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不嫁世子嫁给了败家子》 第85章 “救火啊,还愣着干什么?”花妈妈指挥着旁边愣着的下人,有人赶紧提桶打水,跑了两圈后不由心惊。 “妈妈,这火势蔓延太快了,怕是救不了啊!” 眼看着自己一生的心血即将毁于一旦,花妈妈急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眼泪开始哭嚎:“老天爷,还让不让人活了?我花娘子这是招谁惹谁了要这么作践我!” 围观的百姓被这动静吸引,纷纷门窗打开跑到街上看热闹。 “让开!别挡路!” 长街上一队人马迅速朝这边靠近。 花妈妈愣了愣,呆呆地望过去。 小厮惊喜地出声:“太好了妈妈,是京兆府的人!” 绝处逢生,花妈妈先是不敢置信,赶紧提了口气振作起来,小跑着迎上去:“官爷!官爷救命呐!” 为首的人翻身下马,看了眼火光:“人都疏散完了吗?” 花妈妈连忙摇了摇头:“里头还有不少人呢!对,大理寺的柳大人好像也还没出来!” 都尉脸色沉了沉:“你们负责灭火,你们跟我进去救人!” 要是柳大人出了好歹,他们大人可要摊上事了! …… 火是从二楼某处房间起的,蔓延的速度很快。 滚滚浓烟呛鼻,众人捂着口鼻惊慌逃窜,有些甚至衣裳还没来得及穿好。 楼梯上拥堵不堪,元昭沉着脸在前面开路:“主子,走这边!” 沈棠宁和柳疑复紧随其后。 断掉的横梁砸在地上,有那么几个倒霉的,当场就被压在了下面,哀嚎着救命,这时候人人自危,哪还顾得上别人? 柳疑复唇线绷紧,终究是做不到无动于衷,催促着沈棠宁:“你们先走!” 说完,他毅然扭头去救人。 沈棠宁眼前一黑,都这种时候了他还能善心大发去救别人? 她扭身跑了两步,回头看见柳疑复吃力地去搬断掉的横梁,滚烫的温度将他的手灼伤,他咬牙用袖袍裹住手掌重新去抬,脖颈处的青筋都暴起,然而他的力气到底有限。 周围不断有重物倾塌,火光将他的身影模糊,她眼底闪过复杂的光,瞬间想到几个字。 蚍蜉撼树。 须臾后,沈棠宁重新扎进火光里。 她想,杀十个贪官也抵不了救一个柳疑复这样的好官,这是她愿意回去的理由。 元昭见状只得跟了回去。 手里的重量一轻,柳疑复诧异地抬头看过去,看到掉头回来的沈棠宁和元昭,他眉心骤然一紧:“不是让你们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沈棠宁学着他的样子,吃力地搬起横梁:“别废话了大人,快搭把手!” 三人合力抬起横梁,底下的人也爬了出来,对着他们感恩戴德。 他们重新往门口跑去,与此同时,京兆尹的人也冲了进来。 “柳大人!” 柳疑复有些讶异京兆尹的人为什么来得这么快,仓促之际也来不及多想,招了招手。 “柳大人,您没事儿吧?”都尉匆匆赶过来,见柳疑复没缺胳膊少腿儿,不由得松了口气。 柳疑复迅速道:“我没事,这有几个伤员,麻烦先把他们带出去!” 终于逃出了春风楼,柳疑复示意都尉去救其他人。 沈棠宁乍一吸了不少浓烟,捂着胸口呛咳不停,他眸色微紧:“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因为刺激,眼角洇开一片红:“我没事,大人的伤……” 她觑了眼柳疑复被灼出水泡的手,他不动声色藏了藏:“无碍。你听我说,你现在赶紧回家去,今日没人知道你来过这儿,你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见柳疑复一脸凝重,沈棠宁有些意外地一顿,没想到他会如此周全,没有推辞,她点点头:“大人小心。” 她转身离开,元昭抬脚跟上,两人的身影没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里。 柳疑复缓缓收回视线,垂眸看了眼揣在怀里的黑匣子,眸光幽沉。 一个娉婷牵扯出这么多,看来这案子果然水深。 …… 马车里,沈棠宁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雪青沾湿了手帕给她擦脸,语气幽怨:“小姐怎么搞得这样狼狈?” “出了点意外。”沈棠宁想到什么,轻叩车门,正在驾车的元昭回过头来低声询问,“主子有何吩咐?” 沈棠宁眸光微闪:“是你叫的京兆府的人来?” 她猜到三皇子有可能会派人来拿东西,防止有什么意外,她让元昭潜伏在外面,但着实没有想到对方会纵火。 元昭皱了皱眉头冷下脸来:“主子让我在外面等着,期间,我发现有两个人神色紧张从里面出来,便想上前询问,谁知道两人见了我就跑,我追了几步觉得有些不对,便买通了一个路人让他帮忙跑一趟京兆府报案。” 正因如此,才耽误了些功夫。 沈棠宁不得不感叹他的敏锐:“你做得很好,多亏京兆府的人来得及时,如若不然,今日怕是会有不少伤亡。” 现在想来,对方怕是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一人负责找东西,另一方负责纵火引起恐慌,同时也能毁尸灭迹。 元昭不解:“那娉婷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对方如此大费周章?” 沈棠宁眼神幽深勾了勾唇:“等着瞧吧,有些人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对方如此看中那个黑匣子里的东西,恰好证实了她的猜测,即便里面装的不是那些官员的罪证,也是一些能够威胁到三皇子的存在。 致使他铤而走险,一步错步步错。 —— 池宴仰着头透过那小小的天窗,百无聊赖数星星,他在牢中待的时间久了,连时辰都快记不清。 白天那些人按例来审他,问得无非都是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问题,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走廊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池宴抬头望去,看到了一身狼狈的柳疑复,对方在牢门口停下,满眼复杂望着他。 他怔了怔,还有心情开玩笑:“柳大人,您这身打扮莫不是去打家劫舍了?” 柳疑复深吸了口气,语气平静:“池二公子,你可以回去了。” 池宴一头雾水,懵然瞪大眼:“嗯?” 第86章 池宴走在路上,脑海里浮现过柳疑复的话,仍有种踩着云一样的轻飘飘感觉。 柳疑复说:“娉婷擅长制香,我让章太医瞧过她随身佩戴的香囊,那香囊和苏合香单独来看都没有什么问题。” 他话音一转,语调骤然沉了下来,“可两者混用,却能让人短时间内失去理智,为人操控。” 他曾留意到,春风楼用的也大多是苏合香。 娉婷正是利用这种方法,从来这里作乐的官员嘴里套取了大量惊天秘密,这些秘密被她记录在册子上,藏在了黑匣子里。 而钥匙,正是她簪于发间的一支金簪。 池宴恍然大悟:“难怪,所以我感觉自己昏昏沉沉,那香是真的有问题!” 所以,娉婷是知道了这么多秘密,自知时日无多,迫于无奈所以才自尽? “可她为什么要演这么一出戏,刻意栽赃陷害我呢?” 柳疑复深深看他一眼:“我推测是有人逼她这么做的,池二公子不妨好好想想,有没有无意间和人结仇?” 池宴想破脑袋也没有头绪,他招猫逗狗的事没有少做,可大奸大恶的事却也从未做过,对方何至于如此恨他? 他脑子里蓦地划过一个猜测—— 不,兴许对方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他。 而是,沈棠宁。 这么一想便说得通了,沈棠宁那心狠手辣的做派,被人记恨上的概率怎么着也比他大! 想到这一层,不知为何池宴反倒还松了口气,对方至少是冲着他来的,要是此番陷入险境的是沈棠宁,他都不知道有没有把握把她捞出来。 洗清了嫌疑,池宴颇为惬意,可算是能好好洗个澡吃顿饭了,在牢里待的这么些天,他感觉自己都快要腌入味了! 回到池府门口,看着门户紧闭的大门,他眼里生出几分迟疑,已是深夜,把人叫起来开门,扰人清梦也不大好。 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光彩事。 他摸了摸鼻子,还是打算按照老规矩,翻墙进去! 池宴正准备来到墙角边,门忽然开了,他一愣。 八两从里面鬼鬼祟祟探出个脑袋,见了池宴顿时一脸欣喜:“二公子!是二公子回来了!” 池宴瞪大了眼,正想让他别嚷嚷,可惜为时已晚。 不多时,沈棠宁扶着池二夫人款款而来,旁边还跟着池二老爷。 她瞧着门口的池宴,笑盈盈低声道:“娘还不信我说的,这不,夫君可不是就回来了?” 池二夫人激动不已,眼里闪烁着泪光快步迎上前:“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啊!” 池宴挑了挑眉,语气吊儿郎当:“娘这话说的,跟我不乐意回来似的!那京兆府又不是我开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池二夫人一噎,原本煽情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她气得牙痒痒,“浑小子,还是这么不着调!” 池二老爷眼神欣慰,上前拍了拍池宴的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连着几日愁云惨淡,如今可算是舒展了眉头。 池宴心底酸涩,唇角微翘故作嫌弃:“大半夜看快别在这儿煽情了,有没有什么吃的喝的先给我整点儿?您瞧瞧你儿子都瘦了一圈了!” “……” 还真没看出来。 沈棠宁嘴角轻轻一弯:“夫君且慢。” 在他即将进门前,她叫住他。 池宴不明所以,还是顿住了脚步。 只见雪青手里拿着一捧枝条,笑吟吟朝他走来:“这可是小姐特意让奴婢准备的。” 池宴眼皮一跳,这……不会是想抽他吧? 确实是抽,不过和他想象中不大一样。 雪青拿着艾草在池宴身上拍了拍。 沈棠宁的声音响起,温柔婉转:“艾叶扫身,驱邪除晦,经此一遭,愿夫君接下来都能平安顺遂。” 池宴眼皮轻颤了颤,有些意外,怔怔望向她。 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憋屈烦闷,仿佛都被她这一不经意的举动抚平。 他慢慢弯起唇角:“多谢。” 池二夫人和池二老爷对视一下,眼神促狭:“瞧瞧,小夫妻俩还客气上了!” …… 池宴沐浴完,看着特意为他准备的这一桌子菜,食指大动。 他吃得全无形象,瞧见沈棠宁端坐在一旁,后知后觉不好意思,放慢了手中动作:“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不用刻意守着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沈棠宁已经让二老去休息了,想必后半夜他们总算能睡个好觉。 “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左右也睡不着,我陪夫君说会儿话。” 池宴:“……哦。” 合着是他自作多情了。 想到什么,池宴顿了顿:“我听柳大人说,是你陪他去春风楼找到的线索,我才能这么快被放出来?” 他喉咙微紧,干巴巴地道,“这两天辛苦你了。” 摇曳的烛光淌过沈棠宁的眉眼,她垂眸敛目,轻笑一声:“算不上辛苦,夫君在牢中才是吃了些苦头。” 如果说三皇子果真是为了报复她,池宴才是受了无妄之灾。 他若得知真相,恐怕眼下不会眼巴巴谢她。 池宴不甚在意地道:“男子汉大丈夫,吃点苦就当是磨砺自个儿了!况且……我好像还真没吃什么苦头?” 他本来也以为会面临严刑逼供,没想到刘大人的审讯手段意外的温和。 莫不是瞧着他是池家人,特意卖了个面子? 啧,这名头看来也不是全无用处。 “那位柳大人倒是不错!瞧着像个好官,这才是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提起柳疑复,他肯定地点头。 沈棠宁微微一笑:“柳大人确实是个好人。” 这些证据落在他手里,也不知道柳疑复会不会被人针对。 池宴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倒是罕见她夸过谁。 沈棠宁很快转移了话题:“夫君先养精蓄锐,明日去祖母那边请安,恐怕不会那么轻省。” 她眼神意味深长,池宴也不是傻子,瞬间了然。 他那祖母的脾性,估摸着他是少不了一顿打了! 池宴忧愁地叹口气:“看来这顿打注定是免不了!只希望到时候她能少念叨两句……” 第87章 “主子,那东西落到柳疑复手里了。” 燕行舟神色阴沉,怫然作色:“本宫养你们一群废物做什么?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对付不了!” “柳疑复?这人和陈御史那老东西一样,是个软硬不吃的!”他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眼神阴了阴,“我看不如……” “殿下不可!”旁边有人皱了皱眉,语气不赞同。 燕行舟转过身来,不悦地抿了抿唇:“你有什么高见?” 那人坐在一片阴影里,目光晦暗不明:“殿下此番利用娉婷对付池宴,实属杀鸡用牛刀,已经是伤及根本,命人于春风楼纵火更是冲动之举,如今眼看着事情闹大,陛下势必会彻查到底!” “你这是在指责殿下?”另一幕僚阴阳怪气道。 燕行舟心中也有些不痛快,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那人抬起头来,神色淡然自若:“我是为了殿下的大计考虑,倒是楚先生,一而再再而三教唆殿下冲动行事,提前暴露自己,也不知安的是何居心?” 那被称呼为楚先生的幕僚涨红了脸:“你!”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吵?”燕行舟听得额角直跳,看向男子,“你继续说!” 男子徐徐道:“如若殿下此时再对柳疑复下手,死一个朝廷命官和死一个青楼妓子可大为不同,届时陛下定会龙颜大怒,令三法司严查!难保不会顺藤摸瓜牵扯出殿下……” 燕行舟眯了眯眸,话音一转:“可明日早朝,柳疑复势必将此事捅到父皇面前,难道本宫只能束手无策?” 他培养娉婷这枚棋子花费了多大心血,还没到验收成果的时候,人就死了,就连她收集到的情报也落到旁人手里,这叫他怎么甘心? 男子轻笑一声:“谁说殿下只能束手无策?咱们恰恰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来一出祸水东引。” 燕行舟骤然一睁眼:“你的意思是?” 对方垂下眼帘,唇角轻轻勾起:“殿下可是忘了,太子如今还在边关,据传来的捷报,不出一月就要班师回朝,陛下苦外戚势大久矣,咱们何不趁机上上眼药?” 燕行舟眼神变幻莫测,缓缓勾起一抹笑容:“还是你有法子,本宫差点儿自乱阵脚!” “殿下过誉。” —— 次日一早,福荣院内。 池宴跪在地上,周围的人严阵以待,一派升堂的架势。 本着早点听完训早解脱的想法,他认错态度良好,作出一副低眉顺眼的乖觉模样:“此事皆因孩儿贪玩,闹出了这么大阵仗,请祖母责罚。” 他说完,干脆利落地磕了个响头。 良久,上方传来一声冷笑,老夫人余怒未消:“你倒是还挺自觉,不用我提倒是自个儿先认错了,你可知道,这回咱们家的脸都被你这个混账给丢尽了!” 池二夫人抿了抿唇讪笑着出声:“母亲,阿宴这回也是被人设计了,错本不在他,如今京兆府已经查清此事同他无关,这不是把人给放回来了吗?” 侯夫人捏着手帕掩了掩唇:“虽是如此,可外界不明真相的,少不得怎么揣度我们池家呢!” 池二夫人面色一僵,就听她语气轻飘飘道,“弟妹啊,不是我说,宴哥儿这孩子平日里风评就不大好,你看这事儿要是落在旁人身上,大家伙都不至于一口咬定是人家所为啊!” 池二夫人脸色微青,也硬气了一回,讥讽道:“听长嫂这意思,是我儿子平日名声就不好,是他活该被人诬陷?他受了无妄之灾,反倒还成了他的错了?” 第88章 沈棠宁略有些诧异看了她一眼,能让一向谨小慎微的婆母如此愤怒,看来还真是气得不轻。 侯夫人轻轻挑眉,老夫人那边已经出声:“若他从前循规蹈矩,便不会有此一遭!我也纳闷儿了,那么多人,人家为何偏要陷害他呢?” 她瞥了眼低头不语的池宴,眼里闪过憎恶之色,“怕不是平日里行事张狂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蓄意报复他吧?” 池二夫人心凉了凉。 这便是所谓的家人,她儿子受了无妄之灾,迎来的不是家人的嘘寒问暖,还是奚落指责。 倘若今日遭难的是池景玉,她不相信老夫人说得出如此冷漠刻薄的话! 她捂着胸口咬紧牙关:“老夫人……” “祖母教训的是!”池宴蓦地出声,他垂着头,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唯独从沈棠宁的角度,能看到他轻微上扬的唇角。 像是自嘲,像是认命。 “此事皆因池宴一人而起,败坏了池家的清誉,害得全家上下受我连累遭人指点,池宴愿意领罚!” 老夫人冷笑一声:“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阿宴!”池二夫人错愕地瞪大了眼,语气含着急切。 “娘亲勿忧,儿子甘愿领罚。”池宴朝她眨了眨眼,没敢去看旁边沈棠宁的脸色,迅速收回了目光。 只见他慢慢弯下挺直的脊梁,头磕在冰冷的地上,“请祖母责罚。” 池宴心想,沈棠宁这会儿大概会觉得很失望吧? 身为一个男人,他是不是太窝囊了? 他缓慢眨了下涩然的眼,舌尖微微发苦,但没办法,他确实硬气不起来啊。 他唯一一次任性,代价是差点儿失去至亲。 骨头软就软吧,至少命还在不是? “你们可都听见了,这是他自己说的!”老夫人冷冷扯了扯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来人,请家法!今天我就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众人无不吃惊,没想到老夫人竟然如此兴师动众。 沈熹微好整以暇坐着瞧热闹,闻言蹙了蹙眉:这样血腥的场面,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腹中孩儿? 池二夫人心里一惊,连忙跪下求情:“老夫人!何至于此啊?阿宴他已经知错了,您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在池家,请家法是很严重的事情。 那藤条戒鞭足有二指粗,挨上一鞭得皮开肉绽,而家法少说也要十鞭以上,伤筋动骨,得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呢! 沈棠宁冷了冷眉站了出来:“祖母,这会不会太过了?” 老夫人冷眼看向她:“宴哥儿家的,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定?纵然你出身不俗,有皇后娘娘娘为你撑腰,你可别忘了你是晚辈,我是长辈,沈家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这世道便是如此,礼法大过天。 纵使老夫人胡搅蛮缠,但她是长辈,便没有晚辈指责她的道理。 沈棠宁面不改色温声道:“孙媳并非是质疑祖母的决定,只是夫君再有不到一月就要参加秋闱,这时候若是身体出了岔子,错过了秋试,抑或是影响发挥,这可不是小事。” 池二夫人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连声附和:“是啊老夫人,阿宴为这次秋闱辛苦准备了这么久,可不能因此前功尽弃啊!” 侯夫人敛了敛眉,不经意道:“如此,若要执意评价大,倒显得母亲不近人情了。” 老夫人眼里闪烁着精光,不屑地冷哼:“你那儿子考了那么多回也不见考中,怎么你就笃定这回便能中了?” 池二夫人噎了噎,哑口无言。 话虽如此,可万一呢? “即便是请家法,十来天也能下地了,如果他真因此而影响了考试发挥水准,那只能证明他命该如此!” 沈棠宁听了这话,心口发凉。 纵然不是亲祖母,可绝情到这个份上也是罕见。 她尚且觉得心寒,更别提池宴是何感受。 她看了眼日头,心下思忖: 这个时辰,应该是下朝了。 老夫人冷了脸色,一意孤行,“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我的话不管用了?” 新上任的管家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朝着池宴道:“二公子,得罪了。” 池宴从容自若跪直了身子,黑色的戒鞭呈了上来,泛着锃亮冷光。 池二夫人脸色惨白,一颗心坠入谷底。 管家扬起了戒鞭,侯夫人嘴角几不可察翘起。 就在这时,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圣旨到——”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跪地相迎。 沈棠宁随着众人跪下,眉眼一松,来的倒及时。 侯夫人心里惴惴,好端端的怎么会来圣旨? 福公公刚踏进门,便被眼前的阵仗唬了一跳,惊讶地挑挑眉:“哟,好热闹啊,这是在做什么?” 老夫人满脸堆起了褶子:“不过是处理些家务事,还不是我家这不争气的孽障,让您见笑了!不过福公公怎么突然大驾光临?” 福公公看了眼神色恹恹的池宴,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语气颇有些意味不明:“可不是巧了,咱家正是为了池二公子而来呢!” 为了池宴? 众人面露茫然:“……” 第89章 众人猜测纷纭。 难不成是池宴闹出的这事惹怒了陛下? 但瞧着福公公的脸色,也不太像啊。 侯夫人倒是猜到什么,眼里闪过不可置信。 她嘴角勉强扯起一抹弧度,不死心地问:“福公公,可是我们家宴哥儿哪里触怒了陛下?” 身处舆论中心的池宴也是一头雾水,抬头看向福公公。 福公公眼中不着痕迹闪过一抹怜悯,乐呵呵地道:“侯夫人莫要担心,是好事呢!” “陛下听大理寺少卿柳大人说,池二公子蒙受不白之冤,被世人误解谩骂,此番着实是受了委屈,为表安慰,特命咱家前来还池二公子一个清白,这不,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拂尘往臂弯里一搭,身后的小太监立即将赏赐奉上。 粗略一扫,一排灿灿的金元宝,还有些珍珠玛瑙,估摸着也是知道池宴的德行,投其所好。 “……” 周围鸦雀无声。 众人心绪复杂,池宴一个不成器的混账,何德何能让陛下亲自派人安抚? 池二老夫人一颗心落了地,顿时也恢复了精气神。 宣了旨,一派寂静中,福公公上前扶起犹处于茫然之中的池宴,笑眯眯道:“二公子,赶紧起来吧,这回可真是委屈你了!谁能想到发生这档子事?” 尽管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池宴熟练地扬起唇角,和福公公客套起来:“不过是小事,哪里就值当陛下烦心呢?还劳烦公公您亲自跑一趟……” 他这张嘴要是想哄人开心,那就没有不成的! 果不其然,福公公被哄得眉开眼笑:“池二公子果然是个伶俐人!” 老夫人和侯夫人的脸色都有些僵硬。 她们自诩清高,自然不肯放下身段拍一个阉人的马屁,心里也十分唾弃池宴这种行为。 但不可否认,又有那么几分酸溜溜,福公公可是御前红人,在他们面前都一副疏离客气的模样,居然能和池宴相谈甚欢。 福公公离开时,着意看了眼沈棠宁,有意无意道:“瞧咱家这记性,差点忘了要紧事!沈大小姐,皇后娘娘让咱家给您带句话,您许久都未进宫,娘娘可是想念您的紧。” 空气中静了静,各种复杂的目光落到沈棠宁身上。 她眉眼轻弯,态度谦卑恭顺:“烦请公公替我转告娘娘,待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我定向宫里递牌子,进宫拜访。” 姨母这是为她撑腰呢,先前得避嫌,如今真相水落石出,便要替她找回场子了。 “成,咱家一定把话带到。” 福公公离开后,凝滞的气氛缓缓活了过来。 沈棠宁起身,顺势扶起旁边的婆母。 她抬眼观望四周,老夫人和侯夫人均是脸色僵硬,一脸如同吃了苍蝇的表情,唇角稍稍一弯,语气疑惑:“祖母,那还要请家法吗?” 老夫人一滞,瞥了眼池宴手里的圣旨,心头便是一梗,如今是自打嘴巴,她面皮微微抽动,语气不冷不热:“陛下都发话了,我还能说什么?” 前脚罚了池宴,后脚沈棠宁去宫里向皇后娘娘告状么? 揉了揉额角,一口浊气憋在心头,老夫人极不情愿地别开眼,恹恹道,“罢了,我乏了,你们也退下吧。” 池宴略一挑眉,恭敬俯身:“孙儿谢祖母宽宏大量。” 好一个宽宏大量! 老夫人眼皮跳了跳,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 出了福荣院,侯夫人途径池宴时瞥了他一眼,笑意盈盈绵里藏针:“宴哥儿好本事,竟能请动陛下。” 沈棠宁眸光微动正要出声,池宴先她一步,看似没心没肺:“瞧大伯母说的,晚辈哪有那能耐啊?那是陛下明察秋毫,深明大义!” 他吹捧陛下,她还能反驳不成? 侯夫人噎了噎,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池宴收起了浮夸的作态,眸光深邃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里掠过一抹讥诮。 “这回可多亏陛下的旨意来得及时,不然你小子这顿揍肯定少不了!”池二夫人合拢掌心谢天谢地。 池宴微顿,本能地瞥了眼沈棠宁,恰好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她眨了眨眼:“夫君瞧我做什么?” 他觉得陛下的旨意来的时机未免过于巧合,更何况正如大夫人所说,他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被冤枉也就冤枉了,有什么能耐能让陛下特意关照? 思来想去,只能是和沈棠宁有关。 迟疑片刻,他嘴唇动了动:“你做的?” 沈棠宁眼睫轻颤,不禁莞尔:“欠了个人情而已。” —— 下了早朝,池景玉心绪起伏不定。 今日早朝发生了许多大事。 其一,春风楼纵火一案,陛下下令严查。 其二,娉婷系自杀,池宴洗清嫌疑,被放回了家。 其三,大理寺少卿柳疑复联合陈御史递上了折子,参了朝中许多大臣一本,说他们涉嫌贪污受贿,并且递上了一系列证据,轰动朝野! 陛下震怒不已,当即将一群人革职查办,下令彻查此事! 谁能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过一个四品大理寺少卿? 池景玉瞥见柳疑复的身影,快步追了上去:“柳大人留步。” 柳疑复听见声音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瞧见来人不由一愣:“池侍郎,有何指教?” 池景玉十七岁中状元,不过五年,从一个翰林院修撰爬到工部侍郎的位置,可谓是势头正猛,前途无量。 但柳疑复向来独来独往,和池景玉也只是点头之交,是以对方突然叫住他,他还有些意外。 池景玉缓和了神色:“方才在朝堂上,多谢柳大人替我二弟说情。” 正因柳疑复主动向陛下请求,陛下才会考虑派福公公前去池家赏赐。 柳疑复眼里闪过恍然,面容淡定:“举手之劳,池侍郎不必客气。” 池景玉一顿,眼里掠过一丝探究:“柳大人,同我二弟似乎关系不错?” 柳疑复性子古怪孤僻,没听说他和谁走得近过,是以他帮池宴说话,着实让人意外。 柳疑复瞥了他一眼,微皱了下眉,语气冷硬:“池侍郎何出此言?本官只是按律办事,池二公子既然无辜,本官还他一个清白,有何不对?” 池景玉意识到自己失言,抿唇道歉:“抱歉,是我冒犯了,但我并无恶意。” 柳疑复点点头:“池侍郎日后还需谨言慎行,否则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 第90章 说完这话,柳疑复也不管池景玉脸色如何僵硬,转身离开。 他脑海里浮现过沈棠宁那张脸,她惯来是矜傲地开在枝头,却愿意为那人放低姿态:“我想拜托柳大人一件事。” 柳疑复垂眼不去看她:“在我能力之内,可以帮你,若在我能力之外,我也有心无力。” 这话就差明摆着说不会徇私枉法。 沈棠宁反而笑了起来:“大人想多了,我并非需要让大人违背本心,只是在能力范围内顺手而为罢了。” 柳疑复眸光微动:“说来听听。” “若事后证明池宴是无辜的,我想请大人光明正大还他一个清白。” 他抬起头来,见沈棠宁神色清明,不疾不徐道,“你我皆知人言可畏,若不把真相公之于众,他身上的嫌疑永远洗不清,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也会跟随他一辈子。” 柳疑复其实是有些困惑的。 毕竟池宴的名声他也听过,只有糟糕,没有更糟糕。 这点影响对他来说也算是债多不愁,说不定池宴自己都不在乎。 可她却在乎。 此时此刻,他也不免落俗,心底某处角落阴暗滋生出和那些人同样的想法。 池宴命可真好,能娶到这样的夫人。 意识到自己内心那不可名状的嫉妒,柳疑复惊了惊,很快摆正了心态,郑重道:“我答应你。” …… 执法者应当公正,不可有失偏颇。 柳疑复从回忆里抽身,暗暗告诫自己。 想想池景玉方才那副嘴脸,嫉妒当真令人面目扭曲,着实可怕! “……” 池景玉瞧着柳疑复大步离开的背影,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恼怒。 这柳疑复,当真性情古怪,喜怒无常! * 案子水落石出,仍有许多人存疑。 娉婷声名大噪,多少人愿意为她一掷千金,她为何会选择在最好的年华自杀? 京兆府给出的说法是娉婷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选择投湖。 据调查,娉婷是有个心上人,对方疑似嫌弃她的出身,不愿将她赎身,娉婷因此郁郁寡欢,直至玉殒香消。 出乎意料,大众对这个说法接受度都比较高。 毕竟自古以来,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传唱不绝,不少人为娉婷惋惜,文人墨客更是写诗悼念,纷纷唾骂那个负心汉。 一时间,从前追逐在娉婷身后的世家公子人人自危,对此事避之不及,生怕被怀疑自己就是那个负心汉!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怀疑池宴? 大家心照不宣,娉婷才情容貌出众,怎么会看得上池宴那个草包? 因不学无术躲过一劫的池宴:“……” 沈棠宁捏着剪子,俯身修剪着花枝,听到雪青绘声绘色的描述,微讽地勾了勾唇: “不奇怪,世人总是不吝赞美女子的美貌,歌颂她们的痴情,活像是离了情爱的滋养,她们便难以存活。” 雪青微微睁大眼:“可是……为什么呢?” 沈棠宁指尖用力,将横斜的花枝剪掉,端详须臾,多余的花枝被剪去,整盆花看起来的确更美观,可也少了点什么。 她怔了怔,淡淡道:“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她们看起来更温和无害。” “温和无害?”雪青皱了皱眉,喃喃道,“听起来怪怪的,好像是主人家豢养的宠物一样。” 沈棠宁有些意外地抬眸,扯了扯唇:“对,就是宠物。” 让女子沦为男人的附庸,最大程度压榨她们的价值,淡化她们的存在,顺便彰显男人的魅力,再唾弃一下女人的愚蠢。 自古以来,不都是如此么? 雪青内心一震,良久才回过神来:“那这样是不对的。” 沈棠宁眼里掠过兴味:“为什么?” 雪青下意识道:“因为我们是人啊!” 沈棠宁听罢若有所思,良久后语气多了几分郑重:“你说得对,我们是人。” 那娉婷呢? 明知自己是一枚棋子,她会甘心一直被人利用,真心被人践踏玩弄么? 可惜娉婷已死,当时她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 雪青闷闷不乐地出门,八两眼睛一亮,连忙迎上来:“雪青姐姐,你上次做的海棠糕真好吃!那滋味现在想起来我都流口水,能不能……” 雪青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是我给小姐做的,想吃自己做去!让开,别挡路!” 她推开八两,气冲冲走了。 八两难以置信瞪大了眼,呆滞地愣在原地,良久看向旁边的元昭,缓缓指了指自己:“我招她惹她了?” 元昭抱着剑,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檐下,漠不关心阖上眼,冷漠道:“关我屁事。” 八两:“……” 人心怎么可以冷漠成这样! —— 次日,季无涯和唐旭携礼登门拜访。 对方礼数周全,池二夫人没好意思直接将人拒之门外,但也没自作主张放人进来,而是先去问过池宴的意思。 池宴正在练习策论,洋洋洒洒写了满篇,沈棠宁在旁边瞧着,不由点点头。 池宴从前的字说得好听那叫狂放不羁,说得难听就是潦草至极,活像是狗爬。 科举规定通用字体是馆阁体,讲究工整,规范。 可别小瞧字迹工整的重要性,因为时间紧迫,工序繁琐,披卷的考官要在三四天内批完所有答卷,每天少说要看几十本。 若是那些字迹潦草的,考官的第一印象便落了下乘,更别提有耐心仔细看里面的内容。 即便你的文章惊才绝艳,考官不愿看,那也是白搭。 沈棠宁特意用了两个月监督池宴改正过来,如今总算是小有成效。 池母派人来传话时,她顿了顿:“夫君可要见他们?若是不愿,让人回绝了便是。” 池宴一怔,坦然地笑了下:“让他们进来吧,做了亏心事的又不是我。” 他将手里的答卷收了起来,整理了桌案,从书架里抽出一本杂书放在面前,随手翻开。 沈棠宁看着他的动作,轻轻挑眉: 倒是学聪明了。 得知池宴自有分寸,她便也不再多留:“那我先去忙,夫君和两位公子好好聊聊。” 第91章 八两领着季无涯和唐旭进了书房。 见池宴正懒懒散散半躺在椅子上看书,两人面面相觑。 季无涯低垂着脑袋上前,讪讪道:“阿宴,看书呢?” 池宴抬起头来,挑了挑唇:“来了?坐吧。” 他一指旁边,两人却没动作。 季无涯磨蹭地上前,狠了狠心:“阿宴,要不你揍我一顿吧?” 池宴眉骨轻耸有些讶异:“这是做什么?” “那日要不是我非拖着你去看热闹,你也不会因此身陷牢狱之灾。”季无涯垂着头,手指不自觉搅在一起,神色愈发愧疚,“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也不想咱们兄弟没得做,只要能消气,你想怎么样都行!” 唐旭沉默须臾,也上前来:“池二,我们确实有责任,你看看怎么能出气,我们绝无怨言……” 池宴端详二人片刻,蓦地嗤笑一声:“我说你们一个个今天是吃错药了?我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那晚的事不是意外吗?” 季无涯愣了愣:“意外归意外,但归根究底我们也有责任……” 池宴站起身来,手握成拳对着两人的肩膀一人来了一下,唇角翘起懒洋洋的弧度,“行了,我又没受到什么实际伤害,别摆出一张哭坟的脸,瞧着怪晦气的!” 季无涯揉了揉肩膀,眼睛一亮:“你当真不怪我们?” 唐旭面容也露出一丝迟疑。 池宴眸光微动,意味深长地瞥向他们:“咱们不是好兄弟?” 季无涯松了口气,扑上来抱住池宴,泪眼汪汪地捶了捶他的肩:“你小子吓死我了!我这两天睡觉都睡不踏实!” 唐旭内敛含蓄,只是一脸动容地望着两人,并没有动作。 “池二,你不怪我们,真是太好了,咱们三剑客往后又可以一起称霸燕京!” 池宴扯了扯唇,眼神嫌弃地推开季无涯:“肉麻死了!恶不恶心你?” 他背过身去,眼神平静无波,嘴角的笑落了下来,状若无意道: “对了,我听柳大人说,娉婷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 季无涯和唐旭顿时被这话吸引了注意力。 “怎么说?京兆府不是说娉婷是为情自杀么?” 池宴转过身来,见两人一脸稀奇,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那只是对外的说法,为了安抚民心。事实上,娉婷是得知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被逼无奈才选择自尽!” 季无涯深吸一口气,眼神震惊:“真的假的?” 唐旭将信将疑,下意识追问:“什么秘密?” 池宴觑了他一眼,直起身子漫不经心笑了一下:“那我怎么知道?涉及朝廷机密,柳大人又不会事无巨细全都告知我!” 他说完,又没骨头似的躺回了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口吻戏谑,“真以为你二公子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 唐旭愣了一下,点点头:“说的也是,这么重要的事,应当不会随便告诉外人。” 季无涯不由咋舌:“那池二,你这次纯属是被殃及池鱼了啊!” “可不是么?”池宴眸光隐晦,“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可惜了娉婷姑娘,自古红颜多薄命,古人诚不我欺!”季无涯目光一转,冷不丁惊愕道,“池宴,都快秋闱了你还在这儿看话本子呢!” 唐旭看过去,瞥见桌案上一本摊开的杂记。 池宴眉头微皱:“你小子能不能小点声?要是让沈棠宁知道又得上我娘那儿告状!” 季无涯鬼鬼祟祟看了眼周围,压低了声音,语气恨铁不成钢:“我都还知道临时抱佛脚呢,你就算装个样子也得上点心啊!” “点心?”池宴恍然大悟,“你要吃点心啊?我这多得是,随便拿啊。” “……” 季无涯恨不能以头抢地,眼神透着一股你果然没救了的痛心疾首。 唐旭忍俊不禁:“池兄这也算是劳逸结合,你就别为难他了。” 两人待了大概半个时辰,便主动提出告辞。 池宴让八两送两人出去,眼底的笑意缓缓淡去,面无表情在桌案前坐了良久,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力透纸背,杀机内敛。 他端详一会儿,冷不丁眯起眼唇角微勾。 原来是他。 八两送完人回来,瞥见纸上的字顿了顿,他辨认了一会儿,神情疑惑:“公子为何要在纸上写唐公子的名字?” 他作为池宴身边的小厮兼书童,倒也跟过他认过几个字。 池宴将纸张揉成团随手一扔,话音裹挟着玩味:“有些事想不通罢了。不过不打紧,没必要事事都求个答案。” 八两听的似懂非懂,就见他家公子起身朝外走去。 沈棠宁正在看账本,她嫁妆里有几间铺子,时不时会查一查帐,听见动静头也没抬:“夫君心里有答案了?” 池宴抿了抿唇:“有,也没有。” 她动作一顿。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她却听懂了。 沈棠宁放下账本抬起头来,缓缓舒展了眉眼:“不明白对方的动机?这没什么,你只需要记住,在对方决定背叛你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把你当朋友了,那你也不必顾念旧情。” 池宴眼里情绪明灭起伏,自嘲地勾唇:“我只是不明白,我这个人难道很差劲吗?” 他自认慷慨大方,对朋友也重情重义。 尤其是季无涯和唐旭,是他来到这里最好的朋友,他们有福自个享,有难一起当,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到头来却换来这么个下场。 沈棠宁眸光微动,神色平静望着他:“你既问心无愧,那该自省和愧疚的,就是别人,他们在害你的时候也会犹豫吗?” 池宴灵台顿时一阵清明,郑重缓慢地点头:“我明白了。” 沈棠宁支着下颌偏头看他,有几分好整以暇,轻轻眨眼:“那夫君打算怎么做呢?” 在她循循善诱的目光下,他内心一定,口吻冷了下来:“以牙还牙。” 沈棠宁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孺子可教也。” 池宴莫名耳尖微微发烫。 冷不丁有一瞬间的迟疑。 不对啊,他以前还说沈棠宁是食人花来着。 “……” 第92章 “主子,您吩咐的事办妥了。” 元昭踏进门来,对着沈棠宁抱拳道。 她微微颔首:“这么热的天来回奔波,辛苦你了,喝杯解暑茶吧。” “谢主子。” 雪青倒好茶水递给元昭,费解地皱了下眉:“姑爷这事儿已经了结,小姐为何还要让元护卫派人散播那些谣言呢?” 沈棠宁命元昭收买了一群小乞丐,将侯府之前欲与池宴断亲的事宣扬了出去,目前只是小范围传播开来。 但老夫人不是已经打消了这个主意吗? 沈棠宁目光微深,反问雪青:“大房与二房的关系如何?” 雪青沉思片刻:“面和心不和。” 经过之前姑爷锒铛入狱,大房第一想法是划清界限,她就已经看了出来,大房是瞧不上二房的。 至于老夫人,那更是偏心的没边! 倒也不奇怪,毕竟不是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可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做不到视如己出无所谓,关键时刻弃如敝履,这也着实令人心寒。 好比自家夫人,虽然不喜方姨娘和二小姐,该有的体面不会少,倘若对方安分守己,也不会主动为难。 沈棠宁微眯起眸:“诚如你所说,大房和二房注定不是一条道上的,我只是提前做好准备。” 上一世,池景玉就属于三皇子一党。 她的立场是太子,党派之争向来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么二房迟早得和大房划清界限。 倘若池宴也支持三皇子,那她就得好好审视一下和他的关系,不过经过春风楼一案,再加上她之前曾委婉试探过,池宴大概率不会站在三皇子阵营。 提前放出池老夫人意欲逐池宴出家门的风声,倘若来日两房当真撕破脸,那么在名声上面,二房也不会受太大诟病。 解决了眼前问题,沈棠宁却并不见松快,眉眼间萦绕着淡淡愁绪。 “小姐是在烦心什么?” 她轻声叹息:“太子殿下快回京了。” 闻言,雪青不解:“这不是好事吗?听说殿下打了胜仗,陛下肯定会大肆嘉奖呢!” 沈棠宁扯了扯唇,笑意不达眼底:“当真如此吗?” 陛下正值壮年,太子却已出落得如此优秀,百官拥护,深得民心不说,还有个声名显赫的母族。 他难道不会寝食难安,恼怒地揣测太子是不是暗地里觊觎他的位置,迫不及待想上位? 功高震主,便也成了过。 沈棠宁左思右想,眼神沉了沉:“元昭,可能要拜托你出趟远门。” 元昭有些意外地挑眉:“没问题。” 只要银子到位,好说。 “雪青,备笔墨。”沈棠宁起身来到桌案前,“我要写信。” 元昭快马加鞭,这封信应是能在太子进京前交到他手里。 —— 日头早已西沉,天幕已经黑了下来,柳疑复才从牢狱里出来,满脸疲色。 官员贪污受贿案实在牵扯甚广,错综复杂,陛下令三法司联合审理,他这些日子也没少跟着奔波。 不怪陛下震怒,此次贪污款项之巨,令人咋舌。 不仅牵扯到修缮沟渠堤坝等费用,还涉及冰敬、炭敬。 夏日用冰,冬日取炭,本是朝廷发放的福利,逐渐却成为官员正大光明行贿的手段! 为了升迁考核或是财政拨款,下面的官员向上面层层进贡,你若想独善其身势必遭到排挤,仕途艰难。 那怎么办? 一起上贡呗,于是贪墨成风! 上面的人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吃得是脑满肠肥,自家私库堪比国库,陛下能高兴? 柳疑复揉了揉额角,抬眼瞧见不远处站着一抹瘦弱的身影,对方来回踱步,看上去有些犹豫和局促。 他心里一动,主动走上前:“锦绣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锦绣听到声音,眼神欣喜抬头:“柳大人!我是专程来找您的!” “找我?”柳疑复不禁愈发好奇,“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是和娉婷姑娘有关。”锦绣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将一个包袱递给他。 柳疑复一怔,下意识抬手接过。 锦绣眼底闪过犹豫:“那夜春风楼走水,烧毁了不少东西,不过京兆府来得及时,娉婷姑娘的屋子相对于来说还不算太糟糕。” “我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个,里面的东西我从未见过……瞧着有些古怪,我便想着给柳大人送来。” 柳疑复正了正色,郑重道谢:“多谢你锦绣,你的谨慎是对的。” 锦绣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片刻后认真地道:“大人,娉婷姑娘她是个好人,是她把我从花妈妈手底下救了出来,还经常鼓励我,即便身处泥沼也不可以自暴自弃,我总觉着,她不会那么轻易自杀,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 瞥见她眼底的盈盈泪光,柳疑复心中不由深感触动:“你放心,我一定竭尽我所能,让她死而瞑目。” 锦绣放下心来,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大人。” —— 柳疑复回家后,才将包袱打开。 里面的东西滚落到桌面,他不由一愣。 是一件极其精致的舞裙,他将舞裙展开,款式新颖,至少燕京从未见过。 舞裙保存完好,看得出主人精心呵护。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形状怪异,青面獠牙形同恶鬼的面具。 柳疑复拾起面具,触感冰凉,那面具上雕刻的恶鬼仿佛要挣脱牢笼,择人而噬。 据他了解,姑娘家大多喜欢精致可爱的面具,像什么狐狸、兔子,而这样狰狞恐怖的面具,和娉婷一个姑娘,实在是联系不上。 柳疑复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 …… 次日,柳疑复打算去找锦绣再了解一下娉婷的情况,可当他来到春风楼,却被花妈妈告知:“锦绣?昨个儿出去了就没见她回来!死丫头,指不定躲哪儿偷懒呢,等她回来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柳疑复眉心一跳,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京兆府有人报案。 在春风楼后街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死者正是锦绣,死因割喉。 柳疑复如遭雷击:“……” 第93章 雅间寂静无声。 良久后。 沈棠宁拧着眉看向对面的人,眸光微动:“你是说,杀锦绣是为了灭口?” 柳疑复脸色凝重点点头,语气沉痛:“倘若那晚我送她回去,也许意外就不会发生了。” 察觉到他的歉疚,她犹疑片刻:“大人勿要自责,对方既然盯上了她,那么即便一次没有得逞,也会等到她落单的时候再次动手。” 所以这事儿和柳疑复其实关系不大。 锦绣是伺候娉婷的丫鬟,对娉婷再了解不过,那么幕后的人为了永绝后患,杀了她也不奇怪。 只是之前他们都没考虑到这一点。 他面色发沉:“可她的确是来见了我之后才死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和她给我的那东西有关……” 沈棠宁难免好奇:“大人方便告知我,锦绣给了你什么东西吗?” 柳疑复抬起头来:“是一件舞衣还有一个面具,我已经将款式画了出来命人去查探来源。” 舞衣?面具? 听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看出她的困惑,柳疑复从怀里取出是两张纸:“是这样的。” 沈棠宁接过展开看了看,微微皱起眉:“这裙子款式……倒是别致。” “你是女子,对这方面更了解,可见过这样的款式?” 听了柳疑复的话,她细思一番:“燕京时兴的衣裙我都大致了解,这样的舞裙在燕京我从未见过。”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看过一样。 她眼微微一睁,脑海中浮现一出画面。 是一名刺客! 是了,在一场宫宴上,有刺客伪装成舞姬献舞,穿的就是这样的舞裙。 彼时大家都沉浸在曼妙的舞姿里,不料刺客突然发难,掏出匕首朝陛下刺去! 当时三皇子挺身而出替陛下挡了一下,这场行刺以失败告终。 但更令人悚然听闻的是,这舞姬竟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受太子指使,说完这话后,她便咬破藏于舌尖的毒药自尽。 直接来了个死无对证。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栽赃陷害,但盛怒之下的帝王哪容得下太子辩解? 再加上那时的谢家早已日薄西山,于是这成了太子被废的导火索。 沈棠宁蓦地攥紧了指尖,眸色发冷。 “沈大小姐?”见她神色有异,柳疑复眼神狐疑,“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她深吸口气,收敛了情绪:“我只是觉得,娉婷既然这么重视这件舞衣,那么极有可能这是她非常珍重的人送给她的。” 柳疑复一点即通:“你是说她的心上人?” “没错,大人可以沿着这个方向去查。虽说那人表面不曾和娉婷有过什么交集,但他和娉婷总得有见面的时候吧?” 沈棠宁轻轻眯起眼,“他想要娉婷为他做事,心甘情愿被他利用,就要付出成本。对娉婷这样的女子来说,金钱于她不值一提,那么就只能是情感的补偿。” 柳疑复沿着她指的思路想了想:“所以,他和娉婷很有可能一起出现过某个公众场合,不止一次?” 她弯了弯唇:“还可以缩小范围,能让娉婷为之倾倒,说明他自身的条件就有一定的优势,比如外貌和才情。有机会见得到她,这人的经济条件也不会差。” 沈棠宁眸光幽幽,“而且能神不知鬼不觉遮掩这一切,说明他还有一定的权势。” 柳疑复微微颔首:“我会去一一排查。” 他顿了顿,别有意味瞧了眼沈棠宁。 总觉得她是在故意诱导他。 但当对方睁着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看过来时,他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 “那锦绣的案子大人打算如何?” 柳疑复神色沉了沉:“她被发现的时候身上值钱的东西被抢夺一空,京兆府定性为抢劫后杀人灭口,打算随便抓个混混结案。” 他说这话的时候,话音里不可避免地泄露出一丝愤怒。 当时柳疑复就不赞同,和刘大人起了争执:“这怎么是普通的抢劫呢?分明就是和之前娉婷的案子有关!刘大人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刘大人也不生气,只是意味深长看着他:“柳大人,娉婷的案子已经结案了,那么也就意味着此案到此为止。咱们眼前的要紧事是查贪污案,尽快给陛下一个交代。” 柳疑复不受控制地冷笑:“那锦绣呢?她就白白死了?” 刘大人波澜不惊,面上带着和气的笑,语气却有些淡漠:“柳大人,这里是燕京,天上掉下块石头砸着的都是达官显贵,没人会在意一个丫鬟死亡的真相。” 这话听着虽然不近人情,可也是事实。 事实上若不是娉婷声名在外,死了个妓子本也用不着京兆府大费周章。 就连柳疑复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也委婉劝他,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人身上。 见柳疑复异常的沉默,沈棠宁猜到了什么,默然片刻出声:“大人,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候太敏感是对自己的惩罚。” 擅长自省的人会比旁人更痛苦。 “那就应该冷眼旁观吗?这样只会让罪犯更加猖狂!”柳疑复唇线紧抿,蓦然站起身,一字一顿,“我一定会将凶手缉拿归案!” 就像他答应锦绣,会让娉婷死而瞑目一样。 沈棠宁没有嘲笑他的天真,而是弯了弯唇:“大人心怀大善,是我浅薄了。” 柳疑复离开前看了她一眼:“虽说凶手不知道当日你也去过春风楼,但沈大小姐还是小心为上,若遇到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 池宴靠着墙,听见房门打开的动静撇过头来,懒洋洋勾唇:“哟,柳大人这就走了?吃饱了吗要不再来点?” 这次见面是借着感谢柳疑复替他伸冤的名义。 柳疑复朝他颔首,客气道:“多谢款待,我还有事在身,告辞。” “大人慢走啊!”池宴直起了身子瞥了眼左右,慢悠悠进了雅间。 “聊完了?” 沈棠宁抬起头来,冲他一笑:“夫君守门辛苦了。” 池宴啧了一声,夫人和外男相谈甚欢,他在外面站岗,也算是独一份了。 第94章 八月初八,太子凯旋回京。 本该是普天同庆的日子,燕京的气氛却有些凝肃。 只因几日前传来消息,太子回京途中遭遇埋伏,身负重伤危在旦夕。 是以原本准备夹道欢迎太子凯旋的百姓们,也不得不取消了这一计划。 沈棠宁凭栏而望,看着朱雀大街上身穿甲胄的将士如一条长龙,气势如虹蔓延至远方,而太子并不在其中。 她心里隐隐一松,表哥自幼聪慧,当能听懂她的提示,并且迅速作出决断。 …… “太子呢?” 身着龙袍,满脸威严的男人抬脚迈入宫殿。 “奴才恭迎陛下,回陛下,太医正在里头给殿下瞧伤呢!” 崇德帝眯了眯眸,眼底闪过一丝深晦难辨的光:“听说他伤的很重?朕进去瞧瞧。” 他进了内殿,宫人纷纷跪地行礼,太医也慌忙起身,崇德帝这才看到榻上虚弱的青年。 燕淮是他的长子,随他母亲,生得一副温润如玉的好样貌,德行兼备挑不出错,向来严厉的太傅也是对他赞不绝口。 世人夸他美玉无瑕,仿佛天生就该生在帝王家。 青年形容憔悴,脸色青白,面颊也深深凹陷下去,瞧着竟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燕淮挣扎着要起身行礼,气若游丝挤出声音:“儿臣参见父皇……” 他身形摇摇欲坠,几欲从榻上摔下来,崇德帝心底不由惊了惊,忙上前扶住他,皱眉道:“伤成这样便不必多礼了,怎么会伤得这样重?” 燕淮黑眸温润,面露羞惭垂下头颅:“是儿臣无能……” 崇德帝心里仍存有疑虑,冷冷瞥向太医:“太子的伤势为何会这般严重?你们太医院是干什么吃的!” 太医跪倒在地,一脸诚惶诚恐:“回陛下,殿下这是中了毒啊!此毒非常罕见,且毒性霸道,微臣暂时还没有头绪……” “中毒?”崇德帝一怔,面露错愕。 太子的副将程策拱手道:“启禀陛下,因想早日抵京,重骑又行动不便,殿下就带着一队人马先行一步,谁料中途却遭遇敌军埋伏!” 他咬紧齿关恨声道,“对方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殿下本就旧伤未愈,在打斗过程中不慎遭人暗算身中毒箭!” 燕淮掩唇虚咳两声:“程策住口!是本宫大意轻敌……” 他嗓音一滞,揪心的咳嗽声从喉咙里断断续续溢出,身形剧烈一颤,下意识用手帕掩住唇。 尽管他遮掩的动作迅速,崇德帝还是瞥见了一闪而过的一抹血色,眼里划过诧异。 他扶着燕淮躺下,沉了沉声:“你先好好休养,待你伤好,朕定会论功行赏!” 燕淮却皱了眉,脸上闪过纠结之色,不等皇帝疑心,他仿佛破釜沉舟般:“父皇,儿臣有罪,担不起这奖赏!” 崇德帝一顿,微眯起眼盯着他:“此话怎讲?” 燕淮苦笑一声:“平城一战,敌军被围困在城中,用百姓性命要挟,魏将军提议用火攻,因儿臣妇人之仁,被儿臣拒绝了。” 魏明远此人相当激进,颇有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派,他的意思是屠城,这样省时省力,能以最快时间取胜。 燕淮与他意见相左。 那平城位于大庆与蛮夷交界处,原本是大庆的属地,十几年前被南蛮强行侵占。 魏明远认为平城百姓在南蛮统领下十几年,早已被同化,因此算不得大庆子民,燕淮并不认可。 他最终还是没有采纳魏明远的建议,选择了别的方法,多耗时两个月才把平城攻下。 崇德帝听罢,眸色幽沉,眼中明灭不定。 此事早就被人上了折子,如今正摆在他的御案上,没想到太子竟然主动交代了。 他沉着脸盯着他,最终叹了口气:“作为储君,最忌讳心慈手软,你呐,叫朕怎么说你好?” 燕淮眼神坚定,并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父皇,若真采用那等残忍的法子,这叫泯灭人性!仗是打赢了,百姓又该如何看待我们?” 他有些垂头丧气,“不过儿臣确实有错,请父皇责罚。” 崇德帝面色凝重:“此事朕还要和大臣们商讨一下,你先好好养伤,其他的勿要操心。” 燕淮抬起眼,眼神孺慕:“父皇不罚儿臣?” 崇德帝冷哼一声:“罚当然要罚,此番功过相抵,也好让你长长记性!” 太子仁慈,某种方面来说是好事。 若太子当真心狠手辣,他才是要忌惮。 “务必竭尽全力治好太子,否则朕要你们提头来见!” 太医战战兢兢称是。 “儿臣恭送父皇。”目送崇德帝远去,太子缓缓闭眼,脸上的神色淡了下来。 没过多时,太监恭敬来禀: “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燕淮脸上重新露出笑意,低咳一声:“快请母后进来!” 凤辇落了地,雍容华贵的女人走下来,螓首蛾眉,仪态万千,一双凤眸噙着淡淡冷意,皇后向来端庄优雅,此时步履却有些急促。 “行简,太医可曾诊治出是什么情况?” 乍一见到儿子的模样,皇后呼吸窒了窒,攥紧了手指,面色一冷:“都给本宫退下。” 摒退了左右,皇后这才红了眼眶上前,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我儿,怎会如此!” 燕淮低声咳了咳,忍着不适开口:“母亲勿忧,且听儿臣细细说来。” “此事多亏了表妹……” 皇后听得脸色变幻莫测,眉头一蹙:“你是说,是棠宁让人提醒你?” 燕淮点点头:“她并未明说,只给我讲了个故事。” 故事大意是,身为父子的两只老虎在争夺领地时,会大打出手,甚至互相残杀,直至一方死亡。 他听罢之后当场便出了一身冷汗。 沈棠宁不惜千里迢迢派人给他送信,自然不可能只是想给他讲个故事。 一开始他也不相信父皇会对他生出不满,可表妹也并非无的放矢的性子。 燕淮权衡再三,开始布局。 父皇方才试探的举动,已经印证了他内心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他的父皇,早已对他不满,甚至起了杀心。 第95章 “殿下,太子此番病重的时机会不会太巧合了?” 燕行舟眼底划过一抹冷光:“本宫命人探查过,燕淮确实是中毒无疑,若他真是故意为之,那本宫这位好皇兄未免对自己也太下得去狠手!” 而且他心中尚存疑虑,太子一向信奉兄友弟恭,父子情深那套,怎么会突然转了性? “不论如何,陛下已是暂时打消了对太子的疑虑,咱们之前的谋划功亏一篑!”年长的幕僚眉头紧皱,语气不甘。 旁边的青年谋士倒不见慌乱:“疑心的种子一旦埋下,便没有那么容易消除,陛下只是暂时放下了戒心,但之后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怀疑的念头便会如同风吹野草,死灰复燃。” 燕行舟挥去心头的烦躁,沉了沉声:“也罢,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秋闱将至,那头都准备好了吗?” 青年恭敬低头:“殿下放心,一切按计划进行。” —— 明日便是秋闱。 池府西院上下沉浸在一派紧张的氛围当中。 “儿啊,想吃点什么?娘让小厨房给你做!”池二夫人忧心忡忡,“接下来的日子你想吃可就吃不到了!” 秋闱分三场考试,共九天七夜。 可以说吃喝拉撒都得在考场,条件相当刻苦。 池宴语调懒散:“娘,我是上考场,又不是上刑场,您说的活像是断头饭一样……” 池二夫人气得嘴角一抽,在他身上拍了一下:“臭小子,说什么不吉利的呢?呸呸呸!” 沈棠宁眼底掠过笑意:“娘,夫君又不是第一次参加秋闱,好歹积累了这么多次经验,犯不着这么草木皆兵。” 池宴眼皮一跳,刮了眼她,思忖着这话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 池二夫人恍然大悟:“说的也是,别的不说,这小子跟考官都快处出感情了!” 当然,是相看两厌的那种。 三次考试里,总有撞见熟人的时候。 考官一看到池宴,就忍不住露出嫌弃又敬佩的表情。 嫌弃是,怎么又是你? 敬佩是,还挺锲而不舍啊! 池宴:“……” 他脸一红,清了清嗓子赶紧打断疯狂揭他老底的自家亲娘:“那个,娘,也别折腾了,随便吃点清淡的就好。” 越到这种时候越要谨慎,大鱼大肉吃多了难保不会闹肚子。 池二夫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连忙张罗着厨房去准备。 池二夫人前脚刚走,后脚八两就来通报:“二公子,季公子和唐公子来了。” 沈棠宁和池宴对视一眼。 池宴本不欲在这种时候和两人见面,见他面露犹豫,沈棠宁含笑道:“既然两位公子都上门了,夫君不妨见一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提前了解对方想做什么,才能做好准备。 池宴思量片刻,同意了。 沈棠宁转身离开不久后,二人便到来。 季无涯见了池宴便神神秘秘道:“阿宴,你猜这回我们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池宴眸光一动,微掀眼皮看过去:“别卖关子,有话快说。” 季无涯撇了撇嘴,掏出一份卷轴递过来:“喏,别说有好东西兄弟没惦记你!” 池宴将卷轴打开,看到上面的考题,眸光一深:“这是……科考试题?” 季无涯哈哈大笑起来:“我哪有本事能弄到科考的题目?”他压低了声音乐道,“这是有位先生押的这届考题,坊间可是有不少学子争相高价购买呢!” 唐旭也笑着道:“无涯得了这东西,第一时间就想着你呢!” 每一届科举,民间都会有不少书院押考题卖给考生,以此来牟利,这事儿也很常见。 尽管极少能押中,但众人都抱着同一想法,万一呢? 池宴轻嗤一声:“这东西你们也信?” 这也就是打着科举的名头招摇撞骗,真要都能押中,那出题的人就该去蹲大牢了! 他脑海里乍一闪过这一念头,突然一怔。 会不会真有人浑水摸鱼故意泄露考题? 那不成了……舞弊?! 季无涯不怎么服气:“出这卷子的先生,听说是从国子监出来的!那儿的先生多厉害你也不是不知道,总能押中一两道吧?” 池宴收敛了漫不经心的态度:“那这和作弊有什么区别?池二公子就算考倒数第一名,那也要凭自己的实力,否则还有什么意义?” 季无涯和唐旭齐齐一怔。 唐旭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复杂。 季无涯茫然地挠了挠头:“你说的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啊?” 他们有钱有门路,买到了这考题。 倘若这里面真有押中的题,那对那些贫苦人家的考生来说,十年寒窗苦读,输给了一群走捷径的纨绔子弟,这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呢? 唐旭笑了笑:“池二说的有道理,不过历年来押题考卷这么多,押中的却屈指可数,咱们就当看个乐子。” 池宴当着二人的面,慢条斯理将那份考卷撕烂:“反正本公子不屑于搞这些歪门邪道,我都落榜了三次,再多一次也无关痛痒。” 他拍了拍季无涯的肩,语重心长,“你娘又不指望你考个状元回去,哪怕你考倒数她都能高高兴兴摆几桌,你愁什么?” 季无涯一脸恍然:“有道理啊!” 他有些讪讪,小心翼翼道,“我就是担心你嘛,咱们狠话都放出去了,要是这次又落榜,萧聿那群人不得笑话死?” 池宴挑了挑眉:“他笑话我,我是能少一块肉还是怎么?本公子是在意世俗眼光的人?” 季无涯敬佩油然而生:“池宴,我往常还真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有觉悟的人!” 池宴面无表情推开他:“去配个叆叇(ài dài,眼镜)吧你!” 唐旭:“……” …… 离开了池府,唐旭神情微异,状若不经意道:“无涯,你有没有发现,池二似乎变了很多?” 季无涯挠挠头:“有吗?他不是一直这样吗?池宴这人,虽然平日里不靠谱,却很有一套自己的为人处事原则。”他顿了顿,“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唐旭眸光沉了沉。 第96章 沈棠宁见池宴兀自坐在窗前沉思,不由打趣道:“ 二位公子说了什么,夫君怎么瞧着魂不守舍的?” 她来到池宴身边,后者回过神来,神色难得有些费解:“季无涯给我带来了一份科举考卷,说是国子监的先生押的题,我觉得此事有些古怪。” 他虽只是大致看了眼,但隐约瞧见策论的题目,与今年下半年朝中推出的一些政策是呼应的。 如果科举的考官出题,说不定还真会这样出。 所以他才觉得不对劲。 “考卷?”沈棠宁一愣,脑中不由闪过什么。 她不确定地问,“夫君是说,国子监的先生押的考卷?” 池宴不明所以点点头:“是,怎么了?” 沈棠宁皱了皱眉,蓦地想到了一些往事。 崇德二十四年,发生了一桩震惊朝野的科举舞弊案! 考试前有人泄露考题,高价贩卖给考生以此牟利。 事情败露后,涉案的所有考生一概取消科举成绩,情节较轻者终身禁考,严重违纪者监禁或流放。 至于涉案的考官,一概问斩。 她之所以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的弟弟沈辞当时也参加了科举,不过沈辞并未买题,后来重考后证实他的成绩是真实的,这事儿便也揭了过去。 但这是明年春闱发生的案子,怎么会提前了? 沈棠宁惊疑不定,抬眸看向池宴,语气试探:“夫君看了那份考卷?” 池宴坦然道:“瞥了一眼,被我撕了。”他迎着她明亮的眼神,不自然地咳了咳,“我虽然不成器,但也是有骨气的好吗?倘若这份考卷真押中了题,这对其他考生何谈公平公正?” 闻言,沈棠宁唇角不由微微勾起,这正是她欣赏池宴的地方,他虽然有些不着调,却很拎得清,骨子里头还有些江湖道义。 “夫君能这么想是好的,天底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她细眉颦蹙,语气认真,“况且夫君这几个月以来日夜勤勉,刻苦用功,我相信即便不靠这些外物,夫君也能取得好的成绩。” 池宴不禁有些飘飘然,原来在沈棠宁眼里他这么厉害? “夫君?夫君?” 池宴冷不丁回神,神情严肃:“怎么了?” 沈棠宁不放心地叮嘱:“即便这回不成,还有下回,夫君莫要因小失大,误入歧途。” 池宴心头一震,郑重点头:“你放心,答案我都没看,考卷已经撕了。” “那就好。”她弯了眼眸。 他莫名觉出几分悸动,眼睫颤了颤,局促地错开眼。 沈棠宁那么希望他登科及第做大官,有这么好的机会不怂恿他赶紧抓住,却提醒他不要误入歧途。 是不是证明,在她眼里,他的命比前途更重要? —— 次日,因考生需提前一天进入考场,二房一家起了个大早,一同送池宴到考场外。 池二夫人不放心地交代:“吃穿用品我都给你备上了,可别挨饿受冻啊!” 池宴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只连连点头:“知道了娘,我这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你个臭小子!”池二夫人硬生生克制住揍人的冲动,算了,考试要紧,等他考完了再揍也不迟,她挤出一抹笑,“乖儿子,娘这不是担心你吗?” 那语气温柔的能掐出水,直把池宴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 他忍着肉麻挪开视线,看向沈棠宁。 她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红,亭亭风致,扶松映雪,分外瞩目。 池宴不由沾沾自喜地心想,沈棠宁不是说自己不迷信么?怎么这时候还信起了这些,特意穿红色讨个好彩头? 他嗓音略沉,故作镇定:“你有什么要交代的?” 沈棠宁微顿,笑盈盈道:“该说的娘都已经说了,想必夫君已经听腻,我也就不啰嗦了。” 不等池宴露出失望的表情,她睁着清润的眼眸望着他:“切莫有压力,尽力而为便好。” 池宴一愣,红着耳根胡乱点点头:“我走了,外头这么热,你们也回去吧!” 他走出几步,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回去吧!” 他姿态松弛,步履从容,身影被炙热明媚的骄阳镀上一层薄薄的光,连袍边袖摆都白的耀眼。 池二夫人面露感慨:“我这心里头忐忑得紧,比他第一次上考场还紧张。” 沈棠宁唇边含笑:“瞧夫君这副模样,分明是胜券在握呢,娘不必太担心。” 池二夫人一脸欲言又止地看向她,慢慢憋红了脸:“我也不瞒你,他回回都是这样。” 似是觉得丢脸,她掩了掩面小声道,“这小子管这叫,输人不输阵。” 沈棠宁笑容一僵:“……” 原是她误会了。 人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闲杂人等不能逗留太久,沈棠宁和池二夫人回了府。 —— 这边池宴正在排队,进行例行搜身之后才能进考场。 闲的无聊,他四处张望,不料转头遇到了熟人。 萧聿挑了挑眉,语气阴恻恻:“哟呵,冤家路窄?” 池宴皮笑肉不笑:“是啊,可真晦气。” “池宴你!”萧聿瞥了瞥左右,到底有所顾忌,压低声音,“娉婷姑娘的死即便不是你所为,也肯定和你逃不了关系!你休想骗我!” 瞧他一脸睿智的表情,活像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池宴掏了掏耳朵,鄙夷睇他一眼,眼神仿佛看白痴:“我拜托萧大公子你长长脑子,别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我和娉婷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她?” 萧聿一懵。 被人当枪使? 什么意思? 他还欲追问,瞧见这一幕的监考官出声呵斥:“那边的干什么呢?考场外也禁止交头接耳!警告一次!” 他只好憋屈地按捺了下来,心中惊疑不定。 池宴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是说有人故意挑唆自己? 萧聿用他那二两脑子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池宴这厮肯定是故意扰乱他心神,好让他在考场中发挥失利,名落孙山! 好险恶的用心! 池宴这个卑鄙小人,他是不会让他得逞的! …… 第97章 贡院内,考前准备进行的如火如荼。 池宴领回被检查过的随身物品,来到属于自己的号舍内。 这便是他接下来几天要待的地方,四四方方,由两道墙壁隔出来的一个狭窄空间,中间横着一块木板充当桌子。 吃喝拉撒包括睡觉都在里面,仅能坐着,连腿都抻不直。 他颇为惆怅地叹口气,低头进去。 监考官正一间间巡查号舍,脸色严肃。 池宴抬头一瞥,这回是两个从未见过的考官,他支着下颌瞧着,目光太过直白,考官也看了过来,一见是他,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两个考官收回视线迅速走开,低头耳语两句。 池宴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两人保管在背后怎么议论他呢! 没办法,池二公子在哪儿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 与此同时,沈棠宁在家中也不算清闲。 她并不怎么担心池宴,只不过池二夫人却静不下来,还说要去烧烧香拜拜佛,期盼祖坟冒青烟。 池二夫人神态忸怩来到沈棠宁跟前,欲言又止:“棠宁啊……” 后者意会过来:“娘是有话想同我说?” 池二夫人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就算阿宴这回没中,你能不能多给他一次机会,不同他和离?就一次!” 沈棠宁咂摸过来,眼里闪过讶然,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说过夫君没考上,就要同他和离了?” 池二夫人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和那小子这么久都没圆……那啥,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她说到一半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及时改了口,可沈棠宁已经明白过来了。 她微怔住,面颊倏然浮起一抹淡淡的粉,不自然别开脸:“娘误会了,我并无此意。” 池二夫人也尴尬得紧,干巴巴道:“我我也没有催你们的意思,我知道嫁给阿宴委屈了你,当然这个还是要看你们的想法。” 她此时也有些后悔,整得好像她这个婆婆成日盯着他们房里的动静,儿媳会怎么想她? 沈棠宁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娘不是要去烧香拜佛么?” 还是得给婆母找点事做,省得她太过紧张胡思乱想。 池二夫人顺着台阶就下,恍然似的睁大眼:“啊对,我这就去!” 池二夫人匆匆离开了,目送她身影远去,沈棠宁摇头失笑。 她知道婆母性子直来直往,并无指责她的意思。 刚成亲的时候,她和池宴并不了解彼此,她也不知道自己仓促之下的决定是否正确,对池宴还处于观望阶段。 加上上一世的心结,她心里多少有些排斥这档子事。 池宴也并未表露出这方面的想法,所以两人就这么凑合过着。 现在细想,如果是和池宴,或许她并没有那么排斥。 但归根结底……这是件水到渠成的事。 …… 雪青的声音唤回了沈棠宁的思绪:“小姐,二小姐来了。” 沈熹微? 她的神色淡了下来,倒是位不速之客。 “大姐姐,我不请自来,你不会生气吧?”沈熹微踏进门来,她如今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 沈棠宁瞥了一眼,让雪青看座:“我说二妹妹,你如今身子重,就该好好养着才是,来我这院子做什么?” 万一磕着碰着,是不是还要赖上她? 沈熹微刚落座,闻言顿时露出委屈的神情:“大姐姐,你我本是姐妹,怎的一同嫁了过来倒还生疏了?” 雪青面露不忿。 她居然还好意思说? 沈棠宁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二妹妹是贵人多忘事不成,你抢了我的婚事,难道还想要我继续同你姐妹情深?” 大抵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沈熹微脸上的表情险些挂不住,不过她到底脸皮厚,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咬了咬唇:“我知道姐姐心里还有怨气,可父亲说我们同为姐妹,便该同气连枝才是。” 沈棠宁眸光一冷,唇角勾了勾:“你见过父亲了?” “这倒不曾,父亲近日公务繁忙,据说身子也不太好,是姨娘差人同我递了信。”沈熹微皱着眉,语气有些埋怨,“大姐姐身为嫡长女,怎的连父亲的近况也不关心?” 沈棠宁心头冷笑,那桩贪污受贿案,身为户部尚书的沈昌也牵扯其中,尽管他并未直接参与,但多少要担责。 事关仕途,急坏了身子也是在所难免。 方姨娘给沈熹微递信,未尝没有他的授意,池景玉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若愿意帮他说两句话,他能省去不少麻烦。 至于池宴,一个纨绔能帮上什么忙? 所以她这个嫡女,自然也成了摆设。 母亲并未告知她此事,想来也是不愿她烦心,甚至于这里面,兴许还有她的手笔。 谢家如今在朝中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沈昌不去求母亲,反倒舍下脸面求上了自己的女婿,可见他们二人已经貌合神离。 “到底父亲更疼爱二妹妹呢,若不是你提醒,此事我竟全然不知。”沈棠宁讽笑一声,语气冷了下来,“二妹妹若是来炫耀的,那可以请回了!” 见她动了气,沈熹微心里不免有些得意,比起嫡女,父亲更中意她这个庶女,沈棠宁这会儿八成怄死了! 不管她到底不敢将人得罪太狠,赔着笑:“瞧姐姐说的,你可是父亲唯一的嫡女,他哪有不疼爱你的?我今日来,这不是瞧着姐夫去参加科举,怕姐姐一个人为此烦扰,坐立难安么?” 沈棠宁凉凉出声:“我夫君有志气是好事,怎么到你嘴里便成了坏事?” 沈熹微笑容一僵,心想池宴那个草包,那也是能考中的料? 她微妙的有些怜悯,沈棠宁也是可怜,眼瞧着山穷水尽,只能眼巴巴盼着这块朽木成栋梁了! “姐姐又误解我了不是?姐夫若真能高中,那便是天大的喜事!” 沈棠宁不用猜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失了耐心:“你今日来,怕是还有别的事吧?” 沈熹微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德行,她早就摸透了。 沈熹微眸光微闪,咬了咬唇:“我想请教大姐姐,怎么能让婆母服服帖帖呢?” 沈棠宁:? 她怀疑沈熹微脑子让驴踢了。 第98章 为了确认自己没听错,沈棠宁面带微笑问了一遍:“你想让谁服服帖帖?” 沈熹微重复了刚才的话。 “……” 她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沈熹微:“你想让侯夫人对你一个妾室服服帖帖?” 她都不知道沈熹微怎么敢说出这话的。 本朝孝字为先,即便是公主出嫁,到了婆家也不可忤逆婆母。 便是婆母霸道,做媳妇的也只有受气的份,等着媳妇熬成婆,便也算功德圆满,新一轮的压榨又开始了。 若是自己有手段,那么让婆家尊敬你,也不是不成。 可断没有沈熹微这样大大咧咧问出来的。 沈熹微不解:“可池二夫人就对长姐言听计从。” 沈棠宁挑了挑眉:“这是婆母脾气好,二妹妹本也是有这个福气的。” 言外之意,是你自己抓不住。 沈熹微脸色青了青,咬紧了牙强忍不悦,终于道出来意:“大姐姐之前不是说,可以让人重病不起?” 沈棠宁眼底掠过一丝幽光,讶然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沈熹微有些着急:“上回我来找大姐姐,你不就是这么说……” 沈棠宁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二妹妹许是误会了,我说的是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生病的时候,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 “……”沈熹微一噎。 沈棠宁皱了皱眉,苦口婆心地劝:“虽说侯夫人是强势了些,可到底是世子的母亲,二妹妹可莫要一时糊涂,走了歪路啊!” 沈熹微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站起身来:“大姐姐明哲保身,不愿帮我,我自然无话可说!今日就当我没来过!” 这场谈话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沈棠宁看着她气冲冲离开的背影,眼里浮起若有所思:“东院最近有什么热闹吗?” 她近来忙着准备池宴科举的事,确实许久未曾关注那边的动向。 她这么一问雪青倒是想了起来,嘴角微微扬起:“听说昨日侯夫人给世子抬了个通房,瞧着模样乖巧可人呢。” 沈棠宁有些诧异,勾了勾唇:“怪不得她急成这样。” 这倒像是侯夫人会用的手段。 沈熹微如今怀有身孕,可不是得安排个人伺候世子? 挑个听话任人拿捏的,既能分宠,又不至于让对方恃宠而骄翻了天。 沈熹微也是被逼急了,竟然跑来问她法子。 可惜沈棠宁并不打算沾手,侯夫人怎么说也是有诰命在身,若真有个什么好歹,必定不会那么轻易善了。 她那日有心撺掇,那是没旁人在场,仅凭沈熹微一面之词也无法服众。 至于具体的实施,只能沈熹微自个儿谋划,她既然起了这份心思,便不会轻易熄灭。 那她便等着坐山观虎斗,何苦淌这一摊浑水? 况且她方才也劝过了,沈熹微不听,她能有什么办法? 沈棠宁徐徐勾唇,瞧了眼雪青:“二妹妹这月份,也不小了吧?” 雪青点头:“约莫有四个月了呢。” 沈棠宁眸光深深:“往后身子愈渐的重,是该好好静养,她这般爱折腾,真让人担心。” “算了,不提这些。”她眉眼舒展,“今日天晴,倒适合喂鱼。” 雪青笑吟吟道:“那奴婢去拿鱼食。” —— 科举开考第一天。 池宴看着发下来的考卷,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那日的那份考卷他虽只是大致瞥了眼,但有些题目仍有些印象,竟然对上了! 莫非真的有人故意泄题? 那这就是妥妥的科举舞弊了,一旦被发现,牵连甚广! 池宴难免心绪起伏,他准备了那么久,若是因此成绩作废,岂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不管了,都到了这一步,考了再说。 池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开始认真答题。 一些人在看到考卷的第一时间,眸底暗藏喜色,难以抑制的激动。 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考场内分外安静。 主考官姓朱,出身翰林院,正在四处巡视,看到埋头正专注答卷的池宴,不由一愣。 他反复看了几眼,确认是池宴无疑,眼里闪过惊讶之色。 池二公子的名声众所周知,更何况有着三次落榜的经验,在他们这群考官里名声可是响当当! 甚至于,许多书院在教导学子的时候,都要把他单独拎出来,作为教材。 当然,是反面教材。 第一次考试,池宴被考官发现在考试的时候公然睡大觉。 把考官气得胡子乱翘,恨不得当场把他轰出去! 但他一没作弊,二没干扰考场纪律,考官也拿他没法子。 第二回考试,他是不睡觉了,可他在考卷上画王八! 你问他为什么画王八,他理直气壮:“这题我不会,那我总不能空着吧?” 考官看着那占据半张卷面的王八,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不能空着所以就画王八?! 你就不能胡乱写几个字吗! 第三回考试,池宴是老老实实答卷了,可他碰巧那几日吃坏了肚子,不停地出恭,控制不住的放屁,周围的考生那叫一个苦不堪言,强烈要求换座位! 最后迫于无奈,考官不得不把池宴“请”出了考场。 回忆起来这一幕,主考官满脸痛苦。 天知道,这次看到池宴一本正经答卷,朱考官有多震惊! 为了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还上前了几步,胆战心惊往那考卷上瞥去,生怕又看到一个硕大的王八。 然而出乎意料,入目是一行行工整的字,朱考官愣了愣。 真是稀奇,池宴原来也会好好写字? 从前他那一手狗爬字,批卷的考官一眼便能认出来,阅他的考卷简直是身心上的折磨! 朱考官看了看考卷,又看了眼池宴,心中惊奇不已。 都说池宴成亲后稳重许多,他还以为是夸大其辞,如今看来,传言倒是不假。 不过他也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这才第一日,还看不出什么,谁能保证这位祖宗过几日会不会想出什么新的花样? 池宴无暇顾及考官的情绪,他写得手腕酸疼,心中后悔不迭—— 早知道以前学文科了! 这么多字,是想累死谁? 第99章 “云雀,听说世子昨晚并未去你房里?” 侯夫人闭着眼睛,身后的少女正在为她捏肩,动作小心翼翼,闻言顿了一顿,怯怯地咬唇:“回老夫人,世子这几日都宿在书房,奴婢、奴婢……” “罢了,本也不是你的错。”侯夫人睁开眼,心里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失落。 儿子不耽于女色,这是好事。 但若云雀迟迟不能近儿子身,那她岂不是白白折腾一番,还让沈氏那个小蹄子看了笑话! 侯夫人眼眸蓦地一沉,她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自从错嫁一事后,他们侯府俨然沦为了笑柄,她倒是有心再寻个世子妃,可但凡门第高的世家,哪个愿意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说到底,侯府如今不过空有名头,也就池景玉自个儿争气,拼出了一份前程。 倒是有那么些出身低的妄图攀附,可侯夫人心高气傲,哪里瞧得上? 依她看,她儿子是能尚公主的! 但驸马不能入仕,没有实权,因此她连公主也不怎么看得上! 如今也只好不尴不尬这么拖着,等众人淡忘了此事,再提相看世子妃这一茬。 她心中正起伏不定,嬷嬷悄声道:“夫人,沈姨娘来了。” 侯夫人瞥见院子里的身影,唇角勾起冷笑:“我不找她麻烦,她倒是送上门来了!” 沈熹微进了门,一眼瞧见侯夫人身边的云雀,她弱柳扶风往那儿一站,眉眼娇娇怯怯,别有一股风情。 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沈熹微不自觉咬紧了牙。 侯夫人也是杀人诛心,几乎是照着沈熹微的模样寻了个替身,那股子楚楚动人的风韵甚至比她本人更胜一筹! 孕期本就敏感多思,加上外貌体态上的一些变化,沈熹微自己也倍觉危机重重,如今又来了这么个强有力的对手,她哪里会痛快? “哟,什么风把咱们沈姨娘给吹来了?不是不用你过来请安么,怎的不在屋里好好待着,跑我这里来了?”侯夫人眼尾微挑,神情居高临下的倨傲。 沈熹微挺着肚子福了福身,脸上挤出笑来:“妾身是妾,来拜见侯夫人本就是应该的。” 侯夫人轻蔑扯了扯唇:“合着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妾?” 沈熹微脸面有些挂不住,她都如此伏低做小了,对方竟然还是不依不饶! “给沈姨娘看座,否则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该怪到本夫人头上了!”侯夫人轻嗤一声,便将沈熹微晾到了一边。 “云雀啊。”侯夫人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面前,笑吟吟望着她,后者一时受宠若惊。 “夫人有什么吩咐?” 侯夫人眼神嗔怪:“瞧你这丫头紧张的,我是瞧着你这孩子伶俐乖巧,伺候世子爷我也放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脱下手上的镯子,给云雀戴上。 后者连忙摇头,诚惶诚恐要缩回手:“夫人使不得,奴婢担当不起啊!” 沈熹微也瞳孔一缩,难以置信瞪大了眼。 以侯夫人的身份,纡尊降贵用自己的东西赏给一个通房丫鬟,简直是抬举对方! 更重要的是,她成亲那日什么都没捞着,侯夫人此举分明是在打她的脸,明摆着说她不如一个通房! 侯夫人觑着沈熹微铁青的脸,心里那点膈应也抚平了许多,脸上笑容愈盛,假意呵斥:“本夫人给你你就拿着,我说你配得上,难不成旁人还敢说什么不是?” 这个“旁人”,就很耐人寻味了。 沈熹微几乎是死死咬着牙,才勉强没让自己太过失态。 云雀推辞不过,只好忐忑地受下,她也没敢露出得意的表情,一脸恭敬柔顺:“多谢夫人赏赐,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侍奉世子。” 侯夫人很满意她的识趣,又拉着她说了会儿话。 此番前来完全是自讨苦吃,沈熹微回去的时候憋了一肚子火。 今日侯夫人的举动分明是给云雀撑腰,就算自己想动她,恐怕也得掂量掂量! 沈熹微迫切地感觉到焦躁,玉珠小声唾骂:“那云雀,简直是一副狐媚子作派!侯夫人这是故意针对小姐呢!” 沈熹微脸色不大好看,云雀是模仿她,对方是狐媚子,那她是什么? 玉珠浑然不觉:“不过幸好,小姐如今怀了世子的孩子,也算是有了份保障,世子肯定不会弃小姐于不顾的!” “那可不一定。”沈熹微眸光暗了暗,她要是真相信男人所谓的真心,那才是愚蠢至极! 姨娘能多年独得父亲宠爱,凭的只是那份情意么? 当然不是! 父亲那样的人,什么都比不得他自己重要,他从微末之时一步步走到今天,深陷权欲的深渊,实则敏感多疑。 谢氏出身高贵,性子冷淡强势,从不喜婉转奉承那一套,成亲时谢家助益父亲良多,功成名就后,父亲却总觉得谢氏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 姨娘便学做温柔解语,投其所好,在吹捧中让他找回男人的自尊。 父亲不喜女子太过聪慧,姨娘便扮作天真懵懂,满足他的控制欲。 有段时日,父亲迷恋上了一名歌妓,但碍于颜面和名声,不好将其收用,姨娘日日苦练,最终也拥有了一副曼妙歌喉。 你瞧,男人便是这般反复无常,薄情寡义。 沈熹微搭着小腹,眼底的光明灭莫测。 —— 柳疑复刚处理完案子,从刑部出来,正巧碰到刘大人,双方打了个招呼。 “柳大人,巧啊,我正有事想去找你呢!” 柳疑复停下脚步,微微颔首:“刘大人请讲。” 虽然那日因锦绣的事闹得不太愉快,不过他知晓刘大人的难处,也一向公私分明。 刘大人似有顾虑,左右瞧了一眼,这才上前凑近他。 见他这副模样,柳疑复不由也慎重了些,只听对方低声道:“娉婷的尸身失窃了!” 柳疑复诧异地瞪大了眼:“怎会如此?” 刘大人一脸纳闷儿:“我也正奇怪呢!本来都打算拖去埋了,谁料发生了这档子事?你说对方要真想毁尸灭迹,大可等咱们埋了后挖出来呗,他费尽心思来偷,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柳疑复眼眸蓦地一睁:“除非,娉婷对那人来说,很重要。” 因为意义非同寻常,所以不忍草草下葬。 第100章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迎来秋闱最后一场考试。 连着几日精神高度紧绷,寝食难安,众人的脸色都有些萎靡。 本场考试的内容是策问,不出所料,池宴看到了同样的题目,只有两句诗—— 文场继续成三代,家族辉华在一身。(注1) 这句话本意是,文坛三代人的成就续连,家族的荣耀皆系于一身,听着似乎是在夸赞家族的传承和延续。 但据池宴观察近两年朝中政策和风向,崇德帝分明是对世家子弟凭借祖上蒙荫,世代袭爵承爵的现象不满。 要知道如今的官场,到底还是世家的天下,世家纷纷抱团,合力打压排斥寒门出身的官员,牢牢维护自己的利益。 世人皆有私心,试问上位者手里掌握着权力资源,他愿意舍弃同族血亲,让外人来分一杯羹吗? 当然也有谢家那样的清流,但谢家在百姓尤其是读书人心中的地位极高,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帝王能不忌惮? 于是大家同气连枝,党派之争成了必然! 虽然科举大兴,为寒门子弟入仕提供了渠道,但一无背景,二无人脉,要想出头实在难如登天! 池宴不由推断,崇德帝早就有打压士族门阀的意图,此次的科考正是他的试探。 他思忖再三,决定从一个新奇的角度切入。 朱考官路过,见他下笔如有神,几乎是文思泉涌,不由得感到稀奇。 他留意了好几天,本以为池宴会作妖,没想到他真就老老实实答卷,半点幺蛾子都没折腾! 啧,难不成池二公子真转了性? 朱考官不由近前看了看他作答的内容,这一看可把他给吓得不轻! 他说这小子怎么这么老实,原来是憋着大的在后面呢! 这种话是能说的?让你畅所欲言,你还当真了!脑袋不想要了? 朱考官没忍住拿惊奇的目光几次审视池宴,倒不是说他写的东西有多惊世骇俗,但池宴的内容实在太激进了! 跟他一比,朝中的激进派都显得过分保守。 他甚至可以想象这份考卷递上去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他甚至想扒着池宴的肩膀问他,你怎么敢的啊?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被池宴不耐烦地瞪了一眼。 本来考试就烦,你杵在那儿看什么看? 朱考官:“……” —— 当锣鼓声敲响,秋闱终于落下帷幕,考生们纷纷走出贡院。 池家人早早地就候在旁边,沈棠宁也在其中。 池二老爷还专程告了假,焦急地踮着脚张望:“这小子怎么还没出来?该不会是睡着了没人叫醒他吧?” 不怪他有此担忧,毕竟池宴有过前科。 池二夫人一脸不满:“你可别胡说,阿宴和我保证过,这回他决计不会再睡着了!” 站在沈棠宁身后的雪青闻言,不由嘴角一抽,压低了声音问八两:“二少爷行事一直这般吗?” 八两语气自豪:“那是,我们家二公子向来狂放不羁!” 雪青:“……” 这也太狂放了。 池二夫人双手合十抵在胸口:“阿弥陀佛,也不知道我日日烧香拜佛,到底管不管用?” 沈棠宁一脸欲言又止,心说您房中供的那位是多宝如来,掌管财运的菩萨,让人家保佑您儿子高中,会不会太为难了? 但见她一脸虔诚,怕打击到池母,她到底没好意思没出口。 又过了会儿,可算见着了池宴的身影。 池宴正偏头听季无涯抱怨:“这题实在太难了!究竟是哪个先生出的,我想登门拜访,给他提点土特产!” 他一脸悲戚地总结,“好兄弟,咱们明年再会!” “想的美,谁要和你再会?”池宴低骂完,顿了顿,抬起眼皮盯着他,“那张卷子你没看?” 季无涯苦着一张脸:“你可太看得起我了,那么多我怎么背的下来?”他鬼鬼祟祟压低了声音,“况且我觉得你说得对,咱们不能干这么缺德的事儿!” 池宴有些意外,勾了勾唇:“还算有点出息。” 季无涯得意洋洋拍了拍胸脯:“那可不,好歹我来参加了,落了榜我娘也高兴,季小公子虽败犹荣!” 池宴唇角一翘,轻声笑骂:“犹荣你个头!” 他该提醒的都提醒了,若季无涯执意走那条路,他也拦不住。 “阿宴!臭小子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池宴抬头望去,眼里不自觉露出笑意。 季无涯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领神会,语气酸溜溜的:“哎呦,成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去吧去吧,我一个人走路回家也是可以的。” 池宴当真点点头:“先走一步。” 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季无涯呆住:“……” 不是兄弟,你真就半分犹豫都没有啊? 池宴走近,目光掠过几人,故作镇定地哼笑:“至于搞这么大阵仗么?我又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说完,池二夫人便在他身上抽了一下:“来接你就偷着乐吧!” 池宴:“……” 很好,这才刚考完他娘就变脸了。 沈棠宁妙目含笑打量他,有几分清减憔悴,不过状态似乎不错,看样子应是发挥的可以。 “夫君感觉如何?” “这个嘛……”池宴皱了眉,神色变得凝重,他支支吾吾的模样,池二夫妇当时就一个咯噔。 池母结结巴巴安慰:“没事啊儿子,咱一回考不上,还有下回嘛,你心里不要有太大压力!” 池父也连连点头:“失败是常有的,之前有个人五十多岁才考上呢!” “……”池宴怀疑他说的是范进。 沈棠宁倒是看出了什么,但笑不语。 果然,只见他神情一松,勾唇笑了起来:“骗你们的,这回发挥不错,可以说是展现了本公子真正的实力!” 二老沉默地对视一眼,心口拔凉拔凉。 他儿子真正的实力? 那考砸没跑了! 池母忍着心梗强颜欢笑:“没事的儿子,娘不怪你,咱们辛苦了这么些天,回去吃点好的!” 池宴恼羞成怒:“我真觉得这回不错!” 池母对着池父辛酸道:“瞧瞧,这是累出幻觉了!” 池宴:“……” 第101章 回了府,池宴拉着沈棠宁来到书房,看着他仔细关好门窗,一副避人耳目的模样,后者若有所思勾了勾唇:“夫君这是做什么?” 池宴转过身来,一脸郑重望着她:“果真有人泄题!” 沈棠宁一怔,声调微扬:“哦?” 池宴背着手来回踱步,神色凝重:“我刚拿到那考卷便察觉到不对,上面的题和之前季无涯送来的高度重合!这是有人故意泄露考题以此牟利,是严重舞弊!” 因提前有了心理准备,沈棠宁倒也不是很意外,她状若震惊微垂眼睫:“他们怎么敢?若是被捅了出去,相干人等罪责难逃。” 她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还好夫君并未参与其中。” 池宴转过头来,眼神欲言又止:“可是……如此大规模的舞弊,本次科考成绩很有可能集体作废。” 沈棠宁忽然明白了他的担忧:“夫君是怕我会觉得失落?” 他闭口不言,面露几分颓色。 本朝乡试每两年一次(原三年,本文有改动),错过这回,便要再等上两年! 大半年来的努力付之东流,别说沈棠宁,他自己都会觉得心有不甘。 池宴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天生就没有做官的命? 沈棠宁心中触动,反倒柔声安慰起来:“夫君已经竭尽所能做到最好,至于其他意外,咱们没法提前预知,我怎会因此怪你?” 池宴这么些日夜来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也并非胡搅蛮缠之人,最初让池宴参加科举,也并不是抱着一定要他做官的想法。 毕竟人的能力有限,池宴当真不是那块料,她还能逼他不成? 她只是想给池宴找点事做,好歹有个奔头,不至于碌碌无为,蹉跎度日。 再者,读书使人明理,说不定池宴能避开上一世的灾祸,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 后来她渐渐发现,池宴并非传闻中不学无术的纨绔,他很聪明,洞察人心,对朝政也有独到的见解。 他心中怀有山川湖海,百姓大义,若不做官,真真是可惜。 撞上她含有笑意的眼眸,池宴微微一怔,原本浮躁的一颗心,不知怎么奇迹般安定下来。 他抿了抿唇,扯起唇角,嗓音略显虚浮:“你不觉得在我这个废物身上浪费的时间可惜?” 沈棠宁正了正色,眉头微拧:“我不觉得夫君是废物,更不觉得在你身上的投入是浪费时间,所以池宴,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如若他果真烂泥扶不上墙,她早就放弃了,正因察觉到他是块璞玉,她才愿意花时间仔细打磨。 她的口吻罕见的严肃,池宴微微睁大了眼,胡乱地点点头,耳根悄悄红了。 沈棠宁极少叫他的名字,可他却觉得,她一本正经叫他池宴时,比客客气气叫他夫君好听的多。 就好像,她的夫君可以是任何人,但池宴,只是池宴。 —— 乡试考完,距离放榜至少要半月。 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过程。 按池二公子的说法,考完了可不得好好放纵一下? 池宴正欲出门,不料迎面碰上了池景玉,对方先一步叫住他:“二弟这是要出门?” 这下装没看见都不行。 池宴眉稍轻扬,假意盛情相邀:“是啊,大哥要一起么?” 池景玉本能地皱眉,眼神欲言又止:“听说这次秋闱考题不简单,二弟可有把握?” 池宴沉思须臾,点点头:“我觉着还成吧!” 见他一脸自我感觉良好,池景玉略有些无言:“也罢,这回不行,还有下回。” 池宴眼里掠过耐人寻味,就这么看不起他? 他也不争辩,只似笑非笑道:“听说大哥最近得了个通房?不愧是大哥,恭喜恭喜啊!” 池景玉脸色发沉,总觉得池宴这话有些阴阳怪气,但又一时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有什么可喜的?”他神色淡道,那通房本就是母亲强塞给他的,他不愿拂了母亲的面子,这才勉为其难受下。 即便他没让人近过身,前几天熹微也跟他闹得厉害,本来朝中的那些事就已经让他心烦意乱,回了家还要哄她,他实在身心俱疲。 这么一瞧,反观池宴日子却过得春风得意,本以为沈棠宁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嫁了他这二弟,日子必定是鸡飞狗跳,没成想两人竟也算和睦。 他心里微妙的有些异样,只淡声道:“二弟年纪也不小,成亲也有大半年,是时候要个子嗣,让自己成熟稳重起来。” 二房的动静他不关注,但总有些风声传到耳朵里,据说这夫妻二人如今还是分开睡。 池宴不屑地轻嗤,懒洋洋掀起眼皮:“大哥这话有些想当然了,思想本就不成熟的人,有了孩子就能立马成熟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是什么灵丹妙药。” 投生到这样的人家,那孩子得多倒霉啊! 池景玉皱了皱眉,本有些不悦,一时又不知如何反驳。 池宴轻笑一声:“再说了,这事哪能我一个人拿主意?还是得看棠宁的意思,主动权在她呢。” 其实沈棠宁要是不想生,他也没什么意见。 这可是古代,妇人生产无异于过鬼门关,他可没那么大的脸要人家为他出生入死。 更何况……他和沈棠宁手都没牵过,提别的是不是言之过早? 池宴转而一想,池景玉这厮十有八九是故意嘲笑他呢! 他也不乐意了,微微挑起眼尾,语气透着玩味:“正所谓能者多劳,大哥你想生就多生几个,祝你一胎生八个!” 省得一天到晚对别人的肚子占有欲那么强,纯粹是闲的! 池宴说完扭头就走,压根儿不给池景玉反应的机会,大抵也是怕挨揍,脚步那叫一个迅速。 池景玉:“……”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回过神来,池宴已经连人影都瞧不见! 果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他出于好意提醒他,他非但不领情,还阴阳怪气一通! 也罢,总有他的苦头吃! 沈棠宁自幼吃穿用度都要最好,夫君自然也不能比别人差,且看看她能容忍池宴到什么时候! 第102章 八月桂花开,庭院里金桂飘香,洒落一地金黄。 雪青正和沈棠宁说笑:“姑爷也是被憋狠了,瞧这两天总往外头跑,天色擦黑才归来,准是又去哪儿潇洒了。” 沈棠宁意味不明地挑唇:“我看未必,他归家时身上并无酒气,出去也不曾带着他的宝贝蛐蛐儿。” 既不曾和朋友花天酒地,也没有去四宝斋斗鸡走狗,这倒是有些稀奇。 沈棠宁也委婉打探过,池宴却顾左右而言他,瞧上去神神秘秘得很。 也罢,他有自己的主意,她也没必要事事刨根究底。 雪青也惊讶地嘀咕:“那倒是奇怪了。” —— “找我出来干什么?约架是吧?” 萧聿一脸不爽看着面前的人,乍一得到池宴的邀约他也很是惊讶,对方让他只身赴约,不要带任何人。 于是几乎是本能的,他把这一举动当做了下战书! 池宴瞥他一眼,语气难掩嫌弃:“说得好像你打的过我似的。” 萧聿一听顿时炸了,撸起衣袖就要和他当面切磋:“看不起谁呢你?!” 池宴上前一把勾住了他的脖颈,强行拖着他走:“今天不打架,带你瞧点有意思的。” 他的动作太过行云流水。 萧聿猝不及防地愣住,神色竟有些呆滞:等等……他和池宴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反应过来,他顿时如同点燃的炮仗,鸡皮疙瘩迅速爬满全身,气急败坏道:“说话就说话,谁准你和本公子勾肩搭背了?你给我把手撒开!” 糟了,池宴上哪儿学的这一套战术?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被恶心到。 看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池宴品出几分乐趣,正欲逗弄两句,身后传来义愤填膺的声音:“池宴,你又背着我姐干什么呢!” “哟,小舅子?” 他惊讶地扭头,就见锦衣华服的少年气冲冲朝这边走来,沈辞明亮的双眼含着怒意。 他大老远就看见池宴和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人勾肩搭背,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他就知道这个池宴没一天让人省心的! 沈辞走近一看,满腔怒火滞了滞。 “……” 哦,原来花枝招展的人是萧聿,这厮平日里就爱打扮的跟花孔雀似的,审美相当奇特。 捉奸变成了闹剧,沈辞有些尴尬,转而一想,男的也不能随便拉拉扯扯啊! 想到萧聿和池宴向来关系不合,沈辞眼里多了几分迟疑:“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池宴挑了挑眉:“看不出来吗?互相看不顺眼的关系啊。” 沈辞:“……” 恕他眼拙,还真没看出来。 与此同时,萧聿也成功挣脱池宴的魔爪,他整理着衣襟,语气透着几分咬牙切齿:“池宴,今日你若不给本公子一个说法,我就把你的脑袋摘下来当蹴鞠!” “……萧大公子别这么大的火气啊。”池宴眉眼懒散睨过去一眼,“急什么,跟上不就知道了?” 他说完,便走在了前面。 萧聿将信将疑,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沈辞想了想,怕池宴又捅什么篓子,也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幕,三人略显猥琐地猫着腰躲在街边的小摊后面,警惕地观察四周。 沈辞非常不满:“我们一定要这么鬼鬼祟祟吗?” 萧聿拿着一朵俗气的大红假花挡住脸,也觉得憋屈:“你到底想搞什么鬼?!” 池宴捏着一把团扇把玩,露出侧脸看过来:“废话,你见谁跟踪还光明正大?”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萧聿咬牙低声质问,“可我们为什么要跟踪唐旭,他不是你朋友吗?” 他自觉洞悉了真相,今日池宴特意搞这么一出,该不会是为他做的局吧? 他懂了,池宴一定是想待会儿趁人不注意,联合那几个人把他套麻袋打一顿! 可恶,他竟然真听信了他的鬼话,单枪匹马来赴约! 池宴不知他的内心戏如此丰富,盯着唐旭的目光微冷:“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摊主不乐意了,出声抱怨:“三位到底买不买啊?” 池宴理直气壮:“不买就不能看了?” 沈辞也义正严辞:“对啊,谁规定看了一定要买?” 萧聿视线来回打量,为这两人如出一辙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惊。 摊主也委屈万分:“我这卖的都是姑娘家的玩意儿,你们三个大男人跟变态似的往这儿一杵,谁还敢过来?” 三人:“……” 萧聿看不下去,率先掏钱:“给给给,把嘴闭上!” 池宴默然片刻也掏了银子,在小摊上挑了一根簪子。 沈辞……沈辞他没钱。 摊主喜不自胜:“得,三位随便看!” 唐旭在一个书摊前停留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 池宴低声道:“他要走了,跟上!” 三人一路偷偷摸摸跟着,看到唐旭在街头和一个人碰面。 池宴还没说什么,萧聿先炸了:“唐旭什么时候跟孙二关系那么好了!两人居然还有说有笑的?” 孙二名叫孙思言,是萧聿的狐朋狗友之一,他明知道自己和池宴不合,居然还背着他和池宴的朋友私下见面? 这和背叛无疑,可想而知,萧聿这会儿有多愤怒! 他随手抓过旁边的东西狠狠一捏,瞪向池宴:“是不是你教唆的?他收买了他?好你个池宴,我就知道你今天叫我来没安好心!” 摊主一脸惊恐夺回他手里皱巴巴的灯笼:“公子,公子手下留情!咱们这是小本生意啊!” 萧聿凶巴巴瞪他:“……本公子有的是钱,又不是赔不起!” 池宴眼神费解瞧着他,语气复杂:“你小时候是不是发过高热?” 萧聿一愣,眼神狐疑:“你怎么知道?” 池宴点点头:“那就不奇怪了。” 他愈发摸不着头脑:“池宴你什么意思?别想转移话题!” 沈辞看热闹不嫌事大,乐不可支道:“这都听不出来?他说你脑子被烧坏了。” 池宴不赞同地看向他:“小舅子,下回不可这样直白。” 伤人不说,主要是容易挨揍。 萧聿:“……” 第103章 萧聿咬牙切齿:“你们两个搁这儿一唱一和,一伙的吧?” 沈辞下意识反驳:“谁跟他一伙……” 池宴气定神闲打断他:“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我小舅子不跟我一伙,难道还跟你一伙?” 沈辞:“……” 他暗戳戳瞪了眼池宴,他同意了吗? 眼看着萧聿要暴跳如雷,池宴又慢悠悠抛出诱饵:“如果真是我让唐旭收买了孙思言,为什么还要带着你来看这一出好戏?而且你别忘了,孙家可不缺钱。” 萧聿听罢不由沉思起来,眼神变幻莫测:“那孙二为什么要背叛我?” 池宴眼眸幽深:“我也想问,唐旭为什么要背叛我?” “你的意思是……”萧聿眼里闪过一抹震惊,转而幸灾乐祸起来,“指不定是你缺德事做多了!” 他自己被背刺,只觉得怒意滔天,但有人和他一起,这事儿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沈辞语气幽幽说着风凉话:“那照这样看,你缺德事也没少做啊。” 萧聿:“……” 笑不出来。 池宴向小舅子递了个赞许的眼神,朝着萧聿循循善诱:“你仔细想想,之前你每次来找我茬,是不是都有人从中挑唆?比如昆山玉那次,还有娉婷姑娘出事那晚?” 萧聿不由认真回忆起来,眼里有了细微的变化。 经池宴一提醒,他还真察觉了一些不对劲。 “那日我听孙二说,五福斋出了块稀世奇玉,名为昆山玉,最重要的是,娉婷姑娘对这块玉很是中意!于是我才想着去瞧个新鲜!” 池宴眯了眯眸:“我也是听唐旭和季无涯说,昆山玉百年难得一见,他们知道我对这稀罕玩意儿向来感兴趣,必定会凑这个热闹。” 唐旭比孙思言高明的地方在于,他从来不主动出面,而是教唆季无涯挡在他面前,自己藏于幕后。 萧聿瞪大了眼:“娉婷姑娘出事那晚,他也曾提议去看看,还说你肯定也会去!” 后来果不其然,他在湖边遇到了池宴,还差点起了冲突! 池宴闻言冷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肯定会去,他是如何知道的?必定是有人事先给他递了信儿!” 萧聿瞪大了眼,忽地咬紧了牙:“这两个狗东西背叛了我们,还故意挑拨我们的关系?” 虽说他和池宴关系本就不好,但他自己看不惯池宴是一回事,有人故意诱导他是另一回事! 这岂不是证明他萧聿有眼无珠,被人牵着鼻子走? 池宴义愤填膺,一个劲儿拱火:“可不是如此!这分明就是把萧大公子您当傻子啊!” 萧聿怒不可遏:“岂有此理!” 沈辞在旁边看了这么久,也看出了点门道。 这么说来,池宴身边的那个兄弟一直在算计他,甚至他锒铛入狱,很有可能也和对方逃不了干系! 他满眼狐疑打量着池宴,不过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瞧萧聿这二傻子,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干架:“敢算计本公子,看我不把这两个狗东西揍得满地找牙!” 池宴早有预料,一把按住他,让他不能动弹。 萧聿恼怒地抬头:“你拦着我做什么?” 池宴轻嗤一声,话音嘲弄:“你现在过去质问,无凭无据他们就会承认吗?当街斗殴,还要被京兆府请去喝茶,当心你爹先打断你的腿!” 萧聿忿然作色:“那你的意思是我就要咽下这口恶气?” “懂不懂什么叫智取?”池宴拍了拍他的肩膀。 萧聿一愣,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懂。” 沈辞不忍直视捂住了脸。 这脑子,难怪被池宴玩弄于股掌。 池宴语重心长:“你想要报复呢,光是揍他们一顿哪里够?”他眸光忽地一沉,“对付这种人,就要摧毁他们最在意的东西。” 萧聿一脸费解:“那我怎么知道他们在意什么?” 池宴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孙二家中有个庶弟,才情品行皆胜于他,他最在意的就是他这弟弟压过他一头。” 他话音一转,语气添了几分意味深长,“至于唐旭么,他最在乎的是出人头地,功名利禄。” …… 和孙思言分开后,唐旭准备回家,正当他穿过一条小巷,从天而降一个麻袋,将他蒙头罩住就是一顿痛揍! 唐旭惊疑不定:“你们是什么人?!” 那些人也不吭声,主打一个沉浸式揍人,揍完了就跑。 唐旭挣脱了麻袋爬出来,顶着一头鼻青脸肿,气得咬牙切齿。 他仔细回想,终究也没想起自己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 萧聿仰天狂笑,笑得险些岔气:“池宴,你不是说揍人不是上上策吗?” 池宴一脸玩味挑起唇:“但解气啊。” 萧聿一脸恶寒:“你小子心可够黑的!成了,本公子回去了,别以为有了今日的事我就会和你冰释前嫌!” 池宴无所谓地耸耸肩,目送他离开。 沈辞吊起眼角打量他,冷冷一哼:“你想借刀杀人?” 他可没萧聿那个蠢货好忽悠。 池宴眉骨轻耸,上前勾住他的肩:“小舅子,别说的这么难听啊!” “你给我起开!谁是你小舅子?”沈辞皱眉推他,少年眉头挑得高高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语气有些别扭,“别怪我没提醒你,就萧聿那猪脑子,能不能办成还不一定呢!” 池宴早有准备,低声一笑:“放心,我自有其他准备。” 他朝沈辞挤眉弄眼,“小舅子人怪好嘞,多谢提醒啊?” 沈辞嘴角狠狠一抽,转身扬长而去。 要不是为了阿姐,谁乐意搭理他! 池宴蓦地勾唇,他这小舅子,倒是和沈棠宁性子不大像,别扭又傲娇,炙热且赤诚。 由此可见,沈棠宁应该将她这个弟弟保护的很好。 池宴瞧了眼天色,慢悠悠往回走,思绪沉沉浮浮。 唐旭一而再再而三对他下手,是笃定自己不会发现么? 借刀杀人这一招他使得得心应手,那就也让他尝尝这滋味好了。 他既然这么想往上爬,就要做好摔得粉身碎骨的准备。 第104章 九月初九,秋闱放榜。 学子们一大早就守在龙虎墙外,焦灼不安地等待张榜。 一条街上人满为患,放眼望去,有喜悦也有忧愁。 池宴来的晚了点儿,好的位置已经被抢完,到处都是人,一时很难挤进去,他索性也不去跟着挤,看向旁边: “看来咱们还是来晚了,要不找个地方坐会儿?” 沈棠宁眼里透着新奇,摇了摇头:“不必,其他地方想必也人满为患,这会儿功夫还是等得的。” 池宴也不勉强,只有意无意将她护在身后,不让旁人挤到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其实我一个人来也可以,没必要累着你专程跑一趟。” 要是排名不理想,他都没个缓冲时间,沈棠宁当街和他吵起来怎么办? “不妨事。”沈棠宁眼睛弯了弯,“我从前只听过张榜那日的盛况,托夫君的福,倒是头一回见,瞧着也颇觉热闹。” 她观察着四周,众人无不翘首以盼,方才路过听闻,还有人专程雇人早早地来排队等候,就为了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的名次。 她虽觉多此一举,但也能理解,十年寒窗等的就是今日,学子们如此激动也实属正常。 反观池宴,面上却并无多少焦急,沈棠宁不由稀奇:“夫君不紧张么?” 池宴眼神闪烁,紧张自然是紧张的,可他若是露了怯,岂不是让沈棠宁看了笑话? “这个嘛,反正结局已定,倒不如放平心态。”他心虚地低咳一声,头头是道。 见他左顾右盼,沈棠宁唇角翘了翘:“夫君说得在理。” 与此同时,贡院大门敞开,考生们顿时嘈杂起来,伸长了脖子张望,只见礼部尚书手持黄榜,侍卫为其开路。 一路来到龙虎墙前,礼部尚书将几张黄榜张贴在墙头,周围的人不由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受这气氛感染,沈棠宁的心跳莫名也快了一拍,她抬眼瞧向池宴,只见他目不转睛盯着那边的动静,眼也不见眨,喉尖不自觉滚动。 就这模样,还说不紧张? 她唇边飞快掠过一丝笑意。 礼部尚书张完榜离开后,众人便再也按捺不住,一窝蜂涌了上去看向榜单。 墙上竖着四张黄纸,用浓墨写着考生的名字,榜上有名便算及第,若翻遍了榜单都没瞧见自己的名字,那就是名落孙山。 一时间,有人兴奋地手舞足蹈:“中了!我中了哈哈!” 也有人满脸沮丧,不可置信反复看了几遍,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沈棠宁和池宴站的这处太远,压根儿瞧不清具体的情况,两人打算等人差不多散了再近前去看。 但架不住有好事者,高声道:“让我来瞧瞧,这前三甲花落谁家?” 外头的人正心急如焚,闻言忙道:“快念念,看有没有我的名字!” 为了保留悬念,这人是从下往上念: “经魁,唐旭!”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唐旭?怎么会是他?” “他学问什么时候那么好了?撞了大运吧!” 池宴听到这名字,也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若没有之前发生的事,他恐怕还会为唐旭感到开心,认为他是运气好,如今看来,对方分明是深藏不露! “亚元,楚明誉!” 众人又惊讶起来。 这楚明誉出身寒门,但一直以来非常用功刻苦,在这届考生中可谓是佼佼者,大家都认定这解元非他莫属! 怎么才拿了个第二名? 莫非这届考生中,还有藏龙卧虎之辈? “恭喜楚兄啊!” 楚明誉虽觉惋惜,倒也坦然接受:“多谢诸位。” 他也想看看,这第一甲是谁,回头好仔细讨教一番。 到了万众瞩目的解元,那人瞪大了眼,念出名字的时候声音都惊得变了调:“解元是……是池宴!” 池宴本人也有些意外,他虽然有信心,不过解元还是出乎他意料,毕竟他自认策问那一场,他答的内容有些剑走偏锋,并不符合翰林院那几位的喜好。 沈棠宁微微睁大了眸,不过紧接着就笑着送上恭贺:“恭喜夫君,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她话音还未落,周遭便炸开了锅! “池宴?你小子看错了吧?怎么会是他啊!” “就是,池宴怎么可能中解元,他能中个举人都算是烧高香了!” 被质疑的人也不乐意了:“这白纸黑字,写的就是池宴的名字,我还能认错不成?” 这下大家也纳闷了:“难不成还有第二个叫池宴的?” 周围安静片刻,有人情绪激动道:“黑幕!肯定有黑幕!我不相信他能考第一!” “就是,谁不知道池宴不学无术,他怎么可能考过楚明誉啊?要么是他作弊,要么就是他收买了考官!” “没错,我们不服!考官呢?出来和我们对质!” 但凡换个人他们都不会这般质疑,可怎么会是池宴呢? 他成日只知斗鸡走狗,屡试不中,一来就考中解元?这离谱程度堪比一个文盲中了状元! 沈棠宁见这阵势,顿觉不妙,扯了扯池宴的衣袖:“夫君,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这群人情绪如此激动,她怕会引起骚乱,趁他们还没注意到池宴,先离开为上策。 池宴眸中闪过怔色,迟钝地点了下头,任由沈棠宁拉着他的手走出人群。 有惊无险地坐上回府的马车,沈棠宁瞥向对面的池宴,打从上了马车后他就沉默得厉害。 她自然相信池宴没有作弊,他优点之一就是坦荡磊落,做过就是做过,没做就是没做。 “夫君,方才那些人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是非曲直,自有人会查明。” 礼部也不是吃素的,若池宴这位置名不正言不顺,这份名单也不会张贴出来。 池宴不在意地扯了扯唇,又恢复了平日的吊儿郎当:“放心,这种话我都听习惯了,不会往心里去。” 沈棠宁默然不语,人心都是肉长的,恶语伤人六月寒,他哪能全然不在乎? …… 池宴中了解元的消息不胫而走,已经先他们一步传回了池府。 池家上下对此反应不一,两人还不知,等待他们的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第105章 “二公子中了解元!” “二公子中了解元!!!” 小厮一路奔回池府报信,顿时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惊起阵阵涟漪。 …… 侯夫人骤然起身,神色不敢置信:“你确定没听错?” 小厮点点头,面带喜色:“回夫人,满大街上都这么传呢,应当是错不了!” “他怎么可能中解元?”侯夫人脸色阴沉,小厮渐渐的消了声,一脸惶然。 二公子中解元,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怎么夫人瞧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亏他还巴巴地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带回府里,指望着能领份赏钱呢! 如今看来,赏钱恐怕是领不了了。 池月在旁边蹙眉,眼神透着狐疑:“就池宴那样,能中解元?别是作弊了吧!” 侯夫人沉着脸来回踱步,听到这话脸色渐冷:“他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玩意儿,这一下就考了个解元回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里面有古怪么?” 小厮不敢吱声。 侯夫人眯了眯眼:“你去门口盯着,待池宴回来后,让他来福荣院!” …… 西院那头又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池二夫人捂着胸口一脸恍惚:“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八两喜得眉飞色舞:“夫人,您没听错,咱们二公子中了解元!” 池二夫人犹不敢置信,扒着手指头数了数,喃喃道:“这解元是第几名来着?” 雪青掩着唇笑了下:“夫人,解元是一甲呢!” 池二夫人如梦初醒,倏地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喜意逐渐浮上眉梢,愈发扩大:“我儿考中了解元!这臭小子,这回可真真是为老娘争了口气!”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忙捂住唇,很快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屋里的下人见状也跟着笑起来。 池二夫人回过神来,出手相当阔绰:“赏!都重重有赏!” 众人一喜,齐声道:“多谢二夫人!” 池二夫人脸上的笑就没落下去过:“现在,先随我去府门口迎接少爷和少夫人!” 估摸着这会儿,他们夫妻二人也该回来了。 沈棠宁和池宴刚下马车,就瞧见了门口殷切张望的池二夫人。 还没等收拾好情绪,对方第一时间迎了上来,扑上来抱住池宴,捶了捶他的背:“臭小子,这回真给你娘我长脸!” 池宴垂着眼,唇角微微翘起:“还成,没丢脸就行。” 池二夫人又雨露均沾地搂住沈棠宁,语气感慨:“棠宁,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 沈棠宁顿了顿,抬起手拍了拍池二夫人:“都是一家人,娘说笑了。” 她心情有些复杂,外头那些流言蜚语还没传到池二夫人耳朵里,她这会儿尚还能笑得出来。 若是听了那些话,不知是何感想? 池二夫人扯着两人往回走,容光焕发:“走,咱们今天晚上必须吃顿好的庆祝一番!” 刚来到门口,一个小厮满脸欲言又止:“二夫人,侯夫人请二公子去一趟福荣院。” 沈棠宁下意识和池宴对视一眼,觉得此举颇有些耐人寻味。 若是得了消息准备道喜,也没有必要歇口气的功夫都不给,让他们跑一趟老夫人那里。 池二夫人倒没想那么多,喜气洋洋地道:“正是,这样的喜事是该让母亲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沈棠宁觉得婆母过于乐观,但这会儿她也不明情况,没办法出言提醒。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几人来到福荣院,发现气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反而透着一股凝重。 意识到不对劲,池二夫人脸上的笑也慢慢收了起来。 侯夫人正坐在老夫人下首,闻声抬起头来,眼神落在池宴身上,夹杂着意味不明:“哟,宴哥儿回来了?” 池宴不由浑身一冷,只觉得她的目光仿佛冰冷滑腻的某种冷血动物,正伺机而动想一口咬住他的致命弱点。 沈棠宁见池宴怔住,迟迟未见反应,也不似以往那般玩世不恭,反而神情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 她心里感到异样,不由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提醒:“夫君?” 池宴这才回过神来,敛了情绪上前。 沈棠宁也按捺住心底疑惑,上前向老夫人问安。 老夫人没急着叫他们起来,眯起眼睛打量池宴:“听说你考了个解元回来?” 她这话听着不大像高兴,反而有种尖酸刻薄的质问。 沈棠宁眼皮微跳,心道果然是来者不善。 外面的人不相信池宴能考中,同理,他们也不愿相信。 池二夫人也不傻,池景玉当初高中时阖府上下是什么情景,如今她儿子考中又是什么情景? 她也算看出来了,这哪里是恭贺?分明是审问! 池宴不卑不亢直起身子:“回祖母,孙儿承蒙祖上庇佑,也算是不负您殷切期盼,侥幸中了解元。” 殷切期盼? 老夫人么? 这可真是个笑话了。 老夫人心头微梗,蓦地重重一拍桌,脸上带着怒色:“池宴,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科举作弊是什么罪名?你这是想拖上整个池府给你陪葬吗?” 严厉的呵斥和质问来的猝不及防,压根儿不给池宴辩驳的机会。 池二夫人心头一震,满眼震惊看向老夫人,咬紧了牙挤出一句:“老夫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阿宴是作弊?若无凭无据,这话可不能乱说!” 老夫人冷笑连连:“若不是作弊,就凭你儿子的能耐,能一举考中解元?” 池二夫人心口仿佛有针扎般,脸色白了白:“为何不能?阿宴他也是十二岁就中了秀才的!” 侯夫人眸光微暗,出声劝慰:“弟妹,你莫要太过激动,母亲也是怕宴哥儿一时糊涂误入歧途。” 好一个误入歧途! 这不还是怀疑她儿子! 沈棠宁轻轻皱眉:“祖母,大伯母,这科举名单可是经过礼部审查,这才张贴了出来,若夫君当真名不正言不顺,礼部的人也并非是傻子,您觉得呢?” 老夫人脸色铁青,一时答不上来话,旁边的侯夫人故作疑惑:“我也好奇,寻常时候,报喜的人这会儿已经登门了,为何如今却迟迟不来?” 沈棠宁眸光微颤:“……” 第106章 池二夫人还在努力解释:“兴许是路上耽搁了,也说不定呢?” 沈棠宁却很清楚,侯夫人这话说的不假。 一般来说,科举考试中前三甲的人,官府会派专程的人前去府上报喜,这也叫捷报。 因为主人家会给赏银,所以这事很多人争抢着做,保管让人第一时间得到好消息。 他们回来的速度不算快,报喜的人骑快马,按理说这会儿早就到了,迟迟未见登门,除非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 她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科举舞弊的事情,很有可能败露了。 几乎是为了印证沈棠宁的猜测,小厮惊慌失措跑进门来,气都未喘匀,便急匆匆道:“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侯夫人!听说……那龙虎墙上的黄榜被撤了下来,礼部的人说刚查出有人科举舞弊,考试前恶意泄题贩卖给考生,陛下要彻查此事!” “……” 周围瞬间一静。 侯夫人眸光闪烁几下,唇角不着痕迹一弯。 老夫人勃然大怒,抄起茶盏朝池宴砸去,语气痛恨:“混账,眼瞧着东窗事发,你还不承认!” 盛怒的同时,她心里夹杂着那么一丝快意。 她就说,那女人的子嗣怎么可能比得过她的景玉! 烂泥就是烂泥,永远扶不上墙! 池宴没躲,茶盏磕在他的额角,立时泛起一片红肿,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身,衬得他模样狼狈。 沈棠宁和池二夫人齐齐一惊! 沈棠宁蓦地捏紧了手帕,本欲上前给他擦拭,心中生出几分没来由的怒火,这感觉她自己都说不清。 归根究底,她总结出了一句—— 她沈棠宁的夫君,还轮不到旁人来教训! 池宴却先她一步,抹了把脸上的茶水:“祖母就笃定我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的解元?” 沈棠宁只好顿住动作,静观其变。 老夫人冷眼睨着他:“难不成你还要告诉我,你是瞎蒙乱猜考来的?” 池宴扯了扯唇,眼神冷了下来:“祖母对我有成见,我无话可说。” “孽障!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外头突然传来声音。 “老夫人,侯爷和二老爷回来了。” 老夫人瞧着走进门的二老爷,冷笑着点头:“老二你回来的正好,你这逆子我是管教不得了!他做出这等辱没门楣的事,今日我要将这逆子逐出家门,你可有意见?” 二老爷惊了惊,脸色一白。 显然,他回来的时候也听到外界那些传言了。 他求助地看向自家大哥,请求他能帮忙说说情,他说话未必管用,宁远侯说话份量自然不一样。 但宁远侯神色沉了沉,一脸爱莫能助,沉声道:“二弟,此事非同小可,科举舞弊的罪名你也知道,轻则禁考,重则腰斩!池家担不起这个风险!” 池二老爷面如死灰:“可是阿宴他未必就参与了舞弊……” 宁远侯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那他是如何考得解元的?国子监的夫子曾夸过那楚明誉的文章,就连太傅也赞不绝口,可他都没能考过池宴。” 池二老爷哑口无言。 他是相信自己儿子不会作弊,可他又该怎么说服旁人相信? 沈棠宁眸光闪烁,心中暗忖: 这倒是个好时机,是时候提出分家,池家为了沾上麻烦,肯定会迫不及待将他们二房撵出去! 就在这时,出乎意料的,一直沉默的池二夫人突然开口,眼神透着坚定的狠绝:“老夫人既然要把我儿子逐出家门,那不如分家好了!分了家,我们二房的罪名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大房头上!” “……” 众人都被她这话惊住了,池二夫人一向能忍则忍,谁也没想过她竟然会提出分家! 沈棠宁嘴角微微勾起,倒是不枉费她有意无意给婆母灌输老夫人如何偏心,不如趁早分家的概念。 一开始池二夫人对此很是震惊,毕竟在大庆讲究以孝治国,俗话说父母在不分家。 老夫人尚且健在,分家无异于向外界宣示家庭不睦,更何况由晚辈提出分家,那更是大逆不道! 她还不忘嘱咐沈棠宁:“这话你对着娘说也就罢了,万不能叫旁人听了去,否则不知该如何诟病我们二房呢!” 可不知是不是沈棠宁说的多了,池母也听习惯了,竟萌生出一种也未尝不可的想法。 如今看着儿子被这般对待,如若她一忍再忍,日后这样的情况只多不少! 不忍二房继续忍受这种不公,这回她可算是腰板挺直了一回,直接提出了分家! 众人回过神来,首先发难的是老夫人,在她看来,池二夫人此举无异于挑衅她的权威:“好你个毒妇!老婆子我还没死呢,你竟惦记上了分家,究竟是何居心?” 她恨恨瞪向池二老爷,“这就是你娶的好媳妇儿!” 侯夫人也眼神几经变换,轻言细语拱火:“二弟妹,分家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这让外人怎么看我们池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兄弟阋墙呢!” “母亲息怒。”池二老爷抿紧了唇,难得没有第一时间闷声服软,他想听听他夫人的想法。 池二夫人仿佛有了底气,勉力支撑着自己不露怯:“嫁到池家数十载,儿媳扪心自问,对婆母是恭敬有加,也知晓自己出身低微,处处伏低做小,唯恐哪里做得不够好!” 她眼里不可避免泄露几分怨气,“可是将心比心,婆母做到了公正吗?夫君不是您亲生的,您不心疼我可以理解,可每次出了什么意外,您张口闭口就是将我儿子逐出家门,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出事的是世子,是您的亲孙子,您也会第一时间选择舍弃他吗?” 老夫人睁大了眸,喘息急促,语气透着几分恼羞成怒:“你放肆!你这是在怪我偏心?” 池二夫人深吸口气,眼神坚定:“是!若母亲能做到公正,我自然无话可说!” 老夫人猝然站起身来,颤着手指着她:“老二,这便是你媳妇儿的想法!我竟不知她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气!今日我让你休了这恶妇,你从是不从?” 池二老爷闭了闭眼,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曼娘并无过错,儿子不愿休妻,母亲今日若执意将我儿子逐出家门,那就将我们一家都逐出去吧!” 第107章 沈棠宁看着公公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讶然。 她这位公公向来沉默寡言,比起主持家中大小事务的婆母,可以说是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没想到他也有如此硬气的一面。 池二夫人咬紧了唇,眼底泪光闪现,身为儿媳,她方才那一番举动已经算出格,丈夫却坚定地站在她这边,教她如何不感动? 一向跟锯嘴葫芦似的池二老爷居然也支棱了起来,公然顶撞老夫人,满屋子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老夫人嘴唇哆嗦着,气得捂住胸口跌坐回去,周围的人连忙手忙脚乱上前扶住她。 “老夫人您没事吧!” 她一把推开下人搀扶的手,眼神透着怒意重重狠狠射向她这个庶子:“好!好啊!真该让天下人都瞧瞧,我池家出了怎样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为了媳妇顶撞嫡母,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池宴眸中闪过隐晦不明,这便是身处这个时代的无奈,有理没理,一个孝字压下来,便能让人千夫所指。 他身形忽然一颤,嗓音透着虚弱的无奈:“爹,不必为了儿子这般……” 池二老爷原本垂着头闭口不言,脊梁微微弯了那么几分,听了池宴这话很快又重新挺直。 夫人已是顶着莫大的压力,身后无路可退,若是他退了,将她又置于何地?阿宴从今往后又如何抬得起头? 身为男人,却无力护住自己的妻儿,那他还算什么男人? 宁远侯冷了脸,颇为失望地看着他:“二弟,你怎能与母亲置气?快向她老人家认个错,这事儿便也算揭过了……” 他这个弟弟性子温吞,一向没什么主见,非常听他的话,宁远侯毫不怀疑这次也是如此。 然而他想岔了,早在方才池二老爷向他求助,他却置之不理的时候,池二老爷的心态就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下颌绷得很紧,抬起头来,语气沉沉:“母亲无非是怕阿宴连累池家的名声,毁了池家的百年清誉,既如此,分家有何不妥?届时是福是祸,我们二房都一力承担,决计不会牵连了大房!” 宁远侯被他这话气得脸色铁青,说得好像他们大房趋利避害,故意将他们一家赶出去一样! 侯夫人脸色变幻莫测,二房若在她眼皮子底下,还能任她拿捏,一旦分了出去,那不可控的因素可就太多了! 因此她劝道:“母亲,二弟和弟妹也是一时冲动……” 可老夫人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怒极反笑,连声道了两遍好:“既然他们执意要分家,那就分!我倒要看看,没了侯府的庇护,你们能不能在京中立足!” 侯夫人眼神变了变,暗暗咬牙。 池二夫妇如释重负,磕了几个头:“多谢母亲成全。” 分家要请宗族德高望重的族老前来,在他们的见证下,这家才能分,另外还要做一些分家前的准备,因此至少要两日后了。 二房先行回了西院,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关上门来,池二夫人才敢问儿子的想法。 “阿宴,爹娘突然提议分家,你是什么想法?” 池宴收起了玩笑姿态,神色端正:“儿子知道,爹娘此番是为了我,从长远来看,分家此举甚是明智,祖母行事偏颇,大伯母包藏祸心,分明没把咱们当一家人!既如此,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池二老爷听得正认真,见他越说越放肆,眼皮一跳:“臭小子,小声点!这话是能说的吗?” 不过到底也没反驳他的话,说到底池二老爷自己心中也有把秤。 只是他是庶子,本就没什么地位,自古以来嫡庶之别犹如天堑,即便受到不公平待遇,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他能忍,他儿子却不能受这样的委屈! 沈棠宁不由莞尔。 不论如何,分家之后侯府的糟心事,他们可算不用参与其中。 “只是此番委屈了爹娘,分家的消息若传了出去,您二老难免遭人非议。” 池二夫人一愣,不在意地笑了下:“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还在乎别人的想法不成?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婆母压在头上,她也总算能松快许多。 至于科举舞弊的事,二老在问过池宴之后,得到了他否定的答案,便也放了心,不再追问。 “若是分家,房产还需提前置办好!”池二夫人琢磨起了这个,索性将他们夫妻二人打发了。 回了如意居,沈棠宁见池宴魂不守舍,轻声询问:“夫君在想什么?” 池宴下意识道:“我在想这家能顺利分么?” 他话音刚落,便听闻一声轻笑,抬头望去。 沈棠宁正支颐好整以暇瞧他,那双灵动的双眼藏着笑意:“所以在福荣院的时候,夫君是故意的?” 池宴陡然站起身来扯了扯袍子,一脸不自在:“什么故意的?这衣服脏了,我得去换一身!” 她看着他匆匆进了内室,唇角微翘。 池宴换完衣裳出来,就见沈棠宁正捏着一个小圆盒,垂着眸若有所思。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来,冲池宴支了支下巴:“坐。” 他不明所以地坐下,坐姿板正,干巴巴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沈棠宁站起身来到他跟前,微微俯下身来。 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池宴甚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吐息,鼻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冷香。 他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直,脑袋慢慢朝后仰,怪异地挑着眉,惊得结巴起来:“你,你干什么?” 沈棠宁不疾不徐从圆盒里捻了一块白色药膏,白莹莹地落在指尖,她睁着无辜的眼眸望过来:“给你上药啊。” 她本想让八两来的,谁知却没瞧见人,雪青那丫头又死活不肯,只能她自己来了。 虚惊一场。 池宴:“……哦。” 沈棠宁将药膏一点点涂抹在他泛红的额角,语气叹息:“这回是热茶,下回若是别的什么,夫君也不躲么?” 好在那茶晾了会儿,不算太烫。 池宴全程肢体僵硬,屏住呼吸,闻言顿了一下:“我又不傻。”他的眼睫颤抖一下,嗓音含糊,“而且你不是也想分家吗?” 沈棠宁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