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患绝症后,所有人都开始爱我》
1. 001
郁景死了。
但他重生了。
他睁开眼,看见讲台上口若悬河的老教授,感受周围嘈杂的声音时,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这分明是大学的场景。
冰凉的课桌椅,手里的圆珠笔,隐约还有印刷书独特的墨水味,跟他闻习惯的消毒水气味截然不同。
一切都太真实了。
明明上一秒他还在医院里被病痛折磨,透过手术室窗户,能看到他呼吸微弱,胸口几乎没有起伏。他早是一个病体沉疴的人了,在医生为他戴上呼吸罩时,郁景就有预感,自己活不了多久。
据统计,国内每年死亡人员数以千万计,多他一个,并不令人稀奇,最多是他过分年轻了点,死的时候才二十五岁。
果不其然,治疗仪器发出越来越尖锐急促的声响,在心跳检测仪的曲线如波澜起伏的过山车中,一切停止了,他眼角溢出一滴泪,带着一丝怨恨,溘然合上了双眼。
他临终时,没有人来看他……
没有人——
他死得安安静静。
记忆还停留在上辈子濒死时的痛苦,郁景回顾自己失败的一生,他痛苦的根源。
他的人生如果用一本小说来概括的话,这本小说题材分类是真假少爷,书名一定叫《人人都爱假少爷》。
因二十年前一场“意外”,俩个孩子被抱错,一个进入豪门,一个流落福利院后被收养。后者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勤工俭学努力上大学,直到一次豪门父亲登场,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在外边长大的他,渴慕亲情,满心欢喜地以为亲人相认后,他能得到关爱。
却发现这个家跟他想象中不同,大家更在乎那个优秀得出类拔萃的假少爷。他所到之处,不少人明里暗里警告,让他不要有坏心思,在上流社会,血缘关系重要,也没有那么重要。
他最初伤心了一下后很快重整旗鼓。
心想没关系,我晚来了二十年,大家没有那么喜欢我也正常。
感情本就要相处,人心如果是冰冷的石头,只要他付出足够炽热,水滴石穿一定能将人焐热。
于是他努力讨好这个家每一个人,效果却适得其反。
他乖巧地为兄长鞍前马后,兄长与他关系更加淡漠;他见父亲深夜操劳,主动提出为他分忧,父亲却怀疑他狼子野心,让他滚出去;见大家喜欢优雅开朗、活力四射的假少爷,为了得到众人的喜爱,他努力掩去自己的体弱,让自己往阳光形象靠拢,却被整个圈子嘲讽东施效颦。
越努力,越失败。
最终他带着一身病痛,阴郁发疯。
偶尔郁景也想问,他才是与这个家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人,为什么大家要更心疼另一个,担心对方因他的回归没有安全感,担心对方会患得患失,明明他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孩子,却要努力去争去抢,抢到最后一无所有。
哦也不算一无所有。
四年后,他受不了身体疼痛,去医院检查,在医生怜悯的目光中,确诊了绝症。
确诊那一刻他天都塌了,一种天意弄人的想法闪入脑海:他的人生好像从没有快乐过,从出生到死亡都充满了灰暗色彩。
‘我好像还没为自己而活过一刻,人生就悄然落幕了。’
后悔吗?
说不后悔肯定是假话,郁景后悔自己为了不喜欢的人委屈讨好,后悔自己没有在人生最后几年好好活一场,后悔自己上辈子一直在困惑、纠结和痛苦中反复挣扎内耗,时常任由自己陷入情绪的漩涡。
如果他的重生不是白日做梦。
那这辈子他想与自己和解。
告诉自己,不受人喜欢,不是自己的错,他的存在没有碍着任何人的眼。
如果碍着了,呵呵,自己戳瞎双目吧。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显示,郁景换算了一下时间,他回到了二十岁这年,这一年他还在学校里。
乍然回到这个时间点,郁景攥紧了笔,又翻了翻教材书,下意识反复确认。时隔太久了,他对一切感受熟悉又陌生。
铃声响起,教授收拾东西离开,耳边传来各种沸腾般嘈杂的声音,郁景没注意,阶梯教室一处角落,突然有人站了起来。
“砰”一声,手机被摔得四分五裂,手机主人像是触什么大雷,眉梢拧得可以夹死苍蝇。
围在他身边的人聚拢过来,“霍哥,怎么了哥——这个月都摔第几部手机了?都是豪华限量版的机子,乖乖我看着都心疼,咱有钱也不能这么使。”
“到底是什么惹你生气了?”
霍琅没有说话,把碎裂的手机放进裤兜,伸手拨开人群,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那里坐了一个人。
瘦不拉几的人。
大家朝那个方向望去,心领神会:“是郁景啊,他惹霍哥你了?他这人就是很古怪,内心还阴湿,霍哥别急,我们替你去教训他。”
郁景还沉浸在前世今生混合交织的恍惚中。
突然听到背后脚步声,他何其敏感,察觉到四五道道灼热愤怒的视线在室内逡巡一圈后,精准定格在他身上,他瞬间回头。
为首之人气质阴沉。
那是一名面孔相当俊俏的男同学,那双盯着他的瞳眸似深不见底的墨潭一般,今日室外天气阴沉,教室头顶白炽灯高悬,冷白的光映照在对方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衬那眉眼阴郁深邃。
眼中敌视的锋芒直逼而来。
看到对方,郁景微微一愣。
这人他认识。
霍琅,家世良好的京圈少爷,本地霍家最宝贝的长孙,上辈子成了霍家的掌权人,目前是三代中的战斗机。这种天之骄子,原本按照家族精心规划,都是要出国深造几年后回来接班的,不知怎么,对方没有出国,而是在本地选了一所大学就读。
恰好跟郁景读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两人是同学。
成了同学后,两人的身份地位也悬殊,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直到他回了秦家,入了那个阶层后,一切产生了变化。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霍琅敌视他。
从前世开始,对方便一直与他针锋相对。
霍琅是学校里常常众星捧月的风云人物,走过来时脸色阴沉,周围同学注意到后,咽了咽口水,待会儿四点还有一节课,他们本来不想挪动位置。
一看这架势,不想走也得麻溜离开。
也没人敢靠近。
郁景知道,对方又来找茬了。
他很不解,霍琅上辈子跟自己处处不对付的原因是什么,他一直想不明白,他大胆猜测,对方是秦澜的追求者。
这也正常。
假少爷秦澜阳光开朗,人见人爱,是秦家从小捧在掌心里千娇百宠的少爷,还是电视上的当红明星,常驻热搜榜,有一定的国民度。无论父亲、兄长、朋友、粉丝乃至路人,见过对方的人,都很喜欢他。
而他这个无人问津、性格阴郁的真少爷,跟秦家空有血缘关系,处处跟秦澜作对,因而饱受嫌恶。
在那些追求者眼里,秦澜天生是要大放异彩的星星,而他做地上的尘埃都惹人嫌弃。
前世他被霍琅找茬,总是一惊一乍,像兔子一样惊慌失措,不想得罪霍家人。这辈子到底多了几年经历,这个身体里装的是25岁因病稍显苍老的灵魂。
郁景面无表情。
霍少爷晃悠过来,脸上透着严重的厌恶之意,朝他晃了晃屏幕碎裂的手机,一张嘴就是刻薄话:“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知道心虚了?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他原以为自己找上门来,会看见郁景羞愧到无地自容的表情,谁料郁景毫无反应。
这胆子果然很大。
霍琅眼中寒意更甚,漆黑得渗人。
眼神越发阴鸷,空气中透着无声的警告。
凝固的气氛中,几人七嘴八舌,“霍哥,不用跟他多说,他这是想通过装聋作哑,企图蒙混过关呢。”
“外头回来的人就是精,我早就看不惯他了,人家秦澜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乡下的泥腿子,没见过什么世面,逢人就喜欢倒贴。”
“你们应该看看他的头发,看出什么没有?秦澜上个月热搜的红毯妆造,前脚上了热搜,后脚他就去搞了一个类似的,这叫什么?东施效颦,真令人无语。”
“是啊,也不看他除了皮肤白,跟秦澜有什么相似之处,什么都要跟人学,难怪秦澜见了他心情就不好。我问他怎么了,他每次都摇摇头不说话。”
怎么形容秦澜那勉强的笑容,似一坛苦涩的酒,见了就惹人心怜。
大家都很同情他,身边有一个处处模仿他的学人精,秦澜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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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很疲惫吧。
秦家的事,大家心里清楚,以往没什么意见,但这不是圈中太子爷跟郁景对上了吗?
郁景的种种小丑行径也被翻出来,仿佛在这个语境下,多说一句话,可以多给他判两年刑。
越说越过火。
郁景一直知道,这个圈子注重身份阶级,极端排外,不欢迎自己,背地里时常诋毁他,但没有想到,这么不欢迎。
霍琅无声地听了全程,没有插话,只在结束时,冷冷地盯着郁景:“你应该知道我找你做什么。”
大概知道了。
郁景感到兴致阑珊。
这些话他听了都气,不是他娇气,而是情绪本来就会牵动身体。
医学常识懂吧,他一气身体就不舒服,心口就疼,一疼就忍不住想摆烂。
前世的他会努力不让自己情绪滑坡,这一世可能是重生了,心态陡然变脆弱了,郁景突然觉得,自己吃不得半点诬蔑和苦。
反正这具迟早死去、被病痛缠身的躯壳,也没几年好活了。
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没事招惹我的下场。
思及此,郁景缓缓伸出手,按在心口处。
同时他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脚踩在地上,朝霍琅踉跄走了几步,怎么弱柳扶风怎么来。
大家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目光瞪着微微有些惊奇,以往卑微又怯懦的郁景,今天哪里来的胆子朝他们走过来?
好像确实有点不一样。
今天郁景脸上写满了痛苦。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近得要突破正常社交距离,霍琅从没跟人那么挨近过,眉心一跳,“你要干什么”这厉声呵斥刚涌现嘴边,还没来得及脱口,就发现郁景突然闭上眼睛,身体像一只失了控制的风筝,朝他直直倒来。
欸欸欸这是怎么了?
众人瞳孔瞬间缩紧。
霍琅更是下意识伸手去扶,这纯属本能。年轻人黑眸大睁,寒凉如水的情绪被打破,染上了一丝疑惑。
而入手一刻,他以为自己感受错了,动作顿了一顿。
郁景的身世背景不是什么秘密,原本就是专业里有名的贫困补助生,半路被秦家接回去了。许是刚接回去没多久吧,变化不大,人长得还是跟原先那整天吃不饱似的,脸只有巴掌大。
一个男生瘦成这样本身就不会好看,用骷髅架子形容,都算好听了。
但实际倒在他身上,霍琅才意识到,骷髅架子到底有多少分量,这轻飘飘的超乎他想象。
眼下是春天,大家都穿轻薄的短袖。
薄薄的一层衣服阻挡不了什么,一触手就能感受,郁景具体有多瘦,这浑身上下瘦得都是骨头,肩胛骨也突出。
靠近他脖子这脸,白得跟冰雪似的,一截细瘦的手伸出,凸出的腕骨伶仃,无意识地揪着霍琅的衣服。
这份触目惊心的清瘦,逼得霍琅下意识放缓了力道。
这是大家没想到的突发情况。
几人有点吓坏了。
再不复找茬的气势,“怎么回事?人怎么晕了?”他们刚放完狠话啊!
正手足无措,一颗浓黑的脑袋又抬起来,手死死抓着霍琅的衣服,是郁景,他醒了。
大家松了口气,却发现郁景看上去没有完全醒,对方艰难地睁着一双水色湿濡的眼睛,对教室里其他同学道:“我有病,医生说我受不了半点惊吓,一吓就会心脏骤停,刚刚我被他们吓发作了,现在心口很不舒服。如果我今天过后不幸去世,你们一定要告诉警察,在座这几位都是凶手。”
说完,他状似痛苦虚弱地捂着心口,垂着眼陷入了黑暗。
眉头蹙着,看上去隐忍又脆弱,极为可怜,嘴巴倒是微微张开。
却是气若游丝。
他话音落下,空气有一瞬的死寂。
莫名其妙有了杀人嫌疑的纨绔子弟:“???!!!”
“什么鬼,他在胡说八道什么!”、“这该死的,怎么又晕了?同学两年,他什么时候透露过有病了,这小子不会是装的吧?”
众人慌了。
霍琅第一反应也是皱着眉头,想把人推开,但郁景刚刚捂着胸口的样子看上去实在不好,大少爷下意识抬起手指试探对方鼻息,触碰到一半,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没有呼吸了。
2. 002
“快!医务室!”匆忙凌乱的脚步声打破走廊平静,A大的医务室全国闻名,处理紧急情况的能力不输给普通医院。
室内两名坐镇的校医,认识霍琅,霍家也是校董了,二十年前还有人出任校长,遗泽尚存。见对方抱着一个男生过来,两人心神瞬间提起来,大步走来:“霍同学,怎么了?”
“他晕了,快给他检查。”霍琅言简意赅,他就近把人带来,前一刻刚把手机摔了,暂时没法拨打120。
他把人找了一张床放下。
才从小弟手里接过一部手机。
有人晕了?
校医满脸紧张地凑近,进行了细致检查,片刻眉眼舒展,“这位同学应该是低血糖犯了。”
另一名医生抽开桌子抽屉,翻出鎏金颜色包装的巧克力,掰开一个,熟练地掰开少年的嘴唇,给人喂进去,“不是什么大问题,很快就会醒了。”
“……低血糖?”
手机举到耳边,正准备拨出号码的男生,停下了动作,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病床上苍白的脸,语气低了两度,隐有寒意暗生。
“老师,你说他是低血糖?”
“没错。”医生道。
霍琅死死盯着床上的人,对方眉眼沉沉,看上去像是真晕了,面色不太好看,嘴唇毫无血色,浑身透着一碰就碎的病态易碎感。原来是低血糖啊。
见对方刚刚发表临终遗言的样子,他还以为……
当时整颗心都沉下去。
如今大少爷还不是未来那个接班家业,大权在握呼风唤雨的豪门继承人,历练稍显稚嫩,很轻易被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同龄人牵动心神。
“所以,我刚刚是被他碰瓷了?”
霍琅的声音充满冷静。
回头再望其他狐朋狗友,神色也是接连闪过空白和茫然,随后傻了之后,他们才爆发骂骂咧咧:“啥低血糖?就一个低血糖!?”、“他是没吃午饭吗,真的是服了,大庭广众之下说晕就晕,还说什么杀人凶手,把老子吓惨了。”、“特么的,外边来的路子就是野。”
郁景再怎么不受重视,也是秦家人,打狗尚且要看主人呢。如果真有个好歹,他们肯定要被削掉一层皮。
旁人怨怒又嗔怪,“那他捂心脏干什么?真是丑人多作怪。”
“郁景也不丑吧,顶多长得吓人了点。”
有人客观道。
说话那人顿了一下,不太理解地投来鄙夷目光:“你什么眼光?咋了你喜欢骷髅架子?没想到追星如你,审美下降还挺严重哈。”
另一人气笑了:“你仔细看,你没看过秦家合照,秦家男女老少就从没有丑人。”基因这玩意儿代代相传极为强大,无论是不是养子,都清一水的俊男美女,跟有什么玄学气场似的。
“这不好说,半路接回去的能一样?”
郁景存在本来就跟秦家格格不入。
医生注意到了一点,“你们说,他捂心脏?”拿起了听诊器,仔细撩开少年的白T,紧贴胸口。
医生皱眉,神色微微慎重,好像……确实曾有一些情绪激动的起伏,只是过了一段时间,这起伏下降后,变得微弱几不可察。
这只是初步判断。
摘下听诊器,医生再抬起这少年的手仔细打量,试探脉搏,这手伶仃纤长,指甲修得圆润漂亮。但也实在太瘦了,只覆了一层薄薄的皮肉,有一种不太健康的征兆。
“医务室没有专门检测心脏的仪器,我建议这位小同学苏醒以后,去医院检查一下,他的心跳脉搏等都很弱,可能天生底子就不是很好。”
医生谨慎地提了建议。
再怎么样他也是校医,只负责建议,采不采纳那是这群富家子弟的事。
“二十出头的人,能有什么病?他刚刚就是来碰瓷的。”
众人不屑。
这纯粹以己度人了,少爷们一个个身体都很棒,又符合成功人士精力旺盛的特点,自然无法想象病弱之人的世界。你说自己天生体弱,他说你是玻璃人吗?你说自己扛不起重物,他会评价你废物,你说你情绪脆弱,累了想休息,他则笑你懒怠。
没理会旁人的争执。
“他什么时候能醒?”霍琅拈起一颗巧克力,掰开昏迷少年的口腔,注视着温热舌尖含着的固态物体,慢慢融化成褐色液体。
也许是他心情不好,动作微微有点粗暴,蹭到了对方的嘴唇。昏迷之人原本淡淡的唇色有了一点变化,变得嫣红饱满。
注意到这点,霍琅瞥了几眼。
“还有巧克力吗?”
“医务室没有了。”医生翻了翻抽屉。
大少爷起身:“我去买。”
门被推开,男生清冷的交代与稳重的脚步声随之踏出走廊,习惯被簇拥的他,带走了大批人。偌大的医务室重新门窗紧闭,恢复了安静。
郁景缓缓睁开眼。
知道大少爷去给他买巧克力去了,他也该醒了。
他原本也不想碰瓷,可一想到霍琅上辈子对自己近乎霸凌的态度,他就忍不住。对方倒没有真对他做什么,奈何这个圈子本就踩高捧低,霍家地位特殊,霍家长孙的态度也决定了一些游离在豪门二三线子弟对他的态度,为了讨大少爷欢心,总有人前仆后继来找郁景麻烦。
他冷漠地想,我有没有病你不信就算了,反正再招惹我,我一碰就碎。
他方才百分之八十是装的,但刚重生时,他头晕目眩,心脏因情绪激动,也确实曾突突突狂跳过一阵,他不算骗人。
用力压了压缓过来的心脏,郁景惊讶之余,有些小高兴。
果然是二十岁的心脏,他能感受隔着一层皮肉后缓慢的跳动,那奔腾流淌的血液,比二十五时好多了。
翻身下床,郁景准备走人。
打开校园通,发现四点那节课已经被他错过了,那就不去上了。
不过他的好心情截止出校门那一刻。
原本郁景走出校门,还沉思,心想不上课的话,要去什么地方。
这也不能怪他,他以前性格老实,轨迹从来两点一线,家和学校,病了之后就是三点一线,家、学校和医院。突然有了空白时间,我要去哪里呢,这种想法生了出来。
他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旁人就看到,一个小同学,站在路边低垂着眼睛,眼底有几分出神迷离,似有心事。
这时,手机响了,清脆的铃声格外醒目,郁景的意识迅速回笼,低头一看屏幕显示,他眼中温度下去。
【司机李叔】
郁景伸出手,滑动挂机。
似乎诧异被挂电话了,对方愣了两分钟才拨来第二个电话,再度被挂。为豪门工作的都是知情识趣之人,很快没有电话了。
对方发来短信。
【少爷,您在哪里,我来接您了】
郁景没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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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又是一条短信。
【少爷您人呢,我在校门口接您了】
郁景还是不理。
很快又是一条,这条就惹人不悦了。
【我已经接到澜少爷了,我们都等您呢】
是的,就是这样,起初忘记说了。
秦澜就读本地最好的表演学校,学校内明星艺人预备役云集,而他就读的学校A大同样是本地最好的学校,两所学校从几十年前修建之初就隔门相望。
司机李叔并不完全专门来接他,或者说,接他是顺带,真正接的是秦家重视的二少爷秦澜。
秦澜为了拍戏,平日不怎么去学校上课。
这段时间为了补足平时分,才疯狂回学校打卡。今天下午对方正好有一节表演课。
司机李叔此人,行为处事看似周到,但郁景不是超绝敏感肌,都能感受出差距。
来A大,李叔会在校门口,让他走足足几公里上车。
去表演大学,李叔会走到秦澜的教学楼门口,为对方接过随身物品,或者按照秦澜的要求,在学校地下停车场等对方。
上辈子秦父评价郁景,连这种小事都计较,真是内心阴暗。
也许他真的阴暗吧,反正看到这种微妙差距,他心情就像一只在屋檐角落默默结网的蜘蛛,不在黑暗中发疯就不错了。
说曹操曹操到,司机又提了一人,这条文字读起来仿佛自带语音,透着语重心长。
【少爷,不知道您怎么了,也别让先生久等了。澜少爷行程忙,今天晚上还要去横店拍戏呢】
可能是本能,一抬出秦父,郁景第一反应是本能走向司机固定停靠的地方,快走了好几步路,他才冷静下来。
可怕,这是刻入骨髓的条件反射。
回秦家不到几个月,为了讨人喜欢,他习惯了卑微讨好、努力迎合和小心翼翼,郁景清楚,这是前世留下来的习惯性讨好。
正是意识到这点,郁景才想从这种不断讨好、受伤、越觉得自己做得不好于是更加讨好的轮回中跳出来。
想到这里,郁景忍不住冷笑。
他抬头看天气,沉甸甸的乌云聚拢在天空,一副要下雨的样子。一股戾气忽然冲上头,郁景忽然懒得管,自己不配合,会不会惹人生气,影响不影响秦澜晚上拍戏。
他选择长按关机键,世界清净了。
他大步走向另一个门,那里有一条人声鼎沸的街,跟他一样放学的年轻人云集,大家嬉笑怒骂,郁景混入人流,长达二十五年迟到的叛逆,好似在这一刻降临了。
郁景不知道去什么地方。
但年轻人嘛,大家平时下课后奔向什么地方,他就去什么地方。
夜色沉沉降临。
这里夜总会KTV林立,酒吧灯光迷离,而他踏入此地。
被人潮裹着进了这种红酒绿场所的郁景,心情有点惊讶,他没想到,原来平时同学爱来这种地方。
他之前果然太乖了,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他运气好像还挺好。
他刚踏入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中,一个穿黑马甲白衬衫的服务生拿着麦克风走上台道:“今天的各位来宾,你们很幸运,赵公子说,今天他心情好,全场的消费由他买单!”
话音落下,全场欢呼沸腾,气浪要掀了天花板。
什么,免费?
郁景瞬间忘记回家这一事。
3. 003
赵公子何许人也?本地赵家的公子哥,他新买的一艘游艇今天到货了,心情好就想撒钱。
对别人来说,包了全场消费是花钱如流水的表现,对赵家而言,不过是打个响指洒洒水的事情。
二楼混着一群谈笑风生的富家子弟。不少人来这种场合,除了听顶级DJ打碟,来喝酒,扭动在一起劲歌热舞,剩下都是来挑选周末猎物的。
寻欢作乐嘛不都这样。
赵公子坐在沙发上,大咧咧地跷着二郎腿,一人占了三人的位子。
为了讨好他,身边人找来了两名十八线年轻小明星,是某文娱传媒的经纪人介绍来的,一男一女。
女的职业是平面模特,曾在都市杂志上出现过,男的还在剧组跑龙套,目前最好的角色是男五。为了混进这样的场合,他们的经纪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没办法,这附近就有表演学校,竞争激烈。
两人规规矩矩地给自己倒酒,面带笑意。
混娱乐圈的人长得都标致,端起杯子赏心悦目,正要递到赵无量面前。
赵无量漫不经心的目光,不知道瞥见了什么,猛地身躯一震,推开了酒。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他快步走几步,用惊疑不定的口气,对狐朋狗友道:“你们看,那是不是郁景?”
他座位靠近二楼边缘,能将一楼半边景色尽收眼底,本来随便扫一眼。这一扫被他发现了一人。
那人皮肤白下巴尖,身形看着挺瘦,绚丽的蓝光照在身上时,勾勒出秀挺鼻梁,清瘦的锁骨和一头蓝色微卷头发。
赵无量一开始以为是酒吧灯光问题,随后发现,那颜色就是蓝色,一种仿佛北冰洋海面摇晃的海蓝色。
越看这人,越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赵无量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半个身子靠在栏杆上,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郁景!”
他喊了一声,也许是声音小了,根本没传递出去。舞池自带屏蔽效果,你扯着嗓子吼,旁边跳舞的人都要做口型问你说的啥。
赵无量喊了几声发现对方没反应,第一次觉得这里声音聒噪了。
“郁景?秦家那个抱错的?”
大家都知道,前几个月秦家出了一件荒唐事,闹出好大的笑话。
秦家原本备受宠爱的小少爷秦澜,居然不是秦家的血缘孩子,一开始家主暴怒,以为内部发生了什么豪门人伦事件,往上追溯才发现,可能二十年前孩子就跟人家抱错了。
既然秦澜不是他的孩子,那真正的小少爷哪里去了,八成流落民间,秦家手段高,很快就把人找了回来。
那真正的小少爷居然一直就生活在眼皮子底下,个人经历还挺励志,养父母双亡,靠自己本事上了A大,天知道,A大的分数线可不低。
但也仅此而已。
对方被发现时,正在奶茶店里穿着小围裙兼职,一个小时薪水15,给同学打手摇奶茶,遇到挤到柜台前气质凶悍的黑衣保镖,对方还软软道:“不能插队哦,想喝奶茶得排队点单。”
黑衣保镖要带他走,对方瞪大了眼睛,一边说“我得上班,请假扣工资”,一边惊恐说:“你们要干什么,我要报警了!”
据当时目击人传出来的话,大家都要笑死了。
好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表现。
秦澜有时也会提起这件事,用笑的口吻道:“郁景胆子小,被吓到很正常。他不知道我们没有坏心,是接他去享福。”
总之,懵头懵脑的郁景,就这样带着一份崭新的亲子鉴定书走进秦家,一切尘埃落定。学校里特困生,一跃成为秦少爷,开始有卡刷,不需要打工,出入有司机接送的日子。
该知足了吧?
可惜对方不知足,天天想跟秦澜比。
说起郁景,一群人都不自觉地朝楼下看,嘴里道:“老赵啊你看错了吧,郁景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场合。”这里是富二代和三流小明星时常出没的高档地方,也算半个名利场。
秦澜出现在这种场合很正常,郁景?
没错,这里离几所大学都近,郁景出现也不稀奇,但他的性格可能吗?
大家对郁景有一个刻板印象:性格乖巧腼腆,作风保守,不会出格。
大家顺着赵无量手指方向看,光怪陆离的灯光里,那个在舞池里蹦跶的人脸看不清楚,侧影是跟郁景有点像。但对方染着蓝头发,胸前还挂着一根细细的金属链子啊,看这造型就知道肯定不是郁景。
“我感觉就是他。”赵无量说,“这里吵死了,我喊他,他听不见。”
他找手机,想把这一幕拍下来,发给圈里人看看,多稀奇啊。
“肯定不是他。”狐朋狗友泼凉水。
也不看看楼下什么样子,灯光很暗,舞池里挥舞着无数莹白手臂,摇滚声浪如海,跟天绽雷霆一样吵闹,气氛嗨到爆。一群画着烟熏妆穿皮裤,喝酒喝得醉眼朦胧的人在里面狂跳,场面堪称群魔乱舞,郁景怎么可能在里面?
那种乖宝宝好人家的类型,怎么可能踏入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
怕是走进来第一眼就会被吓得夺门而逃。
“你分析得对。”赵无量说。
乖宝宝对这种场合都畏如洪水猛兽,秦家的家风也比较正经,主支没人爱泡吧。秦澜是喜欢的,但他很聪明,察觉到兄长养父不喜欢,除非交际应酬,很少踏足。
“但那人真的很像。”赵无量不想放弃,“也许真的是他!”
听到少爷们讨论,陪伴喝酒的俩小明星探头过来,想看看是谁引起了少爷们的主意。
一个染蓝色头发的年轻人。
这发色挺好看的,显皮肤白,这么有品,难道是什么要出道的小爱豆吗?这么气质身材明星无疑了,还是严格执行经纪公司饮食计划的那种。
他们刚在酒桌坐下,目的还没达成,眼见又冒出来一个小明星,勾走了几个阔少注意力,俩人心里微微发酸。
赵无量还是觉得不对,想了想,掏出手机,点开相机。这手机几万块一台,隔老远能把人像拍得清晰,他拉近、拉近——
刚想捕捉郁景的脸。
嘿。
不巧,对方正脸消失了。
‘你转过来啊。’
赵无量心想,感觉放大六十倍太怼脸了,他手指急急滑动屏幕,缩小又放大。
这样盯了十分钟,对方都没有转过脸来。
赵无量开始怀疑人生,他扒拉一下脑门,开始觉得自己恐怕无聊又有病,举着一台手机在那里怼着一个疑似郁景的人狂拍,他赵公子啥时候那么跌份过。
“赵少,不如我们帮你拍吧,我们拍照技术还可以。”
中途两位小明星小心翼翼地探过脑袋,主动提出过帮忙,被拒绝了。
“不用,你们懂什么。”
赵无量没把手机交出去,草草拍了一张侧脸。
靠,拍花了。
花了的照片,倒也是挺白的。
我们怎么不懂了!混在娱乐圈里,谁不会拍照,谁不会找角度,谁不会修图?
俩小明星心里腹诽,奈何这里的富二代,一个赛一个身家惊人,他们惹不起,便不再插手。
只是看赵公子拍半天,人的好奇心有时候挺犯贱,忍不住就想打探,“赵少,您拍的是谁啊?是哪家公司的小艺人吗?”黑暗里看着气质轮廓还挺秀气,有点面生,估计还没出道。没出道又如何,有赵少爷赏脸,一定能捧出来。
“不是明星艺人。”
赵无量放下手机,转头冷脸道:“我拍谁,别瞎打听。”
俩人慌了,急急忙忙解释:“我们没那个意思。”
赵无量冷哼一声。
这个圈子就是古怪。
他们欺负郁景,瞧不起他,但如果有人把郁景跟三流野鸡小明星划等号,他们又会感觉受到冒犯。
见气氛不对,有人赶紧开口扯开话题,“你们怎么说话的,多大年纪了嘴甜点不会吗?不如跟赵少聊一聊最近郑导要拍的电视剧,听说里面几个角色还没凑齐,赵少耳根软,你们不如求一求他……”
惊恐的俩小明星登时心生欢喜,恭恭敬敬举起杯子,“最近是有一部电视剧要拍,男主已经确定秦澜出演,女主是新晋小花,业内很看好收视率,她那角色有一个妹妹,我想……”
话题就这样转开了,赵无量随便搭理几句后,兴致也淡了。
为什么?原来热场环节开始了。
什么热场环节,赵无量跟酒吧老板约定好的,又一波到点洒钱行为。拿喷-射-枪朝舞池里吐钞票,一种很无聊的炫富行为。
赵无量就喜欢看大家为他疯狂的样子。
服务生往弹匣装钞票,将手举高,往舞池中心开喷,漫天飞舞的钞票,像飘雨般落下,刺激得舞池众人尖叫连连,钞票飘洒之处是一声比一声更大的尖叫。
赵无量就盯着,那人跟一只反应灵敏的猫似的,马上蹲身,手速超快的捡钱。仅仅一分钟,对方的裤腰带就鼓鼓囊囊。
赵无量心道:“果然是我认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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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钞票蹲下来就捡,这么没自尊的人一定不是郁景。
秦家不缺钱,且郁景这个人品性倔强清高。
另一边,郁景离开舞池,坐到吧台一个空座上,点了一杯标价1688最贵的饮料。要是换做之前,杀了他都不可能点这么贵的东西。
他没点酒,也没喝过酒。
来酒吧怎么能不喝酒呢。
郁景深知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今天叛逆值已经超标了,他打算循序渐进。
他点完饮料,就开始数钱,厚厚一沓钞票数完后,他小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惊叹,一个晚上净收入七千多块钱。
好多,比他之前努力兼职一个月收入还多!
这赵公子好大方。
他决定了,以后要常来此地坐坐。
-
校门口,天色阴沉。
天气预报说了夜间会下瓢泼大雨,潮湿的空气中已经飘起了小雨。司机李叔暗骂一声,什么也顾不上了,下车打开后备箱,拿起一把黑色雨伞往教学楼走。
秦澜少爷在等他呢。
教学楼下,小助理眼神好,远远注意到一辆缓缓行驶来的黑色轿车,“澜哥,你家里人来接你了。”
秦澜笑了笑,“是我家司机。”
“你们陪我来学校辛苦了,要不要捎带你们一路?”
司机!
小助理心道果然,娱乐圈都传秦澜一出道就是主演,蹿红速度如火箭,背后一定有不可说的资源人脉和家世,大家一直猜,这家世背景有多雄厚,猜到顶了也想不出来。
如今他一看这辆千万级别的豪车,感觉自己窥见了传闻的冰山一角,态度肃然起敬还来不及,哪里还敢让人送自己回家。
助理连忙摆手拒绝,“不了哥,我们不顺路,我们坐出租回去就行了。”
“啊,司机来了。”
像配合一般,话音刚落,一名撑着黑伞的司机,皮鞋就踩在了学校的台阶上,“少爷久等了。”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司机护着秦澜走出校门,他很尽职,接过秦澜的包后,将伞偏移过一大半,少爷不能淋湿,至于自己,一套价格昂贵的黑色西装被雨打湿,乖乖淌水也没关系。
将恭敬做到了极致。
秦澜少爷跟郁景少爷不一样。
如果是郁景少爷,对方会用看傻子的眼神委婉盯他,后问一句,“家里就没第二把伞了吗?”
司机将人接到,刚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就暗道不好。
他们的黑色轿车被人围了,好几个举着手机的年轻人,大喊着:“澜澜宝贝看这里!”
司机空白的大脑,这才看了身边的少爷一眼。
发现以往去公共场合就全副武装的秦澜,今天居然疏忽大意,没有佩戴口罩和墨镜,连一顶帽子也没戴。
秦澜那张脸出演过许多电视剧,小有辨识度,聚拢了不少粉丝,走在路上,自然轻易被人认出来,随着一声大叫,迅速产生了群众效应。
不少人要求签名合影,还大声表白,将他们两人团团包围。其中有小姑娘以为李叔是经纪人,还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大声让李叔注意一点,不要让秦澜拍戏太辛苦、勒令团队注意妆造等。
李叔头都大了,他还没去接小少爷呢。
小少爷不接他电话,也不回短信,不知道会不会在原地等他。如果接不到人,他岂不是——
等人群散去,时间已经溜走半小时。
他身上挂满了水珠,西装下的白衬衫制服也湿了大片。
“对不住李叔,粉丝们太热情了。”秦澜懊恼道。
“没事。”司机苦笑,他折返回校门,他手里握有两位少爷本学期的课程表,知道他们分别在哪栋教学楼上课,什么方位都清楚。
他冲进郁景今天的教学楼,想要找人,却发现那教室早已人去楼空了。夜晚的大学,雨幕中只有图书馆和自习室灯光亮着,郁景不爱去这些地方。
而学校宿舍,郁景回秦家后,早就办理退舍了。
李叔一时根本猜不到,小少爷会去哪里。
抬头望天空,发现远处乌云翻滚,笼罩城市上方的天色阴沉得可怕,几乎是眨眼间,豆大的雨滴就一颗、一颗砸下,密集成线。
雨水渗透来冷意,司机心中寒凉,旋转着方向盘的手僵硬。
他知道,今天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失职了。
因为——他把小少爷弄丢了。
他回去之后要怎么交代啊!!!
4. 004
司机回去了,他想赶紧回去复命,走得急了。
秦澜慢了一步跟着他身后,在佣人的簇拥下进入秦家老宅。
书房里,一名身穿深色家居服也掩不住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翻阅报纸。男人正值盛年,五官英挺,眼角隐有纹路,身材在这个年纪中算是保养得体。如果给男人一根点燃的雪茄,他再吞云吐雾,气质会更深沉。
这也让郁景头一天回来心生畏惧。
一切太有距离感,想亲近也亲近不起来。
郁景的怯懦表现,落在秦华眼里,也同样惹他不喜。
司机脱下淌水的外套,悬挂在外,才走过去,半躬身,低声唤道:“先生,小少爷他……”
他不敢推卸责任,也不敢说小少爷故意不接他电话。
秦华摘下眼镜,头也没抬,“没接到人?下去领罚。”
司机咬牙:“是!”
偌大一个豪门,人员构成极为复杂,一切安排都有规章制度,亲自处罚这种事当然轮不到主人来做,管家会处理。
秦澜走进来,想为司机说几句话:“父亲,不能怪李叔,是我耽误了时间,让郁景产生了误会,以为我们抛下他了。”
我们都知道,郁景心思有多敏感。
司机迟到那么久,他一定是发脾气了。
秦华眼神平静,说道:“你也不用为他解释,郁景闹脾气不假,他也同样失职。”转头对伺候的佣人道:“通知餐厅准备吧。”
“不用等小少爷了吗?”管家落后几步,小心翼翼询问。
“又不是小孩子了,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秦华脸上的神态很平静,仿佛不在意小儿子的去处。管家陪伴他多年,怎么会看不出主人心中想法。
洞悉对方的意思后,他躬身退下,很快两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驶出车库,在雨夜中奔驰而去。
城市大,走丢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孩子,也很容易。
秦澜注意到这一点,心下不禁别有想法。
餐厅里,半长餐桌摆满了精致的白色瓷盘,银色的刀叉,金色的烛台点燃,明亮火焰跳动,室内灯火通明。
秦家人素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严苛到郁景第一日回来,用叉子切肉,刀子碰在白色瓷盘中,发出轻微刺耳声响,秦华都会瞥去一眼,让人心头发慌。
所以用餐阶段,全程都很安静,偶尔才有几句交流。
“你们两兄弟要和睦相处。”秦华道,他看向这个与自己毫无血缘的儿子。
秦澜恭顺应了,“我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他原本是家里的小少爷,郁景回来了,他的排序就上升了,佣人们为了区分,称呼他为二少爷,称呼郁景为小少爷。
看似一切身份地位都跟往常一样,秦澜却感到,什么东西一旦失去了“小”,从弟弟上升成了哥哥,也失去了任性的权利。
他应了。
秦华看他:“你也别太拘谨,你永远是爸爸的孩子,爸爸不想看你和郁景争吵,也不想你跟爸爸离心。”
潜台词:你最近的感受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的患得患失、你的担忧焦虑。
“爸爸!”秦澜感动地唤了一声,再怎么激动,他也没有失态。
他不傻,失态会让表情管理失去控制。
“吃吧。”秦华也笑道,“我记得你晚上还要去拍戏,外面下雨,你不能请假?”
“不能请假。”秦澜无奈说,“爸爸,我是主演,导演和制片人之下我最重要,怎么能随意请假?”
秦华颔首:“也是。”
肯定了他认真敬业的态度。
如果主演来去随意,整个剧组风气要乱成什么样子。
秦家有多古板?看秦华就知道了,他一向认为娱乐圈乌烟瘴气,也不喜儿子像戏子一样抛头露面,隔三岔五地上个热搜。
奈何秦澜执意如此,从十六岁那年出演了一部电视剧一炮而红后,对方就一头扎进去了,秦华由着他去了。
“可是澜澜,你真的不打算回家继承家业?”秦华道,“爸爸百年后,名下的二十几家公司可都要分给你的。”
与许多人家争权夺势,精心培养长子,让长子接管大头,剩下的孩子养废,只领分红,如果真想做事,最好去干别的领域,省得想不开要进公司,让全家都为难这种事不同。
秦家情况特殊,家业辐射太广了,一个人根本撑不过来。
他也不是偏心秦澜,在他看来,郁景跟他存在血缘关系,现在没有多少东西,以后什么都会拥有,看在秦家的面子上,大家不敢对他捧高踩低,秦澜就不一样了。
如果不多给他一些东西作为倚重的底气,大家会看轻他。
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郁景回家的第二天,他就写下了遗嘱,在三位公证人的见证下,定下了遗产分配的内容。
秦澜动容后摇头:“谢谢爸爸为我考虑,演戏是我毕生的追求,是我的理想,我是真心热爱演戏,也许你认为我是年轻人冲动,老了会后悔,到时候再说吧。”
反正该他的东西,他都会得到。
遗嘱这件事他早心知肚明,遗嘱生效后的第一时刻,律师早早就来跟他通风报信。当时知道这件事时,他眼睛瞪大,心脏激动得砰砰直跳,内心不可谓不惊喜:秦华没有因血缘问题将他抛弃,反而对他更好了。
后续他装作不知道遗嘱这回事。
只是下楼时,他心念一转,让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郁景知道。
落地座钟发出一声闷响,夜晚七点了,室外雨声密集。
秦澜要走了,他说,“爸爸,我要去拍戏了。”
作为娱乐圈红人,他有好几个通告要赶,改天还要去隔壁城市录制一场综艺,拍戏也要正常拍,拍完还要宣传。
他真的很忙。
连回学校都是抽空。
老宅有他的房间,但他很少回来住,如果不是郁景的出现,他连这点用餐时间都挤不出来。
今天跟秦父培养了一下感情后,他就想走了。
而这时,郁景还没回来。
吴婶拿着桌布从厨房走出,动手收拾餐桌的凌乱,微微提高声音道:“都这个点了,小少爷怎么还没回来啊,一个人在外边,身边也没人,不会出什么事吧。哎呀真是令人担心死了,小孩子家家,雨天就不该在外边逗留,多危险啊!雨天道路也湿滑,很容易发生交通事故的!”
身边的年轻女佣有条不紊地收拾残余,听着吴婶这番关心急切的话,内心感觉听着有点奇怪。
不过吴婶在这个家,年龄资历跟管家一样长,可以参与秦家的家事,她不敢说什么,更何况仔细一品,吴婶说得也很对。
秦华面无表情,脸色并不多么开朗,手机震动了一下,秦华原本没管,直到他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眼神微微凝了一瞬。
“怎么了爸爸?”秦澜在佣人的照顾下,准备穿鞋离开。
“没什么。”秦华摇头。
秦澜很敏锐,心想:怎么会真没什么呢。
“那我走了,再见爸爸。”他没有再打探,只给了角落飞去一个眼神就起身离开了。
吴婶心领神会。
她看着秦澜长大,心中自然爱护他。
她对女佣嘀嘀咕咕道:“小少爷真是不懂事,还不接电话,这不是故意让人操心吗?”
秦澜也听到了,他笑了下没说什么。
他想起了郁景刚回家的那一天,见到他的第一眼,整个秦家都没能挪开视线,包括司机、帮佣等。
郁景太瘦了,瘦得可怜,瘦得让人容易忽略他的五官。
说丑也不丑,脸型尖尖,黑眼睛亮亮的,气质透着一种奇怪独特的漂亮。
有人想看清,他的眉眼跟先生更像一点,还是跟已故的夫人更相似一些,都看不出来。长在外边的郁景,好像谁都不像,长成了自己的风格。
原本秦澜心中一直徘徊着某种危机感。
大家的态度,让他第一次知道血缘关系意味着什么。
不过很快,郁景的真实样子和表现,让他狠狠松了口气。
秦澜完全没意识到。
一个瘦得离奇的人,骨相都能撑起一脸昳丽,等他长胖点,会是什么样子。
他只注意到,郁景身上有很多不讨人喜欢的地方,比如郁景很乖,但喜欢钻牛角尖,脾气不是很好等,还有在秦华希望他改姓时,郁景不愿意改姓。
被拒绝的秦华,当场没有表现出什么,事后对这个儿子态度却冷淡了许多。
这一点,秦澜一直感觉匪夷所思。
他心想,郁景难道不知道,改姓了,他更容易融入这个家吗?改姓了,也意味着从今往后可以开启一段新人生,以往那些贫穷落魄的经历全都一笔勾销。
是,豪门内部经常有孩子跟母亲姓,跟外公姓、跟外婆姓什么样的都有,五花八门,但毫无例外,都是跟亲人姓。唯独郁景被接回来,既不愿意跟母亲姓,也不愿意跟父亲姓,固执地想维持原姓。
这种行为简直像什么,像有人递给他一手好牌,他亲手拒绝了。
更不知道是谁把郁景之前半工半读的薪资透露出去,一个小时十五块,比秦家普通护工还少。
这种接地气的事情跟豪门少爷的身份相冲突,一夜之间,家里的氛围变得古怪。一些不懂事的佣人,对郁景连恭敬还没来得及培养出来,就开始看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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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散去。
秦华面无表情,放下报纸后拿出手机,刚才手机的震动,是银行那边发来的交易提醒。
【您好,您尾号为xxxx的银行卡收入7300.00】
这卡号秦华并不陌生,这张卡是他给郁景的卡。
秦华还在想,他给小儿子这张卡,怎么会收入七千三百块钱,郁景不回家,是在存钱吗,对方哪里来的钱?
秦华正沉思时,片刻后,屏幕那头存钱人似乎发现不对劲,噼里啪啦进行操作,下一条短信马上又来了。
【您尾号为xxxx的银行卡已取走7300.00】
刚想探究钱来源的秦父:???
才存入的钱,为什么下一秒又要取走?
这孩子既然有心情存钱,为什么不回家?
又过了一个小时,天空阴风晦雨,一切颜色阴沉难辨,天象变得恐怖,天气预报的阵雨也更新成了雷阵雨。
秦华脸色还是变了。
这个点了还没回来?吴婶那些絮絮叨叨到底落在他心里,雨夜驱车在外逗留本来就容易遇到危险,这小子电话居然还关机!
正当他准备发火时。
“轰——”伴随着一声巨大惊雷,门被推开了,一只苍白的手伸了进来。
屋子内打扫的女佣、管家等,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天啊。
进来这人,穿着一件宽大的透明羽衣,浑身上下都在淌水,包括脸上也挂着雨珠,分明是狼狈不堪的样子。对方表现似乎一点也不感觉狼狈,相反,对方自顾自地脱掉雨鞋,透着一股生人勿近、不想搭理的意味。
脸色淡漠、厌世。
这还是小少爷吗?
他们怎么感觉不认识了呢?
因这突然回来的人,这诡异的一幕,整座老宅变得静悄悄。
吴婶也是惊愣了两三秒后,才想起二少爷的吩咐,拿出手机悄悄拍了一条几秒的短视频,发给秦澜。
“先生很不高兴的时候,小少爷终于回来了。”
[一条录像]
秦澜正在保姆车上,他要去拍戏。
雨天路滑,司机精神紧绷,开车不敢太快,行驶比较平稳,方便了团队操作。
为了节约时间,化妆师正抽空给他化妆,秦澜便点开了这段视频,点开的第一秒,他的瞳孔也跟秦家的佣人一般大睁,变得惊疑不定。
该怎么形容视频里的郁景?
对方湿漉漉地走进来,那双大大的眼睛浓黑得几乎夺去视野,对方两眼一眨不眨,脸色苍白,像雨夜里造访的鬼魅,都市志怪里的妖精,紫色雷电闪在豪宅深褐色的大门后,为他抹上了一层非人滤镜。
秦澜心底的震撼比佣人们大多了。
为什么?
他要奔赴的剧组是一个刑侦剧,他饰演的男主是一个亦正亦邪的人物,这个剧组里要拍摄的风格就是阴沉的冷色调,最常见的景色不是瓢泼大雨就是阴沉天气。
不过因为他年纪太轻了,跟老戏骨对戏时常接不了,导演专门修改他的人设,将年龄下调。
他有一幕戏,需要他穿黑色雨衣,穿着雨鞋,在泥泞的道路里疾走,配合他的动作,场景会暗下来,除了嘈杂的雨声,整体环境变得幽静又冷肃。
郁景这个造型,给了他无限的灵感。
谁说疑似杀人魔的少年主角,一定要身穿质感好的黑色雨衣,表情一定要凶狠?
他可以跟郁景一样,穿着比身体大一号的透明雨衣,气质看上去幽幽,面对质问一声不吭,任由雨水打湿他的眉目,浓密的长睫缀着乌黑的眼珠,远远看去如摄魂魄。
等他不耐烦了,才从雨衣帽檐下,缓慢抬头看人,阴影描着他眼角的时候,配合着逐渐惊悚高昂到刺激心脏的音乐,嘴角绽放出一丝暴露性情的凉薄冷笑。
这是一种先乖后恐的反差。
这样的特写如果出现在大荧幕,一定会有惊心动魄的效果。
秦澜对经纪人说:“你替我跟导演商量一下,问他能不能拍出这样的效果。”
经纪人看了,也有点被惊艳,反复观看了二三十遍后,他放下手机,郑重道:“郑导是什么人你知道,他是老资历,肯定拍得出来。”
不然下一部戏,他们怎么还能继续合作?
导演肯定拍得出来。
但是,演员能演出来吗?
经纪人了解秦澜,也不拐弯抹角了,他说:“这幕戏明天就要拍了,你脸上刚保养过,在摄像镜头前,不适合做这种高难度表情。”
言下之意,这个灵感不错,但你用不了。
话音落地,秦澜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
化妆师拍海绵的动作都吓停了。
5. 005
保姆车一片死寂时,秦澜的手机再度震动,吴婶发来了第二条消息。
“少爷,您快看,小少爷他真是……!才回家几个月就学坏了啊!”
[一条长达七秒的录像]
什么什么,发生了什么事?这一次家中服务多年的老人不复第一条的惊讶,口吻变得幸灾乐祸,仿佛郁景做了什么事。
秦澜好奇起来,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他点开视频,眼皮再度颤颤大睁,总算知道了跟这个家一样古板的吴婶说的是是什么。这条视频带给他的惊讶,比第一条只增不减。
视频中的郁景走进来,揭开了雨帽,大家才看清,对方透明的雨衣下是……一头足以夺去所有人目光的蓝色头发。
这确实足够让人惊讶的。
吴婶还在发消息:“先生看到这头发,表情十分阴沉,谁家正经孩子会染头发,还染这种不三不四的颜色?”
“原来他不回家,就是跑去染头发去了。”
“咱家从没有这样的情况,我看这一回,先生一定会厌了小少爷!”
担心二少爷心地善良,时常被先生交代兄弟俩要和睦相处,吴婶急急又补充道:“先生如果生气,您别为他求情。”
秦澜没有理会吴婶的发言,他眼神定在视频上。
平心而论,这个头发挺好看的,不是纯粹的深蓝,而是明媚得像天空的蓝,蓝到显白,修剪非常漂亮。娱乐圈人士会喜欢,非娱乐圈人士可能接受不了这样大胆明媚的颜色。
别看外界都说表演学校风气开放,真敢染成这样的还是少数。
更何况,郁景之前表现都很乖巧。
他打字:“你问一下郁景,这头发是一次性的吗?”
业内都知道,即使用价格最好品质最优的染发膏,也会损伤发质。那如何满足明星艺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出席重要场合时,各种百花齐放的染烫造型呢,当然多一次性。
吴婶不知道,二少爷为什么这么问,如今的重点是这头蓝毛吗?
不该跟着她感慨小少爷将被厌弃吗?顺便批判一下小少爷的自作主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染头发怎么能不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呢。
少爷心,海底针。
吴婶只能去问了,她原本站在旋转楼梯上擦拭把手,那个地方站得比别人高,偷偷拍摄起来角度也清晰。
为了满足少爷的好奇,吴婶放下抹布,走向玄关,“小少爷啊您总算回来了!大家都在担心您呢!您今天晚上不回家,就是在外头换头吗?哎呀呀怎么染这个颜色,太不庄重了,您现在可是咱家的少爷,走出去代表秦家的脸面,这样太出格……能不能染回来?”
十分钟后,吴婶回到安全的地方。
“打听到了,是一次性的。”洗两次就褪回原本发色。
郁景的原话是,我今天想黑色就黑色,明天想蓝色就蓝色。
“一次性的,先生脸色也很阴沉。”
她眼尖看到,先生的胸口起伏了两下,估计是被孩子雨天不回家,手机关机,淋着雨回来,一揭开帽子还有新惊喜这种连环表现给气的。
别看染发是一件小事,对一向沉稳的老古板来说可不好受,黑头发黑眼珠子的娃儿出去一趟,回来就染了一头妖精一样的头发。
秦家这股子保守风气是上行下效、一脉相承。
吴婶继续在聊天软件里,批评小主人的造型,一会儿说他独自回来不敲门,披着雨衣走进来多吓人,她年纪大了心脏不好,一会儿说他学坏,一点也没感受到自己的行为纯属倚老卖老。
主人家穿什么衣服,染什么头发,她有什么资格置喙。
秦澜笑了笑。
吴婶对她尽心尽力,他知道是为什么,除了从小的养育之恩,还有……未来他们这房的家主是秦川,他的兄长,吴婶深深畏惧对方,自然想讨好他这个二少爷,好让自己的晚年更加舒坦。
但他已经决定了。
等兄长继承家业后,吴婶的去处还是回乡下吧。
经纪人不清楚豪门这些勾心斗角的事,见这个叫吴婶的一直发消息,他说:“别看了,我们得化妆了。”
秦澜才拿起手机,举着上头的录像问他。
“我记得下个月要去某个线下商演,你看看这个头发如何?”
“我们不是已经给你定好造型了?怎么了,你要换?”手机递过来前,经纪人大为吃惊,看了后陷入沉思,“是挺好看的,跟你往日的形象不符,挑战起来可能有点大胆,我让艾米研究一下,能不能跟你脸型契合。”
别看是下个月的商演,其他艺人的造型和衣服搭配,他们基本都掌握了消息。别人根本没打算为了一场商演精心准备,拿出顶级高定等礼服,更多是奔着平易近人去。
秦澜这样问话的用意,自然抱着要艳压别人,占据热搜的想法。
经纪人嘴上说大胆,实际上心里已经构想了可能出现的反应。
一头海水蓝的头发,看上去像初春枝头的一捧清新残雪,如果出现在秦澜脑门上,衬着他习惯性的眉眼弯弯,小太阳的造型,一定会让看腻他往日形象的人惊艳,感觉春暖花开、雨雪消融。
简单粗暴点说,粉丝一定爱惨了。
还感觉眼前一亮。
这头发还显年龄小,二十岁的人看上去如十六七岁,一定会激发粉丝的怜爱。本来圈里都喜欢喊自家艺人叫宝宝,这头发一染更加名副其实。
团队里商量起来,秦澜才放下手机。
锁屏之前,他对吴婶说,“把视频删了吧。”
吴婶:“?”
吴婶对自己通风报信,没有取得预期效果感到心口郁闷,马上她也顾不上了,她给二少爷发:“小少爷跟先生起冲突了!”
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秦澜很惊讶,接下来几天,他更感觉郁景难不成是疯了?
-
秦华确实被郁景那头发惊住,知道那头发洗几次就掉,他便忍了忍,没有当场发作,这种事染已经染了,事后再指责有什么用?
毫无意义,不如批评儿子的晚归行为。
他冷声质问:“为什么不接电话?你是不懂得开机的原始人,知道这个晚上家里派出多少人手去找你吗?”旁边的女佣一听,擦拭长桌的手不禁抖起来。
不带一丝温情的口吻,让人仿佛置身冰窟。
她偷偷觊了小少爷一眼,以为会看到小少爷惴惴不安的苍白脸色。
没想到,郁景坐在玄关换鞋,头也不抬,毫无情绪道:“父亲,难道你看不出,我不想接电话吗?其次,我喊你派人了吗?”
整个屋子里都安静下来。
第一次听,秦华以为自己耳聋了。
耳聋在于,一向乖巧的小儿子的回复。
之前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孩子,居然说,我不想接你的电话。
后面那句话更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拒接电话已经表明了态度,他不想被人找,自己派再多人去找他,他也不会领情。
正是以为自己听错了,秦华才不敢置信,猛地愣住了。
他又惊又奇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几乎想问,你受什么刺激了?
注意到儿子额头全是水珠,沿着尖脸蛋滑落,流进脖子,秦华深呼吸了两下,皱着眉到底没说什么,给管家一个眼神,让对方递毛巾。
后将目光投向那个擦拭桌子、收拾残余的女佣,语气严厉:“你不想接电话可以,但你自己看看现在时间几点了?整个家都收拾了,等着你的东西连残羹冷炙的也没有。”
“后厨也准备下班了,你如果想吃东西,他们还得忍着疲惫给你做餐,不知道体恤家里人?”
女佣整个身躯一抖,这气氛古怪,父子吵架,年轻如她刚来秦宅工作,根本不想引火烧身!
她急得甩开抹布,几乎想说,我们不累!我们可以做!在这里工作,本来就无论主人什么时候有需求,他们都得配合。
秦华根本不想她回答,只想给小儿子一个教训:以后再晚归家,没饭吃。说完他就转身上了楼梯,身影消失在二楼。
饿肚子这种惩罚,他以为能让儿子吸取教训。
郁景心想,就这?
他把雨衣脱了,拿出底下湿漉漉油纸包的一个物件,管家上前一步,“少爷我来吧。”
郁景拒绝了,自己将层层包裹的油纸徐徐展开,原来里面装的两本教材书,教材书没有被打湿,里面还夹着一部手机。
“少爷您吃了吗?”
郁景:“没有。”
他满腹都是在酒吧里喝的饮料,走几步路就感觉肚子里晃荡都是水。可惜水不能抵饿。
“后厨可以给您做,托马斯主厨和他的徒弟们还没休息。”
管家刚想摇铃,后台已经收到消息,托马斯主厨摘掉白色帽子,心里很不爽。这个时间点,后厨员工正准备内部用餐呢。
“很快的。”管家道。
谁曾想,郁景拒绝了,他说:“不,我不想吃家里的。”
管家一听,半天没听懂,眼神就差迷茫地问,那你想吃哪里的?
郁景拿出手机,“我要点外卖。”不给他留饭,他难道就不会自己点外卖吗?上辈子也曾发生过类似小施惩戒的事情,家主的暗示大家都知道,没人敢给他开小灶,当时的他选择忍饥挨饿。
现在想想,他一个活在现代的成年人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他凭什么饿着自己?
他果断翻开最近几家五星级酒店的电话薄,几乎没花多少时间确定了目标,开始点餐:“没错,地址露浓街这条路上……我要一份七分熟的牛排,煎鹅肝和奶油鸡。”
“少爷,没必要点外食,家里还有很多食材。”
郁景不听不听,不顾管家的瞠目结舌,他对着电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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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自己要求,并提供了准确地址。
挂断电话时他还在心想,果然重活一朝,胆子都变大了。
都敢在家里点外卖了。
下雨天,酒店出餐速度慢了一些。
但半个小时内,五星级酒店的白衣侍者还是准时抵达,走进这底蕴深厚的秦家老宅时,白衣侍者心尖儿狠狠一颤,他经常给家住市中心的老板、富商、明星送餐,也算见过世面,还是第一次送到这寸土寸金地界的豪宅来。
在这样人家里工作的厨师,肯定吊打他们酒店的厨艺吧。
居然还要专门点外送。
胡思乱想的小哥后续发现,自己的想法没有错,当他拿出餐车里的银色餐具时摆在长桌上时,饶是他素质惊人,眼皮都抖了一抖。酒店里的餐具和玻璃杯通通都是按照标准精心定制,银光锃亮,但那漂亮精致程度都比不上这个家自带的餐具,连他们酒店专门为顾客准备的蜡烛都比下去了。
所以说,为什么要点他们家的外食吗?
自己家里吃不好吗?
丰盛的菜肴刚摆上来,郁景就开始吃饭,动作风卷残云,他是真饿了。
白衣侍者微微笑站在一边照顾他,还给他表演一个烘托气氛的小节目,这个世界上,有钱就能买到服务。
管家原本还想说什么。
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郁景拿着叉子挑起一块肉,没有送到嘴边,而是凝视着这块肉,突然说道:“管家爷爷你知道吗?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我对海鲜和芒果过敏,还有罗勒叶等多种材料,原来我都会过敏,一旦误食我全身会起红疹,看上去不人不鬼。”
他本身就长得很吓人了,一旦过敏发作,身体痛不欲生,常常会被人怀疑身患传染病。
管家心口一震,他知道,少爷要说什么了。
他想起前天主人一起吃的那顿海鲜大餐,他注意到了,郁景一口都没动。作为这个家的外来者,早就缺席了二十年朝夕相处的感情,在餐桌上他感到疏离,同时又没有想吃的食物,寄人篱下的处境让他不敢提出要求。
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可他自己点外食,不仅能点自己爱吃的东西,还能让自己主动规避掉让自己陷入难堪的过敏源。
领悟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管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一颗自以为历经风雨变得古井无波的心,为年轻人几句话感到心软心酸,他眼底忍不住流露出了一丝情绪,“在下今后会吩咐后厨注意的。”
所以……您能不要露出这样悲伤孤寂的表情了好吗?
郁景很满意这样的效果。
论一句话,如何让人从认为我不懂事到开始同情我。
后厨方向,托马斯主厨刚抄起小锅,就听到别人喊他别做了。
小少爷点了外卖五星级酒店的外卖。
“少爷居然点外食,难道是嫌弃我们做的不好吃吗?我们都开火了!”
徒弟觉得师父的态度不对,简直是两面三刀,前脚认为小少爷事多,嘴上抱怨着不想下厨。可一听小少爷点了外食,不给他们增添麻烦,他的态度又变得恼羞成怒,心情败坏。
这反复的态度,难道不正是看不起这个小主人吗?
没等主厨继续发泄不满,轻轻一声门被推开了,管家进来了,他敲了敲后厨的门,在旁人讶异好奇的目光中把托马斯叫了出去。
不知道两人交流了什么,走廊隐隐传来声音。
时间长达十分钟,托马斯主厨满脸通红地回来,他最得意亲近的徒弟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说,只盯着锅子发呆,随后脸上慢慢浮满了深深的懊悔和歉疚。
-
楼上,秦华还没歇息,见管家上来,他抬起眼:“少爷认错了吗?”如果认错了,可以喊后厨的人动起来了。
“先生,并没有。少爷他点外卖了。”
“……?”
秦华从沙发上起身,往楼下一看,果然看见小儿子面前摆了食物,那头蓝毛在银色蜡烛光照耀下,光泽更加动人,对方正在吃东西。
这跟他想达到的教育目的完全不一样,秦华突然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抬手按了按穴位,“他今天有些不听话了。”
这话谁敢接。
管家斟酌了一下用词,劝慰了一下主人:“少爷今天应该是心情不好吧。”
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就不知道了。
秦华不置可否,“他心思太敏感了,什么都能伤害他,这个家其实没有人惹他。”
是吗?管家不敢多说什么。
站得高就是这样,看不见底下暗不透光的阴暗角落。
虽然都说人心都是肉长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手背在疯狂被忽视,没有人看见。
他希望主人还是快点意识到吧,人心其实也是需要精心照顾的植物,忽视久了都会死。
6. 006
用完晚餐,郁景上楼睡觉,就这样过了一夜。
凌晨六点,一辆黑色宾利回到了秦宅,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打开了车门,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走进家门。
管家迎上前,“少爷出差辛苦了,睡了吗?”
这个时间点天蒙蒙亮,住在秦宅内部的佣人已经有了开始活动的迹象。
男人点了点头,眉眼有些许疲惫:“路上小憩了几个小时。”
“不要过度操劳了。”管家为对方接过外套,两人走进玄关,玄关处的玻璃,映出男人的脸。
男人大约二十五六,是秦家的长子,秦川,十几岁就代替父亲跟着家主接手部分家族产业。
秦川生得极好,非常英俊。
他与郁景同父母,两人身体里流淌着一半多相似的血。
长相却不是很相似,秦川跟父亲秦华更加接近,个子很高,肩宽窄腰大长腿,
身形高大挺拔,眼窝又比父亲深邃几分,面部棱角锐利深刻,睫毛下是墨色一般的浓黑瞳孔,气质冷若冰霜。
一看就是个性很强悍的男人。
郁景在他面前,就是弱的代表。
过分清瘦,身高也仅到这个家的及格线,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怎么回事?”秦川往楼上走,声音低沉有力,他人昨天不在家,家里发生什么事他还是有所耳闻,没那么具体。
听说他那接回来的弟弟学坏了,还惹父亲不高兴。
“他心情不好?又是在闹什么脾气?”
管家面色犹豫,不知道该如何陈述。
一见他的脸色,秦川自以为明白了,抬手揉了揉眉心,本就疲惫的心情更加烦躁。意外在几个月前发生,秦澜被发现与家里人血型不对。
他的亲弟弟另有其人,不知道还活着吗,如果还活着,自然要接回家。秦家在周边各个城市发动了一通地毯式搜寻,才在大学里找到了人,郑重地将对方接回家。
郁景刚接回来时,表情写满了茫然,秦川几句话就试探出了对方的底细。
面对这个懵头懵脑的弟弟,哪怕对方言语粗鲁,眼界狭窄,秦川没有半点嫌弃。
他自认,如果被抱错的是他,他从小在外长大,没有受过最好的资源培养和仪态训练,他同样什么都不懂,在这方面他能够理解。
他的想法跟父亲差不多,误会已经产生,便将错就错。秦家又不是养不起两口人,两人都会是他的弟弟。
不料,想法是想法,现实是现实。
两个因机缘巧合抱错的孩子,气场根本不合,时常爆发矛盾。
一个看似乖巧实则充满尖锐,像刺猬一样,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另一个努力迁就,原本开朗阳光的笑容里时常涌现落寞。
秦川生来性情淡漠,自己工作也很忙,本来不太愿意插手两个弟弟的事。他骨子里也是一个古板到极点的人,主张“家和万事兴”。
好几次他都亲眼撞见,秦澜强忍着眼泪默默擦拭的样子,他心中天平越来越偏移,对郁景这个亲弟弟生不出任何好感。
从管家欲言又止态度中,猜出昨天郁景发脾气的原因,大概率又跟秦澜有关,秦川完全不想深究了。
“随他去吧。”秦川道,“这个家,血缘没有那么重要。”
如果重要,也没有他们了。
能经过时间考验还凝聚维系在一起的,是恒久的利益。
秦川说完便上了楼,他回来拿几份重要文件,顺便稍作休整。
他打定主意,不想管这烂摊子的事,结果没想到,一个小时后,他沐浴刚结束,管家敲响了他的房门。
“什么事?”
房门后,男人光着上半身,胸膛宽阔,不间断有晶莹的水珠从微湿的头发落下,划过脖颈和肩膀,一路抵达窄腰处系着的白色浴巾,完美身材一览无余。
是有些体弱之人,一辈子求而不得的硬朗美。
管家心里道了句冒犯才说,“大少爷,小少爷他不愿意起床。”
秦川花了两秒反应过来,小少爷已经是郁景的专称了,管家的意思是说,郁景赖床?
“他今天有课?”秦川问道,他伸出手,管家自然恭敬地把平板递过去。秦川手指滑动,发现郁景上午果然显示有两节课,一节是经济学,一节是国商法。
下午也有课。
“不赶紧叫他起床?”
秦川在国外念的商学院,看着这些课表像回到了曾经,他心想,这个弟弟不是秦家人,在大学读专业还是精准选对了。秦澜的话,更加不接地气风花雪月一些,从高中开始就没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对金融投资更不感兴趣。
秦川没有跟郁景交心过,否则会知道,郁景也不感兴趣。
纯属第一专业没上成。
“既然时间到了,去叫他吧。”秦川投去淡淡一瞥。
管家暗暗叫苦,心想他要是成功了,还能来求助您?
他们都僵持好一会儿了。
佣人必须有分寸感,除了必要的打扫卫生之外,不能随意踏入主人的房间。今天比较特殊反常。
以前小少爷,敲几声门就起床了。
这一次他们敲了好久,甚至都走进去喊人了,郁景也不肯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秦川皱起眉,大手简单擦拭湿发,决定亲自去叫人。两人一路前后错开,往郁景所在的房间走去。
郁景的房间在二楼。
秦川推开虚掩着的门进去,秦家注重隐私和规矩,成年后他就没有单独踏入弟弟的房间,哪怕是秦澜。
见到床上的光景,他顿了一下。
静谧的房间,郁景整个人陷在天鹅绒被子里,对方睡得很香,卷翘的睫羽闭着沉沉垂落,听到脚步声时对方才动了动眼睛。
秦川几乎不用细看就知道,对方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果然是在赖床。他也看见了昨天让父亲不满的蓝色头发,这抹蓝蓬松得有些秀气。
秦川没有对这头发发表什么意见,他只问:“怎么还不起床?”
郁景人也是傻的,听到房间里,一道清冷的男音响起。
他眼皮睁开了点,差不多半指缝,呢喃着说起床?哦是哦他要起床。他不想起怎么办,不免敷衍了两下说:“还早,我再睡五分钟。”
赖床人都知道,五分钟是最大的谎言。
秦川却没有怀疑郁景的话。
他退出了房门。
管家在门外等候,眼神充满好奇。
秦川冷静道:“他说睡五分钟,你们五分钟再叫他。”等郁景起床,吃完早饭后,时间也差不多了,到时候他正好也要出门,可以顺路将人送去A大一趟。
两人在屋外交谈起了安排。
郁景完全没有被他们弄出来的动静吵醒,蹙了蹙眉后继续与被子纠缠,头一歪就昏昏沉沉睡过去。
五分钟后,秦川换好一身纯黑色的正装,黑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英俊的脸庞,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块昂贵奢华的表,搭在手腕骨节上,不疾不徐地佩戴。
镜子里照出来的他面无表情,有几分沉静。
管家又来了,“大少爷,小少爷他……”
秦川回头,“怎……”
发现管家背后没人,一句怎么消失在喉咙里。
秦川这才意识到被骗了,这也不能怪他,他第一次遇到赖床的人。
他从管家手里再度接过平板,这一次看的是时间,第一节课在八点,第二节课在十点。
秦川眉头皱得很紧。
再度走向郁景的房间,发现人还是五分钟之前那个姿势,脸埋在枕头里,哦也不完全相似,对方裹着被子的一条小腿上抬了45°。
见郁景一副要睡到天昏地老的样子,这是准备不上课了?
他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惰怠的人,他自己凌晨五六点归家,郁景在睡觉,他六点半在锻炼,郁景在睡觉。他七点准备出门了,郁景还在睡觉。果然是长在外边的,跟这个家所有人都不像,沾染了不好的习性。
秦川完全忘记了,郁景在回到秦家前有多拼,每年力争上游就为了那一等奖学金。
“起床了。”不想让他睡觉,秦川走过去,正想推推对方的肩膀。
他心里刚闪过这样的念头,听到管家语气惊恐,音量拔高八度。
“不好了,少爷发烧了!”
-
秦川把手放在额头上,感受到掌心滚烫的温度,心底一沉,“测量体温的东西拿来。”
温度38.1度。
必须得吃药。
“药给我。”
郁景头有点晕沉,感觉有人在摆弄自己,他很烦,将自己更加往被窝里缩。
秦川也拧眉,他伸手,发烧睡觉的人就一直躲开他的手。
他皱眉,对方也疯狂蹙眉,还说:“别动我,再睡五分钟!”语气是被打扰安眠的不悦,嘴巴在说话,眼睛却跟缝了胶水似的,一直睁不开。
但凡对方睁开眼,发现眼前是大哥。
看他敢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吗。秦川心想。
他抓着对方的肩膀,果然,对方又皱起眉,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只想在滚烫的温度中沉沦。
他还真准备继续睡觉了啊——
管家递来两枚药片和一杯热水。
秦川接过,垂着眼:“小病鬼,吃药。”
这句话不知道是什么开关,床上的人突然顿了一下。
“谭医生,今天不要化疗了好吗,我身体好痛……”少年将脑袋埋在被子里,软绵无力地说,语气有点撒娇,在暖光灯照耀下,容易令人联想到大草原上奔跑的温顺绵羊。
谭医生是谁?做什么梦?
可能是烧糊涂了。
对方发烧后缺水起皮的嘴唇,有气无力地吐出这句话,看上去十分可怜。
“不行,必须吃药。”秦川不是会哄人的性格,薄薄的嘴唇抿着一条不近人情的线。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必须”两个字,郁景浑身血液像是凝固了,突然像一条鱼疯狂挣扎起来,“我不吃!我不吃!”
“谭医生,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吃药。你说过的,我的心情最重要!我心情好了,身体才会好!”郁景说,说完就各种扭头抗拒,陷入梦魇般半惊半醒的样子,眼眶也如惊恐一样红。
一只手臂差点打到秦川的脸上。
秦川不得不钳住他的肩膀,强硬道:“你做的什么梦?你发烧了,赶紧吃药。”
郁景做噩梦了,他梦到自己还躺在手术室里,医生说保守治疗已经不管用了,他哭着说不想治了,反正治不好。
可一向风度翩翩、会温柔喊他小宝的谭医生,突然动作粗暴地抓着他,眼底变得冷漠,说不吃药不行。梦里的自己泪如泉涌,神色充满绝望。
“要吃你自己吃!”郁景充满攻击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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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秦川额头直跳,他又不生病,他吃什么药?发烧的人果然没有理智和逻辑可言。
一不做二不休,秦川把药片放在手心里,刚想喂过去,郁景跟吃过无数回药似的,深深埋下了头,整个人弓成虾米。
这是很难喂入药片的姿势。
对方还反手一巴掌,把他手里的杯子打翻了。
“大、大少爷!”管家惊悚地看着,男人冰着一张脸,黑色额发、半边脖子和西装上淌满了水珠,杯中只残余一点水。
“没事。”
这句没事语气就很冷,像是生气到了极点,没了继续生气的想法。
“去给小少爷请假,他今天的课是上不了了。”
-
A大,早上的经济学课,老师站在讲台上点名。
“霍琅。”
“到。”
众人闻声望去,教室最偏僻位子,一个黑头发的男生坐在那里,神色淡漠地翻书,喊到时也漫不经心。以他为中心,左右簇拥着四五个人。
大家知道接下来是谁,学号是按最初考入的成绩排的,郁景是02号,老师却跳过了他,直接喊了三号、四号的名字。
大家一时惊讶。
“老师,您好像漏了02号。”
一只手举了起来。
常言道,大学翘课很常见,不翘课的人生不完整。但从大一开始,没有人敢在经济学男老师的课堂上翘课或者请人代点,这位老师出了名的严厉,一旦被他发现翘课,这门课离期末挂科仅有一步之遥。
举手的这个人明显在使坏。
专业里大家朝他投去不屑的目光。
老师推了推眼镜,点名册翻过一页,“老师知道,可这位同学请病假了。”
-
温暖的大商场百货大楼外,人山人海,大家举着亮闪闪的灯牌,呼出的二氧化碳都快把现场温度抬高了。
这是一次品牌方举办的小型见面会。
到场的几乎都是秦澜的粉丝。
拥挤熙攘的人群中,几个妹子和男生举着设备,走过去,小心拍了拍一个女人的肩膀,“阿姨,我们观察您好久了,您刚刚拿着两根荧光棒,一直在外围观看,秦澜一出现,您的表情就很开心,难道您也是‘小波澜’吗?”
秦澜的粉丝外号小波澜,取作小小波澜,能给内娱一个大震撼之意。
女人怔愣了两下,点了点头。
她的样貌有些老了,看上去五十多岁,打扮挺优雅,仔细看会发现,这些衣服不是什么品牌。对方眼角细细密密都是皱纹,不像什么贵妇人,这是一个跟活动现场年轻群体的格格不入的女人。
女人一承认。
大家瞬间激动起来,一副找到组织的样子,“我就说嘛,今天商场这么热闹,大家都是为了秦澜来的。主办方该感谢澜澜,带动了商场销量。”
大家都点头附和。
另一个男生说:“哎呀呀,真没想到啊,澜澜还有您这么大年龄的粉丝,哦没有说您年龄大的意思,咱们澜澜真是男女通吃、老少咸宜,真棒!”不要钱的彩虹屁一句接着一句蹦出来。
女生一听,眼前一黑,拿气球砸他,“你在乱说什么!成语完全用错了,你想给澜澜招黑吗?”
现在他们反黑已经很辛苦了好不好!
女人笑着摆摆手,说:“没事,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澜澜就是很棒,我一直为他深深感到自豪和骄傲。”
他在舞台上闪闪发光呢。
自豪和骄傲?
语气听起来蛮奇怪的。女生挠头。
阿姨难道是妈妈粉吗?
他们后援会还是第一次遇到年龄这么大的追星阿姨,忍不住打探了起来,后援会招新基本都是这个流程,问你什么城市的人呀,怎么接触到澜澜的啊,身边还有人一起粉同担吗?愿意入群每天打卡签到吗?
一通乱聊下来,大家深入了解这位阿姨后,态度肃然起敬。
原来这个阿姨在给有钱人家做保姆,一个月工资才一万二,每个月却有八-九千都花在买秦澜的周边代言和给对方打榜上,时间长达数年。
这是对澜澜爱得深沉啊!
听阿姨说,自己有一个儿子。都有孩子了,还把钱花在一个明星上,这是对澜澜比对亲儿子好啊。
大家更好奇了,“阿姨,您以前只买周边,这是第一次参加线下吗?以前怎么不参加?”
线上线下?
桑美娥不明白什么意思,她大概猜得到。
她笑,生着厚茧的手指在提包上蹂躏着,回答有点不自然:“以前工作忙……也不太敢。”
她还是见这段时间风声过去了,才勇敢站出来。
来看看台上的星星,她的大明星。
对方风华正茂,朝气逼人,浑身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完全成为了一个很优秀的人。
她为自己的付出感动,为他的存在自豪。
“噢噢噢,为什么不敢呢,阿姨您别看外界对追星族都有刻板印象,其实大家都很友好的,阿姨你以后要多来跟我们一起参加活动啊。澜澜一路走来不容易,就需要你们这种中坚力量的粉丝一直为他好啊。”头贴着“澜”字的小姑娘热情地拉着桑美娥的手。
盛情难却。
桑美娥情不自禁地说:“那、那好吧。”
也许可以的吧?
她早就想近距离看看澜澜了,也受够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
7. 007
学校里,老师点完名开始上课,复杂的国际经济案例听得人头晕脑胀,学霸们还游刃有余,学渣们已经双目乱飘了。
霍琅拿出一部手机。
他点开手机,发现短信箱空空荡荡时,他垂着头,眉间落下一片阴影。
坐在他左边那人凑过来一看,为这新手机感到惊艳:“我的天霍哥,这不是那要提前一个月预约才能拿到的手机,你昨天刚摔了一部,今天又拿到了?”
这哪里是手机的事。
这炫的是富啊!
“不过哥,你最近摔手机的频率实在有点频繁了,到底谁惹你了?”左边人问,霍琅就不是一个脾气暴烈,情绪大起大落的人,但最近实在反常,天天捧着一部手机,表情阴沉。
霍琅没有说话,单手执笔。
在纸上写下几个术语,字迹有点潦草,凌厉又漂亮,跟主人性格有点像。
右边一人也没好好听课,一听问话就自然回道:“还用说,肯定是郁景啊。”
郁景名字一出,霍琅动作一顿,气氛就变了。
狐朋狗友微微惊愕,还真是他啊,郁景那胆小如鼠的土包子,到底怎么惹到霍哥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难道是之前学年争夺第一,霍哥连续两次失利结下的仇怨?
不至于吧,霍哥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大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两个一进专业就毫无交集的人,怎么在看不到的地方结怨了。
众人转移话题:“说起郁景,这小子真会溜。昨天买了东西回去找他,他早就消失不见了,连累我们找了一大圈。”
昨天晚上他们从超市折回,就意识到了事不好,忘记留人了,没想过郁景如果中途醒来怎么办。
果不其然,一赶回去,医务室早就空无一人,床榻也冰凉凉的。
如果不是被子有叠过的痕迹,真看不出之前这里晕着个人。
他们还好啦,倒是霍哥拎着一塑料袋,脸色又沉又冷,回来后一边移动视线一边环顾四周,还把旁的床帘掀开了,就想看看有没有藏人。
他们还去校门口找了。
没找到人,霍哥差点气得冒烟,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巧克力和可口可乐大家分了。
“他今天还请病假了,不然要按翘课算,太可惜了。你说一个低血糖,至于吗?”
如果按翘课算了,今年的第一名不就是霍哥的了?第一名除了奖学金之外还多奖励两三千块钱的事情,霍哥可能不在意,郁景那小子一定在意得要死,那是对方的命根子。
自以为明白了的人说,“霍哥,你也不要在意,那小子脑子真的不如你,之前好几次我看对方在学校宿舍里呕心沥血读呢,最后考出来的成绩才压你三分。长那么瘦,八成就是学太用心了。”
在慕强的大环境里,大家崇拜的是天赋,是行云流水举重若轻的不费力,郁景那种拼命才能考高分的不在崇拜范围内。
霍琅:“……”
你们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起来,郁景这人,人缘真不怎么样,一翘课,就有人偷摸着举报。”
另一人不认同,“难道不是他一年到头都坐咱们前面那个位子吗,他坐习惯了,我们也看习惯了。”
他们跟霍哥常年坐的地方很固定,永远是倒数两排的左边,郁景也很固定,永远是倒数四六排的左边。
对方一旦缺席,那个地方空出来了。
自然无比显眼。
说话的另一人一听,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卧槽,我们两方都这么固定,郁景这小子,难不成是挨着我们坐的?”
“……不能吧。”后边的人说。
又不是一类人,对方怎么愿意挨着他们坐,大概率是巧合。
“谁知道呢,那小子心思重。”
大家讨论着郁景,这时霍琅手机响了,他瞳孔一缩,指节攥着手机,他打算通过这声震动验证自己的判断。
谁料,是一个群聊。
群里一共四个人,是霍琅一起长大的发小,大家都是圈里混着的,不是家族财富国内前几十的阔少,就是国际某高奢品牌的少东家。
发消息的是赵无量,他发了一张照片,乍一看以为是克罗地亚的海。点开才知道是一个人,顶着一头蓝毛,那脸在高糊下白得透明,似在发光。
霍琅还没回,群里已经有第二人冒泡了,“赵无量,你发的什么?这么糊的图你还敢发出来。”
赵无量说:“我纠结一晚上了,你们帮我看看,这是不是郁景,我昨天晚上在夜宴里拍到的。”
“?谁。”
夜宴是酒吧啊。
“我来分析分析,你八成看错了。”第三人点开图片,仔细打量了好久,“是有点像,这很重要吗?”
赵无量:“怎么不重要!”
确定了是郁景,他才好把这图散播出去,让大家看看,郁景逛酒吧。秦川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除了性情冷,几乎优秀得苛刻。如果他把图散出去,这秦川不就有突破口了。
风评肯定被害。
弟弟行为,怎么也得上升哥哥。
“无聊。”
大家不想参与。
霍琅也感到无趣,手一滑准备合上手机,突然鬼使神差滑进了短信箱,里面空空荡荡。
他面无表情。
原本通过抄写行动逐渐恢复平静的心,再度变得躁动不安,像关押了一头野兽。
真他爹的是巧合。
呵,郁景一请假,骚扰他的短信立刻就停了。
大家也没想到,郁景一请病假就是两天。
第三天,郁景回归,那死寂已久的短信箱又重新开始活跃。
【霍琅,你今天穿黑衣黑裤真好看,很适合你[表情]我每天都好期待看到你,看到你就开心呀】
【对不起我说错了,我打自己嘴,你明明穿什么都好看】
【我知道,我们家世不匹配,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你未来一定会娶一位名门闺秀,我不介意做你地下情人,我想做一颗没名分的小尘埃,轻轻依附在你的胸口……】
【虽然我不敢暴露身份,可你为什么不回我,我已经拼命引起你注意了,我们同窗一年多了,你真的对我没有一丁点的想法吗?】
【你为什么要换号码,你难道真的不喜欢吗?】
霍琅忍不住凝眸盯了盯前面那纤瘦的背影,眼瞳十分深邃,又看了看自己满满当当像是死水复活的手机。
没忍住,攥紧了手机,力道几乎要攥出裂痕。
他也没想到。
一个外表乖得要死的人,表皮下会有这样放荡撩骚的灵魂。
一个月三十天,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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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休日不上课,天天密集短信轰炸。
他对这样的行为真是作呕。
他曾经想过,如果郁景不是用这样的手段来吸引他注意,正大光明地追求他,他也不是……偏偏对方选择了最阴湿、最极端、最见不得人的方式。
郁景很敏锐,感受到来自背后的目光,他下意识回头,准确就捕捉到了视线主人。
那是一个薄唇,眉眼儿俊的男生,头发像是黑缎般,黑亮的瞳孔反射着太阳的光,瘦削的手指划着手机。
非常具有侵略性的容貌,让他坐在最僻静的角落,也让人无法忽视。
郁景能感受到对方来者不善,心情不由冷下来,怎么,上辈子欺负他还没完,这辈子都三天过去了,还想继续?
这辈子他可不奉陪。
-
病假结束,秦川送人到学校,车停在校门口附近,他坐在后座,见郁景下车后,熟门熟路地往学校里走。
那发高烧后,看上去又瘦了两斤的身影汇入人流。
秦川才收回目光,他很忙,这种送人来上学的事情,原本司机就能做。他察觉到郁景那颗不想上学的心,才临时起意,他还在想,郁景不想上学,为什么?一个本来想拼尽全力往上爬的人,难道会被一场发烧压断了斗志?
秦川不知道,不是一场高烧。
是绝症。
确定郁景进去了。
他才淡淡收回目光,让司机去公司。
一个上午他就在开会和处理文件中度过了,直到十点半,他收到一条短信,是秦澜发来的。
短信里,秦澜说,“大哥,郁景因为我跟朋友吵架了。”
“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陈乐受不了,找我哭诉。”
秦川立刻放下文件,没有回复短信,直接拨打电话,皱着眉道,“郁景他又怎么了?”
秦澜的背景音很嘈杂,他似乎是片场,秦川能听到剧组工作人员的声音。秦澜说:“大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知道陈乐吧,跟郁景同专业的同学,陈家的小公子。今天郁景销假回去,陈乐开开心心地跟他坐在一起,然后……”
接下来的话,就是郁景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喊陈乐滚。
两人引发决裂的事情。
决裂是很严重的词了。
成年人不想交往,顶多就慢慢疏远而已。谁也不知道郁景突然爆发什么脾气。
秦川说:“陈乐,我知道。”
一个皮肤白长相清秀的小男生,陈家跟秦家有过合作,这个朋友还是他介绍给郁景的。
事情在数月前了,秦川还记得,刚回家一个月的郁景,坐在家里孤单单的,侧影纤弱单薄,一旦不需要打工赚取伙食费,对方好像就失去了方向,他没有朋友,周末也没有人邀约。
他融入不进这个群体。
他就喊对方去交朋友。
陈乐,就是他精挑细选后,带到郁景面前的同伴。当时两个年龄相仿的男生,凑在一起有说有笑,郁景那眼神也有了黑亮亮的神采。
很多圈子都需要一点破冰效应,最开始永远是最难的,融入进去就好了。
陈乐脾气好,说话温柔,应该会带郁景去认识更多的人。
秦川的记忆就停留在这里了。
结果刚交几个月的朋友,今天就传来他们闹掰了的消息,为什么?
8. 008
秦澜为难说:“陈□□露过,郁景对朋友的占有欲太强了。”
秦川没明白,“对朋友的占有欲?”
电话那头秦澜咬了咬牙,似乎感到难以启齿:“他想干涉陈乐的交友。”
男人静静听后,不禁皱起眉,秦川发现,郁景回到家这几个月,他皱眉头的次数远远超过前面十几年,“为什么他想干涉陈乐的交友?”
秦澜吞吞吐吐:“郁景他好像从小到大都没有交过什么朋友,就以为,大哥你给他介绍的朋友,应该是一对一的……看到陈乐有另外的朋友,他受不了。”
这话说得郁景有点可怜。
秦川陷入了沉默。
他无法理解郁景的想法。
一个人有四五六个朋友很正常,为什么在朋友上要求对方只属于自己,这种占有欲是病态的。
秦川说:“我好心给他介绍朋友,难道还做错了吗?”
秦澜一听,心下微微起了点喜悦的波澜。
他笑道:“大哥你当然没错,是郁景错了。”
学校里,陈乐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他坐在课桌上,笑脸写满艳阳,郁景喊他滚,男生脸上落满了错愕,“小景,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郁景还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诬蔑他。
他不否认,他是有点病,对朋友占有欲很强,他对友谊的理解来源于许多影视剧,我可以为你挡下刀锋利刃,我可以为你倾尽全力的付出。
最初以为陈乐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以为他对自己是特别的,他会吃陈乐和别人的醋。
他曾经问过谭医生——
“谭医生啊,朋友不理我,我因此食不下咽,寝食难安,这种情况要怎么调节?”
“我感觉我对他付出好多,他没把我放在心上,是我的错觉吗?”
“谭医生,我跟朋友两天见不到,我好想他,想得想哭,我是怎么了?”
“什么是分离焦虑症?”
谭医生喊他控制,为了不惹人厌烦,郁景已经努力控制自己了。
后来郁景才知道,自己确实有病,但陈乐也不完全无辜。
陈乐疑惑:“小景,我好心给你送礼物,你不领情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对我说一些难听的话?”
郁景:“你给我送什么礼物。”
陈乐挥开刚才两人争吵的不愉快,重新扬起笑容:“这是上周我在精品店逛街时挑的音乐盒,一眼就看中了,专门买来送给你。”
大教室前座坐了一男一女,他们装作刷手机,好奇地半探过头,方才听到争执声,什么“滚”、“礼物”,他们八卦之心提到了最高。
什么礼物?
朋友之间送礼物吗?那怎么还吵架了?
郁景如他们所愿拆礼物,拆着拆着,拆出一个巴掌大的、非常精美的模型,一个穿着礼服的小王子,闭眼坐在钢琴前。
“很漂亮。”郁景客观地说,手指把玩着,他一摁模型上的按钮,小王子就开始弹钢琴,悠扬的声音传了出来,小王子看上去是那么高贵、优雅,在大剧场表演,沉浸在音乐中。
“喜欢吧,我花零花钱买的。”
陈乐以为自己讨到了郁景喜欢,因为郁景唇边绽开了一个小小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很快就变了,变成一抹充满讥诮的冷笑,眼神也异常冷漠,一字一句道:“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吗?”
陈乐不知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依然点头。
郁景平静说:“那为什么,我在秦澜的朋友圈,也看到了同款的音乐盒,他连收都没收,他不要的东西,你再转送给我吗?”
什么!?秦澜发过朋友圈?
陈乐愕然地看着眼前语气冷漠的郁景。
前面同学的眼神已经变了,看向陈乐的目光充满怪异,他们的表情仿佛在说:天啊怎么会有这种一物两送的人,这是真朋友吗?
注意到众人打量的目光,陈乐白净的脸庞瞬间涨红了,他急急去抓郁景的手,为自己辩解道:“小景你误会了,那天聚会我跟他在一起而已。”
“我误会什么?”郁景直截了当地说,“我问你,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讨厌他?”
他指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陈乐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
“知道我讨厌他,你还和他一起玩,那你俩一起滚吧。”台词粗鲁又口气平淡的话,从郁景毫无血色的嘴唇里吐出,陈乐吃惊地瞪大眼睛,他说:“小景,你什么意思?我跟秦澜之间没什么,什么玩不玩的,成年人本来就要维持正常社交,你这样会不会太幼稚了……我是你哥哥介绍来的,你这样我们……”
他说了很多,大意是我们俩之间往来,是长辈乐见其成的,我们要和平相处等等。
“幼稚吗?”郁景喃喃自语,“……有没有可能,是我不想忍了呢。”他说这话,语气无聊到漠然,站在阴影处,任由黯淡吞噬了自己,看上去像无欲无求了,“你爱和谁好,和谁好,我无所谓了,你们离我远一点就好了。”
说完,郁景转身离去,背影透着一丝决绝。
看出他真心的,陈乐顾不得吃惊,立刻追了上去。
“小景,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郁景!”两人追逐着离开教学楼,将所有视线抛在后边,教学楼下,原本楚楚可怜的“小景”,音色一冷,变成了全名全姓的“郁景”。
在陈乐眼里,秦澜是一直被娇宠大的小少爷,他不收礼物是正常的,他有挑剔的权力。可郁景,这么贵重的礼物,哪怕是转手送给你,这也是恩赐,你居然敢不收?
站在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陈乐雪白的脸庞写满了阴霾,语气紧绷:“郁景,你在搞什么?你让我在别人面前丢这么大的脸,我不怪你,但你别忘了——”
“如果我不搭理你,你就没有朋友了。”
郁景脚步一顿,陈乐自以为抓住了对方的软肋,原来温柔如春风的态度大变,变成充满攻击性的怜悯,“郁景你很可怜你知不知道?如果离开我,你可能一辈子也融不进那个圈层。”
这番话好似有所触动,郁景回头。
陈乐窃喜:“你现在知道问题严重性了吧?快回来。”
他确实知道了。
郁景再一次发现,他前世稀里糊涂的,努力想讨所有人喜欢,什么都没得到,亲情、爱情还有友情。
说实话,看陈乐这样翻脸无情甚至是暴露真面目的样子,郁景心口有一种被狠狠碾碎的痛苦,可是碾碎着碾完了剩下粉末,在痛楚之余,他感受到了一股解脱——
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想开了,重活一辈子,他宁愿选择孤独。
他不想再假装自己有朋友,不想去拥有一些表面朋友,曾经有过想要合群想要融入的念头,也许就是他丧失自我的开始。
这辈子他懒得去讨人喜欢了。
郁景转身就走,陈乐满脸震惊。
今天下午,郁景又没接司机的电话,最后他发去一条短信,说自己今天晚上要晚归,却不交代自己要去什么地方。秦父暴怒的消息传遍了整座大宅。
秦澜都困惑了,心想郁景在干什么,从讨好变成破罐子破摔了吗?
秦澜在秦家生活了二十年,以他对养父他们的了解。
郁景这样的伎俩是无法讨父亲兄长喜欢的。
夜晚十二点,郁景终于回来了,他抬头一看,发现三人在等他。父亲、兄长还有秦澜。他抬头看向二楼,秦澜消失不见了。
对方恐怕是知道这个家要掀起狂风骤雨,识趣地避开了,也可能是不想让自己撞枪口上。
秦华还没有入睡,他在一名佣人的陪同下来到客厅,手指夹着雪茄,佣人捧着烟灰缸递过来。一整个晚上他都是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发火的冲动,哪怕是郁景回来,他怒火也没有半点消散,他脸色阴沉,说:“你终于知道回来了?很好,前天不接电话,今天准备夜不归宿,你想干什么?”
郁景不想回答。
“听你兄长说,你白天还和陈家小公子吵架了。”吵架不是重点,重点是又一次因为秦澜吵架,秦华很不快。
秦川坐在另一边沙发,眼神淡淡,只是在郁景摆烂的时候,他眼神才直直凝视着眼前这个孱弱的弟弟,好像这样能看出郁景这段时间为什么如此反常。
父亲喜欢乖巧懂事的孩子。
乖巧才会惹人关注,这个道理,郁景不会不知道。
什么染头发、不接电话、夜不归宿、兄弟阋墙,几乎每一个都是封建大家长的雷点。
秦华这一句句冰凉冷酷的声音,裹挟着质问。
以前的郁景一听就脸色煞白,这一次听,心境变了,郁景倒是情绪麻木,他回头,张开嘴似乎想说话。
两个男人都等他回答,没等到郁景如何为自己辩解,先等来了一连串的咳嗽。管家为难道:“少爷之前发高烧,还没痊愈。”
卖惨吗?
秦华也最讨厌装病示弱这套了。
秦华语气冷凝:“多大岁数了,还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能怪谁?”淡漠的男声掩盖不住怒意,即使小儿子的咳嗽急促,像是从胸腔要咳出血一样,一只扶着玄关墙的手,纤瘦、骨骼清晰,他没有动容。
一句“我”刚吐出来,郁景又开始咳嗽。
咳嗽,有时候是压不下去的。
客厅的佣人、管家,大家都看得出,郁景想把咳嗽压下,但这接二连三的咳嗽,从轻咳到重咳,愈演愈烈。郁景本来长得就瘦,一阵风来就能吹倒,这咳嗽让他下意识弯腰弓起,肩膀不自觉轻颤,那张半侧着秀气的脸上透着浓浓的病容还有不自然的红。
仿佛咳嗽这种事让他呼吸不过来。
秦川察觉到了什么。
一个奇怪的念头滑过心底——难道?
一个人不可能反常态度大变,除非他经历了什么。
秦华也意识到了什么,也可能是认为小儿子用生理想要含糊糊弄过去这种手段很聪明,他目光望过来,平静道:“去给小少爷拿点止咳药,一会儿扶他回屋休息去吧。”
大家都知道,无论郁景是不是装病,看上去今天的事情又要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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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准备散场,郁景突然花力气止住了咳嗽,又能说话了。
他轻轻唤一句:“父亲。”
秦华顿住了脚步,佣人心里吓得一激灵。
“父亲,你是不是立了遗嘱?”郁景缓缓地扶墙站起来,他像是第一次看清了这个富丽堂皇的家,这句话似乎花了他很大力气,说完又开始急咳,这换季确实容易引发咳嗽,管家忙着找止咳药。
遗嘱?
秦华一怔,众人因惊吓而沉默,遗嘱这件事,之前大家都略有所耳闻,哪怕不知道具体情况,从秦父的态度也知道,他不操心大儿子,只在两个小的之间犹豫过。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的肉永远是最柔软的。
秦父喜爱二少爷,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未来遗产的大头肯定是给对方。
当然了,秦父目前正值盛年,这几年染了点病痛,但有钱人会保养,好歹有二三十年好活,现在谈遗产、遗嘱等相关事项都太早了。对方可以早早立下遗嘱,旁人却不好谈起,不然这不是在咒对方吗?
大家都心慌慌。
为郁景的大胆。
对方看上去也不是无意谈起,像是记挂了许久,他叹气说:“您是不是把大头留给了秦澜?”
口气不是试探,完全是笃定了。
“郁景,你上楼去。”秦川想阻止。
秦华沉默,随后冷笑:“是又怎么样,你感觉到偏心了?”他手指颤动,压抑着什么怒火,从佣人手里缓缓接过烟灰缸,沉甸甸的东西到手,他心里那股火几乎瞬间就点燃了,他将东西摔在地上,“放肆,你别忘了,你老子还没死,你就过问遗产的事情,你盼着我早死呢?”
透明的烟灰缸摔在地上,砸出重响,还有一些残渣四分五裂,客厅的佣人们噤若寒蝉,连在楼上房间装睡的秦澜都听见了。
听到摔东西的动静,他下意识瞪大了眼,心绪翻涌,不断猜测:郁景说了什么,惹了养父?对方在做什么?
他突然遗憾自己为什么不在客厅里,亲眼看到父子反目。
郁景咳嗽,眉间浮了些郁气:“没有,我没盼着你早死……我就想知道,你把多少东西给了秦澜,又给我留下多少……”
那你想做什么?
秦父差点没大吼。
“以你的手段,恐怕早就打探到了吧,我已经交代律师,名下的二十多家公司都给阿澜,至于你……我也没有少给你东西。”原本秦华还感到亏欠了这个小儿子,觉得给对方的东西少了,如今看郁景迫不及待的表现,他认为哪里少了,完全给多了!
大家见这父子针锋相对,得到了家主亲口承认,一个个心下反应波涛汹涌。主人承认了,那小少爷什么心情?他们以为郁景作为亲儿子会生气,毕竟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更爱外人。
没想到对方道:“哦,这样啊,我也有东西,真好。”
“……”
气氛再度变得微妙,这反应不在众人意料之中,可以说,大家都捉摸不透,小少爷想干什么,对方今天晚上的表现就跟疯了一样,都不说性情大变,在秦父的雷区上反复蹦跶了,对方简直变了个人。
以前郁景安静多了,也乖多了,性格非常温顺,他凡事都努力做到让人喜爱的程度,不像现在,每一次发言都能刺到旁人内心。
什么意思?
感慨你也有东西,立遗嘱,我难道会什么东西都不给你吗?这指责他的手段很聪明。
楼上的秦澜才知道是为什么争吵,他心怦怦直跳:郁景什么意思,当众捅出这些事?是想展示养父不公平吗?想为自己争取吗?
就算真的如此,这直接对着干的样子太蠢了。
你当众指责一个当爹的偏心,对方难道就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吗?
不会。
一个高高在上的父亲,只会认为自己的威严被严重冒犯了。
他没想到,郁景作死起来不仅超出大家想象,还变本加厉了。郁景靠在墙上,给自己找了一个依靠的地方,那双在黑暗中朦朦胧胧的眼望了过来,“父亲,那这些东西能现在给我吗?”
秦华自动翻译:你可以现在死吗?
他怎么会有这种不孝子!
秦华气得脸色都青了,眼底黑沉一片,浑身涌动着恐怖的暴怒,没等找到宣泄口,小儿子沙哑的声音虚弱道,“想给我的东西,现在都给我吧……我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还能再活几年?
四年?五年?不知道,反正也就这几年了。
郁景话音刚落,两道目光如电投射过来,所有木桩子一般站着的佣人,纷纷被惊得心惊肉跳,他们第一反应:小少爷这是在暗示什么豪门争家产丑-闻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为了防止父亲暴怒,秦川已经来护人了,他要把弟弟送上楼。
这时,郁景终于在连连咳嗽中,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哦忘记说了,活不长的是我,我得了绝症。”
什么?
空气在这一瞬凝结成冰,整座老宅诡异地安静下来。
9. 009
楼上的秦澜,他今天晚上的心绪起起伏伏。在秦华摔烟灰缸上他有些后悔自己不在现场,听郁景跟秦华争吵的原因竟是遗嘱,他又庆幸自己不在现场,两人为什么争执,焦点都在这份不公平的遗嘱上,他在现场很可能被波及,还要承受佣人们异样的眼神。
后续发展超乎他的意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偌大一个地方,突然凝固般的安静——不过数秒,某种奇怪的反应打破了整座老宅的古怪寂静。他听到了无数匆忙下楼的脚步声和佣人压低的声音,“快快快,小少爷晕了。”、“送医院!”
???
这些话结合在一起,给秦澜莫大的震撼,他直接站了起来。
难道秦华受不了怒火,朝郁景动手了?
不可能。
养父不是野蛮人,秦华年轻时也是风度儒雅之人,这几年脾气才渐长。
好奇之心提了起来,秦澜再度后悔,自己不在现场了,他之前装作自己要歇息了,把房门合上,挂上了休息的牌子。
这导致佣人经过他房门附近,顾忌着他在休息,都放慢了脚步声,如训练有素的鬼魂一般穿行,还压低了分贝。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心里边有猫在抓心挠肝般,他开始披上外套,假装被惊醒走出去,刚到楼梯,就遇到了一脸疲惫的管家,管家拦住他:“二少爷,您明天还要去拍戏,今晚早点歇息吧。”
你怎么来得这么巧。
秦澜心里烦躁,早上的拍戏能有家里的事情重要?以他主演的身份和在导演那里的面子,又不是不能请假。
他的敬业,不表现给父亲看,表现给一个管家看,毫无意义。
奈何他暂时找不到完美的理由,只能作罢。
他准备等其他佣人主动告诉他。
管家阻止了秦澜后,心想,这场发生在凌晨一点的争吵。
后续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他这个老人家实在不懂,只知道一切争执的平息,在小少爷紧抿着发白的嘴唇,从墙边滑下来,滑到一半似乎眼前一黑,直直往前栽倒时,抵达了巅峰。
管家下意识反应去搀扶,扶完回头,果然见到了两位主人神情蓦地一变,震惊、焦急、迷茫、担忧……人在危急时刻会出现的所有情绪,通通在他们脸上出现了。
家庭医生闻讯赶来,无法诊断这是什么情况。好半天,主人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一锤定音。
“送医院。”
-
早上,秦川赶到公司,他一身笔挺西服,眉眼冷淡,眼神平静,走进电梯时看上去还是那般沉稳,像是财经杂志版走出来的精英人物。助理敏锐注意到,上司往常一丝不苟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眼球边缘隐约泛着红血丝。
手腕处的表也佩戴错了。
更超出他意料的是,上司走了几步后顿住,说:“这几天的会议取消,取消不了的推迟,这几天我不会来公司,有事来医院找我。”
交代完了,上司走人。
助理傻了。
另一边全市最好的医院,在凌晨迎来了一个病人,对方被送入了干净整洁的高级病房,值班的小护士凑在一起,讨论这个病人来头不小。大半夜,早已睡熟的院长接了电话都立刻翻身下床,选择亲自出马。
秦华站在外边。
匆匆忙忙赶来的一位医生与秦家人熟识,见到秦华大为惊讶,低声唤道:“秦先生,您身体不舒服吗?”
“小儿住院,你们院长正在给他检查身体。”
这突如其来的昏倒,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秦华一夜没睡,眼睛困倦半眯着,像一头正在沉睡的狮子。倘若他从口袋中取出眼镜戴上,气质会更显儒雅。
“小公子住院了?”医生急急忙忙进去了,等对方再度回来,脸色凝重,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经过一夜,秦华差不多也冷静了,他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到年龄了。随着年岁增长,年轻时良好的身体机能开始下滑,这些年时常有些风寒感冒咳嗽或者慢性病,问题不大,家庭医生也从未夸张化对方的身体。
他立遗嘱是他需要,不是身体有疾。
从外表看来,秦华还是一个保养很得体的英俊中年人,穿着黑大衣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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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比绝大多数的年轻人要精神耐看多了。
秦华不认为,郁景年纪轻轻的,会得什么病,一个二十岁的孩子,那身子骨,难道会比他这日渐衰老的中年人还糟糕吗?
想通了这一切,他睁开眼,目光如一头雄狮般沉稳而犀利,脸色也恢复淡淡,这一夜所有暴露人前的情绪被敛走。
他没有说话,示意保镖上前,接过报告。
医生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将初步检查报告递过去,低声叹了一口气,试图开解说一句,“秦先生,请节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改口:“……请不要太难过。”
刚翻开一页报告的秦华,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保镖正给他托着纸呢,他挥开保镖的手,大步往前走。
病房里,郁景躺在那里,唇上毫无血色,好像老天爷画画需要颜料,连一点红都不给他留,只给这个年轻人剩下病弱的苍白。他胸口轻微起伏,气息极弱。隔着玻璃窗相望,像隔了一个浩大的世纪。
秦华心头倏地一紧。
与此同时,云层低垂间,苍灰色的天空破开一道口子,朦朦胧胧的透亮,若少女皎白如纱的肌肤。
一队黑车顺着笔直的轨迹,停在私人航班前,是一队列阵整齐,全身戴墨镜穿黑西装、佩戴耳机的保镖。紧接着,航班舱门打开,一个男人探身出来,顺着机舱台阶走下,他身后跟着一大票人。
陪同他参与海外事务的助理秘书、随行的律师团还有几名高级翻译,他们一动,黑衣保镖也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豪车。
管家站在直升飞机不远处的最前列,他走上前,“您在海外辛苦了。”微微躬身后自然地想接过对方的外套,被避开了。
“回来了。”秦浮微笑着,对这个为秦家操劳半生的老人十分体恤,“家里怎么样?”
他随便问问,这一话题不知怎么,扣动了老人的心弦,鬓发掺白的老人悲哀说,“先生,家里翻天了。”
秦浮微笑,“哦?我才离开半年,家里就翻天了?”
秦家正人仰马翻时,真正的家主回来了,正预备往医院赶。
10. 010
秦浮第一时间没有回家,赶往医院,在他身后,黑衣保镖跟随。在医生的带领下,他来到病房,这里的墙纸漆着高级的天蓝色,床头花瓶插着鲜嫩带着露水的玫瑰花。
“三哥。”秦浮微笑,旁边的路人见了,纷纷感慨极品长相。
秦华原本正在检查室外焦急踱步,好几次想打探情况都被拦下来,“秦先生,请冷静,小公子的病情有点棘手,我们已经调派了专家,一定会有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
你们都检查半天了,就一个出来跟我说节哀,意识到人没死,改口说别太难过,现在又说要再检查一遍。情绪正处在暴-乱的边缘,秦华听到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愣在那里。
一夜没睡的他睁着眼睛都感觉头疼欲裂,见到踩着光晕走来的秦浮,他还以为是错觉。
眼前的秦浮身形挺拔颀长,很低调的样子。
阔别半年的兄弟见面,秦华显然没做好准备,表情微微僵了,“四弟,你怎么突然回国了。”
秦浮眯着深邃的眼睛,脸上是温和可亲的笑容,“昨天把最后事情抹平了,自然就回来了。家里什么情况?”在路上,秦浮已经从几个人嘴里听到了大差不离的版本,见面了,他还想问,这本身就不正常,说明对方有惊人的掌控欲。
秦华了解他,颓废地说:“家里出了点事,刚接回来的孩子病了。”简单地说了一下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跟管家所言基本没差。
秦华又说:“见过大哥了吗?”
秦浮伸手从保镖手里接过病历,还没翻开,旁人看到他短暂地微笑了一下,“见过了,他在海外过得不错,有钱有闲,还找了几个美国情妇,给你我造了几个金发碧眼的侄子侄女,其中一个我还抱过,沉沉的挺坠手。”
“剩下半年,我不准备去东南亚。”
大家都说,家主亲赴北美海外开拓市场,半年没在国内露面,只主导了几场国际并购案,令人津津乐道。大家都道这种亲力亲为、艰苦朴素的品质值得学习,外行人看热闹,真正知情人笑都不敢笑,比起随时淹死人的商业斗争,更暗潮汹涌的,永远是豪门内斗,打江山可比守江山容易多了。
如今对方连夜申请了航线回国,说明海外市场平了,大势已定,有些东西彻底无力回天了。
事实上,刚回国就来医院,这不在秦浮的计划之中,但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半年没出现,他皮鞋踩在国内的土地上,总要表达一下对旷别已久亲人的思念。
顺便见见这个素未谋面的小侄子。
人啊年纪大了,总会慢慢开始重视亲情。
男人眯着一双眼,像翻文件一般翻着手头的文件,姓名性别年龄出生日期血型,看一眼基本就不会忘了。
最重要的是,下面种种生理指标都有些异常。
比如说空腹血糖偏低,营养不良、体重指数偏低等,神经认知评估是长期压力性精神焦虑,翻到后面一页。
秦浮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几名专家围着病房团团转,郁景疑似得了一种目前医疗水平难以治愈的病症,受情绪影响严重会发病,目前没有手段,大概率还治不好。
放下报告,他眼神探究地投向秦华:“兄长。”
“外边都传,你殴打了自己的亲儿子。另一个版本是我们接回家的侄子,上吊自杀。”昨天事急没有封口,消息早就传遍了。
“……”
秦华原本就憔悴疲惫了,一听这话瞬间暴怒,深感风评被害,气得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哪里来的传言!”
秦浮淡淡说道:“你大半夜叫救护车,总有一些不入流的揣测会出来。”
豪门子弟自杀算得上是丑-闻,秦华知道,以弟弟那雷厉风行的掌控欲,绝对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丑事。
都说缺什么越需要什么。
真正主张“家和万事兴”是对方。
对方没有指责他,但那类似“你若一碗水端平,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言下之意隐隐透了出来,秦华听得出来,他摁着头疼的太阳穴,一夜未睡显得昏沉的脑子努力想为自己辩解,说自己已经很努力端水了,他总得顾及秦澜的心情,秦澜害怕郁景回来,这个家彻底没有了他的位子,对方感到不安。
端着端着,不知道怎么就失控了。
接下来两人没什么话说,包括院长在内,市里目前可调派的专家团队争论不休,去隔壁吵了,场面很混乱。秦华总算见到了侄子。
原本郁景在他眼里的就是一个符号,跟在北美那群侄子差不多,但随着郁景望过来,这个符号才具象化。秦浮原本旁观的心情莫名消散了许多,漆黑的眼眸有了幽深之意,他沉默了一下,“……怎么这么瘦。”
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人面孔陌生,气息低弱,对方的手放置在白色的被子上,一边的仪器能捕捉到他微弱的心跳。
第一眼给他的感觉,这是一个瘦骨嶙峋的漂亮孩子。睫毛无力地垂落下来,在眼睑上,是比秦浮想象中还要脆弱的模样,犹如一尊精致易碎的瓷器。
秦浮走了进去。
听到有人进来,对方惊醒了,颤颤地睁开了眼睛,问:“你是谁?”他注意到父亲跟在这人身后。
秦浮以为自己看见了清晨的薄雾散开,他低眸看他,“小景是吧,第一次见面,我是你小叔。你生病了,我来看你。”
为了表示亲近,他口气充满耐心,将手落在对方肩膀上。
这一握,秦浮又是一顿。
郁景的肩膀跟外表一样清瘦,也没有肉,一入手都是骨头,脊柱像是抽条的柳枝,好似稍微用力一点就能留下瘀痕。秦浮第一次接触这么脆弱的人,怕把人给拍碎了,下意识放缓了力道。
秦浮第二次心想,这个侄子真是太瘦了。
来的路上,他见到不少广告牌,是秦澜代言的商品。
投放在广场上的那些流光溢彩的广告牌上,秦澜露着八颗牙齿,笑得极为阳光活力。原本乍看之下没什么,如果联系在一起,莫名就伤人心了。
同样的年龄,一个在病房里苍白消瘦,一个在电视上大放异彩,放在一起对比,再凉薄的心都要于心不忍了。
秦浮自以为明白了管家口中的“性情乖戾”。
他同样能理解秦华的想法。
原本家里养了一只猫,娇养着处了二十年有感情了才发现这猫跟自己没关系,外面那只流浪猫才是自己生的猫。
这只猫性格比较偏激,跟家里的猫处不好,稍有不慎就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怒极想要上手教训一下,结果发现这只流浪猫居然带病,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现在左右为难了。
秦川这时候也急急忙忙赶来了,他去了一趟专家所在的休息室后,回来站在病房边,沉默如雕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弟弟,他心里慢慢翻涌起一种汹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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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也压不下去的,想要责怪自己的心情。
再怎么说,秦澜是他弟弟,郁景也是。
对方躺在医院里,奄奄一息的样子,像刀子一样钝钝刮着他的心脏。
“……小叔?”郁景唤道,他刚开口,就开始猛烈咳嗽,肩膀颤动。
这一咳,连带着秦浮的掌心震动,病房内外所有人如临大敌。
之前郁景咳嗽,大家以为是装的,现在对方咳嗽,知道内情,大家心惊肉跳,感觉对方不咳还好,一咳仿佛离死亡进了一步。对方纤弱的背影后,仿佛背后站着一名手持镰刀的死神。
下意识小心翼翼,秦川眼疾手快地摁了床头的护士铃。几乎刚摁的两秒,走廊就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护士医生迅速围了过来。
秦浮以为自己跟郁景第一次见面,实际上并不是,上辈子对这个叔叔,郁景并不算完全陌生,关系不是很熟。
他们是三房,叔叔是四房。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关系却亲近又挺疏离,但在这份疏离之下,对方对他态度一般,对从小看着长大、会哭泣示弱的秦澜却挺好。
曾经让郁景感到憋闷,为什么有血缘的亲侄子比不过没血缘的。
郁景记得,秦澜站在年度领奖台上,自称自己能获得这份奖项非常荣幸,他首先感谢自己的父亲、兄长,最后特别感谢了叔叔。声称叔叔在他成长过程中,不仅给了他犹如城墙般厚重的爱与呵护,还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坐在台下的嘉宾也因此回过味了,原来一直对秦澜保驾护航的势力是秦家。秦家的庇佑,让秦澜一辈子安安心心演戏上综艺,从没遭遇过困顿挫折,一路顺风顺水,什么脏的臭的也没见过。
全城掌声雷动,郁景关掉了电视。
这辈子见到对方,郁景并不陌生。
这个叔叔容貌长得极好,气质温文尔雅。
也不知道为什么,外界老传闻这个叔叔手段狠辣,喜怒无常。
传闻多了,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郁景却无所谓。
秦浮现在对着他笑,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如春风般和煦,非常符合长辈见到晚辈的样子,笑容恰到好处地让人觉得亲近,态度也斯文。
如果不是郁景上辈子跟他打过交道,也看不出对方这么可亲的皮囊下,也是一个重度偏心眼,他差点都要被蛊惑了。
“你是我亲叔叔吗?”
郁景装出第一次见亲戚的样子,表情不敢置信,伸出一只枯枝般的手。
秦华、秦浮,浮华浮华,一听就是豪门亲兄弟,这是明知故问。
秦浮便握到了一只手,柔弱无骨,没有多少充盈的血肉,听到问话他顿了一下,他笑了笑,温和地说:“当然是。”
他知道,眼前的孩子为什么这么问,无非是拉近关系那一套。
郁景抿着唇,几乎是短短一瞬,眼睛里便氤氲满了水雾,像冬日窗户雾蒙蒙的天气,眼泪随时会从眼角滚下来,“刚刚医生的讨论我都听到了,叔叔,你能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吗?”
能活多久?
秦家父子脸色均是一变,秦浮眼神也暗了一下。
郁景是活不了多久的,对方估计也猜到了,但这结论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秦浮选择避开不谈。
他目光柔和:“小景,叔叔知道你的委屈,会为你做主的。”
恰好这时,秦澜拍完戏过来了。
11.011
秦澜上午的戏份不少,他演绎的角色背负血海深仇,需要饰演一名为姐姐复仇走上亦正亦邪道路的弟弟。平时还好,郑导最多跟他说,“你人生过得太顺了,演不出这样经历复杂的角色,你连在姐姐葬礼上,表情都是麻木的……”
今天他表现就更一般了。
家里出事,还是郁景晕倒了,秦澜心思自然不在。拍了好几条都不行,导演放弃了,改为挪别的角色提前演,给他放假了。
一放假,秦澜就匆匆忙忙往医院来,手里还拎着一篮子经纪人买的水果。鼻尖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他不适应地皱了皱鼻子,感觉一呼一吸全是化学药剂。
他进门见到郁景,对方穿着宽松的病号服,身边站着两名护士。对方对他态度很冷淡,他也不在乎,秦澜他道:“小景,你是什么病,怎么晕倒了?”
他没注意到大家的态度都挺不自然。
他随后看到了坐在病床边上的人,那是一个眉眼温润、唇边带着一点笑容,模样瞧着年轻又成熟的男人。
秦澜眼睛一亮,吃惊过后是惊喜,“小叔,你回来啦?”
郁景闻声抬头,面无表情,就盯着两人看。
可能是郁景太破碎了,身形纤弱,像一株需要精心照料的水仙花。对方看过来那一眼,透着冷感的苍白,什么话也没说。
这样不声不响,不知怎么拨动了秦浮哪根心弦,他将手掌落在郁景肩膀上,摸了一把骨头说:“小景,你不要乱猜,你父亲和我,我们会在全世界找最专业的团队,相信现在的医疗手段……”
“病人需要休息,我们出去。”
大家怎么如此小心翼翼?
秦澜还没想明白,他感觉不太对劲,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郁景毫无反应,白色薄被盖到他腹部,他靠着床发呆,整个人如灵魂出窍。
这种诡异让秦澜心中有所猜测,到底是什么病?心脏病?白血病?
一群人一走,原本靠着病床的小可怜,瞬间变脸,扯着被子睡了,他把绝症捅出来,不为别的,就卖卖惨顺便在临终之前讨点好处。
指望一屋子偏心眼站他这里,他还不如指望这绝症能痊愈。
郁景睡了,另一个房间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秦澜总算知道,郁景是什么病了——
他听到秦川在问什么问题,医生说,“以病人的情况,不适合出国,目前这个案例在国际上也是比较罕见,前两年,一名博士在着手这个未知领域的研究了,目前还没有头绪,我们会派人去交流沟通,一切都要耐心……”
“不是医疗费用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生命。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的是什么。
秦澜听了,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病,能棘手成这样子?
“我不想听这些。”秦川打断了医生不厌其烦的讲述,“直接告诉我,我弟弟还有几年?”
男人强硬的态度中,嗓音隐有艰涩。
医生果然结束了废话,“四至六年!”
室内一阵沉默,空气中的窒息像死亡一般,秦家父子脸色难看,承受不了这种打击。
一名医生说:“患者这个病,我们暂时没有头绪,但他长期营养不良和饮食不规律,肠胃不好,血糖也偏低这件事,家属应当引起重视……”
这名医生很负责,他越说,室内越沉默,气氛有几分愁云惨淡。
另一名医生察觉到不妙,小声道:“当然了,小少爷的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
前一名医生拆台:“怎么不糟糕,患者还有长期情绪郁结倾向,身体太弱,无法经受太大的情绪波动,一旦受刺激,就会晕厥……”
俗称病人的情绪很重要,再受刺激,就会发病。
秦浮听到这里,微眯眼睛,语气意味深长:“哥啊,你以后不能太偏心了。”
秦华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他沉默以对。
秦川则追问,“那我弟弟之前,他脾气很好,这几天突然就……”秦川详细描述了一下这几天郁景的表现,包括昨天晚上一个咳嗽不止,肩膀抽搐就晕了过去的事。
医生一听引起重视。
几个专家更是叽里呱啦说着不同语言,决定把郁景这个案例作为典型。秦川一看浓眉紧锁,面沉如水,他宁可不要这么多医生围着郁景转。事实上他做不到,男人站在那里,眉间落下一片阴影。
秦华一听也想起了,郁景回家的那一天。
被保镖带回来的小子,路上知道了发生什么事,看向他的眼睛大睁,充满了懵懂,随后心生害羞濡慕,生疏背后是隐隐的殷切。
对方不跟秦澜吵的时候,整个人是很温驯柔软的,像清晨明媚的阳光。对方之前的人生没得到过什么好东西,得到一张卡,秦华说可以无限刷后,他说:“真好,我被宠了。”一副很容易满足的样子。
后来几个月,不知道怎么,才渐渐变得阴沉敏感,总跟秦澜吵架,一点点小事也要计较。记忆播放到这里,秦华的思绪忽然凝滞。
但再怎么发脾气,对方也是乖巧的,对方的尖锐只给秦澜一个。
这几天才突然变得叛逆。
秦华也想起来了,他甚至在回想郁景性情大变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没有什么头绪,他只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郁景在司机的接送下去学校上课了,夜晚下暴雨,对方没回来,回来时人已经变了。
秦华想,那一天他说了什么话吗?突然刺激了他?
好像有,全是刺激人的话,又好像没有,起码站在他的角度,他是希望两个孩子和睦相处的。
医生说:“看来是患者对自己患病隐有察觉。”
简单来说,生病性情大变很正常,疼痛总是折磨人的心理和身体,正常人发现自己得了绝症都会受不了,这时候患者再从家人身上感觉不到关爱,那他会想什么……
可能会想——
秦澜听到这里,总算听明白了,郁景患的是什么病,一种不治之症!
乍听之下如同惊雷,护士给他倒的一次性纸杯太软,他直接打翻了里面的热水,滚烫的热水一歪,泼湿了他的手背。
他的手马上红了,他顾不上,站起来抓住医生的手,眼眶泛红道:“不能治愈吗?”郁景真的活不长了吗?
得到准确回复,秦澜表情震惊,心脏慢慢跳起来,不知道该对整件事发表什么看法。
郑导评价得不错,他人生确实太顺了,一出生在豪门,旁人向往的罗马,从小就没遇到过一点不好的事。
一件小难过的事就是母亲在他三岁那年去世了,当时他还懵懵懂懂,不明白生离死别。现在意识到原来是养母,更不会伤心难过了。
唯一让他不顺的,就是抱错事件被捅出来,让他确实焦虑烦躁了很久,郁景的存在,他既害怕又不安。
没想到,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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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不安的根源,即将被剔除。
老天爷简直像是在帮他,让郁景直接患了绝症!
一个将死之人,怎么跟他争?
秦澜的心情起伏不定,没注意到小叔的表情,对方目光深沉似海,眼神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审视,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他注意到时,已经晚了。秦澜扭头过去,耳朵有点烫,满腔的爱慕褪成了敬畏,他轻轻叫了一声:“小叔,”
您这样看我做什么。
“阿澜,你知道郁景的情况了吗?”
“知道……小景他得绝症了……”秦澜低声,眼眶泛起了红,他抬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下来。外界老说他演技平平,忘了他再怎么样也是科班出身。
喜笑怒骂,是最基础的东西。
在秦澜看来,郁景太笨了。
刚刚在病房里,对方那氤氲着雾气的眼睛怎么也掉不下泪,如果掉泪了,大家都会同情他,可惜郁景还是太倔强了。
“你以后不要跟他争。”
秦澜落泪的动作顿时一停,他说,“小叔。”
“我没有跟他争……”他轻轻为自己辩解,他感到委屈,之前大家都是对郁景说,你别跟秦澜争,现在怎么风水轮流转了。
“是吗?”
两个字,对方神色未变,那双微笑着的眼睛,窥不见半点情绪。对方根本不相信。
秦澜咬了咬嘴唇,“我没有……是郁景看爸爸和哥哥对我好,他心里不高兴,我只是……”
对方看了他一眼,那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太沉淀了,仿佛能一眼看进他心里。
秦澜心里一颤,心跳速度有点快,他知道,在一家之主面前,所有谎言都无处遁形。
他想说,自己没有跟郁景争。
他只是太害怕失去。
秦华的精力和爱是有限,原本两个孩子,爱是两等分,现在变成了三个孩子,爱自然又被切割了。更别提这个孩子被养在外边,天然比较特殊,一旦大家对郁景的关注太多,那他就会被忽略。哥哥也是一样。
不能把郁景发病的导火索,怪在他身上。
秦澜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医生突然插话,转移了注意力,救了一下他。
医生说:“请问,要瞒着患者吗?”
“尽量瞒着他。”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暴露之前尽量瞒着。
医生走了,谈话继续,男人口气温和地说:“你要跟他好好相处。”
话音落下,秦澜心里一松。
这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跟养父说的一样,果然上位者考虑比较多,都喜欢大团圆。以为被放过了,他重重点头。
郁景都要死了,他愿意宽容。
“你下午和明天还有事?忙去吧。”
“嗯有一个很重要的活动,还要拍戏。”秦澜悄声解释了,如果自己没出现在医院里,没有来探望郁景,都是他太敬业了。
秦澜忙不迭地走了,重新戴着口罩和墨镜走出医院,上了保姆车。
他以为被轻拿轻放了,谁知道,在后天,小叔就狠狠砍了他一刀。
在他万众瞩目的活动现场,多家记者媒体都在,闪光灯汇成一片海洋,普通群众粉丝举着手机在拍,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突然喧哗声起,一个举着他荧光牌的女人,被两名身穿黑色制服的保镖押着带走,全场惊愕。
12.012
事发实在有些突然。
参加活动的明星,冲秦澜而来的粉丝和路人群众都有些发愣,秦澜也不知所措。
今天亮相商业活动的他穿着一套西装礼服,清贵优雅,正在开香槟,主办方很会造景,无数梦幻般的飘带礼花从天而降,让他看上去像童话故事中的小王子。他正当红,同行站在他左右两侧,连一些刚出头的流量小花都要避他锋芒,现场粉丝在为他欢呼尖叫,几乎快把“澜澜今天绝了”等词条冲上热搜。
秦澜感觉自己正在被全场爱意和欢呼簇拥,脸上不自觉地泛起微笑,朝台下挥了挥手。
他的笑容牵动着全场,一个女人也激动着大喊:“澜澜,妈妈爱你!”
她举着高高的灯牌,想让秦澜看到。
秦澜的经纪人,给秦澜托着杯子,听到这句“妈妈”笑着说:“澜澜,我就说上部戏给你接的不错,戏路扩宽了,你现在都有妈妈粉了。”
艺人厉害,就是他厉害,经纪人几乎想自豪说一句,你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
秦澜顺着目光望去。
经纪人低声说,不给记者拍到口型,“就是那个女人,你站姐跟我说过,那个大龄女粉超级爱你,为你用微博,每天用手写输入法给你超话签到,一年在你身上花……”
男人手指曲起,比了一个数字。
秦澜听了,“才十万?”
经纪人笑了,“可站姐说,她一年才挣十三四个。”这相当于生活中除了追星就只剩下自己正常花销了。城市物价高,据说这女人没房子,总不可能睡天桥大街去追星吧,房租水电一扣,一个月没剩下多少了,这份爱意还不浓烈?
秦澜果然被感动了。
一个明星的底气,实际上就是这些死忠粉贡献出来的,死忠粉越多,明星本人实力越能打。
经纪人提议,秦澜朝女人那个方向笑一笑,继续巩固这群粉丝,让她们日后继续为自己冲锋陷阵。
秦澜照做了。
不知道是不是经纪人一番话起了作用,他越看眼前这个女人,越感觉对方温柔端庄,连眼角的皱纹都感到亲切,对方年轻时应该是一个小有姿色的女性……
秦澜便笑了笑,女人直接哭了。
“澜……澜澜……妈妈……”
女人的声音沙哑,淹没在现场无数闪光灯里,现场人多推推搡搡,不少粉丝跟她一样激动,除了女人年龄有点大,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奈何变故很快发生,一个黑衣男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音调低沉,“你是桑美娥?”问句开头,声音充满笃定。
桑美娥心里一沉。
举着灯牌的手,慢慢放下。
她转身想走,被扣住肩膀,她痛呼了一声。
“怎么了?”女人身边的粉丝们注意到了,粉丝们都护短,见自己人被抓了,激动着用破音嗓子,急急质问大怒道,“你们谁啊,凭什么抓我们后援会的人?我们要叫保安!保安!”
保安闻讯赶来,跟着保镖一起抓住女人的肩膀,一副低调处理,不想把事态扩大的样子,仔细看,会场外停着一辆警车。
粉丝们注意到不对劲,纷纷窃窃私语,心想这是什么情况,后援会骨干赶来维持秩序,“怎么了?”
几个年轻女孩回答:“桑阿姨被抓了,门口好像有警车。”
骨干嘶了一声,一时间有些慌了。
桑美娥出席了秦澜好多活动,追星跟违法犯罪沾上关系,传出去,他们家澜澜名声会受损。
骨干和保安的反应奇妙重合了,他们第一反应是想把影响降到最低。好在人多,桑美娥被带走时,没有惊扰到台上。
奈何现场出席除了粉丝之外,还有路人,路人展示了他的E6高音,“卧槽,有人被抓了。”
所有人纷纷回头,包括台上举香槟庆祝的明星爱豆们,注意到这一幕,观众们瞪大眼睛,下意识举起了手机,长按拍摄按钮……
骨干气得跺脚:“对家!一定是对家干的!”
发觉自己把事情闹大了,女人嘴角苦涩。
秦澜忽有所感,望了过去,正好看到女人被黑衣保镖的场景,心口莫名一紧。
一个超爱他的粉丝被带走了,对方走时一步三回头,望着他眼神里有着惊慌、不舍和爱意,秦澜感觉不对劲。
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如果说,秦澜这时心中仅仅浮现一点不祥的预感,活动结束后,家里的司机保镖来接他,没有问他接下来有什么行程,他心中的预感抵达了巅峰。
果然,一回到家是书房,父亲、小叔和兄长都在,三堂会审。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监控画面,监控中是一个女人,正被人客气又冰冷地围着,身穿制服的警察正在记笔录。
秦澜认出这个女人的长相。
正是在台下高喊他名字的女粉。
小叔坐在书桌后的真皮椅子上,问他:“澜澜,你认识监控中的这个女人吗?”态度像是在聊家常,语气很平静,没有一点波澜。
剩下两道目光如电,其中一道紧紧凝在他身上。
秦澜心中一惊,潜意识深处有一种感觉蓦地在牵动,他不是什么傻子,他猜到了,这个女人应该跟他有什么关系——
是什么关系!?
他不知道,可他知道,他接下来的表现应该至关重要……
心跳快得有些紊乱。
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在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情况下,选择了保护自己的最佳方式。
“她是谁?”他稳了稳自己的呼吸,发挥了自己超强的演技,“我不认识她。”
两道带着强大压制感的如电目光消失了。
秦澜心头陡然一松,凝固的血液开始正常流淌。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小叔的目光没有消失,对方还在看他,眼神携着千钧之重。
秦澜心里没底。
就见对方不慌不忙地又切了一个监控,是几个小时前现场的监控,秦澜绝望地发现,画面就定格在他朝女人温温柔柔一笑,而女人举着荧光灯牌,眼角眼泪被照亮这一幕。
两人对视着,仿佛早已熟识。
小叔说:“你不认识她,为什么对她笑?”
秦澜这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想说,自己只是随便笑一笑,他想把经纪人和自己的对话全盘托出,但他不傻,秦家三男人骨子里都超级传统,这种想继续榨干粉丝钱包的固粉手段是不能说的。
一时间竟左右为难。
“小叔,我不是朝她笑,是巧合,她到底是谁啊,是我的粉丝吗,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认识她!”秦澜激动说道,他没想到,刚说完,就迎来了最后一道春暖花开的视线。
小叔笑了一声,算是满意他的答案,缓缓道:“还好你不认识她。”
秦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这短短几分钟内的心绪跌宕起伏,看着养父等人的样子,一颗跳动的心重回胸膛后,他感觉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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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浮这时候总算公布答案了。
“这个女人,是你的生母。”
“什么?”秦澜眼睛倏地睁大眼睛,感觉五雷轰顶,“她是……”
“没错,她可能要坐牢了,你要去看看她吗?她的罪名是拐卖和遗弃,二十年前,她从医院抱走了一个孩子,把你混了进去。这段时间,她大概是太想你了,自己主动站出来。”
一阵又一阵的晴天霹雳。
“我……”
秦澜他大概猜到了当年女人的想法,偏偏他是既得利益者,他又能说什么呢。这个时候他该隐身,不该站在书房里被询问,被人问要不要去看那个女人一眼。
无声的监控画面在动,警察问什么,他听不见。
他只能看见,女人眼神飘忽游移。警察又问了几句,女人疯狂摇头,后续警察拿出了什么东西,女人瞳孔一缩,一口气倏地散了,背部佝偻下去。
神色沉默又悲哀。
一切像是默剧。
小叔说:“她承认了。”
啊啊啊啊啊啊!秦澜的心脏都揪紧了,像是有一只手钻进他的胸膛把他心往外扯,他几乎快喘不过气。
如果他在警察局里,他都想质问这个女人怎么能承认。
后续画面还在进行,很漫长,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女人张了张嘴,神情中浮现几分凄楚,像是在向眼前的警官请求什么。
秦浮摘下耳机,语气平静:“她说,想见你一面。请求很强烈。”
秦澜脸庞僵硬,他缓缓摇头,语气抗拒:“……我不见她。”
这个女人跟人贩子扯上了关系,对方现在哭得可怜,在他眼里却面目可憎。他心很乱。
小叔还在问他:“我们把她送进去,你会心怀怨恨吗?”
秦澜摇头,喉咙干涩,低下了头:“……今天之前我根本不认识她。”
他知道小叔不是商量的口吻,他第一次见生母,恨不能跟桑美娥撇清一切关系,原本他是无意跟郁景抱错的,他清白又无辜,现在成了一个女人的蓄谋,他身上有了污点啊!
大家都看出,秦澜今天的心情疲惫超负荷了。一个眼神,让管家把秦澜带出去了。书房重新恢复了平静。
孩子是无辜的。
秦华心里舒服许多。
他还记得,襁褓中还会吐泡泡的秦澜,那么纯真无邪的眼神,婴童纯净的眼神,能贯穿老父亲一辈子记忆。
如果让他知道,这个孩童不单纯了,无异于记忆破灭。
万幸,秦澜是真的不知道,只单向查到了桑美娥的踪迹,暂时没查到对方跟桑美娥有什么私下见面。
隔着书房一扇深褐色木门,秦澜回到自己房间,冷静下来,他心中的烦躁波涛汹涌。如果他真知道了,他会让桑美娥来出席他的活动吗?他只会充满警惕地把对方远远打发到别的城市乡下,母子俩一辈子别见面。
生母坐牢固然让他难过,对方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他,更多的是怨恨,觉得对方上不了台面,以及……
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害他!
他现在身上有污点了!
秦澜烦了很久,才拿出手机,本想联系一下经纪人,无意点进了微博,发现那段女人被带走的视频被人发到网上去了,以及之前那句“澜澜,妈妈爱你”,导致不少人议论纷纷。
没上热搜,也差不多快了。
事情居然还没结束。
秦澜瞬间感觉脑子充血,天地间一阵晕头转向。
13.013
热搜正热闹着。
有人说秦澜粉丝被抓了,话里话外都是粉丝被抓了,正主能是一个什么好东西。有人好奇秦澜女粉被抓的原因,是金融犯罪还是什么罪名,总不能把一些不好的赃款用在追星上吧,猜测都很离谱,引发了粉黑大战。
也有人开玩笑说,这大喊着“澜澜我爱你”的女人好激动,被抓后也一脸不舍,不会是秦澜的妈吧?
看到这里,秦澜为网友的敏锐感到心惊,又有点恨桑美娥,认为对方做了都做了,一辈子像小偷一样躲躲藏藏不好吗?
好在更多人是没有想象力的,这句话激怒了小波澜,秦澜粉丝集体下场开撕。
【哪里来的酸鸡,娱乐圈谁不知道,我们澜澜是豪门大少爷,澜澜的妈妈是豪门富太太】
【一个粉丝的行为能上山到澜澜身上吗,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BTW,澜澜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他曾经在采访节目里提过,黑粉们嘴上积点阴德吧】
粉丝甩出一段视频,秦澜坐在沙发上接受主持人采访,问及家教时,他表情无奈,回答主持人:“爸爸很严格,一直很反对我去演戏,希望我回家继承家业。”
提到母亲,秦澜神色黯然,“妈妈在我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只记得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这段视频是秦澜刚出道,十六七岁留下来的。
过世之人一出,果然没有人再往这个方向讨论了。
只剩下几个纠缠不休的网友,放大那个被抓女人的脸和秦澜做对比,说两人山根、眉眼相似,疑似有母子缘分。
这个世界上谁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你说像就像?
这种言论,粉丝喷都懒得喷。
这个事件热度最高只爬到三十五,就火速下去了,后续这些讨论的言论也是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秦澜松了口气,他知道,这背后一定有操控的力量,想到这里他双眸涌现眼泪,充满感激。
小叔砍了他一刀,却没有放任别人诋毁他,果然还是爱他的。
-
秦浮书房里放置着一份资料,他在医院就令人着手调查。
资料上的郁景羞涩腼腆,乖巧懂事,自强不息,先是在福利院长到六岁,那年可能是流行装拉链头。去调查的人从福利院墙上获取了一张老照片,十几个孩子坐在空地上,每个人前面都摆着一堆拉链,郁景小萝卜头的样子,混在里面,眉眼依稀有现在的模样。
后遇到不能生育的郁家父母收养,变成了郁家的小孩。
郁家生活条件原本尚可,郁景跟着养父母享了两年福,后来郁父做生意失败,家里倒欠一百多万,郁景又跟着苦兮兮过日子,小小年纪要帮忙还债。
白天上学,晚上跟妈妈一起摆摊,等爸爸开夜车回来,他又要揉着眼睛,给疲惫的爸爸捏肩捶背。这是邻居的说法。
郁家这笔债务一直还到郁景十九岁,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才还完,而十八岁时,养父母就去世了。
查到这里,负责调查的人员都有些同情小少爷,这也太惨了啊!
在家,郁景是一个好儿子,在学校里,郁景也是一个好学生,他从不跟人发生冲突,但他实在太穷了,总被一些人瞧不起引发冲突。
另有一份资料,是桑美娥的。
对方常年为一片别墅区的富人做保姆,二十年前,她跟村里青梅竹马的男友分手,去一户姓唐的人家做工。可能是不甘贫穷,她看上了唐家英俊的男主人,使了点手段怀孕了,男主人把她送进富人医院里待产,结果等孩子出生后,一做亲子鉴定,发现不是自己的孩子,男主人大怒。
桑美娥陷入了迷茫,那个时候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是不甘心,也可能是不想儿子跟着自己过苦日子,她看着一群产室里的孩子,渐渐起心动念,产生了一个胆大妄为的想法。
后续对方抱着偷换的孩子就消失了。
抱都抱走了,她也不愿意好好抚养,在某一天放在福利院门口就消失了。
这种事情她做了就知道要藏匿行踪,本来她消失在茫茫人海,早出晚归调查不到。
奈何这一个月,对方有了活动的迹象,她开始出入公共场合,甚至大胆往秦澜身边凑,工作之余参与一系列有曝光、有监控的活动……秦家负责调查的人手,拿出桑美娥的钥匙,打开了对方的房子后,一入眼果不其然,墙上全是明星海报和照片,贴满了这出租屋的每一处角落,冰箱上还手写了这位明星的行程。笔记本翻开,不是自己的日记,而是明星在公开场合说过的话。
若是普通人进入这里,一定会误以为自己进了什么追星狂热粉的家,感到震惊和敬佩。但进来的是秦家人,这满墙的照片就成了明晃晃的讽刺,对方丢掉了秦家真正的小孩,把自己的小孩混进去。
打开浴室,洗手台上的所有瓶瓶罐罐和沐浴露洗发水,都是秦澜代言的高级货。
这种消费水平的奢侈品,不是一个保姆能承受的,也许是对方认为,自己花的每一分钱都能像小雨滴一般落在秦澜身上,从这种默默付出中感受到了幸福,所以这些年秦澜代言过什么,她都不愿意错过。
调查人员退后几步,拿出相机,拍下了一屋子的证据。
怎么证明桑美娥早早知道秦澜是自己孩子,查查银行流水去向,以及这满屋子里的东西都能证明,这一屋子的东西既是粉丝对明星的疯狂喜爱,又是一个母亲对一个儿子的付出。
墙上照片更是从秦澜出道之前就有了。
调查人员离开后,心情都挺唏嘘,一个孩子过得那么惨,全都源于一个女人对自己亲生孩子的爱。众人回了老宅,对秦澜的态度都下意识有些异样反感。
错误已经造成了,桑美娥肯定要面临秦氏严重的指控和起诉,余生将要度过牢狱之灾,那……二少爷呢?
“先生,网上有议论澜少爷的帖子。”
“家丑不可外扬,全部删掉。”
家主下达命令,下属行动力惊人,明白了态度,立即疯狂运作,不到半小时,网络上的风波就平息了。
普通群众点进去,什么也看不到。
果然还是养了二十年的孩子占上风啊,母亲坐牢,却不舍得牵连正主,小少爷收获了绝症,什么也没得到。秦澜也这样想,晚上就红着眼眶,站在小叔的门口。
秦澜想明白了。
郁景带给他强烈的不安全感,桑美娥也是。
他不能被秦家赶出去,他是一个无法忍受平凡的人,他已经习惯了优渥的生活。郁景曾经过的日子,他稍微代入一下就难受。
小叔正好处理完归国事宜,他朝小叔奔去,小叔却避开了,心跟明镜似的,对方好像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明天去看看你弟弟吧。”
-
郁景还在医院里,他不怎么使用微博,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等他想起去微博看看新闻,热搜榜上又无事发生。
今天医生照常来给他检查身体,耐心细致地记录他的情况,偶尔与其他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交流,有人来给他打吊瓶。
“忍一下哦,可能会有些痛。”
郁景的青色血管太细了,护士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找准位置。郁景只感受到手背一凉,血管传来一阵扎入的疼痛,他下意识蹙了蹙眉,吊瓶已经打上了。
“疼不疼?”秦华坐在他病床边,神色似乎有点愧疚。
“不……”郁景下意识脱口而出,脸上还想附送一个乖乖的笑容,一是他扎习惯了,二是他习惯性地吐出不愿意麻烦人的句子。
别人问他疼不疼,哪怕疼死了,冷汗涔涔在背后冒,他常常强撑着笑容说不疼,就为了讨人喜欢,为了别人一句“小景好乖啊,好棒啊真坚强”,可他这样过了一辈子,他收获了什么?
想到这里,郁景心灰意冷,笑容瞬间消失,他扯了一下被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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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老头你问什么废话,疼不疼,你自己扎一下不就知道了?”
他捅出绝症这件事,内心深处可以说,除了讨一点好处……实际上,还是有一丝渴望的……渴望什么他也不知道,总之就是渴望,非常的渴望。
但两天来,他潜意识的渴望好像落空了。
话一出,包括保镖秘书在内,秦家人脸都震惊翻了。
资料上显示小少爷羞涩腼腆,乖巧懂事,在家里学校一直都是乖乖牌,除了在同龄人那里得不到好,在街坊邻居、学校老师口里都是无数褒扬……
“你说什么!”被直面暴击的秦华,更是脑子空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郁景叫他什么,不叫他父亲,不跟秦澜一样亲近叫他爸爸,叫他臭老头子!
秦华一瞬间心下暴怒。
他刚举起拐杖,旁边想起当时烟灰缸事件的保镖立刻阻拦,“息怒,息怒啊先生,小少爷他是生病了。”
秦华也想起了,自己摔东西,把儿子刺激犯病的事情,又想起医生说小儿子这个病那个病的,他勉强忍了忍,努力镇定了一下呼吸,但脸色阴翳得吓人。
这里刚安抚下去,另一边又起。
本来今天低调隐在人群里的秦澜,一听到郁景开口,眼睛猛然睁开,惊讶了好几个瞬间,他说:“小景,你怎么能这样跟爸爸说话,爸爸一点也不老,你怎么能这样称呼他?”
秦澜想说,这样会让父亲多么心寒!
平心而论,秦华确实不老,外表是成熟冷峻的中年帅哥,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更显出成熟魅力。
话是这么说,一名小护士却看到,微笑情不自禁地爬上秦澜的嘴角。仿佛郁景越骂,秦华讨厌这个儿子,他越开心。
一开心了,枪口就对准他了。
一听他说话,郁景目光落在他脸上,瘦瘦的小脸流露出嫌恶,“你也滚,我看到你就讨厌。”
秦澜大喜,刚想摆出委屈的表情。
郁景又道:“他不老吗,大儿子都快三十了,小儿子也二十了。”目光落在秦澜身上,“你去做医美的时候,把他给带上吧,一直用虚假的言论欺骗他有意思吗,男人上了年纪本来就需要保养,该省的钱不要省。”
此话一出,又是惊翻一片,护士换药的动作在抖,保镖秘书们坐立不安,几乎想找借口遁走,手持病历的医生在后面说,好家伙好家伙!
秦澜脸都僵了。
他心里想嘶吼,娱乐圈是一个极其注意美的地方,闪光灯所到之处,毛孔瑕疵等无处遁形,也是容貌焦虑最猖獗的地方,身处其中难免受影响,他也不例外。可他做医美的事情,是一个只有他、经纪人和团队才知道的秘密,郁景怎么知道!谁出卖了他?
感受到不少异样目光落在他脸上,秦澜嘴唇颤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半天才道:“……小景,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不如吃点水果吧,病人吃水果好得快。”
他极快地想把这事翻篇,结果没想到,郁景下一句话又来了,“滚!收起你的伪善,你给我买那么多芒果,是想害死我吗!”
秦澜带来的一篮子水果,是经纪人准备的,可能是因为秦澜爱吃芒果,这篮子里百分之六十都是黄澄澄的芒果。
一名保镖上前说话,大家才知道,郁景芒果过敏,吃了身上会起红疹,严重的话还要住院。
秦华指责秦澜:“都相处四五个月了,你连弟弟吃什么东西过敏都不知道吗?”
秦澜脸上愧疚,心下差点绷不住,他倒想问,难道你知道吗?父亲你这完全是迁怒!
自知理亏的秦华面上不动声色,心脏怦怦跳,他当然也不知道了,小儿子的喜好和禁忌,他至今还是陌生空白,但秦澜趟了一趟雷,现在他不就知道了?
郁景对芒果过敏。
他在心里记下了。
当然了,他还不忘医生下命令,“快点把我儿治好。”言下之意,快快把他曾经那乖巧懂事的儿子还回来!
14.014
病房里乱成一团,等一切平息后,秦澜走出病房,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开始,果不其然,秦华调查到了他的医学美容项目,眼神锐利起来。
温度瞬间掉到了零下二十摄氏度。
秦澜心下惴惴不安,手心出了一层汗。
之前郁景染一头蓝色头发,秦华都无法容忍,难道能接受他在脸上动刀子?当然也无法接受。
“你为什么要整容?”秦华问道,他手里是一份报告,内容是秦澜这些年做过的项目。秦华骨子里古板严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句话,他拿捏得极死,他是真心认为,孩子的每一根头发、每一根手指都属于他,郁景要去染发,他也许会反对,但郁景事先必须跟他商量。
同理,秦澜私下背着他做这些项目,秦华也大为火光。
他受不了这种隐瞒。
还一瞒好几年。
被人揭发出这件事,秦澜难为情,恨不能找个地方钻进去。知道无法狡辩,转过脸,老实承认,“爸爸,这个圈子里漂亮的人太多,一开始是十七岁那年,一个导演说我不太符合角色要求……”
要想在俊男美女云集的圈子里混出头,自己就要足够优秀或者足够红,而一张闪亮的脸,在前期能省很多事。
“这个机会可以不要!”
秦华深呼了一口气,压制怒火,“你出去抛头露面演戏,天天上热搜我不反对,家里的资源捧你也能捧红,但你……你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自甘下贱?”天生丽质才是最重要的!
秦澜苦涩,心想父亲您说的轻巧,这个圈子竞争有多大要身处其中才知道。您知道对家的粉丝天天嘲笑我吗,您有本事把他们吐不出象牙的嘴都封口吗?
更何况这个时代追求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到您嘴里就成了不可饶恕的事,您是活在上世纪吗?
秦华拿出保镖整理的资料,发现这个娱乐圈也不是没有长相一般的人,这些长相一般的人也占据着许多资源在演戏,一切都是实力说话。既然如此,秦澜为什么要去做项目?
郁景长得那么瘦不拉几,算不上好看,长得不像他,他也没嫌弃这个小儿子。郁景也没想过,要去整容讨人喜欢。
秦华对这个养子越发失望,二十年了,他第一次发觉对方太容易受别人的评价影响,精神不够强大,居然为了别人改变自己。
秦华疾风骤雨的训斥落下,批评得他摇摇欲坠。
秦澜不想惹他生气,果断承认自己的错误,“对不起爸爸,我以后不会了。”
秦华冷冷下了最后通牒:“再有下一次,你退出这个乌烟瘴气的圈子吧。”
秦澜僵住,反对的叫声差点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他被宠了二十年,郁景当初因为一个头发被骂的难受心情,他如今总算体会到了。他心中没由来一阵烦躁,都怪郁景——
想到这里,他拿出手机,拨打了一通电话。
“喂,是楚濯吗,你知道郁景住院了吗……他最近心情不好,可能想见见你。”
“生病的人内心总是虚弱的,需要关怀。”
-
学校里,这节是公共大课,四五个班一起上,人多混杂,翘课率也高,老师在点名,又熟练地跳过了一名学生,这又引来了大教室里不少人窃窃私语。
郁景又请假了啊?
之前说请了两天,就回来上了一天,现在又请了几天,怎么回事?
有人心生好奇。
大学里经常有这样的例子,同学表面请假,实际上跟男朋友女朋友游山玩水去了,或者待在宿舍里沉迷游戏。能考上A大的多少天之骄子,多少都是这样堕落的。
郁景大一宿舍的三个人被问到郁景怎么了,三人答不上来,他们不好说,自己是塑料舍友情。
三个舍友都是小富家庭,有家里开公司的,还有富二代,从大一开始,郁景暴露了自己贫困生身份和父母双亡背景后,他们同情归同情,私底下看不起穷酸节俭的郁景。
后续大二上半学期,辅导员给郁景办理退舍手续,理由是什么没说,他们更没有交集了,彼此也没有电话号码跟联系方式。
这时候问他们,郁景为什么请假,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郁景一请假,那些不堪入目的骚扰短信停了两天。
霍琅撑着下巴听课,直到手机屏幕亮起,有人说:“原来郁景没乱请假,他真生病了。”
并发了一张照片。
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角度看上去是偷拍,郁景坐在轮椅上,那一截细瘦的白皙手背,搭在轮椅扶手,这么瘦的手还扎了这么粗的输液管子,贴着浅色胶带,有点触目惊心,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两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一左一右站在轮椅两侧,左边男人身形修长、肩宽背挺,深邃的眼眸里一片淡漠,手里高高拎着一个吊瓶。
右边的男人,只露了半张侧脸,眉眼间是同样成熟的英俊气质,比左边男人长了几岁,手腕处是一块昂贵奢华的表,全身就透着几个词,优雅、内敛、温和沉静。
对方的手掌落在郁景另一只没有扎针的手背上,像是在安抚对方。
这份安慰可能没成功吧。
照片上的郁景看上去恹恹的。
两人的存在更把瘦不拉几的坐轮椅的郁景,衬托得灰扑扑。
三人看上去格格不入,郁景的穷酸学生味太浓了,而另外两个年长男性身穿西服,浑身散发着那种成功人士的气质,都不像一个图层的。
没有人对郁景感兴趣。
不少男女都在打探,这两个男的谁啊,十分钟内我要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
偷拍的人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去住院部探望的时候,看见就赶紧拍了,附近有黑衣保镖,我没敢多拍了。第一眼我还以为认错了呢。那里是高级vip区,都是给有钱人住的。
有人说郁景八成是运气好,被豪车上俩男的撞了,证据就是轮椅和高级病房。
这学期还没结束,大家不知道,郁景早就没申请贫困补助了。
霍琅一看,确信郁景是真病了,可能还很严重,否则这分分钟能挣不菲美金的秦家人也不会围着他。
-
郁景发火发到一半停了,因为到中午的点了,医院发饭了。
秦川给弟弟抽了小桌板,他心下微微诧异这个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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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桌板像是有什么信号,他一抽出,郁景就不说话了,像是上小学的孩子,从薄被里起身,坐在小桌面前。
秦浮多看了两眼,莫名感觉这小侄子刚刚听到摇铃,顺从得不像话。
秦浮不知道,这是郁景上辈子住院养成的习惯,如果一个人一年到头都在医院里,该培养的习惯早就培养出来了。
护士推着小餐车过来,是医院为高级病房精心准备的营养餐。
两个男人一眼就看出,再怎么精心烹调,这所谓的营养餐也寡淡无味,令人丧失胃口。护士在摆小菜,秦川问:“大家都吃这些吗?”
护士小声道:“先生,营养餐都是这样的,病人住院期间,要少食低油低盐。”
秦川默默记下了。
他把餐具拆了,递过去。
从他的角度,他发现郁景接过筷子,没有像十分钟一样骂人。
对方在吃饭,腮帮子微鼓,乌黑的头发贴着雪白两颊,两排睫毛低垂着,随着口腔咀嚼的动作颤了颤,阳光透进病房,落在他身上,照出了一层浅浅的稚嫩的绒毛,显出几分柔软。
气质真的很乖,一口接着一口吃得很认真。
这一刻,秦川也感受到了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感觉那个刚回家时乖巧温驯的弟弟,仿佛回来了。
他对护士说:“还有营养餐吗,我也在这里吃。”
秦浮也感觉欣慰,一般营养不良体形消瘦的人,吃饭姿势也不会好看,坐姿总是佝偻。而且靠在床上用餐,对别人来说,这是很少的体验,哪怕有人帮忙,常常手忙脚乱。这个小侄子不一样,他脊背很瘦,用餐的姿势却很松弛漂亮。
不是那种刻意维持的姿态,而是透着漫不经心的流畅,很灵活地吃东西,仿佛有什么魅力隐藏在血液之中。
两个男人,一个欣慰郁景情绪稳定,一个欣慰这个侄子果然是秦家人。
孩子乖好啊,乖巧懂事的孩子总是惹人怜爱的。
对方吃完饭就睡了,仿佛知道餐具会有人来回收。
令秦浮感到惊叹,这小侄子是在医院里住过上百次吗?躺下的动作怎么能如此丝滑,还不碰到小桌板。
这时候秦澜带着两人过来了。
“小景,看看是谁来看你了。”
秦家两个男人望过去,发现那是一个沉稳英挺的男孩,年龄大概十九、二十岁,穿着简单的衣服,挡不住一身矜贵。
对方朝病床走来,没有了遮挡,让人看见他一张白皙俊美的脸,身上有很浓厚的世家精心培养的气质,年纪轻,眉眼那点自然流露的傲气不太藏得住。秦浮一直很欣赏优秀的小辈,何况眼前的小辈在圈子里的履历不是一般的出色,他微笑:“楚家的小子?”
楚濯表情很淡,走过来打招呼,“叔叔你好,家父一直念叨您。”
“今天我来探望郁景。”
秦浮随口问:“你是小景的朋友?”
男孩顿了一下,秦澜笑说,“小叔,你才回国不知道,楚濯是小景的未婚夫,他们之前订婚了。”
话一出,病房里气氛有些诡异。似乎想起了什么,秦川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
15.015
秦浮用欣赏的目光看了一下楚家的小辈,“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又问了楚濯一些事,类似于父母亲的身体,最近的学业怎么样,楚濯一一对答如流,看得出他很适应这种场合。
旁人才告诉他,就两个月之前,一场宴会,看对眼了,两方家长就商议下来了。
更具体的事情,应该说,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的郁景一见钟情了,小孩子以为自己把心思藏得很好,实际上大家都看出来了,过几天秦华就把事情搞定了。楚家也没意见,可以说乐见其成。
知道这点来龙去脉,秦浮心下微微一笑,一时都分不清,他这个哥哥,到底骨子里是偏心郁景还是不偏心。
说他偏心,他对养子秦澜的处处维护,肉眼可见,连亲儿子吃芒果过敏这种事也不知道。
说他不偏心,郁景一见钟情的对象出现了,他就主导这场联姻。
这一场联姻,代表秦家跟楚家强强联合,两方都有意的话,没什么好反对。不过秦浮是什么人精,他从楚濯的态度,他从男孩白皙的脸庞和淡然生疏的态度看得出,对方对自家孩子恐怕没那种感觉。
这也挺让人满意的。
对方对你没什么感觉,依然在你生病来看你了,已经足够了。
“小景,看看是谁来看你了。”
郁景睡得迷迷糊糊,在梦中听到这个声音,随后是很有质感的少年音,对方说:“叔叔好,我今天来探望郁景。”
少年的声音冷淡,像冰片一样,那么近又很远。
有人小心走近。郁景被子下的肩膀猛地一震,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轰然作响,他拖着做梦做得沉重的身躯,缓缓起身,以为自己看到了错觉。
并没有。
眼前人乌眉水眼,鼻梁秀挺,比印象中成熟的样子还年轻几岁。
郁景感觉头晕目眩,保持着刚刚睡醒被梦魇缠绕的样子。郁景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想起了过往,上辈子他清楚,自己一直被病痛折磨,活不了多久了,曾给对方发过一条短信,原话已经记不得了,大意就是,我想见见你。
最初因为化疗没头发,他不敢见楚濯。
那个时候他情绪也不好,身体迅速恶化,医生护士不敢让他照镜子,医院里一面镜子都没有。
郁景大约猜到,那个时候应该挺不好看的,大概死气沉沉形容枯槁。这种状态下,他不敢见人,也不愿意见人。
后续感觉自己快死了,病体沉疴时,郁景脑子里突然就爆发一个念头,很想见楚濯一面,他开始疯狂发短信。
可惜直到他生命走到尽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对方也没来看他——
这一次突然见到,死前心心念念都疯狂想见到的人,郁景感觉恍如隔世,时光仿佛穿梭着,回到第一次见面。灯火通明的宴会上,第一次穿西装出席这种场合的郁景,非常的拘束,在走楼梯时摔了一跤,有人扶住他。
没错,那人就是楚濯。
当时楚濯在A大已经小有名气,追求者众多,长得又好看。
少年只是不经意地瞥见了他的狼狈,扶了他一把,他就给记心里了。
郁景还以为自己把小心思藏得很好,却忘记了,在场的人全是人精,一看他面红耳赤、声如蚊蝇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清楚?孩子自以为盛大的暗恋,潜藏的喜悦,落在活了半辈子大人眼中,自然感觉趣味盎然和诙谐。
几天后,两家就商议联姻,速度非常之快。
当时郁景整个人都傻了,他不知所措,对秦华道:“父亲,楚濯他……”他想问的是,对方答应了,难道是喜欢自己?
秦华当时说:“他会喜欢你的。”
这个会有无限深意。
现在想想他太天真了,以为楚濯同意联姻就是喜欢他,上流社会多的是表面婚姻,什么都是假的。秦家强势,其他家自然趋炎附势,别说牵桥搭线了,顺着一根竿子想往上爬的人太多了。
郁景不知道,他以为这是情投意合,经常追在楚濯身后,讨好这朵高岭之花。
正因此,后续知道,楚濯跟秦澜原来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对方有心上人时,他才感觉晴天霹雳。心想难怪,他每一次跟秦澜作对,对方就远离他一分。
郁景也才知道,自己在圈子里名声不好,跟强取豪夺的恶霸没什么两样。
可是……就算你有喜欢的人,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来看我一眼吗?
有一首歌,歌词里有这么一段话,“最恨你那么久都不来见我一次”,说出了郁景的心声。
他想要的东西其实很少,一点也不多,如果楚濯在他临终前,来病床前看他一眼。
他也许就释然了。
偏偏他没有——
他发了那么多条短信,石沉大海,为了担心对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医院,他像狂轰滥炸一样发了无数次定位和地址,结果还是没有!对方连来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楚濯现在来看他,那眼神跟过去没什么两样。
一种密密麻麻的疼痛感突然就涌上来了,扎得他不仅手背在疼,太阳穴在疼,连心脏都一抽一抽疼起来。郁景抬手捂住了心脏。前世很多情绪都翻涌上来。
旁人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郁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鼻腔和眼眶涌上一股酸意,呛得他极为难受,心脏也不舒服,他必须发泄出来。
于是,楚濯走过来,对方朝他伸出手,手里握着一个透明水杯。给病人倒水,是一个很贴心的举动。
这只手骨节分明,细长白净。
郁景他猛地抓住了这只手。
大家都是一怔,心里各有想法,秦川知道,弟弟对楚濯一见钟情,但他没想到,两人进展这么快,都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握手了。
楚濯第一反应是轻轻挣了一下。
没想到变故就在这里出现了,郁景抓着他的手,突然低下了头,咬了他一口。这一口惊呆所有人,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楚濯掌心都出血了,大家才意识到,郁景咬得有多狠,两排带血丝的牙印明晃晃。白皙手掌被血色浸染了。
不仅咬得狠,郁景这个咬人的眼睛还红通通的,一边咬,一边眼角掉出一两滴恨泪,用含糊的声音切齿说:“……你之前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
楚濯吃痛,他长得好看,病房灯光一照,连他薄薄眼皮下的眼睑轻颤都看得见,等对方抬起头,缓慢睁开眼,盯着郁景的眼眸黑得骇人。
显然,被咬得痛死了。
这一咬不在他计划之中,楚濯原本平静的样子被打破。
大家反应迅速,“小景你做什么。”秦浮赶紧捏着小侄子的下颌,逼他松口。很显然,郁景不想松,但被对方压制着,被偏着眉头放开。松开了还不算完,郁景可能是咬得花了很多力气,对方松口后,累得细细喘气。
那气息一弱一弱的,喷洒在男人的掌心上。
秦浮另一只手压制住的地方,能感受到对方过快急促的心跳,像一只小病猫似的,咬人,但咬完人就累了。
秦澜也傻了,他很激动:“郁景你疯了!人家好心来看你,你怎么能咬人呢!?”
他刚想说话,突然被小叔瞥了一眼,眸色沉沉,秦澜浑身温度骤降,赶紧安静了。
一摇铃,护士医生就集体涌了进来,一看眼前混乱的场面不明白又发生了什么。秦澜急急地说:“你们快给我朋友治疗一下伤口,他被咬了,伤口很严重。”
秦川说:“先给我弟弟看看,他心脏跳得太凶了。”
医生护士面面相觑,立刻分为两拨。
护士检查伤口,小小抽了一口气,他眼前这个大男孩冷白皮的手,被咬出好几个小牙印,皮破了,流了血,红白相衬,特别扎眼。
大家不由再去看,咬人的郁景。
发现对方本来苍白淡淡的唇色,现在殷红得很漂亮,气息有几分冷漠乖张。
能不漂亮吗,沾了血。
偏偏咬完人,对方看上去很正常。医生给郁景检查心脏,发现心脏确实不规律跳动,心率过快了,现在还高着呢,医生说:“病人刚刚又情绪波动了,我跟你们说过吧,病人不能有太大情绪波动,不能受刺激。”
大家脑子一片空白。
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逡巡,像是在探究什么秘密。
这谁能想到啊,楚濯不过来看一眼,坐下还没说两句话,郁景就咬他,这反应太大了。
楚濯低头看自己正在被消毒包扎的伤口,面无表情,平平静静也不生气。灯光映照下,那张好看的脸,薄唇微抿着。
郁景咬他时指控说,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他原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这一咬他意识到了。
确实是他失职了,他今天才知道郁景住院,而对方都住了两三天了。
当然……
这点也很奇怪。算上今天这次。
他是第四次见到郁景,郁景咬他,那股狠劲儿震撼了病房内所有人,如果不是有人及时阻止,他恐怕不止见血,肉都要被咬下来一块。
疼吗?
当然很疼,他没想到郁景看起来柔柔弱弱,咬他的牙齿很利,对方撤离他的手时,唇边都泅出一小圈血渍。
想到这里,男孩阖了阖眼,任由护士上药,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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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下,遮盖住眼底的情绪。
明明是第四次见面,郁景眼中渗透出来的恨意,好像他辜负了他很久。
秦澜很生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把你带过来,你也不会受伤,我以为郁景生病了应该会很想看你,毕竟他那么喜欢你。”
楚濯不语。
其实,他反应很快,郁景刚咬上来时,他马上能避开。没有避开的原因,是他跟郁景双目对视上了,对方眼中那种浓烈情绪让他惊讶,他陷入其中,一时出神就被咬出血了。
对方一滴泪还落在他手背上。
他被眼泪烫到了。
秦华这时候也赶来了,“你弟弟怎么了!?”潜台词,你弟弟又发什么疯!?
秦川揉了揉眉心,“他刚刚情绪发作了,把……”秦华一看,楚濯的手被咬成这样,秦华眉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医生刚刚说情绪波动的事情,他往心里去了。
他知道,楚濯跟郁景根本没怎么见面,自家孩子却咬人,这说明什么?
八成心里对家里还是有气,情绪郁结严重,这份气有地没处撒,恰好楚濯就撞上来了,被咬了个鲜血淋漓。
对方八成是替自己家挡灾了。巧合的是,秦家几个男人都这样认为,他们不信郁景对外人的情感会浓烈成这样,心下纷纷划过一丝庆幸。
庆幸郁景这么大的咬劲儿,没落在自己身上。
不过咬了都咬了,后续还得收尾。
“会选择不伤害家人,真是个好孩子。”秦浮心想,可亲的目光落在楚濯上,欣赏对方的一声不吭:“小濯是吗?小景他不是故意的,他这几天生病了,情绪一直很不好。”
楚濯心知他要说什么,他主动开口,“这是一场意外,我不会跟家父家母说的。”
回答得滴水不漏。
秦浮目光更加温和,他感觉自己好像笑了一下:“你能明白就好。”
秦澜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护短了。
他为楚濯感到不公平,郁景这几天确实脾气很差,脾气差身体弱就能随便咬人吗?
几人离去,走到楼下还是不明白,郁景为什么突然发作。
两人中的最后一个叫郑辉的人,低调了一路,终于开口了,“我刚刚站旁边时看到了。”他是楚濯的朋友,这一次顺路陪他来医院。
“看到了什么。”
郑辉咽了咽口水,“郁景刚刚看你的眼神……又爱又恨……又恨又爱……”
楚濯顿了一下。
郑辉心有余悸,“兄弟,刚刚我没拦住就是这样,因为他那眼神,我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一个爱恨交织的眼神,足够把事件上升为情感纠纷,他突然就没敢阻止。
“你们真的没见过几面?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否则对方怎么会用充满恨意的目光看你。
“我没有。”
聊起郁景,楚濯感觉手背钻心一般疼,那铁锈的血味似乎没散去。
郑辉眸光闪烁说,“是不是安学姐一直追求你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他不高兴。”
八成就是这件事了,那就有点无妄之灾了,因为这件事在学校里闹得很大,但楚濯本人的态度一直都是拒绝的。
“我没有对不起他。”
男孩轻薄的唇微抿成直线。
他也在认真思索,是不是这件事导致自己受伤了。
秦澜一看话题走向,连忙打断道,“郁景把你咬得很严重,你要怎么瞒过叔叔阿姨?叔叔阿姨要是知道你受伤了,心情得多难过。”
楚濯还没回答,郑辉说,“住学校附近那套房子吧,几天没回去不影响的。”楚濯没什么反应,秦澜一听就知道,对方一开始也这么想,心里一时胸闷气短,心脏也不舒服,他感觉自己也得找医生看看。
“楚濯,为了你好,我建议你还是找人再看看手吧。小景这次住院就是得病了,你要小心。”
两人一听,“他得的是什么病?”
他们在医院门口买了探望病人的水果,还没放下就走了。
完全不知道郁景什么病,看他捂心脏很难受的样子,“难道是心脏方面的?”
“不是……”秦澜欲言又止,“你还是去打针吧,伤口如果感染了不好……小景的病我不能说,这是我们家的隐私。”
郑辉觉得秦澜真有吊人胃口的天赋,原本他以为郁景就是高烧感冒之类的,严重一点的就是心脏病,被他几句话一说,他超级好奇。他忍不住想扭头回去打探一下。
秦澜知道,对方想打探,一定能打探出来的。
因为郑辉是这家私人医院的院长独子。
16.016
圈子里,郑辉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格,家里独生子,从小被宠大的,走在医院里,护士医生们知道他是未来老板,都要喊他公子。
有钱人都会住院,住院就会产生隐私。别人费尽心机也难打探到的事情,换作是他,只需要花一段时间动手操作一番。
他手握着权限密钥,入侵了医院的数据库。
在浩如烟海的档案里找到新入院的数据,很轻易就找到了郁景的病历,是院长吩咐的保密级别。如果没有保密这几个字,他也许还不感兴趣,郑辉自认不是混不吝的人,他知道什么底线能碰什么不能碰,政治相关的他会保持谨慎装聋作哑,但郁景跟军政八竿子打不着,偏偏还需要保密……卧槽到底什么病啊好想知道。
人都有好奇心,好奇心能杀死猫。
哪怕被院长打得三天下不了床,他也要一探究竟。当天晚上的社交群聊。
同城热聊(23)
【听说了吗?秦家叫救护车,郁景大半夜进医院了】
【可怜的,我就说,一入豪门深似海,穷小子一朝回家,完全不知道,有钱人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说这话的是一个私生子,私生子出生天然带着原罪,爹不疼,娘不爱,就是个争夺遗产讨人嫌的工具,家里人看到他就翻白眼,那些京圈有钱显贵的子弟也不爱带他玩,总之就是这圈里鄙视链的最底层。
连他都对郁景抱有同情。
【隐约有传闻说,郁景得了绝症,学名还挺拗口,叫……外国那个谁,几年前去世的摇滚巨星和百亿富豪也是同一个病,从确诊开始活不了几年的那种】
【???】
【???假的吧,怎么能如此狗血】
等等,让他们捋一捋事情,几个月前,秦家才爆出抱错事件,备受家里宠爱的秦澜不是秦家的孩子,真正的秦家小少爷另有其人,就是大规模地找人。
花了些时间,找到人了,就是郁景。
人找回去后,大家观望了一波,发现真正的血缘少爷,白有一身血,根本撼动不了养子二十年的地位。
这也正常。
人家有二十年朝夕相处的感情做基础,郁景什么都没有,他回来了,也更像是这个家的外来者,还打破了这个家原本的平静。
这种疏离,郁景不难受吗?
肯定难受啊,所以他争了,处处跟秦澜作对。
结果现在,郁景居然有绝症,这这这——
他们鬼使神差地、不合宜地想到一句话,可能有些人天生就没有富贵命。
-
众人无限唏嘘时,郁景在干什么?
他在打游戏。
楚濯等人走那一天,他们下了楼后,没有急着离开,没发现郁景在楼上看。太阳落在他身后,照不到观察者的脸,在嶙峋的眉骨处投下薄薄的阴影。
郁景感觉自己就像电视剧里的恶毒反派,心里如潮湿的阴雨天,一年三百六十五阴雨绵绵,窥视着幸福美满的主角。
他好像从哪里听过一句话,爱的最高境界是成全和放手。
你如果真的喜欢和爱那个人,你就让他过得好,最好还能在对方婚礼上送上祝福,“祝你们今后幸福快乐。”
郁景回忆了一下,可能内心太潮湿了,发现自己没有那么高的境界。
秦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看见,郁景本来精神恹恹地接受心脏检查,突然轻轻咳嗽了两声,拨开了医生的手,走到阳台上。
一看就是半小时,看得很认真。
“你在看什么?赶紧把嘴上的血擦了。”
秦川走过去,发现楼下是三个人。
楚濯站在喷泉旁边,棱角分明的侧脸在阳光照耀下显出冷白,气质很平和。秦澜站在他身边,两人离得很近。一个是国民大明星,一个是顶级豪门继承人,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长相颜值都挺合适。
郁景侧过脑袋,用恋综观察室嘉宾口气,“兄长,他们很般配是不是?”
上辈子是谁说的,说俩人竹马竹马,天生一对。
之前他拈酸吃醋,现在用上帝视角看,心不甘情不愿地发觉,好像是挺配的。
秦川静静地看着弟弟,一双眼睛犀利又深邃,“订婚可能会解除。”
郁景说:“我知道,我配不上。”
“一码归一码。”秦川说,“对方会引起你情绪激动,解除婚约会比较好。”郁景总要来复诊,绝症这种事能瞒几个月?
“……”郁景只听见了前半句。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但家里人不否认又是另一种心情了,郁景心脏钝痛,扶着栏杆的手缓缓下滑,第一次发觉自己生病后真的很虚弱,听不得半点实话。
说什么大实话,我都要死了,几年后你都得来给我扫墓了,我都不指望你给我烧什么豪车大别墅,死前就不能哄哄我吗?
说我跟他超级般配,只是感情这种东西需要缘分,不是你不够好等等。
而且同样能引起我情绪波动,怎么没见你们把秦澜赶出去。
我都拿出疾病这个筹码了,像一个赌徒一样豁出去,全部□□放在天平上,结果就一开始下沉了一下,后续还是缓缓上浮。泾渭分明的两边天平,搞得我好廉价,一点分量都没有。
再说了,为什么我跟他不般配,抛开事实不谈,把我流落在外面二十年的你们就没有一点错吗?
秦川敏感察觉了自己的言语失误。
医生之前说,病人内心非常脆弱敏感,像玻璃一样易碎,他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感受,现在他意识到了。
眼前的弟弟,脸颊消瘦,乌黑的眼里含着一滴倔强的泪,挂在眼角。秦川以为他会哭。
郁景是一个很吝啬眼泪的人,也可能是他认为在秦川面前,他不会得到想要的回应,他吸了吸鼻子,睫羽一颤,又把泪水眨回去了。
几秒钟后,站在眼前的是一个眼神很冷淡的人。
就在秦川以为周遭的安静会持续下去,他听到郁景说,“不可以解除婚约,我死前都不可以。”
秦川刚想皱眉,就听到了后续那句预备拿捏他后半生的话。
“我要死了,让让我吧。”
-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他刚服用了药,家人也刚走,一双眼低垂,外人以为他肯定在为绝症心碎崩溃时,他在玩手机。
担心他陷在悲伤之中,秦华托保镖给他带来了几个平板和最新款的手机,本意是转移注意力,让郁景不要伤春悲秋。这也许是一个错误决定。
因为郁景这个落后时代的人,才住院几天,开始有点沉迷了。
他摁下按钮,屏幕亮起。
没有密码的新手机,一下子就进去了。屏幕和壁纸都是默认的,现在手机很方便,一堆自带的国民软件,省去了他下载的功夫。
他点进一款游戏。
以前郁景不是没有智能机,但他每天要学习、打工、还债,生存迫在眉睫时,干什么都是浅尝辄止,连轴转的生活哪有奢侈的条件去沉迷。
这一玩就是半天。
好的没学会,坏的一学就会。
比如说骂人。
这是游戏界面,不是排位,选角比较随意,但突然有人认真了,把原本的“准备”取消了,开麦道:“03号选这个是认真的?”
对方这声质疑,让郁景一愣。
03号好像是一个女生,选了一个比较柔弱的辅助角色。这个男的希望妹子把角色换掉,否则他就不干,恶意拖时长。
03号的妹子好像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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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犹豫了,也把准备取消了。
“还有,04你选的什么垃圾角色,你是新人啊?一百场都未必出现一场的东西你还抬上来。”
04号就是郁景。
本来3号妹子被骂,郁景已经很不耐烦了,可惜手机屏幕不能反光,否则会映出他一双微眯着的黑漆漆眼睛,我在家里当小可怜一直受气也就算了,在网上还能忍你这个陌生网友的气?
“04,换角色,听到了吗,别装死。”对方还开麦了。
直接点郁景的名字。
瞬间一股气就冲上来了。
郁景手指也按在了“麦克风”符号上。原本还在犹豫,因为他从没跟人开麦聊天过。
直到麦的符号亮起,他的心突然就松了,果然有些事,万事开头难。
跟他进酒吧一样,一开始踏进去闻到那种嘈杂的空气不太自在,身心都不自在,皮肤也起了很多鸡皮疙瘩,待了几分钟就适应了。人类果然是适应力超强的生物。
沉默仅仅一秒。
郁景就说话了,“傻逼东西,我什么也没听到,我之前只听到了犬吠。”
“快点准备啊晦气东西。手指不要的话,可以捐给需要的人。”
???
门外的保镖一激灵,走了进来,然后就看着少爷坐在床上,一张脸板着,毫无礼仪地在骂人。一时目瞪口呆,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往上汇报。
郁景不理保镖,以前他还会为了讨父亲兄长喜欢,努力维持形象,现在知道他们怎么样都不会喜欢自己,突然就想摆烂了。
他手长按麦克风,“你管人家03选什么角色,你管那么宽,怎么不去管管核废水。”
“一个匹配,你哪里来的胜负欲,你有这个胜负欲你怎么不去冲击清华北大,不去冲刺富豪榜,哦不会是你做不到吧?”
对方没想到,一个本来忍气吞声的队友突然朝他输出了,懵逼了,“你……我要举报你,让系统禁言你。”
郁景冷笑一声,用上了他刚学会的三连,从秦澜粉丝那里学会的,“哟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不会吧不会吧,居然有人自己理亏还想举报。”
原本这个男人在那里大放厥词,大家都忍了忍。
结果04号发言了,他的声音清晰传到所有队友和对手耳朵里,大家如听仙乐耳暂明,不是说04号的发言,而是他的声音。
是一个好像刚睡醒的,慢慢开始清越起来的声音,咬字很清楚,听得所有人都忍不住耳朵颤了颤。总感觉隔着屏幕能脑补出一张顶顶好看的脸。
一时没人敢讲话。
只有清亮的声音在疯狂输出。
男人欣赏不来这声音,语无伦次的他被骂跑了。换了一个新队友进来,郁景才感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心想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在网上输出呢,原来是骂人这么爽。更教会了他一个道理,忍气吞声只会被欺负。更别提,他爽了之后还有额外收获。
三号妹子加了他好友,“谢谢你帮我说话,你好帅啊,爱打游戏不,以后一起玩啊。”
第一次有妹子加他。
郁景也就愣了两下马上点同意了,两人聊了两下,对方还发了微信号,说以后一起玩啊。
郁景更是没拒绝,只是微信加了后,点进主页后,发现游戏里顶着萌妹头像的人,居然是一个在读高中的男生,长得挺帅气也挺眼熟。
那五官眉眼。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保镖最后还是把小少爷骂人这件事上报了,电话那头扬了扬眉,问骂了什么。
保镖:真的要重复吗?
犹豫了两下还是重复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有人短促地笑了一下,笑声低醇,似乎感觉挺有意思。
17.017
这个高中生很自来熟,说他声音好听,两人聊天,平均三句话就会有一个可爱的表情包出现。通过他,郁景大大扩充了自己原本贫瘠的表情包库。
高中生说,他家里超有钱,可以给郁景送皮肤,让郁景去游戏商场里挑。两人互相赠送礼物,可以加好友羁绊。
还说自己头上有一个哥,为了照顾家里没有出国,在A大读书,他未来也要去A大,正在积极备考。
郁景第一次感觉城市那么小,刚这样想,心情很快又不愉快了,他抿了抿嘴唇,城市就那么巴掌大,他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也在这个城市,都说秦家手段通天,怎么就没早早把他发现呢。
如果秦澜不是吊威亚出现意外,需要输血,才发现血型不对,他岂不是要七老八十才回到秦家,哦,忘记了,他活不到七老八十。
两人聊了很久,越谈越投机。
这是郁景第一次交到陈乐之外的朋友,谁说网友不是友呢。
虽然沉迷电子产品,郁景没有打太久的游戏。
走廊准时响起车轱辘声,片刻后,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是护士推着小药车过来了,郁景就自觉放下手机,乖乖吃药。
护士朝他笑了笑,高级病房里许多病人身份非富即贵,缠绵病榻,脾气都很古怪,要么朝医护人员颐指气使,要么天天挑剔发脾气,护工都辞退了很多任。
郁景是vip区里病情最重,脾气最好的。
想到郁景那难以治愈的病情,小护士内心柔软又怜悯,她说:“我们医院挖了一个人工湖,风景很好,你没事可以下楼去看看,你这个病受情绪影响很严重,一直待在病房里对你没有好处。”
郁景知道。
上辈子他的主治医生多次劝他放宽心结,劝慰他心情好了,身体才会好。说起来很轻巧,可他根本放不开,躺在病床上半梦半醒间,他心脏紧攥着,经常想的是——
我那么努力了。
为什么没人爱我。
没人关心我。
我要做到什么程度才可以。
他沉默了一会儿,护士贴心道:“出去走走吧,能让你心胸开阔,你看窗外的风景。”郁景望了过去,光照透过玻璃窗进入,窗外全是绿意盎然的植物、娇艳的鲜花和影影绰绰的树林。
郁景想到了上辈子,谭医生一直喊他出去走走,当时他深陷情绪漩涡,迟迟走不出来,不愿意给予回应。他知道自己会死,觉得出去走走没有任何意义。
等他开始走出那个封闭的内心世界后,身体健康每况愈下,频繁的发烧感冒,瘦得形销骨立,也不被允许出去吹风了。
所以他住院那么久,其实并没有真的用心感受过。
郁景同意了。
他拒绝了护士陪他的提议,他想自己走。
护士没有说大话,这家医院风景优美,后山在寸土寸金的地界上挖了一处人工湖,远远望去绿水青山,湖面上还飘着几只小船。郁景走出去,微风拂面传来青草的芬芳,他心情陡然一松。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今天阳光明媚,天空蔚蓝,草坪上长满了人,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穿着病号服身形单薄的他,在人堆里,一点也不显眼。
这种融入让他感觉很舒服。
他在草坪上躺了几分钟,眯了一下眼睛后,就爬起来,决定顺着湖走一圈。走到一半,他发现,一处柳树绿荫处坐了一排人,彼此错开,间隙倒不是很聚拢。
这些人跟他一样穿病号服,坐着小马扎或者倚着折叠轮椅,正在钓鱼,浑身都透着一股富贵闲散的气质。为首的是一个年纪半百的老人,精神矍铄,鬓发斑白。
郁景从小被教育要尊老爱幼,他马上走过去:“这位老先生,这里能钓鱼啊?”
霍老看了一眼郁景,见郁景目光好奇地望着自己,确信对方好奇交谈的对象真的是自己,抖了抖自己手里的钓竿。
“这里有湖,有鱼,没说不能钓,那就是能钓。”好一个理直气壮。
郁景恍然大悟,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霍老见眼前孩子一副深受点拨的样子,面上也笑了笑。
如果不是他阅历深沉,一眼看出郁景这个年纪还没出社会,不太可能是知道他们身份,特地来曲意逢迎,几乎都要以为这个年轻人是冲他来的。
这附近的老人,一个个都是退休干部,他们年纪大了要颐养天年,退下来了,人脉还在,多少拍马屁的人专门跑医院,殷切地想跟他们套近乎。
“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什么病啊?”霍老斜眼,“我看你嘴唇紫白,气血不好啊。”人也瘦,不会是什么糖尿病吧?
郁景坐下来,报了一个病名,秦华还想瞒他,笑话,重生的他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病吗?就算不重生,瞒得了他一时,还能瞒得了一辈子?
“这什么综合征具体是什么病?”
霍老琢磨了一下,好陌生一个词。
郁景简单说了一下,没说太多,他没打算博取别人同情。他说得语焉不详,只说自己马上要出院了,老人有听没有懂,颔了颔首,以为并不严重。
“那你出院比我们都早。”
身边几个头发稀疏的老头老太纷纷抬起头。
郁景在他旁边空着的椅子说:“爷爷,我也想钓鱼,能不能给我一根鱼竿。”霍老身边的钓具都是高级货,如果有人,偷走一根都能卖出高价。郁景不确定,对方愿不愿意借。
“你拿吧,看你面善,吊线那些都在。”
霍老见郁景生涩地组装,好心指点了两下,老人带着一种微妙的优越感道:“第一次钓鱼吧,这医院里的鱼不知道怎么养的,性情比较笨,很好钓,当然了,对新手来说还是很难的……”
话音刚落,一条大鱼啪的一下泼水而出,上了岸。
拉线的人自己气喘吁吁。
老人:“……?”
心想这八成是巧合,或者新手光环,正常人是不可能刚抛竿就上钩的,他们都在这坐了半小时了,才上钩一两条。
他刚想,下一秒,郁景手里的竿子又动了,老人瞳孔一颤,眼睁睁地看着小新人盆满钵满。
阳光透过树木缝隙落在湖边钓鱼的一群人上,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郁景就在湖边度过了,距离他出院还有几天,他每天都要吃药,他打算吃了药就来钓鱼。这个地方真的是风水宝地,绿草茵茵,有风有水又不潮湿。
第二天再来,郁景惊喜地发现,这群钓鱼佬都接纳了他,还从病房里带来了一些颜色漂亮的水果,有什么葡萄山竹,包装纸上印着看不懂的外语,老人说:“这都是我儿子女儿女婿他们孝顺的,我自己吃不完,小景啊你尝尝吧。”
“标签上有糖分,你自己看着摄入啊。”
可能是病人之间总会互相关心,也可能是郁景年纪跟他们的孙子孙女差不多大,老人们都用和蔼可亲的目光望着他,把他当自己孙子一样投喂。
“这里还有吃的,有水,想吃你自己拿。”
很快,郁景就吃饱喝足,他整个人的气质已经融入这里,懒腰一伸分外慵懒,开始准备钓鱼。
他没有钓具,一直都是借别人的。
刚抛,不到五分钟,就上来一条鱼。
这种刚付出就有收获的正反馈,挺令人上瘾。这不比他努力讨好家里人,结果秦华财产依旧偏向秦澜,情感上对他漠视好,他把一个石头丢进水里,都能听一个响声呢。
旁边的老人,据说是某豪门的前任家主,他数着郁景桶里的鱼,说:“小景啊你可以啊,第一次钓鱼就这么利索,我看你桶里都满了。霍老他钓半天,一根水草都没上来。”
“你说说,你们坐一块,差距咋这么大呢?”
霍老:“……”
说什么扎心的话,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巧合罢了。”
他嘴上说巧合,结果接下来半天,他一条鱼都没钓上来,霍老想了想,开始赶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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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你走开点,一定是你坐在这里,把我的鱼都钓走了。”
精神外耗的钓鱼佬从不怀疑自己,只会指责他人。
郁景也不跟他争,说:“那我去别处钓了,您能把钓竿和水桶借我吗?”
“你拿去吧,等等你怎么拿这么多?”
只见郁景一口气拿了四五个重叠的桶,转身就想走,只给老人留了一个,霍老登时吹胡子瞪眼睛,这臭小子,是觉得他这个下午只能钓一桶,还是觉得他这个下午什么都钓不到,给他留一个桶是给他留点颜面?
老人不信,他掏出手机给孙子发短信说,“晚上来医院,今晚有大鱼。”医院里的鱼钓上来都是要放生的,但也可以花钱买下来。
郁景还真这样想,他找了好几个最佳钓鱼点,见树荫下到处都有人,他走过去,还惊扰了别人。他情不自禁呢喃道:“是不是这里人太多了?”
他手背拨开柳枝,决定换一个人少的地方。
这一抬眼,注意到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几艘天鹅船,不少情侣和家属泛舟湖上,看起来格外惬意。
-
钓鱼需要耐心。
上辈子一直在医院里住着没什么娱乐的郁景,有的是耐心,可以一动不动地坐在电动小船上,就盯着那根鱼竿,姿态闲适。
很多人觉得钓鱼浪费时间,在医院里住着的人,本来就没多少日子了,不去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郁景却想起了谭医生说过的话,真要计较的话,做什么事情都是浪费时间。
你洗澡多洗几分钟是浪费时间,你跟朋友多聊半小时是浪费时间等等,谭医生告诉他说,“寸寸生命都有意义”。
下一秒,浮漂下沉,郁景脸上微亮,连忙扯着鱼线。
只见一条抛物线,上岸了,又一条锦鲤上岸了。郁景擦了擦脸上溅到的水花,感觉自己在这方面兴许有点天赋,有点幸福。
郁景沉迷钓鱼不可自拔,他不知道,周围的船都慢慢飘远了,只留他一艘孤零零地停在湖上。
下午秦澜又来到医院里,他生怕别人认出他,给自己戴了一顶遮阳帽、一副墨镜和一个严严实实的口罩。
经纪人说:“你这几天都跑医院多少次了,狗仔偷拍到了,如果不是我说你是探望家人,他们都怀疑你整容或者得了什么隐疾,什么五花八门的病都有。”
秦澜气得脸色都绿了,呼吸都不畅了。
经纪人本意是喊他收敛点,减少进医院的频率,或者直接对外公开,到底是哪一位跟秦澜关系亲近的人生病了,还能炒作一下秦澜心地善良关心家人。
当明星有一点不好,站在聚光灯下,亲人什么的大众都知道,大家也知道,秦澜妈妈去世,家里人只有爸爸、哥哥和叔叔。
秦澜也知道这一点,可郁景的存在能说吗?
前二十年没有出现的弟弟,现在冒出来了,他要怎么解释郁景的存在,岂不是暴露自己不是真正的豪门少爷。桑美娥的存在早已经让他胆战心惊了,郁景绝对不能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他的假少爷身份会被扒得皮都不剩。
“不能公开他的身份。”秦澜口罩下的嘴瓮声瓮气。
他也不得不来医院,郁景正在生病,秦华希望兄弟和睦相处,他自然要在秦华面前展露他兄友弟恭的一面,私底下什么心情只有他知道了。
见自家艺人这不情愿又不得不来探望的态度,心想难道住院那个人是什么深受宠爱的私生子?跟秦澜存在竞争关系?
经纪人皱眉,感觉这些豪门里的事情真是棘手。
另一边,秦家人结束工作后也来到医院,秦华从保镖那里知道了郁景学会骂人的事情。小儿子之前性情腼腆内向,是不会这些污言秽语的,结果这才几天啊,听说还是从秦澜粉丝那里学来的。
思及此,秦华心情就很糟糕,他本来就讨厌秦澜混娱乐圈。
推开病房后,见到空无一人的床,他心情更是咯噔一声沉入谷底。
18.018
秦华把打印出来的骂人的话,发给秦澜,“你自己看看!你把弟弟都带成什么样了!他现在把你们粉圈那套骂人的话都学会了!”
秦澜被劈头盖脸一通训斥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把A4纸拿起来,看清上面的内容脸色才一变,郁景学会骂人了。
秦家风气严谨,当然看不得这种事,难怪秦华这么生气。
等等,不对,郁景骂人跟他有什么关系。郁景说脏话,不去教训郁景,为什么来骂他?难道是他指挥郁景,操控对方的嘴在网络上喷人的吗?
秦澜神情恍惚,往下翻,还真翻到了几句经典的饭圈语录,郁景身边确实只有他在混娱乐圈,但……秦澜登时目瞪口呆,这也能怪他???
秦澜急得脸白脖子红,“爸爸,这、这跟我没有关系!”
这口锅能赖他吗?郁景又不是什么一尘不染的白纸,或者鹦鹉学舌的小孩子了,那么大的人了,需要他来带坏吗?
当然了他也承认,他目前正处在事业上升期,粉丝比较敏感,确实是娱乐圈里出了名的疯,经常攻击这个,攻击那个,但退一步来讲,假设郁景真的看他微博了,为什么只盯着那些粉丝骂人的话看。他的粉丝还经常夸他呢,说他秦澜是人间天使,下来凡间营业辛苦了,夸他的睫毛像弯弯翘翘的秋千等等,彩虹屁溢美之辞一连串接着一连串的刷屏,几乎把他夸上天,郁景怎么不盯着点好的学?
秦澜急得嘴角要起泡,心下有苦说不出。
奈何出了事,冷酷无情的封建大家长,从不会反省自己,只会指责他人。
秦华说:“你自己反省一下,约束好粉丝。”
如果不是郁景骂人,他不会去一些公共社交软件上遨游。
以往他知道娱乐圈风气浮躁乌烟瘴气,隔着距离还是无法想象,直到这一次他登陆了一下平台,发现这个圈子开撕和污言秽语比他想象中还出格,包括但不限于诅咒人出车祸、诬蔑造谣、网暴等,还有一些网友顶着“澜”的id和秦澜照片做头像攻击他人。
秦华脸色如墨,沉得化不开。
秦华还是跟不上时代了,在他那个年代,演员最主要的本职工作就是演戏,作品,总之人比较低调。
而他以为性情单纯,在这个圈子里可能会被活撕的秦澜,在这样的大染缸之下居然混得如鱼得水,微博粉丝有两千多万。
秦华看了之后忍不住想,这到底是怎么适应的?
他不自觉就想敲打一下这个养子,秦澜咬了咬唇,他擅长体察言外之意,他知道,养父今天教训他不完全是为了郁景,见识娱乐圈风气后,敲打他的目的更强烈。
-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病房,熟门熟路地推开病房。这是这几天的常态,秦华原以为,今天推开门。
他会看到,躺在椅子上的儿子,他之前来的每一次都是如此,郁景躺着或者半靠着床,要么刚睡醒要么没睡。听到推门的声音,才会抬起眼睛望过来,瞳孔深处除了有对自己生命漠视的冷漠,更有对他们到来的期盼。
秦澜也是这样想的。
注意到那抹期盼时,他无数次想过,郁景这样真的挺可怜的。
等上一天,就为了等他们到来。
早从郁景第一天回来,秦澜就察觉到了郁景身上有一个致命弱点,不知道对方的生长环境如何,这个弟弟似乎有过被抛弃经历,他很害怕别人不喜欢自己,他渴望得到别人喜欢。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郁景不在病房里,病房里空无一人。
秦华走上前去,摸了一下床中心和叠好的被子,发现一切充满冷意。
他又去了门紧闭的卫生间,父亲也不能随意窥视儿子的隐私,担心儿子在上厕所或者换衣服,秦华敲了三下门,没有得到回应才进了卫生间。
发现卫生间里也空空荡荡,没有人。
除了洗手台上几滩水渍。
秦华盯着这几滩未干的水痕,几乎能脑补出,郁景是如何盯着镜子刷牙洗脸的。他最初以为郁景住院会不习惯,再高级的病房也是医院,打造得也跟一个牢笼差不多,无时无刻提醒着当事人,你生病了,你是一个生病的人。
秦华以为郁景会哭会闹。
对方很快就适应了。
除了洗脸时发现一面崭新镜子时,神色不太自然之外,对方对医院的适应程度快得超出他想象,对方会自己开热水,有事会叫护士医生。
秦华才放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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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一次……出了什么事了?
一直在房间里好好待着、不让他担心的儿子,不见了。
这个时候,秦华心里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秦澜喊了他一声“爸”后也探头过来说,小景不在走廊,他才听到自己那颗沉稳多年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脑海里凌乱地闪过一些画面。
有医生护士的曾经提醒,有郁景心灰意冷的眼神,一个画面接着一个画面无比鲜明。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秦华听到自己威严到凌厉的声音,很平静地说:“来人,去找小少爷。”命令一出,找医生的找医生,找护士的找护士,出门去找的出门去找,还有人去调取医院监控权限。
秦华强装镇定,如果有人把手按在他脉搏上,会发现他心脏在狂跳。
有一种总算来了的感觉,一个人知道自己得病后不可能风轻云淡。郁景之前的行为太淡定了。
眼下暴风雨来临前的反常,说不定才是真实的正常。
也无比考验他的承受能力。
他的大儿子秦川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浓密的眉毛此刻不受控制地紧锁在一起,等看了走廊监控,发现下午一点后,郁景吃药后,就独自一人下了楼,用高倍数疯狂拉进,发现后续几个小时郁景都没回来后。
秦川脸色越来越凝重。
父子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医生交代的那句话,“家属啊,要注意病人的情绪,很多人一旦发现自己命不久矣,就容易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
这话更具体点的意思就是,要小心病人自己丧失生活意志。
秦川有把这话记住,但他唯独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医生前脚说话,后脚郁景就不在了,对方去哪里了?难不成——他们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绷到极致,终于断了。
他们猛地站起来:“找人!”
秦澜震惊地发现,不知道怎么了,在快冻结的空气中,秦华和秦川大步流星,扭头就出了病房,所有保镖人手都被动员起来了,后山,草坪和医院门口,医生办公室,别人的病房,总之每一处郁景可能去的地方,都有人去找。
秦家似乎是吓坏了,很担心发生一个可能性。
19.019
秦澜没意识到,他们为什么如临大敌,心想,这是全市最好的医院,也是看守最严格的医院,出入都要登记,郁景一个成年人了,还能自己丢了不成?
没有人带领他出院,他根本出不去。
那他自然就在这医院里。
秦澜健康人的心态,是无法理解的,被人盯着,他身躯反射性地受大家焦急的行为影响跟着寻找。直到他发现一名保镖,迈开西装裤下的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往天台走,秦澜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为什么会猜测郁景上天台,难道是……?
他终于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疯狂找人了,原来是怀疑郁景受不了绝症的打击……
秦澜回过味后,第一反应是惊讶和嫉妒,惊讶郁景可能想要轻生的行为,嫉妒的是大家面对郁景失踪的反应。都说大火会暴露人最在意的东西,意思是下意识反应不会骗人,郁景到底在心目中有点地位。
第二反应是冷静和袖手旁观,他眸光微动,心底闪过一丝怜悯。
绝症令人痛苦,郁景又是敏感哀伤的性格,如果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少受几年折磨也挺好,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郁景也许也这样想,他们作为家人,应该遵从病人的意愿,不是吗?
秦华和秦川半点不想尊重病人的意愿,他们想的是,哪怕郁景头都伸出去了,他们也要揪回来。
年纪轻轻的,这么快就丧失意志。
秦家威风凛凛,气势剽悍的黑衣保镖,有了任务就像一头头猛兽般掘地三尺,手机里拿出照片,询问路人,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人,不知情的见这气势还以为是抓通缉犯,结结巴巴说没见过。
连秦浮都被惊动了,“什么?小景失踪了?”
他连忙赶往医院。
秦家三个男人开始火速寻找,怎么找也找不到,脸色都很难看,心底做了最糟糕的想象。秦澜的心也慢慢吊起。就在这时,一个眼尖的保镖突然说:“那船上的是不是小少爷!”
众人循声望去。
呼吸一滞,发现船上真有一个年轻安静的影子。
对方不知道在干什么,也许在发呆,也许在望着湖面出神,遗世而独立,悲凉而阴郁,从保镖出声指认到大家眯着眼睛确认,过去了一两分钟,隔着老远,对方像是一尊雕塑,姿势一动不动。
小少爷在做什么,哪怕是爹不疼,兄不爱,也不能这样选择自我了断吧。
大家心下忐忑,连忙去联系船夫。
船夫见这么多人找自己,压力给到了自己,心情也有点慌张,“不会的,你们误会了吧,我看那个小伙子……他身上也穿着……”
时间太急,大家没仔细听船夫说什么,他们正一个接着一个准备上船,突然看见了,船上那人动了。
对方的脊背向前,半个脑袋伸出了船,熹微的阳光勾勒对方悲色的剪影,众人身躯一震,面色严峻:“不好!”
这是要投湖啊!
当下驾驶着船往那艘孤零零的小船飞速驶去。
秦华也看到了,胸口猛地一坠,差点心跳骤停。
他大风大浪过了一辈子,没想到有朝一日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白发人送黑发人。秦川更是脸色微变,一个箭步冲上去。
郁景正在钓鱼呢,突然有一条鱼上钩了,他自然收线,众所周知,钓鱼是一个要跟鱼无限博弈、慢慢拉上钩的过程,鱼越大,来回拉扯博弈时间越长,稍有不慎,结实的线就会崩断——
他正收网了,突然“砰”的一声,他的船被人撞了,他整个人差点往前栽倒,身边水桶里的鱼跟着颠簸摇摆的船在拼命晃动。
他第一反应,谁撞我?还有我的鱼,我辛辛苦苦钓的鱼。
郁景被撞得眼前一黑,他听到无数七嘴八舌的声音,“小少爷!你别做傻事!”
突然好几双胳膊朝他伸来,把他拽了上去,其中一双手最为霸道,死死抓着他细瘦的臂膀,手劲儿贼大,像钢铁般钳住他。头晕眼花的他,一阵阵想吐,没怎么反应过来,人就像一张纸片,被人抓上岸了。
等他睁开眼,眼前就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对方死死抓着自己,郁景看半天才发觉不是仇人。奈何秦川气势实在太凌厉了,眯着眼睛的样子尖锐,眼神冻得人彻寒,实话实说,郁景有些被吓到了,他早知道大哥看自己不顺眼,今天对方忍不住,终于要活撕他了吗?
他听到秦川冷声质问:“你为什么要自杀?我都说了,医生能把你治好,你连几年都等不下去吗?”
秦华也赶过来,也许是气狠了,西装裤上沾染了草屑和泥泞,他作为父亲,冷声叱责起来,更加口不择言。
“年纪轻轻,意志薄弱成这样,连战胜病魔的信心都没有,日后能成什么大器?”刚刚他急得,太阳穴突突突乱跳,胸膛像是千万块火炭在烧,烧得必须有一个宣泄口喷薄而出!
什么玩意儿……
一句话接着一句话蹦出来,打得本来就没有反应过来的郁景毫无还手之力。
等听清楚了,听到一句“难成大器”。
低气压隐隐聚集在岸边这三人身上,几乎凝固的气氛中,岸上的保镖不敢说话,船上的保镖倒是回来了,他们的面色有些尴尬,赶紧拉住了秦川,“大少爷,小少爷他好像没有轻生念头……他是在钓鱼。”
保镖手里有几个满满当当的水桶,还有一根灰色钓竿。
鱼在里面活蹦乱跳。
“???”
众人一看,沉默了。
秦澜这时候也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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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发现保镖群中的郁景,他第一反应是失望。
郁景原来没有选择轻生,他是去钓鱼了。
他身上的病号服溅了水,头发上也有水,这些水珠还崭新着,更像是刚刚两船相撞才沾上。
就在大家以为秦家父子会尴尬时,他们并没有,他们面色更寒,怒气更甚,“你跑到湖上,就是为了钓鱼?”
“你知道,我们为了找你出动了多少人手吗?”
秦澜一听,发现父亲兄长雷霆大怒,感觉像是烟灰缸事件的历史重演,同样是郁景不听话引发的,心下既喜又忧,喜的是郁景这么任性搞得大家人仰马翻,早该受教训了,不能因为他是病患轻拿轻放。忧的是,他本来想看一眼郁景就离开,看到父亲兄长这样,他根本不敢提要走。
郁景这才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大家以为他想不开,准备投湖,他乍听之下有点愧疚,随后细想不对,眉眼一蹙,开始横眉冷对。
心想:‘你们为什么怀疑我要轻生,你们平时对我好一点,我会轻生吗?我兜里要是有个几百万,我在花完之前会舍得轻生吗?’
就如秦澜不会轻生一样。
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孩怎么会轻生,啥都没有的才会想不开。
‘你们既然怀疑我,说明你们自知理亏,知道对我不够好,我一不见就发疯’
退一万步讲,我就在眼皮子底下好好钓鱼,钓过瘾了我就回家了,谁知道他们想象力那么丰富,直接发疯得掘地三尺。
所以我有错吗?
郁景很想这样回答,但他擅长察言观色,知道两人现在不冷静,正气得冒烟,他这句话会火上浇油,干脆不说了。
他藏不住所思所想,父子二人和秦澜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火顿时烧更旺。秦澜心下也更加欢喜,郁景居然把不服写在脸上,这简直是挑战封建家长的权威。
果不其然,兄长和养父更气了,脸色像深沉的海面,酝酿着风暴,“你好像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保镖心一惊,不顾自己人微言轻,下意识想护住郁景,“先生,少爷,息怒啊,小少爷他是病人。”
不能来硬的啊!到时候他又被刺激病了怎么办?
秦澜也假意阻拦,心里却认为,就该让养父批判一下郁景的任性,郁景要完了。
郁景才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挨训。
也不看看湖泊附近多少医生护士还有看热闹的路人,秦川等人愿意被人围观,秦澜为了看他笑话,连自己是当红明星都忘记了,他才不想参与。
他从保镖身后走出来,大家以为他要听话挨批了,他反手一躲,躲到了一个高大身影背后。
见他这样的行为和后续举动,大家都差点绷不住脸上摆出来的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