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卖惨装茶攻略师尊》
7. 烂柯人
下山时已是三更天,久旱的岐地终于下了一场暴雨。
沈疏替温濯打了伞,两个人并肩走在雨中。
深冬逢雨,凉月高悬,这寒意更是彻骨淋漓,换做别地百姓早就关门闭户了,偏偏岐州人不一样,捧着锅碗瓢盆就纷纷探出头来。
沈疏挪开了一点伞沿,抬首望去,云层厚重而沉郁,压迫得极低,仿佛抬手就能触及。
然而这份压抑对于岐州百姓而言,却是难得的瑞象,成帘的大雨滚滚而落,砸在伞面上发出噼啪的敲雨声,闷钝,却在旱地显得格外悦耳。
沈疏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云怎么这么低。”
“这是太清宗的布雨阵法,引的是东海水。”温濯终于开口,“你是岐州人?”
沈疏看他一眼,伞缘朝温濯那儿挪了挪,说道:“岐州长大的,原在地主家做工,被扔出来了。”
“以后就跟着我吧。”
听到这话,沈疏才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是赌赢了。
没白瞎三十年阳寿,大不了以后修仙再补回来,眼下能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保险起见,他背过手,探了一点儿灵力出来,果然找到了一枚幻术的印痕,像道戒疤一般刻在温濯的灵核上。
这是中过狐媚术的痕迹,印痕越深,就代表这个人“中毒”越深,对自己的执念也就越强。
既然温濯没细究,他就打算暂时把媚术这事儿瞒在心里,假装毫不知情。
他不问我不说,他一问我惊讶。
沈疏偷偷想。
他侧过脸看向温濯,笑着问道:“道长啊,我们现在去哪儿?”
温濯言简意赅道:“寻间客栈,换身衣服,再写拜师帖。”
沈疏“哦”了一声,又是一阵沉寂。
沉寂。
“道长。”
沈疏忽然停下步子,走到了温濯前面。
“你是不是生气了?”
温濯眼神一愣,像是没料到沈疏会这么问。
沈疏清亮的眼睛里挂着一丝讨好,半委屈地问道:“我做错什么了吗,道长,我和你道歉好不好?”
“不知错在何处,怎么先道起歉来?”
瞧他可怜,温濯抿了抿唇,嘴角终于揉开了那个熟悉的笑意。
“我只是觉得可惜,若你早就问我一声愿不愿意收你作徒,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还损了自己的寿元。”
沈疏往前一步,低头看他。
“道长本就愿意收我?”
“我们相见的第二面,我便说了,”温濯说,“你身上有一样东西,我很看重。”
“是吗,”沈疏没说信不信,只是笑,“那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久旱逢甘霖,雨珠打在裂土上,被燥渴的土壤“咕咕”两声就吸了进去,随后便散出一丝如同麝香的芬芳,飘在空气里,叫人闻了心情大好。
踩了一会儿雨,耐不住性子的沈疏又开始跟温濯东拉西扯:
“道长。”
“嗯?”
“那个,我写字很丑的,我没学过书法,可能写不来拜师帖。”
“我帮你写。”温濯笑着说,“你临摹一遍就好。”
沈疏顿了会儿,问道:“你们仙门通常都怎么称呼师父?”
温濯说:“寻常门徒,都唤师尊。”
沈疏直接叫上了:“师尊。”
这个词儿实在充满了敬意和可亲,比不咸不淡的一句“道长”可好听多了。
温濯看了他一眼,说:“我还没收到你的拜师帖。”
沈疏不听,甜丝丝地连叫了好几声“师尊”,喊得温濯用力攥了攥袍子,这才强忍住了揉他头发搓他脸的冲动。
这边的沈疏哪晓得温濯心中的波澜四起,他喊着喊着,就想起方才自己僭越地喊了温濯一声“云舟”。
这一声就没那么坦荡了。
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唤过无数声“云舟”一般,在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连唇齿间都带着点莫名其妙的缠绵柔意。
甚至有……那么一丝隐晦狭昵的意味。
沈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搓了搓手臂,不叫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寻到家客栈,如今岐州虽旱,但在太清宗门众的不断接济下,境况已经好转了不少,这客栈里也稀稀落落坐了些人。
沈疏下了伞,仰头看那灰扑扑的牌匾。
“天下客栈。”沈疏念了牌匾,笑道,“有品。”
“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温濯有些恍若隔世的慨然,“这儿掌柜祖上曾为太清宗修士所救,便拿太清宗的规训做了牌匾。”
沈疏没大没小地搭温濯的肩:“何许人也,莫不是道长自己?”
温濯却卖了个关子:“以后再和你讲。”
纸灯笼在雨里飘来荡去,风一吹就抖两下,二人提脚迈进了客栈中,身上湿漉漉的水泽往地下滴了一串痕迹。
店小二跛着椅子正打鼾,听见门口的动静,顿时一个哆嗦醒了,他赶紧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是两个被淋透了的人。
他瞥了一眼沈疏手里的伞,腹诽道:这不是有伞么……
沈疏倾身敲了敲台面,说:“住店。”
小二瞧他们扮相便知道是仙门子弟,不过温濯已经有百余年未出世,哪怕这客栈从前最仰慕太清宗,这位太清宗的长老如今也是烂柯人了。
小二赶紧收拾了两块木牌子给他们,顺口说道:“这几日都有太清宗的雨师下来布雨,小店用水自由。”
沈疏接过牌子,在手里颠弄了两下。
“道长,要不要洗个澡?”
“辟谷之躯,不用清洗。”说完,温濯扯了扯沈疏湿透的衣服,“不过你身上沾了水莽鬼的阴气,需要在热汤中行针除秽。”
“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帮你。”
沈疏这才发现温濯身上的衣袍不知何时已经干透了,果真是一点儿灰尘和水渍都不见。
“那就麻烦道长了。”
有人代劳,沈疏自然开心,高兴地朝小二挥了下手。
“烧几炉水,多谢!”
等那伙计跑上跑下提水的时候,沈疏脱了衣服在床榻上打坐,顺带把葫芦里边儿那把修复的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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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拿了出来。
陈参果然也是个讲信用的,不管他沈疏用了什么刁技,到底还是打服了他,俩兄弟卷铺盖一块儿进了断剑里头。
“喂。”
乌木葫芦晃了一下。
沈疏闭上眼,凝神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灵力流动,他身体所能贮藏的灵力本就有限,除了残留的那缕阴气外,很快就恢复完全了。
“喂,你这个人!”
仔细一想,自从他穿越以来,身体就比从前灵活许多,哪怕是在瘴气弥天的赤水林,他体内的可以炼化的真气也比从前强悍得多,换做以前,他绝对扛不住含光剑的三道天雷。
是因为古代的灵气更丰沛吗……
“叫什么,沈菜还是沈瓜,你听不听得见啊?!”
沈疏忍无可忍,终于抬手掐诀,把一把隐透红光的剑从葫芦里弄了出来,“啪”地一声拍到了床上。
“有屁快放。”
这便是那把修复了的断剑,身宽三指,尖泛银芒,蜿蜒在剑身的那条赤龙尾续上龙身后显得凶狂无比,仿佛烧着野火。
从里头传来陈商的声音:“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跟哥哥帮你修满了功德,下辈子转世投胎还能当人?”
“是啊,”沈疏漫不经心答道,“前提是你二人必须把我当主子供着,随叫随到,别像那把含光剑一样娇气。”
参商沉默了会儿,答道:“你、你可别骗我们哦?”
“滚回去。”沈疏仍闭着眼睛,说话有些暴躁,“喊你出来再出来。”
参商一吓,如此凶戾的一把剑居然骤然缩成了三寸,咕涌着身子滚回葫芦去了。
感觉到葫芦挂回了腰间,沈疏叹了口气,表情才稍稍舒展了些。
若说心里没气,那是不可能的。
穿越这事儿本就够烦心的了,如今寿元大减,更逢乱世灾年,求存难上加难,沈疏心里不免就开始责怪自己从前的那几位师父。
他们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才会觉得“穿越回古代”可以“避难”呢?
沈疏越想越烦,气息也乱得不行,眼见打坐也静不了心,干脆搀起脸,开始看客栈的伙计卖力地往浴桶里倒水。
热水滚入浴桶中,蒸起水汽霭霭。
沈疏不多会儿就觉得肤上泛暖,烦躁的心也渐渐软化了下去,待伙计忙活完了,赶紧一关门摸进了浴桶里。
水面扑起小小的水花,沈疏仰头靠到了浴桶边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爽。
虽然烧了半条命,但这乍到的松弛感也让他彻底确认了,自己居然真的靠精湛的演技一路从死局给自己盘活了。
沈疏看着掉了半漆的房梁,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开始慢慢思索起来。
岐州也只有偶尔的雨天能洗一趟澡了,难怪温濯选择服气辟谷,这样一来的确省事儿得多。
方才温濯说要来自己房里,眼下却没见声响了,莫不是嫌害臊,所以反悔了?但这人神出鬼没的,说不准一抬头他就……
“你在想什么?”
“啊!”
沈疏喊了一声,猛然坐起身。
8. 狐媚子
拍起的水花溅了一尺高,沈疏头发都沾湿了,水珠挂在一根上翘的刘海上滚了两圈。
他吓得心脏砰砰跳,看清门口站的那人是温濯后,这才揉了揉胸口缓过神来。
沈疏撇了撇嘴,埋怨道:“道长,你进屋干嘛不敲门?”
“我敲了,”温濯轻叩了两下门,“你不应声,我以为你出事了。”
他拣了几块断木扔进炭盆里,随后毫不避讳地看向沈疏。
沈疏飞快扯了条干巾挡住自己腰下,嘟囔了一声:“能有什么事……”
见状,温濯直接问:“你害羞?”
“我,”沈疏别过脸,恶狠狠地说,“怕冷。”
温濯上前来,拎了张条凳自觉坐到沈疏身边,柔声道:“不必拘束,我替你行完针便走。”
话是这么说,但沈疏分明觉得这人一副很期待的样子,他甚至还当着自己的面挽了袖子,大有一副要干什么的趋势。
沈疏紧张得身子绷紧,耳尖都有点泛红,他用力按着那块巾帕,守护了一点自己的体面。
温濯瞧他就笑。
见沈疏脸红得快滴血,温濯总算不逗他了,只从怀中抽了一卷针,腾挪了身子,坐到沈疏身后。
“闭气,要下针了。”
随后,温濯按了沈疏的肩颈,快速捻针提起,等他一口气闭下后,便开始下针。
风门、魄户和神堂三穴落针,先重后轻,不过片刻又扎三穴,先轻后重,行针干脆利落,沈疏还没什么感觉,六针便已行毕。
沈疏顺势运气了一个小周天,身遭的水汽隐隐颤动,尽数往那银针处淌了过去,与之相对的,他体内残存的那缕阴气渐渐被抽离出来,染黑了银针。
大约一个时辰后,阴气被彻底带走,汤水也都凉透了,沈疏总算彻底地换了一口气。
他顿觉浑身舒畅,用力地延展了一下身子。
精气神一恢复,连肚子都饿了不少,他现在恨不得赶紧收拾收拾下楼大快朵颐一顿,可一想到自己穿越到了如此不毛之地,沈疏就大感遗憾。
“可惜,”沈疏叹道,“岐州没有鱼可以吃。”
“太清山有天池,倒是养了几条鱼。”温濯慢条斯理地替沈疏收了针,“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看着温濯的动作,沈疏心念一动,忽然张口叫住了他:“道长,等一等。”
温濯问:“怎么了?”
沈疏趴到浴桶边上,搀着脸看他:“等会儿您教教我写拜师帖,好不好?”
温濯诧异道:“留宿到明日,晨早再写也不迟。”
“写了拜师帖,我就能叫您师尊了,”沈疏腼腆地说,“对不起啊,道长,其实我这个人挺没有安全感的,您愿意收我为徒就很好了,但我总觉得心中不踏实,得确认这帖子送到您手中了,才肯安心的。”
他编着编着,目光在温濯的脸上流连了一下,从眉心那点淡淡的印记辗转到了眉眼上。
他跟沈疏的相貌大不相同,一双丹凤眼总是半垂下来,眼角收得像一把锋利的刀,连眸色都相当寡淡,虽说是漂亮的,但漂亮得有些太过疏离,像是没有感情的仙人。
薄情寡性之人,大多都生得这副模样,不似沈疏媚眼如丝,笑着又人畜无害,最能哄得人开心。
温濯轻揉了一下他湿漉漉的头发,说:“答应了你的事情,我不会反悔。但你若睡不踏实,一会儿我便去唤人拿些笔墨来。”
沈疏下意识想抗拒这举动,思索了会儿,又乖顺地低下头。
“谢谢你,道长。”
“第一次有人这般待我,我会一辈子报答你的。”
说完这句,他眸光亮起,忽然直勾勾地看向温濯的眼睛,在这个目光里,温濯僵住了动作。
中招了。
见温濯神色凝滞,沈疏便知道这是媚术起效了,立刻抬手掐住了温濯的下巴。
方才那讨巧卖乖的沈疏像卸了面具一般,露了个森然的真面目出来。
他微眯起眼,指腹捏在温濯脸颊上,不太温柔地蹭了蹭。
“你记不记得我是谁?”
他的确有些好奇了,像温濯这样近乎断了七情六欲的人,尘世间到底会是谁能叫他留恋至此呢?
如果,他能找到这个人,就可以……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温濯微微仰了下头,垂眼看着沈疏。
“记得。”
“我不记得了,云舟,”沈疏恶劣地笑,“你快叫叫我的名字。”
只要知道这个名字……
“你叫——”
温濯反而双手轻轻一拍沈疏的脸,把他的两腮捧得鼓起来。
“小狐狸。”
沈疏:“……”
他不可控制地,翻了一个白眼。
喝多了吧。
真有情趣,还起这么腻歪的昵称。
用了媚术,沈疏就把自己的羞耻心给掐灭了,他拨开温濯的手,直接当着他的面从浴桶里起身,浑身的水哗啦一声跌回桶中。
温濯的目光顺着他转。
发上的水终于蓄不住了,顺着沈疏的颈线缓缓滴落下来,淌经锁骨又拐了个小弯,最后拖着水线滑到胸膛中央,慢慢成了一点水迹。
他动作飞快地换了衣服,一边观察着温濯,心中一边默数媚术持续的时间。
三四、三五、三六……
大概约是两分钟。
戴完挂珠的同时,温濯的双目恢复了神智。
沈疏也得出结论。
古籍上载过此术的通俗用法,它既是瞬发的法术,也是一种慢性毒药。
长期对同一个人使用媚术,印记会日益加深,能让此人逐渐分不清施术者和“执念之人”的区别,直至病入膏肓,不知不觉就被吸光了精气,在温柔乡中醉梦而死。
这才是狐狸精的高明之处。
只不过他不需要温濯爱上自己,稍稍有些怜惜之情,不会把他逐出师门,那就足够了。
何况沈疏本就对情爱之事避之唯恐不及,要是真爱上了,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绝对不要。
下回不再对他用这术法了。沈疏想。
“道长,方才可是叫水雾蒙了眼睛?”沈疏半蹲下身子,笑着调侃他,“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温濯侧了下头,凝视了沈疏一会儿,似乎在思索方才发生的事情。
这眼神看得沈疏心里发毛。
别吧,这就被发现了?
他指尖掐在了掌心,有些紧张地等着温濯接下来的话语。
如果被他知道自己掌握了这种能力,他会沦落如何下场?斩首示众?弃尸荒野?
要是温濯想动手,他一定没命活。
可良久过后,温濯只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轻声道:“晃神了。”
沈疏终于喘上来一口气,身子没站稳,一把扶住了床沿。
吓人!
*
酉时三刻,客栈的伙计送了笔墨过来,敲开了沈疏的房门,里头出来迎人的却是温濯。
伙计挠了挠头,仰头看了一眼门前的牌子,确认自己没走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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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地看向温濯。
温濯接过他手里的承盘,微笑道:“多谢。”
伙计点头哈腰关了门,一头雾水地说了句“住一块儿还买两间”,便匆匆下楼了。
温濯搁了承盘,看着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沈疏,没忍心叫醒他,只是轻着手脚坐到榻边。
他盯着沈疏耳上的那枚朱色耳珰看了良久,忽然叹息一句:“忘了也好。”
他拢袖抬手,想顺一缕沈疏的头发到耳后,可手还没触及,沈疏便猛然睁眼,一把攥住了温濯的腕子,凶狠地盯着他看。
瞧清楚是温濯后,沈疏敛起眼神,懒懒地松开手,重新把脸埋进被褥间。
他闷声抱怨:“道长,吓死人了。”
“吓人?”温濯意味深长地看着沈疏,“你很怕我?”
沈疏抬起一只眼看他半晌。
“很怕。”
“为什么?”
“因为我很弱,道长,”沈疏低声说,“如果有一天我能变得和你一样厉害,我就不会怕了。”
温濯沉默了会儿,反问道:“你觉得我很厉害?”
沈疏总算翻起身,盘坐了起来。
“对我来说,能结出灵核就是天赐的福分了。”
他往温濯身后瞧了一眼,发现桌上已经放了笔墨,顺口问道:“道长打算教我写帖子?”
“不早了,明天吧,”温濯拍了拍沈疏的肩,问道,“你如今,多少年岁了?”
沈疏眼神飘忽了一下。
他上月才满十八,放在修仙界,那真是很小很小的年纪了,迈入金丹期后,容貌和身体都会停驻,所以仙门常常会给年纪小的修士设下许多修炼的禁制,以免过早进入金丹期。
但现代人不大一样,沈疏估摸着他比不少二十来岁的人身体都好,穿越之前,他可是日复一日晨早五点被打醒,跑去雪山上练剑的。
但更关键的是,他真的耗不起。
于是沈疏胡说:“今岁二十,刚刚及冠。”
“物至于四月,小得盈满,”温濯安抚似的摸了摸沈疏的后颈,柔声道,“师父许你表字小满,你可喜欢?”
这块皮肤被摸得舒服极了,沈疏不光没有弹开,还下意识往温濯掌心蹭了下,跟小动物似的。
温濯眼神闪动了一下,指背又贴着沈疏的下巴挠了挠,他便稍稍仰起脖颈,任由温濯轻轻在皮肤上刮来捻去,还描着脸的轮廓慢慢上滑到了耳根,不小心碰了一下他朱色的耳珰,发出一声脆响。
沈疏闭了一只眼,忍不住朝温濯那儿靠了靠,简直明摆着在说“多挠挠还想要”。
小满?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哎呀,后颈好舒服,耳根也好舒服,怎么这么——
还没享受片刻,沈疏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沈疏耳根蓦地红了,一个翻身就飞了出去,一脚踩翻了一把椅子,蹲在上边警惕地盯着温濯。
“你干什么?”
这回轮到温濯装蒜了,他理所当然地摊了摊手,道:“我看你挺喜欢的。”
沈疏立刻反驳:“我没有。”
温濯挑了挑眉,一拢袖,起身说道:“好吧。”
沈疏还没震惊完,温濯就按开了门闩,轻飘飘地对他说了一句:
“晚安,小满。”
随后便转身离开了,跟阵风似的。
等温濯出去以后,沈疏才慢慢缓和过来,回想起方才那些莫名其妙的互动,他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后颈。
怎么回事,他返祖了吗,怎么感觉被挠得这么爽呢……
9. 池中物
次日寅时,沈疏忧心温濯又跟鬼似的跑进屋里,特意起了个早,睡眼惺忪地摸到桌边,正准备开始写拜师帖。
谁料眼睛刚睁开,便发现一份规规整整的帖子被压在了砚下。
沈疏:“……”
还是起太晚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脚提了张条凳,坐到桌前蘸墨临摹了起来。
墨水往宣纸上浸了一大块,沈疏立起笔,边写边念,每写一个字,就拎着温濯的帖子对一下,临摹得相当认真。
“师尊,温云舟。”沈疏小声说,“敬鉴。”
他倒是跟着以前的师父学过书法,不光是书法,还有道法、经学、通史。
观里的几个老道士轮着教他,所以每回讲学都要问沈疏“上个师父讲到哪儿了?”,于是每回沈疏都答同一句话,借此来偷懒。
他僵着手写了一半,腕子就酸得不行,于是搁下笔,咬着发带开始挽头发,一边仔细看着温濯给他留下的这张帖子。
虽然温濯性子怪,但字儿倒的确很漂亮,比起他先前那几个老师父的狗爬字可好多了。
他一边看,一边算着日子。
自己不需要在温濯座下待太久,只要到养出灵核,找到回现代的办法之后,便可以离开。
为了防止温濯突然把自己逐出师门,这期间他还是得多跟温濯相处相处,叫他不舍得弃养自己。
绑完头发,沈疏又提笔开始写。
就是不知道温濯的意中人究竟是什么类型的?能叫这么一个仙风道骨的人被迷得神魂颠倒,应当也不是什么胭脂俗粉吧?
是哪个仙门的大小姐,或是自己的师姐?
又或者……他是个断袖?
他心思投入,一边想一边偷笑,笔锋不知不觉就歪扭了,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字儿跟被风吹了似的,斜着跑。
沈疏皱了皱眉,揉皱了纸重写一张。
寅时过半,客栈里逐渐有了些响动,似乎是来了几位住店的客人,正窸窸窣窣地谈话。
沈疏恰好落笔在最后一字上,刚收笔锋,下边那些声音中骤然爆发出一声斥骂:
“这只猫身上全是妖的气味,还说不是妖族,你这么护着它,我看……我看你也是妖族!”
随后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少放屁!睁大你的狗眼给小爷看清楚了,我他妈哪条胳膊哪条腿像妖族?你们祖上受太清宗的福泽,如今竟敢对我吆五喝六,要不要脸!”
沈疏爱看热闹,折了信收到襟口,就悄摸着声开了房门,趴到阑干上望下去。
下边儿果然围了一堆人,人群中心是个面如冠玉的小公子,怀里正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猫,指着一群人破口大骂。
“都给我滚开点儿,谁敢动手!”
看来是个善心的主儿。沈疏心笑道。
昨天给沈疏提水那伙计匆匆跑出来,摆着手打圆场:“别吵了,还有住店的人呢。”
说罢,他冲年轻人抬了抬头,没好气地说:“既然你说你是太清宗的少主,那就拿剑穗出来给我们瞧瞧吧,大家都受过妖族的害,不敢冒这个风险呀。”
剑穗,听着像是什么太清宗的证物。
“我,”提及剑穗,年轻人咬了咬牙,半天不吭声,最后声若蚊蝇地说了一句,“没带。”
“没带,还是没有啊!”
“这一人一猫肯定全是妖族,一起报到衙门那儿去就知道了!”
说着说着,人群就要压上来拿他,那脏兮兮的猫儿又开始发抖,年轻人把它怀得更紧了,一步步往后退。
“别过来!一群狗东西……”
掌柜的坐在台前,敲了敲烟斗,悠悠道:“既然没有剑穗,那这里便留不得你了,且去且去,莫要妨碍我做生意了。”
年轻人瞪了掌柜的一眼,随后又扫视了众人一圈,跟只被包围的孤兽似的。
“行,你们这般忘恩负义,”他挨个点了客栈里的人,咬牙切齿道,“爷还不稀罕住了,都给我滚!我自己走!”
“诶,别着急走啊。”
沈疏见戏要唱完了,终于翻身跃了下来,轻盈地落到年轻人边上,冲他抬了抬头,问道:
“你叫什么名儿?”
那年轻人警惕地看着沈疏,答道:“池辛。”
“池公子,冒犯了,”沈疏礼貌地说了一句,随后手里掀了一张符,“啪”地拍到池辛额头上,“是不是妖,一看便知。”
他这动作瞬间惊退了众人,引起一片哗然,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人也开始面面相觑,小声议论起来。
“那倒也不必这样吧……”
“是啊,赶出去就成了,这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别管了别管了,快走吧。”
池辛也被他拍愣在了原地,只会眨眨眼,话都讲不出来了。
昭恶符很快就发挥了作用,池辛背后立刻冒出了肉眼可见的一些微光,尽是些花花绿绿的浅光,弄得人跟糖豆似的。
“没有身业,没有心业,口业倒是犯得不少,”沈疏观察片刻,啧声道,“传闻妖族都滥杀无度,他这么弱,肯定不是妖,各位散了,散了吧。”
池辛难以置信地望着沈疏,喃喃道:“你干什么啊?”
“帮你自证清白啊,”沈疏摊了摊手,笑道,“不用谢。”
他一把扯下符箓,捏在手里看了又看,瞪着眼睛重复问道:“你用……昭恶符贴我?”
沈疏挠了挠脸,道:“啊,对。”
池辛气得手抖,指着沈疏的鼻子,颤声道:“你居然……你居然敢用昭恶符贴我!”
“是啊,怎么了?”
“你!”池辛尖叫了一声,放下猫,扑上去就要打沈疏,“谁不知道这东西都是用来侮辱最下等的妖类,用来游街示众的!你拿它来贴我,是何居心?!”
这东西居然还能用来羞辱人?
万幸那时温濯没发现!
池辛说着就要扑来,沈疏一边躲开,一边解释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有这规矩,但既然是证你清白,那便是好事啊,怎么还动起手来?”
“好个屁,我他妈需要你来帮我证明?!”池辛扯住沈疏的衣领,骂道,“你是哪个门派的,岐州受太清宗庇护,你跑来撒什么野?”
“不巧,”沈疏眼睛转了转,说,“我就是太清宗的。”
“我呸!”池辛往边上啐了一声,“太清宗四位长老门下若是有你这号人物,我就把太清山给吃下去。”
沈疏很淡定,坦诚道:“我是温宗师座下弟子,你若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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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他来跟你见见?”
“谅是你有通天的本事,能把师尊喊过来,我就管你叫爹!”池辛又气又笑,眉间怒意横生,“今天你在这儿羞辱我,我跟你没完!”
“我没骗你啊,”沈疏缩了缩脖子,故作惊愕地看着池辛,“我跟师尊一块儿来的,他昨儿个还帮我洗澡呢。”
“他是我师尊!”
“哦,”沈疏说,“师哥好。”
池辛哪想得到沈疏这般没脸没皮,气更不打一处来,当场挽袖就要跟他扭打到一块儿去。
客栈里的人都是怕事儿的,一个两个也不敢上前劝架,只有被池辛捡回的那只小脏猫不停衔着他的衣袍下摆。
沈疏望了一眼阁楼上温濯那间的房门,灯火已经亮起了,一个颀长的身影正起身走到门边。
他收回目光,更添柴加火地挑衅池辛:“不会吧,师兄比我入门早,莫非你却不知道师尊这几年都在何处?”
这话戳了池辛的痛处,他火气噌噌往上窜,怒声道:“他避世而居已有百年,我不知道,你更不会知道——”
他一拳挥到沈疏脸边,被沈疏的手掌给拦住了,二人谁也不让,都较着力气。
池辛咬牙切齿地继续说:“就别说,冒着天枢长老座下弟子的名号,在这里招摇撞骗,居然还敢羞辱我……”
“我羞辱你?”沈疏挑了挑眉,轻蔑地看着池辛,“池师兄,我羞辱你什么了呀?”
“我是羞辱了你自称太清宗少主,却不认得我这同门,还是羞辱了你一口一个师尊,却连他老人家的面都没见着?”
听沈疏“师兄”“师兄”地叫,池辛本就怒火中烧,眼下更是一把将理智给烧干净了,拳头一收,换了只手直接就朝沈疏揍过去。
但这回沈疏一躲没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池辛也没料到他不接招,力气都没收半分,打得沈疏呛了口血出来,脸上立刻浮起了红印。
边上的白猫都被吓得一哆嗦,开始发出嘶哑的叫声来。
沈疏挨揍也不狼狈,拿手背抹了把血,稍稍起仰头,垂眼看着池辛。
他嘲弄般地笑:“百余年未见,这第一印象可不太好。”
“你什么意思?”池辛拎着他的手都攥得发白,眼里浸满了不安和焦躁,“你……你给我说说清楚了,师尊他在哪儿?!”
“池元乐。”
没等沈疏回话,上楼就传来一个声音,不高不低,和清泉漱石一般润,却穿透吵吵嚷嚷的人群直入耳中。
二人一齐抬首望过去,温濯披了身黛色的毛氅,跟枝雪似的站在那头。
对上目光的那一瞬,池辛瞳仁都发颤了,他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喃喃道:“……师尊?”
温濯不应声,只是垂下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问道:“你在做什么?”
这一问,池辛当即意识到自己上套了,慌忙松开了提着沈疏的手,抚了抚袍子,张口想要解释些什么。
可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瞧见刚还在嬉皮笑脸的沈疏两步踩上木阶,飞快地躲到了温濯身后。
他半张脸还通红着,捏紧自己师尊的衣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师尊,”
沈疏眼泪汪汪地指着池辛,哽咽道,
“他打我。”
10. 错认亲
温濯回望过去,和沈疏对上了目光。
在这一眼里,池辛再想辩解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温濯能瞧见的只剩了那对盛满潮湿的狐狸眼,像一汪潋滟的水,万般可怜地凝望着自己。
沈疏晨早挽好的头发已是散乱飘零,几撮刘海垂在额前,被打伤的地方也微微有些发红,沾着七零八落的血迹。
方才他抬手抹开,这殷红的血就恰好被抹到唇上,精巧地成了一笔媚人的胭脂,更显我见犹怜。
温濯盯着沈疏,眼眸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覆手上去,轻轻抹了沈疏唇上那撇血迹,指腹蹭过温热的唇,像在抚弄一块玉。
不知为何,沈疏总觉得这眼神不止心疼,更有几分难以言说的雀跃,像是看他哭就很兴奋的样子。
……最好是多想了。
“师尊,我不怕疼,”沈疏吸了吸鼻子,补上一句,“我只是怕动了手会找麻烦,师尊就不要我了。”
温濯收回眼神,摸了摸他的后颈,柔声道:“我屋里有创药,你先进去寻一寻,师父等会儿替你上药。”
沈疏乖巧点头,推门往温濯屋里去了。
进屋前,他还不忘回身冲下边的池辛摊了摊手,做了一副“我有什么办法”的表情。
池辛见状额角青筋一突,指节都给掐白了。
温濯没给他和沈疏生气的机会,他往前迈了一步,从毛氅中伸出一只手,搭上了阑干。
“池元乐,你的剑呢?”
听到这句话,池辛狠狠低下了头。
客栈里多了不少看热闹的,瞧见方才嚣张跋扈的池辛吃瘪,自然喜闻乐见,还是那掌柜的会看眼色,挺着肚子懒懒地遣散了众人,大手一挥,将客栈给歇业了。
掌柜的搁下烟斗,朝温濯略施一礼,慢腾腾地说:“二位慢慢说,这客栈受太清宗福泽,天枢长老在此修行,在下会尽一点绵薄之力。”
温濯对他点头致意,掌柜的便掀帘子进了里屋。
与此同时,屋里的沈疏摸出瓶外敷的创药,扔到了桌上。
他懒得自己上药,一时间又闲不住,于是坐上桌随手捻开纸窗,悄悄窥视着外边的动静。
下边的池辛低头沉默半晌,还是提脚一步步上了楼来,头跟挂了锁似的沉,最终走到了温濯面前。
“师尊,”他小声道,“您离开太清宗的日子,我都快数不清了。”
沈疏压低眉,默默观察着。
温濯的执念之人,会不会就是这蠢货?
池辛想了想,又大着胆子问道:“师尊,刚刚那人真的是您新收的徒弟吗?”
“我还没收到他的拜师帖,唤师尊有些不合礼数,”温濯如实说,“但不论如何,往后我都会视他作弟子,悉心教导。”
池辛的脸立刻羞红了。
他性子高傲,方才口不择言扔了一堆毒誓下来,又被沈疏啪啪一通打脸,眼下当然急着找补。
于是他小声嘟囔:“可他是这般无礼之人,还生了一对红色的眼睛,没准是个低劣的妖——”
一时没收住,待意识到自己失言后,池辛赶紧住了口,慌忙抬眼看向温濯。
“徒儿失言了。”
沈疏低笑了两声,指间颠弄着纸片。
池辛说的也没问题,毕竟是个仙门的大少爷,受他这般挑衅,一定是沉不住气的,方才让他这一拳打上来,也是故意叫温濯看到。
他会做什么呢?
空气一时间静默了会儿,直到池辛还想解释些什么,才听温濯慢悠悠地张口。
“是我不好。”
沈疏的动作停了。
池辛的表情顿时放松了些,笑着说:“师尊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一时眼拙看错了人,没关——”
“料想是我为教不严,为师懒惰,”温濯替他正了正衣服,平和地打断他,“所以放你这百年,竟养成了如此骄纵的性子。”
池辛听罢,哪里还顾得上那点儿颜面,双腿一软,直接“扑通”一声跪到了温濯面前,身子都不停地打战。
“你说他所言有失,他是辱了你的爹娘,你的家世,还是你的形貌?”
温濯俯视池辛,慢悠悠地说。
“你若觉得他用昭恶符辱你,你也去给他贴一张符,要是还不解气,你也可以给我贴。”
池辛拼命摇头:“不、不是,师尊,没有的,是我性子太急,方才头脑一热就出了手……”
沈疏都看呆了。
不是吧……虽然他知道温濯厉害,可这直接把人吓跪了是不是有点儿夸张?
“答我的话,池元乐,”温濯眼神冰寒,“你的剑到哪儿去了?”
“师尊,对不起师尊……”
池辛都快被吓哭了,声音又是发抖又是哽咽。
“是弟子无能,几日前弟子在宗门轮值,却一时目拙,让几只鲛人混进了太清山。”
“那几个畜生把我姐姐抓去了灵州,旱魃的领地,我……我一个人逞能想去旱魃手里救人,却被抢走了佩剑,人也被赶回来了。”
温濯盯着他:“那只猫,是怎么回事?”
“路上随我一块儿来的,总跟着我。”池辛摸了摸膝,慌忙道,“我见它身上似没有妖族的气息,便顺手带回来了,想着在客栈歇歇脚,再想法子找回佩剑……”
他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都快听不见了。
沈疏这会儿也不看了,赶紧摊开手里被折成方块儿的拜师帖。
完了!
还以为池辛是什么犟种,没准要和温濯杠上两句,谁成想一句话就给他说跪了。
温濯这人一定是吃软不吃硬的,池辛要是再给他吹个耳旁风,把刚刚的事儿和盘托出,自己的演艺生涯岂不是直接结束了?
昨天夜里他还答应了温濯,晨早要给他拜师帖,刚刚一顺手就把这东西给折起来了,古代人最讲究礼数体面,他看见了绝对会生气。
怎么办,烧了吧!烧了最安全!
温濯盯了池辛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
“先起来吧,天气寒凉,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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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着。”
到底是自己的徒弟,温濯纵是苛责,也不叫他难堪太久,俯身把池辛给扶了起来。
他温声道:“先进屋休整片刻,与沈疏好好道歉,再将剑的事情与我简单说明。”
池辛终于不抖了,自个儿也嫌丢人,用力抹了把脸,作礼道:“徒弟谨遵师尊教诲。”
沈疏一听,动作更是着急,胡乱拿了柄烛台,准备直接把拜师帖给烧了。
“就说没写完,写得不满意,对。”
沈疏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手掐咒诀就要点火,手间一慌乱,竟是打翻了方才那瓶创药,褐色的液体霎时淌了满桌,把那张皱巴巴的拜师帖给泼了一半。
“别别别……我靠,有病吧!”
沈疏暗骂一声,烛台都没来得及放下,左手一揉纸,冲着冒出来的火团嘴里一掷,随后赶紧熄了火。
可剩下满桌的狼藉却不能这么乱烧一通了,听着愈发靠近的脚步声,沈疏灵光一现,干脆破罐子破摔,他指尖凝力,“唰”地往手腕上划下一道血痕。
与此同时,池辛一边讲述着百年间的仙门变故,一边替温濯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入眼的便是满手褐红的沈疏。
他脸上还留着池辛那记拳印,泪痕也未干透,此刻拿着一柄烛台,刺尖对准了自己的腕子,已经割开了不小的痕迹。
“你干什么!”池辛大喊一声,冲上去一打沈疏的手腕,怒道,“你要自裁啊?!”
沈疏见状,顺势松了手,烛台摔落到地面,滚至了温濯跟前,被他抬脚踩住了。
“池公子,对不起,”沈疏咽了咽喉咙,颤声道,“我入道门不多时,不晓得昭恶符还有这样的意思。”
“我原是好心,不忍看你受人污蔑,谁成想好心办了坏事,方才愈想愈急,心中惭愧万分,忍不住便拿这烛台——”
话说了一半,他装作哽咽的模样,不说了。
池辛也不是痴傻的,怒眉瞪着沈疏,说道:“可我瞧得一清二楚,你方才分明是故意激我,眼下怎么还装起可怜来了?”
沈疏难以置信地看着池辛,惊叹道:“我既已无意辱没,又怎会刻意激怒与你呢?这该是多么恶毒之人才能做出的事情啊!”
但他就是这样的坏蛋!
说完,沈疏立刻调动灵力,打了一记狐媚术到池辛身上,池辛如遭雷击,身形一凛,旋即呆愣了神色,攥着沈疏的手都松了下来。
见他上当,沈疏赶紧补上一句:“你一定是看错了,池辛,但我不怪你。”
温濯重复一遍:“看错了?”
沈疏侧身看向温濯,肯定道:“是,师尊若是不信,便听听他怎么说的。”
说罢,他一拍池辛的肩,自信问道:“我方才有故意激怒你吗?”
池辛摇了摇头,说:“没有。”
沈疏冲温濯笑道:“看吧,师尊。”
下一秒,只听池辛脱口而出:
“爹,你——”
半字未完,沈疏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11. 护身符
沈疏根本不敢细想自己刚刚都撒了什么弥天大谎。
温濯俯身捡起烛台,搁到了一边,淡声问道:“他叫你什么?”
“师尊!”沈疏一边死死捂着池辛的嘴,一边对温濯挤出一个笑容,“他、学羊叫呢。”
“为什么突然学羊叫?”温濯迈前一步,盯着沈疏的眼睛,“方才你们不是还好好地道着歉么?”
“是呀,师尊,”沈疏硬着头皮说,“池公子方才说着,忽然馋心大起,兴致高昂之际,这才发出了如同羊叫一般的声音。”
痛觉是最快从幻术里清醒过来的方法,沈疏一边捂着池辛的嘴,一边死命地掐他的手臂肉,把这人掐得嗷呜乱叫。
温濯挑了挑眉:“你掐他做什么?”
沈疏稀里糊涂地解释:“师哥说饿,我替他掐一掐,精神点儿就不饿了。”
温濯就盯着沈疏看,沈疏也接住他的目光。
明亮的赤瞳和寡淡的寒眸。
沈疏掐紧了池辛,把自己的谎话一口咬死。
他还有底牌,哪怕是温濯不信,他也可以用狐媚术让他信,不过是多了一分温濯可能会叫自己“小狐狸”的风险。
盯了良久,温濯搭起臂,温声道:“那我们先下楼,叫掌柜的打壶茶来。”
沈疏如获大赦,手劲顿时一松。
看来是信了。
池辛费了天大的力气,终于从沈疏的折磨里挣脱了出来,狂喊了一声“你有病啊!”,疾步退到门口处。
沈疏赶紧躲到温濯身后,小声求道:“好师尊,救救我。”
温濯轻咳了声,往沈疏身前挪了半步,对池辛说道:“你不是饿了?在妖界这么多天,先填饱肚子吧。”
“我不饿啊师尊,都是这个人——”
温濯说:“我饿了。”
“啊?师尊你不是早就——”
“我饿了。”
温濯微笑着打断他。
池辛更是摸不着头脑了,他跟个浸了水的哑炮似的,一会儿看温濯,一会儿看沈疏,最后憋了半天也说不出话,只好长叹口气。
他说了句“那我先去叫人”,随后便郁闷地推开门,下了楼去。
啪嗒。
见门阖上,沈疏这才从温濯身边退开身子。
他看向温濯,动作有些疏离。
“师尊,那您先下楼去,我把拜师帖写完了再给您拿来,可好?”
温濯不答他的,反问道:“还疼吗?”
沈疏乖巧道:“师尊疼我,我就不疼了。”
“看来是疼极了。”
温濯顺势拉起沈疏的手,双指虚搭在那道浅浅的伤口处。
“拜师帖不必着急,我不会责罚你的,总是这么怕我做什么?”
灵力一灌注,那裂开的痕迹顷刻就愈合了起来,腕心淌过暖暖的灵流,连带着痛感都不复了。
沈疏没有抗拒,等他疗完了手腕的,就赶紧抽回手,好像多留几秒温濯就要切掉他的双手一般。
温濯见状,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脸上,不想治了吗?”
沈疏抬手碰脸,下意识“嘶”了一声,这才发现被打的这半边似乎有些浮肿。
他还是很爱惜自己这张脸的,方才池辛不收力,沈疏都怕给自己打破相了。
他犹豫了会儿,又冲温濯甜丝丝地笑。
“师尊,那麻烦你了。”
得了沈疏的恳请,温濯于是抬手捧住了沈疏半边脸,指腹带着温柔的灵力,蹭过了他泛红的皮肤,将那微微浮肿的痕迹消落了下去。
“这法术治标不治本,若想早日痊愈,还是要按时用药物。”
沈疏一边“嗯”着,一边腹诽,在赤水林给他拔毒的时候怎么没用这法术,那他就不会这么疼了。
不过那时候他们也不熟,虽然现在也不大熟,但毕竟算是师徒了,师父待徒弟肯定更好一些嘛。
琢磨着琢磨着,沈疏忽然觉得身子一暖。
他这才发现,温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贴近到了他身前,跟阵扬过来的帐中香粉一般,悄无声息地包裹了上来。
他们肢体相蹭,腰腹都要碰到一块儿了,在这个距离里,沈疏连温濯有几根睫毛都能数得清。
沈疏下意识想跑。
于是他真的这么做了,半步半步地往后磨蹭,可温濯偏偏还一步一步地往前压,搞得他们之间越贴越近。
就这么亦步亦趋着,直到沈疏的背抵上了墙面,再无可退。
“别动,”温濯按住沈疏,皱眉道,“当心伤口。”
沈疏只好不动了。
他垂下眼,脸上有点烧烫起来。
好近。
看见沈疏绯红的脸颊,温濯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眉间慢慢舒展开来,嘴角也随之泛起笑意,一边揉着沈疏的伤口,一边低声解释。
“池元乐性子急躁,但到底与我百年不见,是我亏待了他,有些话他听着刺耳,你莫要怪师父不帮你。”
“嗯。”
温濯又说:“你若惦记他打你的这一下,讨厌他,往后就不同他说话了,可以只同师父说话。”
“嗯……”
“只是有个与你性子互补的人陪着,终究不会烦闷,往后回了宗门也能有人作伴。”
温濯抬眼,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又压近了一步。
“那你——”
太近了!
沈疏心跳一失,当即攥了温濯的手腕。
“师尊,”沈疏气息微促,“你、你要做什么?”
温濯就在这距离里停住了,笑着看他,“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沈疏哪里敢说,他侧过脸,脸颊红红的,嘟囔了一句“我怎么知道”,说得又轻又含糊,叫人听不清楚。
温濯越瞧他就越笑,最后点了一下他的耳珰,问道:“这枚耳珰,陪你多久了?”
沈疏这才转回眼神,说道:“出生起就在了,大概是我爹娘留下的。”
温濯眼神烁动了一下。
“没想过要摘下来?”
“没有,”沈疏老实回答,“它是我的护身符。”
说完,他便觉得手中一凉,抬眼一看,温濯翻了腕子挣脱出来,还往自己手心里塞了个黄色的小瓷瓶。
温濯说:“这药你拿着,觉得疼了就吃一颗,应当比那个布——”
说到一半,他皱了皱眉,似乎想不起那东西的名字了。
沈疏提醒道:“布洛芬。”
“嗯,”温濯笑着说,“应当比它起效快一些。”
*
池辛在楼下跟捡回来的白猫大眼瞪小眼。
他搭着臂威胁道:“你最好不是一只妖,别辜负了本公子在你身上遭的罪。”
白猫舔了舔爪子,“喵”了一声。
池辛还在愤愤不平地说:“我看那货就是个妖,那双眼睛一看就有问题,长得确实不错,那就更像妖了!”
“他莫不是用了什么妖术,蛊惑了师尊收他为徒吧?我刚刚一晃神,竟也把他错看成了父亲。”
池辛摸着下巴开始推理。
“难不成是个男狐狸精?如果是狐狸精,他肯定想榨干师尊的元阳啊,那怎么行?”
白猫看了池辛一眼,换了只爪子舔。
池辛又开始摇头:“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师尊可是大乘期的修士,除了师兄,他哪里对人动过情,这人法力远远不及师兄,师尊能看得上他?”
池辛把自己说服了,用力地点了点头,郑重地牵起白猫的爪子,说道:“池爪,以后你跟着爷混,见到那家伙一次,就咬他一次,让师尊知道他有多弱!”
这句刚说完,那屋就传来一个声音。
“师尊先走。”沈疏打开门,故意放高了声音说,“我帮您关门。”
温濯手牵着毛氅从屋中走出,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坐到池辛这桌来了。
沈疏没再挑衅池辛,也不跟他搭话,还主动坐到了温濯边上,随手把桌上那猫掸了下去。
池辛喊道:“诶,你干什么!”
沈疏冷冷道:“吃饭。”
他还特意点了一下那猫脑袋,威胁道:“不准上桌。”
池辛也不甘示弱,“哼”了一声,把这猫抱到了自己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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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末了,他多瞟了沈疏几眼。
不就打了一边吗,怎么两边脸全是红的。
店里的伙计随意炒了几个岐州菜,一眼望过去,不是土豆就是土豆。
岐州尚在灾年,吃食都要简朴些,沈疏看着满桌的土豆就心烦。
他想吃鱼,可旱天哪有什么鱼,赤水林那几条小鲤鱼也被压在砖灰下,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沈疏随意拣了两筷,见一旁的温濯不动作,便与他搭话:“师尊,妖界要怎么去?”
“能怎么去,御剑呗。”池辛轻蔑地说,“你这都不知道?”
沈疏边拣着菜,随口应道:“我是不知道啊,师哥。”
池辛冷声一句:“我不是你师哥。”
沈疏立刻向温濯指证:“师尊,他说他不认你当师尊。”
池辛急着反驳:“我没有这个意思,师尊你别听他的!”
温濯轻叩了叩桌,柔声道:“食不言,毋要争吵了。”
他看向沈疏,开始回答起他的问题。
“你可知道如今天地共分几界?”
沈疏摇了摇头,干脆搁了筷,趴到臂上看他,笑着说:“请师尊明示。”
温濯于是轻挥了挥手,半空便浮起一黑一白两块小小的云团,黏合到一起汇成了太极阴阳鱼的模样。
“人由阴阳二气相抱而成,世间也是如此。”
云团揉到一块儿,变成了一个黑白相间的球,随后被分成了三片,温濯手指一动,它们便飘荡过来。
“负阴而抱阳,便生出了天、人、地三界。”
最上边那团云里晴空如练,百鸟朝凤,有如九重天上的仙界。
温濯解释道:“上界清气上升,为纯阳,亦称之为天道。”
池辛顺口补充了一句:“飞升后去的地方。”
中间那团云黑白相间,人声喧嚣,熙来攘往,还有不少奇珍异兽化了人形,在街上穿梭游荡,像极了人界。
温濯说:“下界浊清共生,为少阴少阳,亦称之为‘人间’。”
沈疏笑道:“人和妖住一块儿,不挤吗?”
“人无所谓,妖有所谓啊,”池辛恶狠狠地说,“妖本就是畜生,幻化人形后便想着攻城略地,开始和人兵戈相向,侵略就是它们的天性,该杀!”
沈疏搀起脸看他:“谁下的规矩,说下界是人的地盘?况且人和妖共分下界,为什么要叫‘人间’,而非‘妖间’呢?”
这话还真把池辛问住了,他嗫嚅了一下,把目光投向温濯。
“师尊,他简直无理取闹。”
温濯笑着说:“也许在妖族里,就是这么称呼的吧。”
沈疏轻笑一声,说:“师尊请继续讲。”
温濯颔首,抬指引了最后一团云层过来。
最底层那团云邪气横生,尸山血海,骸骨漂浮,不用猜就知道,定然是地狱了。
果不其然,温濯说:“再往下,便是浊气下沉的鬼道,也就是人人闻之色变的‘无间’。”
沈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温濯所说的东西跟他的认知大体重合,现代对世界的划分也差不多是这么个模样,只不过人多不爱管身后之事,活一天算一天,便也没什么人信仰鬼神之说了。
温濯继续说:“妖、人两族共分下界,鬼则是长眠地府,若是执念太深才会留在人间。”
通常鬼也是不愿意留在人间的,毕竟它们不光要受肉身腐烂之苦,还整日不可见光,和水莽鬼一样,只能待在阴暗处生活。
穿越前他偶尔也会做做驱邪的法事,把这些大鬼小鬼赶回地府去,挣点外快。
但“妖”这个概念,对沈疏而言相当陌生。
毕竟在现代,虽然依旧有修仙飞升和百鬼夜行,但“妖族”这东西是全无踪迹的,只有在一些神话古籍里寥寥数笔记载过,亦是无从考证。
可两千年前,这一族群竟切切实实存在着,甚至能和人类共生于同一片土壤,并争日月之辉。
沈疏听着听着就出神了。
他看着那只趴上桌的小脏猫,心底没来由地泛起一阵酸楚。
12. 龙绡衣
觉察到沈疏的情绪不对,温濯捏了一下他的后颈,把他从心绪里唤了回来。
池辛摸着猫脑袋,说:“如今妖族聚集在灵州一带,从赤水林南下御剑三日可到。”
他看向温濯:“师尊,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一会儿就走,”温濯看着那猫的眼睛,问道,“你这只猫是从灵州带过来的?”
“是啊,”池辛眼神飘忽了一下,“从灵州的边境带回来的,它应该不是妖吧,师尊可否看看?”
温濯说:“灵智未开的妖与寻常猫无异,瞧不出。”
池辛寻思着这应该是说这猫智商低的意思,他本就好强,这么一听,保护欲更盛,拍了拍猫脑袋,说道:“听到没有,这么笨,跟着本公子才能活命。”
说完,他瞧了眼躺在桌上的沈疏,阴阳怪气道:“师尊,他还没有灵核,也要跟着去吗?”
温濯放下手,低头看着闷闷不乐的沈疏,温声问道:“你愿意吗?”
沈疏很狗腿地说:“师尊去哪我就去哪。”
反正也没地方去。
沈疏只想混口饭吃,顺便找找回现代的办法。
除此之外,他心中对妖界好像也有了那么一丝向往,毕竟是连浩渺史册都没记载的东西,他实在很好奇,他们最后到底是怎么灭亡的。
沈疏问道:“旱魃好欺负吗?”
“好欺负?”池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住岐州,难道不认识旱魃?”
沈疏摊手:“师哥,我不怎么出门。”
“不怎么出门?那你怎么遇到师尊的?”
温濯终于给自己斟了杯茶,打断池辛。
“岐州的百年大旱,就是旱魃造成的。”
沈疏道:“就一只妖,难道太清宗管不住?”
池辛接话:“妖界如今分四主而治,东南西北各自盘踞,跟岐州接壤的北部妖主,正是旱魃。”
“她性情残暴,又掌握着岐州数万百姓的性命,太清山不敢讨伐,只能忍气吞声。”
说到这儿,他不甘心地捶了下桌子。
“那群人懂个屁……母亲哪里是怕事,她这是要留住岐州人的命!”
沈疏笑了一声:“所以,这就是你单枪匹马杀进妖界,想凭一腔热血救回你姐姐的原因?”
他还惦记着池辛打他一拳,变着法子跟他寻不愉快。
沈疏搭起臂,继续嘲讽他:“一个剑修,却被妖抢走了剑,这该是……啊!”
话还没讲完,温濯突然就捏了一下沈疏的后颈,沈疏瞬间感觉皮肤上被一道电流窜过,当即挺直了腰。
“师尊……”沈疏紧张得身子都绷紧了,幽幽地看着温濯,小声抱怨,“你干嘛呀。”
温濯笑道:“多说无益,不如早些启程。”
池辛本要发作,听温濯直接截了话题,自然不好再骂沈疏,两个人只互相瞪了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简单收拾了下,温濯又管客栈掌柜要了三件青色的龙绡衣,几人这才从天下客栈离开。
岐州的暴雨仍是在下,温濯张开了一个小小的避雨结界,跟个透明小球似的,将两个徒弟包裹其中。
瞧见这清澈的结界,原本还想撑伞的沈疏默默把伞收起来了。
能开结界,下山的时候干嘛还要他撑伞!
一路走到城门口,一行人才停下步子。
岐州城门口是一片无垠的荒原,这是灵州妖界和岐州人界隔断的缓冲地带,只有御剑飞行才能越过。
温濯卸了毛氅,把那件薄薄的龙绡衣穿到身上,解释道:
“这龙绡衣是拿鲛人尾纱织成的,能掩去活人的气息,灵州关口有妖族把守,寻常不放活人进去。”
他顺手拿了张半狐面盖到沈疏脸上,微笑道:“以防万一,比较特别的相貌也要遮掩。”
狐面上挂了串红色的流苏,一步一晃,把沈疏那对眼睛遮盖起来了。
沈疏正了正这面具,玩心大起,又开始调侃池辛:“师哥,眼下我成狐妖了,你斩我不斩?”
池辛一回生二回熟,当然不上套,直接转了个话头:“御剑术,你可会?”
沈疏如实回答:“师尊正要教我。”
池辛上下打量他,嫌弃道:“我瞧着也是,什么都不会。”
“师哥这么会御剑,”
沈疏当即从乌木葫芦召了参商剑出来,抛到池辛手里。
“我的剑给你,我跟师尊一辆剑走,再见。”
说完,沈疏就已经推着温濯,一只脚踩上含光剑了,他也不等温濯再说话,俯身拍了拍含光剑,小声说道:“咱们先走,飞稳点儿哦。”
于是,抱着参商剑的池辛眼睁睁看着含光剑“唰”地一声直窜数里,只给他留下了一尾风尘。
怀里的参商剑隐去了龙纹,看上去跟一把破铜烂铁没什么区别,甚至还在不停地发着抖,看上去胆小极了。
池辛:“……”
陈商:“……我恐高。”
*
温濯教了沈疏御剑的手印,他就站在前边儿操纵含光剑,大风灌得袖袍翻飞,狐面的流苏也飘个不停。
他一边稳稳地输出着灵力,一边跟温濯搭话。
“师尊,池辛为什么这么讨厌妖族?”
温濯说:“他幼年时,父亲被妖族挟走了,掌门曾派门众去寻,至今都没有找到踪迹,大抵是凶多吉少。”
“再加上旱魃在岐州肆虐百年,降下旱灾,血流漂杵,我入赤水林闭关以前,他就已经对妖族成见颇深了。”
沈疏问:“那师尊讨不讨厌妖?”
温濯笑道:“得看是什么妖。”
沈疏思考了会儿,说:“狐妖呢?”
温濯笑意更深了:“那很巧,我认识的第一只妖,便是只狐狸。”
沈疏顿时来劲了:“师尊与我讲讲,我就爱听这些故事。”
温濯于是拢了拢袖子,开始娓娓道来。
“那时两族互不侵犯,尚且和平,活人还是能自由出入灵州地界的,灵州有一片漂亮的山谷,名叫落霞谷。”
“我去那处寻一帖药材,便遇到了那只狐妖,他摔伤了,挂在峭壁的树枝上。”
沈疏窃笑:“狐妖还能摔伤,看来笨得不行。”
“是啊,仰头看着天,动也不动,像朵花。”
沈疏问:“伤得很重?”
温濯笑了,摇摇头说:“不重,就是崴了脚,但他很懒,妖族自愈能力强,他索性就躺在那里等着自己恢复。”
沈疏觉得这故事越听越好笑,不禁问道:“世上居然有这么懒的妖?”
“我也是头一回见,”温濯说,“他挡着我的药材,我怎么请求他都不愿挪开身子。”
温濯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仿佛是回忆起了诸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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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岁月,连话语中都多了几句慨叹。
“那时我性子急躁,他说话又没分寸,讲着讲着,我们就动起手来,打了三天三夜也没分出胜负。”
“三天三夜!”沈疏震惊道,“这么能打?”
温濯说:“我们过最后一招的时候双双摔在地上,我起身比他快些,掌心压着他的胸口,本该祭出杀招。”
“可偏偏那个时候,他碰了我的手,我只感觉他的心跳很快,他的喘息很急促,他看着我的眼神很……”
说到这儿,温濯忽然打住了。
沈疏听得好着急,恨不得现在就把含光剑停在哪棵树上,然后坐下来抓两盘瓜子边磕边听。
“然后呢,师尊,最后谁赢了?”
温濯微笑着摇了摇头。
“谁都没赢,我的法力不够了,他的伤也没好透,站不起来。”
“后来打累了,我们就握手言和,我替他把伤疗好,他也替我摘了那束药花回来,说是和解礼。”
沈疏恍然大悟:“当朋友了呀,那也不错。”
“不。”
温濯似是若非地笑了一声,这声飘在风里,一吹就在耳边散了。
“我爱上他了。”
沈疏的心跳一歇。
温濯继续说:“我想占有他,更想被他占有,这感觉如同百爪挠心,叫我无法再继续清修下去,于是为了磨炼道心,我干脆在落霞谷小住了数月。”
沈疏试探道:“克服了?”
“双修了。”
这么直接?!
沈疏大为震撼。
古代人难道不应该更含蓄一点吗,这这这……
他震惊了没多久,猛然反应过来,问道:“这只狐妖,如今可还在人世?”
温濯慨然道:“殁去很久了。”
“那他是师尊的执念之人了?”
温濯顿了顿,说:“执念之深,永世难忘。”
难怪上回温濯中了媚术后叫他“小狐狸”,原来他从前的爱人还真是只狐狸!
温濯继续说:“既不能心居水云间,我就换了功法重新修炼,境界很快突破到了大乘期。”
“只可惜斯人已逝,我心头情思难解,无意再取长生之道,正巧遇到了水莽鬼为祸,便不再拘泥于功德一事。”
这便是他为什么还不飞升,看来不是不情愿,而是不能。
飞升上界大梦三千,有情者要斩断情丝,无情者更要六根清净,像温濯这样过不了情关的人,是没办法得到天道首肯的。
但沈疏才不在乎飞升不飞升,他心里开始琢磨起另一件事情。
没准双修增进功力更高效?
沈疏数了数自己仅剩不多的阳寿,居然真的开始考虑要不要走这条路了。
温濯倒是坦然,他稍稍垂首,额头抵上了沈疏的后背,轻声细语。
“既在红尘间,便当俗世人,你我修道但求长生,飞升与否,也不过是一念之差罢了,一样的。”
“反倒是放弃清修以后,我才将自己的欲望看得更清,和爱人巫山云雨,这也不是什么可耻——”
“好了,师尊,”沈疏脸都烧红了,小声嘟囔,“别再说了。”
沈疏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听温濯这么直白地诉说了自己对那只狐妖的靡靡之思,就莫名其妙地有些赧然。
含光剑也跟着荡漾起来,歪歪扭扭地飞。
13.美人树
飞飞停停了三四天,终于到了岐州的边界。
含光剑凌空百丈,透过云层便逐渐能看见几抹绿色入眼,而愈是往北,就愈是苍翠无垠,层峦叠嶂,天空也开始放晴。
看着风光无限,却又隐隐透着诡异,湖泊连着原野,青山又接着幽谷,乱七八糟的地形堆在一块儿,像是土地被撕开后,又硬生生重新捏造出来的一样。
毫无美感。
温濯拍了拍沈疏的肩,说道:“前边就是妖界的禁制了,先下去吧。”
“是,师尊。”
沈疏手印变了变,含光剑载着二人缓缓降落了下去,落到了一片湖泊边沿。
刚一落地,便听到底下爆发出陈商的尖叫声。
“哇啊啊啊啊!”
随之而来的是池辛在破口大骂:
“这他妈什么破剑啊,这个怕那个怕,干脆叫贪生怕死剑好了!”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它到底在抖什么?啊??摔的是我它一直在抖什么啊!”
池辛一见到沈疏,就用力把剑摔进了他怀里。
这位池少主显然受了不少罪,头发上尽是些枯枝烂草,像是栽了不少跟头,那只白猫倒是完好无事,好好地待在他肩上。
沈疏低头看了看参商剑,它抖得跟个筛子似的,里边陈商的声音一直叫唤个不停,显然是遭受了非人的恐吓。
沈疏不想安慰他,直接就把剑收进了葫芦里,隔绝了它惨痛的叫声。
池辛抓了一把头发里的杂物,拿到手里一看,赫然是一截爬着毛毛虫的树杈子。
沈疏忍不住偷笑了一声。
池辛杀意重重的目光径直循声扫来,他一把捏断树枝,怒气冲冲地上前扯住沈疏的衣领。
“你故意的。”
沈疏掀开了一点狐面,露出嘲讽的笑:“师哥,这是……刚从鸡窝出来呢?”
“你!”
池辛挽起袖子就要揍他,沈疏反应倒快,赶紧躲到温濯身后小声求饶:
“师尊,这回徒弟真是无辜的呀,帮帮我。”
温濯轻点了点沈疏的额心,又甩袖掀了阵风到池辛脑袋上,给他把乱七八糟的树杈花朵吹了个干净。
做完这些,他勾了勾手,示意二人跟上。
于是沈疏盖回面具,理都不理池辛,顺着温濯的步子就跟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池辛脸上被吹得白白净净的,痴愣愣地看着二人的背影。
看了半晌,他嘴角还泛起笑来。
他实在太久没见过自己的师尊了,哪怕有这点好也是开心的,被如此轻柔的风一吹,他自然不再和沈疏计较,停了几刻,也跟上去了。
灵州的关口处在一片巨湖附近,满地草绿,一棵粉红的美人树驻守在侧,往湖心遮去了一片阴影。
细一看去,依稀能瞧见似人非人的身影在湖中起伏游动,掀起几浪浮光。
比之赤地千里的岐州,这里的风光已经算得上是梦里瑶台了。
沈疏总算不用闻岐州那闷臭的空气,他深吸一口,感叹道:“妖界这么漂亮啊,我都想当妖了。”
“漂亮?”池辛嗤笑,“都是跟人学的把戏,还学了个四不像,东施效颦。”
沈疏懒得搭理这个杠精,抬首看去。
他们面前突兀地摆了一座白玉牌坊,上边有块精致的牌匾,写的是“灵州妖界”四字。
下边用一根细绳悬了块小木牌下来,正巧落到沈疏面前。
他伸手翻开木牌,才发现这木牌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一行字儿:
凡人勿入。
沈疏笑道:“师尊不是凡人,是不是就可以进去啦?”
“笨!”
池辛抢过牌子,拎起来指着上面的“凡”字。
“看到没,这是凡——人勿入,凡是人,妖族都一应拒之门外,不可进入妖界。”
沈疏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赞美道:“师哥真是博学多闻。”
人一夸,池辛就翘尾巴,骄傲道:“那是自然,谁像你啊。”
“师尊,”沈疏坏笑着扯了扯温濯的衣袍,说,“咱们要不就让聪明的池师哥自己去找旱魃周旋吧,我想在妖界多玩儿几天。”
温濯很配合地问:“元乐,你一个人可行?”
“不行!”池辛立刻说,“我要跟着师尊。”
他旋即摔了牌子,怒视着沈疏,步子迈回了温濯身侧。
牌坊附近把守着几个高大的鲛人,沈疏眯起眼一看,这群鲛人生了双足,身上同样穿着龙绡衣,唯有发鬓是青色的鳞片,能辨出与人无异。
晴空如练,那鳞片恰好一映日光,晃了沈疏一眼。
不知为何,只是这一晃,沈疏就觉得身体没来由地难受起来,舌腔里弥漫起中药的涩苦,浑身上下跟着燥热,像被蚂蚁爬了身似的。
他咽了咽喉咙,拿手背靠上额头。
不烫。
应该是飞了太久,身子不适应吧。
“鲛人放关会问几个问题,我们需要统一口径,”一边的温濯对着两人一猫,正色道,“记好了,我们一行是从岐北回来的流民,正要回灵州落霞谷,去找狐妖亲戚。”
沈疏:“记住了,师尊。”
池辛:“弟子遵命。”
池爪:“喵。”
一行人商量好话术,这才到了关口处。
而离那群鲛人愈是近,沈疏就越是感觉喉咙干涩难耐,身体热得不行。
为什么他一靠近这群鱼就开始躁动不安呢?
“怎么了?”温濯注意到他的状况,“身子不舒服?”
他怕温濯又跑上来捏他后颈,赶紧摇头,道:“没有的,师尊,就是御剑太久,晕得很。”
一旁的池爪也似是发了狂性,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叫唤个不停。
池辛赶紧捂住它的嘴,暗道:“别叫了,搞什么,突然发情了?”
动静不小,惹到关口一个鲛人的注意,他拿着长戟站起身,朝他们大喝了一声。
“你们在干什么?”
沈疏拿手背擦了擦颈下的细汗,往那鲛人的方向看去,依稀瞧见了几台抬红色的轿子,还有不少盖头和绣球乱堆在地上。
池辛喊道:“回家!”
闻言,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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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懒洋洋地走上来,扫视一圈,随后冲几人抬了抬头。
“岐州来的?”
温濯拱手道:“是,岐北流民,今日归乡。”
鲛人晃着步子,走到池辛面前,问道:“家在何处?”
池辛抱着猫,中气十足地答道:“落霞谷。”
鲛人背过手,停到沈疏面前。
“你也是鲛人?”
“看不出来?”沈疏不耐烦地说,“我身上的鱼腥味儿比你还重呢。”
鲛人半信半疑地扫了一圈,又凑近闻了闻沈疏,果然是有妖类气味的。
他扬扬手,说:“妖界这几日改规矩了,从岐州来的都得关着审。”
池辛不乐意了,皱眉道:“我们既不是妖,凭什么审我们?”
鲛人不理他,忙着指挥几个手下过来。
“这几日陛下要娶男宠,让他也把面具摘了给我瞧瞧,相貌若是讨喜,便一架软轿抬了去。”
池辛怒道:“男宠?开什么玩笑,滚一边去。”
鲛人嗤笑:“那你去衙门寻一寻吧,看看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女君的。”
“你滚不滚?”
“由不得你!”
他们一来一回地吵,眼看就要大打出手,一边的沈疏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喉间的干涩愈发严重。
这没来由的燥热蒸得沈疏快听不懂鱼话了,他疑心自己中了什么蛊毒,或是这群鲛人身上有什么气味跟他不合,所以才总想吐。
他的呼吸愈发沉重,狐面之下,额角微微淌了汗出来。
他们刚刚……说什么来着?
鲛人手下得令,当即就拿长戟挑开了沈疏的面具,沈疏心下一惊,想伸手去拦。
“诶,别……!”
可惜已经来不及,面具一掀,他的容貌顷刻就暴露在众妖面前。
沈疏热得皮肤泛粉,额前的发都打湿了,此时被狐面往上拨了去,反而显得整张脸跟白玉似的,那对赤瞳也比往常要朦胧,眉梢眼尾皆是风情。
他抬手挡了挡光,瞧见了鲛人木楞的眼神,和温濯无奈的表情。
沈疏:“……”
几条鱼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这——”
半晌后,他们默契地一押沈疏的肩,把他扔上了喜轿。
温濯蹙起眉,上前解释道:“他年纪尚小,怕是不合女君的心意,几位大人可否放他出来?”
池辛抱紧了猫,帮腔道:“是啊,他是我弟弟,他嫁不嫁人得问过我们的意见啊。”
听到这话,鲛人摸着下巴端详了温濯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喃喃道:“是有几分理。”
温濯微笑道:“多谢这位——”
话没说完,鲛人便抬手打断他,招呼了几个手下,指着温濯说:“这个也扔轿上,一并抬了去。”
温濯:“……”
于是沈疏还没坐稳轿子,只见车帘子抖了两下,随后,穿着龙绡衣的温濯就被扔进了沈疏怀里。
一个鲛人拎了池辛的领子过来,问道:“大人,那这个呢?”
“这个?这个扔地牢。”
14.抬喜轿
“抬轿!”
只听鲛人朗声一喝,沈疏身下的轿子便晃了一晃,被缓慢地抬了起来,敲锣打鼓之声在耳边炸开,听得人头疼不已。
沈疏感觉自己一定是中毒了,心脏越跳越快,身上的汗越淌越多,脸色都跟晕开了的霞光一般绯红。
温濯感受到沈疏愈发沉重的呼吸,立刻从他怀里起身,双手捧住了他的脸,焦急道:“小满,怎么了?”
“不知道,好热。”
沈疏仰起头看着温濯,眉间微蹙,双目潮湿又浑浊。
“师尊,你帮我……”
沈疏本想说帮自己看看突发了什么恶疾,可话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像在急不可耐一般,又轻佻又流氓,赶紧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许是那些鲛人身上的气味有问题,”温濯虽是心焦,但还算冷静,低声问道,“先说说,身上有什么感觉?”
沈疏都听不进去了,他看着温濯的唇一张一合,晃得眼都花了,好像连他吐字儿的气息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沈疏看着温濯的唇,愣愣地重复一遍。
“什么感觉?”
不敢说。
温濯皱着眉,轻拍了拍他的脸。
“元乐被俘,我们需要尽快脱身,你这个状态没法应战,快告诉我,我好替你治疗。”
沈疏咽了下干涩的喉咙,摇摇头。
“没有感觉,就是觉得热,心里躁。”
“真的?”
“真的。”
假的。
沈疏都快吓疯了。
他怎么敢说?
在刚刚那样的距离里,他满脑子想的都是——
好想咬上去!
太可怕了,他发誓自己一点儿歪心思都没有,可身体就跟发疯了似的控制不住,又热又燥,还总想咬些什么东西,仿佛一瞬之间觉醒了捕猎的本能。
“先调息,我替你看看。”
见沈疏半天不答话,温濯干脆双指一搭沈疏的脉息,凝神感受着。
但片刻过后,温濯神色一动,忽然抬首盯着沈疏看,什么话都不说。
沈疏绝望地问:“怎么了,绝症吗?我要死了吗?”
温濯一点儿都不急了,他抖了抖袍子,优雅地坐到沈疏身侧,淡淡道:“无事。”
“师尊,怎么就无事了?”沈疏急了,扯住温濯的衣袖,喘息着央求道,“我怎么觉得我要死了?”
温濯说:“不会死,大概是鲛人身上的气味与你犯冲,但有段时间不能动弹。”
沈疏眼尾都烧红了,急切道:“师尊……师尊可有什么法子帮我早些恢复?”
这轿子本就拥挤,那群鲛人又抬得晃晃悠悠,时不时要让两人撞到一块儿,沈疏的身体就在这仓促和躁动里越来越热,成了一炉被烧干的水。
“好师尊,你快些说,”沈疏含糊地催促,“特别特别难受。”
在混乱的呼吸间,沈疏忍不住扯开了一点衣领,对襟的扣子直接被绷开了去,露出锁骨处的皮肤,这儿早就染了一片暧昧的薄红,冷汗顺着脖颈直淌下来。
喜轿还在一颠一晃,鲛人在外头时不时地发出两句声音,叫沈疏不得不压制着自己的喘息,免得让他们以为这轿子里头发生了什么。
温濯见他躁动不安,揉了揉他的肩,主动把他抱进怀里,顺着他的头发抚摸。
“法子自然是有的,但也只能暂时压制。”
这次沈疏没再抗拒,他下意识去寻了身边唯一能纾解自己的气味,那恰巧是从温濯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香气,像团潮湿的云雾,缓去了自己的仓皇无措。
他以前怎么从来没闻到过这气味呢?
在这个味道里,沈疏忍不住靠近了些,最后唐突地拿额头抵住了温濯的肩。
“别着急,”温濯温柔地说,“这里颠簸,先把气息平稳一下。”
果然是颠簸的,沈疏忍不住伸手环住了温濯的后腰,跟个孩童似的回抱了过去。
他把头埋在温濯的颈窝里,好几回想往那皮肤上噙咬下去,又被理智强行按捺住了,压抑了片刻复又想张口,像是不甘心。
来去纠结不成,最后只能埋着头不满地呜咽了两声。
温濯不介怀,轻拍了拍他的背,小声耳语:“我可以渡些灵力给你,暂时压制下去,但时间紧迫,需要更直接的方式。”
直接?
沈疏微喘着气,盯着温濯的腰封看。
多直接?
他脑中莫名其妙地浮起遐思来,想着想着耳尖都红了,连身体都有了些微妙的反应。
沈疏真是有些委屈了,毋说风花雪月,这些旖旎的念想十八年来又几时有过?怎么偏巧在今天一个劲地冒了出来?实在是倒霉透顶!
沈疏往下扯了扯衣服,想去遮掩住身体的反应,一边又慌乱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克制自己不再去胡思乱想。
可就在这时候,温濯扶住了沈疏的肩,柔声说道:“抬起头来,小满。”
沈疏没劲儿去思考,只能听温濯的话抬头,和他对上了目光,赤红的眼睛里载满了迷离的情色。
“师尊,”沈疏半眯着眼,哑声道,“你给我渡些灵力吧,我好像被鬼附身了。”
温濯“嗯”了一声,又抬手去揉他后颈。
这里既舒服又敏感,沈疏被摸得低喘了两声,下意识低头想往温濯臂弯里蹭。
他身上那股叫人安心的气息不断撺掇着自己,退也退不开去。
两个人靠得越紧,沈疏的心跳就越快,呼吸就越急促,心思更是跟乱扯的毛线一样漫天乱飞。
渡灵力要这样近吗?
为什么温濯身上的气味,能叫他这么安心,好像陪过自己很多年一样。
眼看着温濯的唇离得他愈发近,唇间那些温软马上就要亲密无间地贴上自己了,沈疏松开怀抱,往他腰上推了一下,可力气都没剩多少,反倒像是暧昧的抚摸。
“师尊,”沈疏眉间微蹙,低声道,“太近了。”
他听见温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静心。”
静心。
随后,沈疏感觉温濯的手缓缓摸上自己的脖子,顺着颈线慢慢上滑,掠过绯红的耳垂,没进了自己发间。
他被温濯碰过的地方都在起火,人越近,热潮就越汹涌,片刻都不得安宁。
静……静心!
温濯的双手捧住了他,指腹若有若无地蹭着耳廓,朱红色的耳珰轻轻晃动着,像是在和沈疏的心脏一样同步乱颤。
这不像安抚,更像是调情。
静——
不下来!
眼看着温濯越靠越近,那股馥郁的香气越来越浓,沈疏的呼吸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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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愈发短促。
他感觉温濯的气息像条游动的蛇,贴着自己慢慢汲取着温度,逼迫他仰颈,逼迫他喘息,也逼迫他的心脏仓皇乱跳。
偏偏身体的本能抵抗不了这种勾引,沈疏就像陷在一团棉花里似的,神智都沉坠在温柔乡里,耳边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呼吸。
“凝神调息,我替你渡来灵力。”
在这一声里,温濯贴上了他的额头,灵流顺着皮肤触碰的地方缓缓淌入沈疏的体内。
和苍山雪一样冷,抚慰了他身上跳蹿的火。
沈疏愣神片刻,停在了这距离里。
他抬眼看向温濯。
温濯双目轻阖,几乎没有在呼吸,只是平静地安抚着沈疏,仿佛是为了不再惊扰他而刻意屏住的气息。
沈疏见过温濯那些灵力的本貌。
凌厉又暴虐,仿佛所掠之处万径踪灭。
沈疏体内没有灵核,温濯要控制这些灵流输入,就像在做一场精密的手术,一点点的失误都能叫他经脉逆行而死。
需要很专注的意念,和很温柔的心。
轿外鲛人的声音像黄蜂一般,还在营营扰扰转个不停,讲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轿内却升腾着旖旎的气氛,帘动掩映下的二人更像是在彼此相拥,交颈缠绵。
沈疏的心跳渐渐慢了下来。
喜轿一步一摇,不知是入了哪间地穴,轿身渐渐倾倒,沈疏顺势往温濯的方向滑了去,他赶紧抬手撑住了轿面。
温濯很快给沈疏渡完了灵力,沈疏方才的躁动也随之被安抚了下来,身子也凉了许多。
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安静地靠在喜轿的这隅角落,默契窃听着轿外的动静。
轿子似乎被抬到了什么石阶上,鲛人的靴底磨蹭着粗粝的阶,正晃晃悠悠地往下颠。
而愈是往下,就愈是能闻到一股诡异的麝香气,跟这几日岐州大雨里散除来的气味如出一辙。
这麝香吹得杀气腾腾,扬进轿帘里,在二人的龙绡衣里钻了两圈,像是索命的鬼。
沈疏皱眉道:“气味好重。”
大抵是这声有些高了,温濯抬手捂住了沈疏的嘴,低语道:
“灵州是妖族的领地,妖族四主共治,灵北一带的女君名叫旱魃,听方才那些鲛人所语,我们如今应该要被送往旱魃的地宫里。”
他说话很轻,几乎没什么气息,话语吐到耳边都是轻柔的,和他方才替自己渡来的灵气一样。
沈疏低头看着他,默不作声。
温濯继续说:“池辛被押去了地牢,我们要想办法从旱魃这里脱身,一会儿听我命令行事,我们身在他人领地,切不可莽撞行事。”
沈疏点了点头,拨开温濯捂着自己的那手,小声说:“师尊,谢谢你。”
温濯揉了揉沈疏的头发:“谢什么?”
“谢谢师尊,”沈疏不假思索道,“让我舒服。”
温濯眼带笑意地看他。
“是吗?”
沈疏这才意识到这话怪异,赶紧改口:
“呃……我的意思是,师尊的感觉很舒服。”
“感觉。”温濯重复了一遍。
不,这句好像更……
最后,沈疏默默拉过温濯的手,把自己的嘴给重新捂上了。
死嘴!
15.帘中语
这喜轿颠了不多时,总算平稳下来,随后只听外边高喝一声“落轿”,那轿子便被“啪”地摔到地上。
沈疏和温濯站稳了身子,各贴了轿面的一边持剑而立,悉听着那些鲛人的动静。
“陛下,从关口挑的两个新人,您瞧瞧。”
沈疏小心地挑开了一点帘望过去。
外边儿的景致早就变了个天。
他们似乎被抬到了一座地宫中,这宫殿宽大,修得颇是浮夸,往上看是藻井天花,往下看是卷云浮雕,四面墙上还悬着锁链,挖空了不少小阁。
这些阁子像是佛龛,供的却尽是些断颅菩萨、折颈大佛,还散着诡谲的荧绿,叫人不寒而栗。
正对着轿帘的方向有一座翡翠雕龙宝座,扶手上盘着一条一臂长的蟒蛇尾。
沈疏皱眉窃看了一眼,暗道:“是个青衣女子。”
那条尾巴的主人是个青衣女子,她人身蟒尾,乍看去足有八尺之长,此刻正侧躺在雕龙宝座上,手里架着杆石楠木烟斗,阖目休息。
温濯说:“应当就是女君旱魃了。”
沈疏狐疑道:“她怎么长了条蛇尾巴?”
温濯解释道:“旱魃原是上界吸风饮雨的天女,真身为一条巨蟒,被贬入下界后才成了为祸一方的蛇妖。”
“从前是上界的神仙?”沈疏捏了捏参商剑,说,“怎地落魄到了如此田地。”
温濯说:“从前下界百姓如遇洪涝之灾,都会在旱魃庙中祈求停雨,大约五百多年前,她还是个福神。
“然而上界天官争竞之风严重,她与雨师应龙共治南方领土,始终相争不下,闹得下界水灾旱灾接替连发,百姓不得安宁,最终双双被贬。”
“神被贬后无法再重回天道,何况她没了神力,便现出原型来,成了蛇妖,所过之处如惔如焚,连年大旱,为人们唾弃。”
沈疏问:“那应龙后来怎么样了?”
温濯叹了口气,说:“应龙的真身是龙,依旧是人们所认的祥瑞之兽,下凡后被奉为民间的福神。”
还真是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同样是被贬下凡,一个照样受人敬仰供奉,一个如今只能屈居方寸,成为祸世的妖孽。
此番话罢,就听“咚”的一声响,烟斗敲了敲,高殿上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声。
“一群蠢奴,几时挑过合本座心意的?”
她说话跟叹出来的一般,低沉迟缓,仿佛多说几个字儿就要咽气了。
“不会不会,陛下您瞧了就知道了。”
应话的是个鲛人,方才在关口处还颐指气使,见了旱魃便开始低眉顺眼起来。
旱魃道:“哪里的妖?”
鲛人道:“落霞谷的。”
“无主之地啊,”旱魃一听,顿时意兴阑珊,“瞧瞧吧。”
鲛人立刻拱手道一句“属下遵命”,直接就往沈疏这儿过来了。
“师尊,这可如何是好?”沈疏退去几步。
温濯一甩含光剑,收臂对准了晃动的轿帘。
“杀了他。”
“不行不行不行,”沈疏赶紧拦住他,“师尊,咱们这可是在别人家的地盘啊,您不是让我不要莽撞行事吗!”
明明来之前还教育他……
手里的参商剑也开始抗议:“不行,我不敢啊,为什么要杀人!!救命!”
温濯看了沈疏一眼,说:“小满可是想到办法了?”
沈疏果然有办法,他眼睛一转,抬手叩了叩喜轿的厢面,冲外头喊道:“女君不再考虑考虑?”
鲛人替她回答了:“考虑什么?北部是女君的地盘,你没有资格谈条件!”
沈疏笑道:“女君身份尊贵,我不想让您吃亏呀。”
“怎地,你是缺胳膊少腿了,能让陛下吃什么——”
“让他说,”旱魃抬起蛇尾抽了他一巴掌,“别抢在本座前边讲话,贱东西。”
“哎哟,”沈疏暗道,“这么凶呢?”
这巴掌听着就跟鱼拍岸似的,抽得轻巧,激不起水花,可蛇尾一挪开,就如同铁钳一般往鲛人脸上烙了一个尾巴印。
沈疏凑在帘缝间观察,看得一清二楚。
那印子“噌”地一声无火自焚,不多片刻就将鲛人的面皮融成了蜡油,一滴滴地往下渗,皮下猩红的血肉很快就暴露出来,又被印子炙烤得焦黑,看上去可怖极了。
他看得悚然:“什么东西,好恶心……”
这哪里是尾巴,简直是泼上脸的硫酸!
“旱毒,”温濯眉头皱起,低声道,“她能以一己之力让整片岐州沦为赤地,妖力恐怕比之从前我认识她时,还要强盛。”
沈疏一惊:“师尊与她打,可有胜算?”
“放心,”温濯微笑道,“师父定然能护住你。”
温濯说放心,那就是真的放心了。
大乘期的修者不多,每个都是独步天下的高手,虽然他总觉得温濯每回都在放水,但他应该不舍得让自己死。
应该吧。
一旁受刑的鲛人不敢叫痛,冷汗都把发鬓的鱼鳞给浸湿了,他一把托住融化的人皮,连滚带爬退去了一边。
旱魃懒声道:“好歹是本座大喜的日子,说吧,说得本座高兴了,许能给你个好听的封号。”
沈疏思索了会儿,说:“女君泽被北境,灵州众妖自然都是心驰神往。”
“只是太不巧了,在下于庚子年婚娶,已经喝过交杯酒,枕过合欢被了,如此不洁之身,恐污了女君的尊名呀。”
温濯闻声,侧过头来看着沈疏。
庚子年,婚配。
今年恰好就是庚子年了。
旱魃瞥了被抽的那鲛人一眼。
“是么?”
“陛下!”他惊恐万状地看着旱魃,扑通就跪,“属下不知啊!”
她瞬间面露烦躁,随口打发道:“烹了去。”
座旁两个高大的护卫立刻上前押了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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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慌地爬到旱魃跟前,边哭边央求道:
“陛下,陛下您不要听信此妖一面之词,他都是胡说的啊,他不想当您的——”
旱魃笑了一声,拿烟斗烫了一下他的脑袋。
“不想?”
鲛人当即意识到失言,赶紧摇头。
“没有,没有的,灵州没有不想嫁予陛下的妖……”
此刻他再说什么都是无用了,旱魃闭上眼,不耐烦地扬了扬手,这可怜虫立刻就哭喊着被架上了宫殿中的一串锁链上。
“陛下,陛下您饶我一命,我自裁,我自裁好吗,不要活烹了我,求您求您求——”
护卫抽出链条往他脖颈上缠了几圈,求饶的话语就被勒死在了铁链之下,护卫往下一拽链条,藻井天花上的机关挪动,立刻开了个小口,把鲛人给拉了上去。
咔哒!
天花板轰然闭合。
鲛人就跟被凭空吃了一般,除了滚沸的血浇了满地外,再没留一点儿痕迹。
旱魃这才抬起眼皮,重新看向喜轿,和沈疏隔帘对望。
半晌后,她才慢腾腾地说:“罢了,你既已为人夫,我也不强留你。”
“来人,把另一个带出来,让本座瞧瞧面相。”
“遵——”
“诶,等一等!”沈疏连忙道,“女君怕是误会了什么?”
旱魃皱眉,不满道:“怎么,难不成你旁边这个也成亲了?”
沈疏看了一出活烹鲛人的戏,心头也有些紧张,他咽了咽喉咙,硬着头皮说:
“在下的结发之妖,正是被陛下一同抓来的这一位,我们在落霞谷成的婚,如今已相爱百年有余了。”
他本是扯谎脸不红心不跳的人,可一想到方才在这台轿子里顾念间胡思乱想的东西,就觉得“成婚”这俩字分外烫嘴。
沈疏越说脸越红,刻意避着不看温濯。
他的好师尊可不避讳这些,兀自笑意深深地瞧着沈疏脸上的红晕,只觉得可爱得很。
沈疏还怕旱魃不信,特意补充了一点细节:“我们在落霞谷因一帖药材相识,后又因战乱搬去了岐州,如今天下战乱将歇,此行就是想回到落霞谷隐居,还望女君成全。”
说完,他攥紧了手中的参商剑。
不管怎么样,先膈应她!
按照温濯的说法,这女君性子高傲,应当不愿做强人所难的事情,叫她娶俩断袖当男宠,那不就是往自己头上扣绿帽吗?
可谁知半晌过后,旱魃非但不恼,反倒开始肆意地大笑起来,她靠着雕龙扶手,笑得花枝乱颤,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新奇物件儿。
沈疏和温濯对视了一眼。
她越笑越欢,一直笑得底下鲛人哆哆嗦嗦跪了一排,她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了,看着那喜轿缓缓说道:
“哦,龙阳之好啊,那更好了。”
她吹了口烟,抬足轻踹了一脚前边的鲛人。
“抬来,叫他俩做给我看。”
16.双碧玉
沈疏大受震撼。
什么叫……做给她看?
做什么给她看?
他手里的剑都抖了一下,联想到方才二人之间有些旖旎的氛围,心中升起一个十分恐怖的猜想,忍不住心虚地望了温濯一眼。
温濯听了倒是面不改色,不过觉察到沈疏的视线后,他微笑着问了一句:
“你想吗?”
想……
个屁啊!
沈疏疯狂摇头。
没等他说话,就听外边传来剧烈的铁链相撞声,伴随着一句激烈的骂辞:“你变态啊!”
是池辛的声音!
沈疏和温濯对视了一眼,两人一齐往轿帘外探过去,果见两个高大的鲛人押着满身铁链的池辛从台阶上走下。
沈疏凝神一看,顿时蹙眉:“不好,他身上的龙绡衣不见了。”
温濯道:“噤声,观察片刻。”
池辛很快爆发出第二声痛骂:“喜欢看男人上床就算了,让他们当面上给你看?!你是不是有病?我看你们当妖的全都有病!”
他的猫没抛弃他,两只爪子紧紧趴在池辛的脑袋上,给他头发都扯掉了好几把。
其中一个鲛人上前禀报道:“陛下,是池英的弟弟,穿了鲛人的龙绡衣伪装成妖,被属下堪破,抓回来了。”
他瞥了一眼帘风颤动的喜轿,压低声道:“只怕喜轿里头那两个断袖,也是同僚。”
池辛咬着牙,死死盯着旱魃,一字一句道:“你这条长虫……把我姐还我!”
旱魃似乎被他吵着了,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缓缓扬了扬手,道:“老熟人了,关笼里吧。”
“别碰我,滚远点!”
池辛瞪了鲛人一眼,抖了抖身子,铁链晃得哐当直响。
他朝旱魃啐了一口,自己走进了殿侧的铁笼中。
沈疏还有闲心暗笑:“还真是熟客,有专座呢。”
温濯侧过头,低声道:“池辛的长姐名叫池英,为旱魃所擒,应当就藏于这座地宫之中,只是不知道我们具体的方位。”
沈疏点头道:“我试试套她话,师尊。”
两人不知何时已经从对过站变了前后站,沈疏重新戴了那张半狐面,他比温濯个子高些,微微俯身,面具上的流苏就扫到温濯的耳侧。
“师尊,”沈疏小声问道,“那些鲛人身上似乎有一股麝香气,麝香常见,可为何我闻了会有那般强烈的反应,师尊却安然无恙?”
温濯沉默了半晌,说:“每个人体质不同。”
沈疏无奈道:“好吧,看来师尊是百毒不侵的身体。”
这么厉害的体质,能不能也给他传染一下?这样他就不会再三天两头地中毒了。
鲛人恰好也给池辛挂完了锁,在牢笼前站了一排,浓厚的麝香气引得池辛怀里的猫叫唤个不停。
“别叫了,”池辛一捏它的嘴筒子,“你也有病吗?”
旱魃瞥了一眼池辛怀里那猫,随口问道:“那两个,是跟这小杂毛一块儿来的?”
鲛人答:“是,在关口一路的。”
“那就是太清宗的人了,”旱魃轻笑一声,“我记着池掌门向来怯懦,到底是她亲生女儿,居然还派了人手来讨。”
听旱魃识破身份,沈疏沉思了会儿,忽然将自己的狐面摘下,戴到了温濯脸上。
“师尊,你不要出手。”
温濯看向沈疏,平静道:“为何?”
“您是太清宗的天枢长老,身份太显眼,”沈疏沉声道,“妖族既然与人族割席已久,您贸然出手,只怕被添油加醋传出去,会引发两族暴乱,我不想您受此非议。”
更关键的是,要是温濯真的成了两族战争的导火索,自己岂不是也得跟着亡命天涯?千万不要。
温濯沉默了会儿,说:“你现在打不过她。”
的确如此。
算算自己的阳寿,打一个水莽鬼都那么吃力,恐怕并不足够和旱魃抗衡。
思来想去,沈疏灵光一现,拉住温濯,说道:“师尊可否像刚才那样,借我一点儿灵力?”
“我会一些道法,只碍于灵力低微,不能多次施展,若是有师尊助我,或有一战之力。”
温濯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随后他向沈疏摊开掌心,笑道:“对掌为誓,我们要牵着手。”
沈疏抿了抿唇,听话地搭住了温濯的掌心。
掌心相碰的一瞬,一股强大的灵流顷刻从温濯手里钻入,把沈疏浑身的经络都走了个遍,连带着参商剑上的龙纹都耀眼了数倍,仿佛随时要脱剑而出。
沈疏眼睛都亮了,愣愣地看着他们牵住的手。
好暖。
只是……
既然可以这样渡灵力,方才干嘛还额头贴额头啊,搞得他以为是要接吻呢。
难不成温濯是故意的?叫他误会?
他不会被玩儿了吧!
沈疏还没思量明白,温濯就一转腕子,原本清清白白的牵手瞬间化成了十指紧扣,如同眷侣。
沈疏犹豫道:“师尊,需要……这样牵吗?”
“嗯,”温濯蜷起手指,贴上了沈疏的手背,“牵得越紧,灵力输出越稳定,我的灵核太暴躁,我怕会让你经脉逆行而死。”
沈疏一吓,果然牵得更紧了。
如此结成灵流互通后,温濯隐匿了含光剑,沉声道:“先出去吧。”
沈疏点了点头,立住手印,催动了参商剑飞旋在侧。
随后,温濯右手掌心凝力,往那喜轿上猝然一拍,扬出一道巨响。
这一声震得轿外鲛人皆是退却数步,精巧的轿子在众人众妖眼中瞬间被肢解成了条条碎木,四面八方倾倒下去,拍起一阵呛人的尘雾。
这雾犹如金犼之口,把二人尽数吞没腹中。
高殿上的旱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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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眉间微蹙,凝神注视着那团雾气,一对蛇瞳中缓缓流露敏锐的杀意。
噌!
只听利刃割风,烧着烈焰的参商剑如同火蛇从风沙中心窜飞出来,直冲旱魃的眼瞳而去,在逼近到仅剩一寸时骤然停止。
霎那间,视野骤开!
鲛人立刻如金城汤池环为一圈,长戟齐刷刷指向风沙中心,师徒二人就站于寒芒之间对肩侧立,双手紧扣,龙绡衣在风中翻滚相贴。
沈疏指对旱魃,凝力操控着参商剑,再进一寸就会刺瞎她的蛇瞳。
旱魃屹然不动看着沈疏。
半晌后,她勾起笑,意味深长地说:
“这回倒是没瞧错,果然是个美人。”
“品味真好,”沈疏也冲她笑,挑衅道,“可惜,没了姐姐这只慧眼,往后还有谁来如此识我?”
拥有了温濯源源不断的灵力支撑,他搁这位妖主面前也是分毫不输,参商剑上的龙纹一明一灭,发出阵阵剑鸣。
无形的灵力在相互撕扯对撞着。
僵持了须臾,只听参商剑尖锐地爆鸣一声:“好恐怖啊!!放我走!不要啊,救命,好恐怖,这是什么东西?!哥哥救我!”
众人听不见陈商的声音,只有激荡不断的剑鸣声,刀割一般刺痛着他们的耳膜。
池辛赶紧捂住了池爪的耳朵,骂道:“这什么破剑,吵死人了!”
旱魃是唯一没有不适之状的妖,尤其在瞧见沈疏和温濯牵住的手后,她甚至开始狂笑不已,笑得连蛇尾都从殿椅上滑了下来。
沈疏一头雾水:“她在笑什么?”
温濯微笑道:“不知道。”
沈疏回头看了一眼温濯。
你又在笑什么……
旱魃边笑边说:“二位既然来了一遭,本座便直说了,池英是在我手里。”
“你们想带她走,也不是不行。”
旱魃扬起手,只听轰然两声,地上落下两枚半人高的骨色骰子,滚了两圈,恰好落在旱魃与沈疏之间。
随后,只见两个鲛人抬上一块檀木,架到两颗骰子中间,上边整齐地码了两排骨牌。
旱魃一指牌桌,说:“陪本座玩儿一局,赢了,池英就归你们。”
打牌?
那总比打架好。
沈疏攥紧了温濯的手,低声道:“师尊,牌九你会玩吗?”
温濯摇摇头:“从前和另三位长老玩过几日,仍是不得门道。”
那就好。
沈疏掌力一收,参商剑颤动了两下,落回手中。
他冲旱魃抬了抬头,道:“行,我和你赌。”
“好啊,好啊,那可好极了。”
旱魃仰颈吟笑了两声,两指往琉璃桌上搁下烟斗,搀起脸看向沈疏。
“你的赌注呢?”
沈疏思索片刻,转了转剑,划向牢笼里的池辛。
“他。”
17.斗地主
池辛还没反应过来,牢笼上方就传来铁链滚动之声。
他仰头一看,藻井天花“咔哒”抖动,挪开了一个方格,从空缺处缓缓悬下了一只巨大的黑锅,从这个视角只能瞧见被烧红了的锅底。
而沈疏和温濯这边倒是看得一清二楚,那里边是一锅滚烫的热铜,被沸煮了多时,正滋滋地翻着泡。
旱魃说:“行,一人一猫,等你输光了筹码,这锅热铜恰好就浇下去,给他们换层皮。”
池辛一听,难以置信地抓住了牢笼的铁杆,指着沈疏大怒道:“沈小满,你这个——王八蛋!你拿我当赌注,你要不要脸!!”
沈疏松开温濯的手,走到那笼子前。
他眉间微蹙,分外不忍地看着池辛。
“师哥,对不住。”
“你……”
池辛盯了沈疏的眼睛半晌,愣是说不出后半句话。
他本不怎么吃沈疏这套,但今天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先是冒失伤人,又把温濯新收的徒弟拉下水,搞得几人都身陷险境。
看着沈疏的脸,池辛咬牙道:“我也就算了,关猫什么事?”
“猫是你要带来的,你得负责,”沈疏压低了声道,“但你信我,我一定赢。”
池辛猛地扯住沈疏的衣领,把人撞到铁笼上,压低嗓音,寒声道:“绝对不能让师尊露面,否则妖族挑起战火,第一个打的就是太清山。”
沈疏听到他这话,慢慢化开一个甜甜的笑,说道:“想一块儿去了。”
池辛缓缓松开手,白了沈疏一眼:“不会御剑也不会法术,牌你总会打吧?”
沈疏冲池辛扬了扬手,道:“放心,师哥,我最会打这个,不会让你死。”
说完,他转身回到温濯身边,在牌桌下摸索着重新和温濯牵上了手,面色严肃地看着前边的两叠骨牌。
好了,那么问题来了。
他不会打。
沈疏只会斗地主,不会推什么牌九。
温濯似乎察觉到沈疏的紧张,指腹安抚地摸了摸他的手背,道:“旱魃贪淫好赌,此局难赢,必要时我会出手。”
“不,”沈疏摇了摇头,盯着桌上的骨牌看,“师尊绝不能出手。”
他觉得温濯简直像一个打架机器,动不动就“出手”“出手”的,明明看上去是个温润君子,处理问题起来竟然如此暴力。
他当然有他的办法,保住池辛的命。
旱魃此时终于坐起了身,两旁的鲛人扶着她那条巨大的蟒尾下来,哪怕是坐着,竟也要比那牌桌高去不少。
她随手点了两个鲛人,道:“你们俩陪着玩儿一局。”
旱魃咬了口烟,从那斗钵里升起一缕白丝儿,跟个骨爪似的挠到那两个鲛人身上,扣紧了他们脑袋上的鳞片。
随后,只听“嘶啦”一声,那些鳞片就扯着皮肤,拖着撕裂的血肉,硬生生地被剥了下来。
沈疏看得一阵恶心,不禁蹙起了眉。
“对自己人都这么狠,可真是……”
温濯侧过脸,贴近沈疏耳侧,低语道:“旱魃被贬入凡间后本和鲛人情同姐妹。”
沈疏狐疑道:“缘何如今成了奴役的关系?”
“她投胎成了前任妖主的庶出女,”温濯说,“因为天生蛇身,自小受到苛待,父亲和长姐在两族大战中去世后,她独揽了北部大权,自然要开始一报还一报。”
“人和妖还打过仗?”沈疏小声惊叹,“打赢了吗?”
说到这儿,温濯便像是避讳了什么似的,转回身子,不再说话了。
那鲛人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还硬是咬着唇不敢说话,耳鬓的血顺着脸的轮廓滑到下巴,一滴一滴地往下渗。
旱魃就这么折磨了两个鲛人,最后收来一把血淋淋的鳞片,推到沈疏面前。
这就是筹码。
她抬眼看向沈疏和温濯,缓声问道:“二位,请吧。”
在这一声里,沈疏的眼睛亮了亮,扫了一圈地宫内的环境。
沈疏坐庄,牌桌上三个妖,笼中的池辛算一个,其余地宫中的鲛人还剩八个,温濯不会看牌,可以暂且排外。
也就是……十二个。
他一边想一边掷骰子,骨牌随之发完,他面前摆了两组四张,沈疏上手摸了摸花纹,完全不认识。
沈疏思考了会儿,将牌推给温濯,道:“你看看。”
温濯看不懂牌,但还是掀起来看了两眼。
他笑着说:“看不懂。”
沈疏安慰道:“没事。”
因为他也看不懂。
那边的三个妖已经依次亮第一组牌了,一声接着一声地喊“长三”和“板凳”,旱魃的牌是“双梅”,目前最大。
沈疏随手组合了两张牌,掀开。
几个鲛人一齐凑上去看,顿时一阵哗然。
“这是……”
“杂牌!”
输了!
沈疏翻出来的这两张是点数最小的牌,一下就把筹码输了个干净,两旁的鲛人立刻贪婪地揽过鳞片,殷勤献给了旱魃。
旱魃一只手撑上桌面,吸了口烟斗,往沈疏脸上吹去。
“七副牌,这第一副,你已经输了。”
“那不是还剩下六副嘛,”沈疏倒是分毫不紧张,信手摸了摸桌上的骨牌,“慢慢来。”
旱魃冷着脸盯了他一会儿,见他不惧,冷哼了声,冲铁笼旁的鲛人抬了抬手。
“放下去。”
只听“砰”地一声,池辛脑袋上的热铜锅炉倾了几个角度,飞溅出几滴铜水来,泼到地上冒出白烟和刺耳的滋滋声。
池辛紧张得冷汗涔涔,却又不敢出声惊扰,只能抱紧了怀里的池爪,小声安慰道:“没事,别怕,他输不了,输了我弄死他……”
池爪其实不怕,还抬爪子拍了拍池辛的脑袋以示安慰。
温濯望了池辛一眼,小声道:“这锅铜水是从天顶的机关直接悬吊下来的,这地宫应当不止一层。”
沈疏接话:“方才那鲛人也是顺着墙边的铁链被拉上去的,池英或许被关押在那里,师尊可有办法探到上一层去?”
温濯道:“你尽量赢牌,拖延时间,我用含光剑在地宫中探寻一下。”
说罢,他引动含光剑,悄悄潜入了地面。
沈疏认真点了点头,道:“放心,师尊。”
桌上几妖很快开了第二组牌,这回又是旱魃点数最大,她仰着身子,冲沈疏抬了抬头。
“你叫什么名字?”
“沈小满,”沈疏看了旱魃一眼,说,“前几天刚起的表字。”
沈疏装腔作势地摸了摸手里的牌,扫视一圈,随后义无反顾地往桌上一摊。
这回连温濯都有些好奇了,凑近了看骨牌,但他瞧不懂牌,只能去观察周围众妖的反应。
它们一边鼓掌一边往旱魃那儿簇拥过去,不是递烟斗就是端茶送水,时不时冒出来几句对沈疏冷嘲热讽的话语。
……看来,这一把又输了。
“哎哟,”旱魃的蛇尾高兴地动了动,调笑道,“好像,又输了?”
热铜应话“哗啦”一声,又往下倾了几寸。
顶着巨大压力的池辛忍不住了,质问道:“你到底会不会玩?”
“师哥。”
沈疏低着头,冷不丁地唤了一声。
池辛冷哼道:“你要是输了,就别叫我师哥!”
他倒是不怕死,但还是因为沈小满运气太背或者逞能而白白丧命,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但池辛转念一想,他也是为了救自己,隐隐觉得自己这么说是不是多少过分了些。
万一……万一他又哭哭啼啼去找师尊撒娇怎么办?
于是池辛别扭地张口,刚准备说些什么宽慰的话语,沈疏就低声打断了他。
“对不起,师哥。”
他嗓音低哑:“我已经很努力了……”
在这一声里,方才还闹哄哄给旱魃捧场的鲛人们瞬间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到沈疏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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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濯隔着狐面,也紧盯着沈疏的眼睛看。
池辛愣愣道:“不,我也没怪你的意思……”
他话还没说完,沈疏抬头就撞上了他的目光,那双赤色的双瞳在这一瞬间好似泛起荧光,一下子模糊了池辛的视线。
在这一眼里,沈疏猛然攥紧了温濯的手。
温濯一低头,掌心之间,原本由他主动递予的灵力顷刻反转。
沈疏跟咬了一口他的灵核似的,开始源源不断地吸走温濯体内的灵力,远比先前温濯替他压制时索取得更多,更强烈,更疯狂。
随后,只见沈疏瞳孔一竖,无形的灵力场猝然铺开,从他脚下生出了十二道灵力线,纷然爬向地宫中的各人各妖。
啪嗒!
旱魃手上的烟斗摔到了地上。
从池辛开始,幻术的印记逐渐从他们的灵核上烙印下来,面前的妖一个接一个地双目空洞,动作僵滞,只会直勾勾地盯着沈疏看,仿佛是□□着引线的人偶。
霎那间,嘈杂的地宫犹如被一汪水盖了过去,只剩下无声的寂灭。
唯有戴着狐面的温濯没中招。
沈疏提了两张凳子过来,带着温濯坐到桌前,冲众人一摊手。
“开牌吧。”
这两分钟内,他能控制牌局的一切输赢。
骨牌重新被打散码齐,沈疏面前又摆上了两副四张骨牌。
这回他是第一个翻牌的,其他的妖依次亮牌,一看点数,旱魃照旧是第一。
眼下温濯判断不出来了,这群妖都跟发了疯似的,恨不得要把眼珠黏在沈疏身上,哪怕是开了牌,也没人注意牌桌上的动静。
这其中,只有旱魃的眼神稍有些怪异,她紧盯着沈疏的脸,眼神跟把刀似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剖进来看看他究竟是人是鬼。
温濯小声问道:“小满,这是赢了,还是输了?”
沈疏神秘地说:“输了就是赢,赢了还是赢。”
发牌的鲛人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眼牌,高声道:
“闲家天对,闲——”
“慢着,”沈疏打断道,“我的牌还没亮完。”
鲛人愣愣地点了点头。
沈疏深吸了口气,他在众妖痴迷的目光里,起身弓腰,把手放到旱魃面前的牌上。
“这牌给我,好不好?”
旱魃的蛇瞳凶得像要杀人。
沈疏哪管她同不同意,上手就出千,一直到他明目张胆地和旱魃对换了骨牌,这女君也纹丝不动,一个字儿都没说。
“多谢。”
沈疏坐回原位,指腹按着骨牌的角落,拨着它转,颇有些得意的姿态。
“现在可以说了,这局是赢是输?”
在这一瞬的静默之后,只听一旁发牌的鲛人喊道:
“天对,庄家通吃!”
桌上的鳞片尽数被推到了沈疏面前。
赢了!
上一把有多少鲛人簇拥在旱魃身边,这一把就有多少鲛人跑到了沈疏跟前献媚,仅仅在骨牌推拉的几刻时间里,局势骤然反转。
旱魃哪里还有之前的从容,她把手里那块鳞片都要捏碎了,近乎凶恶地瞪着沈疏,却始终没有下一步行动。
纵然是灵力强悍如旱魃,也挡不住狐媚术带来的干扰。
她努力想看清沈疏的样貌,可眼前却像无端蒙了层白雾一般,只能反反复复看见另一个人的模样。
寻常小妖不认得,难免上套,会以为自己被沈疏的相貌迷晃了眼。
可她是从那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对这术法的恐惧早就刻在了脊骨里,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这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人会这妖术了。
旱魃既是悚然,又是战栗,瞳仁隐隐颤抖着,在惶惶不安中竟徒生出一种疯狂的兴奋,连笑容都开始扭曲可怖。
“温云舟,温宗师啊,”
她剧烈地呼吸着,生生将手里的鳞片一点一点拧成了齑粉,呢喃自语。
“你果然舍不得他死……”
18.人藏炉
舍不得谁死?
沈疏的耳力异于常人地好,哪怕方才旱魃的低声呓语再轻,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她刚刚叫的是温云舟的名字?难不成旱魃的执念对象就是温濯?
她的笑容扭曲得几乎叫人胆寒,既偏执又凶戾,仿佛是瞧见了憎恨多年的故人一般。
沈疏不免看了一眼温濯,这才发现这个人居然真的对着牌桌认真研究了起来。
“小满,”温濯看了半晌,认真问道,“这种博戏,可以随意拿别人的牌吗?”
他虽然不懂牌九,但多少也见过别人玩博戏,这样能直接换走别人牌的,实在是闻所未闻。
然而沈疏仗着温濯不懂,丝毫不慌。
“师尊,”他朝温濯露出甜甜的笑容,“这个牌,就是这样玩的。”
反正没说不能出千。
“原来如此,”温濯如有所悟,“想来日后若是其他长老再邀我玩牌九的话,也能应一两回了。”
“是呀,师尊,”沈疏胡编乱造,“到时候师尊若是对手里的牌不满意,就直接和对桌的长老换一张牌,这游戏就是这么玩的,谁好看谁赢牌。”
“谁好看谁赢?”温濯笑着看他,“难怪你说,你擅长这个。”
沈疏眼神扫过温濯两眼。
他估摸着这应该是在夸自己。
沈疏觉得温濯似乎是真的很喜欢漂亮的东西,先前他口中的那只狐妖也是,寻常人会把头回见面的妖比喻成“一朵花”吗?
能叫温云舟一见钟情的狐妖,那该有多好看。
纯白的皮毛?九条尾巴?
化了人形会是什么样,剑眉星目?貌比潘安?
跟自己相比——
沈疏想着想着都快走神了,全然忘记了边上还有个如履薄冰的池辛,面临着即将被热铜水浇成一座铜像的危险。
还是边上的温濯碰了碰他的手背,打断了他的思路。
“不打了吗?”
沈疏这才眨了眨眼,回过神来。
“继续打,师尊。”
接下来的两分钟里,沈疏一连三副牌都游刃有余地在牌桌上出千,每回旱魃一开牌,他就熟练地抢走,再由一旁视若无睹的鲛人宣布自己胜利。
在沈疏争取的这些时间里,温濯也催动含光剑在地宫中四处探索着,寻找池英的方位。
待到赢下第三局后,沈疏终于开始有些心焦了。
狐媚术持续的时间越来越短,再加上旱魃总是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看,看得他发毛。
洗牌的空档,沈疏窃问道:“师尊,可找到池英的位置了?”
七副牌已经打完了五副,三胜二负,下一局该赢该输,不好说。
赢了,就得赌旱魃是否守信,肯乖乖放人。
输了,牌局继续,可以给含光剑拖延时间,但狐媚术的时间不久,未必能坚持到最后一局。
“快了,”温濯说,“这座地宫建造的繁杂,还铺了不少热铜水来隔绝灵力,要一一排查。”
沈疏仓促地点了点头。
那这把得输。
他心中掐着秒数,片刻不敢怠慢,长条的黑色骨牌旋了两圈,落到沈疏手中。
刚一摊开牌,对桌的旱魃忽然点了点牌桌。
她已经收敛了表情,哪还有方才的不甘心,反倒是饶有兴味地望向沈疏,脸上还沾着一点挑衅。
“你在找池英?”
听到这话,沈疏神色一凛,立刻探出一点灵力到旱魃的灵核中。
狐媚术的印记还在。
那此刻旱魃眼中的自己,应该依旧是执念之人。
沈疏于是顺水推舟问道:“你把她藏在哪儿了?”
“她怕冷,”旱魃扶着脸,说,“我给她暖了暖身子。”
沈疏捏着骨牌,张了张口,道:
“你该不会也把她活烹了吧?”
“你果真是变了,”旱魃叹息道,“比从前多了好几分人性,如今还能怜惜起人族来。”
沈疏反应很快,顺坡继续试探:“我从前,如何没有人性?”
旱魃不上套,自顾自地说:“到底是人族带出来的,比当妖的时候可乖巧许多。”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笑意森森。
“只是难为你那好师父,用心头血一点一点给你重塑的三魂七魄……”
“你一回来,却说不认得他了。”
听到这话,狐面下的温濯神色一僵,立刻松开了沈疏的手,二人之间流动的灵力顷刻间被掐断。
灵力不足,狐媚术自然难以为继,在这个动作之后,旱魃的蛇瞳重新明亮起来,簇拥在沈疏身边的鲛人也一应站起身,动作机械地走回了旱魃身边。
沈疏一惊,看向温濯:“师尊?”
“怎么了?”温濯淡淡道,“你现在不是用不上灵力么?”
“我——”
沈疏话说了一半,又不敢交代自己方才用狐媚术的事情,只好咬咬牙吞了下去。
这才听到一半儿呢!
“怎么眨眼间,这筹码全输光了?”恢复过来的旱魃看着牌桌,惊讶道,“想不到你竟真有几分意思。”
“谬赞了,”沈疏勉强道,“陛下才是一等一的高手,自愧不如。”
旱魃笑道:“只剩两副牌了,你可还要和本座继续赌?”
沈疏按住骨牌,盯着她不说话。
两副牌,是输是赢是死是活,都有可能。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含光剑终于嗅到了一丝异状,温濯也感受到了这层灵力的波动,桌下手印一变,召回了含光剑。
“找到了。”
沈疏听到这句话,也立刻掐了咒诀,接连数张黄符从腰间那枚乌木葫芦里钻了出来,贴着地面犹如一条小蛇,暗暗环伏在了牌桌底下。
他看向旱魃,道:“定局就在手中,不若麻利点儿,一起亮牌吧。”
旱魃盯着沈疏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笑,手边的烟斗指向池辛。
“你若是不喜欢他,我替你把他杀了,可好?”
“用不上。”
沈疏按上骨牌,冷笑道,
“尊手还是留着提那杆子烟斗吧。”
在这一句后,沈疏抬掌一拍,檀木桌顷刻碎裂。
十二张定形符同时立入半空,齐齐往旱魃和鲛人脑门贴去。
符咒效果立竿见影,旱魃和众鲛人动作一僵,凌空降下数道金锁,一道颅顶,一道胸前,还有一道卡在了膝弯间,三圈套牢了他们的身形。
沈疏拉着温濯就往池辛的方向跑,两个人撞在了铁笼前。
“那定形符能维持多久?”池辛见状,也慌忙凑上前来,问,“我们还要去找池英师姐。”
“不知道,看他们什么时候挣脱,”沈疏微喘着气,拎起牢门上的铁锁,道,“这锁难解,你退后,我用剑砍开。”
“好好好,你可砍准了,我——”
池辛的话还没说完,温濯道了一声“退后”,旋即就往那铁杆上掀袖一抓,二人见状赶紧后退了一步。
随后,在池辛和沈疏惊愕的目光中,结实的铁牢“砰”地一声变了形,挂上的铁锁一节节断裂,牢门就这么被他硬生生给拆了下来,跟掰了根树枝似的轻松。
“哐当”一声,温濯把变形的牢门往一旁扔开了去,淡淡道:“走吧,池英在上一层,顺着方才捉拿鲛人的那两条铁链上去。”
池辛倒吸一口冷气,还未及反应,怀里的白猫就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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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盈地跃到了铁链边上。
“你别给我乱跑。”池辛赶紧追了上去。
温濯松开了沈疏的手,跟上前去,用力回扯了那条锁链,掌间亮起莹白的疾电来。
沈疏担心妖怪瞧见温濯施法,急匆匆把他们一个个颠转了过去。
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温濯的身份,两族之间岂非炮火连天?
他怎么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呢!
温濯如此一拽,涌动的电流瞬间顺着铁链急速爬上,如同一把无形的锯刀将藻井天花顷刻切割成了一块块方片,强行拆解了机关。
听到这轰然巨响,那一排僵直的妖怪隐隐开始扭动脖颈,似乎随时要挣脱定形符的束缚。
沈疏喝道:“定形符要失效了,快走!”
温濯立刻调动含光剑,一手提了一个徒弟的领子,池辛揪住白猫,三人一猫压着含光剑直接蹿上了地宫的上一层。
就在到达上一层的同时,迎面扑来一层热浪,几乎要把人烫得热泪盈眶起来,温濯踩着含光剑停在半空,脚下的藻井天花又开始“咯哒”几声晃动着闭合起来。
池辛喊道:“好热!”
“师尊,”沈疏低头往下望去,“就是这儿。”
向下看去,这一层架了一鼎巨大的熔炉,撑满了整层宫殿,熔炉的四角也同样雕刻了龙纹,和旱魃座上那纹路如出一辙。
里面沸煮着泛泡的热铜,方才被扔上来的鲛人躺在这儿,身子已经被融了半截,殷红的血混在铜池里,如同炼狱。
这尸体散发的不是腐臭,而是一股强烈的麝香,和方才在地宫中所闻到的一样。
一触碰到这个气味,池辛怀里的猫就开始暴躁地乱唤,沈疏也依稀觉得身体有些异状,忍不住主动抓了温濯的手。
池辛性格矜傲,忍着不说。
沈疏嫌热,可怜巴巴看着温濯:“师尊。”
温濯会意,不动声色地把沈疏往自己身后拽了一下,掌间悄悄为沈疏输送着灵力。
按着猫脑袋的池辛忍不住了,质问沈疏:“为什么你要和师尊牵着手?”
沈疏拭了下汗,说:“师哥,我不舒服,师尊照顾我。”
池辛被他这话噎住了,张了张口,半天吐不出话来。
真是……惯会没脸没皮的。
温濯四下扫了一圈,催动含光剑指向这一层的天顶,道:“不知这是第几层,我打穿这里试试。”
“师尊、师尊,”池辛闻言,抢着说,“修界擅长御雷的不多,若是被他们瞧出来是师尊做的,只怕会拿来挤兑您的不是。”
温濯收回手,道:“救你姐姐更重要。”
池辛急声道:“师尊,您是太清宗的宗师,自然要比我……我姐姐重要啊,怎么能——”
“池元乐,”温濯打断池辛,目光扫到他脸上,“这话我当作没听见。”
沈疏没加入他们的对话,他凑到那锅炉附近,仔细观察着泛泡的热铜,依稀从里面听到了微弱的声音。
他眉间紧蹙,不顾热浪的扑袭,又靠近了一些。
池辛这会儿固执起来了,还在一边坚持道:“师尊,您既是太清宗的宗师,身上背的就不光是我姐姐一条人命,若是贸然出手,引动两界斗争,这……”
“先别说话,”沈疏抬手喝止二人,“这下边有东西在动。”
闻言,池辛果然安静下来,温濯也跟了上去,三人一齐垂眼看着赤红的铜水。
那躁动的表面不断翻涌着,响起阵阵滋啦声,一口一口啃噬掉了鲛人的肢体,然而除了这身躯的尖啸以外,这炉铜水中,的确还有一个微不可察的声音,透过水面缓缓传入耳中。
沈疏听了两遍,终于确定道:
“是呼吸声。”
19.断龙筋
“师姐在下面?!”池辛差点一头栽进去,“被活烹了吗?”
“放心,有呼吸声,应当是用了法衣护着,”温濯把池辛拎了回来,道,“需要把这些铜水转移开,救她出来。”
池辛道:“可这铜水连人骨都能融烂啊!”
温濯倒是不慌乱,他单手掐了一个咒印,低声道出咒诀:
“出云。”
铜炉上方立刻张开一团墨黑的乌云,巨大的云团像个吸泵一般卷走了锅炉中的热气儿。
温濯的灵核属木系,“出云”和“召雷”一样,都是二字咒诀,是可以引借天象之力的法术。
温濯手印一变,云层下压,方才还在烧滚的铜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下来,很快凝成了坚固的铜块。
与此同时,地宫下层的躁动声越来越大,沈疏方才贴下的定形符正不断被扯落,金色锁链随之松动,还依稀能听见鲛人拽动连接上层铁链的晃动声。
沈疏一脚踩住机关,催促道:“旱魃他们恐怕已经挣脱定形符了,师尊,我们得赶紧离开。”
他可不想打,温濯不能动手,池辛又看着不靠谱,那就得他自己来。
一边要瞒着温濯用狐媚术,一边还得兼顾旱魃可能会一尾巴把自己抽死,太危险了!
温濯也是个不说废话的,抬掌就拍碎了这一锅铜块,那些碎块飞到空中又被拧成了齑粉,视野立刻敞开。
铜炉底下果然冒了一具身躯出来,是个穿着道袍的女子,双眼紧阖,粗略一瞧,眉目与池辛颇有几分相似。
应当就是他们要找的池英了。
果然不出温濯所料,她正被一层透明的法衣所包裹住,这才隔绝了那些灼烫的热铜水。
除此之外,她身边放了一把狭长的佩剑,剑上挂了一枚青蓝色的剑穗,正是池辛所丢失的那把佩剑。
“师姐!”
池辛一眼就认出了人,翻身跨进铜炉,剥开法衣,把池英给抱了起来。
他抬手探了探池英的脉息,确认人还活着以后才松了口气,旋即开始轻推池英的脸。
“师姐,师姐醒醒。”
他推了两下,池英始终没有反应。
地面的机关已经开始剧烈晃动,沈疏就快踩不住了,他干脆一拔剑,往那地上随手一捅,也不管捅到了谁,很快就是利索地一收,参商剑甩飞了一大串血迹。
陈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戾吓了一跳,喊道:“别别别,好恶心!谁的眼珠啊!”
沈疏不管,收了剑,复又刺进去继续捅。
“真缠人,”沈疏低骂道,“旱魃这种暴君,你们还死皮赖脸捧着,早点团结一心推翻不就完了!”
“池辛,先御剑回太清山,”一边的温濯冷静道,“在宗门照看好池英,关到禁地,检查她身上是否有异状。”
池辛用力点了点头,把池英背到身后,俯身捡起地上的佩剑,御剑的手印一立,佩剑应召而飞。
下层的鲛人被沈疏刺伤了不少,也开始拿着长戟反击,隔着这层薄薄的地板,两边儿你来我往地打。
地上钻出来的长戟跟地鼠似的,沈疏反应虽快,却也敌不了人多势众,身上被刮出了不少伤痕。
这伤口还忒奇怪,染了鲛人的血液,又疼又痒,却叫沈疏的身体无端亢奋起来。
只怕又是中毒了!
他感觉自己又开始燥热,先前那股强烈的不安感重新涌动了上来,仿佛是勾着他杀性的引线,越是痛,亢奋的感觉就越强烈。
沈疏的眼尾又染上薄红,愈发暴躁地对付起了那些纠缠不休的鲛人,好几次都懒得兼顾躲闪长戟,硬着头皮吃了好多伤。
时间相当紧迫,下层的鲛人随时都可能突破上来。
再拖下去,沈疏感觉自己不是发疯就是被活生生刺死!
拎着猫踩上佩剑后,池辛看向一边对着地面乱捅的沈疏,又转回目光,对温濯说:“那你呢师尊?还有,还有这家伙,怎么办?”
“不必求援,我们有出路。”
温濯微笑着拍了拍池辛的肩。
“去吧,元乐,我和小满替你断后。”
池辛这时候都有点儿想哭了,他吸了吸鼻子,说:“师尊,您已经离开一百多年了,我不舍得您再走了,您答应我,一定要回太清山,好不好?”
温濯颔首道:“放心,为师已经想清楚了。”
“真的吗!”池辛眼睛都亮了,忍不住扯了温濯的袖子,“师尊,你——”
“你能不能快点走啊?”沈疏难以置信地打断池辛,“我快撑不住了!”
他浑身的血气都在激荡着,恨不得现在就把砖块儿给掀了,冲下去大杀一通。
这句话喊得凶,一下就震住了池辛,他看了沈疏一眼,本想反驳些什么,却又自知不能怠慢,只好一咬牙闭嘴了。
“莫要多言,我替你开道。”
温濯调动含光剑,手印一变,宽大的地宫中竟凭空掀起了骤风。
“现在就走!”
此言刚落,闪动着白光的召雷术如神天降,巨大的气流将池辛和沈疏同时震荡得后退数步。
天顶遽然剖开!
然而沈疏这一退,也给了下层鲛人可乘之机,沈疏的脚一离开机关,鲛人就蜂拥着推开地板,如同走尸一般,顺着铁链爬了上来。
胆小的参商剑快吓哭了,剑一个劲地铮鸣不止。
它越是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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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疏的神智就越是混乱,杀性一个劲地往上泛,赤红的双目中瞳孔收成了一条窄线,宛如山中野狐。
鲛人的长戟一横,对准沈疏:“不准走!”
沈疏不应,拿掌心用力按了按额头。
好热,好烦,好暴躁,好想杀人!
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这几句话,再怎么调整呼吸,也始终压制不下来血性。
更要命的是,他总感觉头皮痒痒的,好像脑袋上多出了两团毛茸茸的东西。
恐怕也是中毒的反应。沈疏想。
他对面的鲛人看得倒是清楚,眼睛在沈疏的头上来回扫视,一时间竟停下攻击,面面相觑了半天。
沈疏没想那么多,看准这个时机,翻腕打了个剑花,扬剑就打。
“沈疏!”
这一剑刚要砍下去,只觉背后一阵劲风扫来,刀光剑影间把眼前的鲛人脑袋全削了个遍。
他僵住动作,愣在原地。
杀……杀完了?
下一刻,沈疏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含光剑上的温濯给捞走了。
温濯眼疾手快往他脑袋上拍了两下,把那两团毛绒状的东西给按了回去,随后就把他扔到自己身后。
灵力一灌注,含光剑紧随着池辛就飞出天顶。
温濯脸上的面具被蹭了下来,飘过沈疏的目光,落入地面。
沈疏用力地呼吸着,低头一看,那面具一落地,就被前赴后继的鲛人扯了个稀烂,越来越多的鲛人蜂拥着从那个小方格里挤出来。
然而到底是池中物,他们再怎么想把几人拽下来撕烂,此刻也只能眼睁睁望着两把剑越飞越高,逐渐凝成了两个光点,犹如星辰,从天顶剖开的洞口处缓缓灭去。
一个鲛人率先反应过来,纵身一跃,转头跪到旱魃面前。
“陛下,还要追吗?”
“滚回去。”
阴沉混沌的女声传来。
她一句,就叫那些疯狂的鲛人顷刻立定了身子,一时间再听不到一声呼吸。
旱魃终于从那宝座上直起了身子。
她身长八尺有余,比之那些鲛人高出不少,巨大的蟒尾染着旱毒,往地上脱出一条焦黑的痕迹。
她踩着铁链的环形处,缓缓游动到了上层。
“放信儿出去,知会边境的妖,就说温云舟出关了,在关口给本座拦好——”
“剩下的厉兵秣马,准备不日后攻上太清山。”
旱魃捡起地上掉落的狐面,随手扔进了那锅残羹一般的铜水里。
她缓缓抬首望向温濯打开的豁口,蛇瞳中闪烁起诡异的光芒。
“那只狐狸再死一次,我看温濯疯不疯。”
20.下山虎
两把剑一路飞行,直达关口,扫过的锐风贴着草地,倾轧出蜿蜒的长痕。
池辛飞在最前,眼见面前铺开了密密麻麻一圈妖,立刻转身喊道:
“师尊,前面有鲛人拦着!”
顺着池辛手指的方向而去,果见一排鲛人侍刀而立,约莫着看过去大约有上百个,显然是旱魃放了消息准备锁关。
温濯隔着风喝道:“池元乐,直接往前走,我替你开道!”
池辛背着池英,稳稳地控制着足底的剑,温濯让他走,他就头也不敢回,直接迎着鲛人的刀锋冲了上去。
就在临近兵刃相接的前一刻,温濯一声“召雷”,原本的晴空骤然阴翳,瞬息而变,闷雷滚滚大作,大有风雨将掀的趋势。
砰!
数道疾电应声劈下,所及之处猝然一片焦土,打翻了一大群鲛人,直接将他们的阵型撕开了一个大口。
池辛替佩剑灌注了更多灵力,不过几秒时间,就从豁口处飞驰而去。
他身背自己的师姐,头顶还放了只猫,鲛人的尸体不停地在身边被召雷术劈开。
这些妖怪体质特殊,肉.体自带着奇异的麝香,而麝香味一旦浓厚起来,就会变得臭不可闻。
池辛一边御剑,一边捏着鼻子骂:“真是没品,臭死了!”
头顶的池爪闻到麝香就“喵”个不停,一把一把地乱抓池辛的头发,疼得他嗷呜乱叫。
“你别给我喵,闭嘴!”
说完这句,他就感觉脑袋上的猫咪重了一点。
“你吃什么了,你不会吃那些鲛人了吧?”池辛没法抬头看它,只能絮絮叨叨地骂,“你怎么跟沈小满一样贪吃,你俩是亲戚吧!”
而且这群鲛人那么臭,要是给它吃坏了肚子,那该怎么办?真是不省心。
小猫不叫了,但还是不停地变重,都快压得池辛抬不起头了。
它越长越大,脸上逐渐出现了清晰的黑色纹路,连刚刚的“喵喵喵”都逐渐转变成低沉的呼噜声。
池辛浑然不觉,在温濯的掩护下越跑越远。
“追!女君有令,不可放人!”
鲛人接了命令,不敢不追,温濯就撵在后面追着杀,他们一片一片地往地上倒。
温濯的灵力仿佛用之不竭,抬手之间风雷大作,吹得关口那棵美人树颤抖不止,仿佛将要被雷霆之怒劈成漆黑的枝干,巨湖中波浪翻滚,寻常鲛人尖叫着爬出湖水,四散而逃。
一时间,温濯像极了一个暴戾嗜杀的闯入者。
其中几只妖认出了温濯的法术,当即指着含光剑喊道:“是温云舟,温云舟出关了!”
“他想再血洗一次灵州!”
“快,快去通知别的妖主,两界要开战了!”
沈疏一贴着温濯,躁动的症状就平息了许多,他侧下身子,风都灌进了衣袖里。
“师尊,你身份特殊,要不换我来?”
“不必。”温濯施法扯着池辛背后的追兵,一边淡声解释道,“方才那记召雷术,已经暴露身份了。”
“师尊,”沈疏委婉地说,“其实池师哥说的也有道理,您是太清宗的宗师,若是出手,容易挑起两族战争,谨慎一点也好,大不了可以让我来的,师尊借我法力就好。”
温濯笑了笑,说:“你也觉得师父做得不好吗?”
沈疏一愣,说:“不是,没有说师尊做得不好。”
“小满,”温濯倒不恼火,只是轻轻叹口气,淡笑道,“两族战与不战,我一个天资平凡的修士,如何能左右?”
沈疏乖巧道:“师尊,徒弟愚笨,还请师尊直言。”
温濯道:“还记不记得天下客栈那个掌柜?”
他这么一说,沈疏就有点儿印象了。
天下客栈那个肚大腰圆的掌柜,总是喜欢吹一杆烟斗,讲话也慢腾腾的,和旱魃说话的节奏很像。
“旱魃扮的?”沈疏一惊,“她为何会出现在天下客栈?”
温濯摇摇头,说:“并非旱魃本人,而是分身,这是她遍布在岐州的眼线,用以打探人族的消息。”
“两族的纷争歇止不久,但她不想战争结束,旱魃绑走池英,为的不正是等一个攻打太清山的机会么?那我就承了她的情,当这个罪魁祸首吧。”
那就说得通了。
从一开始,旱魃就知道了温濯要来抢人,什么娶亲、什么赌牌,都不过是为了试探温濯,逼他动手。
只要温濯一动手,旱魃立刻就能拿这个当借口攻打太清宗,引发两族相斗。
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温濯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好像天下大事都与他无关,人和妖交战与否,他也全然不在乎。
沈疏踌躇片刻,问:“师尊,你不怕两族之间发生战争,殃及无辜吗?”
闻言,温濯轻轻叹息一声。
“怎么会呢。”
他顿了顿,又说:“可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闹得众叛亲离,六亲缘薄,连自己所爱之人都留不住,这样也没有价值。”
他说着,眼神冰冷了些。
“何况,太清宗未必也不愿开战。”
沈疏觉得温濯这话说得淡漠至极,一点儿情感都不沾,好像太清宗在他眼中和旱魃完全属于一丘之貉,哪怕两边交战起来,他也能作壁上观。
难道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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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温濯不喜欢太清宗?
这倒也不难理解,他是长老,太清宗就是上班的地方嘛。
讨厌上班,人之常情。
“我随意说说,小满不必在意,”温濯很快又恢复了柔和的语气,“你和池辛安好,那就行了。”
沈疏知道他言尽于此也不愿多说,于是默契地扯开了话题。
他重新摆出那副可爱的笑容,甜丝丝地看着温濯,道:“师尊,我觉得那女君好奇怪,一会儿说要娶男宠,一会儿又要人当着她面欢好,她到底喜不喜欢男人?”
风声太大,叫人说话也含糊,沈疏下意识起身凑到了温濯耳边,好能听得更清楚些。
温濯如实回答:“旱魃性情变化无常,据我对她的了解,是人是妖,是男是女,但凡是好看的她就要娶。”
听到这句,沈疏偷笑了一声。
“看来池少主的相貌,不合女君心意呀,他该要气死了。”
“妖也有自己的偏好,”温濯也笑起来,“方才你与她推牌九时,可听到她低吟了些什么?”
“有吗,”沈疏装傻,“大概是我耳力不好,专注着打牌了,没有听见。”
他眼神瞟了瞟温濯,又凑近了些。
温濯道:“纵是听见了,也不必多想,你若是有想知道的,就问问我。”
沈疏“嗯”了一声,盯着温濯的耳垂看。
好想咬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神经,从进入灵州开始,就常常会突然牙痒痒,不停地想咬些什么东西。
尤其刚刚经历鏖战,如今稍事平静,这欲望就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他凑近了些,鼻尖快要碰上温濯的耳垂了。
听说人的耳垂没有痛感,偷偷咬一口应该不会被发现。
咬一口,就咬一口。
砰!
沈疏真的快咬上去了,耳边却陡然一道惊雷炸开,把他的意念给拉了回来。
他身躯一凛,回头看去,一个鲛人被召雷术劈成了两半,迎面往地上倒了下去。
沈疏看得悚然,赶紧晃了晃脑袋,心脏跳得好快。
他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正是此时,含光剑恰巧飞过一个矮坡,温濯又兼顾拆敌,动作幅度大得很。
仓促之间,沈疏的唇就这么擦着温濯的耳后过去,像留了个轻巧的吻。
碰上了!
感觉到唇上一凉,沈疏的脸唰地就红了,赶紧退开了些距离,手也不抱着温濯了,只扯着他的衣袍维持平衡。
而心虚地望了一眼温濯的背脊后,沈疏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好奇妙的触感。
21.双生瘴
温濯在后方一直关注着池辛的动向。
他果真是飞得很快,不过片刻就窜成了一个光电,见池辛的身影逐渐从关口消失,温濯的攻击频率也慢了下来。
然而身后的鲛人还是不要命,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跟黏人的牛皮糖一样甩不开。
沈疏眼见妖越追越多,提议道:“师尊,咱们最好找个机会,把他们挡在岐州关口之前。”
方才那无意间的接触,也叫温濯感受到了,他倒是不脸红,但脸上的笑意却浓浓的,好像被追杀得很高兴似的。
“好,”温濯说,“咱们去赤水林。”
赤水林,沈疏刚穿越时来到的地方,都能算得上是他的老家了。
沈疏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对,师尊可以设下迷障,拦住他们!”
温濯道:“只是人数太多,恐怕简单的风雷术不能做到拦截。”
沈疏道:“那该用什么办法?”
“有一种阵法,叫做双生瘴,需要二人合力共结,”温濯侧过脸,道,“你有没有办法叫水莽鬼出来?”
沈疏一听,空出一只手立起参商剑,用力甩了甩,喊道:“陈商,叫你哥出来!”
参商剑亮了亮,冒出陈商的声音:“啊?不行不行,他说了,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能喊他,我会被他打的!”
“现在就是最重要的时候,”沈疏掐紧了剑柄,“陈参,我救你兄弟二人一命,现在你还恩的时候到了。”
温濯御剑极稳,含光剑得了命令,直接就往赤水林的方向飞去,呼啸的风声不断从耳际掠过。
沈疏又唤了陈参两声,却始终听不见他的声音。
沈疏不惯着,捏紧了剑柄,恶声道:“陈参,你胆小怕事,我不在乎,但你和陈商的元神被锁在这把剑里,你再不出来,就一起死!”
“冷静,主子,冷静啊!”陈商怕得要命,连称呼都变了,“要不我来吧,我也是水莽鬼,一样的!”
“滚开,叫你哥出来!”
沈疏的杀性没那么快消减,心头还烦躁着,说话也是不留情面。
赤水林就处在岐州边境,眼看着离那片枯林越来越近,成群的鲛人紧随其后就要啃上来。
沈疏一看,干脆破罐子破摔,把剑扬了起来,坏笑着威胁道:“你不是怕鲛人?我把你喂鱼好不好?”
里边两个剑灵立刻开始呶呶不休。
陈商哭喊着央求道:“哥、哥我求你了,我们寄人篱下,你帮他一下又怎么样?”
陈参冷漠道:“我只答应了进入这把剑,可没答应要当他的剑灵。”
“我答应的,我答应的,哥哥!”
“你答应的,那你去。”
“哥!”
沈疏听得耳朵疼,拿手指弹了一下剑身,向温濯求助:“师尊,含光剑不听话的时候,你都怎么办?”
温濯说:“抽它。”
沈疏惊诧道:“抽它?”
温濯“嗯”了一声,说:“剑灵若是不从其主,容易生变,该抽的时候,还是要抽。”
沈疏吸了口气,重新看向参商剑,缓缓扬起一个巴掌。
陈商:“……”
“啊啊啊啊啊啊哥哥,哥哥我求你了,你快去,求求你求求你,小参哥哥我再也不敢不听你的话了,求你——”
沈疏看陈商叫,剑鸣一声接着一声的响,顿时玩心大起,故意说道:“师尊,要抽多少下才能听话。”
温濯像是能猜透沈疏的心思似的,配合他说道:“想抽多少下都可以,一般百来下起步,就能稍稍束缚好性子。”
陈商一听自己要被抽百来个巴掌,哭得更是惨烈了,在参商剑里不断哀嚎呼唤着陈参。
“哥哥救我!”
“他一刻不来,你就好好捱着。”
“哥——”
哭天抢地了半天,吵闹的参商剑里终于发出了一个冷淡的声音。
“够了。”
陈参强行把自己弟弟压制了下去,对沈疏说:“结印吧。”
这声音出来的一瞬间,剑上龙纹顷刻亮起,原本一明一灭的赤龙此刻竟直接从剑中腾飞出来,环紧了剑身。
沈疏眼睛一亮,翻腕一转剑,那条龙纹就缠到了他手腕上。
“可以了,师尊!”
含光剑恰好就到了赤水林前,缓下速度,沈疏翻身跃下含光剑,伏住地面往后滑退。
温濯在沈疏后一个身位,步下剑身,那含光剑就跟在他身侧,像一道耀眼的光柱。
二人面前是铺天盖地卷来的鲛人。
一见他们停下步子,数百长戟和刀刃就齐整地扔来,犹如流火飞矢一般抛入半空,漫天而下。
温濯说:“到这里,差不多了。”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同时将剑刃往地上一扎,结下手印,齐声喝道:
“双生,阵开!”
春雷震动,地面不断翻涌出植物根茎,巨大的花骨朵拔地而起,绽出数颗腐烂的头颅。
这是沈疏第一次见到温濯时,他用的那一招“风雷”。
沈疏的剑上则是水莽鬼擅长的布瘴术,跟温濯创生的瘴气交织到一起,在赤水林中猝然铺开。
弥天的浊雾挣扎着从两把剑中扩散生长出来,像两条窜飞的龙,彼此交缠,直上半空,半顷就盖成了一面高墙,遮天蔽日的瘴气很快就把那些飞矢给吞没下去。
瘴气结界收束得极快,绕着整片赤水林走了一圈,它既困内,也排外,成群的鲛人止步在赤水林狰狞弥漫的浓雾前,纷纷不敢再进。
沈疏胸膛起伏着,看着渐渐黏合起来的瘴气,缓缓平稳下了呼吸。
拦住了!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赤水林。
稍事平静下来,沈疏这才猛然发觉一阵钻心的疼,低头往左臂一看,那几道被长戟划破的伤口又凉又烫。
他干脆撕开了衣服,手臂上暴露出来的伤口愈发显著,惨烈地划了一排,殷红斑驳鲜血淋漓,有如爪痕,仿佛他是刚从乱葬岗爬出来似的。
方才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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绷着精神,身上就一点儿也觉察不到疼痛,如今后劲泛上来了,就感觉好像有人搅动着伤口里的血肉一般,又麻又疼。
沈疏赶紧从襟口把温濯给自己的那小瓷瓶拿了出来,倒了几颗药丸子吞进口里。
这是上回温濯给自己的药。
这东西果真比布洛芬好用,吃了立刻就见效,那麻麻的疼感顷刻就消失了去。
沈疏咽了咽喉咙,转头看向温濯。
“师尊,”沈疏提起黄色的小瓷瓶晃了晃,灿烂地笑着,“谢谢你。”
他笑得可爱,温濯看得心也化了,缓缓泛起笑意,朝他招了招手。
“既不疼了,我替你将伤口处理一下,以免感染了疫病。”
他做了一个邀请拥抱的姿势。
一战初歇,看着温濯伸出来的双手,还有脸上和煦温柔的笑意,沈疏总算松懈了下来,还莫名其妙有种想扑到他怀里的冲动。
他可没对别的师父有过这种想法。
但是抱一抱,也是师徒之间正常的行为,何况温濯都已经是大乘期的修士了,在他眼里,自己不就是个小孩儿么?
老是想这么多做什么。
沈疏犹豫了片刻,慢吞吞地走到温濯身前,脸颊红红的,手穿过温濯的臂间,生疏地抱住了他。
他把脸靠在温濯肩上,小声说:“谢谢师尊。”
“师父就应当是要对徒弟好的。”
温濯笑意盈盈地抱住沈疏,抚摸着他的后背。
“辛苦了,小满,刚纳你为徒,就要叫你经历这般危难之事。”
沈疏把话说得很乖:“不辛苦,师尊最辛苦。”
好吧,其实自己也有点辛苦。
沈疏都快以为温濯是会什么读心的法术了,怎么把自己的心思揣摩得这样明白,什么生气和委屈,什么焦躁和疲累,总是能察觉得一清二楚。
温濯抱得他不松不紧,却很有安全感,身上的味道沈疏也很喜欢,跟团云似的,叫人醉醺醺的。
他脑海里自己都成了只狐狸,泛着肚皮滚在这团云里,怎么蹭都嫌不够,累了还能团着尾巴睡在温濯怀里。
好舒服,好暖和,好安心。
和温濯抱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觉得害臊,沈疏很快就主动松开了手。
他挠了挠脸,抬眼看向温濯,正打算问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然而对上目光的那一瞬,就瞧见温濯的眼中猝然闪过一道寒光,一把银色的兵刃从他眼前刮掠而过。
噌!
只听一声刺耳的锐响,一只长戟刺破浓厚的迷瘴,直接冲着沈疏背后而去,温濯神色一凛,反应极快,立刻拽走了沈疏的身子。
然而锋利的刃还是擦过了沈疏受伤的左臂,上上边爬下了更深一道伤口,皮肤破开后很快就开始洇洇渗血。
长戟顺势刺入地面,上边沾满了鲛人的血液,散发出浓烈的麝香气。
这一瞬里,沈疏的瞳孔骤然缩紧。
一股异样的潮热瞬间在身体里爆炸开来。
22.催情香
沈疏浑身的体温都在升高。
没入焦土的长戟像滚烫的铁钳浸入冰水,挣扎着嘶鸣起来,不断往外渗出白烟。
它弥漫着勾动情热的异香,像一节节白骨锁紧了沈疏的喉颈和四肢,贴着他皮肤浸入血液,叫他从头至尾都烫得骇人。
沈疏双目一花,身子就没站稳,眼看就要往前倒过去了,温濯立刻踩上前想抱住他。
一个不小心,两人一块儿跌到了地上。
“小满,”温濯很快坐起身,话语中隐有焦急,“忍一忍,我替你疗伤。”
他揽着沈疏的背,手虚掩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掌间泛起荧绿的光亮。
沈疏燥得烧心烧肝,贴在温濯胸口不住地喘息着,话也不会答。
他左臂的白褂已经滚满了风尘,被几刀划得稀烂,赭红的伤口染透了衣物的裂口,痒剌剌地疼。
沈疏平时就怕疼。
可这一记下来,他感受到最深的反而不是疼痛,是筋骨一阵一阵的酥麻,是亢奋和不断上涌的血气,像只藏在身体里的恶鬼,此刻要钻出来把他取而代之。
还有铺天盖地的异香,和今天在喜轿上闻到的气味一样,不停地撺掇着沈疏。
温濯的法术疗伤效果显著,不过片刻就止住了血,但鲛人的血液已经顺着伤口染进去了,他取不出来。
“师尊,”沈疏头眼昏花,“好热。”
他衣衫都湿透了。
温濯精细地织起沈疏左臂的裂口,一边冷静地安慰他:“调整呼吸,毒素会扩散得慢一些。”
沈疏觉得自己不像是中了毒。
他更像是被迫服了一帖催情的药,身上又麻又烫,心头又燥又渴,不论是杀性还是别的什么欲望,都一个劲地往上冒,仿佛在催赶他做些不理性的事情。
他明明从来没有这样过。
“师尊,”沈疏心头委屈,声音都哑了,“我好像、又中毒了。”
“没事的,”温濯听得心疼,轻拍了拍沈疏的背脊,柔声安慰道,“没事的小满,师父在,结界坚固,哪怕是旱魃也突破不进来。”
在自己束手无策的困局,听到温濯这样的安慰反而更叫人委屈,他下意识就回抱住了温濯,闷着声唤:
“师尊……”
那麝香味一点儿都不好闻,叫沈疏头晕眼花还心浮气躁,但温濯身上的味道是分外舒服的,跟团软云似的裹着人,稍稍缓解了燥热。
但这回仅仅是拥抱,好像不足以遏制身体里翻涌的热潮。
温濯替他疗好了左臂的伤口,沈疏身上的麻劲恰巧也过去了,他感觉到力气正在渐渐回笼,同时身体也开始产生更强烈的欲求。
他灵核空虚,这也是克制不了自身异状的原因之一,而愈是这样,他就会越想从灵力丰沛的温濯身上索取。
沈疏躲在温濯怀里,脑袋贴紧了他的衣襟,这儿微微有些开敞,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皮肤,沈疏再近一点儿,唇就能贴上去。
想咬,好想咬……
咬上去就好了,什么难受都没有了。
沈疏短促地呼吸着,舔了舔干燥的唇,往温濯的襟口里轻轻地吐了一口热气。
原本怀抱着他的温濯顿时有了反应,动作一滞,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就在这片刻的寂静里,沈疏压着温濯的身子倒了过去,手搀在温濯脸边。
他低头看着温濯,眉间微蹙,呼吸又急又乱,眼角烧着一尾潋滟的红。
“师尊,”沈疏焦急道,“怎么办,我心跳好快。”
温濯意识到沈疏的异状,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那把害人的长戟,刚要抬手扬飞它,沈疏就把他的腕子给按了下去,随手压上头顶。
在这个动作里,温濯重新和他对上目光。
沈疏眼里是灼灼的红色,情欲和迷惘混在湿漉漉的眼瞳里,像是在迷雾里走丢的人,他无措地压着温濯的手腕,却又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他该怎么办。
于是只能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温濯,想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温濯蜷了蜷手指,指稍扫过沈疏的虎口。
“小满,”他沉默半晌,终于慢慢引导起沈疏,“你是不是想和师父说些什么?”
沈疏点点头,复又摇摇头。
说什么?
说他一点儿歪心思都没有,但就是好热,就是心跳好快,就是发了疯地想咬人,好师尊你能不能让我啃一口,一口就好了?
这不是色鬼吗?
沈疏脑袋昏昏沉沉地乱想了一堆,最后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温濯,好无辜的模样。
“帮我解毒吧,师尊,我要难受死了。”
这句话也说得忒不讲道理,但他就是觉得温濯会答应。
因为先前几次三番,不论他如何提请,温濯都会同意,不论他扯什么弥天大谎,温濯都会相信。
所以,稍微过分一点儿,他或许也能——
沈疏短促地呼吸,他神情恍惚,目光乱扫在温濯的耳垂和脖颈上,想啃咬上去的欲望愈发强烈,不知不觉间身子越伏越低,都快要和温濯胸膛紧贴到一块儿去了。
他唇齿间的温度都洒在温濯的颈上,无声的欲望也都吐之耳边。
他压着温濯的手腕渐渐松了力道,反而开始暧昧地抚摸,指腹顺着温濯的掌纹缓缓上滑。
“我想要……师尊的灵力,”沈疏终于小声说出了想法,“可能、可能要很多很多,才能缓解下来。”
他说话的尾音都带着叹息,连沈疏自己都没察觉这话语中的情欲有多勾人。
温濯的呼吸停了几秒。
最后他轻叹口气,空开的那只手环抱住了沈疏,声音极尽温柔。
“没关系,小满,师父有很多灵力,都可以给你。”
那就是……允许了。
沈疏低头埋进了温濯的颈侧,闭上眼深深地呼吸着,柔软的头发全都蹭在皮肤上,温濯甚至能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和那一起一伏的呼吸中,耻于出口的情潮。
“谢谢师尊。”
沈疏低低地唤。
唤完这句,他就再也顾及不了逾矩和伪装了。
沈疏一口咬在了温濯的颈上,犬牙划破了他的皮肤,腥甜的气味随之洒在舌腔里,翻滚涌动的灵流顷刻顺着这道口子淌入沈疏的身体里。
温濯闷哼了一声,泄了口气出来。
他呼吸稍稍加快了,安抚似地揉着沈疏的后颈,小声道:“没事,没事的,师父不怕疼。”
可沈疏不卖乖了,他的唇贴在温濯颈侧,不像是咬,更像是在舔吮,如同啜饮琼浆玉露,只要不停地索取温濯的气息,就能暂时稳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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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里的那股躁动不安。
他中的毒也太刁钻了,竟然只有这位师尊可以替他纾解。
沈疏在温濯怀里,贴着温濯的身子,一路顺着他的颈线咬上去,双唇慢慢压到了耳背的位置。
温濯实在是很纵容他,到了这份地步,也分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不光如此,他的掌心还顺着沈疏的脊线缓缓滑上,抵达了他的后颈处,轻轻抚摸起来。
这儿叫沈疏觉得好舒服,他忍不住低低地喘息,还间杂着几声哼哼,像是享受按摩的小动物。
他闭上眼,忍不住往温濯臂弯里靠。
温濯抬起手,衣袖就滑落下来,沈疏于是贴着他手臂的皮肤蹭来蹭去,还下意识舔.弄了一下。
温濯眼含深意地看着沈疏这些小动作,捏了捏他的耳朵,道:“现在舒服了吗?”
沈疏“嗯”了一声,这才半梦半醒地抬起眼。
在这些触碰间,沈疏又瞧见了今天让他心心念念的耳垂,珠玉泛着红,在意识朦胧的沈疏眼里跟颗浆果似的。
浆果。
沈疏贴到温濯的耳垂边,微微张口。
羞耻心和本能相互纠缠厮打着,到最后沈疏选择自欺欺人。
这就是浆果。
他这么自己骗自己,皓白的牙齿上口,轻咬住了温濯的耳垂。
温濯低吟了一声,手把沈疏抱得更紧。
这动作好像在说“做什么都可以”。
反正沈疏是这么理解的。
除了道观里的师父,沈疏很少与人接触,更别说有肌肤之亲了,他自然不知道什么是越界,什么是距离。
他试探温濯,温濯让步,或是温濯主动,他都会认为这件事“不算越界”。
于是他就把珠玉放在唇间厮磨,也把道德伦常碾碎在口齿。
沈疏眼里的水雾越蒸越多,快要把视线全都模糊住了,他一边咬着温濯的耳垂,视野的余光却瞧见了温濯微微张开的双唇。
他还想要温濯的灵力,方才那些已经不够用了,他身体的情热烧得太快,引渡灵力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消耗的速度。
他要从哪里下口,才能更直接地得到温濯的灵力呢?
对,呼吸。
引气入体,最重要的就是口呼吸。
从他呼吸的地方,能找到最直接、最方便的方式,索取那些叫人舒服的灵力。
可能比拥抱的触感更好,大概咬上去温软,比耳垂暖和,还有湿润的感觉漫进口腔,最贴近温濯自己的气味。
对……吗?
沈疏的脑子“嗡”地一声就宕机了。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他干什么?
不就是啃一口吗,他咬哪里去了?
他松开咬住温濯下唇的齿,微微起身,呆愣愣地看着温濯。
温濯也眨眨眼看他。
“师尊,我不是故意——”
“你在发情期里,”温濯打断道,“若是这样,会叫我也染上情毒。”
“啊?”沈疏没反应过来,“什么期?”
没等他想明白,只见温濯直接一抓自己的肩,一股劲力拽着他翻了个身,两人身位顿时互换。
沈疏的背脊刚摔到地上,温濯立刻就膝盖一跨,骑坐到了他的腰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