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焰火》
1. 第一只蝴蝶
下午一点,微博时隔半月,再次陷入瘫痪。
#金鸡影后姜南蕴脚踏两条船#的词条迅速登上热一。
点开词条里为首那条,被转发了近亿次的视频。
画面微抖,音频嘈杂。
姜南蕴身穿一条水墨色长裙,肩上披着一件同色系,却明显大了N号的西装。
在路人疯狂的堵截中,她被同行的一名脸生男人小心护着,上了保姆车。
评论区,热评第一:[我去......这姐不是才拿个金鸡影后就飘了吧]
底下跟着一串回复。
[前排吃瓜,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时间管理大师?]
[以后这种有含金量的奖能不能不颁给失德艺人啊,我真服了......]
[我没懂......这意思是,HYQ被姜南蕴给绿啦?!!!!你娱可玩得真花啊]
[不是,HYQ跟姜南蕴两个人根本就没在一起好吧,分析贴都出了,你们都不看的嘛。]
[俩人一眼炒cp,公司不做人]
[姐妹你努力挽尊的样子好狼狈(狗头)]
......
[不是,我姐著名戏疯子,还有谁不知道啊。你现在跟我说,她一谈谈俩???你看谁信]
[应该是工作人员吧.............]
......
[所以...HYQ是啷个啊?]
[同问,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吗?]
[HYQ——韩熠钦]
[!!!啊?真的假的啊!!!韩熠钦不是挺帅的嘛?]
[呵呵]
[长得帅和被绿之间,没有必然联系,望周知。]
......
与此同时,另一条原本好不容易沉寂下去的视频,也被网友给重新顶了上来。
视频镜头正对着一条古旧老巷,彼时夜色正浓,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拉高屏幕亮度,又过了大约五秒之后,韩熠钦才和姜南蕴一前一后走进了画面里。
两人具体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只是没两句话,姜南蕴便推了韩熠钦一把,将他抵在墙上,仰头凑了过去。
可就在她快要亲上去的瞬间,闪光灯不合时宜,猛地闪烁一下。
姜南蕴的动作因此顿住,转而望向白光来源。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原本背对着镜头的她避无可避,被抓拍到了正脸。
布满噪点的画面,至此定格。
照片里的她眼神朦胧,一脸醉意。反倒韩熠钦有她挡着,只露了半张模糊不清的侧脸。
这件事说来好笑,半年多前,姜南蕴刚凭借一部文艺片,斩获了金鸡影后桂冠,韩熠钦又正好因为连续两张专辑的大爆,跻身超一线顶流。
两个人一个有演技,一个又自带流量。
于是,有人攒局请他们出演电视剧这件事,就变得自然而然。
那天是杀青宴,酒过三巡之后,韩熠钦突然叫她跟他出去,说有事要讲。
姜南蕴酒量很浅,当时已在临界点,被叫出去后,韩熠钦又半晌不吭声。
她酒意逐渐上头,抬脸正要询问时,便听见他叫她剧里的名字,磕磕绊绊的,说了剧里表白时对她说的话。
这段剧情是重头戏,拍摄前,两人对过很多遍。
故而当韩熠钦说出这句台词时,她几乎肌肉记忆般,依照剧里的情境,欲吻上去。
闪光灯打过来的那个瞬间,两个人的脸都很红,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
事后她回想起这一幕,竟也理不清,两个人到底,是谁在戏里。
只知道当时她和韩熠钦在谈的热搜在网上挂了足足三天。
热搜是在上午爆的,“韩熠钦姜南蕴今天分手了吗”超话是在中午建的,谣是在下午辟的。
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粉丝,一边喊着他们要相信哥哥,一边到处扒她和韩熠钦的行程图,企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有时候,姜南蕴也不知道,他们这样是想找到证据,证明他们确实没有在一起,还是早就在一起了。
......
而此刻的姜南蕴正坐在车里,刷着网上的混战,脸上倒没什么焦急之色。毕竟这于她而言,算好事了。
倒是一旁的魏闻肩膀低垂,紧握着拳,在惴惴不安。
他踌躇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道:“对不起啊,蕴蕴姐。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姜南蕴感受到身边的动静,指节微动,抬手捏了捏右边耳骨。侧身对上他充满歉意的眼睛,她语气柔和却夹杂着疑问:“你说什么?”
魏闻抿着唇嗫嚅两下,加重了音量:“对不起,我——”
姜南蕴于是懂了他的意思,在心里叹了口气,没让他再继续说下去:“答应你的事,没什么对不起的。”
网友不得不说,真的很敏锐,猜准了一半。
她确实是要和人炒cp,那个人却不是韩熠钦,而是魏闻。
魏闻是她公司新签的艺人,虽然目前还没什么作品,但胜在底子好,公司要两人炒cp,也算是一种押宝。
自她成为金鸡影后之后,各色剧本纷至沓来。其中,劣大于优的剧本不在少数,可因为能给的片酬高,仍然被端到了她面前,丝毫不顾及是否会伤害她本身的口碑价值。
她怕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会与好本子谬以千里。
而且她跟公司的合约不日就要到期,虽然她并不打算续约,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跟公司撕破脸面。
这个圈子里,能好聚好散,无疑是难得的最优解。
所以公司见她拒了那些本子,要她上恋综带新人。
她应了。
因为她除了想和公司解绑之外,也迫切的,需要和韩熠钦解绑。
仅管此刻看来,她的选择跟从一个泥沼跳进另一个泥沼无异。
可自从跟韩熠钦传出绯闻,这半月间,除了网上一直有人买黑稿,带节奏之外,姜南蕴还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威胁短信和带血“礼物”,她已经不胜其烦。
她只想尽快处理完这些事,从此与他人再无瓜葛,只安生进组演她的戏。
姜南蕴在经纪人电话打进来之前,又象征性地安慰了魏闻两句。两人到底不熟,接通电话后,她就没再管他。
脱身坐进车内的第一时间,姜南蕴就已经跟经纪人通过了电话。这会儿应该是和恋综导演商量好了辟谣手段,才回了一通过来。
处理办法跟她预设的并无二致。
挂断电话后,姜南蕴登上大号。没几分钟,《恋爱法则》官博官宣了本季的嘉宾阵容。
她随手转发后,就退出了微博,没再管顷刻间便烧至官博底下的战火。
[什么鬼啊,明星和素人一起参加恋综?]
官博回应:[您好,《恋爱法则》是柠檬台本年度全新推出的,一档集齐各行业精英的恋爱综艺。不分什么明星和素人哦~]
[我就知道“请讲”cp是真的!扶朕起来,朕还能磕!!!!]
[前面的,磕cp磕魔怔了吧,两人的澄清微博你是一点不看,现在女方都算是把谣辟你脸上了,你居然还磕。该说不说,牙口真好]
[是说,抱走我家哥哥,让他独美不行吗?早知道演一部戏要被某家捆绑一辈子,就不让我家哥哥演了]
[真搞笑,什么时候明星接剧本,还要经过粉丝同意了?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白眼)]
[等等,你们是不是都忽略了什么......所以,姜南蕴没有脚踏两条船,根本就是在录制恋综???]
今天确实是恋综录制的第一天。
时间回到昨晚,节目组敲开姜南蕴的房间门,先是跟她做了一个关于理想型的简单备采,之后,要她根据几位男嘉宾的第一条朋友圈选择一位,与之在次日进行一场双人约会。
姜南蕴点进的第一个朋友圈,是一只白色比熊狗歪着脑袋,穿着酷酷小西装,看向镜头的照片。
配文是:囧囧今天也超可爱der~
第二个,是手机录下的,一小段用键盘自弹自唱的手部视频。
男人的音色清润,光是清唱,就已经叙事感满满。
姜南蕴猜他应该会很受女嘉宾欢迎。
第三个出乎意料的,朋友圈什么内容都没有,只有一张水粉色星球作为背景图,还有一句拉丁语签名。
“PerAsperaAdAstra”
姜南蕴反应一会儿,意识过来。
她知道这句话。
循此苦旅,以达繁星。
记忆里,也曾经有位少年,明明是那么稚气未脱的一双眸子,又用那么坚定的目光。
告诉她,他有一句话,就算是死后也想要刻在墓碑上。
姜南蕴眸光微动一下,从回忆重抽离出来,看向坐她对面的PD。
PD的表情很坦然,眼里满是“你快问我呀,你问我我就告诉你”的小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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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为上却不动如山。
分明只想她给节目效果,没有半点要告诉她的意思。
姜南蕴不太想满足他的恶趣味,没怎么纠结,选了第一条朋友圈。
PD有些惊讶她的迅速,问:“你不再考虑考虑吗?”
姜南蕴浅笑一下,说:“不了,我还挺喜欢小狗的。”
于是毫无悬念的,魏闻成了她明天将要约会的对象。
只是她没想到,魏闻安排的约会地点是游乐场。
而她除了自己身上那条,带的备用服装,也是裙子。
仅管录制过程中,姜南蕴很想配合他的安排,游乐场里的大半项目,也还是玩不了。
一圈绕下来,魏闻精心打理的发型塌下去许多。
在那张青涩的脸上,少年人的情绪没有半分掩饰。他讷讷地为自己解释:“我没怎么约过会......安排的是不是不太好。”
镜头在前,姜南蕴当然也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正好不远处有个双层旋转木马,她状似不经意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看过去,接着朝他漾起一抹暖笑:“想不想和我去那里。”
少年很好哄,她话音刚落,便见他的眼睛瞬间变回亮晶晶:“可以吗!!!”
于是,在那个充满梦幻色彩的旋转木马上,两个人的第一张合照,因此诞生。
-
从游乐场出来之后,两人决定去解决一下温饱问题。
魏闻信誓旦旦,向她推荐了一家brunch餐厅,打算用午餐来将功抵过,却没想到变故突生。
节目组进餐厅安装拍摄设备的间隙,等在外面的两个人,被周边的路人认了出来。
偏偏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条闹街,在节目组的人反应过来之前,姜南蕴和魏闻就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
这场意外,让两人提前结束了约会。索性司机师傅听从导演的指示,将他们送去了恋爱小屋。
姜南蕴从早就等在小屋外的小助理手里接过行李箱,婉拒了魏闻想帮她拿行李的好意,两个人一起往小屋里走去。
小屋内的环境很好,沿着石板路,两边的草坪上,都开满了大朵大朵鲜艳的花。
大约是尚在暖秋的原因,午后的太阳光也很和煦。
姜南蕴走到木制门前,推开门,刚要提起行李。
一只手伸了过来。
她抬起眼睑。
意外撞进了一双墨黑、疏离的眸子里。
空气短暂的凝滞。
两秒后,男人率先收回视线,拎起她的箱子往里走去。
姜南蕴错愕在原地,睫毛颤动几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下意识扫了圈周围的环境。
确定是恋综录制现场,没错。
她的目光于是重新落到男人身上,恍然思及最后一次见面,两人并不愉快的交流。不知道这个本该远在斯坦福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
也知道角落里的摄像机还在运行,姜南蕴稍敛一下眉,暂时压下情绪。
还未动作,就见刚才离开的男人复又出现在门口。
魏闻以为这哥哥这么好心,连他的箱子也要帮着拿进去,立马笑着摆摆手,道:“谢谢哥,我自己拿进去就行了。”
“......”
沈随嘴角勾了一下,没带起多少弧度。神色懒散,又装着两分不咸不淡的笑意,与私下里的姜南蕴几乎如出一辙。
他没回答魏闻的话,以一种全然无视的状态,若有似无地促狭笑了一声。
对上姜南蕴的视线。
“不进来吗?”他说。
隔着两级不高不矮的台阶,姜南蕴和沈随的眼里似乎都透不出半点波澜,彼此僵持着。
仿佛谁先挪开视线,就输了一样。
姜南蕴打眼认真瞧他。
相较于从前的瘦薄与青涩,如今的沈随宽肩窄腰,五官更加秀美俊逸。
尤其是,在褪去了曾经那股极易显露的凌厉气后,他变得愈发清隽、不动声色。
片刻的功夫,姜南蕴便打定了主意,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礼貌微笑道:“进的。谢谢。”
说罢,她从他身侧越过,进了小屋。
面对空无一人的前方,沈随眼尾一落,表情渐冷。半晌,他敛下眼睑,理了理衬衫袖口,像满不在意,跟了进去。
一直在他们边上的魏闻:“......”
他觉得自己似乎,好像,被忽略了个彻底?
2. 第二只蝴蝶
《恋爱法则》节目组这次一共请了三男三女,六位各行业嘉宾,开启为期十五天的恋爱之旅。
嘉宾们要入住恋爱小屋,便要共同遵守小屋规则。
姜南蕴换了拖鞋,一进去就注意到了玄关处,有块极为醒目的规则小立牌。
通篇看下来后,大致可以总结成三点:
一、不可缺席约会。
二、每晚需向一名异性发送匿名告白短信。
三、每人拥有一次约会邀请机会。
规则的限制不算太多,姜南蕴收了通告费,肯定得守规。至于有些没框死的内容,说不定可以玩点文字游戏给规避掉,于是她挺平静的就接受了。
接着她环视室内,大多是原木风的家具摆件,淡雅而温馨。
几樘落地窗,视野开阔不说,阳光打进来,照得人周身都暖洋洋的。
一楼没有其他人,照理说就算昨晚的双向选择有人落空,也不该只有沈随一个人。
也不知道其他女嘉宾都是些谁。
姜南蕴刚这么想着,跟上来的沈随就像是能读懂她般,懒散开口:“这里暂时就我一个。”
“原先还有一位女嘉宾,只是见到节目组准备的午餐是盒饭的时候,就想起自己下午还有一份工作没完成。走了。”
一句话,信息量巨大。
没互选成功的人,只能吃盒饭。
那位“走了”的女嘉宾,约莫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起码在生活品质上,挺有要求。
往糟糕了想,大概率,是位作精。
而沈随,两年多未见,倒是没怎么变。说话一如既往的直白,像含着利刺,稍不留意,便刺得人生疼。
姜南蕴见识过不止一次了。
她扯了扯嘴角,似想起忘了介绍自己,对沈随说:“你好,姜南蕴。职业是一名演员。”
沈随呼吸稍滞,而后长久缄默。
两年多没见,以她寡淡的性子,大概是真的不想和他再扯上关系。
姜南蕴无波无澜地瞧着他,想了下,朝他伸出手。
沈随喉结一滚,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又滚了滚喉结,才轻笑一下,也伸出手,说:“你好,沈随。计算机科学专业,研究生在读。”
两只手简单交握,一触即分。
沈随微微蜷起手,也留不住掌心那点很快便散了的微凉触感。
最后进来的魏闻也在看那块规则立牌,闻言,他颇为惊讶地重复一句:“计算机科学?”他好奇地问,“沈哥,你在哪读的研究生啊?感觉好厉害!”
沈随怔愣一瞬,微不可察地瞟一眼姜南蕴,旋即收回目光:“斯坦福。”
魏闻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学霸哥,我叫魏闻。未来这几天,多多指教哈。”
沈随:“......”
他扬出一抹微妙的笑,问:“你多大?”
魏闻不明所以,但有问必答:“22。”
“......”
“哥,你呢?”
“......”
24岁的沈随选择不回答。
-
因为还有三个人没到,不好分房间,沈随就带着姜南蕴,和屁颠颠跟在他们身后的魏闻先逛了逛小屋。
小屋总共三层,地上两层,地下一层。
负一楼有影音室、健身房、电竞房等一应娱乐休闲设施。
二楼是卧室,有两间单人房和两间双人房。
走廊尽头,是一间很大的玻璃花房,有一架藤椅,面向一望无际的海和悬落其中的灯塔。
这地方,一个人待,宁静;两个人待,浪漫;三个人......沈随看向魏闻,眸色微凉,酷声道:“走吧。逛累了。”
人没来全,几个人干坐着也没意思。另外两个都不是健谈的主,魏闻经不住无聊,提议拿上游戏手柄,去一楼客厅打游戏,顺便等人。
姜南蕴对游戏一窍不通,想拒绝,但......
来之前,经纪人对她千叮万嘱过,好不容易答应上一次综艺,来都来了,就利用好资源,在大众面前,多露露脸。
如此思忖着,沈随却先她一步对魏闻说:“我跟你玩。”
魏闻闻言兴致冲冲起身:“那我去拿手柄!”
沈随:“......”
痛失露脸机会的姜南蕴神色不变,起身去厨房倒水。
这下,总不能挨她经纪人的骂了吧。
......
沈随和魏闻玩的是马8,一款赛车游戏。
姜南蕴没参与,看他们玩了一会儿。在又一局结束后,拎着行李箱暂时离开。
而试玩过几局之后,魏闻发现这把碾压局。
学霸哥他......还挺菜的。
见沈随面色愈发不耐的样子,魏闻怕他尴尬,就小声问他还玩不玩。
沈随打从一开始,就压根不想玩,但又怕姜南蕴跟他玩。怕她答应,他就先一步应了。
现在想想,真是傻逼。
姜南蕴再出现时,已经换了一套更居家的法式小白裙,显得人清丽又婉约。
木质挂钟逼近六点的时候,第四位嘉宾姗姗来迟。
比人先到的,是她黏腻到让人牙疼的声音:“不好意思大家,我来晚了~”
这独一份的音色,即使间隔了八九年的时间,还是在一瞬间便唤起了姜南蕴一段不太好的记忆。
她对答案般望向门口,果然下一秒,温千颖出现在门口。
温千颖把脑袋探进屋内,娇滴滴道:“几位,有谁来帮忙搬下行李箱呗。”
话音落下,没一个人动。
温千颖浑然不觉难堪,目光落在看起来最好欺负的魏闻身上:“小哥哥,来帮一下忙?”
魏闻最初没动,是因为他直觉这位新来的女嘉宾不太好惹,眼下被她直直cue到,也没辙,只好过去帮忙。
温千颖则自顾自换了鞋进门,将限量款包包带驴家logo的那一面正对着姜南蕴,放在茶几上,然后伸出两只手边求抱,边玩笑般说:“我下午见着热搜,就知道嘉宾里有你。好久不见啊,小姜。”
这圈子,少不了得做些表面功夫。明知对方不喜她,她也不喜对方,姜南蕴还是站起来,与温千颖虚抱了一下,说:“好久不见。”
魏闻安置好温千颖的行李,闻声搭腔道:“你们俩认识?”
温千颖对姜南蕴自嘲一笑,说:“看来人不火就是不行,刚入行的小弟弟都不认识我了。”接着又对魏闻说,“我比小姜出道还早一些呢,跟她录同个古早综艺认识的。”
确实。
姜南蕴自入圈这些年,拢共就录了两档综艺,居然两档都好巧不巧,撞上了温千颖。
魏闻听温千颖这样说,当即诚惶诚恐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温千颖娇笑一声:“温千颖。叫我温姐、千颖姐都行,不用那么见外。”
已经有四个人在场,气氛便热闹了不少。
不过主要都是温千颖和魏闻在说话,温千颖几次想把话题引到姜南蕴和沈随身上,都被两人不冷不热地带过了。
碰了几次软钉子后,温千颖也识趣地不再生cue他们。
不说话的时候,姜南蕴便喜欢待在角落,像只没有安装情绪插件的机械猫猫,冷淡又漠然地观察着人类。
温千颖继续她的矫揉造作;魏闻比他打游戏时拘谨了许多,几乎回到了上午和她约会时的状态。
沈随的态度倒挺有意思的。
自温千颖进门起,他的眉心便一直拧着。甚至他们聊天时,他连眼皮都不稀得掀一下。
闭着眼像在浅眠,可偶尔滚动的喉结,还是可以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睡着。
能猜出温千颖应该就是他口中,见到午餐是盒饭后,走了的人。
可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又似乎,不至于?
晚上七点半,赶在晚餐之前,余下两位嘉宾终于抵达小屋。
这节目,大概聚齐了姜南蕴为数不多的,老熟人们。
何甜瑜,女演员。龙套出身,做过她的文替。淡颜系长相,有一双像小鹿般的水润眼眸,颊边小小的梨涡,笑起来时很是甜美可爱。
后来得人赏识,接了不少讨喜的角色。
其中最出圈的,是她在一部古偶剧里,饰演的软萌小厨娘。甫一出场,就凭借纯真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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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的气质,以及神似姜南蕴的脸蛋而小火了一把,后来又在剧情中替闺蜜女主挡剑而死,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虽然后势不足,没能大爆,但摸索到自己的舒适圈,网友戏称这是她的“女配统治区”。
跟何甜瑜一齐进门的男人叫章文裕。头发半长,微微卷曲,鬓发很骚
包的撩在耳后,自我介绍是位“独立唱作人”。
温千颖于是往他背后瞅了瞅。
章文裕眼尖地捕捉到了她的眼神,遂问:“怎么?”
温千颖撩了撩鬓边碎发:“你们玩音乐的,一般出门不都是固定要背一把吉他的嘛,都快成标志了。”
“结果我没有,是吗?”他笑。
温千颖点点头。
章文裕从背后掏出一管竹笛,极浅扬唇:“怪我还不够红。”他轻晃了晃竹笛,示意说,“我习惯这个。”
-
所有嘉宾的初次会晤,节目组贴心地安排了沙滩烧烤。大概是想着这类需要协作的活动,能比较快的促进彼此关系。
几个人一同走向提前搭在海边的露营天幕,里面餐具餐食烧烤料一应俱全,温千颖前辈架子一端,自然地给大家分配起任务。
“男生负责烧烤,女生负责穿串,怎么样?”
挺合理的,大家都没意见。
男生们于是去旁边摆弄起烧烤架,温千颖也拿过前面的一盘素菜,在姜南蕴右侧落座,对她和何甜瑜眨眨眼睛,说:“我们也开始吧~”
而留在她们面前的,是两盘极易弄脏手的肉菜。
姜南蕴:“......”
何甜瑜:“......”
这种镜头下秘而不宣的打压,是温千颖的惯用手段。
到底是她前辈,姜南蕴也没多说什么,带好一次性手套后,就开始穿了起来。
何甜瑜见状,自然也不敢有半分意见。
穿串的过程无疑是无趣的,温千颖如亲姐妹一般,跟姜南蕴讲小话:“最近是有情况?”
姜南蕴蹙着眉,侧了侧右耳,对此充耳不闻。
温千颖却不依不饶:“你和那位的视频我可是看了,差一点就要亲上了吧?怎么还来参加恋综?还是真像网友说的,你准备脚踏两条船?”
“你偷偷告诉我,姐妹我肯定挺你。只要你不犯法不出卖国家,我都包容你!”
姜南蕴暗骂她一句没脑子。
不说两人的关系,她本就不需要向温千颖解释什么。就说这种事情,就算她讲了又能怎么样,以她如今的咖位,要求节目组剪掉也不过一声招呼的事。
而温千颖明知她们都别着胸麦,这样说的原因不言而喻,无非是想着等节目播出后,踩着她上位罢了。
姜南蕴还没开口,倒是过来帮她穿串的沈随恰巧听见温千颖的针对。
他极淡一笑:“温姐,我一会儿替你多烤份脑花,你要吗?”
温千颖愣一下,以为对方对她有好感,霎时间笑靥如花:“好呀~那就谢谢小沈弟弟啦。”
沈随勾着唇,奇怪地笑了一下:“不客气。温姐该多补补脑。如果需要,我的那份也可以给你。”
“沈随。”姜南蕴打断他再继续说下去,严厉出声。
听见她叫他,沈随原本泛了冷意的眼神顷刻收回,眼尾迅速耷拉下来,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和讨饶表情,似怵她生了气。
“姐姐......”
这个画面太过自然,双方似乎都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
章文裕被他们的动静吸引过来,挑了下眉。
“你们俩原来也认识?”
沈随看了眼姜南蕴,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这抹笑,怎么说。
隐晦中,又似乎带了几分暧昧。
仿佛非要姜南蕴回忆起那个醉酒,混乱的夜晚。
她整颗心提起来,怕他说出什么破廉耻的话。
沈随才短促一笑,慢悠悠道:“不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明明如了姜南蕴所愿,可她的心里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暗暗咬咬牙,避开了众人张望而来的视线。
3. 第三只蝴蝶
“可能是蕴蕴姐的姐感太强大了,我平常也叫她姐姐的。”魏闻出来打圆场。
沈随看向魏闻,抿唇,不说话。
章文裕眼睛在他们俩之间转了一圈,笑说:“你们都这么叫?那我也——”
沈随又看向章文裕,抿紧唇,继续不说话。
姜南蕴听着他们的对话,手上无意识地穿着肉串,心里在想,其实没有。
记忆里有关两人的片段一帧帧快速滑过。
那几年的她总是在无缝进组。沈随又在上学,只在周末才偶尔回来。能和他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太多。
他不是个让人易懂的少年,彼时的她也无心去懂他。
只记得那时候的沈随,很像以前她家老宅附近,一只流浪的三花猫。
小三花很有个性,四处为家,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流浪。
只有在外头惹了风流债,或者到了饭点,才会来她家躲债打秋风。
沈随也如那只小三花一样。除非耍坏惹了祸,或者有所求时,才会对她卖乖。
印象里,他其实很少会叫她姐姐。
更多时候,只是语焉不详、囫囵吞枣地叫她姜南蕴或者南蕴姐。
姜南蕴颇为善解人意的,将这些都归结于男孩子青春期的小别扭,所以从不强求。
而眼下,章文裕温文的声音一下将她拉了回来。
“我跟姜小姐应该差不多大。那我以后就叫你南蕴?”
姜南蕴抬眼。
章文裕冲她礼貌一笑。
她点了下头,没意见。
站在一旁的魏闻眼睛一眨。
风里除了孜然味,貌似还弥漫着一股喧嚣的硝烟味?还是木炭味啊。
他嗅了嗅鼻子,又张望两眼,对上了沈随的视线,于是试探问:“学霸哥,碳应该热好了......咱要不要一起去,烤个串儿?”
说话间一阵海风吹过,沈随的碎发被胡乱抚起,恰好露出一双漆黑沉寂的眼眸。
魏闻莫名咽了下口水,还没琢磨出味儿来,便听他淡淡答了声好。
章文裕见状,也拿起三位女生穿好了的一托盘,去了男生那边。
男生们商量着先烤什么肉,油烟要往哪边扇。姜南蕴和何甜瑜边穿串边叙旧,气氛逐渐融洽,只有温千颖的表情不太好看。
出师不利另她有些挂脸,索性丢掉手上的签子,对她们说:“好像有点冷,我去拿件外套,你们俩要吗?”
倒是没忘记继续维持人设。
姜南蕴这次没给面子,说:“谢谢,不过不用。”
人设也是需要有人搭戏的,温千颖又看向何甜瑜,眼含威胁:“甜瑜,你呢?”
何甜瑜:“......”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何甜瑜只好故作腼腆,甜甜道谢:“那就麻烦温姐啦~”
-
肉不多时便烤好了几盘,签子也都穿完了,姜南蕴摘掉手套。
薄薄一层的塑料纸挡不住什么油污,有些许渗透进来,弄脏了指腹。
油腻感令她不适地拧了下眉,面前忽地多了一包湿纸巾。
她神经一松,以为是魏闻,抬头却见是沈随。微顿一下,这间隙倒是边上的何甜瑜开了口。
“谢谢。”
望过去,何甜瑜手里也正捏着一条湿巾在擦。
姜南蕴轻轻眨眼,似乎有点明白了沈随会出现在这档恋综的意图。
她伸手接过湿巾,目光定在他身上,瞧见他眼睫很长,鼻梁高挺,弧度流畅又漂亮,忽而莞尔。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
有点奇妙,又有点......怪异?
她思考一下,觉得大概类似于自家小孩在自己面前,向女孩积极求爱,的那种新奇感。
沈随见她笑,也跟着唇角一弯:“吃五花肉吗?”
江南蕴点点头,整理出一块桌面,几人端着烤肉盘陆续落座。
温千颖大概是又补个了妆,换了身更精致的开衩长裙,露出一条纤细白皙的长腿。围了条白纱披肩,虚虚遮住一点锁骨,透出肩头曲线。长发松松挽起,走动时,发丝随风轻扬,倒有几分恣意明媚之色。
等她靠近,瞅见大家都已落座,只剩了角落一个离镜头比较远的位置,面色霎时不善起来。
偏偏大家都有说有笑的,她也不好发作,只得坐下。
对面正好是何甜瑜,温千颖便递出一件与之妆造并不相配的牛仔外套,口吻端的是一副亲昵又体贴。
“不好意思啊甜瑜,我动作慢了一点。你快把外套给披上,别一会儿着凉了。”
何甜瑜:“......”
何甜瑜接过牛仔外套,这会儿也不好说她又突然不冷了。无奈,又是道了声谢,到底还是披上了外套。
半天时间的相处,已经足够这帮子跟娱乐圈多少沾亲带故的人精们熟络起来。
吃着烤肉,听着不远处海浪拍打礁石,退回又卷起的沙沙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氛围轻松而愉悦。
也不知谁先提起,“我们大家都还没互加微信吧?快快快,打开二维码互相加一下好友啊。”
于是大家纷纷掏出手机,聚到桌子中间。
何甜瑜左侧是沈随,便最先扫了他。
页面跳转,发现他的微信名是一串带“/”的乱码。不像有规律,又似乎不完全没有规律。
何甜瑜挺好奇:“你的微信名?”
沈随怔然,眼睛极浅地扫过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轻抿唇瓣:“随手打的。”
接着他把手机往前送了送,目光平稳地落在姜南蕴身上,轻抬一下下巴。
意思不言而喻。
两个人本来就有微信号,姜南蕴最初并没有要加沈随的意思。
只是转念就想到他们还在拍摄环境中,意识到他或许是要自己配合着做做样子,便也扫了一下他的码。
然而跳出来的界面却并非他原来的头像,连着下方还显示出“添加到通讯录”的字样。
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联想到互选环节时,看见的水粉色星球背景图和那条熟悉的拉丁语签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沈随。
-
烧烤烤的有些多,大家都吃得很饱。又发了会儿饭晕之后,准备散场回小屋。
姜南蕴收了下尾,便落后其他人一步。起身时见沈随还在吃,眉头微蹙:“你还没吃饱?”
沈随垂眼没说话,只默默又往嘴里塞了串鱿鱼。
姜南蕴于是知道他是吃饱了在硬吃,眉蹙更紧:“别吃了。”然后把剩下没吃完的烧烤理了理,走向摄像老师们,“这些我们都没吃过,是干净的。只是有些冷了,不过可以用烤架再热一下,老师们别嫌弃。”
摄像们纷纷摆手,表示手里还有机器,却被姜南蕴颇为强硬地递了过去。
还在录制时间,导演肯定不让他们收,但如果是她硬要给,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回小屋的路上没有摄像,星月皎洁,撒下一片银霜。
两人全程没说话,只一前一后静静走着。
姜南蕴丝毫不知道,沈随望着她的背景,眼笑眉舒,满是恣意少年气。
......
回到小屋后,几个人分配房间,温千颖毫不意外的利用前辈身份获得了单间入住权。
男生们则是石头剪刀布。两布,一剪刀,沈随胜出。
把行李搬进房间,各自收拾洗漱过后,六位嘉宾的微信提示音接连响了几声。
姜南蕴刚吹完头发,抱着毛巾窝进沙发里。点开微信,屏幕微弱的蓝光打到她脸上,显出几分恬淡与温柔。
导演组将他们六个人拉进了一个群。
心动法则:各位晚上好呀~
心动法则:相信六位嘉宾经过一天的相处,已经对彼此有了初步的了解。现在,请遵从内心,匿名发送一条告白短信吧~
姜南蕴没有过多犹豫,找出魏闻的号码,开始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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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的烤肉,很好吃,只是......忘了拍照。]
即使要求匿名,姜南蕴也有自己的巧思,特意将短信进行了模糊处理,却又意指向两人上午拍的合照,魏闻应该能接收到她的信号。
她安静等了一会儿,手机“嗡嗡”震动两声,两个红点映入眼中。
点开一条。
[今天很开心~不止认识你,还成为了你的微信好友∧//ˇ//∧]
第二条。
[星星很美,你也是。]
没分清哪条是魏闻发的,但其中应该有他。
她眼睛弯一下,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浅笑,将一切留给镜头去捕捉。
等何甜瑜也完成节目组的任务之后,两人互道了晚安。
姜南蕴才用找来的几条毛巾盖住房间内的摄像机,像是总算完成任务一般,呼出一口长气。
她掀开被子,翻身上床。闭上眼睛,本来想直接睡觉,脑海里却不受控地回忆起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想了想,她又拿起手机,调低亮度后,找到沈随原来的微信号。
朋友圈和聊天界面都停留定格在两年前。
往上翻了翻,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话流露着剧烈争吵后的极度不自然。
-小随,我不需要你为了我放弃天文。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继续资助你,或者就当我借给你。总之......你再好好考虑下。
这条消息之后,回复隔了一周。
-别当我是小孩。
-还有,我不需要你的资助。
反复看了几遍聊天记录,姜南蕴有些好笑般揉了揉被手机光刺激到发酸的眼睛。
“......”
隔壁床传来何甜瑜小心询问的声音:“南蕴姐?”
“......”意识到自己真的笑出了声,姜南蕴敛了敛表情,柔声道,“没事,你继续睡。”
“......哦。”
那方安静下来,姜南蕴又翻出新加的好友,指尖跳动,随后发送:怎么换微信号了?
对方也没睡,不过半分钟,言简意赅回复了消息:换手机了。
换手机,所以也换了微信号。
姜南蕴微愣两秒,又发:你怎么会来参加这档恋综?
同一时间,对方发来:我还以为你不打算理我了。
看到这条消息,她倒挺淡然的。
平心而论,姜南蕴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就算有点什么,那么久,也都过去了。何况说到底,他也不是可以任由她管教的关系。
等她回过神,手机上又多了几条消息。
\u59dc\u5357\u8574:没什么原因。我室友也是华人,收到节目组邀约短信的时候我不在,被他看见,自作主张替我填了表。
\u59dc\u5357\u8574:之后就收到正式邀请了。
姜南蕴于是没话讲了,想了下,只是把这串乱码改备注成了小随二号。
准备放下手机入睡时,屏幕却又亮了一下。
小随二号:所以,你的匿名告白,发给谁了?
什么是匿、名、告白短信?
姜南蕴不打算回他。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并不热络的态度,隔几分钟,他又意有所指地试探: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不想理我?
姜南蕴已经有些困了,但还是解释:没有生气。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从来都是尊重的。
可也仅是尊重而已,说起来,她或许是,失望更多。
今天下来,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算少,可似乎,直到她这样说,才算是彻底揭过了曾经的隔阂,因为下一秒,沈随开始上岗上线:其实这次回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姜南蕴:是什么?
对面十分坦然:还没开始准备。
姜南蕴:......
姜南蕴没再回复。
因为这样的恶劣行径,才是他的本性。
4. 第四只蝴蝶
2013年,夏季。
刚入行的姜南蕴没好戏可拍,被经纪人强制塞进了《到大山里去》这档乡村慢综。
什么到大山里去。
别人想走出大山,这节目到好,偏要进去。
[我去你——去就去......]
————
推开老旧的木门,接连升温的天儿,忽又淅淅沥沥落起了雨。
气温骤降,山间雾气散不开,风一吹,便如浪潮般涌向姜南蕴,似要吞没她。
姜南蕴眉头蹙得老高,正要走进雨雾中,经身后摄像大哥的提醒,又回去换了双雨鞋。
撑过伞出门,走下几层石阶,雨鞋“啪叽”一声,踩进泥泞的石子路。
《到大山里去》录制的选址在江州往里,一个叫回山村的地方。
回山村村如其名,四面环山,蜿蜒盘绕。昨日下飞机,他们一行人由保姆车转三轮车,又步行走了一段连洞桥,才进入村子。
跟随一早迎在村口的村长进村,姜南蕴只觉得这地方,满足了她对于一个偏远山村应有的所有想象。
古老,落后,破旧不堪。
沿路的两侧矮房大多为木板搭建,经由年岁洗礼,变成风烛残年的模样。只有少数人住上了水泥房,有些连腻子都还未刮,晚上往里头望,森然可怖得紧。
愈往里走,地势拔高,路愈发崎岖。有些都算不得路,真就走的人多了,才生生开辟出了几条野路。
唯一一家超市开在村子祠堂边上。说是超市,就跟网上骂她能成为这综艺常驻一样,称得上是抬咖。
姜南蕴凭村长领他们走过的路线,走约莫六七分钟,看到了“珍姐超市”的木招牌。
雨天潮湿又闷热,姜南蕴让摄像在外头等。她自个儿收了伞,将它靠在招牌下方,进了超市。
摄像大哥掀开泛黄还起了水雾的软玻璃门帘,调整角度,将超市内部尽数收入相机内。
拢共两排铁货架子,一排零食饮料,一排学习文具、生活用品。其余大件儿都成堆叠在高处,肉眼可见的积着灰。
老板娘懒洋洋躺在收银台内侧的躺椅上,一台斑驳的老式风扇对着她呼呼大吹。
听人进来她掀一掀眼皮,乍然对上了黑乎乎的摄像头。愣一下,赶忙穿上拖鞋站起身,打眼又瞧见了姜南蕴。
正好奇打量她呢,门口又进来一人。
姜南蕴拿起一袋酱油,也闻声望向门口。
逆着光,是一个身穿蓝白校服的少年。
光晕散去,少年瘦削单薄的轮廓变得清晰。裸露在外的肤色泛着营养不良的微黄,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不太聚焦,像没睡醒。
姜南蕴收回目光,继续找所需的东西。
少年则熟稔地去货架上挑了几袋泡面,又抓了一把散装香肠。经过姜南蕴时稍微侧了下身避过,然后把手上的东西先放在收银台子上。
“珍姨,梯子在哪儿?我拿个灯泡。”少年声音低哑,像熬了个大夜。
被称作“珍姨”的老板娘好似早就习惯般,如常操着方言:“家里灯泡又坏啦?”
少年点头。
珍姨便指了指后门:“喏,在仓库里,你自己去拿。”
少年动作利索,很快搬来梯子,倚好墙,三两步攀上去,从高架上取出一个同样积了灰的方纸盒。
把梯子放回仓库,他闭着单只眼,指腹用力揉搓着眼睛出来,问:“这些一共好多钱?”
这动作,不知戳到了老板娘哪处笑穴,逗得她咯咯直乐:“哎哟!灰落眼睛里去啦?”
少年放下手,眼周染了大片红晕,“嗯”了声。
老板娘停了笑,边抽了只塑料袋给他装泡面香肠,边嘱咐他:“等下回家用水冲一下。”又把袋子递给他,“二十三。”
付钱找零,少年走出去几步,又被老板娘高声叫住:“哎!小随啊。”少年转头,正对上姜南蕴的目光。
少年眼睛黑亮,站在薄雾里,眼眸像刀,破开水雾,直与她撞上,露出挑衅一笑。还不待她莫名,仅一秒,他又像是没瞧见她,眼睑微敛,转而向老板娘投去疑惑的表情。
“下午姨让妍妍去你家找你,你看好不好嘛。”老板娘搓搓手,说,“马上就要期末了,她成绩又差,你多教教她。”
少年并未犹豫,换上一副乖巧面孔:“好,你让她来就是。”说完捡起伞,徐徐走远。
......
老板娘收回眼,见姜南蕴也盯着小随那娃儿的背影瞅,旁边还有录像,她莫名就兴致大发,什么话都往外说。
“小姑娘你别看那娃儿长得乖乖巧巧的,小孩可可怜。”
姜南蕴眉头挑了下。
“哎呀,不就是那点事。”老板娘像是接收到某种八卦信号,两只胳膊支在桌子上,把头凑过去,“他老娘在他小时候就跟邻村一个,也不晓得是做啥子的男人跑哩!”
姜南蕴微怔,一个没留神,又叫老板娘继续说了下去。
“听说那男人本来就是外地人跑村里来躲债的,后来好像哪个帮他还了钱,他就到处说自己要回城里去了。”
“那娃儿他老娘嫌他老汉没用,只晓得种地。她婆婆又是个不好相处的,没两天就跟人——”
姜南蕴凝起眉打断她,把油盐酱醋等一堆调味料在桌上往前推了推:“老板娘,先算一下这些多少钱吧。”
“哦哦,好。”老板娘回过神,转身去找计算器,还边愤愤不平道,“你说她一个人跑了不要紧,倒也狠心留她儿子和她男人两个在村子里被唾沫星子淹死。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小姑娘你说是吧!”
姜南蕴:“......”
老板娘翻箱倒柜找一会儿,翻出一个计算器:“去年娃儿他老汉也跑去外地做工,年前也没回来,就剩了他独个人。要不是我还庇着那孩子一点,让我家妍妍跟他玩,他在村里也不遭人待见。”
若说出门前,姜南蕴心情便说不上好,这时候,就已经算得上差了。
她按捺着脾气,再度开口:“老板娘,麻烦先算一下钱。”
老板娘嘴一撇,大概也知道人不耐烦了,可末了末了,还是没忍住又嘀咕了一句:“也是不晓得造了什么孽哦。”
“......”
接着在计算器上噼里啪啦打了一通,跟着播报声一同响起她的声音:“一共八十九块。”
姜南蕴这会儿只想赶紧走,转头去货架上又拿了根香肠,加进去,问:“这样是九十?”
老板娘点点头,趁她掏钱的间隙,又上上下下打量她,然后啧啧几声说:“长得真好看。”
“......”
“小姑娘,你们明星录节目,钞票赚得多不多啦?”
“......”
录节目这事儿想必村长早前就跟村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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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备过,所以老板娘能知道这些,她并不奇怪。
只是姜南蕴再没有要和她搭话的意思,只沉默不语把东西都抓进塑料袋里。
“我听别个说,一年能赚好几百万啊。”
姜南蕴:“......”
耳根不受控地开始发烫,像某种压了许久的病灶又被重新激了出来。她心情烦躁,自虐式地用力捏向右边耳朵,只当没听到。
毕竟这段,只要剪辑师不傻,都不会把它留下。
把钱递过去,又收回一张布满褶皱的十元纸币,姜南蕴用仅存的礼貌说了声谢谢,之后弯腰去捡伞。
老板娘见她如此不搭理自己,当即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没了之前的平易近人。
语调近乎刻薄:“当明星了不起啊。”
-
往回走的路上,雨已经停了,姜南蕴走到摄像身边,忽问:“刚刚的那段,会删吗?”
摄像以为是她跟老板娘对话的那段,按多年从业经验想了想,说:“姜老师别担心,应该只会保留你们算钱付款的那几个片段。”
“我不是说这个。”她顿了顿,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
摄像从她的犹疑中大概get到一点:“姜老师是想说那个孩子吧。”
姜南蕴抿一下唇,“嗯”一声。
这世界上,总有人把别人的痛处当做展示自己与旁人不同的媒介。他们不管是否会刺痛别人,不管什么是众口铄金,积骨销毁。
若你诘问他,他还会嗤声反问一句“难道我说错了吗?”
他们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为逻辑,道德判他死刑,哲学证他无罪。
姜南蕴问:“能删吗?”
“这个我不好说。”摄像坦言。
姜南蕴神色不明,点点头以示了然,最终没说什么,沉寂下去。
就这么安静走了一会儿,遇到一条岔路,姜南蕴没立马回录制的小屋,而是拐了进去。
昨天录制先导片的时候,她在这附近遇到过一条通体白毛的狐狸狗。
只是那狗不知道是谁家养的,瘦得不成狗样。刚才为了凑整,多买了根火腿肠,正好可以喂它。
然而等她找到狗时,发现已经有人蹲在那儿喂了。
——正是刚才的少年。
她这边的动静自然引得少年侧目。
他目光自下而上巡视她,她眼见他柔淡的眉宇开始皱紧,意识到自己的出现或许打扰到了他。
自认自己也不是什么面目可憎的凶怪形象,姜南蕴友好笑笑:“这只狗看起来很亲近你,它是你养的吗?”
与她相对不过几秒,少年转回头去,自顾自逗弄着狗,并不答话。
姜南蕴见他不理自己,就越想逗逗他:“喂,你是不是听不懂普通话呀。”
他猛地抬头,眼中似有怒气。又极快敛目,不发一言。
“哎,你听得懂啊。那怎么不理我。”姜南蕴朝他挤眉弄眼,觉得好笑。
如此近距离,她又发现少年原来生得很好看。除了皮肤稍微差点,乌发如墨,月眉星眼,五官此时还很柔和,却已初现凌厉之势。是那种不加修饰,直白的好看。
山间又飘来了斜斜细雨,落在他发间,打湿他的眉眼。将少年不屈的神色,揉开得极为幼稚。
半晌,耳边传来他哑而燥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理你,阿、姨?”他一字一顿。
5. 第五只蝴蝶
阿、姨......
平生头一遭被人这么称呼,姜南蕴倒没多少生气,反倒心情还挺奇异的轻松了些。
没再多浪费时间,她把香肠从袋子里摸出来,递给少年。
少年平静看着她,没接。
“拿着呀。”姜南蕴索性塞进他手心里,说,“这是给狗的见面礼。”
少年微愣,迟疑说:“给狗的,你给我干嘛?”
姜南蕴察觉到他误会了什么,忍了忍笑,指着蹲坐在地上的狗,说:“它不是你家的狗?我给它的。”
“......”
就当是扳回一城,姜南蕴弯一弯嘴角:“你继续喂吧。我先走了。”
......
木门吱呀,回到四方院子,是所一进的老式住宅。北边与东西两侧各有一栋二层楼高,青砖绿瓦、木窗白墙的小楼。
东侧是工具房,后院是节目组提前开垦了一块小田,种了些苗苗。
庭院中央种一棵山茶花树,风一吹,伴着簌簌落下的雨水,落英缤纷。
姜南蕴与另一位女常驻——温千颖,住在北侧小楼。
推开房间内木窗向外探头,远处青山叠翠,烟岚云岫。视线回收一点,正瞧见方才的少年推开邻家屋门要进去,那处房子应是他家。
她无意张望着,少年的后脑勺像装了天线雷达,奇迹般感应到她,转身一抬眼,抓住了她的视线。
她眨眨眼,挑了下眉梢,作无辜状。
彼此无声对望好几秒,最终他先移开眼。跨过门槛,“砰”一声,门被合上。
手机里也正巧收到导演说集合的消息,姜南蕴随意又瞄了眼那扇紧闭的门,视线落回屏幕上。
十点五十,差不多是做饭时间。
她没再耽搁,探身收回窗钩后,锁窗下楼。
这档综艺一共三位常驻,除了她们俩个,另一位是圈内资历很高的老戏骨,韩序章。
昨天到回山村后,因为七七八八的事儿忙活了好一阵子。直至半夜回到小屋,他们才有功夫闲下来,规划未来几天的录制方向。
韩老师在成为演员之前,是个私房菜主厨,很自然便认领了伙夫的位置。
温千颖见状,也说自己会做点简单的菜,可以帮忙打杂。
倒是余下的姜南蕴有些尴尬。
她对综艺不甚了解,也明白在一个综艺里作为常驻,定位模糊是最大的原罪。
幸好最后韩老师替她解围,派给了她一个负责采购的任务。
这也是今早她会去超市的原因。
-
楼下厨房里,摄像机器开着。韩序章出门去接本期嘉宾了,温千颖在水槽前洗菜,见她来,笑容灿烂起来,招呼性她一起来洗菜。
姜南蕴有点摸不准这姑娘的性子,总觉得温千颖对自己的态度,并没有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友善。
照理说两人的年纪相差不大,又都是女生,合该更有话题一些。然而昨天至今,她们其实并没怎么搭过话。
反倒温千颖跟韩序章还聊得更多一些。
要说全然不懂,姜南蕴也能模糊猜到一点。
他们三个,除了自己还没有明确的规划外,温千颖和韩序章混的都是电影圈子。
对于温千颖来说,韩序章明显是个强有力的人脉资源。她想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也无可厚非。
洗完菜没一会儿,韩序章领着另一位前辈进了来。
韩序章招手叫她俩:“小姜小温,快过来认识一下。这位是吴杰复,吴老师。”
姜南蕴于是快步过去,握手鞠躬一条龙。
也是这时,韩序章才知道温千颖和吴杰复两人早就认识。
二人此前合作的电影《送给父亲的礼物》,上映在不久前的父亲节。
影片中,父亲与女儿经年累月积攒的矛盾,与剧情反转后,父女俩一幕幕温情相处的细节两相照映,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时逢端午放假,上座率和票房都远超同档期其他影片。
姜南蕴也看过这部电影,剧本确实很好,加之这种“老带新”的拍摄模式也很难出错,属于谁演谁火的那种。
百度资料上显示,温千颖自十五岁便开始拍戏,入行早了姜南蕴好几年,此前却一直不温不火。如今凭借这部电影,也算一跃成了新一代国民闺女。
吴杰复这次明显是带了和温千颖的剧宣任务来的,聊天时却也没忽略了她。
姜南蕴能感受到他释放出的善意,以至当话题涉及男女交友那些事儿时,她也都硬着头皮答了。
总算熬到午餐开饭,韩大厨首次掌厨,虽然炒的都是些家常菜,味道和卖相却极好。
来回山村后,姜南蕴就有些水土不服。胃口不太好,这几顿吃得都不太多。中午这餐才感觉到饿,她多吃了小半碗饭。
饭后大家纷纷回屋午休。
姜南蕴也睡了午觉,却是被闷醒的。
明明上午才通过风的屋子,这会儿竟又是闷热潮湿,空气中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让人想赖个床都不行。
她有些无奈,下床去打开了侧边窗户。
天光骤亮,姜南蕴揉了揉惺忪睡眼,搬来一把凳子。然后脑袋一歪,枕在手臂上,又闭上了眼。
等她再睁开眼,邻居家不知何时也开了窗。
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瞧见书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的课本和文具,以及书桌后面,坐着似乎在认真学习的一男一女两位少年。
一阵风刮过来,掀起姜南蕴额前碎发,也掀起了对面书桌上的几张卷子。
卷子快速翻动,女孩急急用手去压,还是没来得及,从她手里溜出去一张。
男孩于是起身,手在空中捞一下,抓住了偷逃的试卷,把它递还给女孩。
女孩松一口气,很快又面色为难起来。
姜南蕴听见了女孩娇俏的抱怨声。
“怎么是数学试卷啊,早知道还不如让风给吹走了呢~”
男孩没说话,因为男孩看见了她。
姜南蕴冲他笑笑,用嘴巴无声做了几个口型,成功换来了他又一次无情的关窗声。
......
下午两点,雨势加大,村子里起了浓雾。
节目组原本安排了下午去慰问村中老人,这下也不得不作罢。
于是几个人没事情做的人,决定在屋内打打牌,好消磨一下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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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一下午的牌,姜南蕴输最惨,满脸被贴满了条。温千颖也没好到哪儿去,于是两人光荣被罚明早去田里摘菜。
除了自家后院的小田,节目组还在村子里也承包了几亩田地,种了不少时令果蔬。昨天路过时,导演就给他们介绍过。
姜南蕴愿赌服输,应承下来。
至于温千颖,毕竟是在节目上,她不好利用撒娇赖账,也跟着答应了。
翌日,雨过天晴。
空气清新,阳光突破云层,照向大地,将世界染成明黄色,像渡了一层金色的边。
姜南蕴刷牙洗脸后,觉得浑身清爽,美美吃过早饭后,就开始等温千颖起床。
终于在她敲过两次门后,温千颖一边涂着防晒,一边下了楼。
温千颖看了眼她身后的镜头,好心问她:“你要不要也涂点?”
姜南蕴犹豫一下,拒绝了,然后找了一顶草帽带上。
温千颖面露嫌弃,给了她一记“你还是不是个女人”的眼神。
等温千颖涂完,两人去工具房各自拿了一个菜篮子、一把小锄头,就出了门。
走到菜地后,温千颖站在泥地外头的马路上看了一会儿,忽说:“要不我先去给吴爸摘点青提吧,我记得他还挺爱吃的。”
姜南蕴知道她不愿意下地,也没强求,点头由她去了。
温千颖挺开心她如此上道,说:“那这里就交给你了哦。”话落,也没多在太阳底下逗留,转身去了隔壁的果园。
等人走后,面对满地绿油油的作物,姜南蕴犯了难。
姜南蕴老家在平湖,虽然地处江南水乡一带,跟农村却也搭不上边。
而且她是肉食主义者,从前不爱吃蔬菜,是以并不太认得除青菜白菜之外的其他菜品。
路边传来动静,姜南蕴以为是温千颖回来了,扭过头却发现是昨天的少年。
姜南蕴微微弯起嘴角,不自觉开启挑逗模式:“是你啊,小同学。”
沈随眼睛微凛,并不言语。
姜南蕴无所谓笑一下,说:“有空帮我个忙吗?”
沈随逆着光,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草帽底下,她的刘海微鬈,柳眉半遮。五官分明是明艳型的,神情却很寡淡。明明在笑,从她脸上却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
像红色的山茶结出了白色的花瓣。馥郁浓烈,又如此清灵脱俗。
半晌,他说:“什么忙?”
“这些都是什么菜啊,能不能教我认一下?”姜南蕴指了指她面前这片菜地。
沈随眼神从左至右,扫过去,说:“苋菜、空心菜、包菜、白萝卜。”
姜南蕴指着包菜惊奇道:“原来它不是白菜啊。”
沈随:“......”
女人表情自如,没半点囧臊。脚上的鞋子挂了泥,也仍安之若素站在田野里,偏他觉得深陷淤泥里的那个,是他。
忽而莫名回想起昨日下午,女人对他无声说了一句话。
六个字。字字戏谑,叫他难堪。
不可控地,沈随语气里带上了挑衅。
“大城市的人,见识就是广。”
“......”
6. 第六只蝴蝶
陡然被少年刺挠一下,姜南蕴怔了半秒,然后随意笑一笑,不太在意地朝他道了声谢。
接着眼睛瞥见他身后露出来的半截黑色书包,便问:“你是要去学校?”
“那快去吧。就不耽搁你了。”她背着手挥一挥。
明明是问他,又不等他回答。颇有一种用完就丢的意味。跟赶狗一样。
沈随心里憋了股难吐的气儿,分明没什么可反驳的,但还是语气不明地说:“今天周日。”说完,他没再逗留,大跨步朝村口走去。
周日啊......
姜南蕴望着少年清瘦背脊上压着的,那个过于宽大的书包,有些感叹。自从成为打工人之后,她对时间概念的划分,已经不再是星期制了。
......
第一次录制转眼结束,一切如姜南蕴所预期的,以吴杰复和温千颖的剧宣为主。
自然过程中她识趣的,没有过多去抢他们的风头。
那天的后来,天仍然放晴,他们便提着几箱赞助牛奶,完成昨天未完成的行程,慰问老人。
韩序章和吴杰复两位老前辈都是很平易近人的人,与老人们相处时没什么架子,自然流露出亲切。反倒是她和温千颖,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些白发婆娑,苍老又略带浑浊的眼睛。
姜南蕴一边回想这些,一边由步行转车又转飞机,赶在天黑之前落地了沪城。
来接机的人是她的经纪人何巧巧。两人碰面之后,商量着先点了几样外卖到姜南蕴现在住的出租屋。
车上,何巧巧问她:“这次的录制怎么样,还顺利吗?”
一路舟车劳顿,姜南蕴有些累,以至于听见的声音都像蒙了一层雾。缓了一会儿,她才说:“还行。”
“......”
何巧巧知道她不愿意参加综艺,遂又与她强调一次利弊:“你刚进圈不久。一没人脉资源,二没演技才华,光凭一副美皮囊......这个圈子里多的是帅哥美女,其中也不乏有演技好的,可你看真正出头的,又有几个?”
这话听起来伤人,姜南蕴却知道这是她掏心窝子的话。
“你想演好本子,我也想你演。只是好本子本来就少。”何巧巧扭头看向姜南蕴的侧颜,面有不忍,却还是说,“在这个圈子里,资源永远是倾斜的。”
暮色降临已经许久,沪城夜晚的天空是几乎看不见星星的,姜南蕴望着窗外的样子略有失神,也不知这些话她入没入耳。
何巧巧其实不想打破这个才初入社会的小姑娘的幻想,可若不是她教,他日就会有人以更加邪恶、不堪的方式教她。
这是她绝不愿意看到的。
她叹出一口气,放轻语气:“你当前的首要目标就是在观众面前多刷刷脸,争取混个眼熟。明白吗?”
耳朵不断传来的声音似火车在轰鸣,许久也停不下来。姜南蕴捋了捋头发盖住它,装作听不到。然后朝何巧巧安抚性地笑一笑,说:“我知道。”
所以。
别担心。
何巧巧于是眉目舒展开,也笑了一下,不再打扰她休息。
等到了小区楼下,才叫醒假寐的姜南蕴。
进家门的第一时间,姜南蕴就回卧室去换了套居家睡衣。不久后,外卖也到了。
姜南蕴随手按开电视遥控配饭,的正巧是吴杰复老师口碑比较好的一部影片。
何巧巧嚼嚼嚼,陪看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们第一期的嘉宾就是吴老师吧。”
姜南蕴点头:“对。”
“他人怎么样?”
“挺好的。”
“吴老师圈内口碑确实不错。”何巧巧肯定一句,又问,“那另外两位呢?”
这次,姜南蕴隔一会儿才说:“韩老师人也好。”
“也就是说另一位不太行喽?”何巧巧是善用排除法的。
“......”
姜南蕴想了下,把温千颖对她的态度跟何巧巧说了一下。
何巧巧放下碗筷,思索一番,问了她一个问题。
“最近网上都在说她是国民闺女,结果你们俩同在一档综艺里当常驻,你却比她要小一些。如果你是妹妹,那她是什么?”
如同在综艺里定位模糊要不得一样,对于网友来说,标签人设同样也模糊不得。
圈子里,某些粉丝为了给自家正主争一个吃货人设,屠对家广场这事儿也屡见不鲜。
况且姜南蕴同温千颖一样,是想往电影圈子挤的。
想当初,《到大山里去》这块饼本轮不到姜南蕴。也就是招商不太成功,节目组没什么资金,大头都用去请韩序章和温千颖了,她才能有机会把“便宜”的姜南蕴给塞进去。
如此下来,温千颖若是能待见姜南蕴这样咖位低,又很可能抢走她定位人设的人,反而才奇怪了。
之后何巧巧又事无巨细问了些别的,姜南蕴也都一一答了。何巧巧留意到她吃饭几乎不怎么夹菜,就提醒了句:“这白菜你怎么一点不吃?”
姜南蕴看一眼菜,忽而笑了,肯定道:“这是包菜。”
何巧巧大囧,找补说:“你当明星,还是我当明星?这是我特意为你点的。”
过一会儿,她反应过来:“你一点菜不吃,还能知道它是包菜?”
姜南蕴一愣,回忆起某位告诉她何为包菜的少年,神秘笑了下,打趣开口:“你这大城市里的人,见识不够广啊。”
何巧巧惊疑一下。
自认识姜南蕴起,她从来都是清冷寡言的。并不像公司里其他二十来岁的女孩一样,爱赶时髦潮流,说话行为也活泼跳脱得让人头疼。
这会儿难得听她嘴里蹦出一句玩笑话,倒挺新奇。
只是这菜,她不吃不行。
“本来想吃完饭再告诉你。”何巧巧话说一半,干脆从包里掏出一沓被卷成筒状的A4纸,递给姜南蕴。
“这次趁你不在,我给你争取了一个女四号的试镜机会。虽然戏份不多,但胜在设定出彩,导演班底也还行。时间大概定在下周。怎么样,你要不要试试?”
姜南蕴接过,拿在手中翻看几页。再抬眼时,眼睛亮亮的,像水晶玻璃一样,里头流动着一种名为欣喜的半透明物质。
见她如此,何巧巧知道自己不必多说,便只在临走前留了句:“你冰箱里的菜大多烂了,明天我会给你送些新鲜的来。”
姜南蕴:“......”
一连啃草好几天,姜南蕴上秤时发现体重比之前轻了两斤,终于对啃草的怨念浅了点。
期间她也没别的通告,于是直到要出发去回山村的前一晚,她都在专心啃草和看剧本。
晚上九点钟,姜南蕴终于放下剧本,洗过澡后想早点休息,养一下精神。
一道刺耳的电话铃声却打乱了她的节奏。
扫见来电显示,姜南蕴不自觉绷紧颌线。
铃声就这么在房间里响了许久,大有她不接,对方就不挂的架势。
半晌,她靠在床屏上,接通了电话。
两相沉默一会儿,终是姜南蕴先开了口:“妈。”
听见这声,姜母才从鼻子里哼出一道气:“你还知道我是你妈。”
“......”
姜母说:“今天小陈又来找我了。”
她语气极淡:“所以呢。”
“姜南蕴。”姜母郑重叫她,“你不用装傻给我看。”
“我没有——”
“好了。”姜母打断她,“别的我也不想听。你说的要闯的娱乐圈,现在闯进去了吗?”
姜南蕴喉咙一哽,闭了下眼,说:“明天有通告要赶,下周也有戏要试。”
“那好。钱呢。”
“......没有。”她抿紧唇,逐渐倚不住床屏,僵直起身子。
姜母登时怒了:“你说我生你养你到这么大有什么用?小陈他哪里不好,有钱又喜欢你,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足?”
姜南蕴抓住她的话头,问:“你又收他钱了?”
姜母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直言道:“他愿意给,我为什么不收。”
“我已经在努力赚钱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她鼻翼翕张,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姜母把话又绕回来:“所以我问你。钱呢?”
姜母也没等她说,尖声历数这些年受过的委屈:“你爸死了,我一个人拉扯你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我进工厂流水线缝内裤、大夏天的去扫大街、去给老人端尿盆当保姆,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
这些话如碎石珠子悉数打在姜南蕴身上,不致命,却哪儿都是伤。她无从反驳,只咬了咬牙解释:“钱我都拿去还债了。”
“你还给谁?小陈不是已经替咱们还了吗?”
还能有谁。
眼眶里续了泪水,模糊了姜南蕴的视线。仰头把眼泪憋回去,头顶的射灯却一下刺痛了她的眼睛,也刺得她鼻头一酸:“你想卖女儿,我不想卖了自己。”
姜母却更加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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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每个字都疯狂压迫着她的神经:“你在娱乐圈就不是卖吗?你想靠脸讨生活就不是卖吗?迟早都要卖,小陈不比你碰到的那些大款干爹好?”
这句话犹如利剑,瞬间捅破姜南蕴的心,哪哪都开始漏风,眼泪也疯涌而出:“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想我。”在彻底哽咽出声之前,她终于质问,“你口中的小陈小陈小陈,他跟你又有差出十岁吗?”
话到了这里,似乎再也没有说下去的必要。姜南蕴身心俱疲地按断电话,眼泪成串滚落进棉被里,洇出大块斑驳的水痕。
她蜷缩起身子,把头埋进膝盖,终于任由自己痛快地呜咽出声。
......
第二天。
去往江州的飞机上,姜南蕴翻开剧本继续研读,盯了十好几分钟,半点都没看进去。
昨晚的那通电话终究影响了她的心情,一直到飞机落地,也没再翻过页。
将剧本收回包里,姜南蕴下了飞机。刚出站,天色一变,又下起了阵雨。
她用电话联系节目组的司机,却被告知司机先送比她先落地的温千颖了。又打电话给她的PD,跟PD谈好车费报销后,姜南蕴直接打了车。
又是几波中转,等到回山村村口的连洞桥时,雨势已经越来越大。
河面翻滚,将岸边的泥土带落,原先的碧青水色已浑浊成黄泥色。若再下的久些,恐怕这条桥就不能过人了。
没多犹豫,姜南蕴用包挡住脑袋,踏着水洼快速穿过连洞桥。
好在桥对岸就有废弃的老房子,屋檐很宽,足以容纳她稍作休整。
捋了捋贴在额前的缕缕湿发,还在想她接下来是要一鼓作气跑回小屋,还是打电话等工作人员来接她。
正在这时,她躲雨的房子的后巷里传来一声狗叫。
紧接着像是得了某种召唤,巷内此起彼伏响起了好几道狗叫声。
那种动物从胸腔肺部挤出来的低吠,沉重粗粝的喷气声,无一不彰示着,这是几条成年恶犬!
倏地,狗叫声瞬间逼进。听声音,已经离她不远了!
她不自觉绷紧神经,忽然拐角隐约一声踩到易拉罐的碎响。姜南蕴循声望去,朦胧烟雨里,似乎是那个与她很有缘分的少年。
少年背对着她,不知看向哪里,对一切都像是无所知觉,双手插在兜里,漠然地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他的头发、衣服。
又一声犬吠,仿佛近在耳边。姜南蕴头皮发麻,几步跑出屋檐,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反方向跑。
沈随错愕回头,眼睫一颤,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拉着跑出好几米。一直到重新找了个很远的屋檐才停下来。
姜南蕴放开他,第一时间去翻包里的剧本。摸到干燥的纸页,她才松了口气,看向从刚开始就一直在呆望她的少年,皱眉:“傻了吗。刚才没听到狗叫?不跑还呆在雨里罚站?”
雨水打击瓦片的声音很重,女人的声音不算重,却很清晰传进他的耳膜。
沈随没意料到这么偏的地方,会有人出现。听见她的问题,又不知道作何回答,只好缄默不语。
姜南蕴见他不答,也没再问。这少年,与她曾经亲戚家的那几个孩子都不太一样,贯势沉默,一双眉眼总是低敛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概是青春期吧。
幸好雨势有所减少,姜南蕴掏出纸巾,试图将自己打理的不那么狼狈,然后静静等待雨停。
下一瞬间,远处迸发一声惨叫。与此同时,三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出现在两人视线里。
为首那个边跑,眼睛注意到这边,手指指向沈随,脸上表情愤怒而狰狞:“你妈了个逼,他妈的给老子等着!”
说完,他们身后那几条烈犬又追近了他们几分。
最末那位黄毛跑得就要晕厥,眼看就要被狗追上,赶紧朝前面大叫:“聪哥!先躲去我家!”
于是几人调转方向,拐弯蹿进另一条巷子里去。那些狗就像是被他们抢了骨头一样,龇牙咧嘴地追了上去。
姜南蕴看见这幅场景,猛“嘶”一声。她转头看向少年,真诚发问:“你真的不打算谢谢我?”
沈随视线不知何时,早已落在她身上,眼眸墨黑。隔了几秒,哑声说:“谢谢。”
姜南蕴因而笑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却打了个喷嚏。
沈随抿唇看她,拉下外套拉链,还未脱下,瞥见衣角几处不起眼的破洞。静默一瞬,终究将外套递了过去。
姜南蕴却没接过,拒绝了。
7. 第七只蝴蝶
雷电空响待发,乌云压下来,天很黑了。
沈随回到家,手在墙边一摸,拉下灯绳。霎时,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大半个堂屋。角落还压着些许暗,足以看清屋内陈设,正对门墙上供了尊白瓷菩萨,一方土灶台、两个老式橱柜,一台小电冰箱,外加一扇风烛残年的木门。
回到房间,沈随换了套干净衣服。出来后,准备做晚饭。
土灶后头存有干柴,他捡了几根,又搓了几张报纸。火机一点,塞进灶洞内,蒲扇一扇。
火势渐猛,火光很快迎面映上他的脸。
下了包泡面进去,面熟之前,沈随开柜拿了根香肠。关门时想,心情不好,可以再多吃一根,遂拿了两根。
还没等他剥开香肠,冰箱边的挂壁电话机响起来。他随手将香肠塞进兜里,接通电话,是他爸沈茂。
老头讲方言时有很浓重一股的农民憨厚气儿:“小子,饭吃了没。”
沈随看一眼灶台,倚至墙边,随口答:“吃了。”
沈茂问:“吃啥了?”
沈随眼睛都不眨,说:“莲藕炒肉丝,焖茄子。”
沈茂乐呵起来:“那就好。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
“......”
“嗯。”
“......”
电话里,杂音滋滋啦啦。
一时沉默,昏黄灯光将沈随影子拉上墙侧。沿着虚影,他手抚上墙,轻轻扣了扣斑驳的墙皮,立刻掉下几点碎屑。
沈茂又开了口,问:“钱还够用?”
沈随说:“够。”
沈茂也不管他说的:“我给你寄了钱,明儿去学校前记得去取。”
沈随:“......”
又是一阵无言,沈茂说:“今年过年,想我带什么礼物给你?我听我工友说他儿子学校时新什么......滑板,你要不要?”
“我不要。”沈随眉头微锁,“你什么也不用带。”
“那不成。”沈茂当即说,“去年我没回来,我就晓得你怨气重。今年回来,我不带点礼物哄哄你,你还能让我进门?”
这话说的人要犯酸。
沈随耳尖有些烫:“你还有事吗?”好像语气生硬了点儿,他又补充,“我要写作业去了。”
“那行。”沈茂也不自在,憨笑几声说,“我也一会儿也要去上工,就挂了。你好好吃饭,好好读书。”
说起这个,沈茂想到:“灶后的柴要是不够了就跟我说,我喊你二伯去后山砍,你顾学习就好,别自己去。”
沈随不太想麻烦二伯,早年间他们曾因为分家一事跟二伯家闹得不大愉快。
老头晓得他咋想,便说那就等过年回来他去砍。
沈随没说话,靠着墙又耐心听了会儿唠叨,才把听筒挂了回去。他几步走到灶前,翻开锅盖一看。
泡面已经彻底干成了拌面......
-
夜里近十点,沈随做完几张卷子,点开风扇后,躺上了床。
他睡觉极规矩,手叠放在胸前,人直挺挺的,却没什么睡意。透过床尾木窗,他有些失神地望向那片遥远的星空。
一阵风吹进来,沈随思绪跟着绕一圈,飘出房檐,来到另一个房檐下。
女人以为他被狗吓住,冲进雨里带他逃离,后来又碰上陈聪他们。
她听见了吗?
陈聪说的那些话。
还是装得没听见。
他递出去的外套,她也没接过。只用她那双水色眼睛看向他,好像轻易就看透了他。
让他隐藏的所有肮脏与卑劣都无所遁形。
......
风扇的机器运作声很大,冲着沈随呼呼吹,吹得他心烦意乱。余光正好瞥见隔壁二楼的窗被打开,沈随忽然就捞起手边的薄外套,出了房间。
来到那扇窗下,沈随两手捂在颊边,压低声线,发出几声拟音。
“汪汪汪......汪,汪汪......”
轻轻的、期盼的。
等一会儿,没见动静,他又是几声。
再一会儿,又又是几声。
失落、不甘。
他挪动步子就要离开,下一刻,头顶传来细微声响。他仰起头,望见一道身影。
姜南蕴才刚结束录制,回房间时被这闷热的环境所中伤,赶紧开了窗才好受一些。
之后她去洗澡,那时便听到一些动静,很像之前碰到的那只狐狸狗的叫声。以为是它散步到了这儿,她也就没在意。等她从厕所出来,又听到几声,才发觉像是在她窗楼下叫的。
姜南蕴探出脑袋,结果狗没见到,倒是见到了一只被淋湿的少年。
“下来。”他做口型。
“干什么?”她也跟着做口型。
他像是被问住,张了张口,又什么也没说。很快,他想到什么,从兜里掏啊掏,摸出两根香肠,朝她比划两下。
“喂狗......去吗?”
姜南蕴:“......”
她有理由怀疑,但凡她说不去,他就会继续......汪汪汪......
怕他真把其他人吵醒,尤其隔壁住的还是温千颖,姜南蕴最终下了楼。
雨后的泥土夹杂着青草香,边泛出腥气。沿路屋檐瓦砾滴落的雨珠,砸进不知道是哪家的水缸里,发出叮叮咚咚的清响。
姜南蕴手指搓了搓还湿哒哒的发尾,没话找话:“你怎么还会学狗叫?”
“听多了。”沈随说。
姜南蕴笑一下,脑筋一转,说:“所以这么晚,你来找阿姨做什么?”
“......”
她认真以“阿姨”自称,沈随却不自在了,微微侧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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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说:“就是喂狗。”
姜南蕴不说话了。
沈随却问:“你不问我,是喂哪条狗吗?”
姜南蕴好笑道:“总不能是白天那些狗吧。”
沈随说:“为什么不可能?”
然而确实不是,是姜南蕴来回山村当天就碰见过的狐狸狗。
狐狸狗有名字,叫白白,方言听起来有些像“摆摆”。
白白不是沈随养的,它之前的主人是位老鳏夫。老鳏夫年前生病走了,村里又多的是野狗,白白没人养,它自己也不愿意离开那间老屋。沈随想起它时,就会过来喂喂食。
路很近,没几分钟就到了。
姜南蕴接过他递来的香肠,撕开包装,白白闻见味儿,原本睡着也睁开了眼睛。
她蹲下去,它两三下便把香肠给吃完了。
重新站起身,她拍一拍手,看向眼前的少年,调子微扬:“这喂也喂完了,那,我就先撤了?”
沈随抿一下唇,明显不想让她就这么走了。
姜南蕴本也就是试探一下,见他如此,后退半步,与他眉言齐平,打量着:“还不说吗?找我到底是做什么。”
沈随怔愣半秒,抬眼的刹那,不经意撞进了黑夜中她那双明亮眼眸,呼吸蓦地急促起来。一秒、两秒,却是很轻地问:“那件外套,你为什么不披。”
话脱口的瞬间,他头猛然低垂下去。刘海投下的阴影盖住他的大半表情,叫姜南蕴看不清了。
她还未反应过来,沈随重新说:“他们......”他又换一个说法,“那几个......”
姜南蕴这次听清了:“你说那几个被狗追的高中生?”
沈随抬起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姜南蕴自己理解了一下,不确定道:“你想问我,有没有听见他们说的那些话吗?”
村子里的夜晚很安静,连蝉鸣都静。有人从老远的另一条路走过,踩在积了雨的水泥地上,踢踢踏踏的。
沈随没否认,她就当她猜对了。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原因的话。”姜南蕴端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温和开口。
平行而论,她没必要大晚上的,在这儿听一个只与她有过几次交集的小孩去表达他的心情。
但,就像他愿意在她冷的时候借外套给她,她也愿意,在他有所困扰时,当一个倾听者。
巷角的路灯将少年的肤色照白了几个度,甚至是苍白。沈随看到女人平和的视线,头微微侧下一点,摆出一副安静倾听的姿势,忽然有些想笑。
他知道她误会了。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倾听者。
没人能只是因为倾听就真正感同身受,有的只是怜悯罢了。这样无实质,飘忽的东西,他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沈随于是说:“你就不想,那些狗都是我放的吗?”
8. 第八只蝴蝶
第二天,学校要上晚自习。沈随比往常早两个小时的时间出发,转好几趟车后,到达县城里的一家“江州银行”。
取号,等待叫号,取钱。
出去银行,沈随看着存折上的钱,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每月支取的钱固定是三百,这次取完,存折余额却比此前少了几千块钱。再看存取记录,赫然在今天还有一笔五千块的支出。
如果不是银行弄错,就只能是他爸那里出了状况。
沈随立马去隔壁报刊亭,拨通沈茂的电话询问原因。
起先沈茂并不愿意说,在沈随的一再逼问下,才道了实情。
“你妈生娃娃了......那娃娃身体不大好,”沈茂支支吾吾,似乎怕他生气,“需要钱救命......”
电话那端的机械运作声不绝于耳,老头的声音混杂其中,像尖针剌过玻璃,刺耳极了。
沈随沉默下来,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荒谬。
他实在已经很久没听到“你妈”这个说法了,而今猝然入耳,竟是陌生极了。
在此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关于母亲,这个全村人人可以议论,学校里也人人可以议论的话题,唯独在他们家,不约而同的,从来没人提起过半分。
好像只要他们维持住这份缄默,日子就不曾生出过变化,他们就还可以自欺欺人着,如寻常般过下去。
沈随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此刻骤然听见她的消息。这个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不曾来过一通电话,不曾说过一声对不起,不曾有过一丝愧疚的人,竟也好意思问他们要钱。
然而还不待他说什么,沈茂大抵决定破罐破摔,说:“爸想了一下,今年还是不回来了。”
“......”
他努力找补:“我们老板说今年工程急着赶进度,过年留下来的人能拿两倍工资呢。等明年,明年我肯定回来......成不成?”
他一口气说了好些话,难得这样一个老实笨拙到有些气人的男人,愿意凹出如此柔软的语调。可话落在沈随耳朵里,听得他着实憋闷。
好一会儿,沈随问:“那柴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沈茂却懂了。他悻悻开口:“你不说家里还有挺多嘛。等你用完,我就回来了。再不行,就让你二伯——”
沈随终于气笑:“你是不是有病。”
这话太没分寸,引得在亭内自个儿忙活的老板没忍住,睨看他一眼。
听筒里终于没了声音,只剩拨号盘上时间在一秒秒跳动。最后还是沈随率先挂断了电话,对上老板视线,他微微侧头,声音很淡:“多少钱。”
“......四块三。”
沈随一言不发,付了钱。
-
距回山村不远,有一处水库。附近梯田环山,茂林青绿,很适合取景。尤其是午后,日照青山时分,风光最为旖旎。
姜南蕴早早化完妆,换了节目组准备的服装,在摄像机后等待导演安排,准备广告拍摄。
这档节目录制伊始,仅有江州一家本地的牛奶品牌投了赞助,由头是当做帮扶乡村振兴。
前些日子,大约团队带着首次录制后剪出来的成片去谈判,让对方又松口追加了一些投资,与之对应的,拥有了独家冠名权。
录制之外,导演问他们谁愿意拍摄中插广告,韩序章把展现机会大气让给了两个小辈,温千颖方大抵觉得低线品牌会影响她的身价,也摆了手,最后广告落在了姜南蕴头上。
然而等确定好机位,临近开拍,姜南蕴由化妆师进行最后的妆造整理,正要入镜时,又被人给高声叫了停。
她寻声望去,喊话的是温千颖团队里的人。
只见温千颖被几人簇拥着,走近导演,与对方说了些什么。姜南蕴离得远,听不大清,不过也能猜到,今天这广告,她该是拍不成了。
果然很快,导演就跟温千颖一起来到了她面前。导演也没多解释,只是说要换人拍摄,让她也不用在这儿待着喂蚊子,可以先回去。
温千颖倒是扬起一抹假笑,跟她象征性地解释了两句:“不好意思啊小姜,我也不是有意要抢你的,只是我团队后来又觉得我还挺适合走亲民的路线,没跟我打招呼就把这活给揽下来了。”
她撩一撩发尾,状似庆幸道:“我接到电话后,紧赶慢赶就过来了,怕你白忙活一趟。幸好赶上了。”
那要不她再谢谢她的贴心?
姜南蕴在心里发笑,面上表情却很松散,眉尾轻挑,嘴角往下稍撇一下又很快勾起,耸耸肩:“没事,那就由温姐你来''替''我拍吧。”说完,把手里的牛奶塞给了温千颖。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只是配上姜南蕴那副略带不屑的表情,又怎么想怎么奇怪。
好像在说。
行吧,既然她这么想要,那她让给她了。
温千颖眼底蹿火苗。
她倒成了她的替身了!
她需要她让?!!!
话虽那样说,姜南蕴其实没自己想象中那么淡定。
尽管她之前一再给何巧巧表达过,自己不想接太多综艺和广告的诉求,可到底是她第一次碰上这样明着抢资源的场面。
虽然姜南蕴心里也清楚,广告商不会错过咖位更高的人给他家产品打广告的机会,但忧深思远,恐怕将来她若有什么想演的角色,或许,也绝非仅靠演技过关这一项便能达成的了。
老话总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件事让姜南蕴明白,在她此刻所身处的名利场里。
咖位大一级,也是能压死人的。
-
这次录制,节目组提前定好了KPI。
——去当地中小学上一节课外拓展课。
因为地点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几人于是在前一天晚上就先分好了组。
韩序章跟这次来的新嘉宾一组,剩下两个姑娘,也就是姜南蕴和温千颖一组。
据PD说,当地小学离回山村不大远,约莫二十来分钟路程。而中学则几乎在江洲的最北边,车程起码一小时起。
韩序章当下很鸡贼地决定跟新嘉宾去小学,把这种需要奔波的机会也十分大气地让给了两位年轻人。
......
隔天,坐在去江洲中学的车上,温千颖拍着香奶奶粉饼在补妆,姜南蕴百无聊赖,盯着窗外风景“呼哧呼哧”极快略至脑后。
重山峻岭逐渐被幢幢高楼取代,司机的驾驶技术也因路面而缓缓趋于平稳。
江州虽说也是城市,却全然不同于沪城那样的繁华冷凝,冷到姜南蕴已经在那待了快小半年,也还是没什么归属感。
眼前的老式居民楼层层堆叠的,时不时有轻轨自楼房中间飞嗖过去,倒更多出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又过二十分钟,终于到地方。
工作人员来得比他们早,已经提前架好了机器,姜南蕴一下车就与镜头对了个正着。
她呆住半秒,很快眼睛一弯,从嘴边滑出一个浅浅的笑。接着顺势转身,利用帮温千颖扶车门的间隙,避开了那过分直白的镜头。
姜南蕴平时不怎么会特意看镜头。
一是还没太习惯,二是......何巧巧不让她摆她的那张臭脸。
所以大多时候,尽管自己并不想笑,也还是会象征性地弯一弯唇。
只是她的动作,给温千颖一下弄懵了。有镜头怼着,下车后还僵僵地对姜南蕴说了声谢谢。
“......”
温千颖:“......”
顺利进校后,有校方派来的教导主任跟她们对接。教导主任姓刘,由他带着姜南蕴她们先在学校逛了一圈。
学校不大,拢共也没几栋教学楼,也有说是实验楼,但有明显荒废痕迹的。
只有一处新的格格不入。
来前几人也没想到身为一所正经的、江州里数一数二的中学,塑胶跑道居然才刚新建而成。
在此之前,学生们跑操一直都是用道砟跑道。
刘老师美其名曰,每新增一道斑痕,百年名校的含金量都在上升。
众人纷纷瞅向她。
话倒是也没错,但......
他嘿嘿一笑,不无尴尬道:“一眼望过去就阔以看到,咱们学校的历史感也是很厚重滴哈~”
“......”
除了前操场因为堆着节目组捐赠的大量体育器材、实验设备等物资,有专门的摄像在进行拍摄,她们不便过去,已经把学校给逛完了。
正好下课铃响起,刘老师说高三还有不足半月就要高考,高一又还残留着几分浮躁,因而配合两人上课的班级是在高二里选的。
姜南蕴和温千颖对此都没意见。
刘老师于是又问她俩准备上什么类型的拓展课。
温千颖挺谦虚说:“我其实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才艺。”
姜南蕴刚要以为她转性了,就听温千颖又说:“也就演戏还行。可我总不能教他们怎么演戏吧,但转念又觉得,教演戏也行啊。所以我想,今天就教他们演戏第一课''解放天性'',就当给孩子们解解乏。”
真可以,一句夸自己的话被她说得山路十八弯。
刘老师贷款夸夸道:“温老师这是寓教于乐啊,挺好的。”她转而看向姜南蕴,问:“那姜老师呢?”
姜老师啊......
上课铃悠悠响了好一会儿,姜老师随一班班主任走至高二一班。
进入班级,班主任先向学生们介绍起她与节目组的来意。
姜南蕴趁机扫视他们一圈,触及了许多也好奇打量她的眼睛。往下,是似乎眼熟的蓝白校服。
高中校服大多相似,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姜南蕴也没多纠结,在班主任的话头传递下微微一笑。
“同学们下午好,我是咱们今天这堂拓展课的任课老师。姓姜,姜南蕴。”
她话音落下,学生们便齐刷刷鼓起了掌。
她稍微摆摆手,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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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他们可以安静下来,转头往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是以没看见教室最末尾有个学生,突兀地并未鼓掌。
却自她进教室起,在众多视线的掩护下,瞧了她好久。
姓姜......
姜南蕴......
随着姜南蕴一笔一划将名字落在黑板上,沈随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还挺离谱的。
喂狗,写卷子,随便走一条能出村子的路,自己都能看见她。现在更是连在学校上课都碰上了。
他谐谑地想,别到时候高考也能碰上。
都说高中时期是一个人的智商巅峰,姜南蕴怕误人子弟,在来之前也绞尽脑汁想过自己能教给这些学生们什么。
想来想去,电话拜托她的PD先行进城,帮她买了几组汽车模型。
她会的东西不多,拼装汽车模型算一样。
在心里打了几句腹稿后,姜南蕴引导地问:“在开始之前,老师想问一下你们大家知不知道车的种类有哪些?”
“汽车吗?”后排学生扬声。
“对。”
“老师我知道玛莎拉蒂,法拉利,兰博基尼。”
姜南蕴吃惊一下,觉得有点低估了他们,但还是说:“这是汽车品牌,不是种类。”
“那就是跑车!”
“还有呢?”
另一同学答:“皮卡,面包车还有卡车。”
姜南蕴莞尔点头,没有要他们停下的意思。
同学们也来了兴致,逐渐忽略掉镜头带来的局促感,变得活跃起来。
“我知道轻轨、火车。”有女生说。
她同桌反驳:“轻轨算车迈?!!!”
“啷个不算?”
“就是不算!”
“......老师,你觉得算不算?”
姜南蕴:“......”
场面慢慢不可控起来,不知怎么这个环节就演变成了报菜名。
不,报车名。
“老师还有三轮车、自行车、脚踏车。”
“还有飞机。”
“飞机也算车?”
画风再次突变,有男生打不过就加入:“那我还要说大炮、和战舰!”
姜南蕴没想过高二的学生也这么幼稚,难以把控。
花两分钟稳了稳局势,她才接着说:“所以这次拓展课,老师要教你们的就是如何拼出一辆汽车模型。”
“同桌之间两两一组,每组都可以派一名代表上来领取模型。”
之后,课程总算步入正轨。
期间姜南蕴也没有特意教他们到底该怎么拼。
都是高中生,就算先开始不会,只要跟着说明书,大部分人都能研究明白。只有少数遇到较难的步骤,她才会去引导一下。
一班的班主任也没离开,大概是不放心,所以一直在后门默默观察着孩子们的表现。
沈随拿到的模型是一辆货车,他同桌随便选的。
同桌是个女生,看到是货车,觉得丑,也没心思拼,于是就全权让他来搞。
沈随此前并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但他好像对此天生有些天赋。拼得又快,成品又精致。
班主任见状,悄悄拍他的后肩。
沈随转头对上她的眼睛,没说话。
班主任附在他耳侧,轻声说了些什么。
沈随听着从无感到眼神微闪,到最后,耳根轰一下就红了。
这叫什么事?
让他作为代表回馈一下姜老师,把模型在众目睽睽之下送给她?
......
他回忆了一下班主任这句话。
确定是没听错吗......
沈随越过货车抬头,逡巡姜南蕴所在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瞬间好像对上了她的目光。
他不动声色低了低脑袋,之后就总觉得她的目光正若有似无地盯在他的身上。
心跳胡乱躁动起来。
班主任见他坐着半天不动,以为他是害怕镜头,索性推了他一把。
沈随一时不备,身型踉跄一下,连带着课桌移位,发出牙碜的拖扯声。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聚集。
这次不再是错觉,也没有飘忽。而是隔着人群,他的眼睛确切的,对上了她的。
窗外三楼高的香樟树上,蝉鸣疯叫不止,他呼吸微停,不知道是在羞耻还是难堪。
不知怎得,思绪回到昨天傍晚。
橙粉夕阳下,操场看台边,那个向他表白的姑娘。
她信封上写的什么来着?
“夏天像一杯浓茶,此刻已经澄清”。
姜南蕴看见他,也愣了会儿神。几秒后,终于叫他:“这位小同学,你是有什么事吗?”
说这话时,她的表情并非平淡,更像是一种似笑非笑,让他的气血一下上涌,背后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沈随恍然间觉得。
夏天好像,真的来临了。
9. 第九只蝴蝶
在少年的脸要烧透之前,姜南蕴终于饶过他,收下了那只模型。
许多同学见状,也纷纷表示要将模型搭完后送给她。
姜南蕴有些禁受不住这种热情,忙压了压手,待他们静下来后,说:“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但老师只要一个就好了。”
“为啥子?”
“因为这是我送给大家的礼物啊。”姜南蕴笑,“怎么能又收回来。”
众人遗憾,“那老师,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再看到你嘞?”
姜南蕴想了一下,没把话说死:“或许?”
有比较机灵的同学举手:“姜老师,你说的,是不是在电视上啊。”
姜南蕴闻言弯一弯唇角,不置可否。
“那就是说,现实里看不到了哇?”
四周一片唏嘘。
他们虽说和姜南蕴互相都是第一次见,但姜老师长得那么好看,和他们讲话时又温温柔柔的,像棉花云朵一样。
不像自家老班,面对他们总是一副苦瓜王中王的脸。
于是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姜老师,大家就更想把自己亲手做的模型送给她,当告别礼。
只是姜南蕴仍旧推辞,好半天才把他们给劝住了。
教室总算安静,然而没挺几秒,一道挺不老爽的声音从墙角位置响起。
“沈随你好牛哦。”
姜南蕴愣一下,与众人一起望向声音来源。
是先前说玛莎拉蒂的那名学生。
其他人见是他,像见怪不怪,视线又转向话题中心那人。
姜南蕴也顺着看过去,意识到。
“沈随”,就是少年。
周围有了细碎的声音。
姜南蕴敏锐感知到,气氛,在微妙地发生变化。
沈随本人对此没任何反应,自送出模型功成身退之后,就找了张英语卷子在写。像早就习惯了如此。
“喂,沈随!”玛莎拉蒂同学又叫他一声,这次方言里还夹了火气,“我喊你,你听到没得!”
明显带了恶意的一句话。姜南蕴于是明白,两人之间应该存在某种龃龉。
但,自己终究不是他们真正的老师......
姜南蕴看了眼正对着她的摄像头所在的位置,思索该不该管,还是让门外的班主任进来。
讲台下,窃窃私语的音量渐渐放肆。
是那种熟悉的,轻蔑、鄙夷、看好戏般的气声。
那瞬间,时间好似会回流。
那年,家里突发变故,母亲曾短暂地撑起一片天,替父亲料理了后事。
可接下来,面对几乎要压垮他们的赔偿款和催债大哥们,终是软弱下来,哭着问她,她们娘俩以后该怎么办。
17岁的姜南蕴也不晓得。
为了尽快还钱,她强忍心中酸楚,打算回学校先办理休学手续。
可这种消息飞得远比她想象的快。一夜之间,昔日好友与同学竟已判若他人。
那些日子,她无时无刻不感受着如此刻这般,充满恶意的气声。好像只要她还在呼吸,就会被吸进肺里。让她麻木,令她崩溃。
时至今日想到这些,她都还会觉得难以喘息。
姜南蕴不知道,今天这事儿,跟前天她所看到的事有没有关联。
可到底,她还是开了口:“这位同学,你喊他做什么?”
沈随笔微微一顿,下一秒,空气流动,他又继续写下一串英文。
玛莎拉蒂同学也闻声望过来,撇撇嘴,说:“老师,我喊他是想夸他噻。”
姜南蕴问:“夸他什么?”
“夸他有本事呗。老师你全班的礼物都不收,就收了他的。”他嗤笑一声,表情不阴不阳的,“这么好的本事,跟他妈一样。”
他这句话说得不轻,全班都听得见。有些男生直接笑了出来,还有些大约顾及她在,要笑不笑地忍着。
话说至此,始终低着头的沈随终于还是停住了笔,墨发盖住了他脸上的大半神情,只有肩膀轻轻的,颤动一下。
他抬起了头。
那双眸子平日里瞧上去很静,像冰镇过的水,泛起波动时,就变成了冰镇汽水。
姜南蕴看出了他的不平静,风轻云淡般揭过此话,说:“你的意思是,你也想把模型送我?”
玛莎拉蒂同学:“......”
他的模型拿到手后是跟其他组换了的,拼好后是一辆外观特酷炫的跑车,哪儿舍得送人。
随着这份沉默,大家都有眼色地停止了窸窣。
正好铃响,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了。
整个教学楼霎时间如有群马飒沓而过,蹄声轰轰作响。
一阵硝烟过后,周围都静了。几名工作人员来到教室,开始拆事先固定在墙上的摄像机。
班主任这会儿总算不用趴门板了,见还有几个相机没拆完,她便压着声,躲在镜头之外,冷静又崩溃:“王鸣涛!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你刚刚是想哪样!!!”
王鸣涛也晓得拍摄结束了,翘起腿,一副死皮赖脸样儿:“老班,我想夸他的嘛。我跟姜老师也这么说噻,你没看见是他都不理我迈?”
班主任窝火道:“他没理你,你不会也不理他啊?”
王鸣涛抖抖腿,不甚在意说:“不、会。”
“......”班主任忍住脾气,说:“你给我出来!”
王鸣涛于是懒懒起身,一脚踢开凳子,毫不在意地出了教室。
门就要被带上,班主任又探进了头,绷着神经指着学生说:“还有你们,谁也不准给我走!”
话落,砰!门被关上。
一时间,教室内噤若寒蝉。众人唯恐波及自己,皆埋头做鹌鹑状,自习的自习,复习的复习。哪怕肚子早就饿了,也不敢发出半点埋怨。
素材已经够用,接下来还有拍摄,姜南蕴在PD的催促中走了。
沈随视线从那道离开的身影上剥离,好整以暇欣赏了会儿班级里这难得一见的缄默时刻,目光重新落回黑板上的隽秀字迹。良久,起身,径自出了教室。
一路来到食堂,打饭窗口已经空出了大半。
沈随照常去爱心窗口打了个素菜,外加一碗免费的紫菜蛋花汤。
找了个角落的空位置坐下,吃饭。
食堂刮起一阵风,夏研几步跨上台阶,出现在大门口。一眼望见沈随,她急哄哄跑过去:“沈随!”
两只手一把按在餐桌上。
嘭!
“我听说你班上那些人又欺负你了是不是?”
“......”
沈随将移位的餐盘扶正,实话实说:“没有。”
!!!
听他这样说,夏妍气得眼睛都红了:“他们还封你口了?”
她愈发觉得自己猜准了,真切地替他委屈:“他们怎么这样啊!大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干嘛一直说啊。从小到大,说不烦的嘛!”
沈随淡淡道:“因为她是我妈。”
尽管不想承认,但事实不可更改。所以不是没关系。
她的错,也是他的错。
因为她错了,他也就错了。
沈随也是直至初中才明白,从前他所受得所有无妄之灾,还有个学名,在古代,被称之为连坐。
而这个早就被废除的荒唐制度,在现代,也一直被有人身体力行的,实行的很好。
夏妍觉得沈随被欺负懵了,以前他从来不跟她提他妈妈的。
她越想越气,又隐隐有点担心,手背抹了把眼泪,做了决定:“不行,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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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找张一鹏。今天我非撕了他的嘴不可!!!”
张一鹏跟他们同村,就是前几天被沈随用狗吓唬过的那个。
沈随的事大多是张一鹏传出来的,夏妍每次听到他被欺负,都会去找张一鹏算账。目的明确,主打一个冤有头债有主。
眼见她风风火火地就要跑去找人,沈随迅速拉住她胳膊,对于她的辣椒脾气有些无奈。
他认真看她,试图岔开话题:“已经11点45了,再不去打饭,糖醋排骨要没了。”
夏妍被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吸引,每到这种时刻,都像他的眼里只有她一样。她紧抿着唇,还在挣扎。
沈随松开了她,再次说:“我们班上午有明星来拍节目,他们没欺负到我。”
在他的几次肯定下,夏妍终于放下了心。
她早就听说会有明星来拍节目,没想到就是沈随的班级。如果是这样,那他们的胆子应该还没那么大。
她这样想着,丝毫没听出他话中的隐藏信息,是没欺负到,而不是没被欺负。
夏妍吸一吸鼻子,说:“那我去打饭。”
他们这学校仓鼠窝一样小,拢共就一个食堂,学生又多,每次饭点都只好将学生的吃饭时间给错开,每个年级轮换着来。
轮到第一批时,菜品就多。第二批,她最爱的糖醋排骨就得靠抢了。
夏妍这周本该是第二批,听说了沈随的事后,是借口上厕所才偷溜出来的。
很快,夏妍打好了菜,坐回沈随对面。见他已经快要吃完了,赶紧夹了几颗排骨进他餐盘里。
沈随筷子一顿,看向夏妍。
夏妍莫明心虚一下,冲沈随笑了笑:“阿姨今天可能捡钱了,心情好就......给的有点多。我吃不完,你帮我分担一下?”
“你夹回去,自己吃吧。”沈随说。
“我不。”夏妍努努嘴,“我筷子还没用过的,是新的。我又没骗你,是真的吃不完。”
沈随于是不再说话,专心解决余下的饭菜。
而这一幕,正好被不远处的姜南蕴不偏不倚地看见了全过程,同时也认出了正对着沈随的那位女生,就是她第一天见到的,那个和沈随一同学习的女孩。
姜南蕴并未多看,很快收回了视线。因为与她同行的不止有温千颖和团队,还有几位校领导。
温千颖正和他们聊起自己这堂课的上课体验,姜南蕴听了一会儿,知道她确实有真材实料。
听自己的PD说,温千颖挺受那帮学生喜欢的。课上时的效果也足,笑声不断。可预见的,画面应该会很治愈美好。
相比之下,她这边就锋利硬核了许多。
......
在江州中学吃过饭后,任务算是圆满完成,姜南蕴和温千颖回到回山村同前辈们汇合。
各自聊了聊发生的事和状况,晚饭过后,又照例玩了几个睡前小游戏,结束了一天的拍摄。
是夜,姜南蕴洗完澡,开了窗透风。
一手用毛巾擦拭湿发,一手点开微信,回复了何巧巧的几条工作消息。
放下手机,闭目养神,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发尾,她有些困了。
耳边、窗下好像又有狗叫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抻了抻脖子,撩开眸子向下看去。
却是被那位伏案学习的少年先拦住了目光。
路边的夜灯开得很大,围着明黄色的光晕,蝇虫纷飞。明明蝉鸣声声,少年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却仿佛清晰可闻。
这回,沈随一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本想忽视,余光扫见正在她窗下拱鼻觅食的白白,奇异般想到什么。
他下颌微抬,眉尾半挑,极度挑衅地朝她学了声狗叫。
汪。
姜南蕴:......
10. 第十只蝴蝶
第二次录制结束后,姜南蕴去试了何巧巧替她争取的女四戏。
——校园群像剧里的清冷女班长。
试镜挺顺利。
她的表演无功无过,胜在模样气质够贴角色,加之剧也已经开拍,隔日她便接到通知,收拾东西进了组。
姜南蕴第一次进组,何巧巧原本说要亲自带她。可何巧巧手下不止她一个艺人,最近精力都在另一位待爆男星身上,腾不出时间管她。
姜南蕴也没配备小助理,凡事都只得亲力亲为,摸索着来。
拿到全部剧本后,姜南蕴仔细翻看过,班长的戏份并不多,前前后后不过十来场戏。因为和主线搭边,才勉强算个女四。
她的第一场戏是放学后,班长撞见自己班同学被几个黄毛堵在角落要钱。眼见对方挥舞拳头要打人,她不做他想,掏出钱包替同学解了围。
之后是主角团的戏份。姜南蕴往后大致翻了翻,便回到第一页,背起了台词。
现场走位很密,这部戏的导演李贞又是出了名的喜欢一镜到底,不容出错。
到底是新人,姜南蕴也清楚自己的稚嫩。尽管开拍之前,她已经记熟了站位,等到真正拍摄时,仍然小状况不断。
终于在经历二十多次NG后,完成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场戏。
下戏之后,姜南蕴长松出一口气,然后跟其他演员一起去回看监视器里的画面。
前面是同学被黄毛刁难的片段。
拍戏时,她全部注意力都在台词和动作上,并未注意其他。
眼下以第三视角观看这段,同学那隐忍着要哭不哭的演技,却另她想到了另一个人。
那天晚上,大概蚊虫太多,姜南蕴胳膊、腿上后知后觉被咬出好多个包。沈随问她要不要用六神。
于是,边涂着花露水,两个人坐在青石台阶上,重归平和地聊了许久的天。
沈随说,那次,是因为陈聪他们向劳动部门举报,他打工的那家餐厅雇佣未成年。
老板因为他被罚了钱,他的工资也因此被昧走了。
他说,他只是想吓吓他们。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那些狗叫得那样凶,怎么可能会咬人。
姜南蕴未经历过他的立场,置身其外,没多评价什么。
少年看似浑身哪哪都是刺,其实很懂分寸。
在他班级录综艺那时候,他被同学挑衅,姜南蕴知道他有看过她一眼。
大概是觉得镜头之下她不好处理吧,他便试图独自忍受那些恶语。
如此来看,在相似的桥段里,少年远比这部剧里的同学勇敢。
也,比她勇敢。
后面的几场戏,她拍得逐渐熟稔。半个月后,姜南蕴杀青了。
被人送上捧花的那瞬间,姜南蕴心情奇妙。离开剧组前,对着蓝白天空,她拍下一张高举手中玫瑰花束的照片。
登上微博,发出。
配文:是杀青,也是出发。
同一时间,姜南蕴得知温千颖也进组了。
听何巧巧说,是一部预备在国庆档上映的S+级单元喜剧片。韩序章也在,只不过是另一单元戏。
姜南蕴作为《到大山里去》咖位最小的那个,自然是迁就他们,往后调了录制时间。
暂时没了别的通告,一年里最热的那个月被姜南蕴在家里躲过了。
期间何巧巧稍微松闲下来,想为她接点小商务,也被她给推拒了。
整个七八月份,除了姜母来过一次电话,又闹了场不愉快,便再无人打扰她闭关。
第一次拍戏,她找到了些乐趣。
为了下次拍戏少NG几次,姜南蕴把平时跟导演、主演们聊闲天时,学到的演戏技巧整理成笔记,反复练习。
一段时间下来,却始终觉得不得其法。
对镜练习时,很容易一闪神,便突兀的出戏了。对着影片本身,又会出现模仿痕迹过重的状况。
直到第三次录制前,姜南蕴又看了许多工具书和大佬访谈,才厘清些微门道。
总体来讲,演戏分为体验派和技巧派。此前她一直用技巧来分析角色的情感,本质上对也不对。
技巧可以让演员不用全然入戏,便能演出角色。
体验派,则更需要演员去与角色共情,从而完成一些高难度、情绪大开大合的表演段落。
这也是此前她总是无端出戏的原因。
都尚且没有入戏,又何谈出戏。
与此同时,第三次的录制时间也确定下来。
飞机、保姆车、三轮车、走路......同样几个小时的路程,姜南蕴却没了初时的不耐。一路翻着工具书,不知不觉就到了回山村。
这次的录制也很顺利。温千颖连续在剧组里泡了一个多月,总算在快要杀青收尾前,才请出三天假来录制综艺。
温千颖对这部片子相当重视,闲暇时间,要么在看剧本,要么就是向韩序章请教如何揣摩角色。
每次这个时候,也是姜南蕴的偷师时刻。
八月末,大山里晚间的气温还算凉爽。
边上一杯章老师泡的茶,姜南蕴坐在山茶花树下的竹椅上纳凉。她放着茶没喝,在跟何巧巧发微信。
下午时分,第一部戏的导演李贞联系上她,为她引荐了一个副导演,说人家的新戏即将启动,最近在选角,有个同样是清冷型的角色她可以争取一下。那位副导明天正好在隔壁城市出差,如果她有意愿,可以赶过去见一面。
姜南蕴不太懂这些,便将情况向何巧巧说明了。
何巧巧问她那位副导的名字,姜南蕴说是沈志为,结果何巧巧瞬间就炸了,连发了一排感叹号。
何巧巧:!!!!!!我的天!你赚大了!!!
姜南蕴在大量感叹号里发现了少量文字,挺好奇她怎么这么激动。
何巧巧说:沈副导的眼光是圈内公认的毒辣,也是出了名的爱启用新人。你要真能入了他的眼,必定能上一个台阶!
姜南蕴:实力?还是资源咖位?
何巧巧发了个色眯眯挑眉的表情:都是。
姜南蕴更加好奇了:可他这次选的也不是女主,也能有这样的效应?
何巧巧故作高深:效果可能会差点,但只要运作的好,也未可知。
运作?
姜南蕴想,除了把戏演好,让大家都认同,还能怎么运作?
聊了这么多,说的也都是入眼之后的事儿,她们还是别瞎空想了。何巧巧觉得也是,却买了明天的机票和她碰面,足见她的重视程度。
等姜南蕴聊完放下手机,茶也冷了。有些遗憾好茶被浪费,她犹豫一下,喝了,入口却是泛了苦味。
她三两步去墙边的水槽里漱口,起身时,视线越过矮墙,发现对面的门窗仍是紧闭状态。
这两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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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开窗透风,却总不见沈随身影,连那位常来他家补习的女孩也没出现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开学的原因。
来江州的前一晚,她跑去影城看了场电影。散场后路过一家书店,姜南蕴不自觉走进去,等回神,手里已经拿了几本无人驾驶相关的书。
付款前她路过学习区,又鬼使神差想起那道总在低头学习的身影,出了书店后,手里便多抱了本五三。
买来时,她其实没想太多。或许只是出于怜悯,又或许是想起曾经也如此努力过,却差之毫厘的自己。
她想,他总归是需要的吧。
......
第二天的录制,姜南蕴因为要赶火车,跟大家打了声招呼,提前离开。路过沈随家时,想了下,把那本五三放在了他房间的窗沿上。
之后她怕来不及,一路快步往村口走去,刚过连洞桥,就撞见了风尘仆仆的沈随。
他迎面朝她走来,她注意到他怀中抱了一个棕色木盒。
两个人对视,路过。她看清楚他衣衫脏污,眼下很深的乌黑,眼里泛着红血丝,几乎狼狈的模样。他没看她,也像没看世界,很虚无地自她肩头越过去,走向了回山村。
桥上忽然吹来两股反方向的风,将她的刘海,发尾都吹飞起来。
姜南蕴抚平刘海,回身已经看不见沈随了。
原本她还想跟他说一下五三的事,又觉得他肯定能瞧见,而且他的状态也明显不对,便在他路过她的那瞬间作罢了想法。
关于那个棕色木盒,姜南蕴其实心里有猜测,又不太愿意往那方面去想。
如果是那样......
就太可怜了。
-
沈随这个暑假结束就要高三了,原本他想趁这两个月时间去打工,后来夏妍的妈妈珍姨说让他教夏妍读书,给钱,他同意了。
江州中学离回山村很远,沈随原本上了高中是需要住校的。夏妍也同样,但夏妍讨厌住校,她于是说通她爸,让她爸每天接送她。沈随不想交住宿费,就蹭了他们的车。
他本该念着这情,不收钱,但他需要钱,他可以不要脸皮。
于是两个月里,沈随通过珍姨借到了上届高三的书,除了给夏妍补习,也算给自己提前预习。
中途他爸来过好几通电话,总翻来覆去说给他妈钱那事,保证以后再也不给了,只这一次。沈随知道老头心软,还会有下次的。但他不打算生他爸的气了,要沈茂自己照顾好自己。
沈茂从他那细微的软化态度里意识到这点,总算放了心,又要他好好学习,他才能放心工作。
他答应了,沈茂却食言了。
他明明有好好学习,沈茂却没有好好工作。
那天,他接到了沈茂的电话,传来的却是他工友慌张的声音,说他爸在脚手架上踩空掉下来了,现在正在手术室抢救。
沈随的嗓子很紧,那一刻,他很想问问他爸的情况,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工友也是哽咽的,告诉他地址,要他尽快过来。沈随赶紧拿了纸笔,抄写时才发现自己手抖得不行。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终于磕磕绊绊地抄下了地址,一滴泪却砸在了笔尖。
沈茂食言了。
他没有好好工作,却骗他要好好学习。
沈茂没有食言。
他真的只这一次,再不会给他妈钱了。
11. 第十一只蝴蝶
沈随为沈茂操办了葬礼,不算盛大,却很体面。
沈茂年轻的时候也很体面,虽生长在山沟沟里,相貌却是少见的周正,对他有意思的姑娘并不少,时常有人要与他相看。
沈茂的不体面是从他跟周慧结婚开始的。周慧与他婚后许久没能生出孩子,被村里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好些年。后来周慧跟人跑了,又说他连个婆娘都留不住,成了只绿毛龟。
眼下这最后一遭,他总要给老头挣些体面回来。
葬礼结束那天,沈随学会了抽烟,是沈茂这些年攒下来没舍得抽的好烟。
他抽了一支又一支,味道并不好闻,只是想到沈茂偶尔来上一支便乐不可支,连整天种庄稼后的疲倦都没了,他便也学着抽了。
他一口一口抽着烟,却越觉得没趣没味。又吸上一口,烟过肺部,望着一地的烟头他忽然就出了神。也没想什么,一切都在崩塌,连喉管里那团烟也是。
他被呛出了眼泪,弓着背用力咳嗽,到最后,嗓子喑哑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几滴泪滚落地面,混合进烟灰里。
傍晚下过雨,屋外的蝉声比往日弱了许多,像是他没有办法言说的痛楚。
沈随一共抽了二十五支烟。他不想再浪费了。把烟蒂都扫进簸箕里,他气力一散,终于躺倒进床里。两秒后,他抬起一只胳膊,横盖在眼皮上。
累。
太累了。
他什么也不想想,只想能大睡一场。
......
沈随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还是被村长叫醒的。
村长大概觉得他家里没了大人,这段时间要多关照些。于是一有什么好事儿,便来找他了。
村长硬是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边帮他开了衣柜,要他换件衣服,边说:“咱们村之前不是来了好些个大明星?他们说今晚上要给我们搞一个告别晚会,已经连台子都搭好咯,你快点儿跟我一起去看。”
于是沈随就这么被生拉硬拽去了现场。
现场很热闹,露天的舞台搭得很大,各种音箱设备放置在那儿,黑压压的,很显派头。就连他们头顶也有几个大话筒,由工作人员举着。
大伙儿都很新奇地左看右看,不知这些明星能给他们表演什么节目。
夏妍就是这时来的,她眼尖,很快瞧见沈随,一屁股坐在了他边上。
她也不四处瞧,只眼巴巴望着他,半晌过去,终于忍不住拖长音叫他:“沈随——”
沈随眼睫低敛,轻声“嗯”了声。
夏妍只听这声,眼睛一下就红了:“你还好吗?”
她刚一问出这话就后悔了。怎么可能会好呢,她问的什么白痴问题!
与此同时,台上有明星上来了,音箱里也随之流淌出一串欢快的音乐。
夏妍看了眼沈随,不知道他听没听见自己刚才说的话。
她注意着他,好一会儿过去,也没见他表情有什么变化,似乎是真的没听见,她才松了口气。
台上接连表演了几个节目,大多是唱歌跳舞这类的。中场互动环节过去,黄昏正好时,姜南蕴上台了。
夏妍已经没心思看了,她现在就想跟沈随多说说话。
沈父去世之后,他比以前更加沉默了。
夏妍想了很久,终于找了个不白痴的话题跟沈随说:“明天开学报名,我们一起去吧?”
沈随没说话,夏妍以为他走神了,其实没有。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台上。
姜南蕴跟一个同样很好看的男人一起上台,男人坐在一架电钢琴前,她一袭白裙坐在舞台中央。
落日的余晖打在她侧脸,连她的发丝也变得金莹透明。他看见她发间悬落了一只蓝色蝴蝶,亲吻着她的发顶。
旋律在男人按下琴键的那刻响起,不久后,姜南蕴加入进去。唱的是一首他不知道名字的民谣,清浅的,空灵的,像离他很远。
一曲结束,沈随收回视线,忽然问夏妍:“放在我窗台的那本五三,是你买的吗?”
夏妍一愣,疑惑道:“什么五三?”
沈随摇了下头,又不说话了。
沈随在那后不久就离开了,夏妍本来想追上去,犹豫一秒,又坐了回去。
次日,夏妍去学校报了名,等下午结束后,她去找沈随一起回家,结果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他。问了沈随的班主任,也说人还没来,还让她帮忙去他家看看是什么情况。
夏妍赶紧回村,跑去沈随家,还是没人。她又找了几个地方,找到天黑,才在田埂上看见他的人影。
夏妍气冲冲跑进田野,一停在沈随背后,就劈头盖脸质问出声:“今天报名你为什么没去!”
沈随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他的神情很静,只有夜风不断吹鼓他的衣摆。
夏苦快要被他给气死了,蹲下去强行掰过他的肩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爸的丧礼是你用他给你存的大学学费办的!”
沈随很轻地挣开她按在他肩上的手,说:“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夏妍的手停在空中,心一痛,她忽然就炸了:“凭什么不用我管!”她脑袋发热,“我喜欢——”
“夏妍。”
沈随的声音很沉,警告似的吓停了她说出最后那一个字。
夏妍呼吸一滞。她很想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但就算她再傻,也知道这不是个好时机。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说:“那你以后想怎么办?就不上学了吗?”
“要不我让我爸资助你吧,等你上大学了再——”
她话没说完,就再次被沈随打断:“夏妍,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也别再妄想一些别的东西......你好好学习吧。”
这句话,无异于提前判了她死刑。
夏妍顿时羞愤极了。
一颗心像被火烧了又煎一样,煎熬又屈辱。
“我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撂下这句话,然后仓皇转身,跑了。
姜南蕴撞见这茬儿,觉得不巧,又觉得真巧。
十分钟前,姜母来电。
姜南蕴怕自己不接,对方会一直打来。于是她不得不暂时离开录制现场,先把电话给接了。
听着姜母念叨那几样绕不开的老话题,姜南蕴漫无目地走着。
虽然姜母今天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但她已经有了PTSD,即使两人没再发生争执,她心里仍是止不住的烦。
等姜母终于挂了,姜南蕴才发现自己走在了田埂上,还不小心偷听见了小情侣吵架分手的戏码。
虽然只听见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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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但......
姜南蕴看了眼沈随,眉头微蹙。她也不想说什么,只转过身想走。
沈随听到动静,看见她,忽然出声:“姐姐。”
姜南蕴脚步一顿,稍微反应了一下。
她身后其实一直有摄像跟着,大概是以为,能录到母女在电话里头互相关心的温馨桥段吧。
沈随头一次这么叫她,明显是有事。想了下,她看向摄像:“大哥,你能不能先关一会儿镜头?”
大哥同意了。
姜南蕴迟疑半秒,又说:“要不,您去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抽支烟?”
大哥默了默,又同意了。
等摄像大哥走远,月色下,两个人一时谁也没先说话。良久,沈随问:“你们是不是,很快就要走了?”
姜南蕴有些讶异他会忽然关注这个,却从实点了点头。
沈随于是把唇抿成一条直线,静默许久,才似下定了决心。
他低声开口:“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他实在太厌恶这个地方了,尤其是沈茂走了之后。他也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有多么奇怪和不要脸,但他真的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姜南蕴是他权衡利弊后,最好的选择。
话落,他便把头压得很低,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承住那股快要压死他的力量。
时间一秒,两秒,三秒......他在等待神明的最终审判。
他清楚自己没有任何筹码,可他必须再说点什么。
“如果你担心我麻烦,我很听话。我会洗碗做饭,也会......”也会什么呢?总不能说自己会学习,还会砍柴种地。
他极艰难地说,“如果你愿意带我走,我会报答你的。”
姜南蕴注视着沈随,又或者说,是打量。
少年的衣服已经被洗的很旧了,从她的角度,恰好能看见他裸露在外的雪白脖颈。或许因为她的长久沉默,他在不安,眼尾也有些泛红。
姜南蕴没忘记方才她碰见的那一幕,饶有兴致地戳穿他:“你是在装乖吗?”
沈随愣一下,然后一脸被误会后的无措,几乎哑声:“我没有。”
姜南蕴轻笑了下,递出一张纸巾,没说她借着月色看到了,那个女孩跑开时,他眉眼处那毫不掩饰的讥讽表情。
她没再说什么,无声宣告了他索求的结果。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姜南蕴并不想介入其他人的命运。
因为她的命运,也正苦不堪言。
沈随静静盯着她手里的纸,上面有很好看的印花,散发着淡淡的樱花味。他又看了眼自己的鞋,沾了一圈污泥和草碎。鞋面也有很多磨损,只有他自己知道,鞋底也早已经破烂了,一到雨天,整只脚跟直接泡在水里没两样。
他并没有接过那张纸,只是一如从前的许多次,心里的灰暗冲破牢笼,另他再度口不择言。
“你们城里人,还真是冷漠。”
“......”
姜南蕴走了,摄像在催她。
沈随浑身松懈下来,往后一仰,把自己摔进麦田里。
距离他很远的夜空之上,星河盛大而璀璨。想起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他忽然就笑了。
怎么就是,不上钩呢。
12. 第十二只蝴蝶
九月的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姜南蕴忽然就醒了。
闹钟还没响,她迷蒙一阵,五感才如梦初觉,感觉到了鬓边的泪渍。眨巴眨巴眼睛,姜南蕴又缓了一会儿,才用手心擦擦脸,将闹钟提前关掉后,起身去梳洗。
最后一天录制,大家都有些散漫,上了妆造后,也没什么事,就坐在院子里聊闲天。
临近中午做饭,姜南蕴和温千颖要一起去摘菜,出发前,夏妍手里提着几样特产,直接莽进了录制现场。
院门被推开的刹那,众人疑惑的目光纷纷射向她。夏妍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她视死如归般把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放,看向姜南蕴,说:“姐姐,我找你。你能不能......出,出来一下。”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弄得面面相觑。温千颖更是站在一边,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以为她惹了什么事,欺负了人家小女孩。
姜南蕴见过她几次,虽有些奇怪她会来找自己,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答应了她的请求。
她看向温千颖,示意眼下的情况,结果招来对方一记隐晦的白眼。
不过温千颖很快注意到冲她们转过来的镜头。她又一秒变脸,很理解般说:“那小姜你先去处理私事吧,摘菜不急,我等你一会儿好了。”
“......”
姜南蕴跟着夏妍出了小屋,随便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停下。
女孩捏着指尖绕啊绕,吞吞吐吐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姐姐,你能不能资助沈随?”
姜南蕴愣了愣,看向她。
夏妍被她盯得不自在,又垂下了头。
其实她昨天跑出去后,并没有走远。沈随和这位姐姐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昨天一整晚,她的脑子都很乱。不知道沈随怎么会认识明星,也不知道沈随为什么不肯接受她的帮助。反倒沈随最后那句话,被她没半小时就忽略了个彻底。
夏妍想不通就不再想了,她现在就只想再帮帮沈随。
她于是再次抬头,肯定道:“沈随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不会来找你的。”
像是为了证明这点,夏妍说了很多有关于沈随的事。
她是六年级时转学来的,那时候的沈随因为发育的比较晚,经常会被体型比较大的孩子欺负。没朋友,经常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田埂上,或者陪父母农忙。
小沈随并不爱搭理人,是后来她妈妈实在看不过眼,帮忙教训了那帮人,她才渐渐能够靠近他。
他从来都是不声不响的性格,就算痛极了,人也是沉默的。
可就是看起来那样瘦弱单薄,好像随便谁都能将他一下按进泥里的身子,却又好像潜藏了巨大的能量,教他撑住了所有苦痛折磨。
只是这一次,他终于承受不住了,她知道。
夏妍鼻头涌上酸气,眼睛也红了,说话明明都哽了好几次,却还在努力说服姜南蕴:“沈随他很聪明的。一直是我们学校的年级前三,每次模考的成绩也都很好,不用您太费心的。所以能不能......”
姜南蕴默了半响。面对这样一份心意,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却也怕再耽误下去,午餐要因为她而晚点。于是她终是说:“你先回去,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夏妍有些不肯。
姜南蕴于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我帮你把你带来的东西拿出来,你带回去。”她肯定道:“我会认真考虑的。”
“......”
夏妍咬了会儿嘴唇,没再说话了。
等姜南蕴解决完这件事,温千颖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这期的嘉宾来的不少,摄像有些不够用,她们便只戴了两个GoPro出门。
两人终于往菜地走去,到地方之后,温千颖指挥着姜南蕴去更远、淤泥也更多的地方摘菜,她自己则在马路边边象征性地摘。
温千颖录过不少综艺,知道平分在单人身上的时长是有限的,所以很多时候,只需要留几个镜头,足够节目组剪辑就行。
最后一天,姜南蕴不太想再扯乱子,也觉得没必要在这样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她于是没多说什么,兀自朝里走。
摘了有一会儿,温千颖忽然很惊地出声:“姜南蕴!”
姜南蕴转头。
温千颖叫了她,又不说话,就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半晌,温千颖才闪烁其词,说:“没,没什么。”
姜南蕴于是不管她了,打算再摘点豇豆就打道回府。
这期间,温千颖就呆愣愣地看着她,眼底情绪莫名。直到一道身影手里捏着根树枝,朝姜南蕴快速靠近。然后抓准时机,往她身后的菜地某处一戳一挑。
一条菜花蛇就这么挂在了树枝上!
而此时的姜南蕴为了摘到不那么老的豇豆,正对着藤架挑挑拣拣。听到树叶簌簌作响的声音,也只以为是一阵风从她背后刮过,对身后的危险全然无所察觉。
沈随眼睛直直与温千颖对上,眼神凌厉,根本不像这种小破村子里的小孩。
温千颖心猛地一缩,不想承认被这么个乡里别给吓到了。她反应一秒,顿时怒气腾腾地瞪了回去!
然而下一刻,当她看到对方做了个什么样的动作的时候,眼神在顷刻间变得惊惧万分。
这个乡里别竟然扬了扬树枝,起势要把枝上的蛇往她的方向甩!
温千颖被吓得忍不住尖叫出声。姜南蕴也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赶忙回头去看温千颖。
于此同时,沈随把树枝和蛇都远远给甩飞了出去。是和她们相反的方向。
这声动静不小,姜南蕴终于听到了,循声看去,却只见沈随离开的背影。远处好像还有个大伯在等他。
事情不过发生在短短十几秒之间,姜南蕴并不知晓温千颖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不过她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主动去安慰温千颖。
想着菜也摘得差不多了,索性她就跟温千颖一起回小屋了。
......
沈山不知道沈随忽然去干嘛了,见他回来,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娃儿你想好咯,要把这几块田都承包给我?”
“......嗯。”沈随要点头的瞬间,停顿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沈茂自从去打工之后,他家的几块田其实都已经处于半荒废的状态,明天,他就要离开这儿,不如将这些地都承包给沈山。
说是承包,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些田一旦沈山经手,就相当于是卖给他了。
沈山是沈随二伯,对于他家的这些情况也很是感慨。
他跟沈茂两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两人自不是没有半点情分。也曾动过想要养了沈随的念头,左右不过再几年时光,娃儿到时也能养活自己了。只是他家婆娘死活不让,他也没得办法。
沈山眼里闪过一丝动容,嚅了嚅嘴,到底没再说些虚话,只在算钱的时候,多给了沈随二百。
......
记录下最后一个告别的镜头,姜南蕴的首次慢综生涯也随之告一段落。
大家都走了,姜南蕴原本订的也是下午的机票,却在临出发之前,把航班改签到了晚上。
接着她走出小屋,扣响了沈随家的门。
第一遍,屋内无声。又敲一遍:“沈随?”
“......”
屋内传来桌椅大幅移动的声音,脚步声也很快靠近了。
没多久,门被打开。
屋外阳光霎时间疯一般挤进屋内,耀亮了满室昏暗。
同一时刻,开门那人也被这强烈光线刺得阵阵眩晕。他猛地闭上眼,缓了好几秒,终于半眯开眼,看向来人。
沈随恍惚一下,心底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一些自欺的想法,只是很快,又被他否定。他往墙角的阴影里躲了躲,试图甩掉这种晕眩,一双乌黑眼眸却很诚实地一直盯着姜南蕴。
正如他在注视她,她也正在观察着他。
姜南蕴发现沈随这段时间竟白了许多,仅管这种白,看上去更接近于惨白。头发也长了许多,额前的刘海微微盖住眼睛,眼睑泛红,显得人又恹又沉郁。
他手里还捏着一只黑色书包,拉链半开,里头没装书,倒是放了些衣物,应是她来之前,他在收拾东西。
很长时间,他们一人站定艳阳之下,一人隐匿灰暗其中,谁都没有开口。
直到姜南蕴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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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一笑,说:“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沈随沉默地让开半步,姜南蕴于是走了进去。
眼神稍带而过,室内便一览无遗。
姜南蕴没多瞟其他东西,目光反而被桌上的东西所吸引。
那是一堆钱,很多,有零有整。一部分被叠好,整齐地放在一边;还有一部分很乱的堆在一块儿,还没被捋开。
有些钱上有反光,应是纸币在经手时被他人撕毁过,后来又用透明胶带将钱给粘了回去,重新流通。
沈随看见她在看什么,下意识快步过去,一把用书包盖住那堆皱巴巴的钞票。
目光交错之间,他察觉到她的惊征。呼吸停了两秒,他视线下移,聚焦在自己那节因攥紧书包肩带而泛白的指骨上。惊觉行为过激,一瞬间,他好似连同心脏都被攥紧了。
沈随很轻地眨眨眼,才缓而慢地松开了手,欲盖弥彰道:“我不是怕你拿。”
他没意识到这样的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他正在被很怪的心理所支配,下意识的,不想让她看见那样旧......又破的钱。
姜南蕴理解他的窘迫,忽而干咳两下,问:“家里有水吗?好像有点渴。”
“......”沈随喉结动了动,闷声道:“只有凉白开。”
姜南蕴自是答应:“凉白开也行。”
沈随去倒水,才发现这些年家里没外人来,许久没备纸杯了。犹豫一下,他从橱柜里取出一只碗,挤了一泵洗洁精,仔仔细细将碗冲洗一遍,才给她倒上水。
姜南蕴全程注意着他这些举动,在他把水递过来时,很轻地叹了口气,才不动声色地接过水。
沈随心莫名松快了点,只是转瞬,复又沉重。
趁她喝水的功夫,他拐进卧室拿了本书出来,正好她放下碗,他便把书递了过去。是姜南蕴送他的那本五三。
沈随状似轻松,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现在我用不到它了。”
姜南蕴这次没接过,直接了当地问他:“你准备不读书了?”
“......”
因她这句话,明明知道毫无道理,沈随仍不可避免地对她生出一点怨气。却在下一刻,又因为这种心情,对自己憎厌至极。
心被这种不可理喻而灼烧,痛得他自觉面容扭曲。他尽力平复,半晌,才说:“我没钱了。”
不是不想读书,而是他,没得读了。
沈随固执地要把五三递还给她,像要以此杜绝所有的死灰复燃。
姜南蕴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今早做的那个梦。
在梦里,自己高一刚开学,父亲姜胜平因为是货车司机的缘故,便开着货车送她和行李去学校。
货车的轰隆声很响,到校门口时,她能感知到所有人都在看她,她却并没因此觉得丢脸,反而很开心的跟父亲挥手说再见。
可是当她笑着同父亲道别时,画面猛然一转,世界被朦胧的烟雨所包裹。
那是一个雾天,父亲接了批急件,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匆匆上了货车。
车尾大灯亮起,红光闪烁几息,驶进雾中,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甚至来不及为此而哭泣,紧接着,梦里的场景又来到学校。
因为家里的变故,她从学校办理了休学。
离开学校时,用的同样是一辆货车,是搬家公司的货车,司机也从父亲变成了陌生的人。
那个时候,她和母亲被人追债,已经没办法再住原先的房子,家里也没钱再供她读书。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暂且离开这座城市,寻求别的出路。
那个时候,她曾天真地想过,等把钱还上了,她还能再回学校,继续她的学业。却没想过,原来命运的滚轮只会往前,是没有回头路的......
思绪回拢,姜南蕴又去看他手中的五三。
自己当初决定把它买下来送给他,不就是存了要拉他一把的心思吗?
“你要跟我走吗?”她不再做他想,也不管是不是头脑发热。
沈随心头一震,愣着没有说话。
看着他的眼睛,姜南蕴深吸一口气,扬唇再问一遍:“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13. 第十三只蝴蝶
她的声音清晰穿透进他的耳膜,温柔又平稳。
沈随觉得自己像从旋转滑梯一纵而下。四面光滑,黑不见底。他攀不住任何支点,只能随着轨道不断被撞击、下坠。本以为就要这样下去时,却忽然抵达出口,重见光明。心脏终于慢一拍地跟着回落。
他听见了自己的回答。很涩,也很轻地“嗯”了一声。
这样的结果,姜南蕴清楚自己并没有经过多少周密考量。
这些年来,她从未做过如此随心的决定。相反,从前的每一步她都慎而又慎,怕一朝踏错,便万劫不复。不确定少年能否适应另一个全新的环境,亦不确定,如今的她,能否再背负起另一个人的命运。
......她还没有万全的准备。
得到他的答案,她后知后觉变得迟疑。
姜南蕴凝视沈随垂睑敛目,人消影痩的身躯。
心念反复,她犹豫着,给出另一份或许对双方都更好的方案:“或者我给你打一些钱,供你能安稳无忧的在这儿读完高中?”
沈随怔住,面色尽褪,不敢抬头直面这份以为尘埃落定,又突来的敝弃。
少年的心思太过透明,姜南蕴暗自叹息,赶紧弥补:“若你将来考上大学,我也愿意负担你的一切学杂费......我不是出尔反尔,如果你更想离开这里,之前的承诺依然有效。只是高考只剩一年,我担心你适应不过来,反而害了你。”
沈随心安定了,他红着耳根别开眼,声音倔强又坚定:“别丢下我。”
姜南蕴语塞看他,又在装乖了。却到底软了心肠。
她终究还是决定带他走,只当这是场对于他们两人而言的豪赌。
赌注已下,盈亏自负。
她开始在网上搜索异地高考的相关信息,同时要沈随赶紧去收拾行李。
不多时,沈随从卧室出来。书包已经背在他身后,此外,手上还提了只已经大面积褪色的牛仔帆布包,这便是他的全部行李。
姜南蕴相信他的自理能力,只多问了一句:“各种学习和身份证件都带齐了吗?”
沈随将记忆搜寻归纳一遍,说:“齐了。”
“那。走吧。”
沈随合上门窗、落锁,最后再深深看了眼这栋老旧民房,眼底情绪翻涌又渐平。
姜南蕴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路,转头见他没跟上来,扬声问:“还没好?”
沈随望过去与她四目而对,他很浅地弯一下唇:“来了!”
坐上出租车后,姜南蕴用沈随的身份证给他买了张机票,然后暗自思量,要怎么把这件事说给何巧巧。
说她综艺参加着参加着,就,带回了一个男人?
“......”
恐怕何巧巧能一刀直接劈了她。
她翻动手机界面纠结许久,还是按灭了屏幕。
还是等把人带回去再先斩后奏吧。
姜南蕴心里又盘算起别的东西,然后扭头看沈随。
一路上,沈随都没怎么说过话。身体板正坐着,望向窗外,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你这么坐不累吗?”她随意起了个话头。
沈随回头:“还好。”
姜南蕴:“我家只有一个卧室,你住进来的话,我把书房改造一下,给你当房间,可以吗?”
沈随点了下头,迟疑道:“......谢谢。”
她无声挽唇。
之后一路无言,等到了机场,天色已然墨蓝。
姜南蕴带他过安检、办好值机后,关心道:“饿吗?咱们先去吃个饭?”
沈随:“好。”
姜南蕴随口道:“想吃什么?”
“......”
沈随:“都行。”
姜南蕴奇异地看他,瞥见他眼底的轻微迷茫,才想起他该是没来过机场,不知道都有些什么吃的。
于是她边往前逛边同他说着话,不动声色带他绕了大半圈餐饮店,才又站定问他:“现在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沈随抿了下唇,意识到她将吃饭选择权交给了他。他于是莫名认真,环视四周店面,望向一家兰州拉面店:“面吧?”
姜南蕴肯定他的想法:“那就面。”
这个时间已过饭点,店内没什么客人,落针可闻的环境让人无端局促。
两人各自点了一份兰州牛肉面,之后再没交流,一个刷手机,一个瞅墙上的宣传海报。
一直煎熬到终于上餐,才缓解了那丝尴尬。
沈随吃面很快,三两下便吃完了,一直等姜南蕴也吃完,才起身去前台结账。
两碗面一共五十六,几乎是沈随两个礼拜的伙食费。
本以为面食会便宜一些的......
眼看着姜南蕴掏出钱包付钱,他有些无措。
尽管他是希望她能带他走,可如果每一餐都是这样的花销。他还不起。
出了店,姜南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温和笑了下:“机场的餐饮比外面要贵一些,不用担心一顿两顿就能把我吃穷。”
沈随默了默,心下记住了这笔账。
再有二十分钟左右登机,两人就近找了个离登机口近的等候椅座下。
姜南蕴思忖着,还是把沈随这事先跟何巧巧说了。
倒不是她过于依赖何巧巧,什么事都要找何巧巧报备。只是,她视线瞥过沈随清隽骨秀的面庞,又一秒收回。
少年无疑是信任自己的,下午到现在,他什么都没过问。
她的所有安排,他都顺从接受,较之从前的几次相处,乖巧的不像话。她就越不想辜负了他的这份信任。
姜南蕴在沪城没有交际圈,自然也没有半点人脉关系。何巧巧却是本地人,还是双职工家庭,想来对于各大学校的资质条件,都会更清楚一些。
况且高三还转学这事儿并不太容易,很多事情还得何巧巧帮忙周旋,她自然不能瞒着对方。
何巧巧大约有事在忙,并未很快回她。
等了一会儿,倒是先等到了大厅的航班信息广播。
起身登机,他们的座位连在一起,等沈随把行李都放进行李架,坐下来后,少年无意识往靠背里窝了窝。似乎直到这刻,人才放松了些。
大约是初次出远门,他怕露怯,这一路都在谨慎模仿她的操作。
仅管他装得泰然自若,稍显笨拙的姿态仍然泄露了他从踏进航站楼起就克制住的极大不安。
飞机上陆续有工作人员经过,姜南蕴降低音量:“飞机还没起飞,离落地估计还得三小时左右,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沈随:“......”
“是还不困?”他不答,她就随便猜。
沈随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他现在睡,只能说:“不困。”
姜南蕴又问:“你不是学生?”
他眼神奇怪,所以?
“这个点,学生不是都该睡觉了?你保持住作息,这样等之后去上学,就不用再调整了。”姜南蕴如是道。
“......”现在才八点半,虽然不知道她哪来的误区,会觉得作为一个马上就要高考的高中生在八九点钟就能拥有睡觉时间。沈随不困,但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姜南蕴这才满意起来,将手机调整成飞行模式,插上耳机线,听歌看剧本。
没多久,耳边传来一阵轰鸣。飞机滑行一段距离后,拔地冲向了云霄。
沈随不知何时悄然睁眼,望向舷窗之外。本以为能看见整个江州,映入眼帘的却是迷蒙大雾。
他收回视线,余光撞见姜南蕴投来的目光。
女人试探性开口:“害怕?”
“......”沈随摇摇头,“没有。”
想起她的睡觉命令,他又合了眼。
两三个小时的路程不长也不短,这几天时间的经历,沈随没心大到在陌生的环境里也能安然入睡。
既然他还能够读书,就得继续学习。他开始回忆之前预习过的英语单词,一列列默背着。
忽然,他思维一滞,感觉到左臂被边上的女人轻轻碰了一下,衣物不经意间发生摩擦。
他眯开眼睛,低头看去。
女人专注在剧本里,对外界的感知很低。但她的右臂撑在扶手上,手肘已跃过大半,快要抵到他的腰腹了!
沈随心猝然砰砰跳起来,尽量往后缩去。可身后本就是椅背,再怎么缩也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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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唇瓣抿紧,耳朵红了。
恍惚却想起上午他甩开菜花蛇后,遥遥望向姜南蕴的那眼。那时候,他真以为那便已经是最后一面。
真正的离别从来都是如这般的悄无声息。
他没再期待能见到她。
预想中,两人此后的结局是他在出租屋里吃着泡面,电视机里播着无聊的节目,偶然换台,撞见了彼时已经闪闪发光的大明星姜南蕴。
可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甚至不足一掌!
沈随莫名不敢呼吸了。
直到机舱内响起即将抵达沪城的播报声,沈随一惊,如梦初醒。
姜南蕴也隐约听到了广播,从剧本中回神。她摘下耳机,把它们都收回包里,接着看向沈随:“你醒了?睡得还好吗?”
沈随眨眨眼睛,像很难思考她在说什么。
姜南蕴:“本来之前想问你冷不冷,可以向空乘要张毯子,但瞧你好像已经睡熟了,就算了。”
沈随:“嗯。”
“......”姜南蕴轻笑一声:“你嗯什么?问你冷不冷呢。”
沈随下意识搓了下手心,很热,全身都热:“我不冷。”
“......”
他视线躲避性地飞快转向另一边,渐渐被窗外的华灯溢彩吸引。
这里与江州有着天壤之别。
江州的大楼、学校、医院、村落,一切都是雾蒙蒙的,那里的大人孩子也都是雾蒙蒙的,沈随觉得自己也是雾蒙蒙的,像脏灰色的柴烟。
而沪城,仅仅是随便望去的一眼,就能看到底下高楼林立,直入云霄,一片流光霓虹。
沈随恍然觉得,江州到沪城的这两千里路,本该是他永远也跨不过的银河。而现在,因为某个人,他居然能够抵达银河的另一端。
“沈随?该起来拿行李了。”姜南蕴兀地出声,像拽风筝线般扯回他的神经。
原来飞机已经驶入停机坪。
......
下飞机之后,姜南蕴找到自己的行李箱,顺便打了辆车。
司机大叔很快过来,远远看见他们手中的行李,把车停稳后,下车来帮忙。
后备箱里还有些大叔自己的东西,他把这些物件往边上挪了挪,然后把姜南蕴的行李箱先塞进去。
沈随望了眼后备箱,没多少余地了,除非将他的破布牛仔包叠放在行李箱之上。
大叔还想帮忙放他的行李,沈随往后缩了缩他的包,语气不太自然:“我自己来。”
“行。”大叔乐呵呵让开位置。
他又踌躇顿住,一时没有动作。
大叔没那么多想法,见少年忽然像个呆头鹅一样愣在那儿,直接了当从他手里抽过牛仔包,往行李箱上叠了上去。
于是瞬间,精致的箱子被灰扑扑的帆布包掩盖。
沈随眼睛被刺痛般飞速挪开,不再去看。
姜南蕴冲他弩了弩下颌:“上车吧。”
姜南蕴拉开车门上车,才有功夫去看飞机上没能接收到的信息。
何巧巧一连发了五六条长达五十九秒的语音矩阵。到后面,可能觉得这样效率太低,直接发:等着,我现在就来你家找你。
姜南蕴小小心虚了一下,不敢回复。
飞机上光线太明亮,姜南蕴没能休息。车内的昏黑滋养了她的睡意,她脑袋后仰,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车子很快进入市区,车速被迫慢下来,视野内的一切变得开阔又拥挤。
盘根错节的路像大树枝节一样蔓延向四面八方,沈随只是侧目看着,终于懂得了蜉蝣撼树的荒谬。
有那么一刻,他确信自己如果没有动作,在这枝繁叶茂的大树上,他就会成为鸟类的养料,被吞食干净。
在没能蜕化之前,与茎叶枝蔓紧紧交缠在一起,就是幼虫的唯一宿命。
沈随渐渐收回目光,手腕在座椅上一点一点拖动,然后指尖无声无息的,捏住了身边女人的衣摆。
姜南蕴被司机叫醒时,最先感受到的,是衣服上多出来的一丝重量。
她迷蒙睁眼,正对上了波荡他的眼神。
“别怕。”姜南蕴好笑安慰:“小区里又没有吃人的东西。”
14. 第十四只蝴蝶
“......”
沈随别过脸,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三岁小孩。
奇异的是,他心里并不想改变这种氛围。
小区不让外来车进入,他们没多赖在车上,下了车。
辰宿列张,斗转星移。
此时约莫接近凌晨了。
四下还很亮堂。暖白色街灯溢满街道,小区里也还有好些户人家尚未熄灯。
对比回山村的夜,像是孤僻又寂寥的迟暮老人。唯有零星几盏路灯散出微弱的余光,倔强又可怜。
一路随姜南蕴进了小区,拐过几栋楼之后,他们停在最左侧那一栋,通过电梯直达八楼。
开门时,姜南蕴随口问沈随:“记下路了吗?七栋八零一。这里以后就暂时是我们的家了。”
沈随握紧他的牛仔帆布大包,从中最先捕捉到了两个词。
“暂时”、
“我们”。
她话里的信息让他明白,这时的她或许也处在一种漂泊的状态里。
他于她而言,应该是累赘的。
但她却又下意识将自己和他联系在了一起,好像他们是一体的。
姜南蕴见沈随傻愣着,叫一声让他回神。
沈随倏地抬眸,眼睛亮亮的:“我记住了。”
姜南蕴:“......”
“记住了就进来。”
......哦。
-
何巧巧下午带待爆男星去拍时尚杂志。
原定三个小时的行程,结果那摄影师吹毛求疵,硬是怎么拍都不满意,闹得现场的大家都不太愉快。
这圈子冤家宜解不宜结,晚上她只好攒局请人吃顿饭,好让彼此都借坡下驴。
只是一时间觥筹交错的,她就错过了姜南蕴的微信。
等饭局结束,何巧巧看了手机才知这姑娘平时不声不响,眼看着事业就要起步了,直接给她炸了个大的。
接连几条语音发过去,想让姜南蕴把这事儿先放一放,等跟自己商量过再说,又怕她阳奉阴违。
果然她等了许久,也没见对方回信息。
无奈只好赶来姜南蕴住处这儿,想着面谈。
结果人还真被她给带回来了。
此时此刻,何巧巧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两手搅在胸前,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眼瞧着门被推开,姜南蕴领着个小男生踏进玄关。她一记眼刀飞过去,两人皆顿在了原地。
姜南蕴早有准备,还是心头猛地一跳:“何姐?”
何巧巧没出声,目光自她而过,流向她身后的小孩。
小孩身量瘦薄,瞅着有些弱不禁风。见她望过来,嘴乖地跟着叫了声:“何姐。”
“......”
何巧巧莫名幻视自己就像那即将要拆散贾宝玉和林黛玉的贾母。
不过她还不至于跟个小孩较劲,视线绕回姜南蕴,冷声道:“你跟我来。”
说罢,兀自去了姜南蕴房间等她。
姜南蕴心知躲不过这遭,拧了拧眉心,暂时把行李箱撇在了一边,抽了双一次性拖鞋给沈随。
“家里没其他拖鞋了,你先穿这双,等之后带你去买。”
沈随因为何巧巧的存在变得有些沉默。他能感觉到,那位“何姐”并不喜欢他。或者也论不上喜不喜欢,只是觉得他碍眼而已。
他再一次意识到,他的出现于姜南蕴而言,是个大麻烦。
沈随默不作声,接过鞋换上。
姜南蕴揉了揉太阳穴,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情关注他的状态,直接带他去了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柜子上也没摆几本书,仅有的一些还是她最近买的工具书。
柜前有台一米五长的小书桌和配套椅子,正好可以让沈随写作业用。此外就是一张单人铁架床了。
是她从之前的出租屋里搬回来的。这种大件她舍不得丢,总觉得有能用上的时候。
幸好没丢,这下还真派上用场了。
“床有些小,你将就睡行吗?”姜南蕴顿了下,“如果不习惯......”
沈随及时摇头:“这样就好。”
姜南蕴一时哑然。在快要相顾无言之前,她率先切断他们之间的视线联系,转身出去客厅,从收纳柜里搬了些盥洗用品和被褥被套回来。
姜南蕴把东西一股脑扔到床上,问他:“自己会铺床吗?”
沈随点点头。
姜南蕴莫名欣慰:“那你先铺床。要是困了,就去卫生间洗漱了直接睡。”
沈随安静听着,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
姜南蕴视线又落在牙杯牙刷上:“这些东西用完,摆在洗手台上就行。”
沈随说:“好。”
姜南蕴弯了弯唇。
沈随见她想走,没忘记外头还有个人等着斥责她。他无声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这么明显的扭捏与担忧,姜南蕴当然看见了。她出言安抚:“现在已经很晚了,不管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她笑着眨眨眼:“放心,我不会让你走的。”
沈随摇了摇头,知道她误会了。他抿唇半晌,终于问:“她会难为你吗?”
姜南蕴怔愣两秒,好笑之余又有点动容:“那是大人的事。小孩的任务是早睡早起,知道吗?”
“......”
沈随耳尖发烫,不敢说话了。
姜南蕴这才退出了房间,替他带上门。门关上前一秒,余光扫见他脚边的帆布大包,忽然意识到房间里还缺一个衣柜。
不过也不急,她得先把何巧巧搞定了再说。
进卧室前,姜南蕴站在门口打了几段说服何巧巧的腹稿。待做足心理准备后,推门进去。
何巧巧大咧咧摊在她床上,已经睡着了......
姜南蕴凑近过去,瞬间闻到了一股很浓的酒精味。
她大抵是应酬到很晚,瞧见她发的信息又马不停蹄来了这里。
姜南蕴按了按眉心,转身去厨房给何巧巧煮醒酒汤。
喂人喝下后,又洗了块毛巾替她擦脸擦手,自己才去洗澡。
等一切忙活完都快凌晨两点了,姜南蕴困倦到不行,被角一掖,沉沉睡去。
一个宿醉,一个熬了夜,等两人都转醒已经是次日九点。
姜南蕴跟何巧巧体型差不多,丢了套舒适的衣服让她换。何巧巧拿着衣服去浴室洗了个晨澡,浑身清爽了才舒坦。
等她们来到客厅,餐桌上已经摆了几个煎蛋。厨房里有细微动静,姜南蕴靠过去,见是沈随正在洗锅。
姜南蕴招呼他先去把早饭给趁热吃了,剩下的她来搞。
沈随拒绝:“很快就好了。”
姜南蕴无奈,半是劝谏半是威胁:“那我在这儿等你。”
沈随怔了下,还是先把锅给洗完了,剩下灶台没敢再抹。
姜南蕴满意他的上道,记得冰箱里还有牛奶,就拿了出来:“蛋都煎了,怎么不把牛奶也给倒上?”
沈随局促一下。他光煎蛋这事,都举棋不定了许久,再拿牛奶怕自作主张惹她不喜。
姜南蕴很快反应过来,只说:“我说了,你可以把这儿当家。”
言下之意,自家的东西,想用便用。
沈随对此不置可否。
以往过年时亲戚提到家里的拜岁牛奶,只要没拆封,他也是不能动的。
姜南蕴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当回事,不过想着他还需要一些适应时间,也就轻飘飘带过了这个话题。
“帮我从橱柜里拿三只玻璃杯出来。”
“要洗吗?”
“清水冲一下吧。”
“好。”
咕嘟咕嘟咕嘟......
两人互相配合着倒好牛奶。
很小的一件事,好像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点。
何巧巧等他们出来,蛋都快吃俩了。接过姜南蕴手中的玻璃杯,毫不客气往嘴里送:“差点没噎死我。”
姜南蕴关心:“吃这么急,你一会儿有事?”
“我看你是巴不得我一会儿有事吧。”何巧巧撇撇嘴,才说,“昨晚光顾着跟人拼酒了,没吃什么东西,今早起来差点没给我饿死。”
姜南蕴笑了笑,递去一个眼神。意思是:细说。
何巧巧于是把昨天发生的事跟她讲了一通。
平心而论,她也没真觉得是那摄影师的问题。待爆男长相奶倒是挺奶的,死忠粉众多,但也确实没什么时尚气质。只不过在外人面前,她自是得维护自家艺人的形象,如同命运共同体般,一致对外。
何巧巧和姜南蕴吐槽完心情好了许多,当即手一摆:“不说他了。我昨天收到合同,你前段时间试的角色定下来了。”
姜南蕴瞬间惊喜:“真的?”
何巧巧也跟着高兴:“骗你的......才怪!”
还不待姜南蕴继续开心,何巧巧话锋一转:“所以——”她眼珠睨向姜南蕴边上的沈随。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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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能感觉到何巧巧并不友善的视线。
从昨晚到现在,她始终没同他搭过腔,无声表示着她的不欢迎。
他觉得自己就像被不断坍缩到二维世界里,成了只任人拿捏的蚂蚁。这会儿连触角都不敢动了,缄默而专心地吃着碗中最后一口蛋。
好像这样就能告诉他们,他被屏蔽在她们的世界之外,没关系。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和听见,所以......没关系。
姜南蕴扭头去瞅沈随,见他脸都快埋进碗里了,心口莫名有点堵,难得斜了何巧巧一眼。
何巧巧顿时无语。
姜南蕴才不管她,对沈随有些突兀,又柔和地问:“昨晚睡得还好吗?”
沈随夹筷的手一顿,低低“嗯”了声。
姜南蕴说:“那你怎么看起来有点没精打采的。”
沈随眼皮很慢地颤动两下,窘迫出声:“我不知道。”
姜南蕴状似在关心他:“要不一会儿吃完早餐后你回房间补个觉?等吃午饭前,我来叫你。”
沈随明白,她这是要他回避的意思,体面又识趣地点了点头。
沈随把蛋和牛奶都吃完,将餐具回收去厨房。洗完碗,也最终把灶台给擦了,才回房间。
关门时并没用力,于是门就这么轻轻附着在了门框边沿,留有一道缝隙。
他骗了姜南蕴,他其实五点半就醒了。
孤身异地,沈随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他心里埋着很多事,可一样都无能为力。
他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最终会怎么叫姜南蕴丢掉他,只好近乎阴暗地躲在门后窥听,煎熬等待。
幸好这样的煎熬他早已习惯,程度连自虐都算不上。
-
何巧巧见人回房间了,立马正色起来:“说说吧,到底什么情况。”
姜南蕴于是长话短说,很快将事情讲明白了。
关于沈随的情况,大多是她从不同人口中拼凑出来的。尽管如此,与真实情况应该出入不大。
何巧巧听后也是半晌无言。
一方面,这小孩的经历确实让人唏嘘;另一方面,她不得不为姜南蕴的演绎生涯去考虑。
现在不火还好,将来要是火了被狗仔抓拍到,看图写话,他们能编出多少个版本来?
远的不说,就说姜南蕴进圈前,就有艺人因为一张捕风捉影的男男照片被网友群嘲有龙阳之癖到差点退圈自杀了。
届时如果对家要搞事,自然是怎么下流、怎么一击必中怎么来。
万一一口咬定她有恋童癖呢?
她们都心知肚明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到时候她要如何扛起这些舆论重压?
何巧巧把这些分析给姜南蕴,希望她能更为自己着想。
姜南蕴听后有片刻失语。她若有所思:“那......我另外租个房子,让沈随去那儿住?”
何巧巧看惯了圈内“资本大佬包养小明星”那一套,脱口而出:“你还想金屋藏娇?!!!”
姜南蕴胸口一噎,她是这个意思?
“......”
何巧巧刚刚也是脑子一抽,她重新冷静下来,冷漠又直白地发问:“你有钱?”
姜南蕴顿觉胸口中了一箭,眸光顷刻间黯淡下去。
何巧巧见状顺势开口:“要么我给你接几个小通告?小广告、代言什么的。虽然价格低,你若愿意多拍几个,量也能上去。”
姜南蕴一听她说这个就耳朵疼,赶紧摇头。
何巧巧实在是不解:“我就搞不懂了,拍戏是拍,拍广告也是拍,怎么广告你就死活不乐意?对你来说,真有这么为难吗?”
姜南蕴闻言静默许久。
从何巧巧的视角看过去,她像是突然陷入了某个回忆里,而在那个回忆中,她像是,曾经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还不等何巧巧细琢磨,姜南蕴忽而莞尔,视线落到电视墙柜一辆货车模型上,眼神似有怀念:“我只是想让自己正在做的事更纯粹一些而已。”
她说:“我带沈随回来的初衷......应该还算纯粹。将来若真爆雷了,我也认了。起码这个决定,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何巧巧神色复杂极了:“傻姑娘,良心能值几个钱?”
姜南蕴喝完最后一口牛奶,微微扬唇,表情很是释然潇洒。
有一句话,姜南蕴还没对沈随说过。
如果可以,她想拉他一把。也当是拉多年前那个迷茫无措的自己。
她想带他,走出大山。
15. 第十五只蝴蝶
当然,这话她是不会给何巧巧说的。
否则只会换来何巧巧地耿直一问:你这不是已经带他走出大山了吗?
......
何巧巧见她一副打定主意的样子,也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了。
毕竟人都已经给带回来了,若真将人再赶走,将来万一这小孩反咬一口,姜南蕴的口碑也是个崩。
事已至此,何巧巧反倒觉得自己的责任更大。
姜南蕴年纪尚轻,又是自己带进圈的。她的第一个综艺何巧巧却没能亲自盯着,甚至一次都没去探班过,才没能及时关注到这些状况。
得到何巧巧的变相允许,姜南蕴的心终于落定下来。之后又把给小孩转学的事跟何巧巧聊了聊。
何巧巧听后也没多问,只说这件事交给她来搞定。
这么说着,何巧巧看了眼手机时间,下午她还有事,既然已经跟姜南蕴谈完了,也没必要再耽搁下去,于是起身朝书房走去。
门有罅隙,靠过去时何巧巧注意到了。手顿一下,她还是敲了敲门。
沈随不多时打开了房间门。
何巧巧对他没什么好气,只公事公办地让他把带来的各种学习证书、身份证件等有用没用的都先交给她。
沈随看了眼紧跟而来的姜南蕴一眼,后者笑着点了下头,他才把东西找出来交给何巧巧。
何巧巧很快走了,姜南蕴瞧沈随眉宇间没有补眠过的倦懒感,像是想到什么,问:“刚刚偷听了?”
沈随没承认,也没否认。他只是略微出神地望着她,一双黑如曜石的眸子里似有茫然和不解。
沈随从小就知道,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
像珍姨之所以会在平日里多加关照他,是因为他能在学校里帮着照看夏妍,能带夏妍成绩进步。
像夏妍之所以喜欢他,是因为他懂得利用自己的长相和身世去塑造一个孱弱可怜的形象,以求其庇佑。
尽管后来,他不再需要这些,也早就习惯去维持那副令人作呕的姿态。
有些面具一但带上,就摘不掉了。
唯独姜南蕴是个意外。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展露无遗的。她的随意一眼,都似乎能看穿他一切的恶劣心思。
更是因为如此。在刨除她真的带他回来的欣喜余韵之后、在听到她说这么做的初衷是纯粹的时候,他终于肯直视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意。
姜南蕴被沈随盯地有些发毛,开始回想自己刚刚有没有说他坏话了。
百思无果后作罢,任由他像瞧橱窗模特那样瞧着自己。
“你为什么,后来又改变主意了?”沈随忽然对她问。
这问题抛得一弯三折,像少年人的心思一样敏感迂回。
姜南蕴尽量让表情看上去郑重些,措着词,试图向他传达她认真、绝无半点虚假的态度,说:“沈随。我对你没有别的期待。”
沈随瞳孔微顿。
姜南蕴继续说:“我对你的帮助也别无所求。如果说你非要从我这听到一个原因才能安心,那你就,好好学习吧。”
“就这样?”
“不然呢?”她忽地促狭一笑,“不然你还想怎样?”
他眼中迷茫更甚:“那我该,回馈给你什么呢?”
她笑容扩大,眼中难得明媚:“我说了,好好学习。然后......认真高考?”
沈随静静注视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姜南蕴期望地凝眸:“怎么样,可以做到吗?”
沈随唇瓣微抿,没有立马回答她。凝思须臾后,他回以同样的郑重:“可以。”
他说:“我可以。”
姜南蕴弯了弯唇,收下了他的保证。
恰好这时屋外有阳光穿透纱窗,她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十一点,于是问沈随:“午饭我们一会儿去商场吃怎么样?”
小区附近有个大型商场,姜南蕴记得宜家也离那儿不远,吃完午饭正好可以带沈随去买个衣柜。
沈随迟疑半秒,又像是不敢反驳,于是问:“现在吗?”
姜南蕴似有所觉:“你不想去?”
沈随摇了下头。
早饭吃得晚,他现在还不饿。而且比起吃饭来,他此刻更想回房去啃五三。
但他也清楚,姜南蕴不会同意,于是又点了下头。
姜南蕴被他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的动作好笑到,没忍住,揪了下他的脸。
手感有些干瘪。
她顿一下,讪讪收回手:“那走吧。”
姜南蕴带沈随去吃了烤肉自助。
她能看出从踏进商场起,沈随就强压着的不自在,但她也同时知道,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他总会融入进来。
姜南蕴能为他做的并不多,只能潜移默化的引导。
就像现在,因为观察到他爱吃蛋挞,她多拿了一份。结果吃到最后两人都已经差不多饱了,蛋挞也早已变冷。
见他明显已经吃撑,还拿起蛋挞往嘴里送时,姜南蕴忍不住眉心微蹙:“吃不下就别吃了。”
沈随手一顿,没有接话。
姜南蕴示意他看边上同样有食物剩余的几桌:“只要不是故意浪费,没人会说你什么。”
沈随双唇微抿,意外死心眼起来,说:“浪费粮食不好。”
蛋挞放到这会人已经称不上好吃。塔皮塌软,内陷泛腥。
一份里有两枚,姜南蕴扭不过他,只得没好气地解决了另一枚。
姜南蕴没想到,自己反而被他上了一课。吃完午饭,她照着指示牌,带沈随去了服装区,给他买了几套衣裤和鞋。
她挑得都是些平价,上身舒适度高的品牌。
这个年纪的青少年,大多不用怎么打扮,穿什么都是最好的样子。
姜南蕴对沈随的上身效果挺满意,示意导购把他试过的几套都包装起来,就要结账。原本一言不发,一直听姜南蕴指挥行事的沈随突然避开导购的视线,低声对她说:“我不要。”
姜南蕴愣了下,问:“不要什么?”
沈随敛眸:“衣服......和鞋子,我都不需要。”
“那你刚刚试什么?”姜南蕴不是阴阳怪气,是真的在纳闷。
“......”
沈随静默下来。
他知道自己应该一开始就拒绝,可对于这样的好意,他没法不去贪恋。
有那么一刻,沈随觉得自己变成地缝里的杂草,一旦感受到光源,就只想肆意汲取那点温暖。
但不该,也不能。
气氛有一瞬的凝结,导购敏锐嗅到了这对顾客的异常,走去收银台的动作适时停下,站在一旁,神色没透出半分不耐,安静地等他们商量完。
姜南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对于这个惯势缄默的小孩,她仔细分辨着他的意图。
最后得出结论,他的不想要是真的,但,想要也是真的。
姜南蕴于是开口:“我不给你多买,只留两套行吗?你的那些衣服总要换洗。”
沈随双唇紧闭,定格在地面的视线无意识移动,正对上那名一直接待他们的导购的。导购当即展现出良好的专业素养,对他礼貌一笑。他却陡然因此失措,一面担心姜南蕴因他而丢脸,一面又厌弃起自己的矫情。
姜南蕴等了一会儿,他也不说话,默认这是个台阶,于是要导购把最先试过的衣服装袋起来。
从导购那儿接过收纳袋,姜南蕴带沈随走出店外,才对他说:“我们要不要先谈谈?”
“......”
沈随闷闷地点头。
姜南蕴于是找了个休息区坐下,沈随跟过去,坐在她对面。
姜南蕴:“上午我跟你讲的话你还记得?”
沈随低应:“嗯。”
“我知道,你跟我来沪城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但你不说,我就权当你是为了能继续学习。我现在做的这些,可能在你看来,是与学习无关的事,所以你别扭。但这些事对我而言,只是很顺手的一件小事......你当然也有拒绝的权利,但如果你接受了,我会很高兴。”
沈随像是听到了难以置信的话,反口问:“我接受这些,会让你高兴?”
“会啊。”她理所当然说。
“......”
“沈随。”她用太温柔的语气叫他,替他壮气道:“与你的别扭和解吧。”
沈随眼尾一颤,迟缓地别过脸。
良久,沉默地提起她手边的衣服袋,无声表态。
姜南蕴很轻地笑了。
之后两人转场去了宜家,姜南蕴让沈随自己挑个衣柜。沈随这回没推拒,只是在可选择范围内选了最便宜的一款。
晚饭两人是在小区楼下的沙县店里吃的,姜南蕴自己吃的不多,主要是让沈随吃饱。回家前,他们又去超市采购了一些生活用品。
姜南蕴去阳台给何巧巧打电话问进展,沈随整理完东西,与她无声打了个招呼,回了房间。
-
转眼已是十月。何巧巧微信上说沈随的学校已经找好了,国庆假期之后就能安排入学。
姜南蕴没想到这么顺利,问对方需不需要准备什么,何巧巧只说那天她会带沈随去入学,顺便带他去见见人。其余的让姜南蕴别操心,安心看她的剧本就是。
姜南蕴的进组时间也定下来了,就在沈随入学的后一天。
她没想到这么快,不过对方是老班底,主演也是一早挑定的,分别是去年的百花男、女主奖得主。
再加上这部戏的导演,是曾获亚洲电影——终身成就奖的钱奏导演。
阵容如此强大,不愁没有投资人,估计很早就在同步筹备中了。
现下几个重要配角也找齐了,自然是挑个良辰吉日,就开机了。
而且这番选角下来,钱导的意图再直白不过,显然是奔着冲奖去的。
姜南蕴不想拖后腿,只能更加用心地去琢磨剧本。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姜南蕴同沈随商量,问他想要住校还是通宿。
沈随几乎没犹豫,选择了住校。
姜南蕴仔细打量他,似乎要从他眼里揪出哪怕一丝的不情愿:“你确定要住校?”
沈随不明所以,但还是对她的古怪试探佯为不知:“确定的。”
姜南蕴:“真考虑好了?”
“嗯。”他肯定地应声。
姜南蕴于是不再问了。
她并不是吃饱了闲得,非要多问几遍,而是考虑到这小孩大概,是不习惯群居生活的,所以更想尊重他真实的意愿。
姜南蕴也倒不担心倘若他真选了通宿,届时她又要在外拍几个月的戏,家里就剩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毕竟在此之前,他也曾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姜南蕴于是又为他准备了一份带去学校的生活用品。
等到晚上,见沈随在收纳行李,她把自己的旧行李箱拖了出来,说:“你用这个装吧,拖行方便些。”
沈随没推脱,道了声谢,接了过去。
姜南蕴没离开,就这么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井井有条地收拾。与此同时,自己也在替他查漏补缺,结果还真让她想起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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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一会儿你收拾完,我们再出趟门。我给你买个手机吧。”后天她就要进组,两人之后如果要通讯,没有手机不太方便。
沈随停下叠衣服的手,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需要。”
“......”
沈随眨眨眼,因为前科,他不想她误会,于是补充:“我是去上学,用不到手机。”
“我知道呀。”姜南蕴强调加鼓惑:“可是等你去学校,之后我也要进组,未来可能几个月都不回来沪城。没有手机,万一你有什么状况,没法及时联系我怎么办?”
沈随听了还是没答应。
他想,这段时间,他已经足够麻烦她了。
虽然她说,如果他接受,她会很高兴,但他也知道什么事情都该有个限度,超过了最高额度的,他不能再恬不知耻。
尤其是......
沈随将视线悄然挪至她大腿右侧握着的手机上。
手机乍一看很新,然而他有时离她很近,能看见手机边角的碎裂和划痕。
这段时间,他通过电视机,以及书房里那台台式电脑早已了解到,回山村很落后。乃至整个江城,都比他以为的,还要落后。
在回山村,一个村子上百户人家,有电视机的,不会超过十户。沈随能接收外界消息的媒介少得可怜。
他知道的唯一一个明星是迈克尔杰克逊,还是给夏妍补课时她告诉他的。
姜南蕴不是他以为的这种大明星。
他从前并不知道,明星和明星之间也有咖位上的不同。
因为多了个自己,她的负担也被迫增加了许多吧。
沈随不再去看她,用行动表明他的抗拒。
姜南蕴对他无可奈何,只好又联系何巧巧,让对方在她不在时,多帮着照管他。
她方一说完诉求,何巧巧就急着揶揄她:“这么贴心,还真把他当你孩子了?”
姜南蕴听得脑仁一抽:“你正经些。”
何巧巧于是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无话一阵,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一通窸窸窣窣后:“行了,你孩子就是我孩子,我会多照顾他的。”
姜南蕴:“......”
-
沈随的入学面试很顺利,当天何巧巧就陪同他一起领走了新的教材、校服,搬进了寝室。
沪中的学习强度很烈,尤其是高三。每月一校考,两月一联考,外加平时大大小小的各项考试,是光听都觉得被压到喘不过气的程度。
沈随当月的月考成绩并不理想,全校排在五十名开外。
姜南蕴估计人小孩这一辈子都没这么失过水准。她不知道他是发挥失常还是跟不上学习进度,没法联系本人,只能趁中午下戏后找何巧巧了解情况。
这段时间何巧巧接她电话接得总不太及时。
最近她手里那位待爆男星的新剧播出后,真的爆了,各种商广、剧本纷纷递到何巧巧手里,每天她都有许多业务要处理,对沈随的关注自然少了很多。
上一次何巧巧去留意沈随,还是姜南蕴主动提起高三有月考这件事,她于是找老师要来了沈随的月考成绩发给姜南蕴,之后便实在是顾及不到他了。
姜南蕴对此是有些在意的,她至今都不知道当初带他回来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偏拍戏正好又进入白热化阶段,男女主的几场大戏里都有她的戏份,她没法请假离开片场。
幸好在隔月的联考里,沈随杀了回来,排名飚升了四十几个名次,变成了全校第八。
尽管是从小地方走出来的孩子,哪怕曾经接受的师资力量相对薄弱了些,教学环境一变好,他极强的学习和适应能力就这么轻易显现了出来。
拍戏接近尾声时,剧组里的氛围也松弛下来。姜南蕴作为女三,下午正好没她的戏,找副导请了个假,打车去了最近的商区。
两个多月下来,姜南蕴深刻地意识到,想要通过何巧巧取得和沈随的联系是有多么的不便。
徒添了许多的沟通时间不说,总是因为沈随的事劳烦何巧巧,她也有些过意不去。
人终归是她带回来的,不能自己甩甩袖子,让别人去承担了这份照看的义务。
姜南蕴还是买了部新手机回来,预备等戏杀青之后,找个名义把手机送出去。
可还没等她杀青,意外就来临了。
何巧巧打来电话的时候,姜南蕴刚拍完一场戏。
“咔!”
钱导立即招呼众人聚到监视器前,等围观完刚才的拍摄片段,钱奏瞧向嘴角还挂着血浆的姜南蕴,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小姜最近演戏是渐入佳境了,又是一遍过。”
姜南蕴温和地笑笑,没接话。
边上女主也在,她没那么夜郎自大。
钱奏没多浪费时间,示意大家再做准备:“来,保一条!”
......
看着监视器里,姜南蕴比前一场更加细腻丝滑的眼神转换,钱奏跟边上的副导咬耳朵:“这丫头不错。演技虽有些不禁雕琢,却不失为一块璞玉。为人处世也不骄不馁的,保不齐将来能走很远。”
许是被钱奏的话刺激到,女主演也开始发力,刺激着在场众人都更加认真的进入角色。
演员给力,每一条都给了不同、又绝佳的状态,导演自然乐得拍了一条又一条。
原本两点的戏,愣是拍到四点才结束。
何巧巧电话打来时,姜南蕴正在由化妆师帮着拆头饰卸妆。她侧过身子,捞起手机接通。
下一秒,传来对面焦急的声音:“不好了阿蕴,沈随不见了!”
16. 第十六只蝴蝶
姜南蕴心一惊,于镜中对上化妆师探询的视线,愣了下,使一个眼神先叫停了对方的动作,自己走去隔间,才对着电话那头压低声音道:“你别着急,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何巧巧于是三两句话快速说明了情况。
三天前,也就是周四那天,学校放了个元旦三天小长假。
假期的最后一天是周六,周日于是统一调休,学生得去上课。
高三学生相对特殊一些,通常要比其他年级的学生多补课一天,因此周六就得去学校。
然而沈随的班主任放假前忘了通知学生这事,等想起来之后,只好在班级群里补发了个通知。
结果沈随没手机,也没进群,不知道消息,人也就没来。
班主任打电话给何巧巧后,何巧巧去了趟她家,没找着人,才意识到人不见了。
姜南蕴了解完事情经过,第一时间让何巧巧去看一眼沈随的东西还在不在家。在得到肯定答案之后,她稍稍松了口气,于是说:“应该没什么事......正好钱导晚上没排我戏份,我现在就跟剧组说一声,回来一趟。”
何巧巧立马说:“你不是说没什么事?还回来干什么?算了......钱导那边你好好说,别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嗯。”姜南蕴这种时候很听何巧巧的话,“我知道。”
......
几个小时后,姜南蕴抵达自家小区正门口。才一下车,寒风就呼啸着朝她席卷过来。
呼~
呼~
街边两排梧桐树的枯叶霎时“唰唰”脆响,大片零落下来。
隆冬夜晚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得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都生疼。
已经一月份,沪城的初雪似乎还没下过,但冷是真的冷。
姜南蕴裹紧大衣外套,没直接进小区,转而去街角的奶茶店买了两杯奶茶。等回到家,已经是一刻钟以后的事。
她刚走到门口,还没开门,就隐约感觉到了屋里有说话声。听不太清是什么,她从口袋里翻出钥匙,插锁扭动,推开门,正好听见何巧巧略带恼怒地质问沈随。
“问你呢,大半夜的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
“说话!”
开门声不算轻,何巧巧听到动静一秒扭头望过来。见是她,何巧巧按了按眉心,像是在按捺即将喷薄而出的火气:“你这么快就到了?”
姜南蕴“嗯”了声,接着目光略过她,投向沈随。
他没看她。
第一反应是,两个多月不见,少年似乎又与她生疏了。
何巧巧视线扫了扫两人,仿佛下一秒就要飙脏话了,又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俯身去够茶几上的包。
把包背到肩上,她冷声开口:“这小孩比你早到二十来分钟,我问他什么也都不说。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先撤了。”
姜南蕴点点头,分出一杯奶茶给何巧巧。
何巧巧没管她手里另一杯奶茶,审视她一眼:“你自己没喝吧。”
姜南蕴:“没。”
“那就好。”何巧巧提溜走奶茶,不再管他们,在玄关处边穿鞋边说:“拍戏期间身材管理不能忘。”
“......”
“都让我省心点。”她轻叹。
说完也不在意他们回不回答,径自带上门,将冷气隔绝在外就走了。
姜南蕴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被连坐了也并不气恼。她换上拖鞋,踢踏着走近沈随,把剩下的那杯奶茶递给他:“喝奶茶吗?”
沈随稍微抬头,看向她手中的奶茶。
从姜南蕴的视角只能看见他被风吹打卷的黑发,还有被冻到发白的唇色。
已经回来二十分钟都没缓过劲。注意到他身上有些跑绒的羽绒服,她打开中央空调,操作几下,把温度风速都给调高。
沈随指尖微动,接过奶茶。姜南蕴手空了,于是把外套给脱了,挂到沙发靠背上,转身去厨房烧水,好像根本没有要与他说话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沈随的心莫名就慌了。
他猛地起身,朝她的方向走去。
厨房安的透明推拉门,姜南蕴余光瞧见他的身影,回头看他。他脸上也泛着被冻惨后的红紫血丝,一手攥着奶茶,一手攥着吸管,表情看上去惨兮兮的。
姜南蕴替他推开半扇门,轻声问:“怎么了吗?”
沈随他想说很多话,但可能是让风把脑子吹冻住了,于是那些话都哽在喉咙里,憋得他眼睛都红了,就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姜南蕴见他眼眶忽然就蕴了泪,乐了:“是不会插吸管?要我帮你?”
沈随:“......”
姜南蕴像真这么觉得。她从他手里又顺回奶茶和吸管,把吸管纸一撕,插透塑封膜,递到他嘴边,哄小孩似的:“喝吧。”
沈随眨眨眼,像只短路的机器人,就着她的手顺从地喝一口。
姜南蕴眼里闪过笑意,身后热水壶自动跳闸,她把奶茶塞进他手里,兀自转身倒了杯开水。
“走吧,去客厅热一些。”
香醇甘甜的奶茶顷刻暖进胃里,沈随脑子跟着解冻,沉默跟上。
姜南蕴把陶瓷杯放茶几上晾凉,坐到沙发上,叫沈随也坐。
沈随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局促,如同犯了滔天大罪的犯人走上法庭般,落座“被告席”。
姜南蕴不徐不疾,关怀地问他近况:“这段时间,上学还习惯吗?”
“......”沈随呆了呆,回答,“嗯。”
姜南蕴追问:“学习进度呢?跟得上班里其他同学的吗?”
沈随垂下眸,说:“跟得上。”
“食堂伙食呢?”姜南蕴回忆了下,“我记得沪城的口味要比江州清淡很多。”
“还行。”
......
这些问题,就像法官在开庭前问他“午饭吃了没有”、“吃得什么”、“昨晚睡得还好吗”一样,看似唠家常的举动,实则像是在刻意放松被告的戒备心。
沈随虽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心里却愈发警惕起来。
直到他奶茶喝了大半,姜南蕴问他:“身体暖和点了吗?”
“......”
沈随终于沉不住气:“你就不问问我别的吗?”
姜南蕴弯了下眼,端起已经温下来的水抿一口,声音莫名愉悦:“你说。”
沈随有些看不懂她的反应,但还是先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你会赶我走吗?”
姜南蕴怔一下,疑惑:“我为什么要赶你走?”
“你要我好好读书......”他像是难以启齿,又不知道该怎么去美化这件事,最终气馁地说,“我没去上学。”
“......”
姜南蕴对于他的敏感时常有些束手无策。就在这一刻,她陡然意识到,这个半道组建起来的似乎温暖的“家”,其实暖不进任何一个人的心。
她很想给他一些安全感,但可悲的是,连她自己也没有这种东西。
对她来说,住在这里,亦或者剧组酒店,根本就没有任何差别。所以她可以连着在外拍戏两个月,从不会想起回来温住这个“家”。或许对于沈随来讲,他也只当自己是这个家的客人。
她忽然有些茫然,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真的能灌溉出绚烂的花吗?
想不出答案,姜南蕴将水一饮而尽,只能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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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于当下的事,问他:“你是故意不去上学的?”
沈随飞快摇头:“我不知道今天要补课。”
姜南蕴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窘怯,莫名有了个猜想:“你整个元旦都不在家?”
“......”
姜南蕴知道自己猜对了:“你去哪了?”
沈随:“安庆。”
安庆距离沪城少说六七个小时的车程,更别说要一来一回,姜南蕴觉得荒唐,又觉得凭她对沈随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会乱来的孩子。
姜南蕴语气带了点质问:“你去安庆干嘛?”
“......找我妈。”沈随声音恨恨。
姜南蕴愈发不解:“?”
沈随沉默了。
姜南蕴一直知道他心里藏着事,每个人都有秘密,原本她是不该问的。但眼下他已经高三,无论他藏的是什么事,都不该耽误学习。
相通这一点,姜南蕴忽地倾身,抱了沈随一下,似乎在向他传递什么,然后退开。
短暂,一触即离的一个拥抱。
“你去找你妈妈又回来了,我就当你更愿意跟着我。”姜南蕴正色叫他:“沈随,你住在我家不是寄宿。从我决定带你回来的那刻起,我就已经把你当作我的弟弟了。有些事情,你可以跟我说,让姐姐来帮你处理,好吗?”
沈随猛然抬眸,与她相对而视。她眼里的温度像比空气里的热风还要温热,让他无法去质疑她的真心。终于,他缓缓说:“我爸他,是工伤去世的。”
“工地老板不肯赔偿,见手术没成功,随便扔给我几千块人就跑了。我再去工地找他,那边的人说他出差了。我知道他没有,可我没钱在外地跟他耗,就回来先给我爸办了丧事。”
“我想跟他的公司打官司。”少年嗓音哑哑地,姜南蕴分明听出了他话里的颤音,可他只是很平静的表情,说,“但打官司要钱,也要时间。原本,我想休学,打工去筹集律师费......”
说到这,他似乎怕她误会,语速提快了:“我没想找你要这个钱,所以去找了我妈。她总该为我爸做点什么。”
姜南蕴不好去言说他的家事,只是慎重地绕开,和他了解其他东西:“钱要来了?”
“五千。”沈随说完如释重负。
他没告诉姜南蕴,这钱不是周慧自愿给的。是她的现任老公怕他纠缠起来不好看,打发给他五千块,当做是还了沈茂当初转她的钱。
除此之外,他只得到周慧一句“以后别再来了。”说完,撇他一眼。
像在看一只难缠的流浪狗,极其厌恶又不耐烦。
姜南蕴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过程不会太愉快。看了眼电视墙上的壁挂钟,时间已经不早。
她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他脑袋,只说这事来她处理。至于今天没去学校这事,她明天也会去给老师解释,让他别想着,没他以为的那么严重。
沈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确认一遍:“明天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嗯。”姜南蕴笑了笑,“可以吗?”
沈随眼睛亮了亮,唇角不自知地扬起一抹弧度,又被他羞臊地拼命敛了回去。
“可以。”他说。
姜南蕴留意到他手里还剩了一半的奶茶,说:“奶茶喝完就快去睡吧。”她算一算时间,“只要在十一点前洗漱完上床,就还能睡够八小时。”
沈随不知道她对于自己的睡眠时间为什么这么执着,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姜南蕴满足他的配合,预备率先回房。离开前,她忽然回头:“以前你叫我姐姐、阿姨的,都不真心,不作数。”
“......”
“你要不要,认真叫我一声?”
17. 第十七只蝴蝶
大概是她言语间的神情和态度都过分温情,沈随只觉得一股火气一下子从脚心倒灌至脸颊、耳尖。
他睫毛颤了颤,嘴唇开合两下,明显想开口,到底又什么音节都没发出来。
姜南蕴被他的表情逗得直乐。
在机器人头顶冒烟之前,她心一软,放过了他。
姜南蕴白天拍戏,晚上又奔波了大几个小时,这会儿把事理清了,也觉得身心疲累。按了按跳动的额角,装作没提起过这个话题,同沈随道了声晚安,就回了卧室。
沈随看着她进去,望着那扇合上的门兀自出神。半晌,脸上的热气还是没有降下来,他后知后觉想,是暖气开太大了。
他把中央空调关了,犹豫两秒,又跑去把客厅窗户开开。
一瞬间,凉风丝丝缕缕灌进来,沈随抬手捂了捂心脏的位置。感受到过快的心率,他吓到一般失神几秒。几秒后,一声很浅的笑从他喉咙里溢出来。
意识到这份莫名奇妙,他嘴角僵了一下,飞速揉了揉脸,试图瓦解一些什么。可最后也没能战胜,唇边上扬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来。
他终于气馁,索性两手一盖,捂住脸。
忽然刮过一阵大风,白色的轻纱帘被吹得又高又远,黑色的窗玻璃镜上,是少年怎么也盖不住的笑脸。
......
翌日一早,姜南蕴在闹钟声中醒来。
前一晚没休息好,这会儿头痛的她额头青筋直抽搐,右耳耳膜不断鼓动,嗡鸣声让她有一种与世界抽离的恍惚感。
她抽着气,缩进被窝里缓了十好几分钟,才调整过来。
她的房间有独卫,洗漱前,姜南蕴开门往卧室外看了一眼。
沈随已经起床,书房门大喇喇开着,他正捏着书包往里填书本,听见动静,朝她这边瞅过来。
姜南蕴讶异他醒得那么早,想了下,说:“等我十分钟,早饭我们去楼下早餐店吃。”
沈随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往下瞥,睡衣衣领也有些歪,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锁骨。他飞快收回视线,不太自在道:“好。”
姜南蕴误会了,猜:“你不想吃楼下的吗?”
沈随摇头:“没。”
她挑眉。
沈随稍微有些羞恼,见她这么没有自觉性,暗示加催促:“你还不去洗漱换衣服吗?”
姜南蕴低头摁量手机看了眼,依旧不紧不慢:“时间还早,我们吃完饭打车去,不会让你迟到的。”
沈随:“......”
姜南蕴快速收拾完自己,和沈随一道下楼。早餐要了小笼包和豆浆,打包后在路上吃。
打车到沪中,沈随带第一次来学校的姜南蕴去班主任办公室。
忽略掉沈随“失踪”这件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事,无意间旷了一天课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跟沈随的班主任解释清楚后,班主任让沈随先回教室去上早自修。
姜南蕴单独留下,向班主任了解了一下沈随这段时间的学习情况,才知道这事儿也没有沈随说得那样轻巧。
沈随开学晚,城里的教学节奏很快,他预习的那本教材书有些老了,很多知识点都不相同。加上他自己话又少,遇到不会的题目也不怎么问人。
孤僻的性格、转学而来、高三冲刺的阶段,这些buff一叠,班主任对他自然比对其他人更多了一份关注。私下找了他同寝那几个学生,问过才知道每晚熄灯后,沈随都要学习到后半夜才肯睡。
这样执着到甚至有些傻气的态度,姜南蕴不知道有多大程度是因为她说的那一番话。
按捺下心里那点内疚,姜南蕴问了班主任路,出了办公室后,径直去学校超市给他买了不少零食饮料,然后摸着何巧巧跟她说过的班级号找了过去。
教室的分布往往都大差不差,姜南蕴刚从楼梯角拐过来,就找到了沈随的班级。
从窗口望进去,一眼瞧见了坐在第二排中段的他。
清晨初晓破开薄雾,太阳自云端隐隐露出一角,射下几缕很淡,又暖的光束。由着窗户弯了几番转折,照耀到讲台、黑板和这帮学生的身上。
郎朗书声并合着啾啾鸟鸣声,将她一下拉回到青葱无忧的旧时光里。
这一瞬间,恍若昨日。
姜南蕴一时间不太想打破这样美好的氛围。
说不清是不是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若有似无的牵连,沈随似有所觉,朝她所在的窗口望过来,正撞上她的视线。
姜南蕴将自己从时光里拉扯出来,很轻地弯了下眼睛。
不想打扰其他学生早读,她冲他招招手,无声启唇:“出来一下。”
沈随看懂了,没说什么,放下书起身往讲台方向走去,跟带早读的老师支会过后才出来。
姜南蕴拉着他到楼梯口边,把那袋子零食递了过去,不等沈随拒绝,说:“拿着吧。平时要死学习累了就吃点,补充补充脑力。要是自己不吃,就分给同学们吃。人情社会,懂吗?”
沈随抿了抿唇,接过去:“谢谢。”
“这句话可以晚一点再说。”姜南蕴笑了下,手空下来之后,她又从自己的托特包里翻出一部手机,往前递了递。
沈随一怔,抬眼看她。
姜南蕴勾起唇,淡淡一笑:“这是奖励。”
他像是很不能理解这句话:“什么意思?”
姜南蕴于是补充,说:“你这两个月的学习进步很大,这是给你的奖励。”
沈随因为她的话,心头微微颤动。
他没想过昨天闯了祸,今天还会得到奖励。
但片刻后,沈随还是迟疑着摇了下头,说:“我以前的成绩是第一,比起来算退步了。”
“......”
姜南蕴加码道:“昨天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没有手机联系起来确实不方便。难道你还想我以后也因为联系不到你,放下工作赶回来吗?”
沈随被她这套说辞一吓,头低下去。
少顷,姜南蕴听见他闷闷的声音。“对不起。”
姜南蕴:“......”
“我不是要你道歉。”她差点哑口,又不想双方都再去纠结于昨天的事情,索性道,“你看我买都买了,已经不能退了,你确定不要吗?”
“不能退?”沈随重新抬起头。
“是呀。”她欺负他不懂这些,理所当然说。
沈随眉头微拧,逐渐被说服,但,他犹豫过后,还是只肯要她的旧手机。
姜南蕴不想他有负担,同意了。拆下自己的手机卡后,格式化了一下,然后把一张新的手机卡和手机一并递了过去。
她报出一串数字,说:“这是我的手机号,你记得存进去。”说着,她看一眼时间。
沈随说:“好。”
姜南蕴把新手机放进包里,紧接着说:“那行,我一会儿还要赶航班,就先走了。”
想了想,她又多叮嘱一句:“你在学校除了学习,也要注重身体健康,知道吗?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
沈随想说他上的不是托儿所,自己心里有数。思忖间,又没反驳,点了下头,有些僵硬地说:“知道的。”
“......”
在走廊上注视着姜南蕴走出教学楼,走向校门口,直到看不见人,沈随才回到教室。刚落座没几分钟,早读结束铃就响了。
老师走之后,他同桌一个90度大转身,探头探脑地瞅沈随提进来的那袋子东西。
沈随正在预习等会儿第一节课要上的课,他跟同桌至今也没讲过几句话,想到姜南蕴的嘱咐,还是用余光从袋子里掏出一包薯片递了过去,正眼始终落在课本上,没抬头。
同桌是个乐天派,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冷淡,笑嘻嘻地接过去,还跟他探听:“刚才外头找你的那个人是你姐姐吧。长得好漂亮啊。”
沈随闻言终于撩起眼睑,问他:“你看得出来?”
“是啊!”同桌猛猛点头,“别说,你两还挺像的。眼睛大,都是双眼皮。嘿嘿,还都挺好看。”
“......”沈随很浅地笑了一下,也没反驳,只低低说:“嗯。我姐。”
同桌被他笑得愣住两秒,表情逐渐夸张:“哇!沈随。我第一次见你笑耶!!!”
自从这哥们转学过来,他就没见沈随对谁有过好脸色,平常跟他说话也爱答不理的,久而久之,也没什么人找他说话了。
毕竟这都高三了,他们这个班大多数人都是一起从高二升上来的,平时也有各自的小团体。转学生融不融入得进班级,其他人也并不怎么在意。
只有他——话痨加颜控属性。哪怕前一天吃了闭门羹,第二天还是乐颠颠地爱找沈随说话。
沈随听见他这么说当即收了表情,正好老师提前来了,他也不再搭理同桌。
-
上午最后一堂课结束,距离午休还有一段时间。沈随吃过午饭后回到寝室,从校服口袋里拿出那支手机鼓捣。
开机后,他第一时间把记在脑子里的手机号给存进去。接着才开始翻看其他的应用软件功能。
这期间他的室友兼同桌方司宇也回到宿舍,等看清沈随手里拿着什么物件,揶揄道:“你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手机给带来了吧!之前还骗我呢,说没有手机。这年头谁没有手机啊,也就你用这理由来骗人。”
沈随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说:“我没骗你。”
方司宇明显不信,但碍于两人的关系才刚拉近一点点,于是顺着他点点头:“行,你说啥是啥,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沈随等着他的下文。
方司宇故意憋一口气,才说:“重要的是你q.q多少,咱俩赶快加一个。”
“......”沈随沉默几秒,不咸不淡回:“好像也没多重要。”
方司宇:“......”
之后他不再搭理方司宇,正好点进应用市场,看到一排排推荐下载,视线落在某处。沈随沉凝一会儿,终是在微信下方,点下“安装”。
下载好后,他跟着教程注册了一个微信号,试着用姜南蕴的手机号搜索一下。
跳出来的头像是一张蝴蝶照片。
蓝紫相间的闪蝶,翅膀中间有半圈的弧形白斑,在阳光下晶莹泛光。
蝴蝶翅膀边沿略微虚焦,像在它彻底飞走之前随手拍下的一张照片。要不是蝴蝶本身足够美丽,算得上是一张构图极为糟糕的风景照。
此外头像没再透露半分信息,微信名更是一个简单的大写字母“J”。
沈随有一种预感,这就是她的微信号。
他选择添加,没想到还有验证消息要填。
在键盘区敲敲打打,又删来改去,最终红着耳根发送:姐姐,是我。沈随。
方司宇走近他时,正好看到这段验证消息,愣一下:“不是吧,你跟你姐没微信的?”还有,他发个验证,脸红个什么劲儿?
沈随不理他。
“......”
方司宇扯了下唇角。
呵呵呵,笑一下蒜了。
过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提起互加企鹅好友这件事。
沈随实话实说:“我没有企鹅号。”
方司宇大惊:“不是吧兄弟,你山顶洞人啊!”
沈随又不说话了。
眼看他就要把手机收进桌柜里,方司宇赶紧蒜了,求他:“你就注册一个呗~,你看这年头咱们年轻人哪个用微信啊。”
沈随不解,但解释:“没用。”
方司宇差点跳脚:怎么没用!
沈随:?
方司宇当即如数家珍道:“周末可以跟朋友聊天、懒得写的作业还能找同学要答案抄......最重要还可以收农场啊。”
沈随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明显方司宇的重点在最后一句。他听完后给出评价:“哦。”
“......”方司宇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这种太平常的东西诱惑不到对方。
他于是眼珠子一晃,说:“那只要你肯注册一个,我就教你英语,怎么样?”
沈随英语不好,他作为同桌是知道的。对方也确实如他所愿,思考过后,终是同意了。
就在他俩加好友时,另外两个室友打完球回来,正好撞见了这一幕,当即也闹着要加沈随好友。
方司宇气炸:“喂喂喂!我可是答应给他补英语才换来的好友位,你们两个给我上一边去!”
室友A不屑哼笑,对沈随说:“我请你吃一周晚饭,你也给我个好友位呗。”
另一个:“还有我。我也是!”
沈随于是摇头,说:“不用,一起加吧。”
方司宇:“......”
好好好,都这么玩是吧。
他之所以那么想加沈随,是因为他撞见过其他班女生问沈随要企鹅号,结果沈随不给,其他人也没有。原本他是唯一一个,不至于卖钱,拿出去炫耀也行啊。这下好,全都有了。
含金量立降百分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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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语文课上,老师觉得几次月考下来他们班的作文都写稀烂,于是发了张往年卷子,让写作文。
沈随写完名字后翻页,看见作文题目是:奖与罚。
他立刻想到上午的那份奖励,于是几乎没有半点犹豫,摒弃了本该引经据典的套路公式。像写小学生日记一样,写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份奖励。
......
姜南蕴回到剧组后马不停蹄上妆,等下戏之后才看到沈随的好友申请,考虑到还在上学期间,她通过后,并没有主动联系对方。
一直到周五放学,沈随的手机才收到两条微信。
一条是一笔转账,另一条是何巧巧的微信号。
沈随没收钱,对于第二条消息回复了:好。
加上何巧巧后,对方发来消息,说她在已经在校门口等他,晚饭他们一起吃。
沈随不明所以,也有些没底,但还是答应了。
何巧巧带他去的是一家西餐厅。
沈随一直以为对方有话要对他讲,他心里多少有点猜测。然而直到服务员上餐,也没见她要开口的意思。
何巧巧一副看穿他想法的模样,挑眉道:“怎么?以为我趁她人不在,来找你麻烦的?”
沈随摇摇头,不说话。
何巧巧无所谓,也不等他,刀叉并用,兀自切着牛排:“那就快点吃吧。”
沈随看看自己餐盘边的刀叉,默了默,压下那点阴晦心思,学着对方的用餐姿势切牛排。
入口的瞬间,他咀嚼的动作一顿。
牛排并没有全部熟透,内层夹生,他甚至还尝到了丝丝血气。
沈随抬眼,见对方吃得优雅又自如的模样,敛下神色。他不再多嚼,艰难吞咽下去后,又安静地切下一块送进嘴里。
何巧巧吃得比沈随快,用完餐就取出手机,逐一回复工作消息。处理到一半,听见对面细微的、刀叉摩擦的铁块音,发现人已经吃完了。
也就是这一眼,她细致瞧了,才发觉经过几个月的将养,眼前的小孩变好看了许多。
平良心讲,沈随的五官其实很精致。大概是从前营养跟不上,她初见他时,他头发毛糙糙的,皮肤也有点发黄。现在虽说还是一样的长相,可一白遮百短。黑眸羽睫、薄唇高鼻梁在他脸上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加之他面部折叠度又高,穿着西装校服,很有校园男神那味儿了。
何巧巧还挺颜控的,只是在圈内混久了,她阈值变高,才没注意到原来丑小鸭已经进化成白天鹅了。
这段时间她观察下来,沈随并没有她以为的那种,落后山村里的普适坏习惯。不抽烟喝酒,或者鬼火社会,反而似乎学习还挺刻苦认真的。倒是她刻板印象了。
意识到这点,何巧巧态度悄然软化下来:“你吃完了吗?”
沈随点头。
何巧巧也点点头:“那走吧。”
沈随一言不发地跟着起身,等出了餐厅,何巧巧总算进入正题,说要给沈随挑几件冬天的外套。
沈随顷刻间就明白过来,这是姜南蕴的意思,当即说:“我不需要。”
何巧巧私心里还挺满意他是这个态度,说实在的,她也害怕阿蕴养出来一头白眼狼。
人性大概就是这样,她们可以主动给,但如果对方开口要,性质就不同了。
“别推辞。”何巧巧拿出姜南蕴教给她的话术,“阿蕴让我问你,还她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理由吗?”
沈随愣了下,几乎是刹那间就想起来。
她说:
“但这些事对我而言,只是很顺手的一件小事。”
“你当然也有拒绝的权利,但如果你接受了,我会很高兴。”
......
何巧巧见沈随像是回想起什么,表情略有松动,于是再接再厉道:“走吧,趁没天黑,去逛一逛。”
沈随看向她。
“反正欠得已经足够多了,没必要再有负担。”说完,何巧巧轻笑一声,调侃意味很明显。
“......”
沈随不在乎旁人怎么想,但如果是她希望的,他会听话。
......
何巧巧把他放到小区楼下,就开车走了。沈随回去后洗了个澡,头发吹了个半干就回到房间,开始写周末作业。
只是今晚他写写停停,效率不如往常快。又做了一道函数题,沈随终于忍不住搁下笔,去捡放在一旁的手机。
微信一条消息都没有。
他想,何巧巧还没回家,或许还没能把今天的事告诉她。
沈随心绪不宁地看着放大的姜南蕴的头像瞧了许久,像要瞧出花来。终于他踌躇了十几分钟,还是发了个微信过去:何姐说,你让她给我买冬天的外套。
盯着发过去的这句话,沈随又有点后悔。
一个无法延续话题的陈述句,他怎么会发这句话?
还没等他想出怎么再补充一点别的话,一条白色框框刷新在他眼前。
姐姐:对,之前回来看你身上的衣服还是秋季款,才想起忘了给你准备冬装,不好意思啊。
沈随被最后这句道歉吓到,感觉打字:学校发的校服很厚,我不冷的。
......
话题好像到这,就到了头。对方没再回复,沈随指尖迟疑,想再和她说点什么,一时又
姜南蕴还在片场待机,等着一会儿拍大夜戏。收到消息后,回复说,对,之前回来,看你身上的衣服还是秋季款,才发现忘了给你买冬装,不好意思啊。
沈随赶紧打字,说:学校有发冬装校服。我不冷。
话题好像到这就到了头,沈随指尖迟疑,想再和她说点什么,一时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以至他到点该上床睡觉了,心情都有些郁闷难言。
熄灯之后,沈随从枕边翻出手机,不甘心地最后看一眼。
面对空空如也的界面,他眼尾耷拉下来。就在他要放下手机的那瞬间,整块屏幕猝然一亮。
强光刺得他眼睛蓦地一疼。沈随忍着这份难受,去看最新那条消息。
姐姐:何姐带你去吃了什么?
他重新开了灯,发:牛排。
姐姐:好吃吗?
他说:好吃。
姜南蕴刚拍完大夜戏,这会儿没她戏份,在片场简单垫吧了两口宵夜。有被他的含蓄回复可爱到,她扬起浅唇,回:
那等我回来,再带你去吃一次,怎么样?
18. 第十八只蝴蝶
沈随看着这条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按动几下。待确认消息成功发送出去后,把手机如烫手山芋般丢了出去。
他被子一盖,将脸埋枕芯里。
黑夜中,屏幕几息暗淡下去。片刻后,蓝光一闪,手机再度亮起。
沈随发出去的话赫然暴露在空气中:同学说,和女孩子出门玩叫约会。
最底下,是姜南蕴对于此条消息的回复:是呀。那,你想不想和姐姐约个会呢?
感受到光亮,沈随飞快抻手捞回手机。他脑袋几乎是蹭着枕头转动的,只敢从边沿探出半只眼睛来。
仅一眼,看清楚文字,他像是被枕头蒙晕一样,都觉得有些理解不了中国字了。
怎么会聊成这个样子了?
心跳陡然加速,他尝试呼吸一下,又觉得窒息。
不能再聊下去了。
在心跳冲出警戒线前,沈随这么勒令自己。
许久回神,他把脸重新埋回去。
终于,脑后的茸毛经不起他的几次翻腾,几缕几缕地翘了起来。弧度弯弯,月牙一样。
......
姜南蕴久久没等来沈随的回复,也不在意。空闲间,她转而想起下午沈随并没有收下她给他的转账。
知道自己现在就算再提一次,估计他也不会收,于是姜南蕴直接把这钱又转给了何巧巧。
何巧巧也是夜猫子,秒回:?
姜南蕴:我把钱转给沈随,他没收。你就当是给沈随的买菜钱吧。
何巧巧发来一个白眼emoji。
何巧巧:等你想起这事,孩子早被饿死了。
姜南蕴:......
两周后的周五,姜南蕴成功杀青。回到家时,因为是下午,沈随还没放假回来。
懒得整理行李,姜南蕴钻进房间洗了个澡,连头发都没完全吹干就窝进床上开始补觉。
再转醒时,外面的天已经漆黑一片。
姜南蕴一个人在家时很少自己做饭,大概是身体醒了,脑子还没醒的原因,她忘了家里还有一个人。正好肚子叫了,她于是手机习惯性地点进外卖软件。
看着平台首页挂着的披萨,她的良心短暂地替何巧巧痛了两秒,然后毫无心理负担地下了单。
外卖送达之前,姜南蕴才后知后觉想到什么。赶紧起床,姜南蕴推开卧室门往外瞧了眼。
客厅一片昏黑,只有月亮洒进点点银光。
她试探着给沈随发了条消息:你在房间吗?我能进来?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就在姜南蕴以为小孩已经睡了的时候,对面的门被人从里打开了。
屋内的暖灯正好照亮她站定的位置,沈随大概刚洗澡不久,发尾还湿漉漉的,看向她时没说话,却眼带询问。
姜南蕴目光穿过他,看见他身后书桌上被摊开来的书,脱口而出:“你刚刚在学习?”
沈随“嗯”了声。
姜南蕴意识过来:“我打扰到你了吗?”
沈随迟疑一下,挑了个中规中矩的回答:“还好。”
“......”
姜南蕴有点不好意思了。不仅刚才忘了他,现在还打扰了他学习。
她尝试为这份除她之外并没人知道的疏忽,主动替他谋得一些补偿:“你晚饭吃过了吗?”
沈随点了下头,实话实讲:“吃过了。”
姜南蕴顿一下,跟着点点头,然后继续铺垫:“都吃的什么?”
沈随说:“和同学一起吃的学校餐厅。”
姜南蕴“哦”一声,再次点点头。
沈随:“......”
大概是任谁都能看出他此刻的无语,姜南蕴视线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也忍不住笑了。
沈随在这种时候总有着一种超乎这个年龄段孩子的敏感,也或许是因为她们之间一向有事说事,很少有这么硬聊天的时候。
他说:“如果你有话,可以直说。”
或许是下定决心,真的打算要把他当成弟弟。作为她在这个城市的唯一“亲人”,若要再剥下一层洋葱,姜南蕴其实只是想——
“就是想说,我回来了......”她眼神里带了点期待,继而道,“怎么样,要不要抱一下,庆祝我杀青?”
说着,她深深地吸一口气,也在鼓起勇气般,张开了双手。
沈随到家的第一秒就知道姜南蕴回来了。他看见了脱在门口的鞋子,也看见了客厅里多出来的行李箱。
四周张望一圈,没看到人。很快,他意识到,人在房间里。
那一刻,沈随多少是有些庆幸的。庆幸自己不用第一时间就面对她。
他很少处理这样的重逢时刻。
大概,不论是和沈茂,还是周慧的重逢,带给他的都是不好的记忆吧。
以至于面对重逢,欣喜之余,他总会有些......怯怕。
这种情绪并不由他掌控,故而在它冒头的第一时间,他只觉得违和。明明是想要见她的,所以为什么呢?
很久以后,当沈随再次经历了这种情绪,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PTSD。
而此刻,沈随的视线落在姜南蕴晃动、示意他的手臂:快。
晦暗的光线里,沈随将门推得更开。暖光倾洒而下,顷刻就全然包裹住他们。
他缓缓走上前。
每一步,心脏都如同气球一样,被攥更紧。
终于,在一臂之内的距离里,他也伸开手,承住了她的拥抱。
像经历了长途跋涉的旅人找到绿洲,在确定那不是海市蜃楼之后,终于可以停止奔波。然后某一刻,动荡的心整颗都平稳下来。
气氛温馨到不像冬夜。
一秒。
两秒。
第三秒,门铃声响彻房子。
外卖到了......
姜南蕴听到了,抬手拍拍沈随的肩,然后放开他,去拿外卖。
沈随面对骤然空下来的怀抱,有些迟钝地看向姜南蕴,正好和拿完外卖转身的姜南蕴四目相对。
目光相触的瞬间,他们都意识到,彼此眼睛里有难以言表的心情在流淌。
欢喜的,动容的,难为情的。
姜南蕴到底要年长几岁,率先恢复过来。她视线一收,状似淡定,问:“我点了披萨,要不要一起吃点?”
沈随对此明显适应不良,迅速摇头,不经思考:“不了,我还要写作业。”不待她反应,他转身回房。接着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
姜南蕴眨眨眼,哭笑不得地望着书房的门好一会儿,才坐去沙发上。
拆外卖的间隙,她随手按开电视,将音量调到传不进书房的大小。然后搭配着商家送的可乐,咬了口披萨,吃得她一本满足。
深夜没什么好看的电视,边吃着,姜南蕴兴致了了地换了几个台,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温千颖。
她似有所觉,扫了眼右下角的节目名,果然——《到大山里去》。
姜南蕴这才想起何巧巧之前就跟她提过一嘴,说她的慢综要播出了。
她那时还在拍戏,没有环境看,就将这事暂时抛在了脑后。
现在正好看到,姜南蕴就尝试在微博搜索关键词,想翻翻看有没有相关话题。
结果一通看下来,倒也真有一些。只不过大多都是温千颖的粉丝在努力宣传吆喝,她自己的则少之又少,此外再没了别的水花。
翻到最后,姜南蕴死心了。其实除了最开始,何巧巧后来就没再跟她说起过这事,再加上这期节目的播出时间,也真是有够晚的。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综艺扑了。
实际上姜南蕴作为参与者,当然能感觉到他们几个常驻之间很缺少化学反应。她自己也没综艺感,本就不适合这样的真人秀录制。
现在看来,她的感觉并没有出错。
节目已经播到最后一期。进入广告之前,进度条正好卡在导演说要举办告别舞台的刹那。
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自己,姜南蕴觉得很神奇。她没想到,节目剪辑还保留了她练习唱歌的片段,让她看得尴尬又莫名的激动。
终于放到她要上台,姜南蕴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怀里揪了个抱枕。
身侧有动静,她扭头,发现是沈随出来了。
姜南蕴愣一下,问:“你还没睡?”
沈随“嗯”了声,手里捏着个玻璃杯:“我出来倒水。”
姜南蕴于是指了指茶几上的烧水壶,说:“倒这里的吧,刚烧的。”
沈随无有不可。
沈随的指节很纤长,骨节分明。倒水时,臂腕稍稍用力,水壶倾斜,液体流进杯壁.
咕嘟咕嘟咕嘟......
视线在少年泛白的骨指上短暂停留,姜南蕴抬眼瞧见他的目光倒盯在电视上,于是出声提醒:“再倒水就要溢出来了。”
沈随茫然一瞬,感受到水杯的重量,他呆了下,把水壶扭正后放回原位。
姜南蕴想到节目的录制地点也是沈随家,遂问他一声:“要一起看会儿吗?”
沈随没应声,可也把水杯搁上茶几,坐进了沙发一隅。
前面播放的是一段不长的钢琴独奏,然后音乐渐起,电视里的姜南蕴随着鼓点缓缓启唇。
她的嗓音偏细,何巧巧总说她说话时清清爽爽的,像汽水。实际唱歌时,可能修了音,配合民谣的独特慵懒感,听着更空灵。
摄像老师很会拍,把舞台画面拍得像MV一样干净而清新。
间奏时,马头琴旋律悠扬,摄像机扫向台下。姜南蕴注意力从电视上挪开,转头瞧沈随,以为会得到一些反馈。
然而沈随在镜头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自己,并未注意到边上的她的注目。
姜南蕴对此不甚在意,收回了视线。沈随却对着电视出了许久的神。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连他自己都想不清楚。
一曲终了,姜南蕴跟他闲聊:“我唱歌是不是不太好听?好像有点白瞎了老师的钢琴伴奏。”
沈随睫毛随着眼睑垂落,扑簌两下,像在回神。隔了十来秒,低低说:“好听的。”
姜南蕴笑了下:“我当你说真的。”
沈随纠正她:“我就是认真说的。”
姜南蕴意外一下,眨眨眼:“那,谢谢你这么认真地夸我。”
“......”
那晚回到房间,沈随偷偷用歌词搜索,找到歌名后听了两遍,觉得没有姜南蕴唱得好听。本来想把它加进歌单,想想还是算了。
次日下午,沈随去了学校。第二节晚自习比较自由,一般都自主安排。如果是通宿的学生,那第一节下课后就可以回家了。
方司宇眼巴巴盼着老师终于回了办公室,打算捞周边同学一起玩斗地主,还问沈随要不要一起。
沈随说不。
方司宇于是说:“那你手机借我,我给你注册一个,然后你把你号借我打,我豆没了。”
沈随不明所以,问:“斗地主要用手机?”
“不是,哥们儿......”方司宇一言难尽,“这年头谁斗地主还用扑克啊。”
沈随:“那用什么?”
方司宇当即眉飞色舞地介绍:“欢乐斗地主啊。往农民头上丢番茄、丢水桶那种。”
沈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空气话,但还是把手机给了出去。
方司宇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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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机没有密码,一滑就开,说:“不介意我给你手机来个梦想大改造吧。”
他的话总是很难让人听懂,沈随说:“随便。”
方司宇“嘿嘿”一笑,故意操京话:“您就请好吧。”
“......”
沈随不理他,继续复习。
方司宇登上他企鹅号,像在对沈随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不是吧!这都多久了,你怎么连个头像都不换的啊。还顶着丑丑的企鹅头。”
“......”
方司宇:“要不我给你换一个吧。”
沈随试卷翻页,分神一点,说:“随你。”默了默,又说:“别动微信。”
“哦......”
没多久,方司宇把手机还给他,嬉皮笑脸道:“你懂什么是魔术师吗?”
沈随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冷淡看他一眼,放下笔,拿着手机翻看起来。
他最先点进的是企鹅软件。
系统头像被换成了穿包臀皮裙,黄色短发的性感女人。沈随看得眼前一黑,蹙眉问:“这是谁?”
“T-ARA啊!”方司宇怕沈随不了解,又多解释了一嘴:“正经韩国女团。人家现在可火了!”
沈随面无表情,紧接着看见头像边的一串诡异字符。
[箛ジ独冷少ヽ]
沈随瞥他一眼。这一眼,极具压迫性。
“这又是什么?”
方司宇咧开地嘴角秒收,变成讪笑,声音也变得小小的:“孤独冷少啊,不觉得很符合你的气质吗。”
沈随脑仁一抽,眉心跳动,抬手想按一按。吓得方司宇屁股翘起板凳,整个上半身往后倾去:“喂,你不会是想要揍我吧。”
沈随声音沉沉,肯定他:“如果可以的话。”
方司宇:“......”
沈随捏着手机研究了一会儿,搜索了一张星空图给自己换上。他对网名没什么想法,直接把它改成了学号。想了下,沈随问已经进入对局的方司宇:“你喜欢听歌?”
方司宇刚刚被落了面子,此刻有些恹恹的:“是啊。”
沈随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继而问:“那你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找到网络上没有的歌吗。”
“什么意思?”方司宇往下家疯狂丢番茄,随口道:“你说网上没有音源的歌?”
沈随:“嗯。”
方司宇问:“国外的?”
沈随说:“不是。”
方司宇说:“那听盗版的呗,肯定有人扒。”
沈随想了下,说:“还没有盗版。”
方司宇:“你要是不在乎音质,也可以自己扒。”
沈随不说话了。
方司宇赢了一局,狂赚欢乐豆。他乐得不行,接着又玩了几把,把把三分抢地主。等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边上没声了,下意识朝沈随看过去。
见沈随难得的,没有在做卷子,而是蹙着眉在研究音乐软件,一副没有办法的样子,他又不爽了。
秉持着好朋友只能自己调戏的想法,他后台一切,把自己手机丢了过去。
“没有音源,总有视频吧。你拿我手机找找你要的视频,然后用你自己手机录下来。”方司宇嘟嘟囔囔,“除了这个,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
临近寒假,期末考前沈随跟姜南蕴报备过,说这几周都不回家。姜南蕴答应得很爽快,只管他要了期末考试的时间。
考试前一天晚上,姜南蕴掐了个不早不晚的时间点给沈随打去电话。
电话没有秒接,随着铃声响起,姜南蕴听到了熟悉的旋律。
[让我再看你一遍从南到北;
像是被五环路蒙住的双眼;
请你再讲一遍关于那天;
抱着盒子的姑娘和擦汗的男人;
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
代替梦想的也只能是勉为其难;
......]
“......”
电话总算被接通,最先只有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声。姜南蕴随口问:“这么久才接,刚刚在干嘛?”
“在洗澡。”沈随解释。
他说话时,耳边像有风声。虽然有猜测对方是去了阳台,姜南蕴还是先问:“那现在方便说话吗?”
沈随把阳台门一关,说:“方便的。”
“刚刚在洗澡,那你是还没吹头发?”姜南蕴敏锐捕捉到这点。
沈随不讲话了。
姜南蕴也知道他偶尔会发倔脾气,于是不再耽搁时间,直接进入主题:“打电话来就是想问问你,明天期末考试,你紧不紧张?”
这个问题沈随不好回答,沉默半晌,最后只说,还行。
又是这种回答,姜南蕴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说:“我不是来给你增加压力的,只是想说,之前答应和你约会,还记得吗?”说到这里,她有了点笑意,“等你考完,我来接你?”
那头长久无声,姜南蕴又叫了他一声:“沈随?”
沈随听到了,抿着唇像在克制什么。听见电话那头的女声又叫他,终于忍不住浮现笑窝:“好。”
那边没打算和他打许久电话,见他答应了,就催促他:“快回寝室吧,赶紧把头发吹干,别感冒了。”
“好。”沈随这次答得很快。
他拉开阳台门,边往里头走。
原本姜南蕴都要挂断了,又想起来,开口时便含了笑意,说:“之前你说我唱歌好听,我还不是很信。原来你是真的喜欢。”
她笑意更浓,带着极重的揶揄。
“怎么还给设成手机铃声了?”
沈随:“......”
19. 第十九只蝴蝶
三天后,临近中午,沈随考完了最后一门科目。监考老师收完卷,还没出教室,整个教学楼已经沸腾起来。
沈随微不可察蹙了下眉,继而收神,在心里给自己估分,边随着沙丁鱼罐头似的人群往外走。
在隔壁班考试的方司宇眼尖,一下找到他,然后提气,重重一声:“沈随!”
顿时,四面八方的人都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过去。
“......”
沈随不太想理他,头也不抬,隐匿在人群堆里,还想往前走。
方司宇瞧见了,单刀直入地挤进去,然后揽过他的肩膀,一把捞他出了人群,往另一个人少的楼梯走。
“......”沈随有些漠然地瞅了眼对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肩膀,收回目光,说:“你最好有事。”
方司宇也知道自己平时废话过于多了,被他这么一说,讪讪地尬笑了两声。
不过这次他还真的是有事:“我就是想问你,你老家在哪?寒假应该还待在沪城吧?”
因为他的话,沈随想起了沈茂。他的神色在顷刻间黯淡下去几分,垂下眸去。半晌,才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丝毫不知道踩到对方痛点的方司宇听他这么说,当即放心了,说:“那寒假我们要不要搞一个学习小组啊?我好继续教你英语。”
沈随闻言沉默抬眼,与之对视一会儿,说:“说吧。什么目的。”
方司宇成绩不错,尤其是英语。因为学习常年稳定在学校前二十,加上他热情开朗的性子,是他们班副班长。
但对方有家业要继承,早就决定好高中毕业后就去国外留学,因此对学习的事并不是很上心。
往常,沈随遇到英语方面的困难,都是主动找上方司宇,对方才会停下手头的游戏来教他。
高三的寒假并不长,拢共十来天的时间。
就这么几天的自由时光,方司宇还能自告奋勇,提出给他补课,太阳简直是从黑洞上升起来了。
方司宇有些意外,没想到沈随还挺了解自己。
只是随即,他就苦恼一笑:“还不是我家那一大帮亲戚。一到过年就问东问西,烦得很呐。还不如找个理由出来,自在些。顺便给你补补英语呗。”
沈随:“......”
方司宇说了实话,又担心他口中的“顺便”会不会惹了对方不快,因此不动声色地去瞧沈随的脸色。
结果没想到沈随平时看上去冷哈哈的,总是臭着一张欠钱脸,任谁瞧都是一副脾气不好的样子,真实性格却意外的包容。
沈随:“我没意见。”
方司宇瞬间放松下来,之后又跟他插科打诨:“那我们到时候去哪补课?我家肯定是不行了。要么你家?对了,你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啊,她平时也在家吗?
沈随听到这,脚下一顿,漆黑地眸认真看人时,居然透出了几分压力:“你在想什么?”
方司宇怔愣一下,有些叹服于他的警觉,又怕他误会,赶忙解释:“你别瞎想,你姐年龄大我这么多,我能想啥呀。”
“不大。”沈随没什么表情地说,“也就六岁。”
“行行行。”方司宇急于解释,只以为他是在维护自家姐姐,敷衍地点点头,继续道:“也是,你刚转学来,应该也不知道,我还有个哥哥,苦单身久已......”
他的话还没说全乎,沈随打断他,言辞犀利:“不行。”
方司宇:“......”
他刚刚是说对方性格包容来着?
“不是,为什么啊?”反应了几秒,方司宇不解问,“我看你姐应该也是单身吧,我哥他可是黄金单身汉。真''黄金'',你懂不?也就是他跟我一样,颜控,要求高,所以女朋友才比较难找。”
就在他还想极力推销他哥的时候,沈随的手机似乎响了声,他的注意力也瞬间被带走。
只见对方掏出手机看了眼,指尖点点,回复了什么。
然后不等方司宇再努把力,沈随已经拍开自己搭在他肩上的手,快步朝楼梯口走去。
“......”
滞销品不愧是滞销品,不是没道理的。
方司宇还来不及多感叹一会儿,想起什么。
“喂!”他在背后喊沈随:“那我们到时候在哪儿补课啊!”
对方脚步没停,就在方司宇以为他生气了的时候。远远的,沈随说:“图书馆。”
......
沈随拐出教学楼后,径直回到寝室。姜南蕴还有一刻钟左右到,他趁这时间,换了身私服,又快速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把他们放进书包里。
等他到校门口的时候,姜南蕴发来消息,说已经在等他了。让他出校后,往右边走,她就停在路边。黑色保姆车,打着双闪。
沈随视线搜寻,然而校门口等人的家长、车辆实在不少。估计连姜南蕴都没想到,黑色,打双闪的保姆车,不说一个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那也是络绎不绝。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又开进来两辆。
期待的心情由此转变成焦急,终于,沈随看见了眼熟的车牌号。他加快步伐,如燕回巢。
只是,他并没能高兴很久。拉开车门的瞬间,何巧巧最先看清他的表情,勾唇笑得亲切,眼里却含了点点捉弄:“怎么?看见还有我,觉得意外?”
沈随表情微滞,没说话。
“沈随?”姜南蕴从里面探出头,招呼他们:“何姐,让开点,先让他上来。”
沈随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司机表示周围车辆太多,可能还得一会儿才能转出去。
空气莫名有些不流畅,姜南蕴想想,起了个话头问沈随:“期末考你考得怎么样?”
经她提醒,沈随想起自己还没估完的分,拧了下眉:“应该还行。”
何巧巧本来在埋头处理工作,听见这话,忍不住搭腔:“应该还行是多行?你没忘记阿蕴带你回来,是有要求的吧?”
尽管白天鹅长得不赖,到底不是家养的天鹅。她也料想得到,她家阿蕴心肠软,平日里并不会给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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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大的压力。可人心本就是偏的,何巧巧不希望对方因此就敷衍以待,松懈下来。
即使英语分数没算完,沈随也相信自己的成绩不会掉出前十。然而,何巧巧的话确实敲响了他心里的警钟。仅仅只是这样的成绩,还不够。
因此沈随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抿紧唇,稍显无措地搓了下放在腿上的书包肩带。
姜南蕴注意到他的动作,按了按何巧巧的肩。何巧巧扭头望过去,被对方眼神示意过犹不及。
“......”
何巧巧虽然没什么好气,到底住了嘴,又埋头处理工作去了。
姜南蕴无奈地笑了下,瞅见沈随的表情也没太有别的一些情绪,为了避免再激化矛盾,也不再试图炒热气氛了。
车子从郊区开进市区,司机七拐八拐后,停在某处。姜南蕴喊沈随:“我们下车吧。”
沈随转脸望向窗外,面对外头不熟悉的街景,有些疑惑。但他没有究问,而是依言开了车门,下车。
等姜南蕴也下车之后,车门从里面合上,然后扬长而去。
何巧巧没跟他们一起。
沈随看向姜南蕴,犹豫一会儿,还是问:“我们不回家吗?”
“嗯。”想到接下来的行程,姜南蕴眼里有些自得。更主要的是,她挺想知道沈随会不会因此而开心,“之前不是说要约会吗?正好今天你考试也结束的早。择日不如撞日,我就买了两张游乐园的票。”
沈随猛然抬眼,眼眸微微震颤:“我以为......”
“以为什么?”姜南蕴像是能猜到他心中所想,有些好笑道:“以为我开玩笑,说着玩的?”
沈随别过眼。
“沈随。”她叫他,说得还挺真切,“我不骗小孩子的。”
说什么小孩子,分明是在逗弄他。
沈随崩溃地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要全红了。不敢再拿侧面对着她,他转回脑袋,懊恼为什么没有穿件衣领高的衣服。
此时再后悔已经无用,尤其她的下一句话,让他意识到他最该后悔的,并不是关于衣领的选择。而是那天,他不应该贪多和她聊天......
“之前问你想不想和姐姐约个会,你没回答,现在能给我一个答案了吗?”
火山喷发的预兆,是地温升高,地表形变、震动、地磁场变化、气体里的硫质增多。
沈随觉得他的身体里,有座强烈运动中的火山。体温不可控地升高,伴随着磁场变化。在爆发之前,向他发出八级预警。
他无处可逃,从喉咙里挤出很低的一声。
“嗯。”
姜南蕴满意地笑了:“这样才对嘛。人之所以拥有感情,又能开口说话,就是用来表达的。”
沈随找回一点自己的声音,终于在很远处看见游乐园的标志,说:“动物也能。”
“什么?”姜南蕴问。
“鲸鱼。”沈随说。
姜南蕴笑:“不都是哺乳动物。”
“......”沈随不反驳了。
20. 第二十只蝴蝶
“我们走吧。”姜南蕴说,“先带你去吃饭。”
沈随跟上她。
尽管何巧巧连同车子都早已经不见踪影,走了几步,他又忽然惦念起她:“对了,何姐不和我们一起吗?”
姜南蕴满脸莫名:“你想和她一起?”
沈随:“......”
姜南蕴笑了下:“那要不,我打电话叫她回来?”
沈随脸色一僵,去看她。只见姜南蕴也正用一副“我看你准备怎么编”的表情盯着他。
姜南蕴哪里不知道这小孩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就是过年时,亲戚给小孩们塞红包,小孩嘴里假装不要,实际恨不得把兜给撑到亲戚脸上的幼稚鬼行为罢了。
沈随被她看得尴尬,脸上浮现了几分羞臊,觉得这是一个坑,怎么说都不对。
好在,姜南蕴今天似乎并不打算难为他,对此也没有追根究底。
到了检票口,前头有不少游客在排队,他们跟到队伍最后面。沈随不动声色地探索着这个全新的世界。
他看到有不少小女孩穿着漂亮的公主裙,由她们的父母牵或抱着。也能看到远处的城堡,和很多游乐设施。
对于他来讲,过于梦幻了。
他收回打量。
或许左右都是无聊,跟随着队伍前进的间隙,姜南蕴又提起了何巧巧。只是这一回,很像是在跟他解释。
“何姐她是经纪人,手下艺人多,不好管。要是不严肃点,镇不住场子。她也不是故意要凶你,你就当她是职业病犯了。”
“好。”
沈随心里明白,亲疏有别。她能愿意跟他这样讲,已经很好了。
他本以为这是她给他找的一个台阶,却不想,她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似乎认真在掂量:“如果你和她相处不来,以后我尽量让你们少碰面?”
沈随错愕极了,须臾后,他淡定下来:“我平常总在学校,你不用考虑我。”
姜南蕴神色意外,然后欣慰地笑了笑:“这么乖啊。”
“......嗯。”他低低应声。
队伍不长,他们没一会儿就进了园区。
姜南蕴找了找路,当真带他去了家有牛排的餐厅。
这种感觉,沈随说不上来。
他人生的十六年里,收到过许许多次来源于沈茂和周慧的承诺。
而他从他们身上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承诺,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只要是以爱之名,仿佛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了。或者说,不该再计较了。最好他乖觉些,好让他们没有余外的负担。
姜南蕴却不是这样,迄今为止,她答应他的桩桩件件事,无一例外,都被实现。
他知道,这不是他的特例,她只是一贯待人如此。可他还是会因为听到这样的山谷回响而心生欢喜。
牛排上桌,即使有酱汁加持,也依旧不和他的口味。可当他挑眼看向对面的女人,又忽然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饭后,他们照着地图简单规划出一条游玩路线,出了餐厅后,直奔最近的项目。
海盗船、跳楼机、旋转木马......从隧道穿梭出来的时候,姜南蕴隐隐感到有些小腹涨痛,预感到不妙,就说要去趟厕所,沈随于是替她拎着包。
独自穿过长廊,走到门口时,有工作人员拦住他,表示他们替每一位游客都拍了照片,问他需不需要打印出来。
沈随没有先拒绝,问:“我能先看看吗?”
工作人员小姐姐微笑,说:“当然可以。”
等她在电脑上操作一通之后,沈随在上面看清了他和姜南蕴的合照。
心情微不可查地泛起波澜,他黑眸定定望着照片,问:“多少钱一张?”
小姐姐是个熟练工,飞快报出来:“单张照片十五,加相框的话二十五。”
听到价格,沈随略微迟疑一下。下一秒,余光瞥见姜南蕴已经向他这边走了回来,他心莫名一紧,来不及多想就十分确定地开口:“麻烦帮我打印出来,只要照片。谢谢。”
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钱,飞快与小姐姐银货两讫,把照片服服帖帖的放进书包夹层里,像完成了一笔不得了的秘密交易。
姜南蕴回来时,从他手里接过包。眼见着少年脸颊微红,眼神也有点飘忽,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是做了什么。
“你刚才当贼去了?”她调侃他。
确实做贼心虚的沈随:“......”
“没有。”他抿了下唇说。
“没有你脸红什么?”
“热的。”
“需要我提醒你,今天是一月二十六号。你确定你是热的?”
像是在配合她这句话,空气里顿时飘来一股冷空气,姜南蕴身体不受控地跟着颤了两下。
只是这小孩的嘴有时候也是真的硬。他几乎面不改色,煞有其事般说:“刚刚人很多。”
“......”
姜南蕴不得不提醒他:“刚刚,我和你一起在里面。”
他实在擅长诡辩:“嗯。你走后人就多了。”
“......”
姜南蕴拍了拍他肩,忍不住为他的战斗力竖大拇指。刚想说些什么,偏偏腹下一阵钝痛。她声音都抖了下,才说:“......沈随,不好意思。我们或许得回家了。”
沈随愣了下,但听见了她声音里的异样:“你怎么了吗?”
“嗯。”姜南蕴眼里带上了歉意,说,“我来例假了。肚子有点疼,陪不了你继续玩了。”
沈随立即说:“好,我们回家。”
姜南蕴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十分分明,沈随看懂了。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表达不满:“我不是小孩子,不用担心我会赖着不走。”
话落,他自己都被他黏糊像撒娇一样的语气吓到,眼睑不自在地低垂下去。
姜南蕴也怔了两秒,而后轻轻地笑起来,眼神里的戏谑完全藏不住。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沈随:“......”
......
第一天总是格外难以忍受,终于捱到家,姜南蕴已经快要痛到直不起腰了。
回房间前,她强忍着腹部的下坠感,嘱咐沈随:“晚饭我不吃了,你要是什么时候饿了就自己点外卖,我给你报销。”
沈随没想着点外卖,但他怕如果自己拒绝了,她还得跟他多费口舌。看她这样难受,他蹙着眉,先应承了下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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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等她进去,沈随跑去厨房烧了壶水,然后给姜南蕴送去。
她已经缩进被窝里,双眼紧闭,浑身蜷缩的姿势。他不便多待,想了下,又替她把空调开起来,才退出去。
回到自己房间,沈随没把门关死,以便随时能听到外面的动静。然后拿出试卷,继续上午未完的估分。
只是这分格外难估,一道题看了几遍,都没能把分给算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不仅英语不好,连数学也不好了。
半晌,他放弃挣扎,仰靠进背后的椅背上,双手插进口袋里。
也就是这么一下,他摸到了硬面的纸张,想起是下午他悄悄打印回来的相片。
把它拿出来,沈随这才有时间细细看清。
因为当时在隧道里,光线很暗,照片的四周是大片的黑色。中间是铁轨、飞椅和同组的游客。
大概是机器捕捉的原因,整张照片有着过度曝光后的白。而且里头除了他和她,实际上还有很多不少人头,但他就是能一眼锁定她。
与大多数人一样,她的手也抱着身前的扶杆。
她的头发因为惯性,全都往后飘去,露出整张脸。很容易暴露脸型问题的角度,她的脸却漂亮的很轻易。
明媚的五官即使在强曝光之下,依旧清晰可见,周围的光晕反而为她增添了一种朦胧如雾中花,水中月的氛围感。
指尖不受控地抚上去,如她偶尔会揉动他的头发,他也轻点了两下她的。
窗外的天色开始暗了,他不经意间挑眸,看见了玻璃中眼睛亮亮的,神采飞扬的自己。
明明是同一张脸,他却丝毫找不出来他以前的痕迹,几乎完全不像他。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像被烫伤一样,飞快缩回手,把照片翻个面拍到桌上。
隔了几秒,又把它小心地夹进五三的尾页。
一直到天黑,沈随用从班级群里找到班主任上传的期末考试卷答案,总算估完分,并且把错题又重新做过,找了同类型题目,反复巩固几遍。
起身推开门,他侧耳听了会儿,对面的房间还没有动静。
用手机搜索了来例假的女生该怎么缓解疼痛,沈随在一串答案里面看到了一个适用于当下的回答。
厨房就有红糖,还有姜南蕴说能给他补脑,非要买回来的核桃......
把手机丢回床上,沈随直接去了厨房,开始煮红糖核桃小米粥。
等粥煮好,他自己喝了一些,就算是晚饭。之后又给姜南蕴发了条微信,提醒她锅里温着粥,这才回了房间。
夜里,从来无梦的沈随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一个如同照片里那样昏暗环境里,女人又在揉他的头发,满眼的慈爱。他像被打了药剂的困兽,因为她的眼神变得暴躁而混乱。
像是为了证明,他不是她口中的小孩子。
他扑上去,压住她,如愿揉碎了她的发,如同绽放的山茶花。他的指尖滑而她的耳侧、锁骨,最终抵在她腰迹。
他们互相喘着气,她的发丝被汗浸湿,贴在脖颈上。在愈发激烈的动作里,某一瞬间,忽然万籁俱寂,似乎一切喧嚣都归于平和。
沈随猛地睁开眼,半晌,他搓一把头发,感受到了身上的黏腻......
21. 第二十一只蝴蝶
沈随不是第一次这样,却是第一次,看到确切的人脸。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对梦中人没有任何的想法。甚至,只要闭上眼睛,梦里的那些画面,抚摸和轻撞,喘息和低吟又好似在耳边响起......
脖子上的青筋直跳,他情不自禁高扬起下颌,脊背也瞬间绷直。
那里又要起来......
沈随唇边痛苦地溢出一声轻哼,在手做出动作之前,及时打住快要失控的遐念。
透过窗帘缝隙,可以看见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天线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
少顷,少年涣散的瞳仁慢慢聚焦。他翻身下床,拉开窗帘。外头天光渐亮。看时间,还是清晨。
沈随扯下衣服,从衣柜里快速翻找出衣服换上,打开门的瞬间,心还有些慌乱。
好在屋外没人。
他飞速钻进厕所,挤了洗衣液,勤勤恳恳地揉搓,将一切罪恶的痕迹都给销毁干净。
......
洗衣服的动静毕竟不小,沈随不确定有没有吵醒对方,绷着下颌又加快了速度。
直到将裤子都抱去阳台晒上,他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才觉察到自己的喉咙干到快要冒烟。
跑去厨房连喝了两杯凉白开,缓和过后,沈随想到昨晚的粥。
他打开电饭煲一瞧,焖在里头的粥都没了,连带着锅子也被清洗过,应该是女人半夜起来喝掉的。
意识到这点,他颇有一种角色调换,终于也照顾到对方的满足感。
下一秒,他像是想到什么,打开手机微信。果然有她回复的消息。
是一条语音。
沈随随手点开来,女人惺忪中又略带笑意的声音顿时响起:“知道了。谢谢,弟弟?”
耳廓有些发烫。
悄悄的,他又点开放了一遍......
然后,最后一遍。
-
姜南蕴今天起得比较晚,接近中午才悠然转醒。她翻出之前买的茶包,泡一杯绿茶喝了消肿。
顺便在房子里溜溜达达,算做晨练。
走到阳台的时候,发现衣架上还在滴水的裤脚,就知道沈随也已经醒了。
洗了被子,姜南蕴扣响沈随的房门,小孩很快开门。
姜南蕴问他:“早饭吃过没?午饭想吃什么?”
连续两个问题,前一个问题只是一个起势,沈随于是只回答了第二个:“我都行。”
“又都行?你还真是......”她有些无言,气馁片刻,索性说,“那午饭我做?”
沈随很惊奇:“你还会做饭?”
姜南蕴挑挑眼:“凑合吧。应该能吃?”
“......要不我来?”沈随期期艾艾地说。
姜南蕴怔一下,也没拒绝,而是先问:“你刚刚是在学习?”
她看他看得认真,沈随晃眼间,又想起那个梦......
他眸光一颤,告诫自己不能再想,然后稍微挪开眼:“学了一上午,不急这一会儿。”
“那行。”
因为时间不早,沈随直接打算做早午餐一起吃。
姜南蕴自诩是姐姐,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在问过她家主厨想做什么菜后,帮着洗菜切菜。
沈随不想让她碰水,姜南蕴没想到他还懂这些,诧异地端量他一会儿,而后说第二天了,问题不大。
沈随被她瞧得心虚,思考晚点去把浏览器里的搜索记录都给删了。
......
三菜一汤的配置,沈随做得很快。姜南蕴没想到他真有两把刷子,菜色卖相丝毫不差一些小餐馆里的。
她很给面子地吃了大半碗,远超平时饭量。没想到沈随却觉得她吃得少,以为自己做得不合她胃口。
姜南蕴的笑不是笑。她淡笑着,道出那一点点心酸:“不然你以为演员那么好当?”
沈随不解反问:“当演员就是少吃饭?”
“当然不止是这些。”她差点哑然,“演员的四大基本功是''声台形表'',除了外形,其他三项当然也一样重要。”
沈随“哦”一声,又扒几口饭,问:“你喜欢演戏?”
姜南蕴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
沈随淡淡道:“我以为你不会喜欢。”
“以前确实不喜欢。”难得的,她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说起这些。
“现在呢?”
“......或许吧。”
“......”
下午,姜南蕴不打算再睡午觉,又有点发饭晕,干脆坐去沙发上看电视。
几个频道都在播往年春晚,各种歌舞小品齐上阵,声势浩大,将氛围营造的火热极了。
姜南蕴不知道沈随看没看过,招手喊他一起来看。
沈随没拒绝。他确实没什么机会看这个。
对于过年,他的印象其实很淡,只记得阴湿刺骨的冷风和整夜也放不尽的鞭炮。那种感觉,很冷清,又好像很热闹。
像在冬天吃冰淇淋,或者夏天吃火锅。不管怎样,都总归是他一个人。
想到这,沈随冷不丁皱了下眉。他忽然侧头问她:“过年......”
姜南蕴有听见他说话,只是后面的声音太轻,她从电视上分出心,也没听太清:“过年什么?”
“......”沈随迟疑,终究说:“没。”
姜南蕴好歹听到了“过年”,倒是被他触发了关键词,想起来说:“除夕那天,一起去江边放烟花吗?”
沈随眨眼一顿,轻声:“我们俩?”
“嗯。”她肯定说。
到了这个地步,沈随还是把心里想问地问了出来:“过年,你不回去吗?”
他知道她不是本城人,虽然极少,但也听见过她跟她家里人打电话。尽管每次电话结束,她的状态都不算太好。可到底是过年,按理都是要阖家团圆的。
姜南蕴倒是忽略了这点,问:“你想跟我回去?”
沈随摇头,自然知道自己是外人。
姜南蕴追问:“还是你希望,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沈随察觉到一丝危险,谨慎未言。
姜南蕴转过头,视线重新落到电视上,也不说话。沈随睫毛颤了颤,视线垂落,斟酌她是否真的生气了。
好在,隔一会儿,女人虽然不看他,说话也对着虚空,但沈随知道只能是在跟他说:“你是我弟弟,过年在一起过,没什么不对的。”
沈随想说,那她的家人也是她的亲人,相比起他,不更该在一起过吗。
只是最终,他并没有这样问。他想,她总有她的理由。
气氛一时间静谧下来。电视上抑扬顿挫,恰到好处的饱满声音,愈发催得人昏昏欲睡。
这场看春晚的发起人终是不敌困意,脑袋一歪,仰倒在沙发靠背上。
沈随的视线慢慢从电视挪到她的睡脸上,冬日的光线很柔和,尽数洒在她身上,为之盖上一层淡淡的金晖色光芒。
注意到她一直手还覆在肚子上,眉头也微微蹙紧。他拉过一张毯子,轻轻替她盖上,连呼吸都慢了。
正在此时,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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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新消息提醒,声音刺耳又重。沈随两手交叠,慌忙捂住衣兜。
等停了,他方拿出来。先把音量调到无声,才去看消息。
果然只能是方司宇:哥们,之前说的那个学习小组,你有想法了没有?
沈随:?
方司宇:我寻思,你要是没事,咱们今天就开始?
沈随:你很急?
方司宇:我不急啊。
......
方司宇像是反应了一会儿:不是,哥们。不应该你急?
沈随抿抿唇,看向一旁。发起人虽然已经歇菜了,他作为执行者,却不想就这样叫停。
于是发:明天吧。
方司宇倒是也没什么意见,这会儿来找他,更像是无聊的随性一问:行啊。我反正都行。
之后他们又聊了会儿,对好时间地点后,沈随放下手机,专心看正在放的小品。
直到这不只是哪一年的春晚彻底播完,姜南蕴仍然没醒。这一刻的氛围实在太好,他忍不住心思微动。
等姜南蕴又一觉睡醒,已经过去将近两个小时。
她第一眼就瞧见沈随盘腿坐在地毯上,各类讲义书籍摆在茶几上,正低头在做英语卷子。
把身上的毯子一撤,她往下一滑,照少年的姿势,盘腿坐在他身侧。
沈随做题挺沉浸,倒也没入无人之境。他忍住不侧目看她,笔顿几秒,继续做阅读理解。
姜南蕴也没想打扰人家,只托着腮看他做完一道大题。眼见五道里做错三道,终于出声:“你说你上次月考第七?”
“嗯?”思路被打断,沈随反应两秒,又“嗯”一声。
姜南蕴试图委婉:“......你们学校的教学质量,是不是不太行?”
沈随听懂了她的意思,有点坐不住了,解释:“我理综和数学接近满分......”
姜南蕴也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笑容变得促狭:“所以分数都省下来扣英语了?”
“省”这个字就用得很妙,沈随被她笑得心底微乱,有些尴尬地说:“我、我回房间。”
“哎。”姜南蕴按住他的卷子,莞尔笑道:“你姐我当年理综成绩虽然没有你好,但是英语教你还是戳戳有余的。机会就这么一次,要不要把握看你。”
“......”
沈随心脏高高悬起,半晌,确认自己没理解错,从善如流:“姜老师。”
姜南蕴笑意加深,也不多说废话:“先说说,你觉得自己哪些方面比较薄弱?”
“语法......和发音。”沈随说。
“我看看......”姜南蕴捡过他的英语课本,翻到最后几页的词汇表,随手指了一排:“你先读一遍我听听。”
空气都安静少顷,少年缓缓开口,音色清哑澄净:“he、hesitate。”
才读一个单词,姜南蕴就听出问题,含笑点评道:“嗯,确实挺hesitate的。”
沈随脸霎时就红了,声音发窘:“要不,我还是让我同学教吧。”
“同学?”
“......”
“不高兴我教你?”
“......”
“还是不相信我的水平?”
“......”沈随弃甲投戈,“我现在就跟他说,不用他了。”
下一刻,方司宇达成自个兄弟生平第一次主动找他成就,伴随着极为性冷淡的拒绝:英语不用你教了。
!!!
多一个字都是没有。
方司宇:你还是人嘛?!
22. 第二十二只蝴蝶
跨年那天,姜南蕴之前拍的校园剧《一个盛夏》有线下的剧宣活动,和沈随约定好晚上一起在外头吃饭就出了门。
下午,在家温习了一整个白天的沈随收到姜南蕴的消息,说她那边快结束了,让他随时可以过来。
因为活动地点就在万达,他直接过去就行。于是合上书,回复:好。
那边确认他收到消息,又叮嘱:晚上去江边,你衣服穿厚点,注意保暖。
沈随手一顿,原本只打算随便套件外套的他,忽然想起晚上他们要一起江边跨年,脸莫名热了点。
打开衣柜,最显眼的,是姜南蕴前几天先斩后奏买给他的,一件酒红色羽绒服。
他的衣服向来以黑灰色居多,很少有这种靓色系。之前他打定主意不穿的,何况也根本没什么场合可以穿。
今天......
沈随心思一动,拆下挂在里头的衣架,把它穿上了身。
......
和姜南蕴汇面后,她带他去了一家苏式火锅店。
等锅煮沸的空当,沈随察觉到她的视线不住在他身上巡游着,又不说话,看得他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我就说你穿会好看。”她忽地开口,诚心诚意的语气,听起来好像个哄人吃毒苹果的怪巫婆。
沈随有些无言以对。明明是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才穿了这件衣服。等她真这样夸他时,居然心里还是会雀跃不已。
他眼神闪烁,扭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玻璃上倒映出来的自己。
白色的高领毛衣,外套拉链并没有拉到最顶,露出胸前白蒙蒙的一片,与酒红色联系在一起,拉足了对比度。
锅里水雾逐渐浮上来,熏得他眼睛也湿答答的。沈随额心一跳,觉得自己像只花哨的开屏孔雀。
姜南蕴不知道他在脑补什么,见菜都上齐,水也沸了,指了指他身后的一个区域,说:“调料区在那边,按自己喜欢的去调个酱料。”
“......好。”
孔雀站起来时,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总觉得有好几道目光在瞧他。他脚一顿,决定收起尾羽,把外套给脱了。
好在并不突兀,商场里暖气很足。
他的感觉没错,在场确实有不少人自他和姜南蕴餐厅起,就被他们吸引了视线。
好看的人不少,好看到犯规的人也有。但,两个一起犯规的就凤毛麟角了。
在这些人的印象里,像他们这样的颜值,应该是明星才对。只是,又实在对他们的脸很陌生......
等他回来,姜南蕴也去调了料。两人吃饭的时候,话并不多,她教他七上八下的涮毛肚后,就不再说话。
这餐饭两人吃了一个多小时,等看着菜差不多都光盘了,姜南蕴手机联系起司机。
她提前买了不少烟花,都放在公司车的后备箱里。
期间沈随的手机也在响,他拿出来看了眼,还是方司宇。
方司宇:哥们,今晚你什么安排?
沈随如实说:放烟花。
方司宇:能加我一个?
沈随拧起眉:你不和你家人一起?
方司宇松弛感拉满: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总之,他们没空。你要不要收留我?
沈随还没来得及说不,方司宇又补了个眼泪汪汪的emoji:看在我给你补过课的份上......
沈随凝着张脸,终究没拒绝。正好姜南蕴放下手机,问他:“吃好了吗?司机在停车场等我们。”
沈随本来在组织语言想怎么开口,思绪被她说话打断后,先点点头,然后说:“我有个同学,想来找我玩,我们能带他一起吗?”
“可以啊。”她爽快同意,几乎没多思考。
沈随反倒因此怔愣住。姜南蕴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问:“以为我会不同意?”
沈随被猜中心思,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淡淡一笑:“对方不是你的朋友?我没什么不愿意的。”
他捕捉到了她话意里的特殊性,脑袋轰地一下,如火锅汤一样沸腾起来。
过了两秒,他别扭:“......不是朋友。”
姜南蕴睨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
福清江是沪城游客打卡最多的一条江。
临岸是热闹非凡,彩灯高悬的城隍庙古街;对岸是层楼叠榭,群英荟萃的现代化大厦。
斗转星移间,似乎隔着千百年历史遥遥相对。唯有月亮亘古不变,从古照今。
福清江边人群扎堆,沈随给方司宇的地址避开了跨年大部队,选了个还算僻静的地方。结果路上堵车,等他们姗姗来迟时,方司宇反而先到一步。
看着围坐在凉亭里,冻得哆哆嗦嗦,又挺眼熟的四五个人,沈随微微黑脸。
拽过方司宇到旁边,松手,他说:“我记得,我只说收留你一个人?”
“啊?”方司宇没转过弯,骤然听他这么说,还在状况外。
沈随不作声,静静瞅着他。
“......”
“别这样,大家都是同班同学,一起玩才热闹嘛。”方司宇总算反应过来。他笑颠颠地拍拍他肩膀,不以为意道,“哥们这是在给你创造融入集体的机会,你这不感动?”
“......”
沈随有些恼火。
他为什么要融入?他求他了?
方司宇瞧他表情不对,避免找打,冲他讨好一笑。
自己大概也意识到这样有点越俎代庖的嫌疑,一张小嘴叭叭叭地开始给沈随洗头,试图迷惑他,瓦解他。
“哎!跨年人少了哪有气氛。本来我也是想着要喊你们一起出来玩的,正愁不知道去哪呢,你不是就自己送上门了吗。这能怪我?......”
两人说话虽然背对着凉亭内几人,音量可并不轻,他们都听见了,忍不住面面相觑。不知道要走,还是......
尽管这些人和沈随不太熟,跟方司宇倒是熟得不行。人毕竟是对方带来的,他又歪道理一大堆,沈随听得头疼死,最终挎着脸妥协了。
姜南蕴刚刚跟司机两人把各类烟花都搬下了车,远远的也瞧见到了他们这儿不少人。这会儿走进凉亭,倒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她自持长辈身份,眼神滑过他们时,笑得一派从容:“你们都是沈随的同学?”
同学几人见有好看的小姐姐跟他们主动搭话,霎时没了面对同龄人时的自在。
空几秒,才有人大着胆子应了声:“对。”
姜南蕴温和笑笑:“我是沈随的姐姐,你们跟着他一样叫我就行。”
她话虽这样说,但一时间也没人叫得出这个口。只有方司宇这个厚脸皮,甜甜喊了声:“姐姐好。”
话落,收到了一记沈随面无表情,却异觉恐怖的眼神。
姜南蕴眉眼一弯,刚要开口说些其他的话,手机铃声就从包里不合时宜地闷响了起来。
她顿一下,只好抬抬下巴指向不远处,跟沈随说:“烟花堆在那儿了,带你的朋友们先去玩。我接个电话。”
“好。”沈随明明还想跟她说些什么,但也不会在这时候忤逆她,同其余人说,“走吧。”
其他人顿时在心里舒一口气,姐姐再好看,对他们而言,只要是长辈,都有一定的压制感。这会儿有了理由,自然是立刻欢天喜地跟上沈随,离开了凉亭。
等走到烟花堆,沈随下颌点了下,说:“你们自己挑吧,想玩什么就玩。”
同学A:“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哈。”
众人瞅着地上种类繁多的烟花未免兴奋,纷纷附和。
沈随再度点头。
方司宇站在他旁边,看着地上堆放的窜天猴、小金鱼、仙女棒、摔炮擦炮......甚至还有加特林这种男生“逗猫棒”,倒没急着玩。
“这是你姐之前就买好的?”
“嗯。”
方司宇嘴角一抽:“这要是只有你和你姐,你俩玩得过来?”
沈随面色淡淡,话里的维护意味却很重:“跟你有关?”
方司宇挑挑眉,举起双手讨饶:“好好好。”
“......”
“对了,之前忘了问你,你不要我补课,是你姐给你找了补课老师?”
他这样问,沈随立马想起几天前,被某位女士说他的发音好像甘蔗。
不是说他甜,而是像甘蔗一样,每个音之间都有个硬节......
“......嗯。”沈随报之以琼瑶。
方司宇突然有了点用完就丢的沧桑感:“这么说,以后你就不需要我了?”
沈随摇了摇头,说:“开学后,你能继续教我吗?”
方司宇不解,沈随定定看着他,也不多解释。
“行啊。”方司宇不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答应了。
想问的问完了,他勾上沈随的后颈,羽绒服之间摩擦出颤牙的声音:“走呗,跟他们一起玩去。”
沈随余光望着不远处仍在接电话的身影,暂时没什么兴致,方司宇哪会由着他,硬是生拉硬拽着,将他拖进了人堆。
“哥们,给我来两根金箍棒。”
方司宇从边上人的手里分得两根,递给沈随一根,忽挑衅道:“比比谁放得远?”
“......幼稚。”沈随轻飘飘说。
方司宇斜眼笑着:“玩不玩吧。”
沈随沉默两秒:“打火机给我。”
方司宇笑更开心了:“行。”
另一边,姜南蕴从包里翻出手机,发现是姜母打来的,眼中犹豫片刻,不知道该不该在这种时候接。
可对面大有一番她不接,就会一直打的架势,又让她不得不接。
电话还是通了,姜母的声音还算温和:“蕴蕴,你今年真不打算回来了?”
“嗯。有工作走不开。”她半真半假说。
那边静默几秒,好像也在因此而失落,语气略带惆怅:“......你心野,不回就不回了。”
姜南蕴听得呼吸一滞,绷紧了下巴。
曾经的姜家,每年都有好好守着一起跨年,除旧迎新的规矩。哪怕是母女相依为命那几年,这样的规矩也不曾废除过。
然而短短一年光景,她不知道她们之间本是最为亲密的纽带,怎么就忽然断掉了。
这一年里,她不断去尝试修复这段已经摇摇欲坠的母女关系。可姜母就像是彻底变了个人。
明明从前的她,最希望她的女儿长大了能有出息。有自己的一份事业,有能知冷知热的爱人。
明明她说:“男人最靠不住,靠天靠地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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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靠自己。”
可为什么呢?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对此她不解,也怨恨过。可终究,所有情绪都化成了无力。像水银,看上去是细密的水,却是无气无味,最剧烈的毒。
姜南蕴嘴唇动了动,想同她问声新年快乐。
还没待她把这话宣之于口,对面传来了试探的声音:“我之前和你提过的小陈,你还记得吧?”
姜南蕴失望地闭了闭眼,那些未被表达的情绪,尽数被活埋在心里面。
对方像是知道她不会回这话,好言好语:“他年后要来沪城出差一趟,你跟他见见。这一年我劝也劝过了,以后也不想再管你。你就当时为了我,再跟他见最后一次?”
不知道是天凉还是心凉,姜南蕴被冻的脑子也发清醒,喊她:“妈。你是不是忘了我从前是什么性格?”
姜母缄默下来。
姜南蕴撑起几分强硬的态度,直言:“总之,我不会去见他。”
终于,她挂了电话。
走近那帮孩子,看着他们在烟花照耀下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和脸蛋,姜南蕴悄然后撤,去古街给几人买热奶茶。
方司宇秉持着早熟晚熟,总得相处起来才能熟的原则,死命拉着沈随往他的好友大家庭里融入。
也没什么目的,他只是喜欢他们朋友们能互相喜欢的感觉。
故而在沈随一次次说“你们玩”的时候,他一次次挽留“再玩会儿嘛,再玩会儿嘛”。
沈随人都麻了,等终于发现姜南蕴不见的时候,她人都提着几袋子奶茶回来了。
把摔炮往方司宇身上一甩,在一阵“噼里啪啦”和“卧槽!卧槽!卧槽!!!”的声音中,他迎上去。
正好,姜南蕴把奶茶交给他:“拿去给你朋友们分了。”
沈随默默执行她的命令,分发完之后,得到了男孩们的欢呼和道谢。
沈随手里还有最后一杯奶茶,把它往她手边递了递,问:“你不喝吗?”
“你自己喝。”姜南蕴语气平常,可他就是能从中听出几分颓丧。
沈随忽然哑口,心情莫名窒息起来。在脑海里滑过许多种可能性后,他挑了最有可能的,说:“我不知道会来那么多人。”
姜南蕴一怔,既讶于他的敏锐,又觉得好笑:“沈随,能交到好朋友,这样很好。”
“他们不是。”他坚持强调客观事实。
“这话你刚才就想跟我说了吧?”她说。
沈随也惊讶,反问:“你知道?”
她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没再继续这个幼稚话题,而是解释自己刚才的拒绝行为:“你忘了我的职业?”
“......”
沈随当然没忘,只是问:“你不冷吗?”
姜南蕴闭眼感知一下:“嗯......好像有点。”
他快速接话:“那你拿去热手。”
姜南蕴又被他欣慰到了,不轻不重地拍拍他后脑勺:“你是小孩,还是我是?让你喝你就喝。喝完一起放烟花去。”
“哦。”
......
越接近零点,黑空中的散开的烟花也越多起来。
几个男孩成功被一杯奶茶收买,再加上放了这么久烟花,局促的心情也缓解了许多,渐渐围拢在姜南蕴身边,和她一起点仙女棒,用仙女棒画鬼画符。
方司宇在仙女棒燃尽前,草字飞舞,用它写自己暗恋的女孩名。
好像一旦手握仙女棒,自动就免不了这种约定俗成。
沈随看在眼里,看不懂他的鬼画符,问:“你在干嘛?”
一向阳光狂放的大男孩方司宇,忽地羞涩扭捏起来,压低声音解释。
沈随听得一脸荒谬:“意义是?”
“没什么意义啊。”方司宇浑不在意,“喜欢哪有什么意义。你这种人机,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吗?”
“......”沈随强压脾气,示意他说来听听。
方司宇老情感大师了,给了他一个“你还小,不懂”的表情,慷慨分享:“喜欢就是心甘情愿做浪费时间,无意义的事情。”
沈随不敢苟同,淡声说:“你还挺懂。”
“那是!”方司宇傲娇插腰。
方司宇手上的仙女棒都燃完了,跑去拿新的。沈随看着被男孩们围住的姜南蕴,默默回味方司宇的话,点燃一支。
顶点炸开雪花状的小星星光束,手腕微动,不自觉在空中画出一个“YUN”。
看着光束,他顾自弯起了唇。直至光束渐渐消失,沈随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嘴角往下一沉。
倏地,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兴奋粗喊:“零点了!”
同一时间,蓄谋已久的城市上空炸燃起烟花雨。远远近近,破开夜色。
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正在做的事,纷纷抬头,仰望这满城的火树银花。
五分钟。
十分钟。
在渐渐的落幕声中,孩子们久久才回神。
太过绚丽美好的事物总会轻易就触动人的心,也会让情绪从严防紧守的心里倾泻而出。
“沈随姐姐新年快乐!!!”他们宣泄般大喊。
“新年快乐。”她嫣然一笑,回应他们。
“新年快乐。”
有人轻轻说。
23. 第二十三只蝴蝶
年后,姜南蕴开始着手沈随父亲的事。
她的计划简单但效率——找律师咨询。
星河娱乐,也就是姜南蕴的所属公司,有自己常年合作的律师事务所。以她的身份,估计难与对方取得联系,最好是由何巧巧帮忙从中斡旋,推荐一个靠谱点的。
然而不凑巧的是,年前那位待爆男星接了个旅综通告,何巧巧本人此刻正陪同那位男星远在国外。
本以为别无他法了,没想到何巧巧隔着时差,还是远程帮她搭桥了一个红圈所的律师。
联系上赵律后,姜南蕴把情况简述给对方。对面听完后,提出跟沈随见面一面,待了解详细情况后再做打算。
姜南蕴把事情告诉沈随,双方约下了见面的时间。
隔天下午,姜南蕴陪同沈随一起去了君文律师事务所。见到赵律后,对方端了两杯水,放在桌上,然后开门见山地同沈随讲:“孩子别怕,把情况再跟我说说。”末了,补一句,“说具体点。”
沈随于是把自己所知道、所了解的,事无巨细都告诉了赵律。
赵律全程微凝着眉,听完后,直言不讳。
“这种案子我以前不是没接过......”他顿一下,接着说,“如果确定要打官司,流程上很麻烦。光是工亡认定这一步,就得花上不少时间。”
“第一步顺利的话,之后申请劳动仲裁。最好双方能达成和解,否则就得做好和对方长期扯皮的打算。要是遇上了难缠的,拖个两年三年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他这话一落,姜南蕴和沈随双双沉默下来。
赵律左右看看,最终望向姜南蕴,说:“我记得姜小姐说过,这位小沈同学,目前高三是吧?”
姜南蕴稳了稳心神,应声。
赵律很轻地叹了口气:“这个阶段,肯定还是得以学习为重。”
沈随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死寂的,听到这话,以为对方是在劝他放下。他猛地抬脸,向姜南蕴保证:“我不会耽误学习。”
他的语调明明很平,姜南蕴却能从中听出一种冷硬到近乎执拗的难过。
姜南蕴心里为难,心中的天平不断倾斜摇摆着。
高考对于在场的每个人来说,没人会不明白它的重要性。
她自己就曾经错过,以至于每个午夜梦回时分,都不可遏制的为此而遗憾。
她很想跟他说,要不算了吧。或者,等高考后再从长计议。
她自己就经历过这样的事。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知道,这个过程是多么的煎熬与摧折人心。它会让人崩溃。
可正是因为她经历过,所以这样的话,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对少年说出口。
她知道,她家小孩不在意赔付多少钱。他只是不能接受,对方不需要承担任何代价,就可以如此傲慢的逍遥法外。
可,即使是这样,姜南蕴也会害怕她即将做出的任何细小决定,如蝴蝶效应一般,影响一个孩子的命运。
终究,姜南蕴看向似乎一直在等待她拍板定案的两人:“赵律,麻烦不要紧。无论花钱还是花时间,我们坚决要对方付出代价!”
女人的话字字恳挚,在沈随的耳朵里逐渐清晰。他的心开始激颤,如花木遇春,根生茎埋,好像再多风雨都不怕了。
“好。”
赵律对她的决定没多少意外。
他学了那么多年法学,毕业后又做了那么多年的律师。他所认为的法律向来是严肃的,“刻板”的,但法理又从来都是人性的,有情的。
赵律于是又跟沈随确认起一些细节。其他无关紧要的话,赵律没有跟两人解释太多,只是用法律小白也能理解的方式,向他们交代了一些事项。其中一项,就有工伤认定的材料。
索性沈随这次来,预料到可能会用上这些,都提前准备好带来了。
......
从律所出来,两人的心情都有些不可名状。
事情好像有了进展,又好像变得更为复杂。
沈随不知道这件事最后的结果会如何,只是无可避免的,因此一连颓丧了好几天。
冬天太冷了,阴雾压顶,总也没有太阳。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里来临。
开学以后的日子变得紧张,不够用了起来。尤其自百日誓师那天起,教室黑板右下角被班主任用粗粉笔画上了100天倒计时。
下课后,班级里不再有过分热情的吵闹声。夜晚的寝室里,熬夜复习的学生日益增多,常常占据楼梯各角。宿管阿姨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求他们十二点前必须回寝,保证充足的睡眠。
在这样有条不紊,既慢又快的时光里,沈随的学习状态好像进入了一种心流模式。
几次大大小小的测验、联考、统考下来,成绩始终保持在前三,成了各科老师们煮过最浓郁的鸡汤。
在他们的倾力宣传之下,沈随在学校里渐渐出了名。
自然不只是因为成绩,更因为少年在近半年的将养下,愈发清隽帅气的长相。加上如雨后春笋般抽高的个子,让他即使扎在人堆里也格外惹眼。
高三的体育课大多以自习为主,沈随在学习之余,偶尔会去操场跑上几圈,以保证自己的身体素质。
部分和他撞上同一堂体育课的女生渐渐找到了他出现的节奏,每当他出现在操场,那些目光总是若有似无的胶黏在他身上。
意识到这点,沈随减少了去操场的次数,转而选择晚自修后的夜跑。
有时,方司宇实在受不了他这副紧绷的样子,会喊他一起去打篮球。沈随不怎么愿意搭理他,常常拒绝之。
毕竟高考在即,如方司宇这样悠闲自在的,除了几个竞赛保送生,就只剩艺术班了。
“别说。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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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古代还挺适合当闺阁大小姐。”方司宇屁股瓣倚在沈随桌边,不要活的点评道。
沈随彼时正在写英语作文,不置一词,将笔尾怼到他屁股蛋上。
方司宇瞬间惨叫出声。在全场目光移到他屁股上之前,他手死命捂住嘴,紧急憋住了所有哀嚎,憋得脸都红麻了。
又一节体育课,方司宇和隔壁班男生在器材室抢篮球时发生摩擦,经过两班男生们的好心调解,事情最终演变成了班与班之间的对抗。
两个班都是重点班,此前就经常你来我往的暗中较劲。这次新仇添旧恨,气氛混合的越来越不可开交。
最终双方决定以篮球定输赢,约定在体育课结束前,哪方的进球得分多,就算胜,且输方要干脆利落的道歉。
方司宇紧急请求沈随支援,被他不紧不慢地乜了一眼:“谁是闺中大小姐,黄花大闺女?”
“我我我!我是还不成嘛!”方司宇怄气道,“不是哥们,你是天蝎座,还是我是天蝎座啊。咋这么记仇呢!”
沈随:“嗯?”
“......”方司宇真是哑巴吵架闭眼睛,有气没处发,“爹!你是我亲爹!”
沈随淡声笑了下:“走吧,闺女。”
“......”
方司宇彻底没脾气了。
时隔多日,沈随终于再度出现在操场上。对于十分关注他的女生们来说,不可谓不兴奋。
更有甚者,因为得知他即将上场打篮球,借口上厕所,偷偷溜过来的。
比赛说激烈,也激烈。说不激烈,两个班级都没有什么运动细胞,唯有沈随配合方司宇打出的几个三分球,让过程稍微好看了一些。
随着下课铃响,比赛在沈随最后抢断的篮板下结束。
察觉到越来越多围到篮球场上的人,和方司宇支会过后,他兀自离开。不想,在路上被一个艺术班的女生拦了下来。
女生就是那位借口上厕所,偷溜出来的人。
沈随知道她,因为不久前,她就跟他表白过一次,问他高考之后愿不愿意跟她处对象。
沈随拒绝过,那个女生却不依不饶,说她将来是要当大明星的,并且打算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错过了这次,你可就再没机会成为大明星的男朋友了哦。”
某个瞬间,沈随心脏确实有过细密而剧烈的波动。然而,却不是因为她。
回过神来,他仍是坚定拒绝了她。
他想,如果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也没法再是别人了。
不会再有人像那个人一样,千千万万遍,拉他出泥潭。
因为她,他也成了那个追风筝的人。
终于,从春寒料峭到小荷初夏。
2014年六月初旬,距离姜南蕴进组一月有余,沈随要高考了。
24. 第二十四只蝴蝶
高考前,学校统一放假三天。
沈随和方司宇他们都不在同一考场,再见面估计就是谢师宴了。方司宇心里惆怅,戏精发作起来,一定要在校门口和沈随表演张生莺莺依依惜别。
在越来越多的目光围向他们之前,沈随揪开了方司宇拽他校服衣袖的手,低头按平皱掉的地方。
方司宇瘪瘪嘴,问:“对了,你到时候怎么去考场啊?老班说避免堵车,最好提前两小时出发来着。”
沈随手一顿,不动声色问:“你呢?怎么去?”
“家人送呗。”方司宇抬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漫不经心道,“这么重要的日子,要是不让他们送,他们也不能安心。”
是呀,这么重要的日子......
沈随飞快抿唇,遏制嘴角:“高考加油。我先走了。”
“喂!”方司宇在背后喊他,确认对方这样都不打算回头,只能不甘心似的默默愤愤,“这两句话能不能不一起说啊......敷衍得像个拔x无情的渣男!”
......
回到家,沈随第一时间给电量殆尽的手机插上充电器,开机后,没有看见微信红点,稍微失落两秒。然后重振旗鼓般点开某人的聊天框,掂掇着打字:高考时间定了,六月七号到八号。
消息还没被回复,沈随心理隐隐有期待的某个回答。为此,他保持着聊天框,按捺等待着。
终于,煎熬了长达十分钟的焦灼后,新消息将他的顶了上去:考两天?
沈随唇角微扬,迅速回复:嗯。先考语文数学,再考理综和英语。
......
此条消息发出之后,对面不知什么原因,久久未回。久到沈随开始胡思乱想,担心是不是网络信号不稳定的原因,导致对面没有收到他的信息。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对方一句话没说,先发来一个红包。
刺眼的红映进眼里,沈随心里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没收红包,而是问:什么意思?
或许是为显郑重,又或许只是忙到没时间打字,这一次,对面发了条语音。
沈随迟钝几秒点开。
女人声音如同长久没拧紧瓶盖的苏打水,带着经历长时间嘶吼,过度使用声带后有气无力的微哑:“沈随?抱歉我可能没法陪你一起高考。这几天我的排戏比较多......走不开。”
好像那人也在为此失落,说到这儿,她微泄一口气,停顿两三秒,才调整出稍微轻松的语气。像是哄,又像是抱歉:“姐姐就提前祝你前程似锦,高考顺利。考的都会,蒙的都对?
女人最后的话含了不轻不重的笑意,沈随失望落寞的心,被这样清浅的笑声奇异的就给抚平了。
他跟着猛力调换心情,佯装臭屁:我不用蒙。
对面该是失笑的,回他:厉害了我的沈天才!
看着这条回复。嗯,他的心情更好了。
“加油,沈天才。”
“我会的。”
聊天最后,沈随收下了姜南蕴发给他的红包。他知道如果不收,对方一定会一直惦念着自己,不如收下,好让她安心。
......
高考这天,从清晨四五点就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雨点砸在树叶上、街头、天线杆杆上,又滴落下来,串成细密的整体,交织成无形的线,好像为整个世界覆上一层柔白的雾。
这样的天气,像走在山野之间,反而能让沈随静下心。
忽然,早餐摊上的雨棚发出丁零当啷的纸刮声,他好像听见大山里的风。很静,由草木和山水包裹,吹不出半点声音,却能由其他物质承载,告诉人们,有风来过。
一场晚来的梅雨,街道两旁的绿化还带来不及被人修建的齐整漂亮,自然生长,恍若山间茂密的植被,一年四季总带着潮湿的泥土腥气。
在回山村的每一天,沈随就是从这样的天气里醒来,然后穿过泥泞小道,青石板路,柏油路,水泥路......时空倒退又前进,跨过十七年山水,终于,他站定在考场之外。
进考场前,沈随从书包袋里翻出学校统一发的考试笔袋。还要拿准考证时,他指尖微顿,将准考证后的那张五寸照片一并取了出来。
身后检证的同学熙熙攘攘,看着照片里的她,他的心像泡在湖水里一样安宁。
沉着几息,他把相片妥帖收回背包里,转身从容进入考场。
考试铃响起,在一片缄默无言中,监考老师发下卷子。纸张翕动,沈随静神提笔,一笔一划,写下他光明灿烂的未来序章。
......
一连三门考试过去,沈随状态保持的都不错。中午吃饭时,他难得将手机开机,见缝插针的在默背英语词汇。
姜南蕴这时发来消息:你考场在哪?
沈随眼里小小激荡,立马把考场位置发了过去。
守着手机,他加快扒饭速度。脑袋悄无声息的,被某种可能性填满。
然而,事与愿违才是他的人生常态。几分钟过去,他收到对方的信息:嗯,最后一门考试好好考。
沈随心沉寂下来。即使早就知道对方不可能出现在这儿,也还是难掩失落:我会的。
他盖下手机。
接下去是英语考试。
作为一个从小在川渝地区长大的孩子来说,川渝口音会保佑每一个能开口说话的川渝娃娃。
从每一个家长到每一位任课老师,很难说在他们的语言习惯里,为什么能始终咬定川渝不放松,坚定川渝口音点对点的落实方针。
沈随的英语在这样的□□熏陶下,几经形变,充斥着老手艺人们兢兢业业的传承。
加之教育资源的差异,来到沪城后,他废了很大力气,才逐渐将单词和句子融汇贯通起来。
后来,姜南蕴又从音标开始,逐音替他纠正,让他的英语听读能力也有了不少的提升。
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一晃而过,随着最后一声收卷铃响起,宣告着沈随的高中时代彻底结束。
考场外,漫天教材飞舞,无数学生不约而同,将书包里象征着三年努力的卷子扔向走廊外,倾泻纷飞而下。
沈随找到自己的背包,穿梭人群,并未参与这场狂欢。
他不属于这儿,他想。
高考结束了。他答应某人会好好学习,认真高考的目标也已达成。
以后,他该属于哪儿呢。
忽然间,一股巨大的空虚笼罩住沈随。
他迷茫又怅然,不晓得此时此刻,是不是该先回到那所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去。
下一秒,手机的震动声解救了他。
是姜南蕴的电话。
他快速接通,放在耳边,然后静静等对面的声音。
“考试结束了?”女人的语气疲惫里带着温和,好似真的同自家孩子在讲话。
他眼底情绪不明,“嗯”了声。
“考得不好?”对面的耳朵极为锐利,轻易洞悉他的心情。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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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无知无觉地摇摇头,没敢把话说死:“还好。”
“还好是多好?”她似乎早就想这样问,于是脱口而出这句话。
沈随短吁一口气,换了说法:“应该......挺好的?”
“那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丧丧的?”她又一道质问。
沈随无力抵抗,又无法言说这份突如其来的情绪,只能表现得沉默下来。
“......考试完了,你还没出校门?”女人换了个话题。
沈随摒弃掉那些纷扰的念头,说:“刚走到校门口。”
“那我怎么没看见你?”
什么意思?
沈随短暂失神两秒,扬着脑袋,一脸被名为“惊喜”的台风过境后,仍无所觉的茫然。
一辆公交过去,姜南蕴总算瞧见他,按下车窗,朝他挥了两下手。
隔着车流,沈随也注意到了她这边。正好绿灯,连电话都来不及挂断,他极不显得加快步伐走过来。
上车后,沈随问她:“你不是拍戏,来不了吗?”
不等姜南蕴回答,手机里传出两重声音。沈随反应过来,指间一点,僵僵地结束了通话。
抬头时,对上姜南蕴要笑不笑的眼。零点几秒后,两人齐刷刷地喷笑出了声。
须臾,沈随重新问:“你怎么来了?”
姜南蕴也定了定声音,说:“上午戏里的女主临时有其他活动,请假了。我的戏几乎都跟她搭,跟着空出了半天时间,就也跟导演请了个假,正好来接你。”
沈随疑惑重复:“接我?”
姜南蕴并未立刻解释,替他把书包放到后座后,又递给他几样零食,让他先填填肚子。
接着启动车子,拐出停车位,跟到车流后头才说:“这部戏目前进度缓慢,不知道要拍到什么时候,你这会儿又放暑假了,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待家里。”
沈随心口发烫。原来他所困扰的,有人已经提前替他解决。原来欢喜和难过,只因为某人,就会瞬间发生变革。
女人一边注意着车流和导航,一边继续说:“所以我想聘请你当我助理,给发工资的那种,怎么样?”
沈随脑子瞬间清醒。他不想要这种割席,说:“我当你助理,不用工资。”
“我不差你这点钱。”她故作不悦。
沈随想说:“我也——”
姜南蕴打断他:“你也不差?”
沈随不说话了。
“又不是白给你,我可是要按劳动所得算的。”车子缓慢移动,终于驶出这片堵车区,姜南蕴稍微放松一点,继而调侃:“而且,等你读大学了,总要打扮的。”
“!!!”
“你长得这么帅,要不好好打扮,等开学了,你们学院的女生就会说,‘沈随的家长怎么那么不懂事啊,好端端一张帅脸,愣是给浪费了’,你想我这么被骂吗?”
“......”
沈随像被她的无厘头一掌拍懵了,说不出话来,良久,他轻嗯一声表示答应了。然后趁着女人认真开车的间隙,他身子不断往下勾缩,把脸埋进脖子里。
一张脸无声笑得肆无忌惮,花枝乱颤。
很快,他反应过来,这样鬼祟的动作会让他的帅气减分。
于是为了帅气,他重新坐直,刻意挺直脊背,宛如一尊“俊美”的雕塑。
“往后靠点,挡我后视镜了。”姜南蕴不知道他心里所想,毫不留情说。
“......哦。”沈随瘪了气。
25. 第二十五只蝴蝶
在服务区简单吃过晚饭,姜南蕴赶在夜戏之前带沈随回到了剧组。
去接人之前,姜南蕴已经跟剧务报批过,趁着还没轮到她上妆,于是带沈随先去办理了入住。
因为房间都被其他的几个剧组订完了,幸好和她搭戏的一位演员助理的房间只住了一个人,沈随就住进了那个房间。
之后姜南蕴又想起两人走得急,沈随的换洗衣服全部都没带,于是紧急在网上给他下单了几件衣裤。
剩下的涉及隐私,姜南蕴选了个店铺,把手机交给他,没多说别的:“这个你自己选吧。”
沈随接过,看清屏幕上被一个个框起来的图片是什么之后,心猛地一紧,耳根也很快红了。
他几乎不敢看,快速点几下,就想把手机还回去。
姜南蕴不由怀疑,提醒他:“......按尺寸来的?”
“......”
这下,他整张脸都快红了,回答的声音几不可闻:“嗯。”
待所有事情解决完,姜南蕴缓了口气,换上剧服后就坐在化妆台前,静静等老师替她做妆发。
......
姜南蕴样貌属于半浓颜,尽管日常妆容总是化得比较清淡,但只寥寥几笔,就足以将她勾勒的风姿绰约。
沈随最常见到的,就是她如此的形象。
这会儿他坐在她们后头的椅子上,一眼又一眼,悄悄瞥镜子里的人,没想过古装的她,跟往常带给人的感觉是那样截然不同。
看着她额前的碎发被造型师用两个一字夹固定到耳侧,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和两弯细致的柳叶眉,鼻头精致,点绛红唇。眼妆都还没上,俨然已经有了古时候女子的韵味。
妆发小姐姐不甘无聊,瞧了沈随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姜南蕴:“姜老师,你后头那位小帅哥是?”
姜南蕴开了一下午的车,本在闭眼小憩,听有人问,她稍稍启唇:“我弟。”
她继而道:“今天刚高考完,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就把人带来了。”
小姐姐为她化着眼妆,听罢,仔细瞧一眼沈随,真心夸赞道:“姜老师家的基因真好。”
“......”
安静须臾,小姐姐打趣般说:“还是位高冷小哥哥。”
姜南蕴听见,鼻尖哼出半声嗤笑。沈随不由抬眼看向她。
小姐姐好奇心起:“你弟弟在学校应该有很多小迷妹吧。”
聊到这个,姜南蕴不再假寐,睁开眼透过镜子瞅向少年,递去的眼神仿佛也对他的答案很感兴趣。
“......”沈随怔了下,随即赧然侧过脸,说:“不多。”
妆发小姐姐手上速度不减,面上很懂一笑:“弟弟谦虚了。是当着你姐姐的面,不敢说实话吧。
沈随:“......”
姜南蕴也年轻过,自然也是懂的。小孩不愿意跟大人多说,她作为家长,很体贴地替他揭过了这茬儿。
少顷,一位乌发蝉鬓,抬眸敛眉间尽显凌厉意气的古代鬼影赫然出现在片场。
拍摄场地同步在布置,导演把这场戏的演员们都叫过去,统一给他们导戏。稍晌,一切筹备完毕。
导演对讲机一点,一声令下:“好,来,所有人准备了,先拍一遍看看!”
场记随之打板:“第九场一镜一次。”
Action!
......
姜南蕴拍戏前把剧本存放在了沈随那儿。上面是黑体加粗的“重花令”三个字。
他大致翻了翻,也没怎么在意《重花令》剧本讲的是什么,主要看了姜南蕴饰演的角色。
在剧中,姜南蕴是反派二皇子党下心悦主子的鬼影陆英。简单讲,就是个武功高强,但唯二皇子命是从的痴情女子。
翻到第九场。
这场戏,陆英去探听男女主谈话不慎被发现,中刀躲进花楼后,偶遇逛花楼的男三——忠义侯府世子,陆英思之不及,将人强行掳进了房中,而后发生的谈话。
将房中的花魁与恩客放晕,彼时的陆英尚不知世子与男主交好。
蒙着面纱的陆英抵刀,冷声威胁正在嗷嗷叫的世子:你再叫一声试试......
世子顿然止声,眼中惊惧难掩,疯狂点头。随即意识到好像自己搞反了,又疯狂摇头。
陆英瞧他一副怕死样,稍稍松开他嘴,气声轻叱:说!哪里能藏人。
世子意识到眼前的女人需要他,缓过神后,稍带得意道:姑娘哪里来的村姑,在下一世英名在外,从来只知如何逛花楼,不知这花楼如何藏人。
陆英:......
屋外声音骤杂,陆英意识到男女主追来了。
她将刀挪至男人脖颈,眉眼陡生躁意:你不知道,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世子立马安分:哎别别别啊!!!姑奶奶,这偌大京城谁人敢来花楼捉我?我是真不知道哪儿能躲人啊。
陆英懒得听他废话,就要挥刀结果了他。
世子立马讨饶:女侠!说杀你还真杀啊!
陆英:......
世子眼珠一转:女侠你看这样成不成。
陆英看他。
世子暗示她:女侠你看嗷,这里可是花楼——
陆英眼中意思明显:花楼如何?
世子示意她看床上:原本这房里的一男一女被女侠你给劈晕了。你瞧咱俩,说来也巧,正好也是一男一女......
陆英顿悟,耳廓一热,还未言语,听声辨位,男女主已然站了在他们房门之前,正在与楼中妈妈说话。
陆英神色一凛,看向男人:你来。
世子一懵,视线自女人面部下移:我来?
陆英心中一紧,刀口滑破男人脖子,血珠立马滚了出来。
世子痛呼出声,手不自觉按在女人小臂上,又不敢说话了。
陆英忍了忍手臂上的刀口痛意:......你叫。
世子听话的“啊”了一声。
陆英蹙眉:......换一种叫法。
世子终于反应过来了,在男主扣门之时,从喉间溢出一声“呃嗯”。
房门影中,男主被这暧昧声音硬控住,停止了敲门。
陆英见有用,强忍赧颜与耻辱:......你再叫一声......试试。
......
Cut!
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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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古今。现场霎时活跃起来,摄像机按停,收音臂一抬,妆发老师鱼贯入场。
导演摘了耳麦,召几位演员过来,同他们一起再观一遍细节。
沈随远远站在监视器外,跟着又看了一场。
他知道她平时惯常是温淡的,像一块无瑕的白玉,好像很少有事情可以让她的情绪发生起伏。从不知道在戏里的她,好像真的成了另一个人。
不止是面部表情,而是包括整个神态气场,好像都在告诉众人,她就是二皇子的鬼影。可以为其生,也能为其死,更遑论眼下只是受辱而已。
监视器旁沸沸扬扬,沈随站在人群之外,像只误入企鹅堆的海鸟,正被抱团取暖的企鹅们挤向中心。
海鸟于是挥挥翅膀,避开他们,就这样,远远望着里头最美最可爱的企鹅。
似乎只有这个时刻,他可以向所有人一样,光明正大地看向她。
他也只需要这样,远远地......
这场戏一遍过了,全组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下一场戏。
姜南蕴这场之后,今天就可以下戏了。因为同一个场景,接下去是男主和男三的戏份。
姜南蕴捏了捏后颈,回到化妆间去卸妆换衣服。等搞完一切,才想起她把沈随给忘了,四周扫一圈,瞅见他原来大老远地站在角落里。
朝他走过去,沈随也看见她了。
在她到他身前半米的距离时,少年自己都不知道,向后退了一步。
姜南蕴看见他的动作,纳闷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随莫名失语,讲不出话,只能避开她的视线。
姜南蕴这下是真疑惑了,想了想:“忘了你今天才高考完,下午又是坐车,晚上又站了那么久,累到了吧?”
不是。
沈随在心里摇头。
只是她向他走来,简单的短袖搭配长裙,身材高挑,裸露的脚踝纤细,也很白。
长相明明是明艳型的,神情却很寡淡,像山间夜晚的白炽路灯。而且是每次夜自习下课,走到村门口时,头顶的那只。
演戏时,这份淡漠就被打破,变成了山背后那条铁路的火车大灯。
每次都是呼啸而过,从不停留,只在驻足着看见她的人眼里,才展现出她的风华。
看见她朝他走过来,他忽然产生了一种不敢靠近的想法。犹如站在铁轨之上,怕他的存在,会改变火车原本正确的轨道。
姜南蕴朝他眼前挥挥手,唤他回神:“想什么呢,那么入迷。”
沈随没答,把口袋里放了许久的润喉糖递过去。
姜南蕴愣了一下,接过去,看着长方形绿色铁盒上,“清肺润喉”的字样:“给我买的?”
沈随想点头,脑子忽然转了个弯:“不是......”
并且很多此一举地解释:“之前练口语的时候买的,忘了一直装在口袋里,现在已经用不到了,就给你用吧。”
姜南蕴不在意这些,正好嗓子干,就打开盒子想捡一颗吃,结果一数数,正好与外包装上的颗数对上,是十二颗。
沈随明显也意识到了,心里懊恼。
姜南蕴嫣然一笑:“还说不是给我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