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美,千金娇,我取消婚约你哭啥》 第186章 晚宴结束,宾客散场。 只四辆汽车停靠宴会大厅门口:萧珩等三辆、吉田太太一辆。 众宾客目送他们。 少帅亲自开车门,为徐小姐进行服务,自然引来一阵称赞。 夸他绅士、周到,又夸他有良心;还夸他与徐小姐金童玉女,十分般配。 回到雨花巷,徐白在门口与萧珩告辞。 “这双鞋很舒服,多谢你。”她说。 “你喜欢便好。”他道。 没有纠缠,互道晚安后,萧珩先走了。 给他开车的是宋擎。 徐白等人回了家。 母亲准备好了宵夜,几个人全部饿得饥肠辘辘,扑上去吃了起来——宴会上那种小吃食,还没有零嘴扎实,没人吃饱。 吃饱喝足,母亲才一一询问情况。 问徐皙,是否同校董谈过。 徐皙兴高采烈告诉母亲:“她给了我准话!这段日子的苦,没有白吃。” 母亲眼睛里全是神采:“如此甚好。时间不多,要更累一点了。” “我会。”徐皙说,“我除了睡觉吃饭,什么也不做。” 徐白忍不住微笑。 她瞧见了希望。 妹妹多半能考上,她会有个前途;弟弟从教官营出来,也有一番作为。 她说要支撑门庭、辅佐母亲教导弟妹,终于有了眉目。 在这个家里,“长姐如父”。 母亲又问起冯苒,是否见到了乐家老太太,谈得怎样。 “……乐家老太太不过五旬年纪,干练得很。要是不提前说,我还以为是乐少爷的母亲呢。”冯苒说。 萧珠插话:“我也看到了,的确不显老,跟西西姐的校董差不多。” “我们去后面小径散了一会儿步。”冯苒又说,“乐少也陪同着。老太太挺有礼貌,只问我如今住在哪里、家里情况如何。” “看样子,是很喜欢你?”徐母欢喜,“能成吗?” “要么就是挺满意我,要么就是她擅长伪装。”冯苒说,“我除了一条烂命,一无所有,哪里值得旁人算计?所以我想,她应该是喜欢我的。” 徐母又惊又喜:“你姆妈在哪里给你算的命?这个说你命里姻缘富贵的算命先生,灵得吓人,我也要去给岁岁和西西算一卦。” 徐白:“……” 冯苒忍俊不禁:“八字还没一撇,伯母。” 满屋子欢声笑语。 吃饱后,各自回去洗漱。 徐白和萧珠先洗了澡。萧珠犯困,倒头就睡,前后不到五分钟睡熟了。 徐白出来,和冯苒聊了片刻。 “……萧珩今日没惹你生气?”冯苒问。 徐白:“没有。他也改了策略。” “什么策略?” “他也用‘以退为进’对付我。”徐白叹了口气。 她神色恍惚。 冯苒立马晃她肩膀:“徐岁岁,你不会动摇了吧?” “没有!” “他是你情窦初开喜欢的第一个男孩子,对你而言不太一样。你要当心再次落入他陷阱。徐岁岁,你还没有为他吃够苦吗?”冯苒道。 徐白:“我真没有。” “你找个男朋友吧。” 徐白:“……” 提到男朋友,想起了滕禹。如今他还被萧珩扣在港城,生死难料。 不知萧珩打算如何利用他。 这是萧珩与滕家的较量,不与徐白相干——徐白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她不牵扯太深。 只是冯苒“旧事重提”,叫徐白想起了他。 “……萧四爷好像也不错。”冯苒突然说。 徐白下意识捂住了她的嘴。 “你要害死我吗?”徐白压低声音,“这是雨花巷,前后院都有他的人!” 冯苒:“……” “他上次还说你嘴巴坏。你记吃不记打,还敢说他。”徐白又道。 冯苒轻轻拍了几下自己的嘴巴。 徐白去倒了两杯水,和冯苒一边喝一边闲话。 她问起了乐至景,冯苒相看的那位少爷。 第187章 “……他让宋擎吃瘪了,好玩。”冯苒说。 “宋擎?” “你知道很多人巴结宋擎吗?他是少帅身边第一红人,将来军政府的要员,大家都提前卖人情。 他与一位小姐跳舞,我和乐至景拿酒水喝。我看到宋擎故意绊他,但乐至景到底年纪小,灵活极了,愣是站稳了、一滴酒没撒。 转身就挤兑宋擎。很能说,反应快极了。宋擎被他挤兑得哑口无言,可笑死我了。” 冯苒说到此处,眉飞色舞。 “乐少爷很机灵。”徐白也道。 冯苒:“是的。他真不错,瞧着没什么坏处。” 又担心,“不知宋擎是否报复。他阴得很。少帅作恶,有宋擎一半的功劳。” 徐白:“不是宋擎先伸脚的吗?又不是你们先惹了他。不怕。” 冯苒:“也是。” 日子过得很快。 晚宴后,妹妹更苦读了,几乎闭门不出;徐白和萧珠半学半玩,进度很快,比徐白预想中的枯燥教学更适合萧珠。 冯苒随着徐白的母亲,拜访亲朋,替徐白承担社交的责任。她有几个朋友,包括宋枝,隔三差五叫她出去喝茶看电影。 乐至景每周约她两次。 冯苒与他相见,是奔着婚姻去的。既然此事希望不大,冯苒就刻意避开他。 他约五回,她答应一回。 还以为乐至景慢慢就放弃了,不成想他照例约,甚至登门做客。 徐白叫副官放了他进来。 徐母很喜欢他,总夸他做事细致,讲话又很礼貌。 年轻人喜欢夸耀自己,乐至景却没这个毛病,十分沉得住气。 军政府内部,有了些动荡。 萧令烜巡查五省军务,升调了不少将领;军政府内部,妄图与北方内阁勾结,萧珩亲自北上。 七月最后一天,是徐白生日。 母亲和厨娘忙碌着做了一大桌菜。 乐至景也来了,带了一瓶香槟。 徐母还特意请了韩太太、荣太太以及她们两家的几位小姐来作陪,热热闹闹。 每个人都给徐白准备了礼物。 萧珠是亲自写了一幅“百寿图”给徐白。 就是在同一张纸上,写一百个寿字。她能力有限,只会七八个字体,徐白指挥她排布,看上去像模像样。 徐白当即叫副官拿去裱起来,她要挂房间里。 “你有什么心愿?”冯苒问徐白。 徐白:“希望可以做一名医生。我的教授说,我有资格做内科医生。” “内科医生很难?” “极少有女性。”徐白道。 冯苒一时悲从中来。 如果冯家没落魄,她也许不懂徐白。此刻听她说话,冯苒能感受到徐白的无奈。 酷夏过得很快。 一场秋雨,庭院枯叶转黄或红,金秋悄然而至。 早起时,风多了一丝淡淡凉爽。 徐白给萧珠添衣。 副官石锋告诉她们俩:“师座初七回城。您替大小姐收拾收拾,该回家住了。” 徐白道好。 萧珠支着小脑袋,有点烦。 不过她不说。 ——这点脾气,也像萧令烜,非常在乎面子。 徐白很快把她的换身衣裳和课本都收在箱子里,只余下预备的。 “反正也没什么事,我去同阳路陪你住一周吧。”徐白说。 萧珠眼睛亮晶晶看着她:“真的?” “中秋前夕我再回来。”徐白道。 萧珠当即打起精神。 这段日子,不管是英文口语、国文知识、练字还是拳脚功夫,她每一样都做得很好。 没有落下功课,故而不怕她阿爸回来查岗。 到了八月初七,徐白和萧珠结束了上午的课,在雨花巷吃过午饭,赶去同阳路了。 同阳路和平时无异。 第188章 “我阿爸回来了吗?”萧珠问路上遇到的人。 “师座上午就到了南城。不过先去军政府开会,人尚未归家。”副官告诉她。 萧珠:“准备我阿爸爱吃的。” 副官应是。 萧令烜人没到家,礼物却到了。 他每次外出,都会给萧珠带很多东西:吃喝穿戴、各色小玩意儿等。 这次同样是两大箱子礼物。 萧珠去看了。 小孩子对吃的玩的最感兴趣。 “……还有酒呢?这瓶子真漂亮。”萧珠说。 一旁的副官解释:“这是梅子酒,不是给您喝的。师座说了,小孩子不能喝酒。” “那他买回来干嘛?”萧珠不悦。 徐白在旁笑。 萧珠很懂。但她故意不叫她阿爸得逞,没递给徐白,放在旁边。 她心里还是想萧令烜的,满心期待他回来吃晚饭。 然而,萧令烜这天没回。 萧珠有些失望。 “还等着他回来,给你买条小狗呢。”萧珠对徐白道。 “估计军政府有很多事。他出去快两个月了,萧珩最近又不在,事务堆积如山。”徐白道。 萧珠不再说什么。 萧令烜晚上八点,才结束了开会。 他这次巡查,又清理了一波滕勇的势力。 南城军政府这些不需要驻扎的高级将领,对萧令烜越发不满;他回来开会,也没发脾气,只是该敲打敲打,该许诺好处的也慷慨,会议气氛好转。 滕勇脸色难看至极。 结束后,杨胜利等亲信随着萧令烜走出军政府。 “……这个滕勇,要反不反的,也不知他存了什么心思。”杨胜林说,“师座当心他。” 萧令烜:“他没有一鼓作气反,现在只剩下空架子了。放心,他制造不了大乱子。” 最多是小事情上使坏。 杨胜林:“师座烦什么呢?” 萧令烜:“没有心烦。” 杨胜林:“……” 萧令烜一向不会撒脾气的。 他生气的时候,当场宰一个人就出气了。故而杨胜林几乎没见过他这种隐忍不发的怒意。 还以为是气滕勇。 看样子,也不是。 “去吃饭吧?我请客。”杨胜林说。 他与萧令烜其他下属一样,十分忠心。哪怕萧令烜不悦,他们也会想办法叫他开怀。 时刻要替长官分忧。 杨胜林说完,又想起了萧珠:“你得回家看大小姐吧?要不改日……” “话都说出口了,还改日?你穷得少一顿饭钱?”萧令烜问。 杨胜林:“……” 从军政府出发去饭店,路上苏宏问萧令烜:“师座,能否回禀一件琐事?” “说。”萧令烜按了按眉心,想把满心的烦躁压下去。 “收到了电报。柳梵小姐在北方过得不算愉快,想要到南城谋生,她问您的意见。”苏宏说。 萧令烜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我什么意见?她是我的谁?” 语气很冲,“别说我跟她毫无关系。哪怕睡过了,她想要来、想要走,我绑住她手脚了?” 苏宏:“……是属下失职。” “你拿这些屁事烦我,我要你有何用?排忧解难,你顶住了哪一样?”萧令烜又道。 苏宏闭嘴了。 他在心里想:替你排忧解难的祁平,挨了一百军棍、回了福州教官营,谁还敢啊? 苏宏倒是不怕回去,他只是不想挨打。 他怕疼。 一路沉默到了饭店,杨胜林又叫了两个人来陪萧令烜,一顿饭吃得很热闹。 萧令烜多喝了两杯。 酒饭快要结束时,杨梦舒来了。 杨胜林想要阻拦,她已经进了雅间;给她使眼色,她假装看不见。 “……我知道烜哥平时很忙,不敢打扰,只得你们吃饭时候来。我姆妈要我邀请烜哥和阿宝去家里过中秋节。”杨梦舒说。 杨胜林:“师座中秋节有安排,南城的驻地也有事要忙。” “吃顿饭,又不会多花时间。”杨梦舒笑道,“主要是阿宝,她一个人怪可怜的。” 众人看着萧令烜。 杨胜林气得脸都发僵,偏偏不管他怎么说话,都像是他故作姿态。 这个女儿,非要害死他不可! 萧令烜喝得有点多,手指夹着香烟;薄烟从他指缝腾升,缠绕着手腕、小臂,青筋虬结越发有了力度。 慢腾腾看一眼杨梦舒,他半醉时候的眸,比平时更黑沉:“中秋节阿宝有去处,不劳烦心。” 看向杨胜林,“上次梦舒去我那边,我丢了份很重要的文件。哪怕我想要包庇她,身边做事的人应该怎么想?” 杨胜林立马站起身:“师座,都是她无知。” 他喊了自己副官,“送小姐回家。” 杨梦舒怔了怔。 她倒是没哭没闹,似乎连萧令烜那句过分严重的指责,她也没当回事。 她施施然:“我先走了。” 优雅转身,一点也不像是被赶走的。 杨胜林眉头蹙得更深。 他心想,得赶紧把梦舒送走。哪怕是心肝宝贝,也不能任由她这样胡闹。 送到外地、给她择婿,叫她安分下来,死了这条心。 饭局结束时,是深夜。 萧令烜喝了很多,步履稳健上了汽车。 后座放了几份报纸,萧令烜越看越烦,从车窗扔了出去。 暗处一直没走的杨梦舒,在空旷街道等候片刻,把报纸捡了起来。 是二十天前的报纸,不是最近。 报纸头条,是少帅与未婚妻徐小姐谈笑的照片,重点报道了那次商会晚宴。 杨梦舒把报纸带回去,打算慢慢看。 第189章 萧令烜这日没回同阳路。 徐白正常与萧珠上课,夜里住在同阳路陪萧珠。 故而她知道,回城的萧令烜,三天都没回家。 要不是苏宏和石铖偶然进出,萧珠都怀疑她阿爸根本没到南城。 “……他是不是得了新的女人,在外面逍遥?”萧珠直接问苏宏。 这种事,萧令烜几乎也不瞒她。 苏宏却看一眼站在旁边的徐白,这才解释:“没有的事。师座很忙,每天开会到深夜。” 又道,“快要过节了。逢年过节,都是拉拢的好时机。” “那干嘛叫我回来?我在雨花巷住得好好的。他可以忙好了亲自去接我。”萧珠不满。 她想起雨花巷的好日子,又想到自己这几日总在思念她阿爸,甚至为他担忧,就忍不住愤怒。 他完全不想她! “……不愿意回就别回。我没有他,照样过日子。”萧珠冷冷说。 徐白忍俊不禁。 苏宏又看一眼她。 她便收敛笑意。 萧珠发脾气的时候,阴阳怪气说话,也像萧令烜。 他们父女俩长得像、脾气也像,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会同师座说,大小姐。”苏宏道。 萧珠很大人似的一点头:“你去吧。” 苏宏恭敬应是,没有半分待小孩子的敷衍,态度如同对萧令烜一般慎重,这才转身离开。 徐白安抚她。 下午不上课,徐白带着她出去玩,买了好些鸡零狗碎的小玩具。 晚上,则叫厨房做酒酿圆子。 “……这个米酒味道不错。”徐白说。 萧珠当即吩咐:“叫厨房送一碗来。” 厨房果然送了一份米酒。 很甜,比徐母自酿的还要甜,故而徐白也没觉得酒精度数不低。 萧珠也想尝尝。 饭后,徐白感觉有点晕乎乎,是薄酒上头。 萧珠面颊也烫。 两人早早洗漱,不到八点就关灯睡觉了。 萧令烜终于回了家。 闺女没等他,竟是睡着了,他也有些无语。 不是说想他? 萧令烜今天没喝酒,心情也不算很好,打算去萧珠房间,把她叫起来——他都回来了,居然敢不等他! 房门从不反锁。 他打开门,眼睛适应了黑暗,就瞧见床上卧着两个人。 一个小、一个薄,头挨着头一起睡得香甜。 萧令烜进了房间,轻手轻脚把萧珠抱了起来,递给了身后的石铖。 石铖会意,小心翼翼抱着大小姐走了,把她安置到隔壁客房。 两个男人力气都很大,故而抱走萧珠似轻若无物,丝毫没有惊动睡熟的人。 室内空,萧令烜关了门。 他回到床边,居高临下审视床上睡得很浓的徐白。 她安静极了,半晌都不见翻个身。 萧令烜慢慢坐下来。床垫软,几乎要陷落,床上的人似动了下,又在更深的梦里。 他坐在旁边,手指轻轻蹭过她额头、眉毛。 萧令烜觉得不够,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柔软、微凉。 他顺势在她身侧躺下,遏制自己呼吸的紧蹙,也没有妄图撬开她唇齿。只是在她唇上流连。 将她搂抱过来,不管她醒不醒。 反正她会装傻。 她也不止一次回绝他的好意,在他面前假装无事发生。 心口闷闷的。 特别是,记者写她与萧珩是何等般配…… 写得那么理直气壮,敢上头版头条,因为他们俩是未婚夫妻。 萧令烜轻轻搂着她,把脸贴着她面颊。 她面颊有点烫。 他低头去看她。 不是装睡,因为装睡的人没这么沉。 她像是喝了点酒,被醉晕了。酒气上涌,面颊才这么烫。 好半晌,萧令烜从床上下来,上楼去了。 第190章 这个夜里,他想,婚姻距离他非常遥远;而徐白,在更遥远的地方,哪怕近若咫尺。 就,算了吧。 全当发发善心,放过她,给她一条活路。 她只是个可怜人。 念那么多书、长那么漂亮,又挺有本事的,怎能做他的消遣? 他是个什么好东西? 徐白翌日起晚。 她很久没如此酣睡。一碗米酒,叫她一夜无梦,睡得舒畅极了。 是萧珠在门口嚷嚷,吵醒了她。 “……我明明在自己房间睡的,为什么起来就在徐姐姐的房间里?”她质问。 石铖告诉她:“您瞧见师座回来,自己醒了。然后去徐小姐的房间睡了。” “……我不记得了。”萧珠说。 “可能没醒透。” “我阿爸呢?”萧珠问,“阿爸!” 徐白坐了起来。 她看了眼表,距离上课时间不足四十分钟。 ——要是长官以为她平时上课也这样散漫,估计要吃排头。 徐白麻利起床更衣、梳洗。 又快速下楼。 她拿起报纸看,假装自己在楼下挺久的。 而后又觉得自己掩耳盗铃:女佣知道她什么时候下楼的。 徐白面颊一热。 片刻后,萧珠下来了。 她们俩吃了早饭,就去上课。 没碰上萧令烜。 徐白这日放学时,都没有遇到萧令烜。 她依诺在同阳路住了一周,却一次也没和萧令烜碰上面。 他像是很忙。 转眼到了中秋节,徐白问石铖,萧珠能否去雨花巷过节。 石铖:“我去请示,您稍等。” 下午的时候告诉她,“可以。” 萧珠两头住,非常快乐,哪边都不会觉得沉闷。 雨花巷在准备过节。 徐白叫母亲办得热闹点,多买些灯笼。 好日子也不知能持续到几时。 刚回来,冯苒告诉她:“萧四爷叫人给你送了中秋节礼。” 徐白:“替我谢过了吗?” “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再自己道谢吧。”冯苒说。 徐白不解。 中秋节礼,不是瓜果月饼之类的吗?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瞧见了客厅旁边摆放了一大堆鞋盒。 徐白:“……你要做鞋子买卖?” “这就是礼。”冯苒说,“萧四爷的人送过来的,二十双高跟鞋。” 徐白:! “你跟他要鞋了?” “我都没见到他。”徐白说。 一双双打开,全部都是精挑细选的。有适合日常穿的,也有宴会穿的。 “送鞋有什么讲究?”徐白问冯苒。 “这个,不是什么很好的寓意。”冯苒道。 徐白:“这些鞋,都不便宜。是叫我穿了鞋滚吗?” 冯苒沉吟:“你惹他了?” “没见到他。”徐白重复了自己的话,“他出发之前,还把阿宝托付给我,自然不会惹他;他回来,我一直没见到他。” 冯苒想起了一件事。 “萧四爷是不是看到了报纸?商会晚宴那个,头版两张照片,我就说你换了鞋,你还说除了我没人注意。” 徐白:“……” 满屋子鞋。 徐白看着那些鞋,最终只是苦笑一下。 “……那天报纸的头版文章,萧珩的人肯定审过。每个字都是夸你们俩的。”冯苒又说。 不单单文章好,照片也选得很漂亮。 黑白照片,越发显徐白与萧珩的好轮廓。这两人本就很漂亮,上照美三分,姿容无敌。 听闻那天的报纸销量突破历史。 记者还想要采访徐白。 徐白没办法澄清什么,更拒绝了后续的采访,她不想越闹越大。 她不交际,没什么人认识她,也不准冯苒多提,此事在她生活逐渐淡去。 不成想,这莫名其妙的二十双鞋,冯苒又把旧事串联起来。 “……你需要说点什么吗?”冯苒问。 徐白:“最近这大半年,萧四爷一直正常发给我薪水。哪怕没了这份差事,我也能租个像样的地方住;剩余的钱,足以支撑一段日子。” 第191章 冯苒:“你做了最坏打算?” “是,最坏就是被辞退。”徐白说着,心口隐约有点痛。 “你很舍不得。” “阿宝是个底子很好的小孩。而萧四爷,实在不是个适合的长辈。我舍不得阿宝。”徐白说。 “阿宝的确对你很好。”冯苒叹气。 两人沉默片刻。 冯苒见她一直不说话,这才问:“鞋子怎么办?扔了?” “收起来吧。”徐白说,“总得穿鞋。” 哪怕被辞退了,她也要走路。 鞋子是需要的,甭管它背后有什么意义。 徐白和冯苒很快把鞋子收拾到库房,便去吃饭了。 冯苒发现,这天徐白往糖芋苗里,加了小半碗的蜂蜜。 吃了晚饭,徐白院子里的电话响起,女佣请冯苒去接电话。 徐白和萧珠还在正院,帮衬做月饼。 冯苒接了电话,片刻后回来。 徐白:“谁的电话?” “乐少。他问我,能否来这里过中秋节。”冯苒说。 众人看向她。 冯苒:“我当然拒绝了他。哪有人去别人家过节的?中秋是大节。” 徐母则说:“要是他与祖母单独过节,不如请他们来。咱们家也没长辈。” 冯苒:“算了。” “再接触看看?”徐母试探着问,“目前为止,都是好的,这么早放弃了有些可惜。要是不好了,在拒之门外不迟。” 冯苒略微意动。 徐白也帮腔:“你打电话给他。我们家不穷,不怕多两个人吃饭。” 冯苒再三沉吟。 “行,我问问。”她道。 乐至景同意了。 萧珠则想,她阿爸今天不知在哪里过中秋。 她这么想着,徐白就问她:“你是否想请四爷?” “不请,他有地方去。”萧珠说。 她怕扫兴。 她阿爸肯定有很多地方可以消遣,有无数的人愿意陪他。 “我叫阿锋问问。”徐白和萧珠商量,“咱们意思意思。他估计也不愿意凑咱们女人孩子的热闹。” 萧珠心想,那可不一定。 这次外出,有一半的礼物是带给徐姐姐的,根本不是给萧珠的。萧珠又不傻,糊弄不了她。 谁也配不上她的徐姐姐,谁惦记都是臭不要脸。 包括她最敬爱的父亲。 “你想他来吗?”萧珠反问徐白。 她知道徐白没那个意思,而且很想避嫌。 果然,徐白立马被僵住:“……也不是。” “那就不叫。虚伪还是真心,他看得出来,何必自讨没趣?”萧珠说。 徐白:“……言之有理,我不如你。” 萧珠轻轻晃了下脑袋,有点得意。 她和徐白做了一个特别大的月饼,比徐母和冯苒的大一圈,回头要摆在最正位上。 “再做一个,送给你阿爸。既然不叫他过节,也要准备点礼物,免得他挑刺说你忘记了他。”徐白道。 萧珠点头。 她们俩又做了个同样大的。 萧珠特意把偏甜的月饼馅挑出来,只放了瓜子仁和芝麻碎。 “这样不好吃。”徐母说。 萧珠:“我阿爸又不会吃。” 徐母无奈笑笑。 萧珠做给萧令烜的这个月饼,最先拿去烤,因为要明早及时送过去,今晚就得放凉、装起来。 这些事统一不需要孩子们管,徐母和女佣会善后。 徐白等人做完了,就回房睡觉。 翌日中秋节,冯苒一大清早起来,去后院的桂花树上剪了好些枝条,拿出几个大梅瓶,一个个插好,送到各处。 徐白的客厅有两瓶,幽香馥郁。 “这个珍珠项链借给你。海珠大,压得住你这件旗袍。”徐白说。 冯苒今日要见乐家祖孙,竟挑了件墨蓝色金线绣纹的旗袍,成熟稳重又端庄。 “我戴个金锁压。”冯苒道。 徐白:“那就太俗了。用这个海珠。” 又道,“这还是上次萧四爷从福州带回来的。” 冯苒:“他带这么贵重的海珠给你?” “他带给阿宝的,我沾了阿宝的光。”徐白说。 她的珍珠,已经做成了一条项链、一条手链、一副耳坠子和一朵珠花。 海珠不仅大,颜色也更润亮,十分大气奢靡。 “你戴!这样的好东西,你戴最适合。”冯苒笑道,“我还是戴金锁。” 徐白和冯苒的谈话,萧珠都听到了。 萧珠也觉得项链好看,更适合徐姐姐。 冯苒选了个金锁挂上,意外与旗袍的花纹般配。有点贵气,又因为她年纪轻,丝毫不庸俗。 “好看,阿苒姐!”萧珠赞叹说。 冯苒:“我说了我适合做太太吧?搭配衣裳、首饰,也是太太要学的。你来,我给你也选衣裳。” 萧珠这次带了好几套衣裳过来。 冯苒还要替萧珠梳头。 萧珠头发太厚,徐白是有点怕了,立马开溜。 母亲那边,已经把给萧令烜的中秋回礼准备妥当:一个大月饼、四盒糕点、四盒买的月饼、几样瓜果。 徐白喊了石锋进来,叫他趁早送去同阳路。 石锋半上午回来,告诉徐白:“已经送到了。四爷还问了大月饼。” “你照我的话说了吗?” “说了,是大小姐特意给四爷做的。”石锋道。 徐白颔首。 瞧见石锋欲言又止。 “怎么?” “四爷问您是否帮了忙,我说不知道,他叫我来问问。问明白了给他回电话,他今日都在家。”徐白道。 徐白:“……我去回电话吧。” 她用正院的电话,拨给萧令烜。 那边很快接通。 苏宏听到是她,二话不说把话筒转交给了萧令烜。 徐白想着那二十双鞋,用力攥了攥手指,才问:“四爷,您收到我和阿宝给您做的月饼了吗?” 第192章 徐白开口说话,心里在打鼓。 电话那头,却很快有了回应:“收到了。” 声音平常,没有喜怒。 “挺好吃的。您拜月后可以切一小块尝尝。我们特意选了不甜的馅料。”徐白又道。 萧令烜:“有心。” 这句话说完,他紧接着问,“你们晚上怎么安排?” “就吃顿好饭。我姆妈已经提前两天准备了,各色菜蔬齐全。另外,我朋友冯小姐,她还请了两位客人。”徐白道。 “她自己都是客人,还额外请客人?” 徐白:“……” 这叫她怎么回答? 她可能是有点紧张,被那二十双鞋逼的,疯狂搜说辞,当即声音带笑说:“雨花巷不是我们的,是您的宅子。我们都算客人。” “也没见你请主人去吃饭。”他道。 徐白:“怕您没空,不敢耽误您时间。我知道您很忙……” “不忙。” “那我能否僭越,邀请您来您的宅子过中秋?”徐白问。 “可以。” 顿了下,又道,“我安排一个戏班,免得冷清。” 挂了电话,徐白脑子懵了好一会儿。 她把此话告诉母亲,母亲也懵。 “真要来?”母亲很明显也紧张,“怎不提前说?” “他晚上才来,早上说了,怎么不算提前?” 母亲:“……” 萧珠听到此消息,有点高兴,又有点替徐姐姐难过。 她时常站在她阿爸和徐姐姐中间,左右为难。想跟阿爸一起过节,又不想徐姐姐羊入虎口。 大人的事,真的好复杂。 萧珠希望自己再长大一点、智慧多一点,这样她就能保护徐姐姐了。 故而她早餐吃了两大碗面。 早餐后,便是准备中秋过节等一应事宜。 临时要加戏班,晚宴设在了后花园的小宴会厅,而不是原先准备好的正院。 家里佣人不多,徐白叫石锋重新布防,从前后院调几个副官来帮忙。 人一多,事情就有点乱。 徐白在房间里,帮徐皙复习一个考点,故而外头琐事,全靠冯苒帮徐母调度。 冯苒安排得井井有条。 萧珠跟着跑前跑后,看热闹。 “我从来没过过这样热闹的中秋节。”她对冯苒说,“应该说,我们的热闹,和这样正常的热闹不一样。” 冯苒:“你们不是大家族吗?” “我爷爷是不见我的。”萧珠说。 冯苒一时无比心疼。 萧珠是私生女,她生母是谁至今无人知晓。她连庶女都不如,老帅肯定不待见她。 “……我阿爸逢年过节也不回去,就他带着我。”萧珠说,“总有漂亮女人陪他,再有温柔的姐姐带我。好多人呢。” 冯苒:“……” 谁也没资格可怜你们父女俩! 这都啥跟啥! 冯苒一言难尽,牵着萧珠的小手,依旧张罗戏班的事。 戏班很快来了。 如何安置、怎么用饭、何时开场、多少赏钱等,也是冯苒去办妥的。 吃了午饭,冯苒重新给萧珠梳头,又给徐白挑衣裳、搭配首饰;还帮徐母简单用了点脂粉,叫她看上去气色更好点。 徐白是桃红色素面旗袍。 这件旗袍,徐白几乎没穿过。还是去年回国,冯苒非要给她做的。 依照徐白的审美,这件衣裳平时穿太艳丽、重大场合穿又显得素净,故而不上不下的,不知拿它怎么办。 冯苒非要徐白换上,又把早上那套珍珠头面拿出来,项链、手链、耳坠、珠花,全部给徐白用上。 再照镜,珠光闪耀,衬得她肤色如雪;而衣裳无花纹、不繁琐,但颜色艳,压得住首饰,又不至于头重脚轻。 上下相配,相得益彰。 “徐姐姐,你这样更好看。”萧珠说。 徐白就这样打扮了。 徐母一瞧,也觉得好:“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第193章 “阿苒替我配的。”徐白说。 “阿苒好巧手。”徐母赞道。 冯苒:“我又不像岁岁那么会念书,不就是成天在家搞这些吗?” 众人都笑起来。 下午四点,乐至景和他祖母就到了,两个女佣帮衬着拎了好些礼物进门。 徐母在门口迎接他们。 乐至景的祖母,只比徐白的母亲大九岁,几乎算同一辈人了。 彼此诚意十足,都是带着热切的笑寒暄。 乐至景站在身后,只用目光看冯苒,没有贸然答话。 徐白陪着乐家祖孙坐了片刻。 看得出来,乐家老太太作风强势,但性格豪迈。 人不是单一的,是各方面的融合。乐家老太太这种人,肯定不可能和蔼可亲,但做事极其爽利,而且目标明确。 未必难相处。 几个人闲话起来,非常愉快。 萧珠小大人似的,问了一个众人想问又不好问的问题。 “老奶奶,你们家为什么想要阿苒姐做媳妇?我阿爸一会也要来吃饭,你们别欺负人。”萧珠说。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长着瓷娃娃的脸,看上去纯净可爱,说话语气却莫名带着威压。 大人会把明面上想要问的最重要问题,兜兜转转、不说清楚,只是为了留个以后见面的余地。 一生那么长,谁与谁都不是一锤子买卖,总要装糊涂。 乐家老太太看向萧珠。 徐白介绍:“她是萧四爷的女儿。” 她习惯了叫萧令烜为“萧四爷”,殊不知这半年来,南城的社交场合慢慢改口叫他萧大帅了。 乐家老太太坐正几分,看向自己孙儿。 乐至景一脸尴尬,非常痛苦扭了下身子,尽可能控制表情:“此事,是我的主意。冯小姐很好。” “这种话,小孩子都哄不住。”萧珠说。 她就是小孩子。 的确连她都觉得不妥。 乐至景非常不想说的模样,乐家老太太沉默着笑,不接腔。 冯苒最不愿意见旁人尴尬。因为别人尴尬,她也会跟着替他难受。 “阿宝,下次再说吧,过节呢。”冯苒低声说。 乐至景深吸一口气:“我、我能解释。” 乐至景忸怩了片刻,目光看向冯苒,很认真问:“你念教会女子小学的第二年,是否记得一个叫‘孙青’的同学?” 冯苒想了下。 到底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才十岁。 “我不太记得了。”她如实说,“时间太久了。” “总穿一双黑色皮鞋的。”乐至景问。 冯苒突然响了起来:“哦她,我记得!我只是忘记了她名字。” 孙青是二年级转过来的,只念了半年又走了。 那时候大家剪短头发,孙青的齐耳短发比别人更短几分;长得粉雕玉琢,非常漂亮,但从来不在学校吃东西。 小孩子总忍不住讨论她,甚至去欺负她。 冯苒听密斯们说:“她再这样不吃不喝,得给她退学了。她到底什么毛病啊?” “她说不饿。” “午餐是要吃的,学校规定。” 冯苒听说了,往后吃午饭就和孙青坐在一起。 她偷偷帮孙青吃。 学校的午饭真难吃,没人喜欢,冯苒有点吃到撑。 后来就慢慢熟悉了。 孙青总跟在冯苒身后。 她在学校里不吃喝、不上厕所,非常怪。 但念书成绩好。 冯苒还借过她的作业抄。 “……我们不是同班吗?”徐白突然插话,打断了冯苒记忆。 冯苒:“你比我记性还差,你从一年级跳到三年级去了呀。你跟西西一样,念书下狠劲。” 徐白:“……” “我记得那个很怪的同学。后来她转校后,再无联系了。”冯苒说,“她是你妹妹?” 第194章 “不,她就是我。”乐至景说。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萧珠眼睛都亮了好几分:“你扮做女孩子上学?” “他小时候长得漂亮,看不出男女。”老太太接话。 “是,逼不得已。”乐至景说,“那时候广州失利,我阿爸成了大总统府的通缉犯。 我与祖母到处逃难,又得伪装做个正常人,所以祖母才叫我去念书,免得近邻街坊起疑心。” 徐白等人没打听过乐至景父亲的过往,并不知晓他是元老。 怪不得如今可以管财政了。 “……那你干嘛那么怪?” “我不敢在学校上厕所。”乐至景说,“所以才不敢吃喝。我原本打算糊弄的,谁知道你都吃了。我好几次看你快要吃吐了。” 他想吃一次,然后就假装呕吐、发烧,叫密斯们不敢逼迫他,睁只眼闭只眼。 冯苒:“……” “不到半年,我阿爸起复,我就去正常的学堂念书了。”乐至景说,“我是认识你的,又怕你认出我,前些年见到你不敢打招呼。” 年轻男孩子的尊严特别重要。 十几岁的时候,是万万不敢被揭穿的。 冯苒:“……” 乐家老太太这才回答了萧珠:“我们并无恶意。冯小姐大户出身,做乐家的媳妇,门当户对。况且冯小姐心善、人品好,这些远比门第重要。” 徐白等人听了这些话,一时都放了心。 萧珠觉得挺有意思。 学校似乎也挺好玩的。 他们这边聊着聊着,忘记了时间,萧令烜已经到了门口。 徐白和萧珠急忙去接。 天色不早,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晖,染得半边天灿红;门口灯笼亮起,红光不太显,笼罩一身华贵的男人。 他衣着讲究,衬衫长裤整齐熨帖,又高大挺拔,硬朗与矜贵融合得恰到好处。 “阿爸!”萧珠高声喊他。 萧令烜往里走。 他先看一眼萧珠:“这两个发包扎得不错,像个小丫鬟了。” 萧珠:“……” 又看一眼徐白,“今晚你拿珍珠当饭吃?” 徐白:“……” 萧珠同他吵了几句,热热闹闹往里走。 徐白落后,默默把自己手链和耳坠子摘了。 正院门口,几个人站立等候。 萧令烜只是略微颔首,就问:“戏台搭在哪里?” “在后院的小宴席厅,您跟我来。”徐白说。 她在前头领路。 一行人便去坐席。 远远听到了戏台上的锣鼓声;小戏台附近灯火通明,戏台上旌旗翻转,五彩缤纷。 徐白请他坐主位。 “按年纪来吧。”他说。 言外之意,他没那么老。 乐家老太太推辞两句,就坐到了主位,十分爽利;她一坐,给了徐白母亲勇气,她依次坐下。 才轮到萧令烜。 人少,剩下几个人不按主次,随意坐了。 徐白和萧珠坐一起。 晚宴开始。 饭菜好、酒水也好。萧令烜看着严肃,不过说话倒也不冲人,闲谈琐事时他就不插话,气氛还算融洽。 一顿饭吃完,萧令烜站起身:“我不听戏了,晚上军政府还有个会。” 徐白:“我送您。” 徐母也要送。 萧令烜说:“不必麻烦,徐小姐送一送就行了。” 萧珠也要去。 萧令烜叫她别跟着,还扯了下她的发包。再扯两下,发包就要松了,萧珠只得停住脚步。 中天圆月,衬得夜穹澄澈干净,似墨蓝色的绒布;琼华洒遍了庭院,处处亮如白昼。 月下的人,添了一层清冷朦胧的柔光,格外好看。 ——萧令烜收回视线。 “……上次商会晚宴,你也去了?”他突然问徐白。 徐白:“是。您送了我很多鞋子,是瞧见我换鞋了吗?” “怎么换鞋?” 徐白如实解释给他听,又道:“多谢您给我鞋子,我都很喜欢。只是太贵重了, 又叫您破费。” 萧令烜瞥一眼她。 有句话就在嘴边,他没说。 徐白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看着他上了汽车。 她没动,想等他汽车先走,却瞧见他摇下了车窗。 他的脸,一半在车厢的阴影里,一半沐浴在月华下,安静看着她:“听说,阿宝给你写了一幅‘百寿图’?” “是。”徐白说。 “不错,懂点孝道了。下次我过生日,教她也写一幅给我。”他道。 徐白应是。 萧令烜:“你呢?我过生日,你打算送什么礼?” 徐白闻言抬眸:“您有什么想要的吗?” “不要买的便宜东西。”他道,似沉吟,“去年你送给我的围巾,不小心掉了。天气一日日冷了,你再送一条,还要那种灰色的。” 又道,“我不要买的。” 徐白福至心灵:“我亲自给您织!” 他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似乎把“二十双鞋”的事揭过去。 徐白就坡下驴,非常懂他的言外之意,稳稳接住了,没叫他的话掉在地上。 萧令烜的眉宇间,添了点松弛与满意。 他微微颔首:“行,我且等着。” 又递出一个匣子,“前不久你过生,补给你的礼物。” 不待徐白打开,他解释,“一把勃朗宁手枪,适合你用。子弹在下面。你不会用就暂时放着,过些日子我空闲了,教你开枪。” 第195章 萧令烜的汽车远去。 徐白拿着小匣子,立在门口,久久没有挪脚。 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汽车彻底远去了,她才折身回了内院。 先把自己的小匣子藏好,徐白这才往小宴席厅去听戏。 “我阿爸跟你说了什么?”萧珠好奇问。 徐白:“提到了你给我的生日礼,他也想要一幅。” “他也觉得我写得好?”萧珠不免得意。 “何止?他简直羡慕。” “我不会厚此薄彼。等他过生日,我肯定送给他。”萧珠道。 十分大气,是个豪迈的小姑娘。 徐白:“他何时生日?” “九月初六。他是九月初六,我是正月初六,好记。”萧珠说。 徐白:“……” 没多少时间了。 她压根儿不会打毛线。 熟能生巧,她还有时间去“熟”吗? 徐白决定从明晚开始赶工,每天晚上织一个时辰,练熟了就织一条给他。 宴席散场,乐家祖孙尽兴而归。 萧珠留宿雨花巷。 “……真是缘分。”徐母提到乐家祖孙,很是为冯苒高兴,“阿苒,你真是要做太太了。” 冯苒耳朵尖悄悄红了。 她对乐至景非常满意;对乐家老太太,她也不算太畏惧,又感觉她可靠,很有智慧。 徐白也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乐少爷很有诚意。原来是有那么一段往事。” 冯苒面颊也渐渐有了点红润。 萧珠问她是否害羞,她非要说酒气上脸。 “如果是他,是否嫁了?”徐白故意问冯苒。 冯苒的心湖,荡起一圈圈涟漪:“总要嫁的。写信问问我姆妈,家里不反对,我自然也不会故意拿乔。” 徐母得到了准话,便笑了起来。 中秋节后,徐白正常上工、徐皙念书,徐母则忙着冯苒的婚事。 徐白又租了一辆车,请石锋安排两个副官,去把冯苒的母亲接回城,与乐家祖孙见个面。 从中秋节后,徐白出入同阳路,就能遇到萧令烜。 这次巡查,逼得萧珩北上求助、滕勇断臂自保,萧令烜在军政府的势力又聚拢了三成。 逐渐掌控了他原本想要的地盘。 在城里的日子,会比在驻地更忙,因为军政府内部事务堆积如山。 他的下属赵峥眀、苏宏,充当参谋之职,帮衬他办理不太要紧的小事。 福州教官营来信,说徐白的弟弟徐皓出了一次小任务。全身而退,办得非常好。 教官对他很满意。 苏宏把此事告诉了徐白。 徐白晚上回去练习织毛线的时候,越发认真,否则她真不知如何感谢萧令烜。 “……谁死了?” 徐白这日上工,进门就听到萧珠如此问。 苏宏告诉萧珠:“吉田,东洋人。他想要师座放开码头的租金。” “我们见过她太太。那个太太非常讨厌,傲慢极了。她喜欢徐姐姐,却又看不起徐姐姐,把徐姐姐当她下人似的。”萧珠说。 徐白:“……” 萧珠对人的态度,是非常敏锐的。 她上次还说,乐至景对冯苒,是久别重逢,不是初见,也被她说准了。 “她死了没有?”萧珠又问。 “应该没有,吉田的家眷逃回去了。”苏宏说。 吉田家的买卖,关乎整个南城洋行的供货。 这个人死了,洋行的生意是否受到影响? “已经有了新的供货商。如果罗家不想合作,其他人会很快蚕食掉他们家的买卖。”苏宏对萧珠说。 又像是看透了徐白的隐忧,解释给她听。 萧珠:“这些人,想叫我阿爸分利,简直痴心妄想!” “罗家依靠着萧珩。”徐白接了话,“萧珩回来了吗?” “他还没有。不过,萧珩暗中扶持了几十家洋行,已经抢占了罗家不少生意。”苏宏说,“谁都想要钱。” 第196章 又说,“与罗家合作最大的两个钱庄,一个被师座吃了,一个被萧珩吞了,可能罗家还没有真正意识到。” 徐白后脊微微发僵。 罗家以为自己是巨鳄。其实在权阀眼里,只是肥猪。 以前萧令烨在世时,畏手畏脚,把罗家捧得不知好歹了。 轮到萧令烜和萧珩当家时,没有明面上斩断罗家与军政府勾结的势力,实则暗中釜底抽薪,快要把他们的财富捏在手里。 钱庄才是买卖最核心的命脉。 “大小姐、徐小姐,这段日子会有点八卦,转移下视线。”苏宏说。 徐白眉心跳了下:“跟我有关吗?” “跟罗绮有关,可能会牵扯到您身上。您不必多看。”苏宏说。 徐白了然。 萧令烜便是此时下楼的。 天气微凉,他穿了件薄薄风氅,皮质的。 不管是徐白还是萧珠,都眼前一亮。衣裳与他太配,硬朗与英俊调和得近乎完美。 “阿爸,这件衣裳很帅气。”萧珠说。 萧令烜不以为意:“还是小孩子。一年两年了,看男人就只会看衣裳。” 徐白:“……” 她生怕他下一秒会问她。 萧令烜没问,但视线落在她脸上。徐白急忙避开,假装低头。 萧令烜:“吃饭。吃了饭去上课。” 又说苏宏,“叫你告诉她们一声,你说半个钟。你的时间不值钱,她们的时间也不值钱。” “要说明白一点,师座。”苏宏很有理。 知道自己啰嗦,但从不改,还妄图改变别人的习惯,把自己的啰嗦变成最平常的事。 ——萧令烜身边,全是狠人。 萧令烜没说什么。 这天下午,萧珩回了南城。 北方政府再次重申南城的问题,甚至要萧令烜去述职。 萧令烜看都没看一眼。 他知道,萧珩在声东击西,只是利用这件事做幌子,暗中既要罗家的钱,也要滕勇的地盘。 进了萧珩的口袋,就是落回了自家的仓库,萧令烜什么都知道,但睁只眼闭只眼。 就像他一开始告诉下属们的,处理萧珩是家务事。 此时,报纸上出现了一条新闻,说萧珩与罗绮不日订婚。 后续并不是祝福,而是大批量的报纸攻讦罗家、罗绮,连带着骂萧珩。 这几日的报纸,徐白没看。 苏宏叫她别看,她就不会多看——她从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过,每天都能听一耳朵。 徐白不看,冯苒看。 看完还要叭叭。 “……罗家暗中开了四家报社。罗绮的才女名声,就是她家主笔吹出去的。 否则她一个闺阁千金,又不是外交部的,什么‘三国语言’、‘才貌皆佳’这些美誉,哪里来的? 你也会说很多语言,还拿了医学文凭,能吹的地方更多,怎么不见报纸捧你?”冯苒说。 徐白慢悠悠喝母亲炖的银耳莲子羹:“言之有理。” 冯苒不喝,觉得太甜,只拿勺子搅着,嘴里话不停:“这次,报界却恨不能踩贬她,只差把‘荡妇’二字,刻在她脑门上。她惹了谁?” “不知道。” “会不会是萧珩的人?上次商会晚宴,就看得出他在报界有点势力。”冯苒又道。 萧珩作为徐白的未婚夫,护不住徐白,叫她受了委屈,在冯苒眼里,他就是个混蛋。 不过,此人留洋归来,能快速在军政府站稳脚跟,冯苒不得不承认,他也有点本事。 “……大人物的事,看不透。”徐白一碗银耳羹见底了,又把冯苒那碗端过来喝了。 她一个字没透露给冯苒。 冯苒纯瞎猜。 如果说,萧珠看人看事,极其通透,冯苒就是正好相反。 第197章 她总猜得南辕北辙。 徐白喝完了两碗银耳羹,开始织毛线。 冯苒知道她要送长官生辰礼,没打扰她,只坐在旁边说话。 “……你姆妈回去了,你伤感吗?”徐白转移话题。 徐白派人去接了冯太太来,谈冯苒婚事;冯太太只身前来,了解前因后果,又和乐家老太太见了一面。 彼此满意。 冯太太把此事托付给徐母。老家太远,冯太太只出钱,嫁妆由徐母帮忙办。 冯苒会在雨花巷出嫁。 “我要是能有你的本事,把她们都接回来就好了。你不知道,族里很多事。不依靠族里,就要担心被附近的土匪抢掠。 家里兄弟姊妹,没人住得惯。乡下的族学,想要考城里的中学也很难,我弟弟妹妹们念书都成问题。”冯苒说。 徐白:“一步步来。” “再说吧。”冯苒道,“不过,我姆妈还是愿意在乡下。” “为何?” “她跟我说,万一打仗,乡下才是更安全的,到时候很多城里人都要往乡下跑。”冯苒说。 徐白:“这也是必须考虑的。你姆妈思虑长远,你听她的。” 冯苒点点头。 中秋节的晚饭后,乐至景与冯苒关系突飞猛进,乐家给冯苒下聘了。 乐至景依照新派人的规矩,给冯苒买了一只钻戒。从此,冯苒是他未婚妻。 到了周末,徐白带着萧珠,陪母亲和冯苒去金饰铺子,要给冯苒打陪嫁的首饰。 在街上,遇到了罗绮等人。 罗绮依旧光鲜亮丽,似乎毫不受最近舆论影响。 在街头,罗绮喊徐白:“徐小姐!” 徐白略感意外。 她与罗绮在同一个舆论漩涡里快两三年了,她们却从未交谈过。 罗绮是很高傲的,不愿自降身价。 徐白停住脚。 罗绮站在她面前,面上虽然没有带笑,却也不算严厉:“徐小姐,能否耽误你半小时?我想请你喝杯咖啡,与你聊一聊。” 徐白:“可以。” 她对萧珠说,“你同阿苒去看首饰,等会儿来找我。” 萧珠点头,非常听徐白的话。 瞥一眼罗绮,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格外有深意,不像个八九岁的女童。 罗绮怔了下,萧珠已经转身和冯苒、徐母走了。 徐白随罗绮进了对街咖啡厅。 “徐小姐,我先请求你。”罗绮认真开了口,“不要哭。咱们不管聊什么,都只是解决问题,我不想你用哭哭啼啼的办法来逃避。” 徐白眉头微微一拧。 她极少受到这样的轻待。哪怕是最严厉的教授,都不会觉得她是个只会哭哭啼啼的软弱娇花。 罗绮却是这样看她。 “罗小姐请说。” “最近对头报社为了销量,不惜抹黑我。我想请你与我合照,澄清此事。”罗绮说。 徐白:“我好些日子不读报,最近有什么新闻,罗小姐说给我听听。” 罗绮一噎。 她似乎没想到徐白会如此回答。 侍者上了咖啡,徐白没动,只是静坐看着罗绮。 罗绮微微蹙眉:“徐小姐,你应该知道……” “你不是这个城市每日升起的太阳,我的眼睛不会成天围着你打转,罗小姐。”徐白说,“既然你找我,那么请你把事情说明白。” 罗绮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被将了一军。 她努力坐正,让脊背笔直:“说我与少帅会订婚。” “这是假消息?” “自然。你才是他未婚妻。” “报纸怎么写我的?”徐白又问。 罗绮:“额……” 因为报纸上,几乎没怎么牵扯到徐白。哪怕有,徐白也是可怜人,落魄了还要成为罗氏女的踏脚石。 一时沉默。 沉默时间越长,罗绮越尴尬。 第198章 “徐小姐,我想你懂……” “你话都说不利索,前言不搭后语。我坐下来这半日,你连一句完整的概况都没讲明白。你是这样求人办事的?”徐白问。 罗绮愕然看着她。 一时不知是紧绷,还是愤怒,她手肘僵硬着动了下,把自己面前的咖啡打了。 徐白站起身。 褐色咖啡流淌,落到了罗绮裙子上。 徐白看着她慌乱站起身,表情安静。罗绮一直要控制情绪、表情,故而她整个人似坐立难安。 “罗小姐,看样子,你需要收拾的事,不止一件。你慢慢来,一件件理清楚。”徐白道。 转身,瞧见她乳白色连衣裙与羊绒外套全部沾染了咖啡渍,而她正一脸懊恼,徐白声音圆润告诉她:“不要哭,罗小姐,哭哭啼啼解决不了问题。” 罗绮猛然看向她。 徐白不待她再开口,转身离开了咖啡厅,去金饰铺子找萧珠了。 路上,她还在想:“原来,罗家与罗绮这样轻视我。也对,我在他们眼里的确毫无价值。” 哪怕自己低入尘埃,听到罗绮叫她别用啼哭那一招的时候,徐白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不仅没有地位,甚至没有灵魂。 罗家,简直把徐白看得比一根羽毛都轻。 “欺人太甚。”徐白倏然有了点怒火。 徐白见到了母亲、萧珠和冯苒凑在一起看金饰时,心情好转。 那些愤怒,也消散了。 她管罗家和外界怎么看不起她。她反正是站稳了脚跟,得到了很多,心里不再发慌。 谁的一生,又是遂顺平安的? 罗家这样贪婪傲慢,又有钱,早已被人盯上。 徐白犯不着跟罗家的人生气,他们的苦日子快要来了。 从金铺出来,遇到了萧令烜。 他的汽车从街上路过,似乎是瞧见了石锋站在车边,叫副官停车靠近。 “……买了什么?”他推开车门下来。 萧珠:“我们不买什么,就是看看金饰。陪阿苒姐看。” 冯苒和徐母比较紧张。两个人脸上挂着恭敬又礼貌的微笑,不太敢说话。 “你有喜欢的吗?”萧令烜问女儿,“喜欢的话,也替你打一些。” 不待萧珠回答,转而问徐白,“女孩子多大需要准备些贵重首饰?” 徐白:“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她从小有一些,几时有的没太在意。 不怎么用。 她留洋时,母亲交给她带上,以为应酬上用得着。后来学费太贵,超过了大帅夫人预付给她的钱,她都卖掉了。 徐白看一眼母亲。 徐母接了话:“八九岁的姑娘,可以准备一些首饰了。” 萧令烜颔首:“进去看看。” 又看向徐白,“你帮她参详参详。” 徐母和冯苒便说,她们不打扰,先回去了。 三人进了金铺。 东家急慌慌迎出来,不再是小伙计招待他们。 又拿出好几套金铺珍藏的样板,给萧令烜选。 这些样板,金镶玉、镶宝石,价格不菲。 一套金镶红宝的头面,萧令烜看着挺不错,问萧珠:“你喜欢不喜欢?” “还行。”萧珠说。 她对珠宝的兴趣,远远没有对路边竹蜻蜓的大。 萧令烜问徐白:“你觉得怎样?” “做工非常精美,等阿宝到了十四五岁,偶然有什么重大应酬,可以戴。”徐白说。 萧令烜便要了。 这套不仅仅需要二十几颗红宝石,还需要五斤的黄金。 冯苒嫁妆的头面,只打算用两斤的黄金。 萧令烜对东家说:“做两套。” 萧珠终于答话:“我不需要那么多。” “另一套我送人。”萧令烜说。 萧珠:“你送人的东西,干嘛要跟我的一样?不是独一份的,我不要。” 第199章 “那随你。我两套都送人。好东西,别人不嫌咬手。”萧令烜说。 萧珠:“……” 她阿爸似乎等她问“送谁”,她就不问! 休想把她当小孩子使唤。 从金铺出来,萧珠和萧令烜都有句话没说出口,两人都憋着一口气;徐白对他们俩吵吵闹闹的,习以为常。 “四爷,我们就先回雨花巷了。”立在汽车旁,徐白如此说。 萧令烜慢悠悠开了腔:“去同阳路吧。” 又道,“上次带回来的酒,是旁人送我的,听说还不错。度数不高,一起尝尝。” 徐白看向萧珠。 “也有好吃的。”萧令烜对女儿说。 萧珠勉强同意:“行吧。” 回家后,才知“好吃的”,竟是柿子。 萧珠很不满意。 萧令烜:“柿子不是给你的。得了些螃蟹,今晚给你做蟹黄面。” “你亲自做?” “对。” 萧珠笑逐颜开:“阿爸最好了。” “你的市侩,都写在脸上了。”萧令烜说。 又对徐白说,“徐小姐吃柿子,这种柿子比较甜。” 徐白满脑子都是“蟹黄面”,迟疑问:“螃蟹和柿子不能一起吃吧?” 说完才意识到不妥,因为萧令烜并没有留她吃面。 她是下意识觉得,应该有她的份。 萧令烜:“还有这种讲究?” “好像是。” “那算了。”萧令烜说,“这些柿子是老覃送的,还说精挑细选。” 徐白看着皮薄且饱满的柿子,便对萧令烜说:“这种柿子如果做成柿饼,会特别软糯清甜。” “你会?” “我不会,但我姆妈会。”徐白说。 “那就送去雨花巷。”萧令烜说,“等柿饼做好了,也送给我尝尝。” 徐白道是。 副官很快把一筐柿子抬走了。 晚上,厨房做了好些美食,还有螃蟹炒年糕、蟹粉豆腐等;萧令烜临时下厨,加了一道蟹黄面。 饭桌上有一瓶酒。 瓶子特别漂亮,烟粉色的,清透凉润,似最上等的玉瓶。 萧令烜把酒倒出来。 入杯,嗅到了果香,混合着淡淡酒香。 “这酒不错。”萧珠说。 “你不准喝。”萧令烜道。 “有点像桃子酒。”萧珠说,“好想吃桃子。” “这个时节,买不到桃子。”徐白有点遗憾似的。 萧令烜看她们俩:“念书都念傻了?析县产秋桃,这几日上市,高档水果铺子有得卖;桃子罐头遍地都是。” 徐白:“……” 萧珠不悦:“那我现在就想吃。十分钟要吃到。” 萧令烜叫人去买。 他先与徐白碰杯。 酒闻着极香,但不甜;入口绵柔,挺好喝。 副官去了片刻,果然买了秋桃回来。 女佣切好,放在萧珠手边。 萧珠只顾吃面,尝了一块就放下了。 小孩想要什么,一时恨不能得到;但不怎么贪食,吃不了太多。 萧令烜与徐白一边喝酒,一边闲话,话题比较简单,说了好些萧珠的功课。 徐白心底有个念头,试探着问:“四爷,您会送阿宝去留洋吗?” “自然。现在这是时髦事,大家都送。”萧令烜道。 徐白:“您打算何时送?” “这个有什么讲究?” “晚些送,年纪大一点,生活可以自理,更快成熟,是一种选择; 早些送,语言上更占优势,能学得更好。先把语言这道关过了,学业上也能取得更大成就。”徐白道。 “你去留洋的时候,算晚吗?”他问。 徐白:“算的。七八岁出去的话,算比较早。” “有些人生孩子似下崽,一窝一窝的,扔哪里就长哪里。七八岁?亏他们干得出来。”萧令烜道。 徐白:“……” “……你什么想法?难道叫我过完年送阿宝留洋?”他又问,眸色倏然转沉,“你不想做她的老师了?” 正在埋头吃面的萧珠:“什么?” 徐白觉得酒劲往上涌,需要用脑的时候,偏偏脑子不怎么转得动。 第200章 她静静看着萧令烜:“没有。” 她的眼神,太过于执着,一错不错看着他。 她似乎想要说很多的话,一时又说不出来,只能盯着他瞧。 萧令烜回视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徐白:“……” 萧珠:“……” 徐白晚上住在同阳路。 洗漱后关了灯,她睡不着。 她想起了邮轮。 邮轮的夜晚,海浪一阵阵拍击船舷。她置身其中,随着海浪的推动晃晃悠悠。 很舒服、很愉悦。 有人厌恶坐船,身体不适,徐白却很喜欢那种轻微摇晃的感觉。 ——此刻,她又像在船上。 床明明很稳,心口却一阵阵被海浪推涌,心神一点点沉醉。 她用力闭紧双目,希望自己可以快点睡觉。 睡着了,就当无事发生。 徐白又想起饭店房间狭窄的沙发…… 翻来覆去,后半夜才睡。 翌日很早就醒了。照镜子时,发现两只眼睛都微微肿。 吃早饭,萧令烜也在楼下。 他看一眼她:“半夜偷偷哭了?” “喝多了,眼睛就肿了。没有哭。”徐白解释。 萧令烜坐下,犹豫几秒,对她说:“阿宝留洋的事,你昨晚没说明白。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只是正好聊到了这个话题。”徐白说,“阿宝还太小。” 又说,“我肯定愿意做她的老师。在您这里,好吃好喝,还有依傍,我又不是傻子。” 徐白只是略微试探。 她也觉得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萧令烜听了这席话,沉默片刻。他目光落在她脸上,隐约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 萧珠下楼时,萧令烜站起身,他直接出去了。 “阿爸,你吃完了?”萧珠问。 萧令烜没有回答她。 徐白努力打起精神,准备上午的课。忙起来,各种情绪都退避,等下工时,她已经恢复了平静。 回到雨花巷,徐母已经做了柿饼,等着它成熟。 “……柿子不错,我们尝了几个,比外头买的都要甜。”徐母说。 “是别人送给四爷的,阿宝不爱吃。”徐白说,“回头柿饼做好了,先送四爷和阿宝尝尝。” 徐母道好。 徐白回到房间,又开始打毛线,旁边放着无线电。 她听一些时事。 冯苒回来,关掉了无线电,与她闲谈,说起她与乐至景的订婚宴安排。 订婚宴在十月,大婚在腊月。 冯苒想早点出嫁。 乐家大门大户,有钱有权,办事顺当,不怕急。 “……我今天还遇到了宋枝。”冯苒告诉她。 徐白:“她怎么说?” “她问我,怎么不和万鹏立继续聊聊。”冯苒说。 徐白一边打毛线,一边笑道:“她真好意思说。” “我问到了她脸上,知道不知道万鹏立的事。”冯苒说,“哪怕她不内疚,也该跟我骂几句万鹏立。她倒好,似我欠了她。” “阿苒,你还是别跟萧珩的人接触。”徐白斟酌说。 “知道,宋枝不安好心,巴不得我赶紧结婚。我又不抢她男朋友,她急什么?”冯苒道。 又说,“还遇到了宋擎。他打听乐至景呢。” “你同他说了吗?” “懒得理他。他问,我就装糊涂,‘谁呀,不记得了,什么时候陪我跳舞了’。”冯苒说。 徐白忍俊不禁。 冯苒说罢,视线落在徐白的毛线上。 “给四爷准备的?”她问。 “他点名要的。”徐白说,“小东西,也不好说他故意刁难人。不过会者不难,我今天这条比昨天打得好。” 她每天打出来的围巾,都不拆,拿出来一条条对比。 今天的,跟买的相差无几了,针线一路都很整齐。 明天就可以正式开工。 “……送围巾,是有什么意义吗?”冯苒问,“新派人怎么说?” 徐白愣了下:“没有吧。” 似乎从来不流行此道。 第201章 她去年是正好瞧见了围巾手套,一起买的。 “那萧四爷干嘛要你送围巾?”冯苒问。 徐白就把去年那条围巾的事,说给她听。 冯苒了然,仍觉得此事不简单。 但徐白不是傻瓜。这中间的一点暧昧,冯苒都能感觉到,她不可能不知道。 而徐白故意不说。 也是,有什么值得说? 还肖想去做萧四太太吗? 完全没有可能。 往前一步,对萧四爷是一番艳遇;对徐白,是地狱深渊。 徐岁岁比谁都害怕。 冯苒知道她小心。她都懂的道理,徐岁岁心中一清二楚,不需要点破,叫她难以回答。 “我先上去洗漱了,今天太累。”冯苒说。 徐白:“我收个尾,也上去睡觉了。” 转眼到了萧令烜生日。 他生日前夕,军政府发生了一件事:上次萧令烜说产秋桃的析县,发生了兵变。 此次叛乱的,是滕勇亲信。 滕勇坚称是“陷害”,他的人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萧令烜叫他拿出证据。 “不如你亲自去平乱,抓他回军政府审判。否则,旁人说你教唆,我也堵不住悠悠众口。”萧令烜说。 滕勇不同意。 萧令烜生日当天,一大清早去了军政府,仍是讨论这件事。 这天的会开到很晚。 晚上九点,萧令烜才回到同阳路。 厨房准备了饭菜,还没有上。瞧见他回来,徐白问他现在是否吃饭。 萧令烜解下军装外面的皮带:“你们还没吃?” “我们下午吃了点心,现在还不太饿。”徐白道。 “胡闹,我又没到七老八十过寿的,怎么还等我吃饭?往年也没准备什么。”他说。 话这样讲,神情却不算严肃。 萧珠:“今年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看了眼徐白。 的确不一样,今年徐白在这里。 “今年我给你写了一幅百寿图,还买了礼物。”萧珠说。 百寿图副官替她裱好了,放萧令烜书桌;她还买了一个血珊瑚,价格昂贵,非常豪奢。当然,也是萧令烜的副官跟着付的钱。 萧令烜就发现,自己从这闺女嘴里,听不到一句想听的。 她什么都懂,她就是故意和他作对! 萧令烜上前,使劲揉她的脸,捏得她五官都变了形。 徐白在旁边看着,很是错愕。 她到同阳路快一年了,萧珠和萧令烜在她面前时常拌嘴,却极少动手。 徐白眼里的萧令烜,成熟果断、杀伐气重。 他何时如此幼稚? 萧珠无法从他手里逃脱,气得很想要咬他,又喊徐白:“徐姐姐救我!” 徐白:“……” 她无奈。 怎么救? 她无处下手啊。 萧令烜终于松了劲。 萧珠的面颊发酸,恨恨瞪他:“讨厌鬼。” “彼此彼此。”萧令烜说,“你们先坐,我去更衣。” 他开了一天的会,身上全是烟味,自己都觉得难闻。 他预备上楼。 便在此时,副官进来,对萧令烜说:“师座,少帅来了,在门口。他想见见徐小姐。” 徐白不明所以。 这么晚,萧珩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萧令烜眸色一沉。 徐白没做声,却听到萧令烜说:“徐白,你去看看。” 徐白出来。 今晚无月,夜风里带上了深秋的薄寒。 她穿一件浅蓝色风氅。面料轻薄,勾勒她纤瘦身段,似迎风弱柳,缥缈而雅致。 萧珩上前两步。 “……我要去析县。”他在她面前站定,遮挡了路灯的光,眼睛融在阴影里,“岁岁,我会平安回来。” 徐白:“去做什么?” 他没答。 徐白:“是保密军务,不能讲的?” “不,只是考虑怎么讲。”他道,“是一场战争。不单单是平乱,还有我跟萧令烜、滕勇的战争。” 第202章 徐白微微扬起脸:“你应该不会输。” “你替我祈祷。”他说。 徐白没答应。 萧珩:“我半个小时后出发。这是我家地址,有空替我看看我姆妈。” 他转身上了汽车,离开了。 没问徐白为何深夜还在同阳路。 徐白拿着那张纸,展开瞧了。果然只是地址。 她放在大衣口袋,退后几步,看着萧珩的汽车远去。 慢慢踱步回了主楼,萧令烜和萧珠已经在餐桌前坐定。 萧令烜简单洗了澡,头发半干,他全部梳在脑后。太英俊的面容,这样无遮无拦,更有冲击性。 徐白不看他眼睛。 “……萧珩要去析县平乱。”萧令烜对徐白说。 徐白:“他跟我讲了。” “还说了什么?” “叫我照看他母亲。”徐白说。 萧珠不替萧令烜问话,却会替徐白问。故而她开腔:“这次平乱,为什么轮到了萧珩?” “滕勇想要他死,趁机挑拨老将与我的关系;我则想看看他本事,只会窝里横,还是真长了点能耐,把滕勇这块肥肉送到他嘴边。他敢接,就看他能耐。”萧令烜道。 徐白听明白了。 富贵险中求,萧珩这次去析县,危机重重。 萧令烜推了他一把,肥水不流外人田,解决滕勇才是首要任务,他先让萧珩得利。 滕勇则轻视萧珩。 萧珩更迫切需要这次机会,在军政府立足。 “他瞧着信心满满,许能旗开得胜。”徐白说。 萧令烜不再说什么。 晚饭上桌,徐白和萧珠都有点饿了,便动了筷子。 饭后,徐白送上她亲自织的围巾。 跟市面上买的相比,这条并不差,徐白是花了心思的。 “不错。”萧令烜拿在手里。 晚饭喝了几杯酒, 他的眸色亮得惊人。 “用心了。”他端起酒杯,“多谢了,徐小姐。” 徐白捧起酒杯,真诚说:“应该的。这一年多,没有四爷照拂,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说一句‘再生之恩’,显得我谄媚。只能祝四爷生辰快乐,平安康健。” 萧令烜与她碰了下杯。 晚饭后,虽然很晚了,徐白还是要回雨花巷。 她有很多事要考虑。 萧令烜拿着围巾上楼。 围着脖子环绕两圈,颈脖处逐渐滚烫发热。这暖流从肌肤,一路延伸到了心口。 他静静笑了下。 一生行事随心所欲,几乎不知任何节制。对权势、地盘、女人,只想过占有,从未因顾虑而克制。 唯独对徐白,他做到了。 克己复礼,他亏待了自己,但对得起她。将来老了,回忆起她来,在美好的她面前,自己不是个卑鄙小人。 萧令烜不想做个英雄人物,他甚至从未考虑将来史书怎么骂他。 可他希望徐白想起他,会记得一点他的好。 也许,她也会一生记得他。 ——他既感觉温暖,又一阵悲从中来。 日子逐渐往前。 下了两次雨,天越发寒冷,早晚有点冻手了。 一日萧令烜早早从军政府回来,顺势去了二楼,听到萧珠和徐白用英文简单对话。 他听不懂,但能感受到萧珠表达词语挺长,还挺流畅。 萧令烜想起一年前,萧珠大字不认识几个;如今不仅认字、会写字、能算数,居然还可以讲洋文了。 这个老师,请得真值! “……头面做好了,这套给你。”萧令烜进来,把一个沉重首饰盒子,放在萧珠桌子上。 萧珠打开。 黄金镶红宝石,光彩夺目,十分耀眼。哪怕只是小女孩子,都看入迷了。 “真好看!”萧珠说。 “你上次说不要,傻。”萧令烜道。 萧珠谄笑:“我真傻!阿爸,你对我最好了,你永远都是最疼我的阿爸!” 第203章 萧令烜挑眉:“徐小姐……” 徐白也在看这些首饰,差点眼睛拔不出来,没想到他突然叫她,便抬眸看向他。 “……教教她说话,夸人都不会。这是你强项。”萧令烜说。 徐白:“……” 萧令烜又道:“等会儿我送你回去,有话单独跟你说。” 徐白应是。 她帮萧珠把这套头面收起来。萧珠还要送她一朵珠花,因为这朵珠花是凤凰展翅,栩栩如生。 “这是你阿爸给的,将来都是你嫁妆。好好留着,给你的女儿,或者你的孙女、外孙女。”徐白说。 萧珠:“我不到九岁。” 想什么女儿、孙女,好像她能活到儿孙满堂似的。 日子还长,往后谁知道。 徐白忍俊不禁。 上完课,徐白下楼时,瞧见几个人在客厅沙发,陪着萧令烜聊天。 其中竟有个老熟人。 男人穿着裁剪合度的天蓝色西装,鬓角墨青,肌肤白,一双眸潋滟生彩,瞧见了徐白未语先笑:“徐小姐,好久不见。” 徐白记得他,却又忘记了他名字。 她礼貌微笑。 身后跟着下楼的萧珠,又惊又喜喊了声:“周霆川,你回来了?” “阿宝!”周霆川笑容满面,“一年不见,怎样,现在识字了吗?” 萧珠沉了脸:“不见你怪想的,见到你,一眼都看不下去。” 又道,“叫姑姑。” 周霆川使劲揉了揉她头发:“小姑姑,长高了嘛。” 萧珠顿时好烦。 徐白扫一眼,觉得都是熟悉面孔,几乎都在同阳路见过。 “走吧,去吃饭。”萧令烜说,“今天去吃淮扬菜。” 又对徐白和萧珠说,“你们俩去不去?” 萧珠既烦周霆川,又喜欢听他说八卦,知道他这次回来,肯定很多新鲜事要讲,当即点点头:“我要去!” 萧令烜又看一眼徐白,“你也一起。回头再说。” 他有话跟她讲。 这算是徐白的应酬了。 她点点头。 萧令烜这厢的人,热热闹闹。 尤其是苏宏和周霆川,一个比一个能说。 萧珠坐在周霆川旁边——嫌弃他,又要挨着他坐,时刻要问各种趣闻。 徐白左边是萧珠,右边则是萧令烜。 她跟这些人不熟,只知道他们全是福州教官营出来的,和萧令烜的关系比普通下属亲密几分。 当然,在场这些人,敢相互打趣,却没人敢调侃萧令烜。 到底还是主次分明的。 “谁生了女儿?”萧珠插话。 “袁徵。”周霆川告诉她,“我也是才听说。” 还问萧令烜,“师座听到他报喜了吗?” “上个月孩子出生,我就接到了他的电报。”萧令烜说。 萧珠似大人般,感叹说:“你们这些人,袁徵最花心。我可知道他外头养人。居然结了婚?” “跟楚小姐。”周霆川说。 萧珠:“啧,她真敢,往后替袁徵养一群庶子庶女吧。” 一旁的赵峥眀解释:“他向楚小姐保证,往后会改。养的那两个,都遣散了。” “我不信。”周霆川道。 “我也不信。”萧令烜突然接了话,“狗改不了吃屎。他那德行,瞧见女人走不动道。 不过楚小姐愿意跟他,也是考虑妥当了。人家小两口的事,你们别瞎操心。” 周霆川很不怕死:“师座都不信他?” “天性好色,还能改得了?”萧令烜说。 徐白坐在那里,尴尬得不好抬头。既怕自己失态笑出来,又怕他们越聊越不讲究。 好在,众人很快转移了话题。 晚饭后,萧令烜送徐白,萧珠则由石铖护送回同阳路。 其他几个人,今晚都不用当值,另寻地方喝酒。 “……我去北城一年了,师座还没下筷子?”周霆川问,“他吃上没有?” 苏宏:“不太清楚具体内幕。如果没吃上,不至于护得那么仔细;要是吃上了,现在也不用成天馋得心烦气躁。我推断,浅尝一口,还没有来得及下咽就被打破了头。” 第204章 周霆川眼睛都亮了三分:“细说!” 一旁的何岩轻咳,劝苏宏:“你当心挨军棍。” “不怕,多个人多点主意,也许阿川有办法。”苏宏说,“师座至今还在心烦。” 他简单讲了那晚的事。 萧令烜脑壳被打破、缝针,这件事亲信都知道。 周霆川听了,忍不住说:“祁平这顿打,挨得真不冤枉。 他这一招馊主意,把师座架得不上不下。在女色上慷慨从容,是师座一向的自负。” 祁平把萧令烜擅长走的路子,竟给堵死了。 “……徐小姐还跟在师座身边,哪里都带着她。看样子,她是很有能耐的。”周霆川又说。 苏宏:“石铖总夸她果断,做事利索;师座觉得她会说话、谨慎又懂进退; 我也觉得徐小姐聪慧、沉稳,还能降得住大小姐。你看,同阳路没有不喜欢她的人,这就是她的能耐。” “阿宝也很喜欢她?” “她把大小姐教得很好。假以时日,大小姐的样样功课都赶得上正常孩子。”苏宏道。 周霆川有点惊讶:“这么厉害?这可是顽石,被她敲开了?就这一手,同阳路有她的荣华富贵。” 又道,“说不定未来当家主母就是她。我从北城带回来一些礼物,挑几样孝敬她吧。” 几个人都看向他。 赵峥眀最中规中矩,性格比较像祁平,能办事就不太愿意说话。 他难得开了口,是真的满心疑问:“师座会同徐小姐结婚?他不是才借着袁徵的事,暗示他不改品行吗?” “他说,就意味着他考虑这件事了。”周霆川道,“他都考虑断了外面的莺莺燕燕,不是想结婚想什么?” “他说他做不到。” “这不就是向徐小姐卖乖?‘我努力做了,尽量做到,真做不到也是男人的天性,别怪我’。他把丑话说前头了,只差朝徐小姐摇尾巴。”周霆川道。 众人:“……” 敢这样调侃师座,几个人怀疑周霆川明天也要挨军棍。 苏宏倒是茅塞顿开:“看样子,还是你和袁徵能理解师座。咱们这几个人,极少与女人周旋,云里雾里。” 拍了拍周霆川肩膀,苏宏慎重说,“此事交给你。排忧解难的人来了。” 周霆川笑起来,信心十足:“你们且等我好消息吧。” 萧令烜坐在汽车里,另一个副官为他开车,他打了两个喷嚏。 徐白关切问:“四爷冷吗?” 萧令烜:“不冷。” 他开了个头,寻个话题和她闲聊几句,这才开始了正题。 “……阿宝最近进步不错。我看了她的字,练得像模像样了。去年还像鸡爬。”萧令烜说。 徐白的声音轻,尾音总拖长一点:“我尽力而已,四爷,是阿宝自己上进。” “话不能这样讲。福州教官营,几百人,能到我身边做事的,总只那么几个。 不是说其他人不行,而是不适合。有本事的人很多,但适合阿宝、能教她的人,只有你。”萧令烜道。 徐白坐正了几分:“四爷,您是想辞退我吗?” 萧令烜微微转脸:“我夸得你坐不住了?平时没人夸你?” “不,我是心虚。我并没有这么大的功劳。”徐白说。 “我说你有功,就是有。”萧令烜道。 徐白见状,不好再谦虚:“多谢您。” “送了你一个小礼物。”他道,“因为你有功的才送的,叫人直接拿去了你院子,冯小姐替你收了。别推辞,女人是需要一点好东西的。” 徐白怔愣了下。 他说这么多,原来是为了送礼。 “……是跟阿宝一样的那套头面吗?”徐白问。 他们上次一起看的,萧令烜定了两套。 一套光黄金就五斤,还有红宝石,赶得上徐白一年的薪水。 第205章 “对。”萧令烜道。 徐白:“太贵重了,四爷。” “安心收下,我不缺这点东西。”萧令烜说。 徐白沉默。 萧令烜问她:“我对你怎样?” “您对我很好。” “我对你好,是有所图的。”他说。 徐白心口猛然一跳,几乎要露出惊惶。 车厢暗,徐白藏匿在暗处,也许她轻不可察的颤抖,并不明显。 她靠近萧令烜一侧的肌肤,木木的,似随时要断裂般。 手指已经陷入了深深肉里。 “……阿宝能否‘才学兼优’,就靠你了。我图你教导她。”萧令烜说。 徐白暗暗呼出一口气。 “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导阿宝。”她表忠心。 声音平稳,没有任何一丝颤抖,她比自己想象中表现更好。 “这是我欠她阿爸的。”萧令烜突然说,“卢宏乾不替我挡那一枪,他也不会死。” 徐白倏然转过脸。 她没发出声音,但嘴巴张了张。 萧令烜:“阿宝不是我亲生的,她是我三姐和卢宏乾的女儿。卢宏乾是卢宥堂的小儿子。” 徐白着实没想到。 她既没想到是这个事实,也没想到萧令烜会告诉她。 “……那怎么把阿宝交给你带?”徐白问,“卢家的人,不想接了她回去吗?” 跟着萧令烜,活得实在粗糙。 萧珠很多时候都不太像个孩子。 “那次刺杀,其实是卢宥堂的仇敌下手的。他小儿子死了,他只是退隐江湖,没有怪罪我。 好几年后,卢宥堂才知道阿宝是卢宏乾遗孤。阿宝懂事,不愿意去卢家。这件事不光彩,我与我阿爸一直封锁消息。”萧令烜道。 怎么不光彩? 卢宥堂当时也是帮派之主,手里还有个杀手组织,在这个乱世,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了吧? 他的小儿子,应该配得上萧家的女儿。 “我三姐是北城周家的太太。”萧令烜又道,“她替外交部跑一趟国外,回来肚子里多了个孩子,她丈夫和婆家都不知道。 那次护送她的,是我阿爸选的人,包括了卢宏乾。我们家也不好怪别人。 我三姐还有两个儿子,她没打算离婚,生下阿宝不久卢宏乾就死了,她也不想养孩子。 我阿爸更是想溺死阿宝,解决后患。他叫我去办。” 徐白:! 她怔怔看着萧令烜。 “孩子满月了,看着我竟然会笑。我没下去手,偷偷把她养到了两岁。”萧令烜说,“两岁了,就不好在打打杀杀,我阿爸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怪不得萧珠说,她从来不去大宅过节,还说她爷爷不肯见她。 卢宥堂那边,倒是偶尔关心几句。上次去卢家,他还叫萧令烜带阿宝去看望他。 哪怕他退隐,还是有仇敌,他估计也不是很敢和阿宝相认。 他老了,已经没能力护着小孩子,只能把阿宝全部托付给萧令烜。 至于北城的周太太,徐白在萧珠身边一年多,从未听过她半点消息。 “……阿宝知道这些吗?”徐白问。 萧令烜:“知道,五岁生日时候告诉了她。她比同龄人懂事,脑子好。” 徐白的心,一时柔软得似要化开。 “四爷,您放心,您说给我听的话,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徐白说。 “不信你也不会告诉你。”他道。 又说起了萧珠,“我对她时常束手无策,打骂下不了狠心、教育又不得法。” 徐白:“我会教好阿宝。” “你想让她提前出国,是什么打算?”萧令烜问。 徐白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记得这件事。 她可能受气氛感染,对着他实话实说了:“我妹妹即将留洋,我在想能否带着阿宝一起,全家都走。” 第206章 萧令烜眉头一紧。 “……哪怕出去了,您的人还是会保护阿宝,她安全无虞。我只是想沾沾光。”徐白又说。 “她十六岁之前,不会离开我。”萧令烜沉默半晌,终于开了口,声音斩钉截铁。 “我的想法,的确自私又幼稚。很抱歉。”徐白低垂了头。 萧令烜侧头看一眼她。 他又收回视线,目视前方,“你是被萧珩的婚姻,逼得走投无路,才想这个办法的吗?” 徐白心中微颤。 “是。” “这件事,你也可以托付给我。”萧令烜说,“我的人,他娶不走。” “可我有很多在乎的人。哪怕是我同学滕禹。”徐白说,“萧珩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 萧令烜:“我会收拾他。” 又道,“这孩子疯疯癫癫的,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除了亲叔叔、除了徐白,大概也没人看得出,英俊绅士的萧珩,内在是个疯子。 “不用怕他。”萧令烜又道。 徐白应是。 汽车终于到了雨花巷,萧令烜没有下车,徐白先回去了。 她果然收到了一个首饰盒。 沉重无比。 打开时,冯苒和她一起看,眼睛都直愣了。 冯苒有什么都要放在嘴巴上,她忍不住了:“岁岁,这是聘礼吗?” 徐白:“萧四爷的聘礼,就这么一套头面?你看不起他?” 冯苒:“……是我小家子气。这也太漂亮豪奢了。我可能这辈子都置办不起这样一套头面了。” 她还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不添堵。 徐白在萧珠那里见过一次,再看心情平静不少,没冯苒那么激动。 “你挑两样。”徐白说,“金镯一共有四只,你拿两只。” 冯苒:“你留着。别穷大方,咱们都没多少压箱底的宝贝。” 说得两个人都笑起来。 徐白本应该很忐忑。 可萧令烜那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打消了她心中疑虑。 他把萧珠的身世都告诉了她,的确是预备把萧珠的教育全部托付给她了。 徐白也许不止照顾萧珠三年——萧令烜有这个暗示。 大不了跟师姐一样,自梳不嫁,徐白不怕耽误时间。 她在萧令烜身边做事久了,依照他的性格,只要他不倒台,他能保住徐白养老。 要是他倒了,在这个乱世下,徐白更没能力自保。 这份首饰,像是预定金,她可能会得到一份更长久的职业。 ……还有点其他方面的可能。徐白不敢想,也不愿意想,她刻意去忽略它。 时间飞逝,妹妹徐皙的考试即将来临。 连带着萧珠都紧张。 “西西姐能考上吗?”她问徐白。 徐白:“考试也讲究运气。她说这几日吃睡很好,应该可以正常发挥,运气还可以。” 又道,“希望她能考上。” 考上的话,徐白可以省点钱,只需要准备她生活费。 徐白现在手头最大一笔钱,是萧珩给她的支票,四万大洋。但她不能动,大帅的死还压在徐白身上,这笔钱带血。 妹妹考试结束后,累得倒头睡了三日。 徐白替她告假。 三日后,依旧去念书。她还需要拿到毕业证。 十月,冯苒办订婚宴。 徐白又租车,派人去乡下把冯苒的亲人都接过来。她还安排好饭店,招待他们,事无巨细。 冯苒很感动,对她说:“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徐白:“孩子分一个,认我当干妈。” 冯苒很痛快:“行。” “那就说妥,这孩子将来继承我的遗产,给我养老。”徐白说。 冯苒:“自己不生?” “未必嫁得出去。”徐白说,“师姐也没打算嫁。” 冯苒:“……我至少生三个,否则不够分。” 不说扫兴话、不劝,徐白便觉得冯苒是一辈子挚友。 第207章 订婚宴极其热闹。 乐家不缺钱,又在乎长孙媳妇,订婚宴热热闹闹。 订婚宴结束,冯苒好好走路,倏然扭了脚。 她心口隐隐一阵闷疼。 徐白不动声色站起身,走过去搀扶她:“怎么了?” 冯苒说不明白。 她被一双无形的手,用力搡了一下。 “没事,扭了脚。”冯苒说,“我休息休息就好。” 乐至景也很关切。 把冯苒安顿到休息室,乐至景必须回去招待宾客,他把冯苒托付给徐白,叫她陪一会儿。 “……好点了吗?”徐白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冯苒:“好多了。我身体不会有什么毛病吧?突然发作那一下,吓死我了。” 徐白:“回头再有哪里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 冯苒颔首。 她轻轻按了按心口。 南城的夜风,添了一抹萧肃,很冷了;四百里之外的析县,今晚苦风凄雨。 县城内一场战乱刚刚结束,处处硝烟。 商铺被打砸得一干二净;街头不见人影,尸首倒是躺得满地都是;野狗冒雨出没,啃些残食。 唯一一家小型诊所,被改成了军医院。 萧珩脸上、身上全是血,雨水也冲不淡那股子腥气。他等候在门外,静坐一动不动。 片刻后,军医出来,跟他低声说了几句。 萧珩毫无波动的眼睛里,涌上无法遏制的哀伤,泪水几乎模糊视线。 “……少帅,去说几句话吧。”军医说,“还有一口气。” 萧珩眨了眨眼,眼神恢复了清明,薄泪与脸上的雨水早已融在一起了。 宋擎三处中枪,血止不住,不能用汽车送回南城;也无法救活他。 他只余下一口气。 “我会照顾你妹妹,放心。”萧珩握住他的手。 “你要当心萧令烜,他必要杀你。”宋擎说,“这次事成,回去就可以排挤滕勇。” 萧珩握紧他的手,只感觉他手掌绵软冰凉:“宋擎,你休息一会,我想办法……” “我不成了。”宋擎的声气越发微弱,“我不成了阿珩,你要接受。失去不可怕,你会有更多的副手。” 萧珩一向不在乎得失。 此刻,心口却被钝器一点点划过,他知道没见血,可很疼。 宋擎说话断断续续,又交代了很多。 他是萧珩的第一心腹,很多事都是他经手的。 今晚的枪战,也是为了杀掉析县几名将领,把滕勇的人杀尽,然后栽赃嫁祸。 萧珩到底是才回国,在军中日子不长。他搞政治很厉害,可以与萧令烜相提并论,到了排兵布阵才见他生涩。 小小一场枪战,他损失大半。 险胜,目的达成,可以趁机给滕勇一击,却也叫宋擎重伤。 他想要拉住宋擎,却又清晰感觉到,宋擎的生命在他指缝间一点点流逝。 萧珩陪着他。 这天夜里十点,外面的雨越来越大,狂风骤起,牵扯树枝敲击窗棂。 室内也染上了一点寒气与潮湿。 “有一句话,还没有说。”宋擎低声道。 萧珩凑近:“你说,我听着。” 你的每句话,我都会认真听,记在心里。 宋擎却笑了下:“不是说给你听的。” 窗外的风雨声,越发急促。 他的话,混合着嘈杂,逐渐淡了。 他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萧珩握住他的手,良久不放。 徐白翌日到同阳路上工,瞧见了萧令烜。 他坐在餐桌前。 “他最近吃早饭了。” 徐白刚来同阳路上工的时候,萧令烜时常昼伏夜出。天亮才回家、她快要下工他才起床。 他有权势,求他办事的人,都要迁就他时间、偏好。 故而经常是俱乐部、歌舞厅等地方,办他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