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别心虚,会暴露》 第334章 终生监禁 褚酌夕昨晚是被贺从云抱回来的,事实上她没什么印象,反正李知遇是这么跟她说的,两人忙活着照顾了她一整夜。 早上醒来的时候…好吧,确切的说是中午,褚酌夕只觉得整个人活动的异常艰难,低头一看,自己正被裹在一床厚实的被褥里,像一头结蛹的蚕。 而贺从云从身后圈住她,一双胳膊钢筋似的横在她腰上,再看衣袖,貌似连外套都没脱,直接合衣睡的。 她想动,不过扭完几下之后发现无济于事也就放弃了,老老实实地靠在贺从云怀里等他醒。 她昨晚被娄旭灌了不少酒,各式各样的混在一块儿,没一会儿就醉了,也就是贺从云在场,她才敢夸下海口来者不拒,结果最后还是不省人事了,简直丢人。 至于昨晚最后的记忆,貌似也就是停留在李知遇给她打电话那会儿,再后来…似乎是在阳台上碰见了张文一。 不请自来也就算了,还敢拿手机对着她。 她当时一门心思的觉得这家伙绝对没憋什么好屁,究竟跟她说了什么也没太听清,只想着趁他不备赶紧消灭罪证,于是一把夺过张文一的手机,然后… “…扔进了泳池里?” 褚酌夕喃喃,昨晚那声清脆的“噗通”几乎是同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清晰异常。 这不会被打击报复吧… “嘀咕什么呢?” 贺从云忽然从身后搂了她一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紧接着收紧胳膊,将她整个人都往怀里带了带,同时瓮声瓮气地将下巴埋进她的肩窝里。 褚酌夕的耳朵被他晨起的嗓音震得有些发麻,不禁往里缩了缩,“我昨晚是不是把张队的手机扔水里了?” “是。”贺从云轻笑一声,贴着她的耳廓。 “张队怎么说?” “让你给他的手机陪葬。” “然后呢?” “我替你回绝了。”贺从云道,“你只能跟我葬在一块儿。” 褚酌夕噎了一瞬,想要坐起身,不过一半的时候又滑了下来,将自己凉嗖嗖的身体重新缩回被子里,“我衣服呢?”她问。 贺从云满脸清白,“脱了。” 褚酌夕迟疑了一瞬,“所以…你就拿被子把我裹成这样?” “嗯。” “那为什么不给我穿衣服?” “没机会。” 褚酌夕又看了眼他身上被压出褶的外套,“那你为什么也不换?” “没机会。” “什么意思?” 贺从云叹了口气,拿过小毛毯给她包好,关上卫生间的门,这才将人放下来。 后背抵上墙壁的一瞬间,褚酌夕被凉的一个激灵,身上的小毛毯没有贺从云帮忙拽着,早就不知道滑到哪里去了。 “以后不许喝酒。”他道,捏着褚酌夕的后颈不容拒绝的,见她尚且一脸茫然,这才又叹了口气。 “偶尔可以喝,不过得在家里,没有外人的时候。” 褚酌夕大胆猜测,“我昨晚发酒疯了?” “没有。”不过比发酒疯更难收场。 贺从云盯着她,眼尾微垂,同时脱掉外套挂在一旁的架子上,挽起袖子,利索地掐住褚酌夕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像是演习了无数遍那样迅速夺走她的呼吸。 “虽然褚褚昨晚很热情…”他道,呼出的热气带着无可避免的粗喘,一同喷洒在褚酌夕耳边。 “不过比起你神志不清的时候,我更喜欢现在这样,疼了的话知道要躲。” “我也不是不让你喝,只要褚褚想,偶尔也可以喝点儿酒助兴,那样很漂亮,不过只能在我面前。” 他善解人意道,一把踢开脚下的毛毯,掐住她的腰一边吻,一边强硬地将人带进淋浴间里。 热水淋下来的一瞬间,褚酌夕只觉得自己被贺从云抱起到悬空,整个人都因为窒息陡然眩晕了一瞬,不过下一秒便又在对方温柔的安抚下重新活过来。 “昨晚回来没来得及洗就睡了,褚褚一直缠着我,我没办法给你擦,不过现在洗貌似也不晚。” 褚酌夕无力反驳,肩胛骨被浴室的墙面硌的生疼,便连头顶上的暖光灯一时间都分出好几圈儿来。 她觉得贺从云现在真是愈发的不讲理了,理由压根儿都还站不住脚,就是凭她还没反应过来,趁机打乱她的阵脚,结果还一次比一次来的凶,简直没天理。 见人瞪他,贺从云非但不恼,反倒笑眯眯地把人洗干净了,又在客厅支好椅子,这才把人抱出去晒太阳。 “李知遇说给你熬了醒酒汤,要喝吗?”贺从云问,拿着手机,看向落地窗边的褚酌夕。 后者显然是没听见,此时正蹙着眉头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就是经过刚刚那一遭,褚酌夕忽然便想起来了,多亏了贺从云的恶趣味,总喜欢一边做一边跟她复盘她的壮举,顾名思义,这样有助于深刻记忆。 其中自然也包括昨晚回家的时候,她骂了张文一一路这件事。 除了扔手机,在这之前,对方貌似还跟她说了些别的什么,类似于杜父又怎么怎么了之类的,不过她想不起来了… “要不…还是给娄队打个电话问问吧?你说呢?” 褚酌夕扭头,贺从云不在,客厅里倒是多了个李知遇,正端着碗醒酒汤朝她走来。 “来,把这个喝了,趁热,一口干了它,免得头疼。” 褚酌夕愣了一瞬,生怕她跟昨晚似的,十分钟不带重复的数落她,于是老老实实地把碗里的醒酒汤一口闷了,这才问。 “贺从云呢?” “出去买东西去了。”李知遇道,将空碗搁在茶几上,又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到她身边,面上是褚酌夕看不懂的为难与踌躇。 “你刚刚说要打电话问什么?”她犹豫着问。 褚酌夕闻言看了她一眼,“打个电话问问杜父的判决进度。” 李知遇没说话,始终沉默着,褚酌夕见状,不过一会儿便反应了过来,手指停在按键上方,扭头看向她。 这要放在平时,只要是有关于花园的信息,李知遇哪回不是第一个跳出来,更何况还是打听杜父死期这样的大事儿,今天居然一言不发。 “怎么了?”她问。 李知遇抿起唇,扣着手指,“杜父…貌似死不了了。”她道。 褚酌夕当即拧起眉,“你听谁说的?” 李知遇抬头,手指的方向俨然是她,“昨晚…我跟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是不是碰见了市局的人?” 褚酌夕点头。 “就是他说的,我听见了…”李知遇的声音有些绝望。 “他说…他说杜父在制毒方面的造诣很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所以上级部门决定,暂且将杜父的判决结果从死刑转为终生监禁。” “并且打算利用长时间的周旋与交易,从他口中得到更多的线索与情报,以及,以泽卡城为中心的,向外延伸而出的一整个交易网,无疑可以作为撕开国际犯罪组织密网的重要突破口。” “所以,杜父会活下来,即便是被监禁,是吗?”李知遇又问,眼圈儿一下就红了,话里同时有些哽咽。 褚酌夕答不上来,甚至有着一瞬间的怔愣,她尚且不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毕竟那是张文一,很有可能只是在耍着她玩儿,或者根本就是李知遇听错了,毕竟阳台上的风大的很。 “你…你先别急,等我确认一下再说。”褚酌夕安慰道,只是电话还没拨出去便又再次抬起头。 “你昨晚在哪儿打的电话?”她忽然问,面色同时变得凝重起来。 李知遇反应了一瞬,“…阳…阳台。” “身边还有其他人吗?吕泊西?或是小菲?” “没…没有吧…”李知遇皱起眉,她原本就没太注意,这下被褚酌夕这么一问,一时间更是确定不下来。 “小菲呢?” “我…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她还在自己房间呢…” “那吕泊西?” “他…他昨晚睡得早,今天一大早起来就收拾东西出门去了,说是打算回趟老家,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吧…” “老家?” “就…就是…义云,我看他车票上写的就是那儿…” 李知遇迟疑,微微皱起眉,“要不…我还是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褚酌夕没法儿,只好点头。 事实上在庭审结束的当天,她就觉得吕泊西有些不太对劲,倘若跟小菲一样大吵大闹倒还好些,可事实上,他太过安分,只是拧眉看着她,一言不发。 所以她这些天几乎把大部分无关紧要的小事儿都拜托给了他,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而今天是十二号,原本是打算让他把车开去洗车店的,可吕泊西今天忽然回了老家,却也没有提前告知她… 褚酌夕想着心下一沉,手里的电话同时拨出去。 但愿…他真的只是回了义云而已… 第335章 自首 吕泊西回东远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背着个小包,依旧笑嘻嘻的,期间倒是跟褚酌夕通过一次电话,不过听不出什么异常,现在也是。 打从褚酌夕上回提醒过她以后,李知遇便将这事儿记在了心里,见人儿回来,便开始明里暗里的试探,结果问了半天,只说是回家祭拜母亲。 李知遇一听,这事儿的确不好多问,于是含糊着回了房间,企图给褚酌夕“通风报信”。 可谁曾想电话那头没人接也就算了,一出房间,原本坐在客厅里的吕泊西竟也不见了踪影。 彼时褚酌夕跟贺从云正坐在张局的办公室里,原本是想问问有关于杜父的判决结果究竟是真是假,可刚坐下没两分钟,朱新繁就进来了。 手里拿着叠厚厚的资料,也不知道是什么,总之见办公室里已经有了人,张嘴的瞬间硬是把话给咽了回去,抿起唇,看着褚酌夕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这才挑了个位置安静坐下。 张文一后脚推门进来的时候,褚酌夕以为他是跟着朱新繁来的,结果人儿火急火燎地越过沙发,就跟没看见人儿似的,径直扑到张局办公桌前,两手一撑就是不满道。 “娄旭真辞职了?”他问,“为什么!张局,您怎么能答应他呢!他才多大?四十四岁生日都还没过呢!退的哪门子的休啊!” “我看他就是想偷懒!把一队的活全扔给我们二队,想把我们活活累死!” 还不等张局开口,压根儿都还没来得及合上的办公室门再次被人推开,这回是娄旭。 皱着眉毛将门关上,视线第一时间便落到了张文一身上,显然是跟着他进来的。 “我说你…差不多得了,没完没了了还。” “除非你撤回申请!” 娄旭不耐烦地扫他一眼,“这批都批了,我还怎么撤回啊?” “喏!张局不是在这儿嘛!你跟他说啊!说你不走了!” “我要走。”娄旭轻描淡写的,纯粹为了气他,扭头便坐到褚酌夕身边开始闭目养神。 张文一气个半死,叉着腰,原地踱了两步,扭头看见褚酌夕,更来劲了,三两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盯她。 “你怎么在这儿!” 后者淡淡挑起眉,似笑非笑的,“一直都在啊,张队。” 张文一看她这副样子就来气,干脆弯腰冲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龇起牙。 “你还记得你对我的手机做了什么吗?” 褚酌夕闻言,抬头的同时面露无辜,当着几人的面儿,话里却是响当当的。 “张队说的是聚餐那天晚上,您趁着我喝醉酒的时候偷拍我,结果我防卫过当,不小心把张队您的手机打落到水里那件事儿吗?” 她说罢抿起唇,有意往贺从云的方向靠了靠,眼皮半抬不抬,不敢看他似的,委屈极了。 “这事儿我真是不小心,张队不会怪我吧?要不…我还是买个新的赔给您?” 眼见沙发上某个小同志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下来,投在他身上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张文一气得咬起牙,即便知道这女人是故意的,却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不!必!” 褚酌夕闻言当即坐起身,“既然张队都这么说了的话…” 操!张文一气得想死,愣是围着茶几绕了好几圈儿。 他当初就不该多此一举!把杜父的消息告诉她看个笑话得了!现在可好,偷鸡不成还蚀把米! 眼见办公室成了菜市场,一个两个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张局终于忍不住发了话,“行了。” 随即苦恼地揉了把太阳穴,果然一看见这帮家伙聚在一块儿就头疼。 正想着,办公室门再次被人敲开,张局顿觉头皮一紧,却还是把人放了进来。 这回是郑秋来,刚探出个脑袋,就见办公室里好几双眼睛一道儿齐刷刷地盯着他,吓得愣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怎么…怎么个事儿?怎么都坐这儿了?” 他挠头,原本是被裴海成遣来跟张局打报告的,结果这一个两个地都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动也不动。 他就偷喝了两袋娄旭的速溶咖啡,几块钱的事儿,这事儿也得开批斗大会不成? 郑秋来没辙,这突然间的也不好开口,于是只得顺从民意,自觉在这诡异的氛围中找了个位置乖乖坐下。 见底下六只脑袋一道儿齐刷刷地看向他,张局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即将目光转向褚酌夕。 现在的当务之急,必然是先稳住这小丫头。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他道,说话的同时身体微微后仰。 “有关于杜父的判决结果,这是上级部门携同法院诸项共同商讨,权衡利弊后得出的结论,并非是我的意愿或是任何人的意愿,更没有人能够横加干涉。” “理由。”褚酌夕不假思索,言简意赅道。 既然局长都发了话了——上级部门的决定,没有人能够插手其中,这可不就是在警告她不准乱来? 既然如此,那么她自然也不会不自量力到这种地步,只是纯粹的想要一个理由,凭什么? 张局闻言看了她一眼,头疼的紧,“还记得你先前从泽卡城带回来的那批药吗?”他问。 褚酌夕挑眉,不置可否。 “数十种此前从未在市面上见过的新品,就我们目前的研究结果而言,其中半数都无法在没有杜父本人的协助下进行鉴定与分析。”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沉下脸来,这话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办公室内一时间更是静的吓人。 张局亦是沉着脸,好半晌才继续道,“以及北洲泽卡城,就像你说的,这无疑是处于交易网正中心的绝佳位置,只要利用好它,突破国际犯罪组织密网指日可待。” “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当属杜父本人,所有装在他那颗脑袋里的东西,情报,局势,亦或是线索,思维,无论是哪一样,就这么跟着他死去,太可惜了,不如挖出来。” 他道,说话的同时身体微微后仰,姿态舒展,即便先前尚且有所遮掩,还算隐晦,可此时此刻,稳操胜券的姿态一时间还是曝露无疑。 “综上所述,我想…你该明白,杀死杜父,远不及让他活下来有价值的多。” 褚酌夕闻言沉默下来,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或者说压根儿就是冷漠至极。 “这么说,是已经决定了,没有更改的余地了?是吗?” “不错。”张局的回答几乎没有迟疑,不假思索的。 “过两天,官方大概就会下达书面通知,人,我们也已经送走了。” 褚酌夕听罢不禁嗤笑一声儿,此前她可并未听到任何风声,看来这些家伙是早就在暗地里琢磨好了。 “我很好奇。”她又道,抬眼的同时略微挑起眉,“你们要怎么让他开口呢?或者说…怎么辨别他话里的真假?” “杜父…呵呵…”她笑了笑,“你觉得他会心甘情愿的替你们做事吗?” “他当然会。”张局这回依旧是不假思索的给出答案,话里的肯定出乎褚酌夕的意料。 后者难免皱起眉,她不确定对方这样的笃定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底气,直到看见张局的视线无声落到她身边的娄旭身上,不肖一会儿又收回来,仿佛只是随意的一扫。 褚酌夕心下陡然一沉,她忽然便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不,应该说,是不爽极了。 即便这个决定是为了大局着想,更是为了整个东洲。 或许她褚酌夕就是心眼儿小,她只想知道,当初血流成河的研究所算什么?死去的这么多人算什么?娄旭又算什么?用以榨干杜父最后一丝价值的工具吗? “你说的没错…”她忽然道,扭头看向娄旭,后者低着头,嘴里叼着烟,糊的几乎看不清脸来。 褚酌夕气得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你的确不适合当警察。” 早知道这样,当初在雨林的时候,她就该趁众人不备一枪把杜父给崩了,省的生出这么多事儿来。 什么大义,什么大局,她只知道知遇不高兴,小菲这些天连饭都吃的少了,还有贺从云,三天两头的跟着她因为这事儿闹心,吕泊西姑且也算他一个,人儿都跑没影儿了。 她要早把杜父给弄死,屁事儿没有。 就这几步路的距离,褚酌夕早把那老狐狸上上下下给骂了个干净。 正想着夺门而出,最好是有那个不长眼的自己找上门来,好让她有正当的理由发泄发泄。 可谁曾想还没碰着门把手,面前的办公室门便先她一步从外面开了。 褚酌夕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撞进贺从云怀里,随即定睛一瞧,“裴副队。” 裴海成来的急,原本是想看看,就让郑秋来传个话的事儿,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结果也是被这忽如其来的照面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 “嗷…小褚啊,要走了?”他问。 见褚酌夕点头,裴海成却是欲言又止,不禁抿起唇,“那个…不急的话,再待会儿吧。”随即越过她往办公室里走。 褚酌夕没明白,却还是止住脚步,扭头目送裴海成走到几人中央,面对大家齐刷刷的视线也是愣了一瞬,难怪队里没人。 随即又瞪了眼郑秋来,后者顿时一噎,赶忙摸着鼻子扭过头,他这不是迫不得已嘛… 裴海成没好气的收回视线,这才道,面上肃穆的同时,便连声音也沉下来不少。 “刚刚队里来了个年轻人,说是来自首的,当初那起连环割喉案,甚至…还带来了凶器。” 第336章 “我父亲是唐喆” 裴海成这话刚出口时,褚酌夕便按耐不住了,索性贺从云在她夺门而出之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随即揽住她的腰,硬是将她按在了怀里。 直等办公室内众人该走的都走了,这才跟在几人身后步履匆匆地往外赶。 透过监控室的玻璃窗,看清讯问室里坐着的年轻人究竟是谁时,褚酌夕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她早该想到的。 腰上被贺从云一双手牢牢掐着,像是生怕她乱来,胸膛同时贴着褚酌夕的后背,几乎能感觉到她此刻剧烈跳动的心脏不住震颤,隔着皮肉鼓动着生生传导到他身上。 几人挤在狭小的监控室里,走入监控范围的是裴海成和朱新繁,两人迅速在对面坐下以后,目光如炬,一道儿扫向眼前的年轻男人,默默打量。 这人,他们早前是见过的,朱新繁是在当初从辛特拉返回东远的机场里,而裴海成则更早些,当初杨九衡死时,那家酒吧的年轻酒保,死者的室友。 “姓名。” “唐会礼。” 裴海成闻言抬起头,当初名单上标注的姓名貌似跟他说的可不太一样。 “年龄。” “二十五。” “好,那么,请把你刚才在外面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吕泊西面无表情,两手交叉着搭在桌面上,“林文武,不,或许应该叫他林斌才对,还有杨九衡,金鹤龄,都是我杀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起你们市局的重视,重启三十一尸案。” “为什么?”朱新繁问。 “什么?” “当然是你自首的原因。”他道,“倘若你不出现,我们或许还要费一番力气才能找到你,为什么现在过来自首?” 他说话的同时眉眼犀利,“是有人规劝,还是受人诱导?有没有人从旁协助?” “没有。” “这么说,这的确是你自己的意愿了?” “当然。”吕泊西无所谓般笑了笑,身体后仰,“我的目的只有报仇,让我的父亲得以安息,现在花园的首脑已经全部归案,该死的也都死全了,所以我来自首,就这么简单。” “你父亲是…” 吕泊西闻言,扭头对上另一边的裴海成,听闻当初得以还他老爸的清誉,这个姓裴的警官出了不少力,还替他申请了抚恤金呢,总之夕夕姐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于是吕泊西笑了笑,难得正经地冲他弯起眉眼,“唐喆。”他道。 纵使他已经将语气放的足够平缓,可对方的脸色却还是无可避免地僵硬了一瞬,紧接着瞳孔骤缩,猛地看向另一边的观察窗,即便此时漆黑的玻璃上只能映照出他略显惊愕的面庞。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裴海成赶忙干咳一声儿,迅速调整好状态,犹豫半晌儿,还是不死心的确认了一遍。 “你说的唐喆…” “没错,就是响尾。” 裴海成再次一惊,“可他的妻儿不是已经…” “死了,是吗?”吕泊西笑了笑,“我妈妈的确是已经死了,好在她走的时候不算太痛苦,两天前我还回老家看过她一趟呢。” “义云市郊的浮山墓园。”他道,视线同时扫向监控室,他知道,褚酌夕一定就在那儿。 “我妈妈叫做岳有仪,名字很好听吧?她就葬在那儿。” “至于我嘛…”吕泊西紧接着收回视线,抿起唇,“不彻底改头换面,让你们认为我的确是已经死了的话,又要怎么一心一意地帮我爸报仇呢?” 裴海成有些生气,特别是看吕泊西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时,“你知不知道,故意杀人就是在非法剥夺他人的生命!” “无论对方是谁,即便是犯罪分子,这依旧是犯法的!” “当然。”吕泊西笑了笑,“警察大叔,我当然知道,不过这无所谓,你也不必替我感到惋惜,这是我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即便是现在坐在这里,我依旧不后悔。” “你也不必跟我说作为一个警察的孩子,我究竟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试过了,只是我做不到,否则你今天不会见到我。” 裴海成一时语塞,的确,真要他说的话,他还真说不出这个孩子究竟错在哪儿,为父报仇是错吗?心怀怨恨是错吗? 唐喆死的时候他才七岁,岳有仪病故时,他也不过才刚成年,若非如此,他或许真的会随他母亲而去,也许都活不到现在。 见两人都不说话,吕泊西无奈笑了笑,“喂,要死的又不是你们,可以继续下去了吗?” “两位还需要知道些什么?作案的时间,地点,或是任何细节方面的描述?” “我现在一身轻松,睡觉的时候也不用担惊受怕,什么都可以配合,真的。” 裴海成皱起眉,笔尖的位置压在纸面上,也不知道停留了多久,已然晕开一小片墨渍。 朱新繁看了他一眼,“我来吧。”他道,随即对上吕泊西的视线,“既然如此,说说看吧,你作案时的全过程。” 吕泊西的叙述一直从去年六月底的第一起案件起,再到去年七月底的第三起案件为止,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三起案件的时间地点以及手法,如数家珍,就这么一口气说了十来分钟,这才停下。 朱新繁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眼,不禁挑了挑眉,“时隔将近两年的时间,每一起案件的细节你都记得清清楚楚,记性不错。” 吕泊西歪头,不置可否。 前者的面色就跟变戏法儿似的,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当即便沉了下来,“不过你忽略了一点。”他道。 “这三起案件中,后两起案件我姑且相信是你做的没错,凶手的身高体型你也的确对的上,不过第一起嘛…” 他顿了顿,从手边那叠厚厚的资料里抽出一张照片来,俨然是他刚刚拿进张局办公室里又带出来的那一叠。 而照片的内容则是自上而下所截取的监控画面,画面里的人身穿黑色卫衣,头戴兜帽,两手揣兜的同时佝偻着腰背,背对镜头。 虽然看不清面容,可身高体型却是十分明确的。 “你说这是你,我恐怕不能相信。”他道。 “刑侦一队当初早就明确过,后两起案件为模仿作案,你知道这一点当初是谁推断出来的吗?” 他难得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观察窗的位置,“当初负责这三起案件的法医,据理力争,这就是模仿作案无疑。” “也就是说,林文武不是你杀的,而你却是在看过第一起案件的手法之后才决定要这么做,为什么呢?” 他自问自答,“因为你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朱新繁道。 “可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替人顶罪呢?莫非…是有人胁迫于你吗?” 第337章 “你是最清楚我要什么的” 讯问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三人对峙着互不相让,连带着监控室里的氛围也不由紧张起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倘若你能说出有关于另一名凶手的线索,无论是什么,这对你的量刑都会有所帮助。” “年纪轻轻,分明还有大好的前途,纵使你嘴上这么说,不过我猜…你也不想就这么轻易的将自己葬送了吧?” 吕泊西看着他,一手支在桌面上缓慢打着节奏,只是静静听他说完,这才道,前言不搭后语的。 “林斌,男,五十八岁,身高一百八十一公分,尸体你们应该见过,不算太壮,却也绝对不羸弱,至于你说的这个…呵呵…” 他扫了眼照片上的人,“撑死了也就一米七不到,比林斌矮了十公分不止,那可是替花园做事的人,即便隐匿多年又如何?只要想着重回花园,手上功夫就忘不了。” “况且,你可别忘了,林斌,亦或是杨九衡,那些能够活下来的每一个去过阿哈港的花园残党,究竟是怎么从那个小岛上活下来的?” 裴海成闻言一顿,当初邵菁也是在这间讯问室里,阿哈港上所发生的一切言犹在耳,他自然清楚吕泊西说的是什么意思。 后者挑起眉,见朱新繁的眉毛同样微微蹙起,这才道,“试问,在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这小矮子究竟要怎么割断林斌的喉咙呢?” 朱新繁闻言看了他一眼,“按照当初在案发现场所拍摄的照片,现场并没有打斗痕迹,死者生前也并未服用任何酒精亦或是别的药物,却还是死了。” 他说罢顿了顿,“不排除凶手与死者本身就认识的可能,这样看来,即便是身形比他矮小的人同样可以杀死他。” “既然大叔你都这么说了,那么我想问问,凶手为什么会和死者认识呢?”吕泊西反问道,笑意斐然。 见朱新繁答不出,他这才道,“董其珊,我妈妈的朋友,当初也在那家研究所,案发前两天,发现研究方向有所偏差,于是找到杜父试图进行沟通,没想到就是这么凑巧的,一去就撞破了杜父的秘密。”他道。 “既然如此,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吕泊西笑了笑,“我说了啊,她是我妈的朋友,撞破这么大一件事,第一时间自然是找我妈这个最好的朋友商量,结果报警的时候却被林斌给撞见了,硬是提到了杜父眼前。” “我妈结婚的时候因为我爸没办婚礼,董阿姨是个好人,我爸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她陪着我妈,小时候还总陪我玩儿呢,所以我替她杀了林斌,动手的时候提了一嘴,没想到人家还记得呢,呵呵…” 朱新繁闻言皱起眉,再次将话题绕回到那张照片上,“那这个人你又要怎么解释?” 吕泊西往后靠了靠,“大街上随便花几百块钱拉来的群演罢了,我怎么知道你们市局究竟能不能将花园一网打尽呢?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 朱新繁始终盯着他,眉眼森冷,对于林斌的死,吕泊西显然是在撒谎,可难就难在,他们压根儿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朱新繁想着,忽然便往观察窗的方向看了一眼,紧接着抿起唇,“这么说,当初在演唱会上疯传的那段视频也是你放的喽?” “不错。” “那正好。”他道,“当初演唱会的当事人今天就在这儿,哦,对了,我差点儿就忘了,你们本来就是认识的。” 他笑道,意有所指,紧接着站起身出了讯问室,两分钟后再进来,身边俨然跟着褚酌夕。 “褚小姐,人就在这儿,还是说,你们需要单独聊聊?” “不必。” 褚酌夕现下心里正闷着气,原本或许还得装一装,结果在监控室里看了一半儿的时候贺从云就松开了她,只是虚虚扶着她的腰,也就是说她现在可以生气了,吕泊西要的可不就是这个效果? 于是拖过询问室里仅剩的一把椅子,朱新繁刚刚才坐过的那张,“啪”的一下拍在一边儿,这才坐下,冷眼盯着面前的吕泊西,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似的。 后者见状,难免咽了口唾沫,他知道他这样自作主张,褚酌夕肯定是要生气的,可事已至此,也只能演下去。 “什么时候打算的?”她问。 吕泊西闻言愣了一瞬,倒是没想到会是她先开口,“演唱会的事儿吗?”他故作糊涂的笑了笑,纵使他知道褚酌夕问的压根儿就不是这个。 “姐,你也清楚,我是后来才知道你是满亭槿的,先前利用你,也是看中你的名气,谁知道你会是负责割喉案的法医呢?” “我也是正愁没处打探市局的进度,这不,你自己就送上门来了?”他笑道。 “可一码归一码,我扪心自问,除了这层身份以外,我从未瞒过你什么,即便是跟你到辛特拉,也帮了你不少忙不是?” “至于今天这事儿嘛…”他垂眼,好半晌才抬起来,“我早就想过,一但花园落网,我也就不再躲躲藏藏了,怎么说也不能玷污了我爸的名声,你说对吧?” 见褚酌夕依旧不说话,一双眼睛跟刀子似的,吕泊西无奈笑了笑,“姐,你是最清楚我要什么的。”他认真道。 前者闻言拧起眉。 “我想做,便做了,无关乎任何人,任何事。” “我这人也没什么别的抱负,更是小肚鸡肠,我只求一个心安,即便只是我一个人心安。” 吕泊西被暂且关在讯问室里,会议室内众人围坐一桌,各怀鬼胎。 “那个唐会礼显然是在撒谎。”朱新繁道。 “即便当初的死者名单里的确有董其珊这个人,可都过了这么久了,压根儿没法儿确定他话里的真实性,他就是抓准了这一点才敢堂而皇之地胡诌。” “没错!”张文一素来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生怕搅不浑这趟水。 “还有那个什么群演,压根儿就是胡扯嘛!哪有大街上随便找个人就能徒手爬楼的!” 紧接着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至于他为什么坚持这么做,究竟又在为谁顶罪…” 张文一的话点到为止,却引人遐想。 褚酌夕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抱臂坐在一旁闭目养神,懒得搭理,可这话题还是无可避免的扯到了他身上。 “哎!褚小姐!”他抽过朱新繁手里的资料。 褚酌夕听见这动静就烦。 “我看这上面怎么写着,去年的八月十一号晚上,你去过黑匣子酒吧啊?”他问,声音大的恨不得拿个喇叭吼出去。 “那会儿…那个唐会礼应该还没从酒吧辞职吧?” 褚酌夕睁开眼睛,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张队以为呢?” “害!我当然觉得褚小姐是去喝酒的啦!” 褚酌夕心里头骂了一声儿,懒得理他。 “不过嘛…”张文一不依不饶,依旧自娱自乐道,“我听说褚小姐当初可被凶手绑架过呀,看这日期,可不就在这两天后嘛!” “该不是就是那会儿被凶手给盯上的?害!女孩子嘛!果然晚上还是少去这些地方的好!危险!” 褚酌夕烦他的要死,从前还装一装,可今天实在是恼火,鞋跟抖动的频率几乎已经不耐到了极点。 “哎哎哎!这儿!你瞧瞧!”他依旧道,指着资料页上的一处,绕着会议桌一对一地指给众人看。 “唐会礼…啊不!吕泊西!吕泊西的就医记录!去年的八月十四号上医院挂过急诊呢!” “哎呦喂这这这…伤的可不轻呀!”他感慨道,瞄了一眼一旁的褚酌夕。 “哎,褚小姐,我记得你当初也是十四号逃出来的吧?从荼宜路?看来当初绑架褚小姐的就是这个唐会礼了呀!时间,伤势,这都对的上啊!” “也难怪你当初一个人就能从凶手手里逃出来呢!褚小姐的身手好,这咱们都是知道的呀!哎…” 他话说一半儿,笑容还映在脸上,手里却是忽然一空,下一秒资料就到了贺从云手里。 “我看看…”对方道,说话的同时退开一步。 张文一难免一愣,皱着眉毛不满看他。 前者迅速扫过眼前的信息,好半晌儿才点点头,“是哈…看来当初害褚褚受伤的的确就是这家伙了…” 他随即抬眼,对上张文一戒备的视线,“既然如此,张队不去审他,替我家褚褚打抱不平,一个劲儿地在这儿揪着受害人不放是几个意思?” “害!我这不是…” “张队素来都是这样办案的吗?”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空口无凭的膈应人?还是说…是看我家褚褚是女孩子?觉得好欺负?” 张文一顿时瞪大眼睛,指着褚酌夕,“她…她好欺负?” 贺从云就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将资料拍在桌面上,又摸出手机,“刚刚张队说的那些话,我都已经录下来了。” 他平静道,“当然,下回要是再这样的话,我还录,我还要告诉张局,你德不配位,即便是娄旭走了,也不能把一队队长的位置交给你。” “嘿?你小子…” 贺从云见状扬了扬手机,前者当即闭上嘴,咬着牙在嘴里磋磨。 “不是…又去哪儿啊!” 张文一一忍再忍,见贺从云牵起人就要走,终于忍不住了,“这会还没开完呢!” 贺从云头也不回,“这是你们市局的事儿。” “嘿?我说你们几个,管管他啊!” 众人望天。 “人儿早就离职了。” “我劝你,别在这个节骨眼儿犯贱。” 第338章 末路 从市局出来,褚酌夕没着急回去,坐在车里身子一歪,就这么靠到了贺从云身上。 烦。 吕泊西忽然的自首打乱了她所有的节奏,即便就连她也没想好后面究竟该怎么办,却也绝对不是让他拿命去抵。 贺从云看出她的烦躁,伸手捋着她的头发,顺毛似的。 打从在监控室看见吕泊西的第一眼起,褚酌夕身上的躁郁就没停下来过,特别是在吕泊西跟她交代完后事,嘱托她往后要替他拜祭母亲时,鞋跟击打地面的声音便始终响在他耳边。 “褚褚,东洲可不好弄枪。”他突然道。 褚酌夕闻言抬起头。 见她面上惊愕,贺从云不免笑了笑,“这不难猜,而且,已经没有其它路可以走了。” 当初从辛特拉回来,乘坐的是市局押送花园的航班,枪支自然没法儿带回来,便连当初陈思守给她的那一支也落给了小宿东。 事实上这件事不是没有其它路可走,奈何吕泊西偏偏选了最激进的那条,几乎断了自己的后路,连带她,即便不愿,也只能被迫按照当前的路线走。 “的确。”褚酌夕道,“可我不想那样…” 贺从云说有办法弄到枪,褚酌夕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法子,只是将她放在东湖后人就走了。 三排七栋,按照贺从云给的地址按响门铃,褚酌夕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里边儿有了点儿动静。 紧接着“咔哒”一声儿,门里探出半个脑袋,显然是事先从猫眼里看见了门口的状况,人出来时,面上俨然一副“见你就没什么好事”的表情。 褚酌夕见状挑起眉,无所谓般摆摆手,“你的直觉很准,老师。”她道,理直气壮的,“这回的确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倪春南几乎有些习惯了,即便不大情愿,却还是探头往她身后扫了一圈儿,便连他自己也没发觉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做的究竟有多顺滑。 褚酌夕见状一乐,“放心,我才刚从市局过来,娄队今天可有的忙呢。” 见被戳破心思,倪春南埋怨地瞪她,这才嘀嘀咕咕地将人迎进来,“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他问。 褚酌夕边走边打量,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娄队家,平日里跟倪春南都是在电脑上联系的。 “这叫什么话?”她扭头,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我虽然不是好人,但好歹也除暴安良过,老师怎么这样说我?” 倪春南闻言,端着手里刚倒的水,反应了一会儿后,当即“啪嗒”一声儿将水拍到褚酌夕面前,气得两眼发红,“你是故意气我!” 褚酌夕见状不以为意,甚至笑得更欢,“听说之前庭审,老师一个人在家对着手机屏幕,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 倪春南气得不轻,“…那又怎样…” 褚酌夕摇头,“不,我只是想知道,如今知道杜父还活着,老师是什么样儿的心情?高兴吗?还是庆幸?” 倪春南没说话,只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褚酌夕盯他的眼神太过认真,纵使嘴角依旧勾着,却没有以往开他玩笑时的狡黠,以至于让他一时有些分辨不出那这其中隐隐的偏执与狠意究竟是不是他的错觉。 以及对方显然不太自然的,始终停留在靴口的那只右手,伴随着二人之间逐渐拉长的沉默,点打在小腿上开始有节奏地读着秒。 就好像他的回答但凡让她有一丝不满,下一秒她就能直接抽刀划烂他的喉咙似的。 察觉到这其中暗含的危险,以及褚酌夕今天忽然的上门,不仅没有打招呼,还事先确认了娄旭的去向,这显然不对劲。 想到这,倪春南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不过两秒之后又被人重新按回到了沙发上,速度快到他压根儿来不及逃跑,沙发的回弹还在持续时,冰凉的刀刃便已经抵上了他的脖子。 “你…这是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好好的,老师跑什么?” 倪春南暗暗瞪她,被迫仰起头,即便察觉到脖子上并不舒适的触感,可喉结却还是不争气地上下滑动了两下,不情不愿地与褚酌夕居高临下的审视对峙。 “你鞋里藏着刀,我不跑才怪吧…”他嘀咕道。 褚酌夕不以为意,忽然伸手按在他的左心房上,毫无征兆的,隔着皮肉感受胸腔内部紊乱的搏动,“跳的很快呢。” 倪春南吓了一跳,却又不敢反抗,紧接着便见褚酌夕笑了开来,“老师的身体不好,这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才不想动粗,可老师却不懂我的苦心。” “说起来,娄队人不错,而且贺从云喜欢他,所以我并不乐意他因此颓废,所以…老师你是必须活着的,这你不用担心。” “不过…肺不好的人,受了惊吓也容易进ICU吗?这我不太清楚,所以我才不想说的太过直白。” “可这刀都拔了…”她顿了顿,看着倪春南歪了歪脑袋,“不放点儿狠话的话,岂非有些说不过去?” 她紧接着笑了笑,俯下身,刀刃随着力道缓缓压住皮肉,一字一顿的。 “我想知道,杜父如今被关在哪里。” “老师,从前像是这样的事情都是你替我解决的,这一次,想必也不会出错才对。” 倪春南闻言愣了一瞬,几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他是压根儿就没想到褚酌夕居然敢有这样的念头。 “你疯了…”他惊得一瞬间想要坐起身,险些忘了脖子上还有把刀抵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现在可是被重点看顾的对象!就是用膝盖想也知道肯定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从监狱里抢人,你怎么不干脆去门口问人要啊!” 褚酌夕闻言挑起眉,“倒是意外。”她始料未及般笑了笑,“还以为老师一听这话肯定要跟我生气呢,结果…根本就是在关心我嘛。” “才不是!”倪春南瞪着她,红着耳朵,好半晌才嘀嘀咕咕地反驳,“…说好了不给阿旭添麻烦…就是不给他添麻烦…” “成。” 褚酌夕不以为意,管他是因为什么,总之将人拽起来就走。 倪春南虽说身高比她高,可毕竟是病秧子,常年喝药,瘦不拉几的,一拎就起来了,那点儿挣扎的力道在褚酌夕眼里压根儿不当回事儿。 “电脑在哪儿呢?二楼?” “我看看,哟,这都三点多了,娄队几点下班来着?这要再不抓紧时间,该被抓个正着了吧?” “到时候该怎么跟他解释呢?老师你其实是大名鼎鼎的银鱼,还有一手了不得的技术,而我事实上还是你的学生,啧啧…” “行了行了!” 倪春南气个半死,一双耳朵红通通的,却又拿褚酌夕没辙,挣开她的束缚走在前面带路。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答应阿守!简直就是多管闲事! 第339章 “最后一次了,老师” 褚酌夕拖着椅子坐在他身后,抱臂的同时翘起二郎腿,鞋跟时不时地击打在地面上,伴随着倪春南有节奏的敲击键盘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 她偶尔看一眼手表,帮倪春南掐着时间。 市局的正常下班时间约莫是五点半,而现在已经过了四点四十,加上娄旭返程的时间,最多也就只有一个小时而已。 可看倪春南现在的状况,显然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想要从市局手里拿到有关于杜父的信息,其难度可想而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褚酌夕不敢催,也不能催,即便已经急的满头大汗,可她清楚的知道,倘若连倪春南都办不到,那她就更别想了,真要到了那时候,吕泊西可真就要白死了。 临近五点,褚酌夕再次将视线投到手腕上,随后焦躁地抬起头,倪春南手边的主机忽然熄了火,连带着屏幕紧接着一黑。 “怎么回事儿?停电了?”她皱着眉毛站起身。 “不,我关的。”倪春南心虚道,扭头看向她。 “什么意思?” 后者仰起头,咽了口唾沫,纵使他知道这事儿有些冒险,可褚酌夕说过的,就在刚刚,即便是为了娄旭,她也不会对他怎么样,所以他现在可以说是明知故犯,有恃无恐。 “地方…我已经找到了。”倪春南道,摸着鼻子,他没这么做过,威胁起人来有些结结巴巴的。 “也…也可以告诉你,不过作为交换,你…你得先跟我坦白…究竟打算怎么做…”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褚酌夕的脸色便冷了下来,一面是对于倪春南此时“趁火打劫”的恼怒,而她确实对此毫无办法,一面又有些无可奈何的。 她不能说,她当然不能说,难不成要告诉他,她是想要杜父的命?即便这一点貌似已经跃然纸上了,可真从她嘴里说出来,性质就不一样了,何况还不要脸的跑来找他帮忙?他会把地址给她才怪! 对于褚酌夕愈发阴冷的视线,倪春南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拨过椅子挡在自己身前,“说…说好不动我的…” 却还是抵不过褚酌夕的蛮力,一把揪过他的领子便把人甩到了床上,毫不费力的,倪春南几乎觉得自己好似腾空了一瞬,所幸娄旭给他铺的床足够软。 陷下去又弹起来的一瞬间,倪春南只觉自己的头皮一疼,被迫扬起的头颅以及暴露在外的脖颈,只需一刀,他便会像阿衡一样。 可他赌褚酌夕不会… “唔!” 突然的凉意致使他忍不住呜咽一声儿,不是被金属制物贴着表皮的凉,而是凉意散尽后,持续性的火辣辣的疼。 这无疑是被褚酌夕手里的刀刃划开了表皮的感觉,而她并未因此停手,下压的力道依旧抵着他的喉咙。 他赌错了… 倪春南瞬时只觉两眼倏地一热,泪水紧接着糊湿视线,在水雾模糊的前一刻,褚酌夕眼里的狠戾依旧坚定,没有半点儿动摇。 或许是他太过自大,事实上…他压根儿没法儿改变她的想法。 “老师,告诉我,杜父被关在哪里?”她重复道。 倪春南忍不住哽咽,即便他此时早已看不清褚酌夕的脸,“非要这样做吗?没有…没有转圜…转圜的余地吗?” “是。” “可我不想那样…” 褚酌夕愣了一瞬,喉咙莫名跟着紧了紧,好在倪春南哭的比她要惨,颤抖着只顾自己发泄,几乎察觉不出她的异样。 “对不起,老师…我保证…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她道。 “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今天过后,我不会再麻烦你…你也不用再担惊受怕,因为我卷入是非…” “所以…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请你告诉我,杜父在哪儿?” 娄旭比她想象中回来的要快,或者说,是她浪费在倪春南身上的时间太多,对方哭的实在泣不成声,就好像已经预示到了她的目的一样,怎么也停不下来。 撕心裂肺得几乎盖过了娄旭开门的动静,直到脚步声不成规律地踏上楼梯,约莫是听到了倪春南的哭声,步伐来的尤其迅速。 所幸后一秒,房间里的哭声戛然而止,连带着褚酌夕的动作同时一僵,两人匆忙对视过后,前者默契地擦起眼泪,而后者慌忙收刀。 在娄旭看来,她与倪春南不过也就是在医院里见过一面,平日里人儿都是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要她说,她绝对解释不出她俩为什么能熟络到在娄旭不在家的情况下单独上门拜访。 再加上倪春南现下那双哭的跟核桃似的眼睛,以及脖子上的刀痕,这就没法儿解释。 不是…等等…刀痕? 门锁转动的一瞬间,褚酌夕压根儿来不及细想,当即抓过倪春南的衣领拖到半开的窗户边,下一秒刚刚收进靴子里的短刀再次抵上对方的脖子。 “做什么…” “别动!”褚酌夕扼住他的喉咙,紧紧盯着欲开的房门,“如果不想让娄队发现的话,就配合我!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 “切记,我今天来,只为跟你打听杜父的往事,至于银鱼的身份,从今往后,务必烂在肚子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倪春南几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房门就被一脚踹开了,动静极大。 显然,娄旭不光听见房间里有倪春南的哭声,还有多余的人在,这一脚既是威慑也是震怒。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最大的可能无异于花园残党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找到他家,为了替当家的报仇,却先一步发现了里面的倪春南,企图进行威吓。 以至于在看见褚酌夕的一瞬间,娄旭几乎以为这只是一场恶作剧,甚至于迅速扫过屋内的环境寻找贺从云的存在,以证明他的猜想。 然而事实却是,屋里除了褚酌夕再没第三个人存在,真切的唯有倪春南脖子上暴露在外的刀痕,以及染红了衣领的刺眼的血色。 娄旭一瞬间压根儿来不及琢磨,只觉一股无名火莫名冲上脑门,却碍于褚酌夕手里的刀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死死咬着牙,眼里依旧是难以置信的,一字一顿地质问。 “你在做什么?” 褚酌夕见状,无奈之下身子往倪春南身后略微缩了缩。 “看见了吗?只是割了你一道小小的口子而已,即便我从前与他共事,娄队的眼神却依旧像是要杀了我似的。” 她笑道,贴着倪春南的后颈轻声吐槽完,这才稍稍探出头去。 “很显然,娄队,我是在威胁他,而现在,为了我的人身安全,我是在用他威胁你。” 娄旭手里捏着根棒球棍,蓄势待发,像是随时都能将她一棒子抡死似的,不过比起褚酌夕手里的刀,显然还是后者更快些,于是只是神态戒备地依旧道,丝毫不敢逾越。 “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他什么都不清楚,帮不了你。” “不必,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而现在,我只想完完整整地离开这里。”褚酌夕婉拒道,随后不太正经地歪头,“娄队让走吗?” 后者闻言拧起眉,看看她又看看倪春南,最后还是将目光放回到她脸上,纵使觉得貌似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却还是往旁边退了两步,同时扔掉手里的棒球棍轻轻踢远。 “别伤他,你自然可以走。” 褚酌夕闻言略微松下一口气,开始押着倪春南慢慢往门口的方向挪,直到下了楼梯,打开大门的同时,刺骨的冷风刮在她的小腿上,褚酌夕这才一把松开他,扭头就跑。 她刚刚都准备好再跳一次窗了,所幸倪春南的作用大。 折到路口的时候,忽然伸出的胳膊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就着粗壮的树干靠在背阴处。 褚酌夕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正是贺从云。 “做什么了?”他问,腰后硬邦邦的,显然是已经拿到了东西,折回来接她了,却没想到刚好撞见她从娄旭家跑出来。 见他这么问,褚酌夕难免有些心虚,“我好像搞砸了…”她道。 怎么说贺从云跟娄旭都算是养父子的关系,结果现在被她闹了这么一出… “倘若我说,我以后都不好再跟娄队见面了,一见估计就得掐架,你会怪我吗?” 贺从云思索片刻,面上俨然一副“明明一直都有在掐”的表情。 褚酌夕哀嚎一声儿,揪着他的衣领子将头埋进他怀里。 “这次不一样!我看咱俩还是分手吧…好过以后你俩见面聊的话题都是,“你跟你那女朋友到底什么时候分手”吧啦吧啦的,这太可怕了!” 第340章 红山监狱 因为她刚刚在东湖遑急之下说分手,即便只是一时无地自容的托词,可贺从云还是生了她好半天的气,一回家便锁起门来不乐意理她了。 褚酌夕哭笑不得地扒着房门哄了一会儿,不过片刻便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因为李知遇跟谭菲接连过来问吕泊西去了哪里,为什么还没回来之类的。 褚酌夕答不出,她不想说吕泊西是去自首了,抱着必死的决心,压根儿就没想要活着回来,更不想她们因此做出出格的举动。 特别是谭菲,本来就容易冲动,要是被她知道,吕泊西几乎将她之前的所作所为通通拆了又重新组装,全都安到了自己头上,替她顶了罪,照她的性子,难免闹上一闹。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件事的不确定因素还太多,谁也不敢说能够就此控制住它,便连她也不能确定最终的结果究竟会不会按照既定的轨道走。 她最怕的就是吕泊西,但凡中间出了什么岔子,那么他的死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这是最坏的结果,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褚酌夕觉得难受极了,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的,像是有无数只蚂蚁一块儿在她身上不停地爬,即便只是安静地坐着,也叫人觉得无比焦躁,同时又对此感到无能为力。 夜里将近四点,隔壁一二零三的灯依旧亮着,灯光从阳台晃进她们屋内,少了个人,这两天公寓的隔音效果都因此上升了不少。 褚酌夕想着苦笑一声儿,实在睡不着,索性披上外套,提着冰箱里仅剩的两罐啤酒悄摸出了门,径直爬上楼顶的天台。 再过一会儿,天边翻出鱼肚白,就该出太阳了,金色的光辉普照冬日里的银装,会显得尤其耀眼。 褚酌夕很期待,扣开一罐啤酒倚在栏杆上,被刺骨的晚风吹的微微眯起眼。 其实挺冷的,小腿肚都有些打哆嗦,可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就像喜欢在冬日里吃雪糕一样,粘住嘴唇也是其中一种乐趣。 而现在,这股冷风能够吹醒她过于焦躁的情绪,以及快要拐进犄角旮旯里的思维。 对于现在的她,比起哆嗦,前者于她的好处显然更多,于是忍耐便也觉得不那么困难起来。 褚酌夕想,事实上她不太喜欢啤酒的味道,可冰箱里已经没有其它的选项了,而她现在又迫切的需要酒精对自己进行一些干预,别无他法。 市局一但向法院递交诉讼材料,那么来年开春便是开庭宣判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三个月而已。 李知遇和谭菲迟早会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或许应该先把她们给送走才对。 正好解斯扬的律所几次三番的打电话过来催他回去,约莫待不了几天就得启程回岚北,索性这回干脆就让他把这俩人一块儿带过去算了。 这样一来,即便娄旭因为今天的事对她耿耿于怀,她跟贺从云两人总归也好跑些。 身后的暖意隔着小毛毯一块儿裹上来的时候,褚酌夕吓了一跳,索性后一秒,同时裹挟而来的熟悉的松香迅速安抚住她的情绪。 “怎么出来了?”贺从云问,声音低低的,从身后搂住她,下巴抵在她肩窝里,两手同时拽着小毛毯环在她腰上,将她整个人包在怀里裹的严严实实的。 褚酌夕笑了笑,顺势靠到他肩上,“你不是生我的气嘛。” “是生气。” “那怎么又出来了?” 贺从云“哼哼”了两声儿,蹭着她的脸,“你不来哄我,我只好来找你。” “况且…生气归生气,不过现在不是时候,留着以后再气也成,我可不想让你一个人待着,着凉就不好了。” 褚酌夕闻言只笑,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扭头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偏激了?”她问。 “为什么这么说?” 褚酌夕沉默一会儿,她只是这么问,倒还真不知道究竟该从何说起,好半晌才道。 “其实张局说的没错,杜父活着的价值远比死去要强,无论是对药品的研究还是四大洲的局势,于大于小,举足轻重。” 即便现在想起来,她还是对张局的说辞感到不爽… “可是…倘若在我知道杜父的判决结果另有打算的时候,表现出该有的肚量与格局,或许吕泊西不会这样冲动…” “他是受了我的影响,何况杜父早已没了获得自由的权利,终生监禁,跟死又有什么区别?” “倘若我见好就收,不做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或许吕泊西会因为我的态度有所三思,也就不会…” “褚褚。” 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贺从云及时打断她,轻轻揉着她的后颈以作安抚。 “他能提前打探到林文武案的细节,套走谭菲的话,这说明他早有打算,但凡计划脱离原本的轨道,那么无论是因为什么,他都会这么做。” “市局,或是我们,无非都有自己的考量,即便出现分歧也是必然的,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更不是你的错。” “这本身就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纠结于它本身就没有意义,事已至此,不如按照心中所想。” “况且…”他卖了个关子,下巴抵在她头顶,无比珍重的,“褚褚能这么问我,难道不是心里早就有所打算了吗?” 贺从云就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从前虽然也是那样,但好歹是双向的,如今却已经开始单向发展,愈发的对她了然于心了。 褚酌夕想了想,终究是气不过,就着他的肩膀咬了一口。 贺从云“嘶”了一声儿,却没推开她,反倒将她搂的更紧,话里透露着隐隐的笑意,“属小狗的?” “嗯。” “难怪咬人疼呢。” 褚酌夕作势又往他锁骨上啃了两口,两手摸进他的大衣环在他后腰上,忽然便想起来了。 “你的枪是从哪儿找来的?”她问,抬起头来盯着他。 贺从云笑了笑,盯着她微红的眼眶目光沉沉,“遂宁,小时候房相经藏在地板下面的那把。” 褚酌夕想了会儿,这才诧异地瞪大眼睛,“那还能用吗?” “遂宁的气候不算潮湿,况且锁在保险柜里,约莫没什么问题。”贺从云道。 “现在唯一的难题在于,像是红山监狱那样的地方,到时究竟该怎么在狱警的眼皮子底下把枪给送进去。” 第341章 代号纳西莎 接连几天,褚酌夕都窝在青径山,直到送走解斯扬几人,确认她们已经平安落地,市局那边都没有动静。 ——看起来娄旭似乎并没有因此检举她。 虽说在意料之中,可褚酌夕还是松了口气,不过这事儿怀就坏在她是个得寸进尺的人,知道娄旭不会因此报复她,第二天她就提着小包光明正大地去了市局。 美其名曰,替市局攻破国际犯罪组织密网尽一份力。 毕竟三个月后杜父就要死了,而她凭良心,可以暂且作为这仅剩的时间里的,用以压榨杜父价值的存在出现。 对于她显然异常的积极向上的态度,张局表示强烈质疑,话刚听了一半儿,脸上便不由流露出一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的表情。 对此褚酌夕无力反驳,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够像她这样不求回报默默付出的人已经不多了,遭受一些质疑和诋毁也属正常。 最后还是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张局实在遭受不住她那副三寸不烂之舌的火力,终于答应让她暂且留在…市局? “不是…”褚酌夕嘴巴都说干了,气得仰头猛灌了一大口水,一巴掌拍在面前的办公桌上,“我要去的是泽卡!是北洲泽卡城!”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我可以帮你们快速掌握中心要塞的交易网!” “你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张局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做事的方式不适合,而且你不是市局的人,我们没有让外人参与其中的先例。” “你让我帮你抓杜父的时候怎么不说!” “……” 张局尴尬地推了把眼镜,故作镇定,“这是次要,主要还是你身上有关于割喉案的嫌疑尚未洗清,暂且不能离开东洲。” 褚酌夕气得要命,“我究竟有没有嫌疑你们市局不都已经查过了吗?空口白牙无凭无据,限制我的行动也就算了,可当下难道还有比接管花园总部更重要的事情吗?” “趁着杜父还在手里,难道不应该抓紧时间,率先攻破这道难题吗?” 张局的视线透过镜片陡然投向她的时候,褚酌夕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看…看我做什么!”她反应过来的瞬间心虚地拍桌,差点儿就露馅儿了! “杜父这么狡猾,为了活命连赫河都敢跳,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跑了,难道我说的有错吗?” 前者静静盯了她一会儿,这才移开目光,“没错。” 杜父的价值不仅仅对于市局,四大洲内想要得到他的人数不胜数,虽说东洲向来平静,可难保有些不长眼的亡命徒要钱不要命。 见张局冲她伸出手,褚酌夕略微皱起眉,看看他,又看看那手,还是没明白,“做什么?”她问。 前者抬起头,“倘若要去,起码得押点儿东西给我不是…” “你答应了!” “……” 张局略微往后撤了撤,“得体现出它的价值,确保你不会就此远走高飞的东西。” 褚酌夕想了想,几乎没犹豫,果断跟他击了个掌,“我把贺从云押给你怎么样!” “?” “为期两个月,倘若泽卡毫无进展,我也回来,保证以后不再掺和花园的事儿,还乖乖配合你们调查割喉案,怎么样?” 张局这半辈子也没听过这种要求,直到人儿当真把贺从云带过来抵给了他。 虽说后者看起来并不情愿,始终默不作声,委屈巴巴地站在一边任人摆布。 褚酌夕只当做没瞧见,这事儿本就是她们商量好的,贺从云留在东洲,解决红山监狱的问题,而她独自去往泽卡,争取赶在开庭前回来。 他现在这副模样,也不过是做给张局看看,不高兴的部分早就在这几天的折腾下烟消云散了。 只有她,身心俱疲,好不容易哄了人儿留下,现在还得接受张局的谴责,眼神在她跟贺从云之间轮番流转,一副“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会玩儿”的表情。 褚酌夕视若无睹,拿起签字笔就要拟下这份协议,张局却还在一旁好言相劝,“你当真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褚酌夕头也不抬,“他都二十七了。”打起架来比她都狠。 紧接着便接收到一束炽热的目光。 褚酌夕手腕一抖,没敢抬头,总觉得后腰忽如其来的一阵酥麻。 张局始终摸着下巴,欲言又止,“话是这么说,可你一个女生,单独去泽卡,要是没人照应的话,恐怕不太方便…” 褚酌夕闻言看了他一眼,合上文件,“市局派驻在外的卧底里难道没有女生吗?” “有倒是有…” “那有什么好不方便的。” 张局终究是没劝住她,苦口婆心的,最终也不过是化作一句话,只说到了泽卡以后,会有人接应她,紧接着便将人送上了飞机。 落地以后,褚酌夕率先到了指定位置,没见人,约莫是来早了,于是点了杯热摩卡,一屁股便坐到了路边的遮阳伞下。 差不多过了十来分钟,褚酌夕如愿看见手机里新的提示信息,于是抬起头,不动声色地顺着街道两边的方向扫视,最后才将目光停留在远处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身上。 看起来约莫一米八出头的个子,戴着鸭舌帽,两手抄兜,与她匆忙对视过一眼后又迅速挪开,很有卧底接头的意思。 褚酌夕强装镇定地抿了口咖啡,视线从帽檐底下投射出去。 激动倒是挺激动的,毕竟还是第一次以“好人”的身份跟市局的人进行交接,只是这人的身形与姿态…总觉得貌似在哪里见过。 褚酌夕就着这个姿势维持了将近一分钟,眯着眼睛,直到那男人走近,始终打量他。 等看清那张藏在帽檐底下的脸时,褚酌夕吓得险些没从椅子上弹起来。 也没人跟她说娄旭也在泽卡啊! 眼看对方即将走到跟前儿,褚酌夕跑也不是藏也不是,这海口都跟张局夸下去了,贺从云还在他那儿押着呢!总不能临阵逃脱! 于是破罐子破摔,干脆捂着帽子闷头装死。 一声熟悉的轻“啧”落在她头顶上的时候,褚酌夕的心都死了,压根儿不敢动弹,鸵鸟似的。 直到娄旭不耐烦地伸手敲了敲桌面,“躲什么?” 褚酌夕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她实在没有跟受过她威胁的人一起共事的喜好…总觉得会被穿小鞋… 否则她也不会因为不乐意待在市局跟娄旭抬头不见低头见,千里迢迢地跑到泽卡来… 谁知道…对方居然跟她一个想法…这不巧了吗! 难怪她签字的时候张局一整个儿欲言又止…敢情是早就知道了… 褚酌夕心里头早把他十八代上下全都问候了个遍,维持着面上唯一的一点儿笑容,苦不堪言。 “娄队…好巧啊…” 娄旭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笑得比哭还难看,随即一扭头,也没打算等她,转身就走,“还不跟上。” 褚酌夕提着小包,无声冲他后背挥了两拳,天杀的,这简直就是作孽啊! 紧接着“噔噔”几步跟上他的步伐,强行打开话题,“娄队,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呢?” “呵呵。”娄旭抄着兜,漫不经心的,半点儿情面也不留,“某些人一天到晚把心思放在歪门邪道上,能知道才怪。” 褚酌夕自知理亏,咬碎了一口银牙直往肚里咽,愣是不敢反驳。 “难怪张局跟我说,前些天刚刚派了新的指挥官过来呢,看来就是娄队你了?” “可是你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这任务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倪先生一个人待在东远能行吗?” “当然不行。” 褚酌夕心下不由一喜,“所以娄队实际上只是暂且待在这边?” “不,当然是长期,直到任务完成。” “那倪先生…” 娄旭看了她一眼,吊儿郎当的,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眼睛里的幸灾乐祸险些没溢出来。 “我不放心他,免得某些人趁我不在又翻进我家动刀子,所以…我当然是把他一块儿带过来了。” “!” 晴天霹雳! 褚酌夕差点儿没直接买当天的机票飞回去。 “可是娄队…” “在这儿要叫我旭日。” “旭…旭日?” “我看你就叫夕阳好了。” “我不要。”褚酌夕几乎想也没想,果断拒绝,“听起来像夕阳红老年团的名字。” 娄旭瞪了她一眼,“那你自己取一个!时间仅限回到住所前。” 褚酌夕苦思冥想,摸着下巴都快把汗毛薅秃了,终于在抵达目的地以前憋出来一个,“纳西莎?纳西莎怎么样?” 娄旭不解看她,“什么意思?” “不知道。” 反正贺从云就是这么叫她的,当初肖池鱼那本笔记上写得清清楚楚,她还想知道呢。 娄旭无语,摸出钥匙插进锁孔,“随你。” 第342章 “是我!褚褚!是我!” 四大洲内,东洲几乎是近百年来最为安全的国家,禁毒禁枪,同时也严厉打击黄赌,可即便是这样,阳光之下,只要有交易存在,那么阴影当中必定有相关利益的势力盘踞。 贺从云深知这一点,就算是以铜墙铁壁著称的红山监狱也不例外,何况其中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死刑犯,知道命不久矣,私下里的交易分布只会更加广泛且无底线。 只是往监狱里送东西而已,或许只是这庞大交易中最不惹眼的一项。 而要想做到这一点,无非得先找到这交易的中间人,或是干脆搅浑这潭水,最后再来个浑水摸鱼。 贺从云的计划制定只花了四个小时,再到摸清楚中间人的所在,并且详细的得出几个监狱之间固定的交易路线与顺序,也不过才花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余下的日子便是独自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盯着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缩在卷过褚褚的小毛毯里吮吸她的味道… 怎么还不给他打电话… 都走了快要两个月了,跟他联系的次数一双手加一双脚就数过来了,他还不能直接打过去,生怕褚褚是在执行任务。 于是贺从云秉持着一天到晚电话不离身的基本准则,时常守着漆黑的屏幕一坐就是好半天,连外卖吃着都不香了… 娄旭也是,当初告诉他自己要去泽卡担任指挥官的时候,都过去快要半个月了才说,打电话过去问,依旧是轻飘飘的一句“忘了”,臭德行一点儿都没改。 褚褚说最近会很忙,失了首脑的花园如今就像是一盘散沙,不仅士气大跌,没了杜父在身后作为保障与支撑,光凭格雷文一个人,压根儿无法掌控这么庞大的一个组织,崩坏的秩序也比她想象中来的更快。 以至于如今在泽卡,夺取花园的交易网并不是最艰难的,难的是其他跟她们拥有一样想法的组织和势力,就像是闻到了肉骨头的狗那样蜂拥而至。 花园一但易主,泽卡城,乃至北洲,都少不了一番动荡,这也是其中最困难的一点。 ——以最少的牺牲与本钱,平息这一次的动乱。 而褚褚跟他透露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一周前,这整整一周他都不敢主动给她打电话,也比平时更加来的惴惴不安。 他清楚褚酌夕的个性,是只有百分之一的胜率也甘愿去赌的存在,哪怕他此时在她身边,他都不会如此的担惊受怕。 在客厅来回转了许久,贺从云觉得像是过了一天那么长,结果拿起手机一看,也不过才半个小时。 思来想去,他实在忍不住,在褚酌夕的聊天框下反复进去又出来,最后还是退出去,点开娄旭的简讯,皱着眉毛甩过去一条。 ——情况怎么样了? 他原以为这条简讯就跟先前一样,起码得等到晚上才会有回复,结果才刚放下,下一秒手机就又在茶几上震动起来。 ——执行任务还没回来。 ——一个小时问一次,你烦不烦? 对于娄旭显然不耐烦的回复,贺从云已经习惯了选择性屏蔽,随即一个电话拨过去。 “你怎么不用执行任务?” 言下之意,怎么全都是我家褚褚在忙活? 娄旭哪里听不出,坐在狭小的办公室里,两脚往桌面上一架,理直气壮的,“没办法,我是指挥官啊。” “哦,你是指挥官啊~” 娄旭闻言轻“啧”一声儿拿下手机,瞪了眼屏幕上的备注,他合理怀疑那臭小子是在阴阳他。 不过他这人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脸皮厚,“没办法,你家那位是甘愿过来打苦工的,这可不是我奴役她。” 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会儿,这才摸着下巴老实道,“自从上次见识过张队的嘴功后,我最近打电话都习惯录音。” 娄旭愣了一瞬,有些没反应过来,“所以…” “我要告诉张局你嫌这是份苦差。” “……” 娄旭发现贺从云这张嘴最近是越来越厉害了,早先那会儿虽说也会挖苦他,可难保能把自己也给惹生气,可现在不一样,轻描淡写的,他一下还真不敢反驳——告状这事儿他是真干的出来。 所幸褚酌夕回来的及时,工装长裤束在靴子里,最近天气回暖,穿的也不如先前臃肿,长发辫成利索的一根垂到屁股上,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儿十足,就是黑了点儿。 一进门便拔出腰上的手枪扔给他,皱着眉毛风风火火的,“这玩意儿不好用,老是卡壳,给我换一把。” 娄旭拿过来卸下弹匣看了眼,这才把抽屉里自己的那把递给她,“等老蔡回来,我让他看看,情况怎么样?” 褚酌夕顾自拿了个一次性水杯接了满满一杯水,北洲的气候属实干燥,随后坐到娄旭对面。 “格雷文的软肋现在捏在我们手上,他已经没有底牌可用了,既然如此,不如利用他,反正我们的人手也不够,干脆让他在花园顶楼的位置上再坐几天。” “现在最重要的,是压制外围的动乱,虽说大半都已经被逼退出了泽卡城的范围,可架不住他们人数众多,若是逼急了,保不齐有联手一致对外的可能。” “一但所有的矛头全都朝向我们,到时别说是交易网,就是能不能从他们的包围当中安然退出去都是问题。” “所以…” “所以。”褚酌夕笑了笑,面上是娄旭当初在辛特拉时才见过的狡黠与玩味。 “比起硬碰硬,不如趁那群蠢货还没意识到团队合作的重要性的时候,把他们变成自己人。” “这个节骨眼儿,拉拢,绝对是比武装压制更为节省本钱以及人力的方法,一但成功,往后泽卡的安保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无非是从手指缝里漏出去些许好处,等到哪个不长眼的主动跳出来,到时再杀鸡儆猴也不迟。” 娄旭毫不怀疑,褚酌夕是早就盘算好了这一切,所以刚来那会儿,她才敢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好几回老蔡几人都恨不得立马把这新来的赶紧打包了发射回国,所幸被他按了下来。 而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一切都在褚酌夕的掌握之中,包括最后应该如何收尾,以最小的代价结束这一次的作战。 见他愣住,褚酌夕略微皱起眉,蘸了点儿水弹到娄旭脸上,“想什么呢?”随后瞥了眼他始终亮着的手机,“你在跟谁打电话?” 贺从云都在那头听了大半天了,见褚酌夕终于注意到他,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涕泪横流。 “是我!褚褚!是我!” 娄旭回过神儿,听着电话里传出来的显然捏着的嗓音,顿时嫌弃地往桌面上一扔。 什么动静! 褚酌夕闻言往前一探,等看清屏幕上的备注,顿时喜笑颜开,“贺从云!” 听着电话那头褚酌夕糯糯喊他,贺从云的心都快化了。 时隔一周,好不容易听她喊一回,所幸,声音听起来愉悦有力,看来泽卡的危机已经解除,回国之期指日可待。 贺从云想着便不由一喜,整个人滚到沙发上,“还有一个月就回来了,对吗?” “嗯!” “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 “听说北洲最近开始回暖了,不过不能贪凉,出门记得要带外套。” “好。” “那边的饮食习惯跟东洲也不太一样,还吃得惯吗?” “还成,饿不死。” “对了,还有…” 娄旭忍无可忍,咬着后槽牙,面色比锅底还黑,一字一顿的,“你俩能滚出去讲吗?” 褚酌夕闻言看了他一眼,笑着眯起眼睛,一副体谅单身人士的表情,揣着兜一蹦一跳的出去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很顺利…” “操?”娄旭气个半死,摸了把口袋,这才反应过来,一下没忍住,直接拍桌而起冲着门口大喊。 “喂!那是我手机!你还是不是人了!要腻歪拿你自己手机腻歪啊!” 第343章 杜父死了 三月初,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割喉案忽然提前开庭。 虽说对于复杂的案件在三个月以内进行审理很正常,可这一次,法院除了通知相关人员以外,并未张贴公开审判的通知。 以至于贺从云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审理早就已经开始了,而褚酌夕却还没有返回的迹象。 吕泊西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将一切都认下,审理结果出来的异常迅速。 出乎意料的是,并非死刑,而是无期。 贺从云不禁松下一口气,这样即便联系不上褚酌夕,也还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进行缓冲。 三月将近中旬,吕泊西被押往籍贯所在地的监狱,却并非红山,而是东远市监。 前者的位置相较后者更远不说,也更加偏僻,严管程度也是成倍增加。 而贺从云一早就到了市局,无所事事,只是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这里的消息是最快的。 褚褚没有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只能干等。 下午将近一点,贺从云的屁股都快坐麻了,肖殃及借着打水的由头已经从他身边绕了三趟不止,犹豫半晌还是道。 “褚法医今天要从泽卡回来了?” 前者一愣,倒是反问起他,“是吗?” 肖殃及忍不住扶额,“我怎么知道?我这不是在问你呢吗?否则你从大早上开门起就坐在这儿,什么也不做,光盯着你那破手机,没理由啊?” 贺从云一听,干脆瘪起嘴,倒是委屈上了,“褚褚没理我。” 肖殃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也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要不…里边儿坐会儿?” “…成。” 两人刚刚达成协议,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见茶水间外一抹身影“嗖”的一下窜了过去,没看清是谁,不过瞧身形倒像是许齐铭,一路冲着局长办公室就去了。 两人错愕之余对视一眼,随即反应过来,干脆也跟过去。 办公室门关着,不过经过刚才那一遭,走廊里零零散散探出不少脑袋来。 市局今天负责押监,出了事儿,不少人第一时间都会往那方面想。 约莫过了五分钟,许齐铭才从办公室里出来,透过没来得及关严实的门缝,能看见张局正在里边儿打电话,面色焦灼。 “怎么回事儿?”肖殃及率先问出口,一同看过来的眼睛却不止一双。 “有人劫车。” “什么?” 众人顿时哗然。 “劫车?劫谁的车?” “还能有谁?咱们市局今天就派了这么一支队伍出去!” “什么人干的?那个叫什么唐会礼的,果然还有帮手逃脱在外吧!是想趁着押送途中把人给救出去!” “结果呢?怎么样了?张局怎么说?那边要求支援了没?” 终于有人问到了点子上,办公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人本来是打算送到市监狱的,结果中途被插了这么一脚,偏了路线,只好先往红山监狱的方向开…” 贺从云眉毛一拧,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许齐铭所吸引,悄然退出人群,同时摸出手机,迅速拨通一串号码。 等再回来的时候,肖殃及正在找他,方才围拢的人群也已经散了。 “上哪儿去了?”他问。 贺从云面不改色,“接了个电话,对了,刚刚没听见,后来怎么样了?” “嗷,没事儿!电话是红山监狱那边打过来确认情况的,没让他们得逞,人现在就在那边关着呢,不过以防万一,我猜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转监了,免得被人盯上。” 后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少倾又皱起眉毛问,“那劫车的呢?是什么人?抓到了没有?” “抓了俩,还有三个跑了,不过裴副队已经联系了交通部门协助封锁出口,估摸着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贺从云没说话,肖殃及被叫走后,他便一个人呆坐在茶水间的岛台前,咬着纸杯的卷边焦灼万分。 冲动!太冲动了!他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 褚褚的电话还打不通,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娄旭的也是,两个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 三天后的下午,红山监狱再次传来令人震惊的消息。 眼见办公室门再次被人推开,这回许齐铭的眼睛比上回瞪的大多了,张局预感不是什么好事,却还是扶额,无奈示意他说下去。 “杜父死了!” 前者抬起头,没说话,只是推了推眼镜,沉默不言。 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他早就猜到会是这样,虽然不知道根据从何而来,可他就是有这样的预感,而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却还是没来得及阻止。 “谁干的?”他茫然出口,后知后觉得以为自己问了句废话。 只是还不等许齐铭出声儿,“叩叩”两下,办公室门再次被人叩响,紧接着往里推开,率先出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长发打成辫子垂在腰后,面上带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身后站着的则是比她生生高出一个头来的娄旭,两手抄兜,越过她的头顶,姿态懒散地往里瞧。 看起来和离开东远前区别不大,除了肤色比走前深了一个度不止。 以及身后叽叽喳喳企图看热闹的一干人等——特别调查组的成员都知道,三个月前,褚法医跟娄队两人先后去了泽卡,也就是花园的老巢,而现在看两人的表情,显然是凯旋而归,打进门起,走廊里的掌声就没停下来过。 褚酌夕甩着手里的帽子率先进去,这三个月跟娄旭待在一块儿,每天真刀真枪的干,难免学的有些匪气。 “张局。”她扬声道,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身体微微后仰,一脸的混账样儿。 “张局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大好看。”她道,“怎么?我俩今天回来的消息是没收到吗?不应该啊?两天前就已经来过电话了不是吗?” “哦,我知道了。”她自问自答,“肯定是因为看见娄队心情才不好的,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一大把年纪了还总让人操心,不过您也不能表现的这么明显吧…嘶!” 娄旭从身后给了她一下。 褚酌夕捂住头,用尽全力瞪了他一眼,“不过嘛…泽卡的作战行动可以说是连战连捷,娄队的表现也算是可圈可点…” 娄旭扫了她一眼,点了根烟,实在懒得跟她计较。 “您就不要生他的气了。”褚酌夕又道,微微勾起唇,眯细了眼睛,“毕竟这一次…我们可是大获全胜啊…” 走廊里一干人等依旧堵在门外,随着褚酌夕的话落再次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掌声。 后者笑了笑,只凭空跟张局对视了两秒便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眼,转而将视线放到许齐铭身上。 “哎,许警官也在啊,刚刚突然进来,是不是打断两位谈话了?真是抱歉,你继续。” 许齐铭张了张嘴,又扭头看向张局,见后者点头,这才道,“是这样…刚刚我们接到红山监狱的消息,说是…说…杜父死了。”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 “什么?” “死了?” “怎么死的?” “这也太突然了!” “怎么回事儿?” 褚酌夕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架着二郎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膝盖上。 娄旭心下亦是一沉,动作不大,只是扫了眼身边的褚酌夕,还是没坐住,起身拐到窗口狠狠抽了口烟,就着半开的缝隙缓缓吐了出去。 “怎么死的!许齐铭!你倒是说呀!” 许齐铭抬头,见门口众人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几乎快要把张局不大的办公室给塞满了。 “枪击。”他这才道,众人顿时哗然。 “就在刚刚,放风的时候,唐会礼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把枪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射杀了杜父…” “然后呢?” “…被巡防的狱警发现,怕他带着报复心理牵连无辜…当场射杀了……” 第344章 脱离了逾期的结局 郑秋来火急火燎地领着裴海成去了红山监狱,办公室里叽叽喳喳的警员们也都被遣了出去,只留下娄旭和褚酌夕两个人。 一个靠在窗边吸烟,一个坐在沙发上喝茶。 张局低着头,翻着眼前的文件,始终一言不发,十来分钟过去,事实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最后还是合上了。 他先是看褚酌夕,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他或许该问她: 坐的哪支航班? 回来的途中又有没有单独离开过? 确定是从机场直接过来的市局吗? 或是干脆查她的通话记录,再查查唐会礼手中凭空出现的那把枪,究竟是从哪儿得来的? 可偏偏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娄旭始终跟她待在一块儿。 按照娄旭的性格,他宁愿亲手将杜父绳之以法,再一步步目送他走上刑场,也绝不会在明知道的情况下,还放任第三个人以非法的方式夺走杜父的性命。 这说明在他们共事的这三个月里,娄旭没有发现丝毫的不对劲,就更别说他了,相隔两地,张局很清楚,所以他才没开口,只是叹了口气,像是要把那些郁结的烦心事儿全都叹出去。 褚酌夕看了他一眼,搁下茶杯,忽然伸手往随身携带的包里掏了掏,拿出一本看起来有些陈旧的笔记本儿,还略带些淡淡的化学品的味道。 “倒是忘了。”她道随即站起身。 杜父将泽卡的一处房产秘密转到了娄旭名下,他嘴巴严,这事儿还是她跟娄旭几天前在整理花园“遗物”的时候发现的,转让文件还好好的在保险柜里锁着。 所以前两天抽空,她俩去了一趟文件上所标注的那个地址,而这本笔记本就是在那栋房子里发现的。 床底下,塞在一个十分简陋的纸箱子里,全是灰,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以及几袋指节大小的,被密封好的,杜父当初没舍得拿出来卖的,他认为最满意的几件作品。 褚酌夕自作主张,只拿走了笔记本,其余的全都留给了娄旭——扔了也好,烧了也罢,或是干脆睹物思人,都由他,反正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 褚酌夕将那本笔记本递过去,推到张局面前——她粗略翻过两次,里面记录的是杜父进行实验的全过程。 从失败到成功,密密麻麻,详细的就像企图教会看到这本笔记的人究竟该怎么做一样,以及一些发牢骚时才随手画上去的涂鸦。 他是个天才。 这句话是褚酌夕唯一不会否认的对于杜父的评价。 他的想象天马行空,也足够新鲜,突破人们认知的普遍的范畴,阅读的同时自然而然的就会想:“啊,原来还可以这样”,偏偏还同时具备足够达成目的的头脑以及雷厉风行的行动力。 褚酌夕并不崇拜他,甚至是厌恶,却不会吝啬于有关这方面的赞赏。 所以她拿走了笔记本,交给市局。 杜父非死不可,可同时,实验室有关于破译新型毒品的难题,作为补偿,她或许也应该替他们解决。 张局接过笔记本的时候,先是看了一眼褚酌夕,随后粗略翻了翻,紧接着又再次抬起头,面上所显露的神色就跟她料想的一样。 所以她问,“过两天我打算带贺从云出去旅个游,短时间内都不打算回来了,张局意下如何?” 他合上笔记本,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放心,到时候我会让郑秋来去动车站截你的。” 褚酌夕乐了一声儿。 张局干脆无视她,迟早被她气死。 “你呢?”他又问,看向娄旭,“接下来什么打算?” 娄旭闻言先是看他,紧接着狠狠抽了口烟。 当初在去马卡非峡谷抓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向市局递交了辞职信,张局也批了,条件是等到这件案子彻底了结,而现在就是那个时候。 他沉吟片刻,掐了烟头,将喉咙里辛辣的烟全从窗口吐了出去,这才道,“大概还是在泽卡吧。” 张局有些诧异。 “去那儿再待几年,四处走走…”看看究竟有什么好的,他想。 “而且小南还在那儿,我总得回去接他,顺带把我爸也捎上,他一大把年纪,早嚷着在觉水待腻了,这回正好,带他出去散散心,反正他那退休金也花不完…” “既然如此,干脆继续帮我在那边看着得了。”张局开玩笑道,意料之中的,娄旭果然拒绝了。 “还是算了吧,太累了,歇歇也好,顺带花花我爸的钱,啃啃老什么的,挺好。” 张局没挽留,他知道娄旭是心意已决,从当初在遂宁的医院里,他第一次见到他,而他问他,该怎么才能加入市局的禁毒支队起。 娄旭离开了办公室,跟褚酌夕一起,右手往口袋里掏了掏,紧接着一抖,一根烟便又从烟盒里抖了出来。 他吸了一口,又吐出去,扭头看向褚酌夕,口吻像是开玩笑,“手伸的挺长啊。” “在泽卡这么远的地方,当初张局跟我说,你宁愿把贺从云押给他也非要去泽卡,我还纳闷儿呢,现在倒是明了了。” 褚酌夕脚下没停,挎着包,只是苦涩地笑了笑,一如既往得轻描淡写的装傻,“娄队指的是什么?” 后者笑了笑,叼着烟,没再追问,只是摆摆手,“没什么。”他道,“也挺好,这样就两清了…挺好…” 随后拉开路边一辆四轮车的车门,驾驶室里坐着的男人褚酌夕不认识,看着怎么也得五六十了,留着寸头,戴着墨镜,五官硬朗分明,架在方向盘上的胳膊粗壮结实,看起来约莫比她的小腿都还要大上一圈儿。 见娄旭坐进去,路边还站着个年轻的小姑娘,于是将墨镜往下推了推,眯细了眼睛,看起来和娄队那双特有的,眼尾下垂的特征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谁啊?你同事?” 褚酌夕隐约听见那男人这么问。 娄旭闻言瞥了她一眼,“你孙媳妇儿!搞诈骗的!嘴里每一句实话…惯会骗人…” 褚酌夕笑了笑。 “哟!孙媳妇儿?那还愣着干什么?让人儿一块儿上车啊!” “上什么上?有人接她。”娄旭不耐烦的很,“赶紧的,开车,走走走。” 褚酌夕站在路边,一直目送到车辆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才摸出手机,连上蓝牙,又将耳机塞进耳朵里。 里边儿事先传来的是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录音设备大概已经十分老旧了,听起来音质不大好,十几秒后才是一个温和的男声。 “你觉得我爸怎么样?” “谁?” “唐喆,他工作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另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沉默了很久,也不知道是有所感慨还是压根儿没想起来唐喆是谁,总之过了好一会儿,久到褚酌夕几乎以为这段儿是没录上,中途始终是难听的电流声。 “他啊…工作还能是什么样儿?笨手笨脚,什么也不会,骂他都听不懂我在骂他,还得我亲自教…他啊…我可是给予了他很大的期望,很大很大…可惜了。” “你觉得我长得跟他像吗?” 对方又是一阵沉默,窸窸窣窣的,像是在比对,好一会儿才道,“眼睛挺像,看起来一样蠢。” 这回轮到那个年轻的声线沉默了。 “还有十五分钟,放风的时间就要结束了。” “啊…”低沉的声线沉吟了一瞬,“你见过市局那个禁毒一队的队长吗?” “嗯。” “他人很好吧?” “没怎么接触过。” “啧。”对方轻啧,“这种时候你就应该顺着我说,他很好!” 年轻的声线叹了口气,“他很好。” 前者这才乐了一声儿,又问,“死了的话,有人记得你吗?” “应该有吧,你呢?” “开玩笑!我是谁?” “呵呵…” “……” “还有十二分钟。” 褚酌夕闭了闭眼,耳机里是长久的沉默,除了电流声以外,便是人群走动的声音,衣角摩擦的声音,最后是几分钟后一声巨大的枪击声。 周遭静了一瞬,接踵而来的是人群混乱的逃窜声儿,惊叫声儿,以及狱警戒备的震慑声儿。 “放下枪!” “放下枪!” “0817!放下枪!要不然开枪了!” 贺从云的车停到路边的时候,褚酌夕没注意到,始终低着头,耳机里是剧烈的枪支扫射的声音,直到对方走到自己眼前,她这才吓了一跳。 “来了。”她慌忙摘下耳机。 贺从云看了她一眼,微微皱起眉,却没戳穿, 只是问,“今天回来怎么没告诉我一声儿?” 褚酌夕揣起手机,整个人往他怀里靠,找的理由蹩脚的很,“我忘了嘛…” 对方显然不信,却也不追问,只是一边将人往车上带一边道,“那个赚差价的中间人告诉我,我那个漂亮的女朋友找过他,还给他塞了钱?” 褚酌夕答非所问,低着脑袋扣安全带,“我刚才跟张局说,过些天要跟你一块儿出去旅游,你说我们去哪里好?” “知遇她们就不带了吧?就咱们俩,去远一些的地方,到时候你看看想去哪儿,咱们多玩儿几天。” “哦,对了,要是知遇她们问起吕泊西,你就说他是去自首,现在在蹲监狱,准备改过自新,重头再来,知道吗?千万别说他是死了,要不然准得闹。” 贺从云抿起唇,眉毛皱得死死的,“褚褚…” 褚酌夕闻言有些不太高兴,委屈地瘪起嘴,“干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她话里哽咽,死死咬着唇,低头扣着手指,可就是不看他。 贺从云顿时心下一空,像是被人揪着,强硬地掰过她的肩膀,又轻轻捧起她的脸,拇指温和地摩挲她的眼下。 “是不是当初…你问李知遇要不要帅哥室友合租的时候…我就应该阻止你?” 褚酌夕没答,眼前迅速糊了一片,压根儿看不清贺从云的脸。 “我…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贺从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这不是…这不是我预想的结果…怎么…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她的话到此为止,再往后,贺从云就没听清过,或许压根儿就只是胡乱的发泄,便连褚酌夕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含糊不清的抱怨些什么。 哭声响彻在车厢内,撕心裂肺,仅有的空气像是压根儿不足以提供给她进行喘息,剧烈的起伏以及像是脱了线的泪珠,更加让贺从云手足无措。 褚酌夕以为,在她仅此为止的人生里,应该有许多该哭的地方,却从未像今天这样失态过。 脱离逾期的结局,她一点儿都不喜欢,一点儿也不… ——— 正文完。 番外:毛线(1) 褚酌夕忽然开始看不见一个人的脸。先是眼睛,像一团黑色的毛线,蠕动着,交织着,颤抖着缠在一起。 然后是嘴巴,鼻子,再到整张脸,黑乎乎的一团。那线就像是拥有自主意识,不受控制,逐渐将人脸包裹在其中,随后慢慢吞噬。 具体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有一天早上醒来,看见一个头上顶着半边毛线的女人站在厨房里。 栗色的长卷发,碎花裙,穿着围裙,手里端着份儿已经煎好的荷包蛋,又和门口揣着钥匙,同样顶着黑色毛线的男人吻别。 女人另一边没有被毛线覆盖的脸,是妈妈的脸,温柔,素雅,有些苍白的,没有生气。随后冲她招手,将煎蛋放在她眼前。 褚酌夕看了她一眼,准确的说,是看她脸上的毛线,遮住了她的一只眼睛,嘴巴里也塞满了。 “怎么不吃?”那团毛线看向她的同时这样问。 褚酌夕低下头,看了眼碗里的煎蛋,还滋滋冒着油光,于是她凑过去闻那女人的衣服,是妈妈的味道没错。 她这才坐下,既不害怕也不哭闹,只是时不时看那女人一眼,直到对方伸手揉她的头发,像往常一样无可奈何般叹了口气。 “吃吧。”她道,又另外拿了一份打包好的早餐放在她手边,“待会儿给小贺那孩子拿过去。” 说罢便开始机械地用抹布清理起灶台,一边擦一边抱怨。 “隔壁你杜阿姨,今个儿一早又跟她丈夫去研究所了,就待了一个晚上,小孩儿还这么小就把他扔在家里,也真是心大。” “你说她这人怎么就这么自来熟呢?说起来,我也就是去年过年的时候教了她两道菜,她还嫌麻烦,学了几天就不学了,现在倒好意思让我帮她照顾儿子…” “听说她是搞科研的,她丈夫也是,每天早出晚归,就奇远路的那家研究所,我先前远远看过一次,很大…” “菜市场的大娘都说她夫妻俩是科学家,很厉害,你们学校的小朋友是不是也这样说的?上次去你学校接你的时候,我还听有人那样围着小贺那孩子直羡慕呢…” 褚酌夕抬起头,擦干净嘴角的油渍,像是敷衍,低低“嗯”了一声儿。 “真好啊…”女人显然没注意她的心不在焉,只是看着窗外的太阳,将她那张苍白的面庞照出几分血色,又倏地皱起眉。 “不,她们那样压根儿就是不负责任,就算再厉害又怎么样?怎么说孩子都还这么小…就算再忙…也该回家给他做饭…洗衣服…而不是拿钱给邻居…厚着脸皮让她帮忙…” 褚酌夕并不答,像是没听见,顾自跳下椅子,背上书包后又拿起桌上那份打包好的早餐,“我去学校了。” “哦…”她这才像是忽然从絮絮叨叨中回过神儿,应了一声儿,“路上小心点儿,注意车,过马路的时候记得来回看,有陌生人给你糖也不要拿…” 没说完,褚酌夕已经跑出了家门。 隔壁小洋楼刚升大班的小孩儿正蹲在她家门口画圈儿,背着个明显大一号的蓝色奥特曼书包,听见动静抬起头,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儿。 “今天也吃煎蛋三明治吗?”他这样问,顶着一双圆眼睛,扔掉手里的树杈,刚要伸手去接,面前的女孩儿却忽然扭头跑回家了。 肥乎乎的小手就这么僵在半空,好一会儿,贺从云不解地皱起眉。几秒后,那女孩儿又跑出来,眼睛定定地黏在他身上。 没有毛线。 妈妈的脸上有毛线,爸爸也有,但是贺从云没有。 她盯了两秒,这才将手里的三明治塞给他。贺从云接过来一看,果然,还是煎蛋三明治,刚打开就闻见那股味儿了。却还是近乎麻木地掏了掏口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递过去。 “给你,饭钱。” 褚酌夕理所应当地接过来揣进裤兜,皱着眉毛走了。 一整天,走在路上,褚酌夕忽然发现,有的人有脸,有的没有。 比如老师,路边小卖部的老板,食堂的阿姨,打扫卫生的大叔,他们脸上都有一团黑乎乎的毛线,塞满眼眶和嘴巴,像是快要将他们完全吞噬。 但是贺从云没有,班里的小伙伴没有,路边的小猫也没有。 于是她这一整天几乎都有些难以辨别身边的人是谁,只能去听,听不出来的便只能去闻,凑近了闻。 年轻的老师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电话打去了爸爸那里。 褚绍宏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匆匆换好衣服便来了,身上还带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却难掩他身上斯文的气质。 在办公室前急切地蹲下身,温暖的大手扶着她的肩膀,目光柔和的透过镜片问她,“怎么了?夕夕,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褚酌夕的视线落在老师身上,她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绞紧的,揪着衣摆的手指。 直到褚绍宏带她离开,远远都还能听见办公室里的议论声。 “褚医生可真是个靠谱的好男人啊,长得好,工作也好,还照顾家庭…” “是啊是啊!就是她这女儿…平时没个笑脸儿也就算了…你不知道!今天上课的时候她就这么盯了我一节课,眼睛都不带眨的,吓死我了!” “你别说,我今天还看见她去闻王老师的衣服呢!小小年纪,跟她那个妈一样,阴恻恻的…” 褚酌夕听见了,她不确定褚绍宏有没有听见。后者只是适时抱起她,离的近的时候,脸上的毛线几乎快要触及她的皮肤,像是有生命般,拼命地往她的方向挣扎。 她被褚绍宏带到医院,将她交给了一个温柔的护士小姐。护士台下的小纸箱里,放着她先前玩过的布娃娃和各种塑料小玩具。 褚酌夕蹲在地上,看着布娃娃被缝合的粗糙的五官出神,护士小姐偶尔得闲的时候才注意到她,弯下腰,问她今天怎么没有跟布娃娃玩儿过家家。 褚酌夕闻言抬起头,对上一张被黑色毛线覆盖的脸,浑圆的眼珠偶尔从毛线交织的缝隙中透过来看她,红色的唇一张一合,伸出的线头逐渐往后脑勺的方向交缠包裹。 她吓得惊叫一声儿,慌不择路,撇下布娃娃不管不顾地往外跑,险些撞到过道上一个坐着轮椅的爷爷。 褚绍宏就站在过道不远的尽头接电话,听见动静扭过头。褚酌夕依旧看不见他的脸,却还是停住脚步,也不叫了,直到护士小姐追上她,气喘吁吁地将她抱住。 “这忽然间是怎么了?嗯?小夕,你没事儿吧?” 褚绍宏这才转过头,背对她的方向,像是从未注意她这边的动静,不一会儿挂断电话,目不斜视地走进诊疗室。 晚上回家的时候,妈妈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一左一右放着两只碗。 褚酌夕坐在中间,怀里抱着自己的粉色书包,鼻尖萦绕着饭菜扑鼻的香味儿,勾着她肚子里的馋虫。她只好转移视线。 她忽然发现,妈妈脸上的毛线开始长长了,早上只遮去了半张脸,现在却只剩下一只眼睛还完好无损,偶尔会滚动着与她对视,却也只是一瞬,又迅速挪开。 收拾完碗筷,妈妈先回了房间,褚绍宏洗完澡,毛巾还挂在脖子上,随手关了客厅的灯,像是没看见她。 褚酌夕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黑暗中,她伸出手,就着月光从包里翻出一面小镜子,从镜子里不太清晰的观察自己的脸。 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没有变成毛线。 她这才抱着书包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关好门,却没有开灯,只是借助隔壁小洋楼透过来的光线,摸索着迅速洗漱完毕,打开小夜灯开始写作业。 阳台的玻璃门她关的好好的,晚上风吹进来会冷,现在却被人敲响了。用一根细长的小棍穿过护栏的缝隙,捅在玻璃上,轻轻的两下。 褚酌夕停下笔,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屋外的动静,这才去开。 贺从云趴在隔壁小洋楼的阳台上,两栋房子之间离得很近,户型也行,阳台相互对称着往外延伸。 他将一个小篮子穿过木棍,轻轻一抬,篮子便滑到了她那边。 褚酌夕事先伸出手来垫着,不至于发出太大的动静。将东西拿出来后,又如法炮制,将篮子送回去。 那是一块儿密封包装的虎皮蛋糕,以及一小盒早餐牛奶。 贺从云抱着猫盘腿坐在阳台上,小小的一只,怀里的猫快要有他半个身子大。 褚酌夕就这么趴在护栏上,啃着手里的蛋糕,就着灯光,静静盯着贺从云那张圆乎乎的脸。 已经一整天了,他的脸也没有变成毛线,只有妈妈变了,还有爸爸,以及学校里的老师…那些比她高的大人们都变了… 不知道贺从云看他们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番外:毛线(2) 小学二年级的作业大多以书写为主,没什么技术含量,却也讨不了巧。 褚酌夕老老实实一笔一画,写完的时候已经将近夜里十点,贺从云早就睡着了。隔着阳台的玻璃门,趴在屋里的地毯上,连灯都没拉,那猫便蜷在他身边。 于是她第二天起床后,第一时间便是用小木棍隔着阳台捅了那边两下,见人迷迷糊糊地算是醒了,这才去洗漱。 早餐依旧是面包片和煎蛋。 褚酌夕提着书包下楼的时候,褚绍宏正在门口换鞋,听见动静抬起头———他头上的毛线已经完全将整张脸给覆盖住了,比昨天看到的还要密密麻麻,褚酌夕压根儿看不清他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只是本能地靠近他。 果然,不出所料的,他笑了一声儿,极轻,又伸手揉她的脑袋,很是温柔,像每一个做父亲的人那样慈爱的抚摸自己孩子的脑袋,随后催促着她去吃早饭。 临出门前还特意折回来,像是生怕她忘记,指着门口的雨伞,“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有雨,待会儿去学校记得把伞带上,回家的路上别淋湿了。” 随即不等褚酌夕回答,揣着钥匙上了车,没一会儿院子里的引擎声便远到听不见了。 周秀珠自始至终都忙活在灶台前,像是有一道固定的程序,差不多的时候,拿出一份打包好的早餐放到她手边,像昨天一样,一如既往地叮嘱,“待会儿给小贺那孩子拿过去。” 随后再次擦起灶台,声音没什么起伏的,“隔壁你杜阿姨,今个儿一早又跟她丈夫去研究所了,也真是心大…” 褚酌夕麻木地啃着面包,同时去看周秀珠忙活的背影———妈妈脸上的毛线也已经伸到了后脑勺,便连昨晚仅剩的一只眼睛也给盖住了。 她冷淡地收回视线,迅速吃完,跳下椅子,拿上贺从云的那份三明治,“我去学校了。” 一如往常。可这回周秀珠却忽然朝她扑过来,在玄关前陡然抓住她的肩膀,手里的抹布依旧牢牢攥在手里,蹲在她面前,单薄的肩膀抖得像是打破了程序的,快要崩坏的机器。 “不要惹你爸爸生气!”她道,声线哑的不成样子。 “你爸爸说的对!昨天确实是你的错!医院那种地方…怎么可以到处乱跑呢?还差点儿撞到医院里的病人!” “还有!就算不想上学…也不能装病!你爸爸工作忙…不是每次都能因为老师的电话跑去接你的!今晚他回来…你要记得跟她道歉…以后也不能这么做了…好不好?” 褚酌夕面无表情,低着头,始终注视着她脸上的黑色毛线,并且因为周秀珠紊乱的情绪,从而开始疯狂蠕动起来。 她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更无法对一堆怪异的黑线产生情绪,即便她是妈妈。 许是她冷淡的眼神刺痛了她,周秀珠先是一顿,面上的黑线也因此颤抖了一瞬,随即扭动的愈加疯狂,最后伸手,将她一把推下了玄关处的台阶。 “什么眼神?你这是什么眼神!”她像是被激怒,膝行几步上前,将还没彻底站起来的褚酌夕一把揪到眼前,“你也觉得我没用?你也这么觉得…你也…你也这么觉得…” “可是凭什么?我是你妈…我是你妈!我就算再没用也是你妈!” “我…我…我也想出门的…我也想…可是…可是我不敢…我不敢…” 又开始了。 褚酌夕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平静地注视着周秀珠始终拽着她衣领的手,“我要迟到了。”她道,像是一潭常年不流动的死水,石头刚扔下去,不过一会儿又归于平静。 周秀珠一愣,几乎像是觉得烫手般陡然松开她的衣领,随后抱膝缩在墙角的鞋柜旁,洒进屋内的阳光将她栗色的卷发镀上一层金色,睫毛颤抖着从臂弯里抬起来,偷看玄关处重新捡起书包的褚酌夕,小小一只,还没门把手高,忍着疼,一声不吭地换好鞋,临走前听话地拿上一把伞。 “夕夕…妈妈对不起你…”她像是觉得愧疚,将头埋的低了些,声音小的可怜。 直到褚酌夕打开门,又像是被重新启动了程序,“路上小心点儿…注意车…过马路的时候记得来回看…有陌生人给你糖也不要拿…” “哐当”一声儿,门关了。 贺从云依旧蹲在门外,今天倒是没画圈儿,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直到褚酌夕递上三明治。 贺从云沉默地嚼着。煎蛋三明治,他这一吃就是大半年,都快吃吐了,却没抱怨,只是略显艰难地跟上褚酌夕的脚步,含含糊糊道,“下半年我就上一年级了。” 褚酌夕没答。 “我也上栗子小学,跟你一样,” 褚酌夕依旧没答,反而加快了几分脚步,直到在岔路口跟贺从云分道扬镳。 后者有些不高兴地盯着她的背影,努了努嘴,直到终于意识到快要迟到,这才倒腾着小腿往幼稚园的大门跑去。 贺从云的爸妈实行的是放养以及糙养结合的机制,实则是因为太忙,跟随工作变动才在遂宁住下,身边根本就没有人可以帮她们带孩子,于是两个人轮流回家,排的跟值班表似的,确保自家儿子的确还活着,并且身体没什么大病。 直到贺从云升上小学一年级,两人终于在开学当天完成合体,打破了邻里邻居对于她们其实早就离婚了的谣言。 作为走读生,褚酌夕没什么东西是需要大人帮忙带的,人到了就好,况且熟门熟路,又离得近,于是报到当天一个人就出了门,谁知迎面正好撞上贺从云一家,大包小包的,还开了车,像是要搬家。 双方对视了一瞬,褚酌夕刚要走,下一秒就被拎上了车。 “哎呀!小夕呀!真是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阿姨吧?”方舒云向来自来熟,此时正坐在副驾上,扭着半个身子看向后排的两个小豆丁。 驾驶室的则是贺从云的父亲,贺启安。只是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话不多,整个车厢几乎只能听见方舒云喋喋不休的声音。 “哎?你今天开学,你爸妈怎么没送你呀?三年级了吧?不过也没事儿,阿姨帮你一块儿捎过去也是一样的!” “对了!我听这小子说,他这几个月的早饭都是在你家吃的呀!真是太麻烦了!” “阿姨跟叔叔去年的时候实在是太忙了,只好拜托你妈妈帮忙照顾他一段时间,这不,今年稍微闲一点儿,都给了他钱让他自己买了,没想到还是在你家吃,你看这…阿姨都不好意思了!” 褚酌夕摇头,看了她两眼,准确的说,是看她脸上的毛线。 贺从云的妈妈脸上也有毛线,他爸爸也有,黑漆漆的一团。 事实上,她上次见他们已经是去年年关的时候了,平时压根儿碰不到,直到现在,她几乎已经忘了她们长什么样儿,于是只是沉默着摇摇头,车厢里的氛围一下子冷下来。 方舒云看出这孩子是个沉默寡言的,就跟她家那口子一样儿,得推一把才滚一滚。 可她实在长得标志,圆溜溜的眼睛,梳着俩羊角辫儿,穿着小裙子,刘海儿整整齐齐的,坐在那儿,叫人看了就喜欢,何况还总送她家这臭小子上学,就是性子吃亏。 不过现在好了,俩人同一个学校,以后连放学都能一块儿了,就算她不在家,也能安心不少。她这才想着把人拎上车,先拉拉好感。 “那个…小夕呀!阿姨想拜托你件事儿,你看行吗?”方舒云搓着手,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足够祥和。 然而褚酌夕只能看见一团交织在一起的黑色毛线冲着她,好在话里的语气是和善的,于是点点头。 方舒云见状顿时一喜,“就是…你看这臭小子吧…”她说着捏起贺从云圆乎乎的小脸儿,冲着褚酌夕,“…才刚上一年级,什么都不懂,学校的环境也陌生…” “阿姨跟叔叔时常不在家,就想麻烦你,以后上下学的时候能不能等等他,就把这臭小子当成你书包上的那小挂件儿,嗯?上学的时候把他带过去,放学了再带回来?你考虑一下,怎么样?” 贺从云闻言皱起眉,秀气的小脸儿干脆褶在一起。他哪里有这么没用? 却还是就着她老妈的手,看着褚酌夕,手里的魔方也不转了。直到后者犹豫着点点头,他这才挣开方舒云的钳制,一门心思重新埋回手里的小玩意儿里。 开学一周,贺从云开始发现褚酌夕的不对劲。 学校里总是有人说她的坏话,说她没礼貌,不认人,见了老师也不会叫“好”,认错了人,帮她纠正回来,下次照样认错,一点儿教训也不吃。 有老师怀疑她是不是脸盲,可是褚酌夕从前不这样,班里的小朋友她也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打电话给她爸,也不见成效,况且他爸又是医生,要是自家女儿真得了病,怎么可能不带她去看?于是一来二去,便成了“撒谎精”,“没礼貌”,就是故意跟不喜欢的任课老师作对。 贺从云很好奇,于是放学路上故意指着一家刚开业的超市问她。刚开业,却没换装潢。 他问她,“站在收银台前的老板是男是女?长发还是短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有没有去她们小区前的公园里下过棋?” 于是他发现,褚酌夕是看不见一个人的脸。 能看见他们吃什么,穿什么,是男是女,长发短发,却唯独看不见脸,只能去听,去闻,不熟悉的话,也就怎么都认不出来了。 可她对学校里的小朋友却不这样,路上的猫猫狗狗也不这样。 上次他家的“小咪”走丢,还是褚酌夕帮他找回来的。猫长得这么像她都认得,若非是看不见,没道理认不出人来。 贺从云迄今为止活在这世上的仅有的五年里,还真没遇见过这样的状况。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又生怕褚酌夕走丢,要是有人假扮成她爸妈,说不定会把人骗走。 于是千叮咛万嘱咐,磨了她两个星期才让她勉强答应下来———以后放学就站在校门口的公交站台等他,如果不是他来,她千万不能走,谁来都不能走。 番外:毛线(3) 中秋过后,天气开始凉爽下来,白天的时长渐短,到家的时候,天边的霞光差不多已经消失不见。 褚酌夕站在家门口,抬起手,却没第一时间去敲门,只是下意识地看向客厅的窗户。 没有灯。 客厅的窗帘材质很薄,轻飘飘的,即便两边都拉上,可只要点了灯,还是会透出来,朦朦胧胧。 而且,现在已经是平常吃晚饭的时间了,爸爸的车也已经停在了院子里,说明他已经下班回家了,可屋里却没有妈妈的声音,也没有炒菜的“滋滋”声儿… 她垂下手,额头贴着门板,像是透过那层木头,在看屋里某个并无十分隐秘的小房间。 直到傍晚略带凉意的冷风吹得她恍惚间醒过神儿,褚酌夕这才后退两步,抿起唇,有些犹豫地看向隔壁亮灯的小洋楼。 贺从云平日里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几乎都待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很少待在楼下,可今天一楼的灯却亮着。 她想了想,直到衣角被揉皱的褶子再也无法自行展开,这才迈开腿,毅然决然地跑向那栋小洋楼,随即轻轻叩响屋门。 不一会儿,门后便传来了女人的交谈声儿,是冲着屋里的人说的,像是在嘱咐什么,下一秒,面前的门“咔哒”一声儿打开,露出方舒云秀气明媚的脸。 果然是她,贺从云的妈妈。 奈何看着她脸上如出一辙的黑色线团,褚酌夕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路,直到方舒云欣喜地扶住她的双肩。 “呀!是小夕呀!” 这孩子平日里很少串儿门,今天却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方舒云觉得奇怪,几乎是下意识地探出头去,看了眼隔壁的小洋房。 漆黑一片,看起来家里没人在。 她这才蹲下身,握着她微凉的小手眉眼温和,“怎么啦?是不是爸爸妈妈还没回家吗?忘带钥匙进不去啦是不是?” 褚酌夕只顿了一瞬,便顺着她的话干脆点了点头。 方舒云赶忙笑着将她迎进去,“那就先待在阿姨家吧?等你爸爸妈妈回来阿姨再把你送回去。吃晚饭了没有呀?饿不饿呀?” 褚酌夕摇头,两手紧紧抓着包带,被方舒云轻轻推着走进客厅,她这才发现沙发上还有一个人,是贺从云的爸爸贺启安,戴着副扁长的无框眼镜,正架着二郎腿一门心思的看手里的报纸。 今天贺从云的爸爸妈妈都在家。 察觉到她的僵硬,方舒云却以为这小豆丁是没看见自家儿子,有些紧张,于是赶忙蹲下身来安抚,“贺从云在楼上呢,小夕上去找他玩儿好不好呀?” 褚酌夕自然点头,只是刚迈上楼梯没两步又转过身,犹豫了一会儿才看着方舒云道,“阿姨跟叔叔今天为什么在家?” 她问的奇怪,便连沙发上的贺启安也难得抬起头,分出心神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方舒云自也觉得异样,却还是笑着,“叔叔跟阿姨这些天不忙…”实际上是因为研究所的项目接近尾声,上面给她们放了几天假,“…所以就想着回来陪陪贺从云。” 褚酌夕眨眼,葡萄似的眼珠圆溜溜的,“所以,这几天叔叔阿姨都会在家吗?” “是呀。” “那…下周二的亲子运动会,叔叔阿姨也会陪贺从云参加吗?” “运动会?”方舒云闻言,看了一眼贺启安,又掏出手机来看日期,这个时间,的确是各个学校以往举办运动会的时间没错,于是干脆气得叉起腰。 “居然还有亲子运动会?贺从云那臭小子!这么大的事儿居然都不跟他老妈说!真是反了他了!” 褚酌夕站在楼梯上,一直等方舒云跟贺启安抱怨完,“阿姨。”她这才道,特意跑下楼梯凑近了看她,抬起头,圆圆的小脸儿嫩生生的,两颊还留着未褪的软肉,稚嫩的脸上却满是别样的渴求与希翼。 “下周二的运动会,阿姨可以邀请我妈妈一起参加吗?”她说罢便紧张地盯住方舒云,两手揪着裙边,像是生怕她拒绝。 后者见状,哪里还会问她“为什么不自己跟妈妈说”之类的话,只心疼地将人抱进怀里。 说起来…隔壁秀珠姐,她的确没怎么见她出过门,上回在接送贺从云的路上碰见她,好像还是两年前,褚酌夕一年级的时候。 便连偶尔去菜市场买菜,也是碰见他先生在买,现在就更不用说了,褚酌夕平时上下学完全是自个儿腿着去,也就是离家近才没人说什么。 方舒云想着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这孩子…恐怕已经很久没跟她妈妈出过门了,爸爸又是医生,一个电话被叫走是常有的事儿,想必是不敢自己去说… 这么一想,她顿时心疼的不行,拍着褚酌夕的背将人抱在怀里。 “好好好!明天!明天我就去邀请你妈妈!问她要不要跟阿姨一起去你们学校参加运动会,好不好?” 褚酌夕用力点头。 方舒云心都化了,捏捏她的小脸蛋儿,去厨房端了一盘儿洗好的草莓过来,“把这个拿上去吃。” 又摇摇手里的小药瓶,“贺从云这两天有点儿感冒了,你帮阿姨把药拿上去,监督他把药片片吃了好不好?” 褚酌夕乖巧点头,一手端着草莓,一手攥着药瓶,小小一只,还背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颤颤巍巍地爬上楼梯。 方舒云生怕她摔下来,一直看着她完全上去才捂着心窝钻到贺启安怀里,谁知这木头疙瘩居然还在看他那破报纸,气的一把抢过来扔了,“我就说生女儿好!这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她现在一想到贺从云那个不跟妈亲的臭小子就心脏疼,明明才五岁!整天装的跟个小大人似的!一点儿都不黏妈妈!简直跟他爸这块儿木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要不说是亲生呢! 贺启安手里一空,下一秒就被她这股莫名其妙的劲儿给逗笑了,扶了扶眼镜,“你这怎么还怪上我了?” 那臭小子虽然不跟妈亲,可他也不跟爸亲啊? 方舒云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干脆气得坐过身,“要不是你那携带X染色体的精子游的太慢,能是男孩儿嘛!” 贺启安乐得揽住她的肩,“要这么说的话,那也可能是咱们先前备孕,你总在排卵期前后跟我同房的缘故,阴道环境同样是有增加生男孩儿的几率的。” “可那是小概率!” “小概率只是接近于0,不是等于0啊,一次试验中虽然不会发生,但是多次重复试验是必然发生的。” “贺启安!”方舒云说不过他,只能采取蛮力,一把揪起他的耳朵,“你现在是在跟我讨论概率论吗!啊!你今晚还想不想回房睡觉了!” “……” 贺启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同时为了自己今晚不用憋屈地睡沙发,只好妥协,也顾不上自己的耳朵红没红,率先拿下方舒云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说起来…”他看向窗外,略微收敛起笑容,认真道。 “你刚刚有见隔壁褚先生和褚太太出过门吗?我只听见褚先生下班回家,后来倒是没太注意,况且这车还在院子里停着,那孩子才放学,晚饭都没吃呢吧?夫妻俩能去哪儿去?” 褚酌夕上楼的时候,贺从云正在房间里玩儿猫。她手里东西多,于是只是象征性地敲了敲房门便进去了,随后将那碟子草莓放在他平日写作业的小桌儿上。 贺从云见她来也不奇怪,他刚刚就听见楼下的动静了,而且这么晚了,隔壁的小洋房还漆黑一片,他早知道褚酌夕要来的。 于是只是娴熟地抱着猫往旁边一滚,给褚酌夕腾出一个位置。 后者盘腿坐下,搁下包,率先扣开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白色的小药片递过去,言简意赅,“吃。” 贺从云只看了一眼,努努嘴,背对她的方向进行无声的抗拒。 褚酌夕面无表情,又往前递了一次,见他依旧不理,干脆也不说话了。 身后安静了好一会儿都没动静,贺从云难免不安,抱着猫当挡箭牌,小心翼翼地往回看了一眼,恰好撞见褚酌夕正把药往草莓里塞,被他发现后,干脆也不藏了,直接递到他嘴边,不容拒绝的。 “吃。” 贺从云的脸色说不上好看,“可我都看见了…” “那又怎样,吃。” “……” 贺从云终究没拗过她,就着她的手不情不愿地把塞了药的草莓囫囵含进嘴里,又扯住她的衣袖制止她往回收的动作,舔干净她手上的草莓汁。 见她看过来,贺从云悻悻地往回缩了缩,“滴到地毯上,妈妈会大发雷霆的…” 褚酌夕依旧皱起眉,“你不是猫,我说过了,不要再学小咪喝水。” 贺从云显然没听进去,猛一皱眉。这药嚼碎了更苦,以后他还是自己吃吧。 褚酌夕懒得理他,趴在屋里的地毯上,两手托腮,从阳台的玻璃门望出去,正对着她的房间,以及阳台底下的小花园。 什么时候屋里的灯亮了,她就得回去了。 贺从云着急往嘴里塞了两颗草莓,冲淡嘴里的药味儿,这才学着她的样子托起脸,趴在她身边,“你能让你妈妈明天换一种三明治夹心吗?” 褚酌夕没答。显然,是不能的。 贺从云也不气馁,“那下次,你想要尝一尝别的口味的蛋糕吗?” 褚酌夕依旧不答。 他终于背过身,搂着怀里的小猫,瓮声瓮气的,“你出卖我,说好不把运动会的事情告诉妈妈的…” 褚酌夕这才有了些反应,收回视线,歪头趴在胳膊上,侧过脸看他蜷在一起的背影,“所以呢?” 前者扣着地毯上的小毛球,依旧背对着她,“我不想跟妈妈一起参加运动会,也不想跟爸爸一起…” 褚酌夕垂下眼,扯了下他的外套,“叔叔阿姨要是去了,那些家伙就不敢说你没有爸爸妈妈了。” 贺从云不说话,好一会儿才转过来,放走了小猫,往她的方向挪了挪,抵着她的额头开始抽抽嗒嗒,“可是过几天…他们还是会走的…” 褚酌夕不说话了,拍了几下他的背,觉得手酸,又收回来,任由他窝在自己面前哭。 “草莓还吃吗?”她问。 贺从云瞪了她一眼。 “……” 番外:毛线(4) 褚酌夕早上醒的时候,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喊她,还觉得奇怪。 妈妈居然会喊她起床?妈妈已经很久没有喊过她起床了…每天早上都是她自己定闹钟…而且…妈妈一直都是喊她“夕夕”的… 她迷茫的在被子里挣扎了一会儿,探出头,面前是一个头顶黑色毛线的女人,头发没她妈妈的长,只齐肩而已,还是黑色。 又看旁边一块儿同样鼓起来的被子,像是有什么正在往她的脚边移动,直到贺从云同样睡眼惺忪地从床尾钻出来,显然还没完全清醒,疑惑地看向面前的他老妈以及褚酌夕。 后者愣了一瞬,大脑好不容易连接上昨晚的意识,迅速反应过来,猛地看向对面自己房间外的小阳台。 她没在家?这也不是她的房间,这女人更不是她的妈妈!她昨晚压根儿就没回去!等着等着…直接就在贺从云的房间里睡着了! 褚酌夕一瞬间只觉一股莫名的恐惧席上心头,几乎是下意识的,掀开被子跳下床,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凭着本能跑出贺从云家,正巧碰见从自家小洋房里出来的褚绍宏,提着包,显然一副正准备出门上班的样子。 听见动静看过来时,方舒云正提着她的鞋从屋里追出来。 褚绍宏扶着车把的手一松,皮包搁在引擎盖上,几步上前,将僵在原地的褚酌夕抱坐到自己的大腿上,又拍干净她的脚底板,这才略带歉意地接过方舒云手里的鞋,耐心的替她穿上。 “既然睡在方阿姨家,就不能给人家添麻烦,嗯?” 褚酌夕不说话,只是乖乖扶着褚绍宏的肩头保持平衡,穿好后又被他抱下来站好。 方舒云见那孩子面色发白,还以为是吓着了,于是赶忙摆手缓和气氛,“不麻烦不麻烦!这孩子乖的很!比我家那小子省心!” 又伸手去摸褚酌夕的脑袋,“放心,昨晚阿姨上去叫你的时候,见你睡着了,就已经打电话跟你爸爸知会过了,没事嗷,你爸爸不会怪你的。” 褚绍宏笑了笑,牵起褚酌夕的手,冰凉一片,“是,不过还是麻烦你了。”他道,又低下头,看褚酌夕还有些乱蓬蓬的头顶,“你妈妈已经把早餐做好了,就等着你呢,去吃吧。” 方舒云始终注视着这父女二人之间的互动,要说奇怪,倒也没有,都做了好几年的邻居了,褚先生一贯是如此温文尔雅的人,她们是知道的。 可这一刻,她却总觉得这二人之间貌似萦绕着某种奇怪的氛围,令她不舒服,却又将她隔绝在外。 仔细看的话,褚先生亦是眉眼温和,一如往常,没有半点儿生气的样子,倒是小夕…打从出来起便一直有些不太对劲…可她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方舒云想着,硬是摇摇头,将脑袋里某些古怪的联想给驱散出去。抬起脚,本能地跟上前,“对了,我正好有点事儿想找秀珠姐,既然她在家,我现在过去应该不打扰吧?” 褚绍宏摇头,却还是问了一嘴,“倒是不打扰,就是这两天她身体有些不太舒服。如果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的话,您可以跟我说。” 方舒云只是犹豫了一瞬,想着这事儿跟谁说都是一样的,反正最后夫妻俩都得知道,于是脱口而出,“哦,就是小夕她们学校,下周二有个亲子…运动会…” 却在下一秒,余光陡然瞧见褚酌夕那张抬起的小脸儿,惊惧的,苍白,冒着冷汗,乌黑的眼珠像是一潭死水忽然涌起漩涡,伸手的小手也不知是不是想要制止她,却在下一秒又深觉无望般收了回去。 方舒云本能地止住话头,却已经来不及了。褚绍宏的视线在二人之间徘徊了一圈儿,依旧面色如常,只是基于礼貌,再寻常不过地追问,“嗯?亲子运动会…怎么了?” 方舒云收回视线,“嗷…”压下心头那抹异样的不安,“就是…褚先生不是工作忙嘛,我家那小子又跟小夕一个学校,所以我就想问问…您太太是不是有时间跟我一起去参加她们学校的运动会?也算有个伴儿。” 说完,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褚酌夕的表情。后者却已经移开了视线,一如平常,事不关己般看向远处,却没有聚焦,唯有垂落的小手在她看不见的方向死死攥着衣角。 搞砸了。褚酌夕心想。 她昨晚为什么要睡着?为什么没有嘱咐方阿姨在爸爸不在的时候再去找妈妈?为什么不早一点儿或是晚一点儿跑出房间?究竟在急什么?明明再晚一点点…爸爸就开车出门了… 一股无力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绵绵不绝,密实地将她紧紧包裹。 褚酌夕几乎透不过气来。这样一来,爸爸一定会警惕的… 褚绍宏将她送到家门口,却没进屋,只是拿下引擎盖上的皮包,冲方舒云道,“这样的话…您跟我太太商量吧。我就先走了。” 又在拉开车门的同时停下,略显忧虑地皱起眉,“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帮我多劝劝她,要是她愿意的话当然最好,我也希望她多出去走走。” 褚酌夕一直目送褚绍宏的车开出小区,一动不动,直到方舒云有些担心地蹲下来问她,“小夕,刚刚是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了吗?” 褚酌夕摇头,看着面前那团黑色毛线,克制住想要立刻抽回手的动作,只是将方舒云领进屋,“没事,谢谢阿姨。妈妈就在厨房,我先上去收拾东西,准备上学了。” “嗷…好。”方舒云挠挠头,目送褚酌夕拐进楼梯间,这才嘟嘟囔囔地扭头去找了周秀珠,“现在的小孩还挺难懂的…” 褚酌夕靠在楼梯的拐角,贴着背后冰冷的墙壁,一直听方舒云的脚步声逐渐往厨房的方向远去,这才像是松掉了最后一口气般,瞬间软倒在地上,如同濒死的鱼,拼命汲取着空气中潮湿的水汽。 左手边处于楼头下方的杂物间,被一扇厚重的铁门关着,上了锁,看上去冷冽异常。 褚酌夕不愿去看,可大脑却不受控制般支配着她的眼睛,强迫她将视线停留在那扇青灰色的铁门上,怎么也挪不开。 明明关的很严实,一丝缝隙也没留,多大的声音都无法从里面传出来,可现在…她却好似看见无数黑色的毛线从铁门的夹缝中钻出来,挣扎着往她的方向延伸,像是想要就此将她彻底拖入黑暗。 褚酌夕两腿一软,拼命挥开脚边的毛线,挣扎着攀上楼梯的扶手,不管不顾地往上跑。 直到周秀珠在楼下喊她,再不出门的话上学就要迟到了,褚酌夕这才背着书包,下楼时刻意忽略了那扇铁门,目不斜视地往客厅的方向跑。 当周秀珠那双被太阳照耀的宛若琥珀般的眼睛望向她时,褚酌夕便知道,方舒云已经把运动会的事情告诉她了。 她不知道妈妈有没有答应,又能不能答应,只是在接过她递来的三明治时,那双冰冷异常的手微微颤抖着,尽管极力克制,却还是在擦过她的手背时狠狠一抖。 褚酌夕几乎没有停留,将其中一份三明治塞到贺从云怀里,逃也似的跑离周秀珠的视线。 她怕,她怕妈妈不答应。褚绍宏已经知道了,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错就错,可她怕妈妈不敢… 如果这一次不的话,下一次…再等到褚绍宏放松警惕…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番外:毛线(5) 褚酌夕以为,自己今晚是绝对要进那扇灰色铁门后的杂物间的。 关上门后,黑漆漆的一片,爸爸会单独拉掉杂物间的电闸,就算开关就在屋里也无济于事。 她实则从未看清那里面有什么,只能用手去摸,用鼻子去闻。 她只知道那里面有张大桌子,很大很大,第一次进去的时候把她的脑门撞出好大一个包;其次是刀具和针管,小小的,很锋利,能够轻而易举地就能划伤她的手。 另外还有一把椅子,不是木头的,却也不凉,反而像是沙发,软软的,连接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线和管子。 之前有一次她坐在上面睡觉,被爸爸看见,发了好大的火,不等她清醒,便捂着她的眼睛将她拖出了屋子,勒令她以后都只能在地上睡,不许碰屋里的东西。 褚酌夕被吓坏了,只好遵守。每次进屋前都闭着眼睛站在一边,直到爸爸将铁门彻底锁上,这才睁开。实则跟闭着没差,什么也看不见。 她只能原地坐下,贴着墙,偶尔能闻见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药味儿,有时又像是泡了水的铁锈,以及并不明显的焦糊的味道。 因为看不见,所以听觉和嗅觉相当敏感,即便这些味道古怪的混杂在一起,她依旧能够一一分辨出来。 偶尔抬起脚时,还能听见鞋底像是被什么黏腻的东西粘住后,又崩断回弹到地面上的“吱吱”声,像南瓜糊,也像糖浆。 褚酌夕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知道今晚不能再坐下睡了,会弄脏衣服,于是苦熬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爸爸将闭着眼睛的她抱出屋子,脱掉她脚上的鞋,顺带帮她请个假。 褚酌夕以为今晚也会一样,独自在黑暗里,面对那些近在咫尺的不知名的事物,以及空气中古怪的腥味,还有与人脸上一同出现的诡异的黑色毛线,它们今天也出现在了那扇铁门后。 它们一定会趁着她束手无策之时,在黑暗中紧紧缠住她,直到她窒息而亡。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褚邵宏并没有这么做。 他下完班回家,只是一如往常,洗去一身的消毒水味儿,然后吃饭,对于今早的事情绝口不提。 反倒在对上周秀珠第无数次递来的无措的眼神时,意料之外地叹了口气,随即安抚。 “想去就去吧,跟隔壁贺太太一起,反倒让我安心些,总好过让你独自出门。” 他说的轻巧,话里也足够温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反倒眼中盈满心疼,像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舍得让被自己过度保护的妻子走出家门。 褚酌夕亦是诧异,惊诧到眼中的困惑来不及掩藏,便在下一瞬猛然意识到褚邵宏的意图,可已经来不及制止了。 她的妈妈,就像一只被娇养在温箱里的蝴蝶。 两人大学刚毕业就结了婚,而褚邵宏工作稳定,即便赚的钱不多,外婆也依旧满意。更是在一年后便怀上了她。 纵使周秀珠那时顺风顺水,正值事业的高峰,褚邵宏依旧自作主张替她辞去了工作,理由自然是养胎。 直到生下她,妈妈的情绪一直很低迷。 褚酌夕那时什么也不懂,她连说话都不会,只是抱着奶瓶,看妈妈一直哭,一直哭,偶尔也会生气,冲爸爸扔东西,砸的到处都是,溅起的碎片偶尔会划伤她的胳膊。 直到褚酌夕升上大班,妈妈终于不再吵着出门了,每天只是在家洗衣做饭,接送她上下学,偶尔带她去公园里散散步,仿佛一切都归于平静。 褚酌夕上一年级的时候,某一天放学,门口的小朋友全都被爸爸妈妈给接走了,只有她。 老师终于等不及打电话去催,最后来的是方阿姨,贺从云的母亲。 说是受了她爸爸的委托,接她放学,一路上欲言又止,直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她那时在贺从云家住了两天,一个刚上小班的,会左脚绊右脚的小屁孩儿,天天跟在她屁股后头跑。 两天后,爸爸是从外面回来的,车子停在院子里,抱下副驾驶上熟睡的妈妈,面色算不上差,只是被鼻梁上那副眼镜衬的有些冷冰冰的。却没叫她回家。 于是褚酌夕只好继续住在贺从云家,天天趴在他房间里的地毯上,透过阳台的玻璃门,往自家小洋房的透气窗里看。 她看见爸爸整天忙忙碌碌,偶尔会拐进楼梯底下,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就这么持续了三四天,终于把她接回家。 他对方阿姨说的是,“事情已经处理好了,这几天麻烦你了。” 对她说的却是,“妈妈最近生了病,爸爸得出门上班,还得抽出时间给妈妈治疗,小夕是大孩子,以后一个人去学校好不好?” 褚酌夕就这么被他抱在怀里,懵懵懂懂,直到看见客厅沙发上面色憔悴的妈妈,没什么生气,便连勾勾嘴角看上去都费力得很,像是生了一场不得了的大病,于是这才干脆地点点头,每天都一个人上下学。 回家就能看见妈妈在厨房里做饭,或是给花园里的花浇水,靠在沙发里看电视,或是干脆在房间里休息,总之再也没出过门。 褚酌夕偶尔赖着她带自己去商场买玩具,妈妈总会做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望着那扇无辜的门,仿佛只要踏出这个家,就会有什么洪水猛兽将她吞吃殆尽似的。 时间一长,褚酌夕也就不再提了,只是妈妈的病情一直不稳定,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爸爸会特意空出时间来给妈妈治疗。 效果很好,除了之后的几天里会出现嗜睡的症状,余下的大半个月里,妈妈的病情一直都很稳定,只是时常会盯着她看。 褚酌夕说不出那是什么眼神,惋惜,无力的,又像是希冀,或者根本就只是在盯着她出神,两眼空空地一坐就是一整天。 然后突然抱住她,流着泪说对不起她,又忽然十分平静地询问,“夕夕,你怎么还没长大呀…” 褚酌夕想了很久也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有一天忽然心血来潮,时隔已久地问她,“妈,明天放学,咱们一块儿去超市吧?” 周秀珠洗碗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看她,盯着她许久,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道,“好…” 然而第二天她还是食言了,摆着手糯糯地说,“超市离得太远,我又不会开车,走路去的话回来会很晚,东西也会很多,赶不上做饭的…” “而且我不太会挑东西,这个你爸爸比较擅长…他还会开车…我没这个天赋…什么也不会…什么都做不好…我还是待在家里做做饭什么的…就不出门了……” 褚酌夕忽然意识到,她妈不一样了。 她看过她大学时候的照片,就摆在她房间的梳妆台上,漂亮,明媚的,朝气蓬勃,绝非是现在这样的“死物”,整个人轻飘飘的,被太阳一照,看起来几乎快要变得透明,随风而去。 只有跟她在一起,或是跟爸爸,她才仿佛有了实感,能够将双脚安心的踏在地上。 可是她现在还太小了,而爸爸不一样,拥有宽厚的臂膀,能够将妈妈牢牢抱在怀里。 所以当褚邵宏一反常态,忽然鼓励妈妈出门的时候,褚酌夕一瞬间便意识到,他是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利用她的小聪明,彻底地将妈妈捆在身边,也彻底打破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褚邵宏忽然的宽厚让周秀珠感到迷茫,像是一下失了主心骨,在前者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本能地抓住他的胳膊,就像在漂浮不定的水中抓住好不容易够到的浮木。 褚邵宏额发上未干的水珠,猛地砸在周秀珠的脑门上,冰凉的,彻骨的,使得她一个激灵回过神儿,红着眼眶,扑进褚邵宏怀里,急切地抓着他的两只手往自己背上放。 直到后者终于抬手抱住她,像是施舍,下颌贴着她的头顶漫不经心地摩挲安抚,视线却落在不远正趴在茶几前写作业的褚酌夕身上。 对视的瞬间,褚酌夕只觉心里“咯噔”一声儿,纵使爸爸的视线很平静,一如往常,可她依旧吓得收回视线,拔出扎进作业本里的笔头,重新开始填起那些无聊的数字来。 客厅里压抑的哭声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周秀珠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与焦虑彻底消散,这才窝在褚邵宏怀里一个劲儿地摇头,牢牢抱着他的腰。 “不去了…我不去了…不去了…不去了好不好…” 褚酌夕咬着牙,因为过于用力而滑脱出去的后槽牙顿时磕破了口腔里的颊肉,一时间血腥四溢。 却不想褚邵宏突然开口,从怀里将周秀珠扶起来,温和地抹掉她脸上湿润的泪痕,苦口婆心道,“这次得去。” 周秀珠迷茫地抬起头,面前是褚邵宏那双藏在镜片后的不容置疑的眼睛。 “你答应了小夕,也答应了隔壁贺太太,是不是?答应了的事情就不能食言。小夕还小,你得给她做个榜样,况且…” 他扶了扶眼镜,偏过头,正好对上因为他的停顿,从而抬起头来的褚酌夕,半晌笑了笑。 “况且这次的运动会,小夕也很期待,是不是?”他又看向周秀珠,“你是妈妈,怎么可以让女儿失望呢?” 褚酌夕心下一凉,“砰砰”跳着像是快要跃出嗓子眼儿,终于忍不住逃也似的抓起作业本往楼上跑去。 褚邵宏不以为意,只是扫了眼自家女儿远去的背影,收回视线后扶着周秀珠在沙发上坐下,“对了。”他道,像是忽然想起来般仔细叮嘱。 “到时候穿身轻便的衣服,还有运动鞋,不过外套得带着,凉了可以穿。” “回来的话…就坐公交吧,明天你出门,办一张公交卡回来,以后出门也方便,嗯?” 他低头看周秀珠扯住他袖子的手,无声笑了笑,蹲下身,摩挲他那乖巧的妻子的泛红的眼尾,“好,我给你办,嗯?我明天下班回来,顺道给你办了。” 见人依旧扯着他,低头不语,砸下来的眼泪晕湿他干燥的家居服,他不得不将人扯进怀里,打横抱起往房间走。 “哭什么?我没说不让你出门,是不是?是小珠你当初生完小夕后情绪不好,又不肯乖乖接受治疗,整天摔东西砸碗的,所以才会这么严重。” “都是小珠不好,病情才总是反复,总往医院跑的话,哪儿来这么多钱给你治呢?嗯?” “所以老公才会擅自把地下室改成诊疗室,在家给你治的,是不是?” 她将周秀珠放在床上,掖好被子,拨开她黏在脸上的额发,耐心劝导。 “为了让小珠能够早日康复,也为了你以后出门可以不伤到别人,也不伤到小夕,所以老公才会给你电疗,从医院偷这么贵的药回来给你用,是不是?” 他强硬地捧着周秀珠的脸颊,将她企图往下埋的脑袋从被子里挖出来。苍白的脸肉被他磨出几分血色,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起来还和年轻时一样漂亮。 “所以小珠要乖,在家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小夕,你说你现在什么都不会,出去能做什么呢?不过是给人图添麻烦。” “只有待在家里,老公才能安心工作,赚钱养家,这样…咱们一家人才可以永永远远地在一起,你说是不是,嗯?” 番外:毛线(6) 褚绍宏说话算话,第二天下班回来,当真带回来一张公交卡,新的,还贴心地往里面充好了钱。 随后从房间里收拾出一只背包,鼓鼓囊囊,就搁在客厅的沙发上。周秀珠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那只包,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没来由的焦躁。 “要去哪儿?”她彻底坐下来才问,米饭搁在褚绍宏面前的桌子上。 后者皱着眉,像是苦恼,便连下巴上都泛着淡淡的青色胡茬儿,“最近医院新送来了一位患者,情况比较棘手,目前还没有可行的手术方案,所以接下来几天,我恐怕都得住在医院里了,待会儿就走,至于家里…” 他顿了顿,看向周秀珠,自己那乖巧漂亮的妻子,正用一副可怜兮兮的眼神盯着他,仿佛但凡有一点儿大些的声响都能惊着她似的,自己却未有所觉。 于是他只好伸手顺了顺她那柔软的栗色卷发,一边笑,“家里不是还有小夕陪着你吗?嗯?不用怕,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况且…你明天不是还要跟隔壁贺太太一起去参加她们的学校的运动会吗?这副模样怎么行,眼睛要是肿了的话,该说是我欺负你了。” 说罢也不再管周秀珠的欲言又止,只是匆匆扒完几口饭,重新披上才刚脱下来不久的外套,背上包,最后低头吻了吻周秀珠的额头,“玩儿的开心。” 随即抓起钥匙,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秀珠咬着唇,一直追到门口,碗里的饭已经放凉了。想说什么,回头看见一旁一言不发的褚酌夕,又闭上嘴,直到院子里的引擎声彻底消失不见,这才关上门,开始一抽一抽的掉眼泪。 “为什么哭?”褚酌夕放下筷子,有些不解地坐在椅子上。 脚尖还着不了地,羊角辫梳开后有些卷曲的头发搭在肩膀上,外加额前整齐的刘海儿,歪着脑袋疑惑问,分明那样乖巧又可爱,像个洋娃娃,说出的话却叫周秀珠没法儿接,也不敢接。 “妈妈也想出门不是吗?太阳直接打在身上,跟透过窗子照进来是不一样的,妈妈明明最清楚,那现在又为什么哭?” “难道被关久了,妈妈已经开始习惯了吗?爸爸先前所做的一切就都不作数了吗?妈妈哭…是因为想让爸爸赢吗?是想让夕夕以后…也跟妈妈一样没出息吗?” 周秀珠蜷缩在一起的身体狠狠一怔,眼泪蓄在一起愣是没敢掉下来。 褚酌夕跳下椅子,身上穿的是洗完澡后换上的居家服,裤子到膝盖还短一截儿,正好露出那上边儿短短的一道疤。是从前的许多次中被周秀珠误伤的其中一次,直接摔在了打碎的透明果盘儿上。 如今虽然已经痊愈了,跟周围的皮肤没差,可摸起来还是有一道略微的凸起,若是凑近些,比如现在,跟蹲在门口的周秀珠面对面,膝盖上的皮肤被蹲下的动作彻底撑开,那道疤会尤其明显。 “爸爸真的是在给妈妈治病吗?妈妈究竟得了什么病?又是什么病非要关紧了门治?连夕夕都不能看?每次都只能等爸爸主动开门,明明夕夕也很担心妈妈…” 周秀珠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膝盖,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般将脸往下埋了埋,只露出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女儿。 “别的小朋友每天都有妈妈接她们上下学,周末还能跟妈妈一起逛超市,去公园,买很多很多好吃的,为什么夕夕不行?” “妈妈当初想丢下夕夕一个人跑掉,却没跑成,被爸爸带了回来,所以也想把夕夕变得跟你一样吗?” 话音刚落,周秀珠惊诧地看向她。她知道褚酌夕说的是她一年级的时候,她趁着褚绍宏那段时间放松了警惕,把褚酌夕送到学校后,就带着证件直奔机场,回了娘家。 她想要说明实情,跟褚绍宏离婚,谁知她爸妈却只当这是夫妻之间的小打小闹,安抚完她后,背着她便一个电话打去了褚绍宏那里。 第二天早上她起来,褚绍宏就坐在自家的客厅里。他跟她认错,当着她父母的面,说什么她想要他改的他都改,可事实上,周秀珠一件也说不出来。 褚绍宏照顾她确实无微不至,什么都顺着她,即便她发脾气砸东西,他也只是默默地收拾残局,可就是因为这样才最可怕… 一切都在按照褚绍宏的目的潜移默化地转变,却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其余人全都未有所觉,即便是她爸妈,也都当她是恃宠而骄,亲自将她送出门,一点一点地…将她重新推回深渊… 可这件事…从发生到重新见到褚酌夕…明明是在那之后的一周…期间她一直都住在隔壁贺太太家…也从未有人跟她提过… 见她震惊地瞳孔放大,褚酌夕也全当没看见,只是依旧凑过去,“妈妈为什么不说话?还是说…妈妈真的这样想过?等夕夕再长大一点儿,就该轮到夕夕了,是不是?” “妈妈想把夕夕变得跟妈妈一样…这辈子都困在这栋小房子里…”只能依附褚绍宏而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说便不能做…可是凭什么? 妈妈是废物,可她不是。 褚酌夕费尽口舌,到底是起了一点儿作用。 第二天早上起来,周秀珠依旧在厨房里,眼下微青,精神看起来却比平时好上不少。即便褚酌夕看见的依旧只是一团黑色的毛线,可她却能听出周秀珠话里的轻快,便连脚步也不比平日里笨重。 将煎蛋跟面包片放到她面前后,在她对面坐下来,像是斟酌了一会儿,话里依旧有些畏怯,“夕夕待会儿还是一个人先去学校,妈妈下午再跟方阿姨一块儿过去,你看这样好不好?” 褚酌夕欣然点头,嚼着嘴里被煎的脆生生的面包片。当然好,她愿意给周秀珠一些适应的过程。 好在这一次她的确没有食言,即便因为长时间没出现在人前被好奇的学生家长们包围,再加上她那张脸,本就长得好,即便有些苍白,被众人的热情吓到后尤其,扯着方舒云的衣服躲在她身后。 但总体来说还是有进步,起码没有扭头就跑。 褚酌夕很满意,再加上褚绍宏这两天没回家,心情更是来的好,主动牵住她老妈常年冰冷的手。 放学后也没按他说的坐公交,而是跟方舒云以及贺从云四个人慢悠悠地在人行道上晃,谁也没有不识趣儿的在这个时候提什么“着急回去”。 倒是半路路过宠物医院,方舒云新从里面领养了一只白色的小猫回去,关在笼子里,有些怕生。 说是家里的那只,前些天不知怎么的忽然死了,身上有伤,许是不小心跑出去,被这周围的不知道哪个人渣给弄死了。她只好重新带一只回去,替她陪陪贺从云。 两个大人在她们头顶上聊的热火朝天,虽然大多是方舒云单方面输出,周秀珠只是偶尔温顺地应一声儿,却也没打击她的热情。 褚酌夕则牵着方舒云的手,扭头去看另一边的贺从云。显然,他也察觉到她的视线,有些心虚地将头扭到一边,揪着衣角执拗地不说话。 见他如此,褚酌夕也懒得理他,倒是忽然心血来潮,抬头去看周秀珠,“妈,你喜欢小动物吗?要不要试试去刚刚的那家宠物医院应聘,给小猫小狗洗澡澡?” 周秀珠闻言一愣,低下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倒是方舒云率先接过话茬儿,“这主意好啊!哎?秀珠姐,你对那些猫毛狗毛什么的应该不过敏吧?” “我看你这一天到晚都不太爱说话,总是一个人闷在家里,会憋坏的!跟那些毛绒绒的小家伙们打交道,有利于身心愉悦!” “也正好,我家猫一直都是在那家宠物医院做检查,早跟她们老板混熟了!哎?你要是想试,我待会儿就打电话去说!就当还你的人情了!总是帮我照顾我家这臭小子!” “那…那个…”周秀珠有些招架不住她的热情,压根儿插不上话儿,眉间满是纠结。如果说不用每天都跟那么多人打交道…又能出门见人的话…她倒是愿意的…只是… 褚酌夕见她有所动摇,眉间紧紧拧在一起,正想说些什么,却不想她脸边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叫唤起来,俨然是周秀珠的。 像是忽然将她拉回现实,连带着牵住她的手都不由狠狠一紧,待回过神儿来,这才松开她,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走到一边。 倒是不久,一会儿便回来了。怯怯地一边将手机往口袋里塞,一边打量头顶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好不容易因为腼腆而被方舒云逗红的脸,此刻又恢复成往常那样没什么血色的白。 不好意思地跟方舒云道完歉后,冰凉的手重新牵起她,“还…还是…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