江津屿头发湿润,还披着条浅灰色的毛巾,显然是刚刚运动归来。他听她说完,轻轻摇了下头,熟稔地表达了对她过于随性行程安排的不满。“这次吃到了苦头,看来以后会学聪明了。”他总结。
“知道啦,年纪大了就是爱唠叨人。”苏却朝视频里吐了吐舌头,她也就是仗着现在江津屿不在身边,可以肆无忌惮一些。果然江津屿投来了一个“回去就收拾你”的眼神。
她正想说些什么,江津屿的手机响了,他说了句稍等,便低头接了个电话。
苏却默默盯着他工作时的样子。男人眉眼沉静,神情自持,电话那头说着什么,他只是静静听,偶尔低声回应几句。她向来喜欢他专注时的模样,那种不动声色的强大,如秋日寒潭,印上一淙寂冷的日光。
电话没有持续多久,江津屿就挂断了。
"工作的事?"
“嗯,”江津屿宽慰地笑了笑,“之前投的一个公司准备参加展会,我去盯着些。”
自从江津屿彻底甩手江家的事务,成了“半退休状态”后,短暂体验了三个月的“全职煮夫”生活。三个月后,苏却再也受不了他对她行程干涉得太多,一脚把他踹去“找点正事做”。
江家少爷这辈子没打过工,所以他的“找点事做”便是成了风投人,开始投资一些初创公司。本来以为他是玩票性质,或是那种投了钱就不管事的财务投资人,结果没想到他像是找到了乐趣一般。他不仅深入这些小公司的日常运营,还事无巨细地替他们牵线搭桥,对接资源,甚至在深夜还在审阅那些创业者拙劣的商业计划书,红笔批注密密麻麻。
“我第一次接手公司的时候,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还被公司里的那些元老挤兑,怎么没见你对兄弟这么上心过?”史北鲲听说这事后,发表了控诉。“因为你这种二代,永远有人替你兜底,所以我没兴趣。”江津屿偏头笑了笑,"我喜欢那种‘一生悬命’的人。"
一生悬命,来自于日本武士道的说法。为了保住家族的封地和尊严,他们会把整条命都押在主君那——赌赢了,有未来;赌输了,一无所有。那种人的眼睛里有火,永远燃烧,不顾后路地做成一件事。他不自觉玩弄手中那颗哥哥送他的打火机,最后用手拢着火,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得了吧,你说‘一生悬命′,其实就是在拐弯抹角地夸你家苏却。”史北鲲借了他的火,也点了一支,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言而喻的了然。“这种人就像苏却给人的感觉,热烈燃烧。”
江津屿没否认,只是低低笑了几声,那声音从胸腔溢出来,就像满足的心跳。
“你说的对。”
苏却有时候也会开玩笑地说自己“命里带火”,尤其是在夜里,趴在他肩上喘气的时候,她会眼神迷离又勾人地说:“江先生,你真不怕被我烧死啊。”他双手捧着,埋头吻着她的匈,回了一句:"我怕冷,巴不得你烧我一辈子。"
所以这次回燕北,他就是为了陪他投资的小公司初次参展。对方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拿着一纸创意方案和满腔热血,他觉得自己似乎从那个人身上看到了很多“苏却式”的冲劲和天真。
他挺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你圣诞节前能回来吗?”在视频的最后,苏却眨了眨眼睛,问出了心底一直悬着的问题。“肯定能。”江津屿看着她,也模仿着她支着下巴,认真地笑了一下。
“我好想你。”
这些年,他最大的进步就是学会直白地表达感情。
苏却曾在某篇专栏里写过:
“有人说爱不能说多,越说越不值钱。那就是Bullsh*t。真爱不会怕重复,它是会从眼神里,从手掌心,从一句句‘爱里,一遍遍被确认的。”
所以当她听到那句“我好想你”的时候,整颗心都轻轻跳了一下。
“我也好想你。”她认真地说。
视频挂断后,屋子里只剩下落地窗外的街景灯火,氤氲着一种安静的空。那是一种热闹散场后的空虚,是盛宴后的失重,因为曾经过于欢愉,反倒令独自一人变得分外难熬。
苏却站起身,走去阳台。远远望去,洛克菲勒中心的圣诞树点灯仪式正如火如荼,人潮堆满广场,万千灯光在倒数声中瞬间亮起,像是把整个城市的节日情绪,一口气点
燃。
她也不由被感染,跟着哼了一句:“AllI want for Chrismas is you.”
这首歌最近哪儿哪儿都在放,街头咖啡馆,商场橱窗,连她工作活动时的背景乐都是它。她对玛丽亚凯莉已经产生了条件反射,哼完这句甚至还自己笑了笑,真是老套。但就在那句“is you”落下的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世界上有那么多节日装饰、热闹人群、氤氲灯光,可她想要的圣诞节,只需要一个人。
一瞬间,胸腔里的那种空落落的情绪被点亮了,有点难受,但又像是拨开迷雾,终于看清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行程,眼睛落在那一块空出来的日子上。
专访结束、新书推广基本也告一段落,现在就是完美空档!
苏却几乎想都没想便订了一张最近的航班直飞燕北。收拾行李的时候,她把江津屿送她那件深红色的羊绒大衣压进箱子,又翻出新买的小礼物,随手一塞,然后站在床边环视四周。纽约的冬夜仿佛又冷了些,可她的心双脚仿佛已经等不及踏上归途,心中没有丝毫犹豫或冲动的不安,反而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想见江津屿。就是这么简单。
毕竟,想见喜欢的人,是要用跑的。
十二月的海津相比起燕北,还是温暖不少,初雪尚未落下。
这次的展会是在海津的国际会展中心举办,主题是新时代下的供应链发展。全球科技企业云集此地,从国际巨头到本地初创,一间间展位撑开了各自的未来叙事。人声鼎沸之下,却有人自始至终只静静地走着,看着,不言不语。
江津屿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大衣,不像其他人手里拿满了各个展台的宣传册,他两手空空,只偶尔靠近展位听几句。他看似游走其间,实际早已对市场风向有所判断。目光所及,他便知道谁的展台被谁抢了风头,哪个技术被哪类客户问得最多,谁在故意抬价,谁在捂着核心不肯露。
他巡视一圈后,回到了C3区的一角,那个展台位置欠佳,可宣传展板和手册却做得丝毫不含糊,简洁有力地列出了它们的核心竞争力——“技术新,灵活度高,降本增效”。
这正是他投资的那家初创公司。
创始人正在用英文和一个客户介绍他们的产品,或许是因为第一次直面大企业客户,他有些紧张,英文介绍也有些许卡顿。江津屿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趁他们休息的时候,拍拍创始人的肩。
"Less tech talk,more pain points.别把自己当发明家,把自己当医生。"他提醒了一句。
创始人会意,立刻调整了话术,果然那几个潜在客户顿时反应更积极,甚至有人留下了名片,说第二天要亲自去工作室参观。
“津屿哥,我们今天真的拿到了好多名片。”另一位合伙人满脸兴奋地走过来,“有几家之前根本不理我们的,这回反而主动搭话了。”
相比起之前还顶着“燕北四大家族继承人”头衔时期,现在作为独立风投人的江津屿亲和了许多,也因此这几位年纪轻轻的创始人都没喊他“江董”或是“江先生”的尊称,反倒是称兄道弟,把他当导师,当自己人。
江津屿看着人潮翻涌的展馆,像是在看一张缓缓撕裂的全球地图。
“因为现在时代变了,规模效应、压成本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考量条件,”江津屿将他刚刚在会场的所见所感娓娓道来,“动荡的地缘政治让这种旧体系不再稳固,供应链正从‘一个最大供货商’变成‘多个备选。"他转头看向那两位创始人,认真道,“你们要做的,不是劝说他们放弃原有的体系,而是成为他们未来碎片化体系里最值得信赖的那个小环节。”
两个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好,去吧。”
江津屿目送他们低声分析着他的话语远去,觉得放心了不少,便继续去别的区转转。
这种展会是最好进行筛选和判断的地方。与其说他来扶持某个项目,不如说他在判断哪些浪潮将起,哪些新贵可立。
忽然一个打趣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外人还说江少早已不问世事,退隐江湖。结果这才多久,就又重回资本圈,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抢了我们家的订单,你说说,是不是我哪儿得罪您了?”秦丽婉指尖点唇,揶揄地笑了笑。“秦大小姐,好久不见。”江津屿露出了个熟稔的笑,“秦家现在在你手上风头正盛,就别跟我计较一两个小单子了,我手下这些初创公司还得吃饭。”
说话间,他微侧身体,给她让出一步空间,算是礼貌。
秦丽婉今日着一身黑色高领毛衣配深棕大衣,眉眼清冷,眼角有锋,站在江津屿面前虽不张扬,却也毫不怯场。
“风头再盛,也盛不过江家一句话。”她语气不卑不亢,微微一笑,“不过我心里倒是明白,丢单子不冤。贵公司确实拿出了真东西。就是不知道江少今天来海津,是为了这个展,还是给贵公司撑腰?"
江津屿看她一眼,唇角微扬,"人多的地方,消息也多。看看,也好。"
仅此一句,她便知,江津屿不止是在看项目,他是在看整个行业未来的新排位,新格局。
秦丽婉心底一权衡,轻笑了一声,“那我能不能讨点便宜?单子可以让给你,江少手下的这些不错的初创企业能不能让我也参个股?”她说得自然,像是旧友间的轻聊。但那眼睛,却是丝毫不放松地观测着江津屿的反应。
她知道,江津屿的目光一向毒辣。若能参股进他押注的公司,哪怕只是一个点,将来的回报也远比这一张生意单有价值得多。
江津屿偏头看她,眼神半真半假地笑了一下:“不过几个刚起步的小公司,秦小姐还是别给我戴高帽了。”
两人互相吐槽,语气犀利,却都留有余地,依旧能听出久别重逢的熟悉感。
“你和苏却最近如何了?上次见家长还顺利?”
“挺好。”江津屿罕见地露出几分柔和的笑意,“多亏你上次的建议,果然你是那个群里最靠谱的一个。”
秦丽婉扬眉,得意地轻哼一声:“哟,那我是不是可以拿这句夸奖,去江家换点生意?”
江津屿耸了耸肩:“你问错人了,现在江家全权由我姐掌舵,我不过是个‘退休人员''。”
她早就听说江津珏如今全面接手江家,原以为只是过渡,将来还是要交给这位儿子。可如今看来,江家似乎真要有个女继承人了。
“说起来,最近令妹如何?”江津屿聊起秦丽莺,“我可是听到传闻,秦家现在出了个先锋艺术家,莺小姐的画可是一作难求,很多画廊都在抢。”
一提起秦丽莺,秦丽婉原本沉稳的神色一下软了下来。她放松地倚在展台的边缘,眼底漾出温柔:"挺好的,她现在在巴黎待驻,前阵子刚办了个小展,反响不错。"
“那不错,看来我反而得求秦小姐拿一副莺小姐的画,这简直是稳赚不赔的投资。”
“那好说,阿莺最喜欢苏却了,只要提她名字,阿莺肯定给。”
“看来我还是得蹭我未婚妻的光。”
这两个一向冷静理智到有些锋利的人,聊起彼此全身心深爱的人时,却都变得温柔。
“阿莺最近的病好转很多。”秦丽婉轻笑,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骄傲,“你知道吗,她以前连正眼都不敢看别人,现在会大大方方站在自己作品前,跟观众解释创作思路……我有时候看着她,都会觉得不真实。"
江津屿点头,带着一种真正的欣赏:“你很厉害。”
“不是我厉害。”她顿了顿,“是她自己走出来的。”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平静,却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情绪。
也正是在这一刻,她们俩间这段谈话的温度,突然有了些私人化的柔软——不再是锋芒相对的商业谈判,而是两个守护者,在分享他们为所爱之人做的事。
就在两人交谈逐渐告一段落、秦丽婉收敛笑意、抬手准备与江津屿做一个商业礼貌性的握手时,一个清亮的男声突然插了进来。
“秦总,该换场了。”
两人齐齐看过去。
来人是秦丽婉的随行秘书,一个年纪不大的男生,眉眼俊朗,身形挺拔,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在一众展会工作人员中格外扎眼。他站在不远处,双手背后,神情却不算友好,尤其是落在江津屿身上的眼神,明显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与不悦。
江津屿挑眉。
秘书上前一步,看似恭敬地对秦丽婉说:“您一个小时后还有一个电话会议要参加,我们还是先回酒店?”
语气淡淡,却将两人原本准备握手道别的姿态打断得干净利落。
秦丽婉有一瞬的无奈,正想开口,江津屿忽而语气懒洋洋地道:“秦小姐最近生活不错,不光搞姐弟恋,还搞办公室恋情,够时髦。”
秦丽婉咬牙剜了他一眼,“闭嘴。”
说罢,只能转身快步追上那位小秘书,谁让这人看起来不高兴了呢。
展馆后侧的停车道人不多,秦丽婉快步跟了出来,正好看到自家秘书站在落地窗边,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扒着翻飞的外套,正低头摆弄手机,耳朵却悄悄竖着。
“祁峥。”她唤他。
祁峥没回头,倒是将手机收回口袋,站得更笔直了些。
秦丽婉走近,语气依旧是上司对下属的淡定训话:“你刚刚那样很没礼貌。江津屿是我的客人,你不该在那种场合打断……”
谁知话还未说完,他那张原本朝气十足的脸上,此刻正低低绷着,鼻尖泛红,泪花翻涌,整个人一副又生气又委屈的模样。像一只被泼了冷水的大狗狗,气呼呼,却又无处撒。
秦丽婉心脏一软,原本严肃紧绷的声线也变得柔和, “你……又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没哭。”祁峥吸了吸鼻子,倔强地抬头,似乎这样眼泪就不会流下来。
秦丽婉看着他这幅倔样,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只得继续哄道,“好,没哭,没哭。”
谁知这语气似乎更火上浇油,祁峥的眼泪当即滚了出来。
“秦总,你是不是不打算认账了?”“啊?”秦丽婉被他这突然的怨夫语气堵得个发懵。
“你明明,明明在那晚说过你也喜欢我,同意和我在一起……”
他一边说,声音一边发颤,像是怕说得不够重,让她听不见,又像是怕说得太多,会真的把她逼退了。
祁峥其实早该习惯了。她身边从不缺光鲜的人物,真正“匹配”的,不该是自己这种普通人。
他没少听过流言,也亲耳听过那些关于她和江津屿的旧事,说他们早年有过婚约,说她至今没真正放下。
他信,也不信。
因为她曾那么温柔地吻过他,也说过,"乖,我不会不要你。"
那晚就像梦。他曾以为自己只是个被收留在身边的工具人,是她的左膀右臂,是她随手一唤就能命令的秘书。但在那个晚上,她跪坐在他腿上,掌控着节奏,又像是把他的整颗心都撬开了。
他将自己最脆弱的心双手奉上,可她却不屑一顾。
“你现在是不是又想说,是喝醉了,不算数?”祁峥眼圈又红了一层,“你是老板,我只是个助理,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可是……你不可以这样糟践我喜欢你的心情……”"我、我也会受伤的……如果你只是把我当备胎,那倒不如一开始就别给我希望……"
秦丽婉:“…….”
她只觉得头疼,解释的话都还没说几句,就被这狗崽子一句句逼到角落里了。
秦丽婉一咬牙,一把扯住他的领带,把他拽到自己跟前,仰着头,目光凌厉:“你那只眼睛看到我不打算认了?啊?我秦丽婉向来说话一诺千金,说了要你,就是要你
现在又在吃什么干醋?"
“那……那你和他刚刚聊得那么好……”
“江津屿?”她冷笑了一声,“他都哪门子陈年旧事了?人家现在可是有心爱的未婚妻,和我八竿子打不着。”
“真的?”“真的。真到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解释。”
秦丽婉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接扭头就走。结果还没走出几步,她突然被从身后整个人抱了起来。
"喂——祁峥你疯了?你给我放下!"
“不要。”他的声音有种孩子气般的倔强,“你说的是真的吧?不是哄我,不是那种为了安抚小朋友随口说的敷衍。”“你说要我,就不会选择别人的对不对?”他一边说,一边将她抱得更紧,“你刚刚亲口说的,现在不准反悔。”
“……我没反悔。”秦丽婉红着耳根低声说。"那你以后别再把我当个小孩哄。"
“那你也别瞎吃这点都发馊的陈年老醋。”
“你不哄别人,就只哄我一个人,那我就不吃。”“你要再敢乱说,我……”
“你亲过我,说喜欢我。”“…….“还说我吻技很好。”“祁峥——!”
话还没说完,祁峥就让她再次体会了一下什么叫年轻人的朝气和吻技很好。
祁峥描摹着她的唇,一寸一寸咬,再一点一点磨,把她逼得连腰都软了。她往后退,下一秒就被抵在了电梯墙上。金属门已经关上,周围只剩下密闭空间里他们急促的喘息声。
秦丽婉的嗓音哑了点:“……现在是在展会,别闹。”
“别担心,"他喘着气,随手按下了通往底层车库的按钮,“我知道有个没有人打扰的好地方。”“哪里?”
回答她的是一个带着窒息感的吻。
电梯到了底层地库,门刚一打开,祁峥就抱着她走向她的那辆保时捷Cayenne。
"喂!你要干嘛?"
“车钥匙是不是在你包里?”祁峥脚步不停问,“我知道这辆车,隔音好,减震好,后排也大。”
“…….会展中心里依旧灯光璀璨,人声鼎沸,热闹如潮。地下停车场最隐秘的角落里,那辆纯黑的Cayenne停在暗影深处,车窗蒙上一层细密的水雾,尾灯一闪一灭,像是某种野兽正压抑着的喘息。后排座椅的靠背早就被他一把放倒,狭小的空间中,顶灯熄灭,只剩停车场昏黄的光线斜斜映入,天幕被映照得如同水波晃动。秦丽婉背脊一弓,就撞在了车窗上。祁峥身上的温度近乎滚烫,每一次压上来都像是全身肌肉带着力道地猛冲,没有章法,全凭本能,像一匹无法被驯服的野马,撒着欢地要将她整个人拆吃入腹。
“祁峥,你……你慢一点。”
话没说完就因下一次进击而乱了声线,余下的只能是被冲得乱颤的尾音。他的退几绷紧,控制着节奏,却在下一秒忽然低吼一声,整个月-要一沉,像是把最后的自持也摔碎在了车底。
整个车身随之晃动,车窗上的雾气一层层凝厚,车顶偶尔响起轻微的“咯哒”声,像是落雪惊醒了沉寂的夜。
秦丽婉的头嗑到了车窗上发出一个闷响,她忍不住皱眉,一只温热的手掌伸了过来垫住她的后脑勺。祁峥原本不停进击的要猛地一顿,眼底泛起一层水汽,难掩自责和紧张,“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都是怪我,不会控制力道。”
"没事,别哭。"
秦丽婉用指腹抹去他脸上的泪,唇瓣贴近他的耳廓,柔媚而带着轻哄的语气引导他:“你呀,别只顾着自己……”
“那你带我,好不好……我应该怎样做?”祁峥带着哭腔,动作却丝毫不减半分力度,掌心还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后脑,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内心的愧疚。
秦丽婉撩开颈间的长发,主动握住他的肩膀调整姿势。年轻人的体力就是好,只是技巧不大行,但有她的指导,很快秦丽婉的口中就忍不住溢出娇-媚的闷哼。“对,就是这样……你再用点力气,我喜欢……”
祁峥瞬间得到了鼓励,脸上的神情紧张又认真的,好像虚心求教的学生般细细揣摩着她每一丝反应,动作青涩却又带着股莫名的执拗,逐渐找准她的弱点。她眼底泛起柔媚的光泽,声音逐渐变得有些乱,指尖深陷进他的肩头。
祁峥祁峥察觉到她的变化,怯生生地求证,汗水顺着额角流下,被他立刻擦去。
他的汗水怎么能亵渎这样美好的人。
“姐姐……这样对了吗?你别骗我……”
她根本没力气回答,只能用细碎的喘息回应他越来越猛烈的强击。愉悦的感觉充满每个毛孔,秦丽婉彻底放开自己,像一株被骤雨浇透的藤蔓,柔软地攀附着他坚硬的枝干,任凭自己被风雨摇曳得凌乱不堪。
“姐姐…姐姐…”
他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伴随着逐渐升高的温度,窗上的雾气层层蔓延,车内的空气也变得粘稠而暧昧,如同一场悄然沸腾的潮汐,逐渐淹没了两人的理智。
秦丽婉最后一个清醒的想法是:谁说年下没经验不行。
这哪里是小奶狗,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小野狼。
85---90
85、85
告别了秦丽婉的插曲后,江津屿在场馆闲逛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方量家的厂在海津,这次他来燕北参展,是自接手家族生意以来,第一次独当一面。虽说之前常常在燕北办公室负责接待事务,但这等规格的国际会展,是另一种场面。一早忙到现在,他跑了不下三十个展位,把准备好的英文稿子都说烂了,刚停下来喝口水,茶已经递到眼前。
“多谢!”他看都没看,牛饮了一口,罗汉果温润清香的味道,顺着经过因为长时间说话而干涸的喉咙,不适感顿时缓解了不少。真是贴心。
方量正想道谢,抬头却看见了意料之外的脸庞。
"老婆,你来了!"
苏庭挽了挽耳边头发,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轻声道,“嗯,我来看你了。”
她穿得不算醒目,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连衣裙,斜挎着包,眉眼温婉,整个人沐浴在展厅的白炽灯下,像是一朵温室里的白茶花。
“还是你贴心,知道我嗓子不舒服。”
方量拉着她到他们展台的休息室里坐下,门刚一关上,方量就把头埋进苏庭的颈窝里撒娇,“老婆,我今天说了快一天了,真的好累哦……”
苏庭被他像小孩子一样的撒娇方式逗笑,拍了拍他的后背,“我知道你辛苦了,所以给你带了不少东西。”
"真的吗!都有些什么!"
苏庭从包里拿出一个个用保温袋分装好的小盒子,一边拿,一边轻声念叨:“罗汉果茶,还有你最喜欢的山楂软糖。我怕你中午没时间好好吃饭,就做了几个紫米饭团,还有……这包是润喉含片,我在药房问了店员,说这个对嗓子最好,也不刺激。"
“老婆你真的太好了!”方量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我小时候家里人都没这么照顾过我。"
他一边拆着饭团袋子,一边又摸出手机,"等下,我先发个朋友圈,必须炫耀一下。"
“别发……”苏庭扯了扯他的袖子,“怪丢人的。”
“有什么好丢人的!”方量一口咬下饭团,含糊不清地说,“你这么好,我不发我难受。”
苏庭脸微红,眼里却带着笑意,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的米粒。
门外人来人往,展厅依旧嘈杂喧嚣,方量一边吃着老婆做的饭团,一边滔滔不绝:“你不知道,今天我跟那法国代表聊冷却设备,舌头都要打结了。你要是早点来,我可能思路就通畅了!有你在,我感觉自己就好像有无穷无尽的能量,做什么都有劲!"
“你又贫了。”苏庭笑道,“我哪有那么大威力啊,都是你自己准备得好。”
方量咕哝了一声,把最后一口罗汉果茶喝下,满足地眯起了眼,“你来就够了。我老婆一到,连空气都香了。”
苏庭摇了摇头,低声笑起来。
方量凑过去,将她的双手捧在手里揉捏,闷闷道:“真的,别看我平时在外面嘻嘻哈哈的,其实心里最想的,就是赶快结束工作,回家抱着你瘫着。”
苏庭没有说话,只是反握住了他的。
和方量结婚已有六年,他们俩的相处却好像当时还在恋爱时期一样。她甚至觉得方量有点越活越回去的感觉,幼稚又热情,恨不得每天都向她重新追求一次。
她从没想过,婚后的生活会是这个样子。
在她的认知里,婚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是爱情褪色后沉淀下来的亲情,是共同应对生活琐碎和挑战的队友关系。讲究的更多是一个合适。
因为她亲眼看过母亲的三段婚姻,见过太多“爱”在现实面前的土崩瓦解。
第一任,是她的父亲。年少相识,相濡以沫。母亲对他有过动人心魄的深情,然而父亲中年便病重,漫长的治疗几乎耗尽了所有积蓄与耐性。母亲在一次次深夜为父亲翻身擦身、接屎端尿中逐渐麻木,感情也随之被消磨得干干净净。但她还是体面地尽到了妻子的职责,直到父亲闭眼的最后一刻,仍握着他的手。
第二任,是一场短暂的激情。对方是母亲的大学旧识,重逢后一拍即合,热烈又张扬。母亲重新打扮、学跳舞、买口红,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可没过几年,生活的真相便暴露无遗。对方脾气暴躁、金钱观念混乱,争吵频繁,最后甚至闹到动手。离婚那天,母亲坐在阳台抽了一整包烟,看见她回来,只说了一句:“我真是老糊涂。”但她看见,目前偏过头去时,脸颊闪烁的泪珠。
第三任,是现在这位白开水。一位沉稳体面、有房有退休金的老干部。两人更像是搭伙过日子,没什么感情,但胜在日子平稳,节假日一起去超市,晚上一起散步,看同一档新闻联播。没有激情,也没有争吵,像是两个习惯了彼此步调的室友。
所以苏庭曾一度相信,这种无风无浪,搭伙过日子的模式,才是婚姻最安全的形态。
她选择方量,也正是因为这点。他性格好,温吞憨厚,对她体贴,不咄咄逼人。他家的小厂虽在燕北谈不上豪门,但一家人热情淳厚,从没拿过架子,也不把她当外人。
刚结婚那几年,她总在小心翼翼地扮演儿媳妇的角色。早起做饭、端茶倒水,怕公婆嫌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妻。最初几年没怀上孩子,她更是如履薄冰,甚至背地里去查过排卵表,偷偷吃中药调理。
可她很快发现,方量从来没催过,甚至特地给家里请了保姆,不让她继续忙前忙后。
"我娶你是让你来享福的,又不是娶个佣人。”方量用手止住她欲言又止的唇,“更何况你整天律所的事都忙不过来了,与其让这些琐事占用你的时间,我倒希望你早点忙完,多陪陪我。”
而他的母亲,面对她这么久没怀上孩子,也都是笑着劝她放宽心。
“你们还年轻,不急。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听完那句话那天,晚上在书房加班读卷宗的时候突然红了眼眶。
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愧意。
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得到了某种“命运额外宽待”的幸福——她没那么努力爱过,也没特别热烈付出过,可这份婚姻,竟一直温柔、稳妥,且毫无责难。这份安稳,仿佛是突然天降到手中一块糖,而她总担心哪天会突然被收走。
腻歪了一会儿,苏庭将吃剩的保鲜盒——收拾好,动作干净利落,像她一贯处理工作时的样子。“老婆,你这就要走啦?”方量下意识拉了下她的手腕,不舍道,“你才来一会儿嘛。”
“嗯,明天早上要开庭,还有两个材料要校对,我不早点回去不行。”苏庭抬手替他解了松垮的领带,又细致地打了个规整的新结,顺便抹平他衬衫上的褶皱。
方量低头看她,笑容一如既往温和,却在那一瞬,眼底有点舍不得的酸。
他知道她不会为自己留下来。
苏庭一直是那种清醒到令人心疼的女人,温柔而克制,亲密而有分寸。哪怕成了他的妻子,她也像永远站在他一臂之外,不远不近,保持着一份属于她自己的安静与独立。
他知道如果自己强留她下来,今晚她必定挑灯夜战到天明。毕竟苏大律师不会做任何无准备的事,每每上庭前,她必然会彻夜审阅所有卷宗,确保万无一失。这是她对律师这个职业的敬畏,对客户的负责,也是她对自我的要求。
他不会让自己爱自私到令她疲倦。
“好好加油,别太累着。”苏庭最后嘱咐了一句,温温柔柔的,却像很多次一样,把告别说得像例行公事。
“好,老婆我一定早点回去,等我!”方量扬起笑,眼睛弯弯的,朝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苏庭笑着点头,转身离开。
展馆里人来人往,白炽灯映得地面发亮。她一步步走回人群中,可就在拐过休息区转角时,一个身影迎面而来,猛然撞上了她的视线。
苏庭怔住,脚步不由一滞。
江津屿站在两米外,修长挺拔,一身考究西装,神色淡漠。他的目光扫过来,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半秒。
苏庭微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句也没说出口。灯光明亮,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肺部被抽空了一般,站在那里,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装作不认识。
江津屿先帮她解决了那个难题。
“苏小姐,好久不见。”江津屿率先伸出手,看向她。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可这次再见,她总觉得他变了许多,似乎没有以前那么锋利,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苏庭犹豫了许久,没有接。她后退了一步,手背到身后忍不住攥紧,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江先生,您好。”
江津屿的手在空中顿了顿,随即收回,他嘴角的弧度弯了弯。“姨姐如此避着我,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江家?”
苏庭一愣。“你叫我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姨姐,”江津屿脸上的笑意扩大,淡淡补了一句,“我和苏却订婚了。”
他只这一句,就令周遭的世界如潮水般褪去。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苏庭只能感觉到耳边嗡嗡作响。她一向沉静如水的表情,此刻泛起一丝明显的震动。
她怎么也没想到,苏却和江津屿,会真的走到一起。
她还记得当年,苏却满眼不服气地站在她面前,红着眼问她一句:“你凭什么说我们不可能?”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因为地位不匹配,因为那个圈子里的人不可能会为了感情而牺牲任何唾手可及的权利和财富,因为她自己已经是失败的例子。因为……她们都不会是被命运偏爱的那种人。
那一场对话裂帛般难堪,苏却摔门而出,两人冷战了许久。她们俩从小的吵架,大多时候都是苏却主动找她和好,而那次的裂痕,却至今都尚未消除。即便后来恢复表面上的联系,她们的联络也仅剩下节日时群发微信的寒暄。
她一直以为,那段感情早就结束了。
她更以为,苏却终究会像她一样,选择一个“合适的人”,过一段“平淡如水的日子”。
但苏庭没有想到,她和江图南当年没有走到的结尾,妹妹苏却竟然走到了。
“江,江先生,您在开玩笑吧?”苏庭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难以相信般眨着眼睛,努力挤出个笑,“你和苏却怎么会…….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江津屿看着她变化的神情,收敛了笑容,“只是我没想到,姨姐竟是最后一个知道。”
江津屿之前从小姑苏念那听说过苏庭和苏却姐妹的过往,知道当年苏却母亲改嫁时选择了苏庭而不是苏却。这种被二选一抛弃的感觉。虽然苏却从来不提,但他知道这一定在她心中是无法消弭的创伤,因此他从不主动提及。
“但是……江家会答应?”苏庭还是难以置信,当年她被江秉坤羞辱拒绝得彻底,但怎么……
“江家答不答应和我有什么关系,”江津屿耸了耸肩,“我选的人,需要管他们说什么?”
他的视线淡淡落在苏庭身上,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姨姐,我不是江图南,需要靠着江家才能生存。那些庇荫于我而言,随时都可以舍弃。”“如果你是担心苏却,”当他念叨她的名字,不由自主会露出笑容,“我父亲没什么意见,预计春节就会带她回来见他。”
江津屿不由想起他向江秉年报告他求婚的那一天,江秉年听完他的叙述,忍不住皱眉,“所以你趁人家还在念书的时候就招惹上了?”
江津屿没否认。
江秉年哼了一声,放下茶杯,严肃道:“你没占了人姑娘什么便宜吧?”
江津屿听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哪是占人便宜。真要说起来,他被占了便宜还差不多。
那晚他被苏却设计吃干抹净,事后却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落他一身颓废和烦躁。只不过这些往事,他从不对望声张,连江秉年也不知道。
老爷子喝了口茶,慢悠悠问道:“什么时候带人回来?”
江津屿答:“我先陪她过完圣诞节,到时候再看她的行程安排。”
江秉年听罢,冷笑了一声,“倒是有本事,人家姑娘还在兢兢业业上班赚钱,哪像你,游手好闲,无业人士。”
江津屿“啧”了一声,不理亲爹的冷嘲热讽,直接关上书房的门走了。可他心里知道,老爷子没说“不行”,那就意味着这门婚事,已经被默许了。
江秉年和江秉坤不同,或许是因为已经失去了大儿子,又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江家的强大不应该由子孙的婚姻幸福做交换,他对江津屿和江津珏对象的要求只有一个——是个良善的人。
只可惜,他大伯并没有这样的认知。
江津屿看向苏庭,只见她眼底翻涌着暗潮,像极了被突如其来的巨浪击中的堤岸。那些她以为早已忘记的旧事再次追上了她,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她深埋心底的自尊。"江总——"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刚才那两位创始人,正朝他们这边快步走来,“刚刚聊到阿联酋那个智慧城市项目的合作细节,有些点想请您指导一下。”
江津屿看向他们,点头示意:“好的,你们稍等我一下。”他转过头,向苏庭递去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愿意见面聊聊,随时联系我。”话毕,他没有再多停留,跟着那两个创始人离去。西装背影沉稳利落,很快吞没于展厅灯光下的人潮中。
苏庭还站在原地。
她的大脑像是被卡住的机器,反复轰鸣着同一个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十年青春却没有迎来一个值得的结局?为什么她都已经承认了地位的鸿沟,却发现这些所谓的困难,其实不值一提?为什么她的妹妹,那个任性恣意的苏却,轻而易举地嫁给了她爱的人?凭什么她可以,自己就不行?
那一瞬间,她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碎了。
一直被理智与克制压抑着的某种阴暗面,忽然破壳而出。那只充满恶意的野兽肆无忌惮地跑出来,狠狠撕开她维持了多年的外壳。
它在说,承认吧,你就是嫉妒你妹妹。
苏庭只觉得自己恶心,明明妹妹没有对不起自己,可自己那卑劣的嫉妒心竟然如此阴暗。一阵血腥味涌上喉头,她踉跄地冲向展厅一角的垃圾桶,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最后只吐出一口酸涩的绿色胃液,灼烧着她的食道,像是身体在用疼痛惩罚她的失控与情绪。
她靠着墙边,缓缓坐下,眼前一片发白。她从包里摸索着想找纸巾擦擦嘴角,手指却不经意碰到一个异样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塑料纸包装袋,不知什么时候被塞进来的。苏庭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块精巧的蜜瓜糖,还有一张对折的便利贴。
熟悉的字体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句话:
“老婆你也辛苦了!爱你^v^”
苏庭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方量,那个她始终没有给予足够情感回应的丈夫,竟用这样幼稚却笨拙的方式,一次次把爱意,悄悄塞进她的日常里。
她回想起他帮她在深夜排队买她爱吃的豆花,记得他每次出差回来都会带她喜欢的新鲜文创。记得他在她例假时悄悄给她煮红糖水,给她备好止痛药。也记得他总是提前把她第二天开庭要穿的衬衫熨好,挂在门口。
他常说爱,也将爱落进了生活的每个细节里。
可她只当他是个合适的对象。
所谓合适,是在规矩方圆中不出错的选择,是理性推演出的最优解。
可它再周全,也与感情无关。
苏庭忽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愤怒、嫉妒,甚至崩溃,不是因为谁夺走了什么。而是因为她始终不相信,自己配得上那样热烈的幸福。她从未允许自己去渴望。因为在她眼里,感情是危险的,是变数,是脆弱的。所以她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平稳。
选择了一个不会被抛弃、不会痛苦、不会失败的婚姻形态。
母亲的例子让她误以为,所有的感情都会以失望收场。却忘了,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本就不同。不是只有温水才是长久,滚烫炽热的,也能幸福。
糖纸轻轻落在膝盖上,那颗蜜瓜糖小小一颗,像是被什么封存起来的温柔。她手指摩挲着包装纸的边缘,眼前忽然模糊了一瞬。
原来她始终低估了这份爱,也低估了自己值得拥有幸福的可能性。
眼泪终于在这一刻,静静滑落。不是嫉妒的不甘,不是羞耻的悔恨,而是宽恕的释然。她终于,第一次,愿意温柔地看自己一眼。
86、86
在海津繁忙的一天终于结束,付立来接的时候,江津屿近乎刚进到车里,就忍不住按揉自己酸胀的眼睛。付立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问道:“今天展会感觉怎么样?”
江津屿掀了掀眼皮,"还行吧。"
“那两个创始人虽然年纪轻,没什么经验,但技术底子挺扎实的,方向也挑得准。”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脑子灵光,为人也老实,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付立笑:“啧,少见你评价得这么具体。看来榜样作用确实在。”
江津屿一挑眉:“榜样?”
“苏小姐啊。”付立一边打方向盘,一边笑,“你看你现在,开会积极了,说话带耐心了,现在不仅不敷衍,还会夸人了,身上有人间情味多了。”话刚说完,一道凉飕飕的视线从后座扫过来。
江津屿慢悠悠抬眼看他,语气不疾不徐:“你是不是太闲了。”付立笑着闭嘴。
车内又安静下来。
江津屿掏出手机,滑开屏幕。时间显示下午七点二十——换算时差的话,苏却那边应该差不多刚醒。他点开微信,给苏却挂了个视频电话过去。结果等了几十秒,没人接。
江津屿眉头轻蹙,喃喃道:“难道又熬夜了?怎么睡这么死……”
他想了想,还是发了条语音过去:"宝宝醒了后给我回个电话,我等你。"又怕她睡懒觉一睁眼忘了,干脆又补了一句文字消息:【起床了吗?我刚忙完。】
昨晚后,他把手机翻过来放在腿上,虽说假寐,但眼睛却时不时瞄一眼屏幕。
前头红灯亮起,车停下。
付立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见他神情懒散中透着点儿莫名的“等消息紧张感”,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您这望妻石的劲儿,也太明显了点。”
江津屿倚在座椅上没说话,抬手盖住了下半张脸,看不出表情。
“闭嘴。”
隐隐约约竟能听出些许害羞来,付立没揭穿,憋着笑继续开车送他回去。
车尚未开到江宅,手机突然一阵响。
江津屿原本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下一秒却像被什么击中似的弹了起来,动作迅速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一下。
他几乎是立刻按下接听键。
“喂。”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不至于显得太急切。
正准备接着说些什么,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却让他眉头一沉。
“好的,那明天下午三点,半岛茶室。”他说完,表情迅速冷下来,顺手挂了电话。
“不是苏小姐?”付立察觉到他的变化,下意识问了一句。
江津屿“嗯”了一声,没有多解释,只低声吩咐:"明天下午的安排全取消,三点前送我去王府井半岛。"
苏却是在飞机广播响起的时候醒的。
空姐温柔地提示着飞机即将在燕北国际机场降落,窗外是一片沉静的云海。
她眨了眨眼,意识还没完全苏醒。
为了调整时差,上飞机后苏却就吃了一颗褪黑素,哪知这一觉睡得分外踏实,十几个小时的航班竟然真被她一路睡了过去。
好久没有这样充足的睡眠了,她伸了个懒腰,感觉整个人像被清空了一样轻盈。她拿出手机,刚一连上飞机上的Wifi,小绿泡就弹出了好几个提示。
【亲爱的】:起床了吗?我刚忙完。
【亲爱的】:醒来后给我发个信息,我等你。
苏却心里嘿嘿一笑,抱着一丝给江津屿惊喜的想法,她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打字回道:
【雀雀】:手机忘记充电了,这才看到。有什么急事吗?
对面几乎是秒回。
【亲爱的】:没什么急事,只是想你了。
苏却的心像是被棉花糖撞了一下,嘴角翘得压都压不下来,但却还是要装得油盐不进的模样。
【雀雀】:哦,知道了。
【亲爱的】:就这样?
【雀雀】:不然你想怎么样?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过了许久发来一个表情包。一只小虎鲸蹲在角落正对着手指,委屈地泪流满面。
疯了疯了,这男人怎么变得这么可爱!苏却边捂着心口,边假装冷淡地打字回道。
【雀雀】:展会忙完了吗?回燕北了?【亲爱的】:嗯。
【雀雀】:那之后有什么安排?
【亲爱的】:没什么安排。
江津屿的每句回应,像被戳破了皮的气球,软趴趴地飘过来。、
苏却深吸一口气,憋着笑意,继续打字道。
【雀雀】: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快递显示快要到了,你记得查收一下。
【亲爱的】:好。
她看着这敷衍又失落的回应,彻底忍不住了,打出最后一行字。
【雀雀】:好,那就这样,我要忙了。再见。
关掉聊天框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藏不住雀跃了。
等着飞机降落的时候,她无聊地刷着社交媒体,划着划着突然看到了一个热门帖子。
#异地恋惊喜=惊吓现场实录#
她随手点进去,一开始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翻了几条评论:
【说个真实的经历,我临时买机票飞去男友的城市,结果正撞见他竟然带着小师妹回出租屋,他俩进门的时候我脸都绿了。】【我送的惊喜蛋糕放门口,他压根不在家。我打电话过去,他竟然还骗我说自己就在家里,最后发现在酒店开房呢!】【异地恋最怕突然袭击,我见过两个女生在同一天找同一个男的要惊喜……然后在那男的公司楼下撞了个正着。】
不少吃瓜群众还不忘添油加醋。
【总结:远距离恋爱别作妖,惊喜大多变惊吓。】
苏却脸色一点点黑下去。
“这该死的大数据……咒我呢?”
她气得反手点了个“不感兴趣”,想着赶紧把这不愉快的经历抛诸脑后,可不知怎么的,那帖子里的字字句句像一根根倒刺,轻轻一划就扎进了她心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本来酝酿了好几个小时的甜蜜与期待,在这一刻,悄悄蒙上了一层阴影。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那句话:“最好不要考验对方。”
苏却这次回燕北是悄悄回的,认识的人里她只联系了丁溯薇。穿过海关通道,一眼就看见丁溯薇站在出境口,乖乖地举着手写的接机牌,四下张望着找她。
苏却隔着人群冲她喊了一声:“薇薇!”
丁溯薇猛地转头,看到她的瞬间,整张脸都亮了,眼睛弯起来,像只被叫醒的小仓鼠,兴奋地挥着手。
苏却没忍住,拖着行李箱几步冲上前,直接抱住她。
“薇薇,想你了。”
丁溯薇也用力地回抱住她,笑了声:“你回来就好。”
两个姑娘在出境口腻歪了一会儿,才收拾好情绪往停车场走。
丁溯薇帮她接过一个行李箱,一路小跑着推着走。她的车停在楼下,是一辆橙红色的Jeep越野车。自从丁溯薇开始做纪录片以来,上山下海得事没少做,只不过看着她一个娇小的女生,开着这样一个粗犷大物,反差极大。
“你这车……越来越野了啊。”苏却笑着打量。
“没办法,我现在项目时不时要跑荒郊野岭,主打一个实用耐操。”丁溯薇笑着打开后备箱。
车子驶出机场上高架,苏却靠在副驾和她闲聊着近况。
丁溯薇:"那你这次回来住哪?"
苏却耸了耸肩:“不知道,看江津屿怎么安排吧。”
"……所以,你是要住他家?"丁溯薇闻言眼睛发光,“哇,这是要见家长了?"
丁溯薇这一提醒,令苏却愣了一下。
她本来想着江家那么大,随便给她安排个房间不是个大事。但此刻她才意识到,她的身份已经不同了。她不再是个登门拜访的普通客人,而是和江津屿订了婚的“准儿媳”。
都住在一个屋檐下,不去给长辈问声好,怎么看都不合礼数。
她顿住没说话。
丁溯薇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心里咯噔一下:“你不会根本没想过这事吧?”
苏却以沉默回应,眼神飘向窗外。那心虚的样子,就差没把"yes"写脑门上了。
“那……江先生,他知道你回来吗?”丁溯薇小心翼翼问。
苏却:“呃,不知道……”
“啊?你这是搞突然袭击啊?!”
苏却在飞机上本来还为自己的安排得意洋洋,这会儿却忍不住开始动摇了:“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好啊?”
丁溯薇挠了挠脑袋:“这我也说不好……应该还行吧,小小惊喜嘛。他肯定能理解……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别的安排。”“你知道他在哪吗?我送你过去找他?”
苏却想了想,自己筹划了这么久的“甜蜜伏击”,如果现在打退堂鼓,未免太可惜了。于是她拨通了付立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
“付立,我现在在燕北。”那头顿了一下,显然被惊到了:“您回来了?”
“嗯。”苏却嘴角弯了弯,“但别告诉他,我想给他个惊喜。”付立立刻心领神会:"明白明白。"“那他现在在哪?”
付立正好刚送完江津屿,直率回道,“他现在王府井半岛。”
半岛酒店?明明平时去半岛没什么异常,但由于她刚刚看完那个帖子,现在心思对于“酒店”这一存在变得格外敏感,脑中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了。“他去那干嘛?”苏却的语气开始不那么轻松了。“好像是见您姐姐。”付立顿了顿,"苏庭。"
苏却顿时感觉到五雷轰顶。他他他,他竟然背着自己去见姐姐了?!
她本以为江津屿早就和姐姐断了干净,姐姐也早就结婚,看起来和姐夫感情和谐,风平浪静。这两人都分手多少年了,为什么又见面了?这算什么?旧情复燃?
虽然心里理智的声音告诫她:“即使分手也可以做朋友嘛,况且他又没遮遮掩掩,江津屿那么坦荡的人,不可能会背叛。”可越是这样想着,心里的那团躁意就越发无法压下去。
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机。“薇薇,我们去半岛。”
半岛酒店门口,付立早已等候多时。
一见到苏却从车上下来,他立刻笑着迎了上去:“苏小姐,好久不见……”话没说完,他就注意到苏却冷着一张脸,神色不善。
付立愣了愣,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不是说要给江少一个惊喜的吗?怎么气势汹汹,倒是像去寻仇的?
“他在哪儿?”苏却声音清清冷冷,连寒暄都省了。
“呃……他在半岛茶室里。”
付立刚将包厢名报上,苏却只随口说了句“知道了”,头也没回地噔噔噔地上楼了。
她的步子极快,像踩在某种情绪的火焰上,每一步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急迫和躁意。
付立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越看越不对劲。这阵仗怎么像是……抓奸现场?
茶室走廊很安静,脚步声在木质地板上回响着,空荡得有些刺耳。
苏却站在包厢门口,正准备抬手拍门,却忽然顿住了。指尖悬在空中,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敲下去。
她忽然想起当初在姐姐婚礼上的那句玩笑话,那时候的她只不过是些粗浅的喜欢,恣意又没想过后果。
“你别喜欢姐姐了,要不和我试试?”
像是孩子间的赌气打趣,被拒绝也无所谓,得到了就“试试看”。
可现在不同了。
她认认真真爱上了江津屿,所以也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介意。
介意他和苏庭曾有过的过去,介意那些她未曾参与的亲密,介意他是否还保留着哪怕一丝回忆。
她的指尖不由颤抖,慢慢收回。不知为何,那扇门像是变成了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里面会不会是她不愿面对的答案?如果真的是她所想的那样,她又能怎么办呢?
正迟疑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一位茶馆的服务生,端着托盘走来,见她站在门口,便轻声询问:“小姐,您是这位包厢的客人吗?要进去吗?”
苏却尚未回答,对方已经抬手一推。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命运推了一把,连反悔都来不及,门已经被推开了半扇。
室内茶香袅袅飘来。
她第一眼就看到苏庭,正面对着门坐着,眉眼恬淡,端着茶杯抬头望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上。
“苏却?你怎么在这里?”苏庭放下手中的茶杯,明显被苏却的到来所惊到,眉头下意识地蹙起。
“是啊,我怎么在这里?”苏却嘴角扯了扯,笑得有些勉强。
她目光径直越过茶几,落在那个背对着她,坐在苏庭对面的男人身上。那背影宽肩窄腰,西装剪裁合身,乍一看,还真有几分熟悉。
心里咯噔一声,苏却垂下眼眸。
“我来找我的未婚夫,想问问他,为什么要私下见前女友。”
不顾苏庭脸上疑惑不解的神色,苏却已迈步走了上去,手搭上了那个背影的肩。
“江津屿,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那个背影一顿,缓缓转过头来。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你是哪位?”对方皱着眉,有些不解。
“你谁啊!”苏却猛地抽回手,惊叫出声,表情堪比撞鬼。
对方也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皱眉,冷冷回了一句:“是我先问的吧。”
苏却这才认真端详起面前这个男人。那张脸,五官轮廓隐约和江津屿有三分像,却更显得苍白、瘦削,眉眼里带着某种怯懦的阴郁气质,虽说整体的给人的感觉也是冷淡中透着点疏离,却完全不同于江津屿那种自带锋芒的气场。
气氛一时凝滞。
苏庭率先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气氛,语气有些为难,"苏却……这是江图南,是……"她话说了一半,却因为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迟疑不语。
就在这时,珠帘后传来轻轻的响动。
江图南先看了过去,只是一个轮廓,就让他脸色大变。
“小叔!”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帘后探出,慢条斯理地将帘子拨开。江津屿神色从容,视线一落下就看到一脸懵圈的苏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揽进了怀里。
他低下头,薄唇擦过她耳侧,嗓音低哑温沉:"怎么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她怔怔地靠在他怀里,心跳没出息地乱了节奏。
江津屿仔仔细细地瞧着她,脸上的笑意漾开,像是故意贴着她的心口般,低声道:
“这就是你刚刚说的‘礼物''?”
她耳根腾地一下红透了,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江津屿看着她呆呆的模样,只觉得格外可爱,指腹无意识地掐了她脸颊一下。
笑意还没落下,他忽地抬眸,眼神转向江图南,眸光瞬间一凛:“婶婶在这,怎么不打招呼?”
江图南一震,立刻起身,低头鞠了一躬,声音略显局促:“小婶好。”
苏却:???她僵硬地站在江津屿怀里,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都晕了。现场的辈分是不是有点混乱?她为什么感觉自己忽然老了好几岁?苏却转向江津屿,一脸莫名:“……为什么你的侄子会出现在这里?”江津屿眼皮一抬,慵懒道,“你问他。”说着,他抬脚毫不客气地踢了江图南一下,“你婶婶问你话呢。”
江图南被踢得一晃,低头缩了缩肩膀,小声道:"呃……我偷偷跟过来的。"
苏却的表情更加困惑:“你为什么要跟你叔叔来见他前女友啊?”
空气顿时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的视线“刷”地落在她身上。苏却一下子怔住,环顾四周,眨着眼睛:"我说错什么了吗?"
江津屿原本还强撑着一张脸不动,结果听到这句,忽然低头闷笑,肩膀一抽一抽地颤着。当时他就知道苏却搞错了人,只是他一直以为苏庭应该早就解释清楚,没想到直到今天她都还误会着。
苏却看着他笑得没心没肺,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抬手锤了他一下:“你别笑了啊!到底什么情况!”江津屿笑得喘不过气来,完全没要开口解释的意思。
最后还是苏庭先忍不住了,抬手揉了揉额角,无奈道:“……你搞错了。”"我的前男友,是江图南。"
苏却:“…”她整个人如遭雷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沉默,崩塌,社死,全部堆在她脸上。
她僵着脖子缓缓转头,看向那个苍白安静的青年。江图南低着头,脸都快贴到茶杯上了,压根没敢看她。
苏却脸上的血色“嗖”地退光,只剩下一句哑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你早说啊!!"
她恨不得原地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连盖板都不留。
茶室里,四人坐定,终于把话说开。
苏却这才明白,原来今天这场会面,是苏庭约江津屿出来,想谈谈他们两个订婚的事。但不知怎么的,被江图南发现了,便尾随前来,只想再见苏庭一面
“我姐都结婚了,你到底跟来干嘛?”苏却没好气地看着他,一脸嫌弃。
自从江津屿小声给她科普了江图南当时“拐走”姐姐的经历,她对江图南的印象就直线下降,跌入谷底。
“你知不知道,前男友最好的存在方式就是死了。”她声音不大,但句句带刺,"我姐和姐夫现在关系好得很,你别再来打扰她的生活,懂吗?!"
江图南没还口,只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只是想和庭庭,好好告个别。"
江图南直到很后来才知道父亲和爷爷对苏庭的羞辱。他曾经自以为只要自己待苏庭好,两人没有名分又有什么关系,却从来没想过这种无名无分的关系,令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非议。
他没本事,无法像小叔那样轻而易举地敢和江家割席,却还幼稚地给苏庭许诺未来,令她跟着自己蹉跎了十年青春。
“过去的事,别再念着了。”苏庭垂下眼帘,淡声道,“阿南,我现在真的过得很好。”说到这里,方量的影子浮现在她眼前,苏庭的嘴角扬起一个微笑。
江图南抬头看她。她的眼神干净清明,没有一丝旧情残存。
那一瞬间,他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
过去的几年里,江图南无数次地在远处眺望着苏庭。她上班的路上,她回海津的高铁上,她和方量的家外。他无数次地想要上去和她相见,却又害怕。
逃亡的那几年,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害怕是再也见不到她。可如今他才明白,他害怕的是见到了,却再也读不出那熟悉的温柔。江图南低下头,双手握紧又松开,终于开口。
“庭庭。”
他的声音低哑,像是在压着最后一丝情绪:
“你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好,所有的温柔,所有的祝福。所以,你一定要头也不回地,走向你自己的幸福。”
“如果有一天你停下来了、犹豫了,哪怕只有一刻……”他抬头,眼中带着决绝,“我一定会回来,重新找你。”
苏却在一旁听得直皱眉,抡起拳头就想去教训江图南:“你这家伙……说什么疯话呢!”还是江津屿拉住她的手,微微摇头,示意她别打断。
江图南转向苏庭,神情空落而平静:“那个方量……他一定要对你好。你要幸福,真的幸福,才能让我彻底……死心。”“答应我,好不好?”
苏庭看着他,眼底似乎有泪光闪烁,最终化为一个真挚的笑容。
“嗯,好。”
从茶室离开后,苏庭听说苏却要跟江津屿一起回江宅,立刻拉住了妹妹,眉头皱起。“她还没嫁过去,怎么能去你家住。”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还是跟我回海津住吧。”
江津屿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说:“姨姐,我们都同居三年了。”苏却立刻“咳咳”了两声。
苏庭一脸震惊,转头盯着妹妹:“真的?”苏却脸颊一热,不自在地别开眼,“呃……真的。”
苏庭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说什么。毕竟,她心里也清楚,要从江津屿手里把人抢走,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他们俩的婚事看起来是板上钉钉,就是不知道妹妹有没有准备好见家长的准备。
“那你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
告别前,苏庭捏了捏妹妹的手,不再像往常那样清冷克制,而是透着一种终于卸下心防的坦白,“之前的事,是……姐姐不对。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谁比我们俩还亲了。所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别犹豫,别扛着,来找我。永远都可以。"
苏却一怔,抬起头看她。她没想到姐姐会这样说。
那些年压在她心口的委屈与不甘,忽然像被一句话轻轻揉散了。
眼眶忽然发热,她下意识地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像小时候在姐姐怀里撒娇。
苏庭看着她那一瞬间的神情,忽然也有些鼻酸。她伸手轻轻替她拨了拨额前头发,笑了笑:“去吧。你现在有江津屿了,但也有我。”
苏却吸了吸鼻子,没说话,紧紧抱了姐姐一下。
回到江宅时,天色已暗。
廊下檐角的灯火次第亮起,柔和光晕洒落在古朴的青砖地面上,映得四下寂静如画。
江津屿没唤人,主动接过苏却的行李,径直朝他那栋独立宅院走去。苏却自然地挽着他的另一只手,脑袋靠过去,小声哼着自创的小调,步伐轻快。
只是她没留意,自己一侧胸口轻轻挨着他的手臂,柔软又有点热,随着她步伐一晃一晃。
江津屿忽然停下了脚步。
苏却没反应过来,惯性往前一倒,下巴磕在他肩头,“怎么了?”
他的影子覆下来,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干净、沉静。“你突然回来,就是为了给我个惊喜?”
苏却微挑下巴:“怎么,不行吗?她转了个圈,"我这个礼物,你不喜欢?"
江津屿轻笑了一下,眼尾压得很低。
“当然喜欢,最喜欢了,”他低声说,“所以,我能先验收一下吗?”
话没说完,他便低下头,动作干脆而自然,扣住她的后脑,覆了上去。唇齿相贴,他舌尖探入的那一刻带着久别重逢后的压抑思念,每一寸轻扫都透着克制的热度,却偏要一步步将她拖入欲-望深渊。
苏却抓着他的衬衣,整个人被他带得呼吸都乱了,睫毛颤动着,眼神一点点变得迷离,像是快要融进这个吻里。余光间,她忽然瞥见了什么,顿时清醒了,一把将他推开。
江津屿眉头一挑,刚刚餍足的眼神里带着点没被亲够的不满,误以为她是娇羞逃避。
他低笑了一声,嗓音微哑:
“行,那等晚一点,我再慢慢拆你这个礼物。”
苏却没说话,只用下巴朝他身后努了努,神情古怪。
江津屿转过头。
檐角的灯光下,江秉年负手而立,像从古卷中走出的士大夫,气定神闲,仿佛已看了很久。
第87章87
87、87
“你怎么在这?”
江津屿看清了来人,下意识地蹙眉,语气不算冲,但也算不上恭敬。
廊下灯光静静落在江秉年身上。
他一身藏蓝外套,头发雪白却梳得一丝不乱,圆框眼镜后是一双看似和缓的眼,神情温润,仿佛一位久居书斋的儒士。
“没大没小的。”江秉年随口斥了一句。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江津屿身边的苏却,微微颔首:“是苏却小姐吧?”
苏却没想到他会直接叫出她的名字,一时怔住,忙点头:“是……您好。您认识我?”
江秉年笑了笑,语气像是平辈间的轻谈:
“嗯,常听这逆子提。说起你时,他那神情还算有点人样。”
苏却不自觉看向江津屿。他站在一旁,轻轻“啧”了一声,“哪有那么多次……”
江秉年没理他,直接越过,走到苏却面前:“苏小姐,初次见面。我是江津屿的父亲,江秉年。”
明明他看起来温润如玉,伸出手时还略微欠身。但站在他面前,苏却竟莫名绷紧了背脊,像是站在古代太学的山长面前,不敢懈怠一丝。
她慌忙把包往另一侧挪了挪,赶紧双手递上,郑重其事地握住:“您好,江先生。”
“你这次回来,会住几日?”"……预计半个月。圣诞节期间工作都推到年后了,我的行程也宽松一些。"“那就好好住下吧。”他微笑,眼神温润中透出一丝深意,“我也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苏却脑子“嗡”了一下,脊背更直了。天啊,要聊什么?面试吗?先背一段江氏家规吗?
她正心里打鼓,就见江秉年招了招手,吩咐旁边的刘婶:“把曳月阁收拾一下,今晚苏小姐住那边。”
江津屿一听,顿时皱眉:“那离我的院子也太远了。她和我住一起不行吗?”
江秉年淡淡扫了他一眼:“古时候婚前还不能见面呢,你这猴急的样是怎么回事。人家第一次来,还未过门,这样更稳妥。”说着,他转向苏却,微微一笑。
“别听他胡说八道,都乱教。”“曳月阁那边清静,窗前是几株海棠,白天阳光不错。这次你时间宽裕,就多住几日吧。家里早该有人气。”
苏却本来还有些紧张,听他这样说,心里一下松下来,不知怎的,竟也跟着微微笑了。她不由露出笑容,点头:“好。”
江津屿听她这一声温顺的“好”,眼尾一挑,调侃道:“……你倒是挺快就倒戈了。”
苏却悄悄朝他做了个鬼脸。
“那苏小姐就先跟刘婶去安顿一下吧,”江秉年看向江津屿,“你,跟我来一趟。”江津屿嗤了一声,将苏却的行李交给了上来帮忙的刘婶。
临走前,他凑近了一步,对她耳语,"晚上门别锁,等我。"
苏却的脸顿时红了,拍了他一掌。“不正经。”
曳月阁坐落在江宅最东侧,背靠一小片竹林,屋檐深远,窗牖皆是古制样式。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沉香味迎面而来,屋内布置疏朗洁净,炭炉藏于博古架后侧,暖气徐徐升起,令人毛孔都舒开般的舒适。
苏却走了一圈,推开侧窗,发现窗前几株海棠已经落了花,只剩疏枝斜出窗台,在夜色下投下清冷影子。
她坐在床边,把东西一件件整理好,打开抽屉、翻看阁内细节,发现桌角竟放着一瓶极旧的香水样瓶,标签上隐隐还能看到"Piver"字样,法国上世纪古董配方。
整间屋子古典又雅致,能看出主人别具一格的品味。
等她终于把自己安顿下来,换上睡衣躺进被窝时,才发现夜已深。苏却盯着屋顶发了会儿呆,来这里之前忐忑的心跳似乎已经恢复平静。
本以为见江家人会如临大敌,没想到……那位江先生虽然看着深不可测,真正交谈起来,却也不难相处。
只是,他们会怎么看自己呢?
江家看起来像是极其讲究规矩的传统世家,而自己这样的留洋背景、甚至婚前同居的经历,会不会在他们眼里显得太不拘礼数了?她正陷入纠结深思之中,手机忽然一亮。
【亲爱的】:这是乐不思蜀了?这么久都不联系我?
苏却看着消息失笑,指尖飞快回复:
【雀雀】:你这才几小时就耐不住寂寞啦?
对面很快回了。
【亲爱的】:以前看不见你,勉强能熬。现在人就在我家,房间却远得像在南极。
苏却噗地笑出声,还未来得及回,江津屿又发来一句:【亲爱的】:媳妇在眼前都抱不到,你说我是不是很寂寞?
她看着这条消息,眼角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但还没来得及调侃,一阵敲门声忽然搅乱室内平静的氛围。
“苏小姐,”门外是刘婶温婉的声音,"老爷在书房,想叫您过去一趟。"
苏却一惊,反应了一拍:“现在?”"嗯,他说您歇下前见一见也好。"
她赶忙起身换了声衣裳,草草整理好头发,推门出去。
刘婶正等在廊下,一抬眼就见她出来了。
月色淡淡照在她肩头,苏却穿着一件素灰的针织外衫,头发没怎么刻意打理,只松松地挽在脑后。她并未着妆,但气质却极清净,像是见过世面的,却又不摆张扬的架子。眼神澄澈,眉宇间带着一点点天生的倔意,不是那种“人人都讨喜”的圆滑温婉,而是一种不迎合的本色。
刘婶看着她,心里忍不住微微一叹。——怪不得少爷会喜欢。这样自有风骨的姑娘,换在十几年前,也不是寻常人。
江家的主书房灯火静雅。
苏却推门进去时,江秉年正提笔落墨,神情沉稳,衣袖挽至手肘,腕力从容,一笔笔写得流畅带稳。
她没出声,只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他笔锋行走。他写的是王羲之的《兰亭序》,却不取原帖最常见的结构,而是偏临唐代冯承素摹本,字势中锋藏锋、骨力外敛。
末笔一收,他放下笔,缓缓抬头:“来了?”苏却点头,恭敬地立在原地。
“你觉得这字如何。”他忽然开口问她。
苏却微怔,随即道:“先生这幅,似是取了冯摹的路子?线条藏锋较多,但横划略嫌拘谨。比起冯体那种在工稳里藏生气的‘游丝'',还差了些纵意。”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像是……笔下困于规矩,骨中少了点恣意。”
江秉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没动。苏却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过于实诚,抿了抿唇,“冒昧了。”
可他却忽然笑了一声。
“不错。很多年没人这样对我坦诚相告了。”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转头,他唤刘婶送来了茶,是武夷山的金骏眉。檀木小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热水浸过茶叶,香气氤氲。
江秉年指尖轻轻转着茶盖,嘴角含笑:“这些年,阿谀奉承的听得太多,忽然有人如此实诚地说话,见地清明……倒叫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苏却正轻啜着茶,闻言轻声问:“是谁?”
江秉年语气未变,依旧温润克制,却多了一点淡淡的沉:“我的亡妻。”
苏却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她确实没怎么听江津屿提过他的母亲。
江秉年慢慢放下茶盏,眼神落在茶席一角,像是透过蒸腾的水汽,看见了许多年以前的事。
江秉年和周以兰是家族联姻。
周家是沪港两地有名的老钱世家,而那三小姐周以兰更是自小在欧洲长大,一身洋派,出入皆是香风洋裙,说话带点外国软腔,性子活络张扬,恰好比他小整整十岁。
那时候坊间一度打趣,说老夫少妻必有一劫。
果然,周以兰初入江宅的那年冬天,嫌弃江家的窗棂太窄,光线透不进来,进门第一句话便是:“像个闷葫芦,和你一个味儿。”
那时候江秉年还年轻,满脑子是父辈灌输的规矩。他沉稳、自持、话少,不喜被打扰,娶妻原不过求个门当户对,相敬如宾。
可周以兰却全然不似他以往接触的女子。
她说话不绕弯子,喜怒全写在脸上,兴致一来会拿着花布亲手给自己裁件洋裙,也会在长辈面前公开质疑祠堂制度:“这都什么年头了,还磕这些?”
江秉年一开始并不喜欢她。他不懂她的明目张胆,也不习惯她的直来直往。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他觉得刺耳的话,渐渐成了他日常里最先记起的声音。
他不擅长表达,她却从不逼他开口,只会在他眉心紧蹙时,咕哝问一句:“你今天是不是又开会不顺?要不要陪我去散散步?”
她有她的脾气,从不妥协,也从不讨好。两人相处多年,从三天两头一吵,到各自习惯成了默契。
他们两个人一古板一跳脱,竟也意外合拍。
后来他们有了三个孩子。
江津珏灵动聪颖,江津恒沉稳宽厚,江津屿伶俐猾气。她总说津屿最像他,但又比他聪明一倍,坏心眼也多一倍。她拿江津屿没辙,却最护着这个小儿子。谁若说他一句,她能跟那人辩上三刻钟,还非得说出“他其实最心软”来为止。
后来,江津恒去世,她原本是家里话最多,叽叽喳喳没个停歇的人。可自那之后,她再也不说话了。
每天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偶尔江秉年回来晚了,她仍旧会坐在那儿等着他进门,等着他看她一眼。她的嘴唇偶尔嗡动,却一句话也发不出来。
起初他以为她在生闷气,可医生看过之后说,是心因性失语。她像是从喧闹里抽离了,再也回不到人世间。
最后一次病重入院时,她躺在病床上看着他,眼角有泪,嘴唇颤抖,却发不出一个音。
她离开的那天,江秉年没哭。
他站在病房外那条走廊上,从清晨站到夜幕低垂,直到月色照进医院那片冰冷的白瓷地砖上。
有人说他心狠,也有人说天命难违,可他只知道,作为江家这一代的掌舵人,是连悲伤的权利都没有的。
他只能将悲伤嚼碎,像吞玻璃般,每一口都割喉裂肺,却只能无声忍着。他还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他要守护着他们,不能再有任何意外。
“你让我想到她。”江秉年看向苏却,“不只是性格,更是那种……不迎合,坦白清澈的眼睛。”
苏却感觉到喉头发涩,默默从纸巾盒里抽出纸,递了过去。
江秉年接过却并未使用,只垂眼点头谢了一句,将那纸巾放在膝头。
那一瞬间的悲恸,在他身上掠过,看起来似乎稍纵即逝,但更像是一座沉默的大山,即将崩塌的前一刻。
“我最放心不下的,一直是江津屿。”他开口,声音略带沙哑。“他心思太重。津恒是他最亲的兄长,两人感情极好……那时候的他也是把一切藏在心底,一声不吭,连伤口都不让人看到。”“我一直怕他也像以兰一样。”
江秉年看着茶盏,久久不语。
“可见了你之后,”他抬头看向苏却,语气缓了一些,“他才开始像个活人了。”
苏却感到一阵震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回应。
“所以,”江秉年将新泡的茶盏推向她那一侧,目光沉静,“谢谢你。”
这一声“谢谢”,仿佛是一位真正的长者,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克制与真诚,给了她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一份最庄重的认可。
回到曳月阁的时候,夜色已深。苏却洗了个很久的热水澡,整个人像是泡在蒸汽里的水莲,晕着一层浮动不去的思绪。洗好后,她披着件剪裁古雅的睡袍靠在博古架前。那袍子是刘婶放在房间里的,湖蓝色,领口绣着细碎海棠纹,衣摆绵长,不系带时垂到膝头。
江秉年说的那些话,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响。他妻子的故事,江津恒的死,江津屿不声不响地熬过去的那些年。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了,却没想到他沉默背后藏着那么多从不曾提起的痛。
她思虑深沉地擦着头发,忽然听见窗门被悄悄拉开的轻响。
“谁?”她警觉地唤了一声。
窗边探进一颗脑袋。
“是我。”江津屿的声音低低的,还带着点夜风的凉意。
“你……”苏却惊讶地睁大眼,“你真的来啦?”
“我刚刚不是说了?”江津屿轻巧地一跃翻进屋内,掸了掸衣角,语气带着一点得意,"江家哪座墙我没翻过?就这点,拦不住我。"
他走近几步,想逗她笑,却一眼瞧见她眼圈红红的,眸光泛着水汽。
“怎么回事?”他声音顿了下,眼神沉了沉,“我听说老头把你叫过去了?……他欺负你了?”苏却摇摇头:“没有。他对我很好。”
江津屿不信,眉头一皱:"那你眼睛怎么回事?"
苏却没答话,只忽然走过去,整个人扑进他怀里,把脸埋进他胸口,手也圈住了他腰。
“江津屿。”“嗯?”"我们……为什么没早点遇见啊?"“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可怜啊,”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闷闷的,“这么让人心疼……”江津屿愣了一下,刚想笑着问她是哪根筋搭错了,就感到衣襟前濡湿的触感。
她哭了。“我听说了你妈妈的事,”苏却鼻音重了,“你那时候接连失去哥哥和妈妈……你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啊……呜呜……”她说着说着就哭了,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胸口,热的,烫的,什么都不顾了。江津屿一下慌了,赶紧抬手去擦她的脸,“怎么突然就哭成这样了?”他将她抱得更紧些,下巴轻抵着她的发顶,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却还是带了点痞气:“你再哭下去,待会儿真把人招来了。”这话倒真起了点作用,苏却的哭声慢慢低了下去,只是眼泪还在止不住地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乌鸦嘴,正巧墙外传来些许脚步声,他立刻伸手捂着她的嘴,呼吸也跟着放轻。苏却眼泪一滴滴落在他指缝里,眨着眼望着他,小声呜咽着,像只刚被雨淋过的小鸟,湿.漉漉、软塌塌、惹人心疼得要命。
江津屿只觉心被什么慢慢绞住,一点点,越来越紧。
他低头,一下一下吻掉她眼眶里滚出来的泪。
“好了,别哭了,”他声音轻得快化进夜里了,“这些事都过去了。”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他将她轻轻抱坐在自己腿上,从背后圈着她,像捧着什么珍贵又怕碎的东西,慢慢讲起他和母亲相处的种种故事。
他说起周以兰小姐曾经馋港城一个老字号的甜点,是那种蛋香很重的布丁。
“有一回嘴馋得厉害,她直接拖着我坐船偷偷跑去港城,就为了那一口。回来我爸问她怎么突然跑去,她理直气壮地说是我嚷嚷着想去。”
“小时候我不知道替她背了多少黑锅。”江津屿笑着道。
苏却贴在他胸口,静静听着,鼻尖还是酸的,但唇角却慢慢翘起来。眼泪干在脸颊上,换成一片温热的安静。
江津屿垂眸看她一眼,“不哭了?”
苏却“嗯”了一声,点点头。
他笑了,把她往怀里收得更紧些。"那现在让我好好抱抱你。"
他贴着她的额头,带着一点哑意的撒娇:“我可太想你了。”“我也想你。”她仰着头,贴着他喉结轻轻吻了一下。
江津屿感受到她的主动,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了回去。这一次,比刚才的拥抱更急切,也更认真,像是把心底那点藏了太久的思念一并交了出去。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她的手轻轻环住他的后颈,睡衣的一侧滑落,膝头轻轻分开,露出一片盛景。江津屿的手顺着退侧往上,忽然他的表情明显变了。
"……真空的?"苏却耳朵烧红,别过脸:“……刚洗完澡,图个方便。”
江津屿盯着她看了两秒,低笑了一声:“是因为我会来,对吧?”
他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却意外地发现苏却没有否认。喉结滚动了一下,唇角的弧度淡了下去,眸光却愈发幽深。
他只伸手轻轻挑开她膝头的衣摆。湖水色的对襟睡袍顺着她的大退堆叠至胸。那片因炉火而微热的肌肤,在夜风一吹下,泛起一层细小的寒颤。
江津屿伏下身。他膝盖顶地,一只手扣住她的膝弯往两侧一推,另一只手稳住她的要。
仿佛她正“献”给自己。
"乖,咬着这个,不准发出声音。"江津屿将衣摆递到她唇边,她轻轻咬住。没有了遮挡,眼前的她,膝头微敞,月光与炉火的双重光影之下,肌肤白得近乎发光。
他低头望着,像看见一株只在夜里悄然盛开的芍药。香气轻扬,姿态艳而不妖,偏偏只愿在他眼前缓缓吐露。
苏却咬着软布,眼尾泛红,不知道自己是羞得发烫,还是被他一寸寸折腾得越来越敏./感。
他埋首在她膝头之间,呼吸浅沉,一点点描摹、试探,像是在熟练地拆一颗糖。
起初只是轻柔的触碰,后来节奏愈发恶劣,甚至会在她绷./.紧时突然停住,然后低笑一声:“你忍得住?”
苏却指尖死死扣着窗棂,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涎水顺着唇角濡湿衣摆。
可她不敢出声。
她听见窗外隐约传来一声巡夜人的咳嗽,紧张得一抖。就在这一抖的间隙,江津屿忽然轻咬了她那儿一下,苏却瞳孔瞬时睁大,口中的衣摆都松得掉了下来。
"出声了。记过一次。"
苏却“呜”了一声,指节发白地扣着身下的绣毯,肩膀却抖得愈发厉害。
一种细密而无法名状的痒,像潮水一样一层层漫上来,洗刷着她所有的意识。
她想要逃,却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只能一寸寸陷入他编织好的静默游戏里。
就在那一瞬,某根弦无声绷断,她整个人似卷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耳边嗡鸣,眼前只有白茫茫地一片。屋内很静,只剩她细碎又压抑的喘息,以及那若有似无的水声,像月光下悄然漾开的湖面,藏着风起云涌的预兆。
江津屿终于抬起头,唇上还沾着水意未退的润泽。他看了她一眼,像是满意她的崩溃,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微微曲起、还在抖动的膝盖。
嗓音低哑而温柔,像是深夜风声压低后的安慰:“乖,做得很好。”
她整个人还蜷在原处,脸埋在臂弯里,整张脸都烧得通红,仿佛灵魂都还没从刚才那场风暴里找回身体。
江津屿慢悠悠靠近,掌心落在她要侧,捏了捏她软得不成样的要窝:“这么快就没力气了?”苏却立刻不服输地咬了他一口。
江津屿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掌上的齿痕,嘴角弯了弯。那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笑。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低头在她耳边咬了一口,“还能不能继续玩。”
苏却吓得立刻抬手去推他,却被顺势握住,十指相扣地贴在他的心口。
江津屿的语气却比刚才更轻、更缠人:"宝宝……还有一点时间,天还没亮。"
江津屿本来只是逗逗她,没想到身边的人安静了几秒,竟真的慢慢撑起身子。苏却的睫毛颤着,眼尾还残留着湿意。像是一只瓷娃娃般,脆弱,莹润,易碎。
曳月阁冬日地上铺着羊毛软毯,连她膝盖轻触时都不带一丝声响。苏却手脚并用向他这里挪了两步,跪坐在他的腿侧。她那件湖蓝色刺绣睡袍已经松到挂不住,衣摆散落在身后,像是风中落下的一地海棠,红得克制,却乱了章法。她没说话,只是抬眼看他。那一眼太静,也太近,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去等待一个注视。
江津屿沉默地望着她,看着她领口歪歪斜斜地敞开,露出锁骨下一寸的柔白。
终究抵不过这份沉默的重量,苏却伸出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别这么看我。”
江津屿没有反抗,任由眼前黑成一片。他仰头而坐,像是在等一场雪落下来。
忽然,他感觉到腿上一沉。
苏却跪坐在他腿上,衣袍被她缓缓往上提起,像是掀开了帘幕,将自己小心地、安静地“交”出来。
他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那一瞬,江津屿没有动作,眼睛雾沉沉地看着姓
羞意、寒意,还有某种情绪悄悄在她脊背上攀爬,她明知道无法承受,却还是鼓起勇气,开口。
“你不是问我,还有没有力气吗?”话音轻得像试探的叩门声。
苏却垂着头,咬了咬唇,像在抵抗什么,又像在让渡。她的手移到自己膝侧,犹豫片刻后,缓慢地往两侧一掰,坐了下去。
因为刚刚攀至巅峰,她的身体仍处在余韵之中,几乎无需任何努力,便将他轻而易举地吞咽。可当吃到底时,她还是感觉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一瞬,仿佛一整口气都卡在喉咙,来不及喘。但她没有停,反而双手撑着他肩头,自己慢慢起落,掌握节奏。
她仰着头,脖颈线条柔韧而勾-人,像古书里写的艳鬼,灯光斜落,将她整个人染成一片潮湿的暖。
她像是要将刚才被他逼出的所有失控,统统还回去。
江津屿靠坐着,眼神越来越沉。她身上的气息潮热又清冽,像一场无声的压迫。他喉结微动,像被什么卡住,指尖死死扣在她要侧。
他一向掌控节奏,一向擅长逗弄,可这一晚,她像忽然觉醒了天赋,一次次包裹着他,轻轻磨、慢慢坠,像在钝刀子剖他骨头,叫人寸寸溃败。他看着她,像坠入一场她编织的梦,无法挣脱。
江津屿终究没忍住。当苏却又一次缓慢地伏下身,在他怀里喘着气、轻声吻他时,他终于轻轻托起她的要,把她温柔地放倒在被褥之上。
灯火还亮着,炉香袅袅,烘出一室暖意。苏却的睡袍已经散了大半,搭在肘弯处,发丝湿湿地贴在颈侧,像一株完全盛放的花朵刚承接了新鲜的雨露。
江津屿伏在她身上,动作比以往都缓。他吻着她的脖子,低声在她耳畔问:“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苏却闭着眼,喘着气,双手搂住他后背,将他拉近,寻着他的唇,密密地啄吻。
“因为很舒服,很喜欢。”
虽然他们俩已经不知进行了多少次,但苏却似乎对这方面格外害羞,很少直白袒露自己享受这件事的感受。江津屿的眼神暗得像无底黑洞,却有光从里面涌出来。
他轻轻吻她的眼睫,又一次探入深井之中。两人没有再说话,只剩彼此的呼吸,像夜里重重叠叠,翻涌不息的潮声。
那声音一波,一波地涌上来,直到两人几乎是同时攀上最高峰,汗渍,还是其他什么,全都熔合在一起,彼此之间已经分不出谁更渴求谁。
翌日清晨,窗外微亮,竹影疏斜。苏却醒来时,房间已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暖炉里炭火偶尔的轻响。
她睁开眼时,身边空空的,被褥里还残着一丝温度。江津屿已经走了,大概是翻墙回了主院。
她撑起身,却发现睡袍整整齐齐地盖在身上,一缕发丝被人绕进耳后,连昨晚因跪坐而泛红的膝盖都被抹过药膏。就连昨夜散乱的腰带,也被人规规矩矩地放在床头。
她刚扶着炭炉坐起来,便听见外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道温和的敲门声。“姑娘醒了?老爷吩咐,请您过去用早饭。是刘婶的声音。
"…好,我这就换衣服。"
“姑娘不急,我这儿也给您带了热水,还有点药,”刘婶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点说不清的笑意,“会舒服些。”
门外落下一小包止痛药和热水。
苏却顿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她脸颊一热,立刻意识到昨天的动静,到底还是被外人听见了。
她推开门出去,阳光正好照在回廊的檐角,斜斜地斜在她脚边。她今天穿了一条粉色羊绒连衣裙,质地柔软,颜色恰到好处地衬得她肤色干净透亮。只是走路时,动作微微有些不自然,步伐略显缓慢,尤其下楼时,苏却下意识地避着右腿使力。
刘婶扶了她一把,眼神里浮出一点笑意,却一句话也没点破,只温声说:“虽然屋内点了炉火,但穿得少还是得小心着凉。”苏却低声“嗯”了一声,嘴角有些僵硬。
穿过庭院,来到了餐厅,刚至门口便闻见了阵阵粥香。
江秉年已经坐在主位,一身深灰色织锦家常袍,眉眼清浅,背脊笔挺。听见脚步声,他放下碗,和蔼地朝她一笑:“早餐没什么规矩,随意就好。”
苏却点了点头,走到一旁的位置坐下。
桌上的早餐看似简单,一盅白粥热气袅袅,几碟腌菜和酱卤,每一道都盛在景泰蓝边沿的瓷碟中,酱色泛着润光,萝卜丝切得细如发丝,腌黄瓜片厚薄均匀,酱豆腐散着微微的椒香。
苏却本来没抱太大期待,谁知喝了一口粥,清淡绵软,胃像是被妥帖地抚了一下。又尝了口萝卜丝,甜脆入味,再一口酱豆腐,咸香带辣,反而更添食欲。明明看起来不过寻常小菜,味道却令人意外,可见做菜人的功夫门道之深。
她一连添了两次粥。
江秉年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不禁笑道:“饿了?昨晚是不是没吃好?”
苏却手一顿,差点呛着。她忙摇头,“我胃口一向好。”
昨晚哪是没吃好,分明是被“喂”得太多。她内心腹诽着,脸上挂着假笑应付着。
她低头抿粥,脸上堆着掩饰心虚的微笑,余光却扫向空位。江津屿还没来。
就在她以为对方干脆不会出现时,脚步声自廊下响起。江津屿姗姗来迟,一身家居常服,风轻云淡地推门而入。
江津屿简单朝江秉年打了个招呼后便眼睛一转,径直走到苏却旁边落座
苏却微怔,想起昨夜他“翻墙夜袭”的模样,耳根唰地红了个透。他却仿佛毫无所觉,拿起筷子便替她夹了一块醋香豇豆,低声笑着:“你不是喜欢这个味?”语气低哑,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尾音轻轻一挑,听得她心跳加速。
“谢……谢谢。”她局促地接过,动作却有点发僵。她到底不适应在家长面前亲热,在桌下推了推他,可江津屿却似无觉,继续给她夹菜。
江秉年已用完早膳,刘婶端上了一碗热茶,他捏着茶盖,慢斯条理地拨着浮叶,轻轻抿了一口。“曳月阁还住得习惯?”
苏却赶紧放下筷子,正襟回答:“很习惯。房间收拾得很整洁,雅致又安静。”
江秉年点点头,唇角含笑:“那就好。”
他顿了顿,又慢悠悠接了一句:“本来想着最近要吩咐人去加固下门窗。听说宅子东边多了些野猫,偶尔半夜会跳墙,窜进屋里。”
他的语气分明和蔼可亲,可每个字都拐着弯敲打在她心头。苏却原本还端坐得体,一听这话,整张脸“唰”地一下红了,连筷子都差点握不稳。
她狠狠地看向罪魁祸首一眼,可对方似乎根本无所谓他爹知不知道,认真地喝着粥。他这么无所谓的态度,气得苏却忍不住在桌子下掐了他一把。
江津屿依旧神色未改,动作从容,只在夹过她面前的小菜时,微微侧头靠近,轻声提醒:“食不言寝不语。”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轻快而急促的脚步声。
门帘一掀,一团软绵绵的小雪球就这么扑了进来。江年年穿着一身白底绣花的棉襖,小脸冻得微红,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动画里蹦出来的冬日精灵。
她原本是冲着江秉年去的,可一眼看到苏却,脚步立刻一转,整个人扑进了苏却怀里。“哇,是苏姐姐!”她一边喊,一边用力搂住苏却的腰,“我好久、好久没见到你啦——”
苏却看向她,几年不见,小姑娘脸上的婴儿肥已经退了不少,鹅蛋脸隐隐带出了些少女的轮廓,长睫毛一眨一眨,气质倒还带着几分小时候的娇憨。“你怎么长这么高啦?”苏却笑着刮了她鼻尖一下。
她缠着苏却撒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到被江津屿轻咳打断
“年年,你得改口了。”
江年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以后不能叫苏姐姐了。”他顿了顿,唇角微扬,“得叫小舅妈。”
“为什么?”“不为什么,”江津屿一把将苏却从她怀里揽走,顺势圈进自己怀里,理直气壮,“因为你苏姐姐要嫁给你舅舅我了。”
89、89
“和小朋友抢人,舅舅你真的很幼稚。”江年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向苏却,“姐姐,我们不理他。”
苏却失笑,没想到还有人完全不屈于江津屿的淫威之下。
这舅甥对峙着,隐约有火光微闪。直到江秉年出声,这场年纪相差二十多岁的“情敌对峙”才宣告终结。“年年,过来。”
江年年立刻迈着小步子跑过去,被江秉年抱进怀里。“外公,你看舅舅他欺负我。”刚刚腰板还硬着的小姑娘如今直接变成软骨头,带着假哭腔,向外公告状。
江津屿淡定喝粥,似乎对她变脸已经见怪不怪了。
"人家和苏姐姐这么久没见,只是想叫姐姐今天陪我玩一天,他还和我抢人。外公,你管管他……"
苏却听着一愣:“今天?”
“是呀是呀!”江年年立刻眼睛发亮,“妈妈之前带我报了一个陶艺工坊体验班,结果她临时有事去不了啦。我一个人又不想去……”她拖长尾音,“我就想苏姐姐你陪我去……”
"那外公陪你去好不好啊?"江秉年笑道。
“不要啦,”年年摇摇头,“外公你做得太好了,我压力会大。你做的就像老师的模版一样,我的和你的摆在一起,我多没面子呀。”她扭头看向苏却:“苏姐姐就很合适。”
合计着我做的就很难看?苏却顿时无语。
但听说是做陶艺,她的心思也活络起来。她一向喜欢这种发挥想象力,自己动作做出东西的活动。她立刻转头看向江津屿,眼里分明带着点跃跃欲试的意味。
“想去?”江津屿扫了她一眼。苏却点了点头。
他转头看向年年,懒洋洋地开口:"那我们陪你去吧。"“谁要你去了,”江年年一脸嫌弃,“姐姐陪我去就够了。你如果去了肯定和我抢姐姐,注意力都跑你那儿去了。”
“…….”苏却在一旁忍不住捂嘴偷笑,肩膀一颤一颤的。
“……行,不去就不去。”江津屿双手一摊,靠向椅背,“就你们俩去玩吧。”"耶!说话算话!”江年年跳起来,比了个小拳头,“中途变卦的是小狗!"
临近中午,苏却和江年年一起坐上了江秉年安排的车。江津屿送她们到门口。
苏却站在车门前,忍不住看向他,“你真不去?”江津屿揉了揉她的头发,“嗯,我还有别的约。”他说着往后退了半步,手插在兜里,神色慵懒地朝她们挥手:“好好玩。”
苏却登上车的动作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站在原地,阳光洒在他身后,让人看得有点舍不得。
“姐姐,相信我,很好玩的。”江年年在车里凑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她大概看出了苏却的依依不舍,便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口:“反正就玩一个下午嘛,舅舅那个闲人,晚上肯定能再见到的。”
想不到这才几年,江津屿在这位小外甥女的心中形象就已经从“工作狂”变成了“游手好闲”,苏却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揉年年的脑袋,“嗯,那我们一起,好好玩。”
陶艺工坊坐落在五环一栋旧大厦的五楼,阳台种满了绿植,看起来很是温馨。苏却拉着江年年推门进去,工坊的等候大厅已经有不少人,大多都是牵着孩子的父母,或是穿着情侣装的恋人。工作人员是两位年轻人,一位是穿白衬衫的男生,笑容亲切,另一位是长发披肩的姑娘,声音温柔,举手投足都自带治愈力。
他们俩各自分成一组,详细讲解着流程。"大家把泥团放到转盘正中,用掌心向下按稳——""手指展开,像这样——掌心像盖子,指尖像雨伞骨架,给它一点温柔的引导。"
讲解时,那个卷发帅哥做了一个标准动作,泥团在他手下乖乖成形,边缘顺滑如笋尖出水。苏却和江年年坐在第一排,在大家都和身边孩子或者恋人交流的时候,她们俩认真的像是要参加高考一样。
苏却甚至感到使命感涌上心头,小声叮嘱江年年:“等等如果你哪步忘了,就问姐姐,姐姐教你。”江年年点了点头:“好的。”
结果十分钟后。
苏却一脸懵地盯着转盘上的泥团,嘴角轻微抽搐。“……第一步是干嘛来着?顺着外壳塑形吗?”
江年年:“姐姐,是先压中间,你刚刚还点头来着。”
“…….”在小妹妹面前吹牛秒被打脸,苏却咬了咬唇,恨不得将拿陶泥直接糊自己嘴上。她决定立刻找回场子。
苏却特意翻出手机相册,找了一张自己珍藏许久的杯子设计图。
那是她一直很喜欢的一只木陶混搭杯——表面是利落的几何切面,错落有致地凹凸着,线条棱角清晰、富有韵律,看上去好像也不难。
“就做这个了。”
她信心满满,把泥团摆上转盘,撸起袖子开始了复制挑战。
一个小时后,教室里陆续传来“我好了!”“老师可以烧这个了!”的欢快声音。
几乎每组都完成了基础的作品,有的是标准圆润的马克杯,有的是可爱的扁平盘子,形状虽朴实,却都端端正正,稳稳地立在转盘上,宛如一排排陶艺初学者的合格答卷。
唯独苏却这边的转盘前,一片沉默。
江年年看着她的“成品”,沉默良久,小心翼翼地发问:“姐姐……这是你刚刚说的那只杯子?”
她望着那坨被“手艺之神”背弃过的陶泥。杯子原型早就只剩一个“杯”字的精神,形状像极了一颗被雷劈过的石榴,六边形边缘塌陷,凹坑像不明生物踩过的脚印。最尴尬的是把手歪到仿佛有社恐,不敢靠近杯身。
“……”
这时工作人员也走过来,看了一眼,语气尽量温柔:“呃……这个……是要重捏吗?可能这次时间来不及了哦。”
苏却:“……”她一向不喜欢循规蹈矩的东西,做事也从不走“基础路线”。所以这一次,一上来就挑战“高级款”,她预想到可能不会成功,但也没想到能失败得如此彻底。她盯着那坨“倒塌的设计理念”,清了清嗓子:“烧。”工作人员一愣,以为自己没听清:“烧……是烧掉,还是送去烧制?”
“当然是送去烧制。”“你……确定?”“确定。”
工作人员无话可说,端着着这坨“抽象主义”小心翼翼下去了。
课程结束,两人慢悠悠走向停车场。
江年年边走边偷看她,憋了半天终于开口:“……姐姐你好勇哦。”
“嗯?”苏却一头雾水。
“就如果我捏成那样,要么发脾气不弄了,要么重新按老师说的,老老实实做个简单的小盘子。”江年年踢着脚下的地砖,“反正不会直接送去烧。”
“我刚刚想了一下,反正我也不缺一个杯子,倒不如做点特别的。”苏却咧嘴一笑,甩了甩头发,阳光落在她眼角眉梢。"和别人做得一样有什么意思。"
能把做砸一件东西讲得如同完成一场先锋主义艺术,别人可能会吐槽,但江年年这个小姑娘却被她这番言论唬得一愣一愣的。
“姐姐你好飒哦!”江年年猛地抱住苏却的腰,仰头星星眼。“哼哼。”苏却抱臂得意着。
“真不知道你怎么会看上我舅舅!”
"嗯,说我什么坏话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苏却和江年年抬起头,正巧看见一辆宾利,靠着车身的人穿着风衣,手里转着钥匙,漫不经心地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
江年年惊呼:“舅舅?!”
苏却也意外:“你怎么来了?刚刚送我们来的车呢?”
“有我在,还要老头子的车做什么,早让他回去了。”说着,他走上前,一手抱起年年,另一手顺势把苏却揽进怀里。
“而且我若不来,”他低头靠近,慢条斯理道,“怎么能知道你捏得有多‘惊世骇俗''….
“江津屿!”她气得跺脚,“你什么时候来的!”“从你将把手装歪那一刻开始。”
……”
回去的路上,苏却和江年年都在车里忍不住睡着了。中途红灯停下时,她迷迷糊糊睁了眼,正好看见江津屿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分明,轻轻地一点一点敲着,目光却投向远处的车流,神情安静极了。她看了一眼,忽然拉过他的左手,将脸埋了进去,深吸了一口。
江津屿:“?”“闻闻看你下午都去干嘛了。”江津屿被她逗笑,“闻出来了吗?”苏却认真闻了两下,眼睛微微一眯:“嗯……咖啡味,香烟味,还有……”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忽然加重,“香水味!”江津屿笑着抽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狗鼻子。”
苏却哼哼了两声,正巧绿灯亮起,江津屿踩下油门,这个插曲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到了江家,车刚停好,她就看见了江津珏正站在门口等着。
“妈妈!”
江年年瞬间像被激活了一样,从车里蹦了出去,张开双手扑进了江津珏的怀里。
江津珏穿着一件灰蓝色的高领毛衣搭着黑色吸烟裤,剪裁利落,气质一如既往地恣意随性。她不知何时剪了一款利落的齐耳短发,又多了一分飒气。
“珏姐,好久不见!”苏却也下了车,笑着迎上去。
江津珏眼睛一亮,“哎呀,是我们家漂亮的小却呀。”
两人一边笑一边拥抱,江津珏拍了拍她的后背:“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上周还问阿屿你什么时候回燕北,结果他说‘还早着呢''。你看他嘴有多不准。”
苏却也笑:“确实是临时起意,正巧圣诞节前有空,就想给他来个惊喜。”
江津珏看了她几眼,打量之后道:“你看起来也不一样了啊,以前还有点学生样,现在看起来是典型的职场新女性。”
“你才是!以前你看起来更艺术家,现在……更像女总裁。”
“唉,还不是因为这个不靠谱的弟弟,”江津珏扶着额头,哀嚎了一声:“现在家里的事都落我一个人头上,累死我了!”
“我看你倒挺乐在其中。”江津屿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他不知何时下了车,正倚在车门边,表情带着点揶揄的笑。
江津珏白了他一眼:“你再不帮忙,我哪天就带着年年跑路,剩下烂摊子全丢给你接手。”江津屿举手投降:“行行行,您这每个月都威胁,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他们一边说笑,一边往院子里走。
“早就听说你们订婚了,今天我刚和爸说起这事,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苏却一愣,这个问题她确实没认真考虑过,目光飘向江津屿。
“别看我,我可是随时standby。”江津屿一耸肩,“就看我们大小姐什么时候大发慈悲,肯挤出一点时间,,让我这个候补老公正式上位。”
苏却没忍住,“啪”地一肘锤他肋下。江津屿闷哼一声,笑得倒也甘之如饴。
“小却你倒也不用太紧张,我们家也不是喜欢大操大办的。”江津珏认真道,“你若是喜欢简单低调的,也没问题。我们可以请婚礼策划师,专门设计一场只邀请家人和最亲密朋友的小型婚礼。"
她顿了顿,笑了:“当然你要是想办得盛大点,轰动全城,那也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我……我还真没怎么想过这一步。”
“姐,别问了,”江津屿从旁接过话,“她今天一下午被年年牵着玩陶泥,想必也累了。”他顺手捏了捏苏却的肩,"我先送她回曳月阁休息。"
江津珏点了点头,“好。你安顿好她,就来我院里一趟,我有事要和你说。”“成。”江津屿一口应下。
送苏却回曳月阁的路上,天光正柔,檐角的风铃偶尔碰响两声,像风走过的回音。苏却裹紧外套,步子慢了些。
“刚刚是不是有点被吓到了?”江津屿走在她身侧,忽然低头这么问了一句。
苏却抿了抿唇,没有否认。他伸手拉住她一只手,动作很自然地塞进自己大衣的口袋里。掌心相贴的那一瞬间,热意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
他静静地握着她的手,一路走到曳月阁门前,才停了下来。
江津屿转过身,面对面看着她。
“婚礼的事你不用操心,琐事都交给我,不要有任何负担,”他的额头抵住她的,“你只需要做我的新娘,就好。”
她望进他的眼睛,那双眼一如既往地深邃平静,像夜里不动声色的海,能把所有不安与忐忑都稳稳包住。苏却的眼神在晚风里晃了一下,像是终于卸下心里那块压着的小石头。
“好。”她轻轻应了声。
江津屿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好,现在去睡一觉吧。”
她进屋后没多久就躺下了。
一闭眼,今日的手工劳作和坐车的疲倦便全数压了上来,没几分钟,她便安静地沉入了梦里。
江津屿替她关好门,站了片刻,目光落在窗沿那团尚未被收走的湖蓝色睡袍,眼底浮出一点笑意。然后他转身,径直去了江津珏的院子。
院门未关,茶香自院中传来。
江津珏正坐在月白色的陶茶桌旁,披了件月白色的素袍,袖口挽得随性。桌上的紫砂壶还在冒着热气,茶水已经斟好。
“小却睡下了?”江津珏托腮看着他,眼里带了点意味深长。“嗯。”江津屿走过去坐下,茶盏拿起,却没立刻喝:“你想说什么?”
“谈正事。”
江津珏手指轻轻敲了下茶盖,“小却的家人那边,你都已经见过了?”
“我还当你要问什么事,”江津屿抬眸,像是觉得这问题太过理所当然,"早见过了。"
“不是说她姐姐,”江津珏的手指敲了敲桌沿,声音低了些,“我是说,她母亲那边。”
空气微凝。
江津屿沉默了片刻,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手指在边缘敲了敲,可最终没抽出来,只一边转着打火机,一边垂眸。"……今天下午,刚见的。"
江津珏眼皮一跳,没想到这小子无声无息,竟然偷偷干了一件大事。
“她妈妈怎么说?”
江津屿靠着藤椅,眉骨压得低低的,片刻后,才慢慢开口。
那天是苏庭先打电话过来。
江津屿那时候刚被江秉年唠叨完,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庭的号码。他本以为苏庭是为了确认苏却安全到家,可她却提了另外一件事。
“江先生,我想和你确认一件事。”苏庭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克制。
“我……我母亲的事,苏却有和你提过吗?”
他沉默了一下,回答:“有。”
电话那头顿了顿,像是稍微松了口气,又有些意外。
“那我就放心了……其实就连我们姐妹俩都很少提及那件事,我还以为苏却还没有放下。毕竟当时她还那么小,却被独自留在奶奶家……”江津屿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烟还夹在手里没点,他声音低下去:“我知道。”
苏庭沉了片刻,终于说出那句一直在喉咙口打转的话:“那……你愿意,和我妈妈见一面吗?”“她………或许也有权知道,小却要结婚了。”
江津屿没有犹豫太久:“好,你把联系方式发给我吧。”他挂断电话,低头看了一眼苏庭发来的微信名片。
头像是一个小男孩的脸,他似乎靠在一个女人的怀抱里,但照片里只露出了女人的下巴,并无法知晓她是什么表情,又是什么神态。
他按了添加好友,没过多久就显示通过申请。
烟被点燃,火光一闪而过,江津屿没抽,只是看着那根慢慢燃烧的烟头,然后抬手拨了过去。
“所以,”江津屿把茶盏放下,喉结轻滚了一下,“今天下午,我是去见她了。”
“你一个人?”
“嗯,苏却不知道。”
“为什么?”江津珏忍不住蹙眉,“听起来她应该也很久没和她妈妈见过面了,你怎么没带她一起去?”
江津屿手里的打火机被他扣得咔哒卡哒响,片刻后,他终于道:“我想先确认……那个女人,会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他想起苏却的母亲,李艳紫的头像,用的是她七八岁儿子的照片,看起来很是宠爱。所以,她还会记得那个十岁就被她独自落在婆婆家的小女孩吗?
“所以你选择自己先去?”
“嗯。”江津屿点头,语气一贯平静,“不是所有的重逢,都是值得的。”
见面的地点约在雍和宫附近的私人会所。今天的燕北雾很大,天空灰沉沉的,能见度只有几米。江津屿提前到了,茶已经沏上,一直没动。他不紧不慢地翻着手机,只在服务生推门说“客人到了”时,才起身。
来人穿着一身新中式青蓝旗袍,裹着人工仿制的伪皮草,脚步略带迟疑。
尽管她快五十,身材却保持得极好,一头微卷的短发打理得干净利落,整个人显得清瘦、温柔,却又有点刻意的优雅。
服务生带李艳紫进来时,她明显对这间会所的装潢有些怯场,眼神四处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室内那位已经起身、等候她的人身上。
“是江先生?”她迟疑地问。
江津屿点头,走上前,替她拉开椅子:“您好,请坐。”
他将茶递了过去,全程都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挑不出一丝怠慢或高傲。
李艳紫接过茶盏,道了声谢。她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可当茶香温润地滑入喉咙,她才慢慢松弛下来,姿态不显,但情绪明显平缓了许多。
她其实从没想过,这辈子还会和苏却有正儿八经的交集。
两个女儿早就成年,各自远走高飞,苏庭大学毕业后偶尔还会发几条消息,而苏却……她甚至记不清上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哪一年。
她自己现在的生活,每天疲于照顾自己那个来之不易的儿子。儿子是她同第三任丈夫所生,出生在她四十岁时,自然格外宝贝。可他正值叛逆期,说一句顶十句,眼神里尽是嫌弃,动不动摔门而出。这点让她措手不及,她记得自己带两个女儿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难。
“姑娘就是更贴心。”她常和人这样念叨,可当对方问起那她的两个姑娘时,李艳紫又会陷入沉默。姑娘是好带的,因为她基本没怎么带。老公在世的时候接过大部分陪伴孩子成长的时间,婆婆也帮衬很多,而孩子自己也相对独立。时隔十多年,李艳紫似乎已经想不起来当时带孩子的种种细节了。
第三任丈夫性格温吞,稳定是稳定,连争执都懒得争,养着她、供着她,最适合搭伙过日子。只是在儿子的教育中却从来帮不上什么忙,从不在家庭纷争里表态。有时候她儿子对她冷嘲热讽,她气得跳脚,他只淡淡来一句:“有啥好吵的,随他去吧。”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劝和,其实不过是将一切情绪的责任推回她身上,于是乎李艳紫的怒火烧得更甚。但现任丈夫向来是无所谓的态度,对于她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她把脾气发完了,他只一句:“我去钓鱼。”钓竿一扛,车一发动,就不见了踪影。
整个家里,似乎无人在意她的话。她是个已经被生活掏空的皮囊,如同一个街边的塑料袋,风一吹就飘来飘去,无处可落。
所以,当她接到苏庭的消息时,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烦躁。觉得原本已经在负重前行的人生,怎么又要搭上一个新的重担。
可她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关于苏却的消息。
那个……她很害怕的小女儿。
江津屿只是静静地坐着。
他的茶盏还搁在那,香气一点点冷下来,像是在等她开口。
李艳紫却迟迟没有动。
她垂着眼帘,半晌,才轻声说:“我一直以为,她不会想再见我。”
江津屿看着她,语气淡淡的,没有起伏:“所以,这就是你从不联系她的理由?”
这句话像是击中了她心底某个脆弱的结点,她怔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
她端起茶杯,指尖轻轻发着颤。
热气蒸上来,恍惚间,她的思绪也被拉回到那些她拼命压抑着、不愿回头的旧日碎片里。
90、90
李艳紫早年的生活是令人艳羡的。
作为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她一向是学院里最时髦的女孩。烫着一头波浪卷,爱穿贴身旗袍配高跟鞋,说话有文采也带风情,总有男生在背后追着喊她“李学姐”。她是白天抱着《外国文学选》在图书馆认真念书,晚上又能在舞会上跳出探戈步的人。
她的人生,一开始就是明艳又张扬的,也很快找到了对象,嫁了人。
苏却的父亲,那时正赶上改-革开放后的创业潮,在南边做进出口贸易,算是早期那批“下海”成功的年轻人。会赚钱,人也低调,谈吐体面,家境虽不是权贵,但一手打拼出的家业也足够安稳体面。李紫艳那个时候觉得,自己终于把青春里所有“风花雪月”的想象落到了地上,落成了一张干净柔软的婚床。
婚后她几乎什么都不愁。
丈夫能干,公婆又通情达理,日子稳稳地,日渐进入“中产太太”的节奏。她常常穿着真丝睡衣在阳台晾衣服,做着甜点,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打电话安排下一场朋友聚会的地点。她有两个女儿,一个温顺,一个伶俐,看起来像是一副标准的美满图景。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烦恼,可能就是买不到合适的高跟鞋。
可一切碎在丈夫生病的那一年。
苏却的父亲查出癌症的时候,已经是晚期。
李紫艳从未照顾过病人,她手忙脚乱,连丈夫的忌口都记不住,心态崩溃得快,脾气也日渐暴躁。她不是不想照顾,而是真的不知该如何从被照顾者转变成支撑家庭的主
心骨。
她陪了丈夫走完最后一年,尽心尽力,不敢逃,直到那天丈夫在她怀里咽了气,她的反应不是痛哭,而是愣在原地,沉默了一整晚。
之后的几个月里,她开始失眠,脱发,焦躁。她突然意识到,那个“被人捧着往前走”的人生脱了轨。苏家依旧对她好,婆婆经常帮衬,也鼓励她出去再找工作。亲戚朋友都说她寡居了也能有这样殷实的婆家撑着,不愁吃穿。可她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玻璃罩里,周围一切都好,只有她自己是空的。
事情的变化发生在某个普通的一天,她从菜市场买菜回来,在胡同口撞见了那个人。
她的初恋。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穿着一件看似随意却剪裁精致的灰色衬衫,头发随意后梳,有几缕垂落在额前。那副细框眼镜衬得他眉眼温和,气质倒像是刚从哪家琴房里走出来的钢琴讲师。身边围着几位穿着打扮也颇有品味的年轻人,正跟着他笑谈着什么。
她听说他现在是做音乐制作的,在圈内颇有些名气,偶尔还给电影配乐,去电台做分享,社交平台上也有不少粉丝。
她一瞬间有些恍神。
再看向自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毛衣松垮没型,腰身根本看不见。脸上没化妆,眼下是没睡好的青黑眼圈,头发随手扎了个髻,露出不少杂乱的碎发。
她忽然觉得羞耻。
自己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从那以后她开始慢慢改变。擦口红、卷头发、挑合身的衣服穿。送完孩子上学,就出门赴约。他带她去听音乐会、喝咖啡、聊艺术,她笑着,心里安慰着自己这不过是和老朋友叙旧,但理智又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她快过了界。
直到那一天。
一场小型展览结束,他们正从音乐馆出来,路边忽然冲过来疾驰的摩托,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李艳紫觉得心跳猛然一顿,情不自禁地吻了他。
那一吻缠绵,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又重新跳动了起来,生活又有了色彩。她紧紧抓着初恋的衣摆,像是害怕又要回归无趣的家庭主妇生活。
当唇齿分开时,她忽然看到了站在街口,不知站在那看了多久的小女儿。苏却穿着校服,书包一肩搭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惊恐和困惑。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她还来不及开口,苏却就转身跑了。
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种刺骨的羞耻。从那以后,她开始逃避苏却。
每次看到她的眼睛,就像看见了自己的罪证。她不敢和她单独相处,也不愿和她说太多话。每一次苏却喊“妈”,她都觉得耳朵像被针扎,心里堵得发慌。后来,苏却不喊了。甚至在她决定改嫁的时候,主动提出留在苏家。
“我想和奶奶住在一起。”她这样说。李艳紫听到这话时,心里隐隐松了口气。
但身为母亲的天性,又让她感觉到一种负罪感。她无法否认,自己是因为终于可以理所当然地甩下母亲的责任,才生出了轻松。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恶人。
可人性是复杂的,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那条“属于自己”的路,嫁给了初恋。
她以为那是命运重启,是爱情的补偿,是她沉寂多年后重新燃烧的可能。
刚开始确实像是梦一样。
她跟着他搬去了沪城,陪他做音乐、搞工作坊,日子虽不富裕,但情调十足。她带着苏庭,觉得总算还了孩子一个自由点的生活环境。
可时间一长,她才看清,初恋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艺术家”,他是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情绪男人”。他有才华,却没有责任感,永远觉得生活压抑他创作,永远说“艺术家不适合被婚姻捆绑”。
他不会照顾孩子,挣不到稳定的钱,对家庭琐事充耳不闻。
更可怕的是,他出-轨了,还是他的助理。
她发现的时候,他只淡淡说:“我以为你早知道我们之间已经过了热恋期。艺术需要一些激情来激发,你无法给我,总不能阻止我去找别人。”
李紫艳咬牙离婚,带着苏庭灰头土脸地回去燕北。后来她便不幻想了,找了当干部的现任,那时候正值苏庭的高中是寄宿制,她终于可以过上自己的人生。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时,她偶尔会梦见那天的街口。梦里的苏却不说话,只静静站着,那双眼睛干净、漠然、带刺。像是在冷冷地问她:“看,这就是你活出来的人生。活该。”
然后,她就会惊醒。
这种怯意就像一层旧伤,时不时疼一下,提醒她:你曾经,放弃过一个孩子。
李艳紫握着茶盏的手终于松了些。
那段压在心头多年的过往,像是被江津屿不动声色地剥开了,她此刻沉默着,像疲倦到极致的病人,终于允许自己躺下了片刻。
“那……她现在过得好吗?”江津屿看着她,语气平稳,“挺好。”
他简单地给李艳紫描述了一下苏却的工作,李艳紫听得困惑地歪着头,像是在听另外一个世界的故事。她难以联想起这个男人口中的自信有能力,获奖无数的女人,是自己梦中的那个小女儿。
李艳紫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男人坐姿稳正,行为仪表接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底子,穿的是低调考究的灰黑调西装,袖扣是温润的暗金圆边琉璃,看不出品牌,却处处显出一股清贵的收敛。能约在这种馆子的人,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你是做哪一行的?”
江津屿微顿了一下,笑道:“是个闲人,偶尔做些投资。”
李艳紫能听出他的敷衍,但介于对于江津屿身份的忌惮,她不敢立刻发作,转而问起他和苏却的打算——从现在住的房子是不是自己的,到未来有几个孩子,工资情况等。句句听起来都是关心,却更像是对一个“远房亲戚”的询问,而不是她自己的孩子。
江津屿静静听着,没打断,也没插话,只是偶尔低头喝茶,仿佛这些“追问”与他无关。
“她真是长大了啊……”李艳紫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对了,你们婚礼准备什么时候办?在哪儿办?最好安排在暑假,这时候我可以带我儿子一起去参加这个婚礼。你们时间早点定,不然我不好乔时间。而且最好别选海南这种热带海岛,我怕晒……"
江津屿放下茶盏,淡淡地打断她:“没关系,你继续忙。”李艳紫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江津屿微微抬眼,微微一笑:“我也没有打算邀请你。”
包厢一瞬间安静下来。
李艳紫瞪大了眼,声音拔高了一点:“我是她妈!她要结婚了,怎么能不邀请我?不然你今天请我来干什么?!”
江津屿看着她发怒,却只是笑:“我不过是来提前看看,你这个母亲,究竟值不值得苏却见。不是生了她,就能理所应当地占据着她母亲的头衔,站在婚礼上。”
“我……”李艳紫气得站起,脸涨得通红,“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我总不能被那两个孩子锁一辈子?我是个人,我也想过我的下半生,有错吗?!”
“你当然没错。你每一步都追寻着自己想要的,确实做到了。”江津屿点头,语气温和得近乎讽刺,“但苏却也没错。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十岁的孩子又有什么能力去过她要的人生呢?"“你如果真的珍惜这个孩子,在这过去的十几年里,你应该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回去找她。按道理,你也已经过上了‘你想要的日子''了吧?你恋爱、再婚,带儿子上学,做美容、朋友圈热热闹闹。"
“可你有没有,哪怕一次,在夜里突然想起她时,真的主动去问过她的消息?”
江津屿低低地笑了一声:“李女士,如果你是来讨宽恕的,那你找错人了。”
“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你没有资格。我们不会去打扰你的人生,也请你不要来打扰我的。”
“所以你就这样怼了你岳母?”
茶盏已空,江津珏提起瓷壶,替他重新添了半盏温茶,语气里是半真半假的调侃。
“不然呢,”江津屿挑眉,“她从坐下来就对苏却毫无兴趣,连问女儿的现状都只不过是寒暄,我看她对我的兴趣反而更高些。”
“她谈起苏却时,那种口吻……就像在说一个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的小姑娘,顺带问一句结婚在哪儿办、有没有请她,好像她来出个席就能抵掉这么多年的亏欠。”
“她说自己总不能被死去丈夫和孩子困一辈子,听上去理直气壮。”江津屿目光沉下来,声线一寸寸压低,“但她有没有想过,那年苏却不过十岁,被留在原地的时候,什么都不懂。”
江津珏也摇了摇头。
“这世上最难的,是有血缘却无情分的关系。陌生人起码不会让你失望,而亲人,却总能唤起些伤痛。”
姐弟两人沉默地饮完一壶茶后,江津屿的手机响了。江津珏瞥了一眼屏幕上亮起的名字,轻哼一声:"小却醒了?"
江津屿将手机放回口袋里,起声道,“嗯,我去找她。”“啧,真是一分一秒都离不开。”“你不懂,这是小别胜新婚。”
江津珏啧了一声,一掌拍在他后背上,笑骂道:“赶紧滚,省得我听你一个人撒糖噎得没胃口吃晚饭。”
曳月阁里灯光微暖。
苏却披着睡袍坐在窗边,手里握着一杯温水,盯着窗外庭院那株海棠出神。听见门响,她回头看了一眼,嘴角轻动:“你来啦。”
江津屿脱下外套,将风霜尽数挡在门外,走近她身边。
“睡得好吗?”
“唔,老实说,不大好,心口闷闷的。”苏却小声耳语道,“是不是这阁楼太古旧,有些东西啊…”
“又疑神疑鬼了。”江津屿敲了敲她的脑门,“我看你是心思太重。”
苏却捂了捂发痛的脑门,像是被他说中了般,低下了头:“你觉得………婚礼上,一定要有亲人致辞吗?”
江津屿看着她,没接话,只是等着她说下去
“我小时候每次看电视上的婚礼,都会注意这些细节。新娘从父亲手里接过捧花,拥抱妈妈,亲人们站在台上讲祝词……可我……要请谁呢?”她语气平静,却像落在水底的一块沉石,声音并不大,但压得江津屿的心都微微发紧。
“小姑吗?还是姐姐?是不是都挺奇怪的。别人会不会觉得这个新娘家庭背景不好啊?”苏却歪着头,“可我不想要别人的同情唉。”
江津屿握住她的手。
“那你想……让你妈妈来吗?”
苏却顿了一下,然后轻轻摇头。
她其实早在那次被母亲目睹之前,就撞见了母亲和初恋的约会。
“我记得那天特别清楚,是三年级某次数学测验,我第一次考了一百分。”她笑了一下,“我以前总是马虎粗心,所以那次考满分,我真的是捏着试卷一路跑回家的。我想着她肯定会抱我,夸我…….
“结果我在街口,看见她穿着一条红裙子,牵着一个男人的手。那男人长得很帅,穿西装,看起来就不是我们那片住户。”
“她笑得很开心,还不小心崴了一下脚,那男人就顺势把她抱起来,像电影一样地转了一圈。”
苏却停了停。
“那天我绕着家门口转了好久,一直在等他们走开。后来,我就习惯了。每天下学回家前都绕两圈,或者多绕两个红绿灯,再慢慢往家走。我怕……自己会不会又撞上什么不该看的场面。"
“可或许是因为我倒霉吧,我还是撞见了。”她的指节轻轻绞着睡袍边角,“妈妈亲吻那个男人的那天,是我的生日。那天我照例绕了一个大圈回家,却正好撞见故意绕开回家路上的她。"
“从那天开始,一切就变了。”
“妈妈开始不太看我,也不太愿意和我单独相处。她喊我名字时声音还是温柔的,我那时候年纪小,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就是知道,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仰头看了看天花板。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是不是生来就这么倒霉。”
“我有种预感,她会走。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应该会抛弃我吧。毕竟她现在就已经这样疏远我了。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那个裂缝似乎都无法恢复如初,所以我只好做好被留下的准备——我要怎么和奶奶生活,怎么自己上学,不吵不闹,别太惹人烦。”
“或许真的因为练习了太多次,当那天真的来临的时候,我居然连眼泪都没掉。”
“我已经提前习惯了。”
她像是说完了一整段隐藏十几年的梦话,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突然觉得轻松得出奇。江津屿没有急着打破这份沉默,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他把她的手指轻轻带到唇边,亲了一下,“你没有倒霉。”“你是被命运藏起来的好东西,所以才轮到我来找你。”
苏却望着他,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像从水底升上来的星光。
“那能不能……婚礼那天,只有你陪我进场?”
“当然。”
江津屿吻了吻她的掌心,“我会陪你,穿过那些人声鼎沸,穿过空白的亲人席,穿过你小时候梦见过又被关上的那扇门。”“我会牵着你,带你走进我们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