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前夫变粘人精了》
3. 第 3 章
随着穆黎的目光转冷,两位少爷被冻醒,不约而同地朝他呵呵傻笑。
答案,他们确实有,可谁敢说呐?
穆黎似乎瞧出了他们心底的想法,低冷道,“但说无妨。”
听穆黎这么一说,两位小少爷顿时安下心来,穆黎确实难处,可他有一点好,应承过的事儿他再怎么都会做到。
两人对望一眼,须臾后,穆桦先开的口,“那我真说了啊。”
穆黎轻轻嗯了声,落在穆桦耳朵里,他决定说实话,
“小叔,这因由怕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我和阮宁能坐下来说吗?要是你肯叫管家给我们添点冰凉甜汤什么的就更好了。”
闻言,阮宁想笑又不敢,嘴角不停地抽搐着,那样儿看着十分的滑稽。
穆黎: “……阮宁,你去叫管家上甜汤。”
阮宁连忙哎了声,拔腿朝外而去。当然了,他并不是急着要那一碗甜汤,而是去了外面能够放开来笑。憋笑,太难了,严重或许还会致死。
他干不出这等傻事儿。
闹了一通,两位少爷终于坐定了,也再不敢耽搁了。在他们荔国谁不知道穆黎不能惹?他不仅有钱有权,谋略智慧亦是冠绝天下,把他惹毛了能有好果子吃?
这回,又是穆桦先开的口,“小叔,我觉着小婶婶要和你和离的最大原因是她不快乐,这座相府和你都拘着她了。”
“你不妨仔细回想,在没嫁入穆家之前,小婶婶每日过的什么生活?”
穆黎认真思忖,那会儿阮阮经常出府玩,有时候甚至还是少年装扮。对于一个闺阁小姐来说这些都能归于离经叛道,可阮家长辈都宠着她,没人舍得说她。夏天她去北方避暑,冬天又去南方泡温泉……过得那叫一个潇洒自在,安逸贵气。
反观现在,虽说物质上并未苛着她,可她的活动区间大幅度缩减了。
穆黎细致回想,他这才发现阮阮很久没有闹着出府游玩了,她最爱的泰丰点心,她也很久没吃过了。还有她身上裙纱的颜色越来越淡了,妆容也随着珠钗越发素净了……
思绪漫开,穆黎不由陷入沉默。
穆桦望着他,片刻停顿后,“不止如此,每回小婶拿着她亲手做的抑或她喜欢的稀奇玩意儿到你面前,你的反应都很淡。”
“你别承认啊,我都看到好几次了。多伤人啊,若是易地而处,你是如何感想?”
“哎,小婶婶脸上的笑容是越来越少了,就是笑起来,也淡得很。”
哪像从前,明媚浓艳,无论男女,但凡眼神和她对上,心尖儿都会颤一颤。
说到这事儿,阮宁再忍不住话了,“有一回,姐姐亲手做了盘白玉绿豆糕,为了搅打绿豆沙费了多大劲儿,手酸得不能行。结果给了姐夫您,就浅尝了一口不说,还极为冷淡地说了句‘太甜了’。我要是姐姐,我能伤心死。”
穆黎的记忆被拖到了那一晚,当时他没注意她的神色。如今回忆,才惊觉她那时低垂眉眼,是为了掩饰失落和伤怀吧。那样娇贵的人儿,甘愿为他洗手作羹汤,最后却连一句好话都没有。换作他,若是一直被这么冷待,心也灰了。
后续,阮宁和穆桦又说了很多,许是情绪来了,他们的音量越来越大。
吵得很,换作寻常的穆黎,定是会将两人赶出去。可今儿他并未,任由他们的言语化软刀,敲打,割裂他。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他根本配不上阮阮。
可另一方面,一道冷漠而强悍的声音不断地在他脑海中响起,“阮阮是我的,她只能爱我。”
那一日,穆黎像往常一样,在书房待了许久。
不同之处在于,过往是处理公务抑或读书,今儿,一直在想阮盈姗。
翌日早朝后,小皇帝和穆黎相偕去了御书房。
是穆黎的意思,小皇帝也没反对。
左相这些时日状态很不对劲,虽说能理解,但他还是希望他能早日走出阴霾,多少存了找机会劝慰他的心思。
进了御书房,小皇帝径直绕到书案后,一坐定,“左相有话和孤说?”
穆黎:“是。”
左相瞧着还是一派矜贵冷静的模样。
小皇帝细致瞧,也没能瞧出丁点端倪。
“左相,请说。”
穆黎:“臣想休息一段时日。”
小皇帝闻言微讶,“左相可是身体不适?可需传太医?”
但看着又不像?难不成是为情所伤?
但后面两句话,小皇帝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只能无声暗忖。
穆黎:“多谢陛下关心,臣身体无碍,只是想多一些时间处理家事。”
小皇帝:“……” 媳妇儿都没了,还有什么家事可处理的啊?早干什么去了?
暗中埋汰了左相大人几句,小皇帝才又开口:“什么样的家事?若不是太紧要,莫要休假了。每日早朝过来,事儿拣重要的处理,其他时间你随意。”
“孤离不开你。”
最后这句很有分量了,穆黎也因此沉默了须臾。
“陛下器重,臣万分感激,但臣即将要去做的事儿十分重要。”
小皇帝好奇极了,左相心怀天下、为国事殚精竭虑帝国尽人皆知。现如今,他竟为了私事果断决绝地将这些都放下了。
什么事儿,这么重要啊?
“那左相必须和孤说说是什么事儿。”
穆黎这回沉默的时间有点长,长到小皇帝以为他不会答了。但出乎意料他最后答了,“臣想迎回发妻。”
给出答案的那一瞬,穆黎给人以偏执的感觉。
小皇帝看着他,不由脑补出许多画面,其中最为刺激的是:倘若到了最后穆黎都未能够将姗姐追回,他说不定会迫着她一起死。
嘶,太刺激,太狗血了。
还是不要这样了,他离不开左相大人,也好喜欢姗姗姐姐。
“既是如此,孤便允了左相所请,但有件事得先说好,撞见棘手的事儿和难缠的人,孤还是会去寻左相的。”
穆黎淡淡回应:“这是自然。”
话落,当即向小皇帝辞别,仿佛急着去干什么。
小皇帝:“……”
爱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呢?沾上了,神仙也急着下凡。小皇帝看他这般,羡慕又气闷,
“走吧,走吧。”
穆黎朝他行礼,随即转身离去。
他的步子又大又急,须臾工夫就离皇座老远了。小皇帝这时才记起一件事儿,扯着嗓子冲着穆黎的背影喊,“需要多久,你还没说呢?”
穆黎闻言,脚步一滞。
“暂定一个月。”
他甚至没转过身回小皇帝。
若认真计较,这就是大不敬啊。
穆黎走后,小皇帝忍不住对近侍说,“左相刚刚背对着孤回话,你说孤该不该罚他?”
近侍:“……”
须臾后,没忍住笑出声来。
小皇帝侧眸睨他,目光冰冷。
近侍连忙敛了笑,“确实该罚!”
小皇帝:“那你说说该如何罚?”
近侍:“……” 那可是当朝左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存在,同他有关的事儿,他一个奴才哪敢多嘴。
小皇帝许是察觉到他所想,没再继续为难他。
他兀自沉默,忽而一瞬,“有了。”
内侍眼儿微亮,“陛下,可是有主意了?”
小皇帝但笑不语。
穆黎对小皇帝心里的小九九一无所知,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这个顷刻,他满眼满心都是阮盈姗,再容不下其他。
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宫,穆黎直奔泰丰点心铺。到了近处,马车停在了空敞处,他独自下车,慢步踱向铺面。行走的这一程,糕饼香气朝他袭来,稠密,连绵不绝。
店老板有眼不识相爷,不过并不是因为他见识浅薄,实在是因为这位爷太金贵了,寻常人想见他一面,难度堪比登天。可即便如此,一见到穆黎他便咧嘴笑了,眼角挤出褶子,热情得不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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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老板的滔滔不绝终止于穆黎的一句,“这里的招牌是什么?”
店老板如实回道:“流心红豆糕,糯米透花糍,芝麻花生糖……”
店老板一连说了七八样,越说声儿越响亮,明显是在为自家招牌骄傲。
然而穆黎并不确定阮盈姗喜欢的,是不是就在其中。
他或许有关注过她,但这种关注仅仅停留在她喜欢泰丰点心这类事儿上,再往深,就没有了。
他的不确定显于明面,是怔怔不得语。
店老板说完,瞧着他这般,不禁道,“不喜欢这些?”
穆黎当即回过神,“非也。”
停歇几息,又道,“将你刚说到的那些每样来一盒,最小分量的那种。”
店老板:“哎。”
说罢,麻溜地替穆黎装了点心。
穆黎出店时,手里多了两提点心,每一提捆了四盒。
近两盏茶的工夫后,穆黎又一次来到了阮盈姗的宅子前。这座宅子是他和阮盈姗成婚时,阮家老太爷赠予她的。
阮家家世显赫,嫡女出嫁,陪嫁物颇丰。
这座宅子在其中,其实算不得什么。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阮盈姗曾对他说:以后我和你吵架了,我就去这座宅子里住。眼不见心不烦,对身体极好。
当时他听听就过了,他不认为他和阮盈姗会吵架。岂料,现实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在门口默默站了片刻,穆黎亲自敲响了宅子的门。
敲了两三次,门开,一成年男子的身影陡然映入穆黎眼底。模样娇艳,也眼生得很。
几乎没有思忖,穆黎凉凉开口,“你是谁?”
那男子朝着穆黎躬身,双手合抱,“回相爷,在下华唐,是萃微园的头牌。”
穆黎一字一顿重复,“萃,微,园?”
萃微园之名,帝都几乎无人不知。
权贵挚爱,平民仰望之地。
是个戏园子,又不仅仅是个戏园子。在那里唱戏的,个个身怀绝技,颜值大盛。
在这一方天地里,发生过很多风流韵事,其中最惹人津津乐道的是这里曾出过一位帝王宠妃。
赫赫声名在外,穆黎自是知道的,但他从未去过。他对戏曲谈不上喜欢,也没有听戏的闲工夫,但印象中,阮盈姗曾提过几次要不要一道去听戏,他无一例外地回绝了。
如今,她竟将头牌请到了家里。
还替她开门。
思绪跌宕,穆黎心中怒气翻涌。
片刻后,冷声道了句荒唐,随即拂袖离去。
走了一段,他记起了手中未送出的点心,脚步缓了下来,目光落于上。
片刻顿滞,再度加快脚步……
待到他的身影隐于马车中,华唐才回到宅内。
他径直去到了阮盈姗身边,彼时她正倚在方桌旁,悠闲地翻着华唐带过来的一本戏谱。
华唐坐到了她对面,意态轻松,
“相爷被气得不轻。”
话落,他端起了自己那杯茶,浅浅地啜着。
阮盈姗甚至没抬头,“他气不气和我有什么关系?”
华唐没接这茬,兀自说着自己的,“相爷给你带了八盒点心,是你喜欢的泰丰。”
阮盈姗怔了怔,继而抬头,“ 那又如何?”
华唐:“没有被打动吗?”
阮盈姗轻而短促地笑了声,这一声是自嘲,也藏了苦涩,“你知道为何是八盒吗?”
华唐摇头,“为何?”
阮盈姗:“因为泰丰最出名的就是那八样。”
而她喜欢吃的那三样并不在其中。
“他不送还好些,送了我越发觉得远离他是正确的。”
那样聪颖细致的一个人,若不是真不在乎,怎么可能对枕边人的喜好一无所知?
4. 第 4 章
马车往相府而去。
穆黎独坐车厢内,两提点心搁在他面前的小桌上。他目光幽冷地盯着点心盒子,心中的怒气仍旧浓盛。
他知道他和阮盈姗已经和离,她如今做什么都和他没关系。那华唐就是上门唱戏也没什么,在富贵人家,请戏班子上门唱戏是极为寻常的操作。可怒火还是迅猛蹿了起来,他无从抑制。
他在气什么?
穆黎的思绪乱掠,过了近一盏茶的工夫,他忽而开口,音量是车夫堪堪听见的程度:“回夫人那。”
车夫当即应了下来,心里却是忍不住暗忖:“要过多久,相爷才能接受夫人已经同他和离了?”
“现在夫人已经不是夫人了,是阮小姐。”
重回老宅,穆黎再度敲响了朱红高门。
幸运的是,这回不是华唐开的门,是府中的侍卫钱良。
钱良一见到他,连忙躬身行礼,“相爷。”
穆黎:“华唐走了?”
钱良:“……走了。”
穆黎紧接着又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来干什么的?”
钱良:“……”
他不觉得有答的必要,但当朝相爷问话,有几个人敢不答呢?
是以没怎么犹豫,钱良便如实道明,“今早来的,给小姐送戏曲谱,小姐从小就爱听戏。”
穆黎听完,神色顿时由阴转晴。
钱良看在眼里,生出一股想笑的冲动。但再借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笑穆家大公子当朝相爷啊?只能强行按耐,“相爷要进府吗?”
穆黎:“是。”
钱良:“我先进去问问……”
结果话还没完,就听穆黎说,“让开,我自己进去。”
钱良:“这于理不合。”
穆黎冷冷地睇他。
钱良的背脊开始冒寒气,但他还想挣扎一番,岂料被穆黎一把推开。
“你家小姐若是追究,就说是本相推开你的。”
这理由怎么瞧都站得住脚,除去穆黎的身份,他是会武艺的。不说诸国顶尖,但绝对在高手之列。
钱良有了护身符,没有再拦。
穆黎径直进了宅邸,一大早上诸多折腾,终于见到了阮盈姗。
这回,好歹进了厅。
目光无声梭巡,穆黎发现厅内摆了两瓶鲜花,皆是当季的,色泽鲜艳绚烂,叶片上还挂了水滴。娇艳欲滴,不过如是。
他不由回忆从前,相府内不曾出现过这样艳丽的花儿,熏屋子,全靠燃香。
“相爷,您这一天天的,到底是要闹哪样?” 怔怔失语时,一道柔媚的声音忽而响起,打断了穆黎的思绪。
他凝眸看向阮盈姗,姑娘今儿着了薄荷绿色的裙纱,肤白胜雪,乌发红唇,零瑕疵的美态。若硬要挑出些毛病,大抵就是她的眉眼太冷。而这种冷,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穆黎暗自压了压情绪,才起身走近阮盈姗,这一回他记得问了,“可否借凳一坐?”
阮盈姗许是觉得他这般表现特别稀奇,长睫轻轻颤了下,
须臾后,“相爷,请坐。”
过去阮盈姗很少这么唤他,特别是私底下。就是在人前唤了,柔和得体中都藏着几分爱意,足以叫穆黎清晰感知。再观现在的这一声儿,没有半点感情不说,隐约间还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
堂堂相爷,哪里受过这种气?
将点心放上桌时,他忍不住开了口,“阮阮,你一定要这么阴阳怪气地唤我?”
阮盈姗:“……”
她觉得这男的保不齐染了怪病,但有病合该在家里养着啊,出来祸害她做甚?
“朝堂市井,但凡认得您的,谁见着您不唤您一声相爷?怎么到了民女,就成阴阳怪气了?”
“还有,就算您是相爷,也不能无底线地妨害别人的生活。您近期所为,给民女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是不是要闹到圣前,您才会收敛?”
阮盈姗是真的有点烦了,亟欲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这茬。
她搬出了帝王,破天荒头一回。
岂料穆黎一脸平淡地回应她,“晚了。”
没头没脑,阮盈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晚了?”
穆黎:“今儿出宫前,我私下见了陛下,我向他告假了。”
“陛下很是关切地询问了因由,我回他说臣告假为迎回发妻。”
“发妻” 二字之于女子,是顶顶珍贵的。
对曾经的阮盈姗来说,也是。
在婚后前两年,她几度趁着他熟睡将两个人的头发悄悄地缠在了一起。他们是结发夫妻,当如此。但她从来不敢在他醒时做这件事,只因清楚若他醒着他定会斥她,抑或用极其冷淡的目光瞥过,留下一句“胡闹” 。
她不想经历这些。
现如今,“发妻”两个字已无法挑动她的情绪了。
穆黎话落后的数息,阮盈姗冷笑,继而冷淡开口,“相爷,我不知道发妻二字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比谁都清楚它对我而言是什么。”
“是山,是枷锁,是看不到尽头的凄冷洞窟。”
话到此处,阮盈姗的目光落在了他带来的两提糕点上,话锋忽然偏离,“你带这些来是想恶心谁呢?”
好意被曲解,穆黎的脸色变了,“阮阮,我并无此意。”
阮盈姗循声看他,不闪不避,“是,我信你并无此意,堂堂相爷,犯得着吗?”
“可我就是被恶心到了。”
“穆黎。”
她忽然换了对他的称呼,这会儿,她的眼底泛出了猩红,那是泪水涌出的先兆。
“我知道你不爱吃甜,偏爱微酸,家中的醋只用庭北曲礼家的;最爱吃的水果是硬毛桃,但一季顶多吃五个;我知道你衣服的衣料只用岭北织造的,刺绣的图纸皆来自江南天海楼……”
阮盈姗说了很多,其间泪雾涌现,将猩红覆盖。可就这,也没能遮挡半分,只因那抹猩红越来越浓烈。
“再看看你,连我最爱的糕饼是什么都不知道。穆黎,我曾多少次在你面前吃过。”
“是,你是出身高贵又身怀绝世之才,你合该高高在上。你有不看和俯瞰其他人的资本,可我是你的妻子啊。
是你口中的发妻啊。
你一直看不到我,我会难过的,如此搓磨几年,我就是铁打的也扛不住。
穆黎很少看见阮盈姗哭,上一次,似乎还是她十岁生辰那日。她得了只精美的纸鸢,她很是喜欢。阮宁那会儿皮得很,看姐姐喜欢就想抢过来气她,拉扯间,纸鸢裂开了。
小小的姑娘伤心难耐,哭出了声。
自那之后,他再没见过她哭。没想到多年后他成了像阮宁一样的讨厌鬼,将甜蜜爱笑的姑娘惹哭。
看娇人儿哭得这般凄惨,穆黎是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生怕哪里说错了又将她激着了。
在他看来,这种可能性是极高的,毕竟从他有意识开始,就没人要求他“说话好听”。
他一贯是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此番应对无疑是对的,当他闭上嘴不再行火上浇油之举,一阵宣泄过后,阮盈姗渐渐安静下来。片刻后,她主动开口,“拿走你的东西,我不喜欢。”
穆黎自知理亏,万分配合地将那两提点心从她面前拿开。
“阮阮,这次是我不对。”
若不是哭过后脑壳胀疼,阮盈姗说不定还会诧异某人服软认错。穆家大公子的字典里可没这样的字眼。
“我会改。”从找出她喜爱的糕点,送到她面前开始。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离开了阮盈姗的住处,穆黎又去了泰丰点心铺子。
老板看到他,不禁有些惊诧,“这位爷,你怎么又回来了?可是那些饼不合口味?”
穆黎:“是。”
老板下意识啧了声,“这喜好挺偏门。”
话落时,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没事,我们换别的。”
穆黎也是这个想法,且不愿再拖延一息,“可有纸笔?”
老板:“有啊。”
他面带好奇地看着穆黎,“您要纸笔干什么?”
穆黎:“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老板很快张罗妥当,穆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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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笔添墨,落于纸上。他依循着记忆写下了阮盈姗的口味喜好,虽然不多又浅显,但总比没有好。
泰丰楼的点心样式也不算多,范围再一缩小,就更好寻了。
结果一如他所想,手持他写出的喜好和厌恶,老板很容易找出了五款点心。
穆黎盯着这五款点心,不禁有些头疼。
若他将这五款都拿去,里面存了阮阮不喜欢的,又会把她惹恼了。
他实在是不想。
可若连这茬都过不了,他谈何迎回阮纱。
这一日,穆黎在泰丰饼铺坐了好久好久,反复地吃着这五种点心。
心灰时,一些画面忽而从他脑海掠过。那会儿阮阮还小,可每回见到他,她都会塞一些她做的糖和糕点给他。
有一次他的生辰,旁人送的都是贵重物件,她只给了他一个食篮。
那食篮呈花瓣状,共有八片花瓣。
篮盖掀开,有八种不同色泽的点心躺在花瓣之中。
“哥哥,这些都是我最爱的点心,若是寻常我定是不愿分与你的。今儿你生辰,我分你一些,祝你八面威风,八面来财,八面玲珑……”
当时小姑娘连说了一大串,到了后面气没跟上开始喘,他被逗笑,也收下了这份生辰礼。
那一日,他们窝在席间一角,分食了这篮点心。
记忆兜头,穆黎悔恨难当。
原来她真的有将自己的喜欢毫无保留地送到他面前,满心欢喜地同他分享,只是他没在意。
繁碌的学业和朝务将这些记忆冲淡,没能够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细致回想那日种种,穆黎终于挑出了两款点心。
茯苓桂花糕,枣泥芝麻团
出了泰丰,他没有即刻去找阮盈姗,他折回相府。
在敞亮清净的书房中,他写下了千字文,数己过,表歉意,说未来。
等待墨干的那段时间,他去了卧房,原是想换身明亮的衣服,然而当他打开柜子,不是黑就是藏青,剩下的全是灰。
他不禁拧眉,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无趣。易地而处,倘若是他喜爱明亮,然而每天出现在视野之中的都是寡淡的颜色,他或许会由着对方,但失落在所难免。日子久了,他可能就不再看这人了。
半晌沉默过后,穆黎唤来了管家,让他明儿唤裁缝来家里量身。
改变,就从衣服开始吧。
老管家表面上克制又冷静地应了,心间却是翻江倒海。他们家这位小爷,怕是给和离这事儿刺激得不轻,都开始拿自己的“习惯” 开刀了。可惜为时已晚,夫人看着娇娇柔柔的,实则是个倔骨头,一条路走到黑。她决定了的事情,很难再改变。
但此番思忖,老管家是一个字都不敢诉诸口,怕将某人刺激得更狠了。
穆黎对老管家的想法一无所知,他兀自换上了一袭白色衣袍,翩翩公子,温清如玉。虽然离明亮还有一段距离,但较之黑灰,总归是亮眼了些。
两盏茶的工夫后,他带着墨汁刚刚干的千字文和点心出了门。
短时间内,三度造访阮盈姗的住处。回望过去多年,这真是独一份的。
当高耸的朱门再度被他敲开,一个小丫鬟立于他面前,眉眼忐忑,“相爷可是来寻我们家小姐的?”
“我们”家小姐几个字,那是相当的刺耳。
然而事到如今,穆黎再怎么不舒服也只能忍,“是,她可在屋里?”
丫鬟躬身:“不在,小姐出远门了。”
穆黎闻言,仿佛被闷棍抡中,半晌失语。
“去哪儿了?”
丫鬟不敢吭声。
穆黎声线凉凉:“说。”
丫鬟这才道,不过就这,仍是磕磕绊绊:“小姐说不能告诉您。”
又是好半天犹疑,小丫鬟才将后续道出:“小姐还让奴婢带话给您。”
话到这里,丫鬟的小身板搁那不停颤。
而穆黎的那张俊脸冷得仿佛在冰窖里浸了三天三夜,“什么话?”
丫鬟:“小姐说:她嫌您烦,以后莫要再来她眼前晃了。”
5.第 5 章
穆黎在原地站了近半盏茶的工夫,其间身似覆了霜雪情绪冷凝。
他的那张脸本就是那种偏冷调的美,此刻又冷极,整个人宛若厌世的谪仙,任谁见着他都想避。
侍女也不例外,但她不能。相爷没允她走,她也不敢问。只能硬着头皮留在原地,等待着相爷的下一步指示。
末了,是糕饼落地撞出的声响破了此间冷寂。
一再受挫的穆黎火气被挑起,他将糕饼掷向地面,并在它们落地后将散未散的糕饼踩得粉碎。
侍女垂着头,刚好瞧见相爷那花纹考究的鞋面。
“……”
小姐这回真的把相爷气狠了。
小姐威武。
放眼整个荔国,能将矜冷有度的相爷气到这个地步的只有他们家小姐了吧?
思绪乱窜,侍女神迹般地没那么慌乱了。她甚至生出了这一幕解气极了的念头,小姐悄悄恋慕相爷这么久,满心欢喜地嫁进穆家。结果才四年,小姐的心就冷到这般地步。
若不是被伤狠了,怎会如此?换她气一气相爷又怎么?
侍女思绪未尽,穆黎已转身离去。他未说决然,但经由他外溢的气息,侍女觉得小姐要如愿了,从今往后相爷绝对不会再来烦她了。
离开了阮家宅邸,穆黎没有立刻回家。
他去了城中的最有名的酒肆【浮光居】,在二楼靠窗处挑了一张桌坐定。
平日,他很少喝酒。没时间,也没这个爱好。除去年节家宴,就是……
当酒一坛坛摆在了穆黎的面前,他的感知被酒香控住,一些香艳潮热的画面陡然从他脑海中掠过。
“哥哥,饮酒。”
“这是我自己酿的甜杏酒,雾灵山的野杏,还加了你爱的桃……”
一年秋末,极为寻常的一日。
他从昆州回帝都,一身冷尘还来不及洗去便有软馥馨香撞向他,随之而来的是略显甜腻的酒香。
他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稳住了虚软的人儿。
低头睨她,原是想数落她几句的,结果却未能够。
原因?
他若足够诚实,他会承认是因为怀中人那张脸。
她的模样本就生得好,此刻有浓烈诱人的红从白皙中涌出,艳得触目惊心,宛若一只从古书中走出的妖。
他几乎不曾见过她的这般意态。记忆所及,她明丽,她娇俏,她清雅……他能寻到一百个词来形容她,但这里面从来不包括妩媚或是妖艳。
忽然瞧见,他敏感地察觉到有微弱麻痒的感觉从指腹传来。
“为何饮酒?”
穆黎问道,面容很冷。
怀中人却不怕他,抱紧他的腰肢让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不说,还仰头亲吻了他的脸颊。
很快的一下,穆黎反应过来,阮盈姗的唇已撤开。
只留下一抹甜腻在他的颊边。
“阮……”他正想训斥她,结果只开了头就给阮盈姗给截断了,“哥哥,我好想你。”
姑娘说这话时,那一双仿佛盈了春雨的眸子一直盯着他,她的想念她的恋慕皆是明晃晃,他能清楚地瞧见,不用费一丝力气。
他腻于她的恋慕里,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还有呢?”
他在诱/引她,贪图更多。可在他那不甚光明磊落的念头为他所知时,他的心脏也曾应激,一瞬失了序。这其间,他的目光并未闪避,一直牢牢地将她锁住。
阮盈姗不知他心中兜转,他问,她便认真思考。房内,也因她和他同时失了言语陷入沉谧。
落针可闻,也生出了些不甚明晰却烫得灼人的暧昧。
片刻后,她终于开了口,“哥哥,我可以亲你吗?”
即便酒醉,她这句话也是说得万分顺畅清晰,仿佛她曾在他不知晓的暗处说过千千万万遍,每一个字都刻尽了本能里,无论哪种情势道出都和呼吸一般自然轻易。
落在穆黎的耳朵里,他的心跳更乱了,面上却是分毫未显。然而当他再开腔,那平日里清润如水冲冷玉的声线添了几分沉哑,
“为何想亲我?”
“哥哥好看。”
“还有呢?”
“阮阮喜欢哥哥。”
许是觉得一声“喜欢” 不足以表达她对穆黎的心意,前一句方歇她就即刻补充道,“很喜欢。”
穆黎心间起波澜,汹涌澎湃,他清楚始作俑者是眼前的姑娘。定定睨了她片刻,他听到自己说,“亲吧。”
阮盈姗怔了怔:“亲?”
穆黎:“你不是想亲我?”
阮盈姗闻言,眼底燃起一抹光。
那是惊喜的信号。但她没说什么,担心说多了穆黎就改了主意不给她亲了。她凑近,甜腻的酒香拂来,一寸一寸渗入穆黎的鼻翼间,久了连唇齿似乎都尝到了些许甜味。
他的喉结,抑不住地滚了下。
“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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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了?”神思散乱,阮盈姗似乎都还记得有些人不可冒犯,谨慎得紧。
穆黎没应她。
娇人儿把这当成了默许,红唇终于触到了他的嘴角。之后,沿着唇缝碾磨,力度轻柔,有种很珍视的意味。
她乐此不疲,穆黎的背脊也渐渐热了起来。
原是虚松搭在她腰间的手开始用力,碾磨着她单薄的衣料。她身上的衣料自是精良的,触及,只觉柔和细腻。可穆黎知道,此等柔和细腻,远不及阮盈姗的肌肤。
许是他的手太烫了,扰了娇人儿,她亲吻他的动作一滞,
“穆黎?”
“嗯?”
“你磨痛我了。”
这话之于阮盈姗不过是陈述事实,却让穆黎尾骨一阵麻。
他不禁阖了阖眼,须臾后又睁开。
他如她所愿,没再搓揉她的衣料,滚烫的气息拂过姑娘的耳侧,明知她醉了神思涣散,还在行诱哄之事。
“那我们换个地方,做点别的。”
阮盈姗:“哪……啊……”
询问的话未完,娇人儿被穆黎打横抱起。双脚忽然悬空,她吓得不能行,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脖颈。
穆黎将她带到了卧房深处的汤池。这汤池,从他住在这里就有了。然他对泡汤兴致缺缺,二十年来泡的次数屈指可数。
倒是阮盈姗嫁过来后,隔三岔五的泡。天气阴冷时,她恨不得能待在温热汤泉里不出来。
“嗯……” 当温热的汤泉浸入阮盈姗的衣衫,温柔抚慰她的肌肤,她忍不住轻声喟叹。
神志也有一瞬的清明。
这也是全部了,穆黎没再给她继续清醒的机会。他将她抵在池边,放肆而深入地吻她。
飨足后,沿着锁骨而下,在白雪皑皑之间寻芳探蜜……
那一夜,穆黎失了控。他像只贪婪的兽,怎么索要都不够,直到娇人儿再也负荷不了更多。
当天在亮起,夫妻二人谁都没再提那疯狂潮靡的一夜。之后几年,夫妻生活虽也契合,可这般意外再未发生过。占据他神思的事儿又太多,有关那夜的记忆渐渐淡去。到如今,已近虚无。
岂料,在不合时宜的一刻,嗅着酒香,他记起了从前,画面如新。
他方惊觉,有关那一夜的记忆从未淡去。
精致的酒盏一空再空,酒坛一再换。
穆黎白皙无瑕的脸庞有猩红泛出,那双总是幽冷的黑眸也是。
6.第 6 章
申时过后,两位翩翩少年步入浮光居。
他们一青衣一白衣,颜色清冷样式简单,却也没能削淡他们的气度半分。
一见着两人,浮华居的大掌柜老赵便是双眸放光,随后扯着嗓子喊道:
“哎哟,是什么风把两位小爷吹来了啊?”
来人赫然是穆阮两家的小魔王穆桦和阮宁,今儿夫子告假,他俩得了闲,结伴耍了大半天了。
这浮光居是今儿的最后一站。
大掌柜这么一吆喝,将一楼客人的目光引到两人身上。
过于灼热,异于寻常,两位小爷想装看不见都难。
穆桦眼中有难以名状的光一闪而过,“这么看着我俩做甚?”
大掌柜瞥了众人一眼,随即撤回目光,“边走边说。”
将两位小爷往二楼带时,大掌柜以极其低微的音量,“相爷在楼上呢。”
闻言,穆桦和阮宁齐齐怔在当场。
数息后,阮宁先开的口,“你说我姐夫光天白日在浮光居饮酒?”
其实阮宁听清了大掌柜的话,只是不敢信罢了。
荔国高标,他在,即让人安心的存在。
进退有度只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优点。在过去光天化日在酒肆饮酒这样的事儿,之于他就和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稀奇。
大掌柜:“是,怕惊扰了相爷,我就没让其他人上二楼了。”
阮宁微微颔首:“怪不得今儿一楼这么热闹。”
“那他们都知道了?”
大掌柜迟疑了几息,点了点头:“相爷挑了靠窗的位置坐着,被认得他的客人瞧见了。”
阮宁:“……”
仅仅两息,阮宁便决定跳过这茬。且不说相爷肚里能撑船,堂堂相爷什么大阵仗没见过?这点小事儿,他根本不会在意。
“我俩上去瞧瞧,大掌柜去忙罢。”
大掌柜点头应下。
穆桦和阮宁一步两三个台阶往二楼奔去。立于二楼门厅时,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默契得不能行。
四目相对时,阮宁低声说道,“你叔肯定是在我姐那里碰到了钉子才会这样的。”
这话,穆桦十分赞同,
他回说:“我现在心情很矛盾。”
阮宁:“怎么个矛盾法?”
穆桦:“我一方面觉得我叔活该,然血脉使然,看他这般伤神我又有点心疼。”
阮宁:“我也是。”
之于阮宁,穆黎不仅仅是姐夫这么简单。
虽说他们这些小的都被他的光环压制着,却又受其护佑。“穆黎”二字就像一座高耸巍峨的山脉,只要存在,就能给予他无上的安全感。
这种情份,随着时光流逝分量越来越重,根本不是想剥离就剥离的。
话落后,穆桦和阮宁二人同时陷入静默。
近半盏茶的工夫过后,两人才提步走向了穆黎。
到了他身边,两人微微躬身,抱拳行礼。
这会儿倒有了几分翩翩贵公子的样儿,
“小叔。”
“姐夫。”
穆黎本是低头垂眸,循声抬头,满目猩红,
“你们来了啊。”
“喝酒吗?今儿我请。”
“坐。”
阮宁和穆桦乖顺坐下,在爹娘老爷子面前都没这么乖。
“来,满上。”
穆黎抓了一坛酒放到两人面前,特别豪迈的意态。再瞧他的那张脸,透着一种烈酒熏出的红,
似妖颓靡。
阮宁和穆桦不由暗叹了口气。随后,阮宁拿起酒坛开始为自己和穆桦斟酒。
酒香漫开时,穆桦凝着穆黎说道,“小叔,桦儿能理解您的心情。但喝酒伤身,也无法解决任何。”
“您不是从小就教我和阮宁,男子汉大丈夫犯错不要紧,关键是如何改正。”
犯错?
改正?
穆黎觉得这样的字眼很陌生,活到二十几岁,从来没人说他错。既是无错,又何须改正?
这段“无错” 的人生持续得久了些,让他险些忘记了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也是会犯错的。
思绪细微起伏,一瞬,穆黎低低笑出声来。
穆桦停止了劝慰,改问他“小叔,你笑甚?”
穆黎停顿了十数秒才有回应,“在笑……我怎地如此的可笑?”
短短几年,他到底是怎么把静谧无人处总爱贴近他朝他甜蜜微笑的姑娘搓磨到如此地步的呢?
他这话穆桦和阮宁都不知该如何接,只能任由着此间陷入沉默。
又过了近一盏茶的工夫,穆桦和阮宁几杯酒下了肚,脸还没红,脑子先活络了。
穆桦忽地喊了声,“小叔叔。”
他明显有些激动,音量高亢,有些炸耳。
阮宁不由拧眉,看向他,“扯着嗓子喊什么呢?把我吓着了。”
穆桦:“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我注意。”
阮宁:“……” 今儿跪得倒是快。
“想到什么了,这般咋咋呼呼的?”
穆桦当即深睨穆黎:“小叔,我想到一个主意,说不定能追回小婶婶。”
“说的是有机会啊,最后能不能追回我不能保证。”
穆黎没看他,低冷的语调,“说。”
穆桦夸张地清了清嗓子:“我看过不少话本子,其中最出名的名唤《相爷有病》。”
这书名一报出来,阮宁便扑哧笑出声来。
这一笑啊,穆桦就意识到问题了,面露慌色,“小叔,我可不是讽刺你啊,是真的有这样一套话本子。我……”
穆黎打断了他的解释:“继续说。”
穆桦暗自舒了口气,“那话本中的男主人公的所作所为和您过去差不多,最后也是把……”
媳妇儿气跑了。
这最后一句,穆桦略去了。
他想着穆黎也无须他说得那般清楚。
结果一如他所想,他的话音方歇,穆黎便问他,
“他的结局如何?”
穆桦:“经历种种他的妻子看到了他的诚意,决定和他从头来过。虽然话本最后没有细说他们重头来过的种种,但我觉着,定是无比幸福的。”
“都是聪明的人儿,当他们学会了珍惜和表达自己的需求和期望,就是再出现矛盾也能很轻松地化解。”
“您说是吗?”
在之后近半盏茶的工夫里,穆黎都未有言语。
过于久了,穆桦和阮宁都觉得他不会再回应任何。结果却出乎意料,他笑了声,继而道,“桦儿说得有理。”
穆桦和阮宁:“!!”
穆黎将两人难以置信的样儿看在眼里,嘴角细微勾动,“我喝多了,先回去休息。”
“你俩喝完,帮我干件事。”
穆桦和阮宁几乎异口同声,“什么事儿?”
穆黎回说,“去帮我买套《相爷有病》,若还有其他类似的话本,也一并买下。”
话落,他没等穆桦和阮宁反应就撑着桌沿站起,缓步朝着楼梯口而去。
今儿酒饮了不少,他早已是头昏脑胀。可即便如此,行走间,他的步履仍是平稳背脊挺得笔直,有些东西,早已随着时光流逝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视线空落之时,两位小爷才回过神来,他们下意识地看向对方。对视片刻,又异口同声地道,
“你叔买《相爷有病》干什么?”
“你姐夫买《相爷有病》干什么?”
穆桦:“……” 没用的默契增加了。
阮宁却是爆笑出声,随后回到正题,
“你说你叔买话本做什么?”
穆桦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阮宁:“我觉得他是想从中学习招数追回我阿姐。”
穆桦闻言,做作摇头晃脑。
阮宁:“怎的?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穆桦:“以我小叔的本事,看完这套话本,他定能想出比话本中那位有病的相爷高明万倍的手段。”
“等着瞧吧。”
当晚,空寂的书房内。
穆黎倚着长案而坐,面前摆了十几册书。除了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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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本的《相爷有病》,还有其他四本追妻的书。细读之前,穆黎翻了这些书的名字,看得直拧眉。
他以为《相爷有病》已经很离谱了,岂料它还是最正经的了。后面这四本都是《她逃,冷面世子追。》《帝后被废后,陛下呕血了。》之流……
若依着他的性子,扫完书名他就会唤管家来烧书了,如此闲书,多翻一页都是浪费时间。
可今儿,他翻开了这些书,没有一丝犹疑。
穆黎读书的速度极快,一如既往。亥时刚过,他就读完了穆桦送过来的十册话本。他也终于意识到无聊甚至荒诞的话本也能藏道理。
而他,活成了令人厌憎的样子。他敢说自己无愧于陛下与万民,却连妻子最需要什么都没弄清楚。
无暇晨光静悄悄地暖着帝都,一些落在了穆府后院的柳条上,折出的柔光随着春风一圈圈荡开。穆黎衣着整齐地走出院落,一贯矜冷疏离的意态。
他的目光澄澈明净,步履稳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一宿未睡。
他独自去了阮家,见了阮老爷子和阮盈姗的父亲阮镇平。清透而热的茶烟在空寂书房荡开时,一直端坐在阮老爷子身旁的穆黎忽然走出了位置,片刻后,于老爷子和阮镇平惊诧的目光中掀袍跪了下来。
“相爷,你……”
“这……”
穆黎仿佛没瞧见他们惊惶的模样,磕实了三个响头才抬起头来看着两位长辈,
“过去几年,穆黎辜负了你们对我的期望和爱护。”
若不是爱护他相信他能好好待阮盈姗,富庶又爱惜家中女儿的阮家在阮盈姗的婚事上会谨慎许多。几年过去了,他还记得迎亲时,阮镇平被泪水晕湿的双眸。
随着穆黎话落,此间陷入沉默。半晌过后,是阮老的一声低沉叹气破了这沉默。
“穆黎,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和盈姗已经和离了。”
“覆水难收啊。”
穆黎:“阿爷,我知有些事儿错了就再无回转的余地。”
比如覆水难收,又比如破镜难再圆。
“可我是真心地想要迎回阮阮。”
“过往是我混,可除了阮阮我从未想过娶其他女子,亦从未想过同她分开。”
“我会答应和离,除了我那可笑的骄傲,其他的考量皆是若阮阮在这段婚姻中欢愉稀寥,那我应当放她自由。她的欢喜,之于我是极为重要的。可仅仅十数日,我便知之前想法可笑至极。我这才知我并不能事事料定,我亦有被现实冲撞的时候。”
“今次是穆黎的错,请阿爷和平叔再给我一个机会。”
漫长的沉默后,是阮镇平回的他。
“穆黎。”
称呼的变化,意味着这场对话开始掺了情份。
穆黎也不再是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相爷,而是阮镇平看着长大的孩子。
也因此,阮镇平的话十分直接。
“你和盈姗之事,确实让我对你生出了失望。”
十数息停顿,他接着道:“但我总觉得你们不该走到这种地步。”
两个那般好的孩子,又心系对方,在一众长辈的眼里,“圆满”才该是他们的归途。
“如今你既有心,我和你阿爷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但这种机会,仅仅是不给你使绊子,我们不会帮你。”
“若最后你追回了盈姗,我们祝福你们。”
穆黎听完,冷了一上午的俊脸上有笑意迸出。
他再度给老爷子和阮镇平磕了下头,“多谢阿爷,多谢岳父。”
阮镇平:……
这还没追回呢,喊岳父合适吗?
“别再惹姗姗心伤了,再有下次,你再无机会踏入阮家大门。”
“走吧。”
“穆黎知晓了。”
穆黎起身,周身气息终于暖了些。
阮镇平问他,“真的不上朝了?”
穆黎笑道:“上。”
阮阮不会喜欢一个慌不择路,因家事误国事的穆黎。
镜破无法重圆,但他可以试着让阮盈姗重新爱他一次。
7.第 7 章
翌日,穆黎就出现在朝堂之上。
端着那张妖孽般俊逸的脸,行雷霆手段。
小皇帝坐高位,眼角的余光从未从穆黎身上挪开过。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小皇帝单独将穆黎叫到了御书房。
一进去,便唤了内侍赐了座。
两人先后坐定,四目相对。
小皇帝看着穆黎,稍许停顿,话终于出口,“左相,你不去追阮姐姐了?”
其实他更想说,你这才坚持了多大一会儿,就放弃了?
恁没诚意了。
如此能追回媳妇儿才有鬼了。
穆黎淡淡地看他,声线也是:“要追的。”
小皇帝那张白净的小脸上浮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孤王听闻阮姐姐出了帝都,左相你日日上朝,耗费大量精力在政/务上,如何追回阮姐姐?”
穆黎的声音依旧寡淡如水:“多谢陛下关怀,臣心中有数。”
小皇帝无声碎碎念,也只敢这般。
你心中有数?
你心里有数就不会弄丢阮姐姐了?
暗中念完,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左相打算如何?”
“孤不是想探听你的私事啊,只因孤太过着重你。你挂心的事儿一日不解决,孤王便难以安眠。”
穆黎闻言,又观幼帝神态,嘴角细微地勾了勾:“臣竟不知陛下关怀臣下至此。”
小皇帝从他的神态言语中剥出了几分戏谑的意味,不自然地笑了笑,“左相现在知晓也不晚,毕竟你我还很年轻。”
穆黎:“……”
气氛冷凝了数息,穆黎决定跳过这茬重回正题。
他回话的意态平静,又坦然:“臣在想,阮阮该是对过去的那一个穆黎失望透顶了。倘若以那样的姿态去追她,即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是无法将她追回。”
小皇帝因他的话他说话的模样怔怔失神。
只因他从未见过穆黎以眼下这般姿态说话,前所未有的柔和,仿佛他不是位高权重的左相,而是邻居家温润,风度翩翩的小叔叔。
“臣和阮阮的婚姻,略过了相知相爱这一段。如今,既决定从头来过,我想将这一段补上。”
话至此,小皇帝明白了。
左相是想象别的郎君那般追求自己喜欢的姑娘,姑娘被打动,才有进一步的可能。
“这想法挺好,只是……倘若阮姐姐没有被打动,你当如何?”
穆黎沉默得有些久:“我会放她自由。”
彻底地,再不去打扰她。
十数日后,阮盈姗重回帝都,她偏爱的那处宅邸。
回去的前三天,一派清静,她满意得很。
到了第四天,巳时过半时,阮盈姗听钱良来报,说相爷又来了。
阮盈姗深感诧异,以她对穆黎的了解,那日她托丫鬟带了那样的话,等同于当着下人打了他的脸,与羞辱无异。骄傲如他,断不可能再回头。
没想到,他竟又来了。
钱良还说:“相爷今日自己骑马来的,着了件菉竹色的袍子,稀罕得很。”
有草似竹,大雨时行之合色,不甚艳丽,但绝对高洁出挑。
阮盈姗确定这种颜色不是穆黎喜爱的,他的衣柜里也无它的踪迹。如今他将它穿在了身上,还舍弃了马车自己骑马,可不就是稀罕。
思绪跌宕的末处,阮盈姗几乎微无地笑了声,为何而笑,怕是她自己都掰扯不清楚。
随后,她听见自己说,“他来干什么?”
钱良:“相爷说他想邀姑娘去雾灵山钓鱼挖笋。”
一瞬间,阮盈姗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说什么?”
钱良如实重复。
末了,又多添了几句,“相爷还说今年最后的笋了,错过了要等明年了。”
“相爷还保证会谨言慎行,绝不惹姑娘生气。”
一如既往的周全,她还未回应任何,他就将她拒绝的可能性全部碾杀。
在春光下默坐了近一盏茶的工夫,阮盈姗才有了新的动静。
她终是站起了身,朝院外而去。
当院门打开,一身光鲜明亮的穆黎映入她的眼帘。
认真计较起来,二十有四的穆黎早不是少年了,可当他着了色彩鲜亮的衣裳,再经灼灼春光一淬,霜雪一般的矜高无瑕,一旦目光触及,便再难离开。
她一个寻常人,自是如此。
在娇人儿的思绪起了波纹时,穆黎阔步走向她,步履又快又稳,袍尾摆荡,带出的全是意气风发。同前些时日的急躁,慌不择路完全不同。
阮盈姗看在眼里,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
她好像看见了另一个“穆黎”,一个没有世家长嫡责任和江山社稷重压的肆意明亮的公子哥。
其他人,没有见过的。
“阮姑娘。”
须臾之间,穆黎来到了阮盈姗面前,微微躬身,抱拳行礼。普通至极的动作,经他做来却是潇洒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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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板又无趣的相爷,竟是可以少年气的。
“相爷何事?我想上次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阮盈姗的情绪很淡,言语亦是,她自己都有些诧异。
穆黎:“是,姑娘的话穆某听进去了。今儿前来也只是问问,若姑娘不愿同行,穆某即刻离开,绝不纠缠姑娘。”
“这春日里最后一波笋,为了我这么个奇人错过可惜。”
“奇人”?
阮盈姗被他的措辞逗笑,“十几日不见,相爷对自己的认知变化竟如此的大?”
穆黎:“姑娘知道的,穆某自小聪颖,我的开窍同旁人的不一样。”
阮盈姗无从反驳。
穆黎有多聪明,她确实比谁都清楚。
只可惜,在过往的很多年,他的聪颖不曾分给她分毫。
“去吗?”
“你只看,我来挖。你若是走不动了,我背你。”
“回来我来处理笋,给你做鲜笋烧肉。”
阮盈姗定定地看了他很久才说话:“穆黎,做这些干什么呢?未必会有结果。”
穆黎柔声回她,“那过去几年,你不知我未来是否能明白回应你的心意又缘何一腔孤勇走进婚姻?”
当穆黎开始认真,他稳得令人心惊,过往是,现在也是。
他控住了节奏,阮盈姗不由心颤。虽是极小的幅度,却以为她所感。
“事实证明,这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她的每一缕孤勇最后都化作尖刃扎到了她的身上,诚然,她不曾后悔。
可她会疼,会因疼生出不甘和恨意。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所以决然出逃。
穆黎:“你没有失败。”
“穆黎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姑娘,她叫阮盈姗。我愿意为她着上色彩明艳的衣衫,随着她的脚步走遍千山万水挖笋捉蟹。”
“阮阮,让我试着喜欢你的喜欢好不好?就是败了,我亦无悔。”
穆黎话落,此间陷入沉默。
时间随风逝去,一息一息,织出了一盏茶的工夫。
其间穆黎再未催促,只是定定地看着阮盈姗,目光柔和。
仿佛她不应,他就会永远等下去。
当一缕风吹动阮盈姗的发,淡香浸入她的鼻翼间,她终于开口,
“多谢相爷邀约,但你来迟了。”
“今年最后的笋,我已经挖过了。”
当她学会了自己满足自己,多旁人再无期待,就没有人能伤她了。
8.第 8 章
穆黎像是早猜到了结果,被拒绝了,俊脸上也不见一丝诧异。
十几息静滞后,他朝阮盈姗微笑,随后躬身行礼,
“今日是穆某唐突了。”
阮盈姗沉默不语。
他又说,“下次有趣事,可否来邀姑娘共赏?”
阮盈姗:“我说不可以能拦得住你吗?”
她的拒绝要是有用的话,今儿种种就不会发生了。
穆黎:“……”
不能。
媳妇儿还没追回呢。
当朝左相,将旁人说得无话可说的时候多不胜数,而他在对峙间无言以对的时候几乎没有。
阮盈姗将此番稀奇看在眼里,只觉新鲜。
“今儿就到这吧,相爷请回。”
话落,阮盈姗转身就走。轻纱摆动,姿仪万千。
胭脂紫,和素雅不沾边。
穆黎不喜欢。
可当这个颜色同阮盈姗有关,他生不出一丝排斥感。他甚至觉得美。他静静地看着,待到阮盈姗走开丈余,忽然喊了声,“阮盈姗。”
他很少这么唤她,上一次还是多年前,阮盈姗故意弄脏他的画,他低冷清晰地唤了她的名字,罕见地对她生气了。
她是半点不怕他,咧嘴朝他笑,又甜又狡黠:“哥哥能补好的对吗?哥哥无所不能。”
当时穆黎是什么反应?
因穆黎意外的一声唤停下脚步的阮盈姗记忆给勾动。
那一日穆黎被她骄横行径气笑了,最后还真将那脏污的画给救了回来。
那一日他着了藏青色的锦衣。是她不喜欢的颜色,可穿在他身上,她又觉得这色彩妙极。
同时她亦惊觉,自己也曾在穆黎面前放任情绪倾泻,而他并未厌烦。
在这段记忆的最后,他甚至侧眸看她,似笑非笑,“补得如何?”
她说挺不错的。
话落的下一个瞬间,穆黎的笔尖落纸,慢条斯理地在纸面上留了两排字。
国色芳华
名动京城
末了,他留下了他的名字。
阮盈姗看着那些字怔怔十数秒才回过神来,问他,“为何忽然写这个?”
画的是被云雾笼罩的巍峨山脉,和他留的字不沾边。
穆黎提笔点了她的额心,轻掠而过,却还是在那里留下了痕迹。
“你……”
阮盈姗面露愤怒,小姑娘都爱漂亮,谁能忍受娇靥染暇。
穆黎:“你刚弄脏了我的画,我回以一笔,你我扯平。”
阮盈姗:“……”
这就这还名动天下的翩翩贵公子呢。
恁小气了……
哪想,愤愤思忖未完,她又听穆黎说,“这画喜欢吗?送你的。”
阮盈姗愣了会儿才敢确定听到了什么,心间泛甜,速度快极,她无从抑制。
“哥哥。”
“嗯?”
一句话,反复犹豫,阮盈姗还是说出了口,
“哥哥觉得我漂亮?”
不然,他为何留下那样的字。
穆黎:“我们阮阮当然是漂亮的。”
这一句话让阮盈姗欢喜了很久,这也是穆黎唯一一次夸她漂亮。
……
思绪起伏又归于原处,阮盈姗终于转过身,再度面对穆黎:“相爷,还有事儿?”
穆黎:“没有,我只是想对你说。”
“什么?”
“你今天很漂亮。”
阮盈姗淡淡微笑,“谢谢。”
她并未害羞,却也没再抗拒穆黎的夸赞。
话落,阮盈姗径直离开,而穆黎再未纠缠她。
这一日晚间,阮盈姗回了阮家老宅。自从住到这别苑,她每隔三日都会回家一趟,也必须这样。
这是家中长辈同意她一个人住在别苑的唯一条件。
阮盈姗也不曾有一点排斥,她深知这是家人地在意。用一根柔软的细线绑住她,给她满满的安全感。
一如既往,阮家的晚膳在一派安谧和乐中用完。
眼瞅着家中长辈都放下了筷子,阮宁才敢开口,“阿姐。”
阮盈姗:“怎么了?”
“我……” 少年欲言又止,一副想说又有难处的样子。
抢在阮镇平骂他之前,阮盈姗笑着说道,“有话就说,我保证不生气。”
“可是与穆黎有关?”
穆黎这个名字一出,桌间陷入沉默。
长辈们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阮宁则是错愕失语。
阮盈姗也没催促,她拿了面前甜汤轻啜了两口。
是她喜欢的食材,甜度适宜。
她被取悦,嘴角微微上翘。
就在这时,阮宁的话音漫开,“那我说了?”
“说吧。”
有了“免死金牌”,阮宁再未磨叽。
“阿久。”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阮宁的贴身侍卫阿久出现在厅内,手里捧着三个匣子。匣子大小不一,但看那质地是极好的。
阮镇平睨了眼阮宁,“你搞什么鬼?”
阮宁望向爹爹,“不是我,是相爷。”
这会儿他可不敢喊穆黎姐夫了,怕被打死。尘世甚美,他还想多活几十年呢。
“穆黎送的?”
“是啊,相爷送给姐姐的。”
阮镇平没再说话,心里却在暗忖,“看来那日,穆黎是认真的。”
既是认真了,他也该信守承诺不给他使绊子。
阮宁见爹爹态度松动,祖父和母亲也没反对,便睇着阮盈姗道,“姐姐莫怪宁儿,我此番并未胳膊肘往外拐,而是相爷太凶残。”
谁能拒绝当朝相爷啊?
不要命啦。
弟弟的措辞逗笑了阮盈姗,“放心,姐姐不怪你。”
阮宁闻言,不禁松了口气。
可就在下一个顷刻,他就听阮盈姗道,“这礼你带回来,你就可以同他交差了。”
“明儿将这些东西退还给他,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阮宁:“……”
他先前说什么来着?他阿姐绝对不会收的。
“那要不要瞧瞧?我想瞧瞧。”
阮盈姗:“你可以挑个我看不见的地儿慢慢地瞧。”
言下之意,我不想看。
阮宁无法,只能让阿久将礼物拿走。
短暂的插曲过后,众人散了去,阮镇平将阮盈姗单独叫到了书房。
阮宁也想去旁听,结果被阮镇平喝了句,“再闹,今晚你就在祠堂睡。”
祠堂又冷又孤独,阮宁不想去。
连忙收了声儿,怂得像一只鹌鹑。
父女俩人到了书房,倚着书桌,面对面而坐。才吃饱喝足,茶水也免了。
对视须臾,阮盈姗先开的口,“父亲可是有话对女儿说?”
阮镇平:“是啊。”
阮盈姗勾了勾嘴角,“父亲但说无妨。”
阮镇平细微地点了点头,“前些时日,穆黎来过咱们家。”
闻言,阮盈姗眼底有诧异一闪而过,“他来做什么?”
阮镇平:“他来向我和你爷爷道歉,他觉得他辜负我和你阿爷对他的信任和爱护。”
话到此处,阮镇平抬手指向了房内一个点,“他说这些话时,就跪在那里。”
穆家嫡子当朝左相,何等的尊贵。
幼帝都特准他御前免跪,那日,他却为了阮盈姗跪了她的祖与父。
阮盈姗极度错愕,她是真没想过穆黎能做到这个地步。
阮镇平给了她时间缓和情绪才继续,“姗姗,爹爹知你过去伤透了心,自是不会劝你回心转意。”
“可若你发现你仍未能忘情于穆黎,而他又真的意识到自己疏失并且为你和他的这段感情倾尽全力,爹爹想劝你重新审视再做决定。”
“人这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能少一桩遗憾就少一桩吧。”
阮家长辈总是这样,他们很少强硬地要求后辈如何如何,总是以温柔而笃定的姿态去引导。在这样氛围中长大的阮盈姗一直是有主见的。
她愿意嫁给穆黎,是因为她对他有情;她舍弃荔国贵女心心念念的左相,是因为她的热情被无趣的婚姻生活搓磨得差不多了。她始终专注自己的感受,哪怕有些时候她的决定会引来不善的议论。
与此同时,她从不排斥长辈的意见。他们的意见少而有分量,一旦提及,她就会去认真思量。
“爹爹,您的话姗姗都听进去了。”
“您放心,我不会意气用事。”
阮镇平闻言,嘴角溢出笑意,是欣慰,也是松了口气。
“爹爹只望我的乖宝能够幸福,从前如此,现在亦是。”
翌日一早,阮盈姗在自己的闺房醒来。还在洗漱,就听阮宁搁屋外喊。
“姐姐,姐姐。”
一声又一声,响亮得很。院内外的树与花似乎都被惊扰了,细微地晃动着。阮盈姗没理他,慢条斯理地收拾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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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走出院落。
“这一大早上的,喊什么喊呀?”
抱着那三个匣子的阮宁:“阿姐,真要退回去啊?这……可是相爷送的礼。”
阮盈姗主意未变:“退回去。”
随后又补充道,“以后他要是再让你代为送礼,你就说我不让。”
话说到这个份上,阮宁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知道了阿姐,我现在就退回去。”
阮宁转身离去,岂料才走出丈余,阮盈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宁儿。”
阮宁以为她改了主意,面露喜色,飞快转身。
“阿姐还有别的吩咐?”
阮盈姗将他的“喜色” 看在眼里,心里不由暗忖:“就这还说自己胳膊肘没往外拐呢?”
面上,神色淡淡,“阿姐和你一道出门。”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阮宁顾不上穆黎了,“阿姐这么早出门做甚?”
阮盈姗:“去天星坊用早膳。”
这天星坊是帝都最出名的食肆之一,别的食肆大都从午膳开始,它却是从早开到晚,菜色和滋味也是一等一的好。当然了,这价格也是常人难以接受的。
少女时期,阮盈姗特别喜欢在这天星坊用早膳,后来嫁给穆黎,因顾忌他的身份怕他因她陷入非议她就不曾去过了。
如今桎梏消失了,她的心情也渐渐好起来,她自然不会再苛着自己。
阮宁闻言,黑眸亮了亮,“好极,若阿姐能带我一起就更好了。”
阮盈姗笑了,“带你,行了吧。”
稍作准备,姐弟两人出门了。坐的马车,低调华丽间,【阮府】二字明晃晃。
半炷香的车程后,车抵天星坊门口的空地。
阮宁先下了车,而后小心翼翼地扶着阮盈姗下来。别看他平日里总是一副不着调的模样,在照顾姐姐这事儿上他从来谨慎。
安稳落地,姐弟俩绕过马车,前往天星坊。
岂料,凝眸看向天星坊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阮盈姗的眼帘。
不是穆黎是谁。
这个早晨,他又是一深黑冷色调,透着一股让人惧怕接近的矜冷孤高。
但这一次,又同过去有些不一样。只因他手中捧了束花,色彩斑斓,娇艳欲滴。
这束花,和他的气质不匹配。
天星坊外人来人往,意味各异的目光不断地投向他,可他一派从容。
仅仅一瞥,阮盈姗什么都明白了。
她侧眸看向阮宁,“那么喜欢穆黎吗?”
一再地帮他,不放过每次机会。
她并未生气,是真的疑惑。
在她的记忆里,穆黎并未特别关照阮宁。而阮宁,总是避着穆黎走。因为一旦被逮着,少不了抄书背读。为了这个事儿,阮宁没少在她面前含忿抱怨。
阮宁尴尬地挠头,“阿姐,我想你幸福,也觉得黎哥能给你幸福。”
“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但一切都以姐姐的想法为主,倘若试过之后,阿姐想法如故,宁儿再不会这般了。”
说这些话时,阮宁前所未有的认真。
阮盈姗很少看他这样,欣慰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好笑,“那这顿早膳你还吃吗?”
阮宁:“不吃了。”
话落,他凑到阮盈姗耳边,“今晚我和穆桦来吃,挂相爷账上。”
“我帮他那么多,我值得。”
成功将姐姐逗笑后,阮宁拔腿就跑。
阮盈姗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奈失笑。
片刻停滞,她提步走向了穆黎。
其间,他发现了她的存在,阔步朝她而来。
双向奔赴,两个人很快碰头。
穆黎主动将花递到了阮盈姗面前,一瞬间,清冷花香浸入阮盈姗鼻翼间。
“鲜花赠佳人,希望阮姑娘今儿一整天都能满心欢愉。”
阮盈姗没立刻接花,反而问他,“哪儿来的花?”
这些花中,有很多是稀罕的品种,帝都的花市都很难买到。
穆黎:“我托花市的店家从外地运回的。”
“不仅是今日,以后的每一日你若是想,都能拥有这些花。”
怔了数息,阮盈姗轻笑了声,“我若是不收,这些花不就浪费了?”
穆黎:“不会。你若是不要,店家就会卖掉这些花,得到的银钱全部用来购置早饭,送给生活困难的老者与稚童。”
阮盈姗:“……”不愧是当朝相爷,追妻路上,还不忘黎民百姓。
9.第 9 章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没有别的意思。”
“收下吧?这么多乡民看着呢,你要是拒绝我,我会很丢脸。”
穆黎说这些话时,意态轻松。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在担心丢脸的。很明显他在逗她开心,通过戏谑自己。
阮盈姗目光朝周遭漫去,还真有很多乡民在看他们。
“……”
阮盈姗没有成为焦点的爱好,目光回撤时,她轻声道了句谢。
与此同时,接过了穆黎手中的花。动作间花香荡开,沁人心脾。
阮盈姗禁不住想,他们这位相爷是不是真的开窍了她还无法确定,但这束花是真不赖,她很喜欢。不需要时,可换做银钱去做有意义的事儿,不仅不会给她添心理负担,还能予她欢喜。某人此番,哪哪儿都合她的心意。
“相爷可还有事儿,若是没有,我就先走一步了。”
穆黎:“可否同阮姑娘一同用早膳?用过了,我便要启程前往平南,有一阵回不来了。”
阮盈姗闻言顿了稍许,“那便一道吧。相爷,请。”
两人并肩进了天星楼,去到了那最高处,选了靠窗的地儿,垂眸可见帝都最是热闹的市集。
坐定后没多时,茶水上桌。
阮盈姗点菜,穆黎为她斟茶,氛围难得的安谧。
待到店小二退去,阮盈姗的注意力回到了穆黎身上,然而她并未言语,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穆黎嘴角微微勾动,同时将斟好的茶推到阮盈姗面前,
“想问我去平南干什么?”
阮盈姗:“你愿意说吗?”
阮盈姗没有遮掩自己的想法。昨儿同爹爹聊过后,她开始复盘她和穆黎的这段婚姻。她有了结论,不算轻易但也谈不上困难。
婚姻失败,有穆黎的错,也有她的。
倘若她像年少时那般,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甚至是骄蛮任性明晃晃地摊在穆黎的面前,他是不是会像那一日,或许有一瞬恼了她,却也能完美地收尾。
他不气了,她亦欢喜。
当天再亮起,他在没有接收到任何提示的情况下主动送了一束色彩艳丽的花儿到她的面前,以她喜欢的方式成功取悦到她的当下,她愿意去相信这一次他真的会改,且是发自内心的。
那她……也愿意为年少的心动再努力一次。
至于结果,随缘。
结果证实了她的猜测,她问了,穆黎就会答,不曾有半分犹疑。
“平南世家掌控的资源乃荔国最多,盐漕皆在他们之手。”
“原也不打紧,只可惜人的贪恋永无止境。”
阮盈姗不由心颤,长睫跟着眨动,“他们起了异心?”
怎么样的异心,穆黎没有细说。他只是点了点头,印证了阮盈姗的猜想:“陛下不可能容得下,所以这一趟,我非去不可。”
还有一个因由,穆黎悄悄地藏了起来。
那就是他急需一些亮眼的功绩给阮阮看,让她为他骄傲。
从小到大,穆黎都没有什么胜负心。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最强的,他只要做好他自己就够了。那会儿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未来有一日,他会像只公孔雀,为了虏获意中人的心,疯狂开屏。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他做起来自然极了,没有排斥,亦没觉得为难。
随着他话落,桌间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阮盈姗才道,“会有危险吗?”
轻柔的不带任何情绪的一句话,却似一粒火种落入了穆黎眼中,触眼波即燃。
阮盈姗在他眼中看见了异样的光亮。
这种光亮,她无疑是熟悉的。过往她对镜梳妆时,若想起他,眼中就会出现这样的光亮。
这光亮,因情而动。甚是细微,也做不得假。
一时间,阮盈姗心绪微悸。
然面上未显半分,神色淡淡,安静地等待穆黎回应。
须臾之后,穆黎的声音凝于她的耳畔,“谁也无法预知未来对吗?但我和你保证会好好爱惜自己。”
斟酌十数息,他又说,“可以给你写信吗?”
阮盈姗:“你可以写,但我未必会看。”
穆黎将姑娘冷若冰霜的模样纳入眼底,对过去那个自己的厌恶飙升至历史峰值。
翌日,穆黎带了一队人低调出了帝都,阮盈姗的生活重归安谧。
某人不再来烦她,她觉得甚好。虽说她的态度已经松动,但能多些时间冷静思量总是好的。
穆黎走后的第十三天,小皇帝亲自跑了趟阮家别苑,为穆黎带信给阮盈姗。
春光暖馥的前院,小皇帝与阮盈姗面对面而坐,石桌上摆了各式小点和一壶花茶。
小皇帝兴致不错,每样都尝了些,好些个都合他的胃口。
放下茶盏时,他凝着阮盈姗笑道,“还是和阮姐姐待在一起轻松有趣。”
“和左相一起时,孤真是坐立难安。”
阮盈姗笑说,“那陛下就常来这里坐坐。”
小皇帝:“那就这么说定了。”
话落,短暂地停顿了会儿,“阮姐姐,你想左相吗?”
阮盈姗闻言微怔,过了会儿才道,“会,但是不多。”
帝王询问,任谁都不敢说谎言欺瞒与他。
小皇帝亦笃定他听到的是真话,“如何想的?”
阮盈姗:“……”
因错愕顿滞稍许,她才开口,“陛下和左相闲聊也是这般的直接?”
小皇帝:“嗯。”
像是觉得一声“嗯”并不足以取信于人,他开始举例。
“前些时日,左相向孤告假,孤就直白问他因由。”
“姐姐,你猜左相是如何应的?”
阮盈姗不曾思忖:“猜不着。”
小皇帝:“他说他想迎回发妻。”
结果没几日他就重归朝堂,孤又问他:“将大量时间耗费在政/务上,如何追回阮姐姐?”
他回说:臣在想,阮阮该是对过去的那个穆黎失望透顶了。倘若以那样的姿态去追她,怕是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法将她追回。
他想将“相知相爱” 这一段补给他爱的姑娘。
即便当下看来结局不会太好。
他还说:若努力过后还是不能迎回你,他会放你自由。
小皇帝将穆黎的那点老底全部抖了出来。
末了,非常义气地为穆黎说了几句好话,以报他这么多年来对江山社稷和他的付出,
“那日,孤第一次在左相身上看到了忐忑不安。”
这样的情绪对他而言是多么的稀罕。
它因阮盈姗而生。
“他怕失去你。”
“阮姐姐,其实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小皇帝说“我”,在这个顷刻,他成了穆黎细心守护的弟弟。
“陛下,盈姗受不……”
说话间,阮盈姗慌忙要跪,却被小皇帝阻拦。
“你受得起。”
“若不是我还无力扛起江山,左相不会被朝务占满。他会有更多的时间和心力陪伴与你,他会看见你的欢喜知你失落。”
话到这里,阮盈姗眼底泛起猩红。
情绪兜头,她也顾不上君臣之礼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小皇帝的小脸,“穆黎要是看到陛下这般,定是又要啰哩八嗦没完没了了。”
小皇帝:“……”
小身板不自觉地挺直了些,也不再说话了。
阮盈姗不由轻笑出声,“这么怕他呀?”
小皇帝:“怕他啰唆。”
说话间,侧过耳朵给阮盈姗看,“姐姐,你帮我瞧瞧,我的耳朵起茧了吗?”
阮盈姗这回笑了好一会儿才停。
小皇帝看她笑颜犹胜曾经,绝美,不带一丝阴霾,也咧嘴笑开来。
等此间重归静谧,阮盈姗对小皇帝说,“看在我们虞哥儿的份上,我给他一次机会。”
虞哥儿是小皇帝的乳名。父母离世后,只有太后这般唤他了。后来连太后都去雾灵山隐居,再无人唤他虞哥儿了。猝不及防听见,小皇帝直接愣在当场。
待到他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黑眸似忽然落进了星群,亮得不可思议。
“姐姐?”
阮盈姗笑了笑,那个顷刻,温柔和艳丽同时出现在了她的身上,毫无违和感。
“好好长大,这是穆黎和我,还有天下万民最大的愿望。”
“至于我和穆黎……”
会如何,阮盈姗没细说。此时此刻,她也说不明白。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已经意识到错误并用积极的态度去纠错的穆黎很难缠,他能找到无数种方法攻破她的心结。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经历体会就好。直到心伤被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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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她愿意再扑进他的怀里,环住他劲瘦腰肢,仰面朝他微笑。
小皇帝走后,阮盈姗才拆开穆黎的信。
阮阮吾妻
见信如晤
刚看了个开头,阮盈姗就被气笑了,纤白的手指不断地戳着晤字,仿佛在戳穆黎的脸。
与此同时,嘴里轻声念着:“相爷,你哪儿来的妻子?”
“占我便宜,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往后,穆黎写的都是些琐碎事儿。
诸如平南美食,平南多佛塔、能镇妖却镇不住人间贪欲……
寡淡,无趣。
同阮盈姗的生活方式几乎背道而驰。
可有些话,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过。
若寡淡和无趣安放在穆黎身上,她其实并不排斥。那日他说,让我试着喜欢你的喜欢好不好?
在过往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也是这么想的。
她想走进穆黎的世界,试着喜欢他的喜欢。结果未必会喜欢,但这种尝试本身之于她就是新奇和浪漫,为她所喜。
她要的或许清高又矫情,不为旁人理解,但她执意于此。好在兜兜转转后,穆黎懂了,而她还有感受的能力。
目光一直往下,某一瞬,阮盈姗的目光停在了页尾。
“阮阮,我很想你。”
“最后的最后,你一定要记住:和我有关的事儿,以我的回应为准。”
阮盈姗的目光在最后这句停了很久很久,其间心跳失了序。她隐约意识到远在平南的穆黎要动手了。
他想同她说细节,可形势不允。
平南到帝都距离那样远,即使是穆黎,也无法保证这封信能安稳地来到她的手中。
数日后,又有书信从平南来,落在了小皇帝的书案上。
拆封,里面有一截藏青色的衣料,观其花纹以及材质,大概率是从穆黎身上割下来的。
当信纸铺开,小皇帝的猜想得到印证。
平南方面称左相已被他们控制,威胁小皇帝割平南六州来换。
幼帝怒极,将信和衣料全部挥落在地。
“混账东西。”
“平南诸世家要是敢动左相一根汗毛,必定将他们全部灭族。”
王座下,众臣纷纷跪伏,谁也不敢说话。
也是不知道说什么。
左相是不是真的在他们手中,无人敢确定。贸然地出兵攻打平南世家,他们恼羞成怒,左相会遭遇什么谁能保证?
可若是妥协了,割地换左相,皇家颜面何在?以后各大世家有样学样,又当如何?
偌大朝堂陷入沉默,冰封了一般。
过了近半盏茶的工夫,礼部执掌傅景川出列,朝着幼帝行礼,“陛下,臣有事儿要禀。”
“说。”
傅景川当即从袖袋里掏出一藏青色的锦囊,那上面的花纹竟与小皇帝先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小皇帝静静地看着,忽而一瞬,他的长睫重重地颤了下,“呈上来。”
片刻后,锦囊来到了他的手中。
他拉开了束口,里面有一个小纸条。
展开,目光落于其上。
他认出是阮盈姗的字迹,她清晰写下:
镇平南,杀鸡儆猴,立皇家威严。
小皇帝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左相亲身入局,不过是为了给他一个铲平平南世家的理由。
世人无人不知,左相之于幼帝之于荔国是怎么样的存在。他的死伤,必定会引发朝堂的滔天巨怒。
如此这般他做什么,都是能够被理解的。
他能镇平南世家,一举将漕运和盐的生意收归朝堂,更能借此敲打其他区域的世家。
若能夹着尾巴做人,荣华富贵他给他们。
倘若动了异心,平南世家的下场就是他们的结局。
“岑将军。”
“臣在。”
“平南世家挟朝中肱骨行谋。逆之事,罪大恶极,孤命你即刻点兵出发,诛杀谋逆者。”
“臣领旨。”
同一时刻,破局关键阮盈姗正躺在院内的摇椅中,不断地小幅度地轻轻晃动。
她的双眸轻阖,像是睡着了。
可她自己知道并没有,她在担心穆黎,即便笃定他有在任何形势下保全自己的能力。
“哥哥,一定要平安归来。”
10.第 10 章
这一场风波持续了近一个月,当岑将军将大刀架在了平南世家之首的闵家家主闵锡来头上时,原该坠崖生死未卜的穆黎出现在人前。这日,他着了袭紫色的锦袍,束以镶金带玉的腰带,劲瘦腰身显出气度孤高。
闵锡来瞧见他,双眸圆睁,有惊诧有愤怒:“你没事?”
数百丈的高崖,他的马车坠入其中,怎么可能没事?
穆黎:“有事,怎么会没事呢?到现在心口还疼着。”
不甚正经的应答,逗得荔国兵士拼命憋笑。
闵锡来观其模样,深知他在骗他,双眸中涌出愤恨:“穆黎,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对不对!你来,从来没想过和我们好好谈,你来就是为了给朝堂造出个灭世家的理由。”
穆黎微微勾唇,声线浅淡:“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既是早猜到了为何不寻求求生之法,反而动了杀我的心思?”
究其根源,不过是贪欲盛极又盲目自信,以为集平南世家之力能割地为王,不再受皇家制约。
闵锡来沉默不语,穆黎也不在意,他接着往下道:“不过我敬你是条汉子,倘若平南诸世家能配合漕盐生意的交接,并将三分之二的财产充公,回帝都后,我会向陛下求情。”
狮子大开口,闵锡来气到闭眼,可若不听从穆黎的,被陛下冠以谋逆者的他们哪儿还有活命的机会?
到时候家财没了是小事,整族被屠戮才是真要命啊。
思绪跌宕的末处,闵锡来睁开了眼睛,“你能保证陛下会放我们一马?”
穆黎低而短促地笑了声,“我什么都不能保证。”
闵锡来:“……”
想在穆黎这里讨一点便宜当真比登天还难。然而如今形势比人强,他只能接受穆黎的提议。
穆黎随后将目光转至岑将军身上,微微笑道:“辛苦岑将军了,平南各大世家全部原地拘禁。”
“诺。” 岑将军瞧见穆黎毫发无伤,心中不禁松了口气。
倘若穆黎真出了事儿,陛下那边真不好交代。
先帝后去了以后,太后悲恸欲绝,根本无力辅助朝政。偌大江山,幼主临朝,只是一个乱字了得。
穆黎一人,扛起了大半压力。
这些,他知陛下自然也知,他们之间的情感,无可替代。
“相爷没事,真的太好了。”
“陛下哭了?”
这问题岑将军可不敢应,“相爷回去问问陛下?”
是夜,慕黎独自离开了平南,快马加鞭,神不知鬼不觉。疾行数日,他终抵帝都,他没有回家没有去见陛下,径直去了阮家别苑。
那会儿夜色浓重,初夏的风仍带着几分寒凉,他立于别苑门口静默良久,才终于抬手敲响了门。一阵折腾,衣衫单薄素面朝天的阮盈姗来到了他的面前。
“穆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略带惊喜的话音同她身上的淡香交织在一起攻击着穆黎的感知。除了她,他再感知不到其他了。
“阮阮,你可愿陪我去平南待一段时间?”
漕盐的生意,兹事体大,对手又是平南那帮老狐狸,在一切上正轨之前他必须在那里坐镇。可他很想阮阮,他没办法一个人在平南待那么久了。
是以在大局刚定的当下,他粗略地叮嘱了岑将军后便离开了平南,他想回帝都接阮阮将她带在身边。此种行径可以说是疯狂又荒唐,可直到他人回了帝都他都不曾后悔,甚至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生出了庆幸。
他回来,是对的。
就算她不肯和她去,回来看她一眼都是好的。
阮盈姗迎着他略显热切的目光,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
“你刚说什么?”
穆黎柔和而笃定地重复:“阮阮,你愿不愿意陪我去平南待上一段时间?”
阮盈姗花了些时间消化眼前的种种,“你回来……就是为了接我去平南?”
穆黎:“是。”
如今的穆黎学会了诚实和直接。
而阮盈姗无疑是喜欢这种改变的。
平南到帝都,即使快马加鞭夜以继日也需要数日时间,穆黎溺于对她的想念为她一人而来。
他没说爱意,可她能感受到热烈爱意。多年来,第一次。
思绪跌宕的末处,阮盈姗嘴角微微上翘。
甚是细微的笑意,可她的眼眸亮得不可思议。
穆黎捕捉了她眼中的光,记忆被勾动,曾几何时只要他出现在阮阮的视野,她的眼睛就是这般亮的。
“阮阮,去吗?”
他看到了希望,又一次询问,声线低而颤。这是他怀了希望,却又担心她拒绝的讯号。
阮盈姗看了他一会儿,嘴角的笑痕越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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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了,
“钱良。”
一瞬,她轻轻唤了声。
钱良立刻出现在她身后,“小姐。”
阮盈姗:“明儿一早回趟阮府,告诉我爹娘我和相爷去了平南,等那边事了就回。”
翌日,阮家和小皇帝都收到了讯息。
反应各异。
阮家人多诧异,以穆黎的性子,他怎么会干出这般疯狂脱序的事儿。
阮宁没诧异,他想起了穆桦先前的话,
“以我小叔的本事,看完这套话本,他定能想出比话本中那位有病相爷高明万倍的手段。”
还真是,太会了。
小皇帝则恶狠狠地将折子拍在了案几之上,
“媳妇儿大过天是吧?比孤这个皇帝还大?”
“枉费孤在阮姐姐那里为他说好话。”
那一夜,穆黎带走了阮盈姗。
他情绪振奋,有使不完的劲儿,是可以继续赶路的。但他舍不得阮盈姗遭这罪,先前不管不顾地带她离开,是怕她忽然又改了主意。如今两人已经出了帝都,他的担心被抹去了大半。
他带着阮盈姗住进了客栈,由于时间太晚了,上房只剩一间。
他想再订间别的,却被阮盈姗无声制止。久违的,两人住进了同一间房。
阮盈姗睡床,他睡躺椅。
穆黎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简陋”,可他一点都不在意,仰躺在躺椅中盯着横梁,嘴角一直噙着笑。
阮盈姗侧过身,怔怔地看他。过了好一会儿,轻声问他,“穆黎,你能分清楚喜欢和习惯吗?”
终于,她肯问出在意的事儿。
不怕被轻慢对待,也不会被不甘啃噬。
穆黎滞了一瞬,侧过头看她,“阮阮小看我的智慧?”
阮盈姗:“……”
这话,她该如何回应?
穆黎将她“无言以对”的意态纳入眼底,嘴角缓缓勾起,“阮阮,我爱你只爱你。”
“你若不信,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向你证明。”
一直到两人到平南,阮盈姗也没回答信与不信。
但穆黎并不介意。
阮阮在他身边不是吗?
他是没有回溯时间的能力,但他相信爱能抵万难。
而笃定自己心意的他,最不缺的就是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