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委屈!!!!!!!》 1、第 1 章 第1章 “怎可!隋、陈二位将军乃是开国名将!陛下怎么能说抄就抄!” “燕王乃是陛下血亲,既无大错,陛下又怎能剥其领地……” “不敬鬼神!不尊古法!不敬前贤!” “陛下……” 嘈杂的声音,唤回了正在神游天外的顾放之的注意力。 他如梦初醒般地抬头,却在周围一众跪地俯首的大臣中显得格外显眼。 身后立刻有人来扯顾放之的衣服下摆:“顾郎,顾郎,低头……快低头!” 顾放之恍若不觉。 他有一副极漂亮的皮囊,白瓷一样的洁白柔润的肌肤,一双清透的桃花眼天生带着一些微笑的弧度。 浓密的长发半束在冠中,有鬓边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卷卷区区地垂落在他的侧颊边。 除此之外,面颊上还有一粒胭脂色的小痣。如白雪之上的一滴鲜血,让这本就艳丽的容颜更是惊心动魄。 只是。 和这幅容颜并不相配的,是顾放之那放空中又带着些苦闷的神情。 ——没办法不苦闷。 事情是这样的: 他穿越了。 从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预备役,穿到了自己昨晚熬夜玩的那款名叫《开国皇帝》的游戏里。 《开国皇帝》是一款诸国争霸的权谋类avg网页小游戏,主角扮演的是一名小兵,主线是要升级成为皇帝。 顾放之是随手误触进去的,本来想玩一会儿就关掉,没想到才玩了十分钟死了一百多次。 什么饿死渴死,什么崴脚死发烧死被乱剑刺死被打死……死亡结局多的离谱。 但顾放之并没有穿成这个主角。 他穿成了主角一年后要收服的敌国的一位和他同名同姓的臣子。 该大臣官职不大,却是先帝一手提拔,留给新帝的一批新臣中的一位。原主借着这个身份,寻欢敛财结党营私,好不快活。 直到一年后,主角骑着白马踏来。国破山河不在。 唉。 这不妥妥的炮灰中的炮灰? 还是只能活一年的炮灰? 顾放之混沌着思绪,抬头朝着上首看了一眼。 只见遥遥的金台之上,一人身着繁杂龙袍,斜倚着纯金的龙椅,手虚握成拳,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姿势。 袖管顺着他的手臂下滑,淡青色的筋脉在修长瘦削的小臂下若隐若现。 毓冕的珠帘挡住了这人的大半张脸,顾放之看不清裴辛的样貌,就只能看到他苍白的下/半张脸和漫不经心勾起的,略带嘲讽笑意的薄唇。 这人便是大齐的皇帝,《开国皇帝》中主角要面对的最大反派,裴辛。 裴辛此人,完美继承了他那皇帝爹的作风,残暴专横独断,生性薄凉多疑。游戏中说,他即位才短短一年时间,死在他中的文官武将、忠臣贪官,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顾放之推测,眼下裴辛最多当了不到三天皇帝。 毕竟这些大臣现在还敢当着他的面劝谏。 等再过一段时间,杀啊杀啊的,把敢反驳的人都杀没了,也就没人敢当面顶撞裴辛了,主角也正好打过来了。 不要啊,那种事情不要啊。 他不想死啊。 下方群臣声音嘈杂,金台之上的天子比方才更斜歪了些,显然心不在焉。 还没等顾放之理清思绪,却见上首的小皇帝突然坐直了一些身体。 裴辛不疾不徐地开口:“给朕闭嘴。” 他声线偏冷,像是浸泡在雪水中的玉石,冰的人有种想要打寒颤的冲动。 他垂眸,闲闲把玩了一下食指上的白玉戒,扫了一眼下方的人。又淡淡道:“都拖出去,砍了。” 这话来的突然,就算众臣早已知道裴辛在当太子的时候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早朝时说杀就杀人。 一时间,整个大殿安静得可怕。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一样,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 良久后,顾放之听到一声“咔”的声响,是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唯一有反应的是两侧的护卫。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下定了决心后,毫不犹豫地上前,两两成对,将殿上站着的臣子架住,扭着手臂往外带。 一个白眉白须的老臣被倒着向外拖,此时此刻他终于反应过来:“陛下,陛下!乱世已过,天下大统!仁善乃……” 话说到一半,却被护卫猛地堵住了嘴。老臣的脸涨的通红,满脸绝望。 顾放之身形晃了晃。 下一瞬,卫兵拖着那几名老臣经过顾放之的身侧。 顾放之看到他们乱蹬的双腿。 在玩游戏的时候,屠城往往只是用食指点一下按钮的事情,性命也只是数字而已。 可现在不同。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顾放之心口徘徊着。 还不等大脑思考清楚,顾放之已经猛地站起了身。 顾放之的动作被刚后那个刚刚拽他袍角的人看到,那人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叫顾放之:“顾郎,顾郎……你这是……?进谏?” 声音中充满了浓浓的惊讶。 进谏? 是说要向裴辛这种“妈的竟敢对皇帝不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面刺寡人之过者,诛九族;谏寡人者,处极刑;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赐自尽”(注1)的狗皇帝进谏吗? 他几条命啊? ……不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 游戏中,随着不同路线的推荐,原主的命运也有所不同。 有时是把裴辛惹得烦不胜烦,直接处死;有时是被攻过来的主角手起刀落,取走小命。 更多的时候,游戏文案里根本就没提到过这个人的下落。就像是沧海中的浮游,无人在意他的结局。 可就是这么为数不多的文案,却说明了一个事情—— 原主在裴辛手下的存活率其实很大。 可能是因为原主是老皇帝留给裴辛的,对比其他人,他们的死亡率明显要更低一些。 顾放之觉得,自己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这一点。 要是真能把裴辛劝动,让他成为明君,会不会他也能成功逃脱一年后的死局? 这样想着,顾放之在宽大的袖袍下握紧了拳,抬眸看向上首的裴辛。 裴辛自然注意到突然站起身的顾放之。 他朝着顾放之的方向看过来,挡在眼前的毓冕珠帘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着。 顾放之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凉凉的,充满了打量的。一寸寸描过他的全身。 像蛇。 顾放之硬着头皮:“陛……” 他这一开口,顿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没人不认识顾放之。 他是先帝留给新皇的臣子之一,平时总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每一个人瞧,像是在计算着能从人身上剥多少层皮才满足的奸商,那张本来挺好看的脸也因他总是露出这样贪婪而不知足的表情而平添了许多让人厌恶的猥琐。 可现在,那张漂亮而文弱的面庞上,令人厌恶的贪婪消失不见了。 那双桃花眼中,浅色的瞳仁因惧怕或是紧张微微颤抖着。写满了与平时截然相反的清澈。 来不及去细想顾放之的改变,却听高台之上,裴辛略带凉意的声音再次传来—— “一并拖出去,斩了。” 顾放之:“……” 说好的存活率高呢? 眼看着卫兵凶神恶煞的表情朝着自己走来,顾放之只觉得眼前一黑。 但很快他发现了有什么不对。 ……他不是眼前一黑,他的眼前是真的黑了。 像是有人用一层黑布把他盖住了一样。 紧接着,一行文字由下至上,缓缓飘至与顾放之视线平齐的位置,又从缥缈一点点变得清晰。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无头大臣异闻录】 顾放之:“……” 什么东西? 2、第 2 章 第2章 文字停留了一会后,渐渐消散。 接着是一行硕大的标题浮现在顾放之眼前。 龙飞凤舞的四个标题金字,浮现在层层背景的层层金红之上—— 《开国皇帝》 左下角有两个按键。 “存档” “读档” ……这是《开国皇帝》的启动页。 顾放之怔怔。 他在这片虚无缥缈,时间恍若静止的界面里走走逛逛研究了半天,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说白了,这是他的系统,他的金手指。 能通过存档、读档回溯的方式,让顾放之在面临各种场合,各种危机的时候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要说有哪里美中不足的,就是存档位置就只有两个。 对于存档狂魔来说不算太友好。 不过也足够了。 存档位里有一个来自五分钟前的自动存档,预示着顾放之可以回到裴辛还没决定处死他的时候,再次改变自己的命运。 顾放之越想越满意自己的这个金手指——有它在,至少能保全自己在暴君裴辛手下多活一会,再多活一会。 他歪了歪头,忍不住弯着眼笑了。 探出手,修长瓷白的手指选择了载入存档。 转瞬,顾放之重新回到了肃杀氛围的朝堂上。 他头有些晕,眼前也有些发黑。 等身体恢复后,顾放之发现自己仍跪在地上,高台之上,则传来裴辛淡漠的声音—— “一并拖出去,斩了。” 顾放之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怎的就好死不死地读档到了自己被宣判死刑的时候? 顾放之不愿放弃这难得的机会,打算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他抬头,目光笔直地看向正上方的裴辛。 裴辛恰巧也在望向他,随着裴辛的动作,毓冕上珠帘微微晃动着,正好露出眼,和顾放之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年轻的暴君目光似乎有些茫然。 看着顾放之,好像在看一只自己无法理解的生物。 顾放之也不管裴辛在想什么,猛地站起身。 “皇上,这几年来百姓一直活在战乱中,从没有一天安稳日子。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您登基了,百姓都盼着您能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眼下民心不稳,您又怎能张口杀人闭口斩首?……陛下,微臣只为天下苍生!家国平定,才是民心所望啊!” 顾放之有一把清润的好嗓音,平时讲话慢悠悠的,倒是让听者如沐春风。 但这会儿性命攸关,不是慢吞吞的时候,尽管因紧张害怕,整个人连带着声音都在发抖,嗓音也跟着哑了。 略显沙哑的声音,即便是现下这样紧张的时刻,众人又同为男子,还是有一些人的心脏忍不住跟着荡了荡。 顾放之喉结滚动,干咽了一下口水,紧张地看着裴辛。 裴辛换了个手撑着下巴,却是连话都懒得说,只是抬起手,指背朝着顾放之的方向,轻轻挥了下。 立刻有卫兵朝着顾放之的方向走来。 顾放之试图做最后挣扎:“陛下,陛下!” 可裴辛只是皱眉。 在卫兵架住顾放之的手臂前,顾放之心神一动,存档读档的页面便展现在了他面前。 从方才读档回来时,顾放之也没存新档。这会儿档位里还是之前的那个自动存档。 顾放之探手,再次选择了载入存档的按钮。 下一瞬,他回到了五分钟之前,重新跪在了地上。 顾放之尚还不能适应读档带来的微妙的眩晕感觉。 他缓了一会,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已经有卫兵在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要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 试图唤醒裴辛的良知这个方法他已经用过了,毫无效果。 事实证明裴辛他就是个独裁的暴君。 顾放之飞快地头脑风暴着,眼见着卫兵已经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猛地抬头:“陛下……!” 高台上的裴辛也在同一刻开口了:“你……” 裴辛一开口,连卫兵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所有人畏惧地看着裴辛,连大气也不敢多出,生怕自己的鼻息吵到他。 裴辛黑沉沉的眼却只透过珠帘,在看顾放之。 他撑着腮的手指动了动,开始无意识地小幅度按压自己起了的太阳穴。 今日是他登基后第一次上朝。 他从小跟随父兄在战场上厮杀,亲眼见证了无数次父王处置不听话的将士——杀。 只有死人,才会乖乖听话。 也只有死了人,才能让剩下的人乖乖听话。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用“拖出去砍了”这句话解决不了的事情。 如果有,就砍两遍。 可,不知为何。 从方才起,他好像跌入了一场怎么都醒不过来的梦境。 明明他已经下令让人将顾放之拖出去,可不知道为什么,下一瞬,顾放之又会重新出现在原地。 ……真是活见鬼了。 梦? 或是他也像父王死前那段时间一样,看到了幻象。 不,都不对。 他头脑清晰,又不曾饮酒,怎可能是幻象或是梦境? 那这是…… 莫不是有人暗中作了什么手段,想要装神弄鬼地吓唬他? 想着,裴辛从唇边溜出一声冷笑。 修长的手指不耐地点了两下,他冷声质问朝下众臣:“这是第几次了?” 下方众臣子面面相觑。 ……什么第几次? 眼见着裴辛面上的不悦越来越明显,众人又哪敢不答。 一旁的宦官小心翼翼地敲着裴辛的面色,惴惴不安地猜测:“皇上,有五次……不,六次……不对不对,有七次了。” “对对对,是七次,臣记得清楚呢。” “回陛下的话,七次了。” 裴辛:“……” 胡编乱造! 他揉按着自己太阳穴的手指加大了一些力气,面色阴沉的吓人:“都给朕闭嘴!” 他冷冷看向下方,目光从每个人面上扫过,试图找出是否有人在捣鬼。 但无果。 每个人都是同样的诚惶诚恐的模样。 莫非…… 巫术? 可看其他人的反应,似乎都没觉察到他们重复回到了之前的时间中。 难道只有他发觉? 或是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裴辛是不信鬼神的。 性命或优或烂无非只有一条,和怀胎一样,怀了就是怀了。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 总不能怀了一点,死了一点。 他和父兄一样,平素最厌恶装神弄鬼之事。 只是现下不断经历着同样的事情,让裴辛也起了疑心。 他猜测,应是那些被他下令斩杀的臣子其中一人,或是与他们中关系亲近的某人。 心中有了猜测,裴辛手指再点两下,令道:“斩。” 与前几次相同的冷肃语气,只是,这次却并不是真的想杀人,而是为了诈出到底是何人在背后装神弄鬼。 裴辛有一双黑豹似的眸,目光天生带着怀疑和冷漠。任谁被那双眼盯上,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 裴辛缓缓扫视着每个人,试图找出有异样之人。 余光却突然见到有人动了动。 裴辛顺着望过去,便见到了顾放之。 虚伪又贪婪的,除去皮相尚可,简直挑不出优点的弄臣,非要挑他立威的时候添乱。 又为了要保住性命,冠冕堂皇地说着那些自己都不信的进谏之词。 但此时顾放之面上却不是平素总挂在面上的谄媚的笑,也不是方才颤抖着声音进谏时的紧张神情。 只见顾放之抬手,将额前垂落的碎发抹到脑后,皱着眉,略显烦躁的表情。 “啧。”顾放之咋舌,似乎觉得不过瘾,又补了句—— “草。” 下一瞬,裴辛眼前发黑。 再抬眸,嘴巴不受控制地再次说出了那句话:“将他们都拖下去斩了。” 裴辛眯起眼,看向趴在地上装死的顾放之。 ——找到了。 3、第 3 章 第3章 这已经是顾放之第三次用读档系统回溯。 一回生,二回熟。 那种回溯带来的微妙的晕车感这回消失的很快。 想到上一次自己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要被裴辛处死,顾放之决定这次主动出击。 顾放之抬眸,对上裴辛瞧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似有防备,似有探究。 顾放之赶在裴辛再次赐死自己之前语速飞快道:“陛下,臣虽微不足道,却恰巧知道一些旁人不清楚的秘闻,臣愿尽犬马之劳,帮陛下扫平六合,排除威胁,稳固江山。” 劝谏的话裴辛不愿听,就只能再想别的说法。 比如让裴辛看到自己的价值。 反正打游戏的时候,他确实利用游戏的情报搜集系统知道了不少消息。 大到周围国家的版图与屯兵地——虽然他完全没记住;小到哪个国家哪位大臣在外养了男妾…… 顾放之正打算举例,却见高台上,裴辛抬起手指,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裴辛道:“既如此,朕倒是该称你一声先生了。” - 虽加上回溯,见到裴辛的时间加起来不过半个时辰。 但顾放之已经发现,裴辛说话实在让人难懂。 按理说,裴辛是在嘲讽他的好为人师,不自量力。 可裴辛又好像真的信了他博学多识一样,竟将那些朝他走的卫兵都撤了下去。 顾放之有一瞬的茫然,又忙谢恩:“谢陛下。” 裴辛不辨喜怒地“嗯”了一声。 在胆战心惊地确认了自己确实不会被杀后,顾放之赶紧存了个档。 看着眼前跳出的“存档成功”的文字,顾放之长长舒了口气。 - 但随之而来的又有新的问题—— 顾放之的命倒是保住了。 那些大臣的脑袋还悬在刀口上。 这些人都是敢说敢当的忠臣,顾放之实在没法做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掉了脑袋。 只是要用什么方法留下他们? 顾放之打这种可以存档的游戏的时候有个习惯。 思考的时候,面临分支的时候,他会反复不停地读之前的档。 听游戏里的角色一遍遍念着相同的台词,就有种自己忙完了手头所有的作业,看别人还在焦头烂额,是那种老牛马看小牛马的爽感。 这会儿顾放之也没闲着,不断载入着1号存档,又读取回来。 存档的时间正好卡在裴辛说话的节点上—— “将他们都拖下去斩了。” “将他们都拖下去……” “将他们……” “将……” “将将将将将……” 又一次切回2号存档,顾放之突然听到前方传来裴辛低沉的声音:“……够了。” 什么够了? 顾放之动作顿住,与众臣一起望向裴辛,见他毓冕珠帘下方本就苍白的半张脸似乎更没了血色。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小幅度揉按着太阳穴,似乎遇到了什么很让他头疼的事情。 裴辛也不解释,道:“下朝。” 说完,也不等众臣反应,径直起了身朝后走。 旁侧伺候的太监立刻跟了上去。 为首的那位太监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请示着裴辛:“皇上,还斩吗?” 裴辛扯动薄唇,从嘴角溜出一声冷呵。 斩? 斩个屁。 斩又斩不成,还要被顾放之这妖人施法困住。 简直憋屈。 裴辛沉脸不答,一旁的太监却从他面色抿出了他的意思,大着胆子对着下方等令的卫兵挥了挥手。 众臣皆松了口气。 这朝堂却是哪敢再留,在礼官的指挥下匆忙跪拜了裴辛的背影之后,都急急起身,朝着太和殿外走。 顾放之没急着起身,抚着自己心口长叹了声。 虽不知道裴辛怎么突然自己改了主意,但好在今日早朝的结局是完美的无人伤亡。 这样一来,裴辛距离成为一个滥杀无辜的暴君又远了一步。 顾放之正想着,一双蓝色朝靴停在他面前:“顾郎,身体不舒服?可要我拉你起身?” 明亮又年轻的少年人声音,顾放之认得这嗓音,是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一直在他身后扯他衣服下摆,让他低头不要惹怒裴辛的人。 顾放之起身,看清对方的样貌—— 对方和自己一样,作文官装扮。十八/九岁的模样,样貌略显稚嫩,眉眼却带着些飞扬的神采。 见到新出场的人物,顾放之的第一反应是存档。 他覆盖了1号存档位那个游戏帮他自动保存的存档后,问面前的少年:“你是?” “啊?”少年笑:“别闹了顾郎。” 顾放之坦然道:“我今早撞了一下头,现下脑子发晕,真不记得了。” “没事吧?要不要找郎中瞧瞧?” 顾放之:“没事,就是有些记不清人了。”顾放之道:“你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虽然还没成为正式的人民教师,但作为师范生,顾放之也没少试讲磨课,这会一开口,语气活像班主任。 而没人能不怕班主任。 少年眨眨眼,虽还一脸不放心的表情,却也听话对顾放之做了个自我介绍:“小弟姓宋,名景舟,与贤兄同为礼部司务,家在扬州,父乃扬州一小商……” 宋景舟。 一听到这名字,顾放之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他是《开国皇帝》里挺火的一个角色。 在前两年会试落地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的艰苦环境下科举入仕,可谓是年少有位,少年天才。 宋景舟一心要为百姓做些实事,造福天下,可惜他摊上的是先皇和裴辛,空有一腔抱负,却只能明珠蒙尘。 随着裴辛愈发凶暴残忍,同僚与朋友尽数被丢入大牢,或死或伤,宋景舟选择出走。 他投奔了主角的阵营,成为主角身边的军师,为主角出谋划策。 他本就是一届文官,受不住战场上的奔波,病了又病,虚弱得很快。 最终他是病死在主角攻下大齐的前夜。 于简陋的马车内,睡着了似的合上眼,到底没能亲眼看到海晏河清。 《开国皇帝》的制作成本不算多,前期游戏角色都是用的网上免费分享的立绘,后来可能是游戏火了,才终于开始给角色定制形象。 但那些形象到底不如活生生的人生动。 游戏里面那个病弱到咳血的军师形象和顾放之眼前这个少年人的面庞逐渐重叠在了一起,顾放之有一瞬间的恍惚。 宋景舟伸手,在顾放之面前挥了挥手:“顾郎,顾郎?身体到底不舒服吧?还是找个郎中……” 顾放之没搭话,点开面板,读取存档。 时间重新回到顾放之让宋景舟自我介绍之前。 顾放之对宋景舟笑了一下,熟稔的语气:“宋贤弟,我无事。” 宋景舟不疑有他。 二人结伴出了太和殿,有几位朝臣正站在侧方,见顾放之出来,立刻抬起笑脸迎了上来,仿佛是在专门等顾放之。 “顾郎,恭喜恭喜。” “恭喜?”顾放之不解,边习惯性地存档,边问:“恭喜什么?” “这就是顾郎谦虚了。” 一位山羊胡的中年朝臣抚须笑道:“今日顾郎劝谏陛下,句句肺腑,振聋发聩,就连陛下都要尊顾郎一句老师。” 中年朝臣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这可是帝师!” 帝师? 这么大的帽子扣在头上,压了裴辛一头,裴辛一个不乐意,又要杀人怎么办? 光是想起裴辛那阴晴不定的眸光,顾放之都觉得冷得慌。 他忙道:“只是尽了一个朝臣应尽的责任而已。换做是各位大人,也会这样做的。” 顾放之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只是这话偏偏是从那个贪婪成性,欺软怕硬的顾放之口中说出,听在众人耳中便变了个味道。 虽顾放之莫名看着比之前清朗了一些,但也没人信他是真的转了性子,只是对顾放之道:“顾郎发达后,可莫要忘了我们这些同僚。” 待这几人走后,顾放之随手存了个档,问旁边宋景舟:“这几位大人是谁来着?” 宋景舟纳闷的表情:“……嗯?” 顾放之忽悠他:“你初入官场,势必要将各位大人的名字与官职记牢。我这是在考验你。” 宋景舟恍然:“方才为首的那位是我们尚书,何让何大人,山羊胡那人是王侍郎……” 默默记下这些人的名字后,顾放之读档到了自己提问之前。 其实他大可以一口气问完所有官员的名字,再选择读档重来。 但一是和这些大人应酬社交只来一次就够了,没必要从头再来一次。实在是麻烦。 二则是avg游戏玩家都有一个共同的通病,三步一小存,五步一大存。随地大小存早已是骨子里的习惯。 就这样一路走走问问,顾放之已经从宋景舟口中认识了大半朝臣。 接他下朝的车马就等在宫墙外,和宋景舟道别前,顾放之真心诚意地对他道了句谢。 宋景舟眨眨眼,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顾放之以“我考考你”之名考了多少次。他对顾放之露出了一个被卖了还帮人数钱还发现自己值好多钱的笑:“谢什么?” - 养心殿。 裴辛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前。 近侍太监杨禄海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 除去更凌厉的样貌,裴辛和先皇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喜怒不定的脾性,捉摸不透的表情。 让人总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被拖出去砍了。 就像现在,裴辛脸上带着冷意,仿佛怒极地看着桌上茶盏。 杨禄海运了运气,试探地问裴辛:“皇上,可是觉得这套茶具丑陋?” 裴辛缓缓回身。 他声音仿佛浸了冰水似的凉:“十六次。” “十……?十什么?” 十六次。 他只不过是想喝一口茶。 从寝殿门口走到桌前,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走了十六次。 天杀的顾放之。 4、第 4 章 第4章 来接顾放之下朝的人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年,顾放之用方才一样的方法,套出这人是自己的贴身小厮,名叫阿奇。 阿奇似乎很怕顾放之,迎上顾放之后,轻声叫了句“二爷”,便低低地垂下头去,卑微的姿态。 他们这些侍从,在等着主子出来的时候,经常也会聊聊天,互通一下情报消息。 方才,就有人说,顾放之在殿上进谏,得罪了新皇。 顾放之在外时脾气就不算好,在内对阿奇这个小厮更是整日横眉冷对。一旦遇到什么烦心的,不如意的事情,便是非打即骂。 新皇裴辛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顾放之若进谏,少不了要碰一鼻子灰。 看来今天又要挨骂…… 想到顾放之那张刻薄的嘴,阿奇越发觉得苦闷。 眼见着顾放之朝自己抬起手,阿奇瑟缩了一下。 却听顾放之道:“劳烦搭把手,车梁太高,上不去。” “啊?……哦……” 阿奇怔怔地伸出手,用手臂的力气将顾放之托上了车。 顾放之像是初次坐马车一样,略显笨拙地不知道脚该踏在哪里,用鞋尖探索了两下,才总算找到了着力点,把自己扔上了马车。 但进车厢的时候却被里面的小桌绊了一下。 隔着马车的车板,阿奇听到顾放之似乎带着郁闷的蚊子哼似的声音:“腿太长就是容易摔哈。” 阿奇:“……?” ……是,是听、听错了吧? - 马车内的空间不算大,座椅也硬邦邦的。 但这是顾放之穿越以来第一次在只有一个人空间里,这让从方才起就一直在提心吊胆的他终于放松了一些。 瘫坐一会后,顾放之撩起窗帘,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古代街道。 穿越到游戏里这事情对他来说太突然。 穿越成暴君裴辛的手下对他来说也太突然。 顾放之把玩着腰上的玉佩,想了许久自己的处境和对未来的规划,最终得出一个古老的结论—— 车到山前必有路,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穿越回现代的机会。 如果可以,他还是想回去。 -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行进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 阿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二爷,到了。” 顾放之应了一声。 顾府从外瞧着很气派,一路走进去,风景也是如诗如画。 只是墙角堆放的碎石,水缸上厚厚的青苔,略显湿滑的石子路,总让人觉得有些萧瑟。 顾放之找阿奇套了套话,了解到顾家并不算望门贵族,只是祖上经商富过一段时间,才置办了房地。 这些年来,因战乱本就难以赚到钱,许多家产都空置着,家里的积蓄只减不赠。 而原主敛财就像貔貅,只进不出,根本没想着要补贴家用。 也不知道原主会把那些金银珠宝都存在何处? 这个时代并不太平,局势混乱,群雄争霸。顾放之从游戏里知道,一年后要打仗,后面还有雪灾与饥荒等着。有钱才能买命。 正思索着,却听后面有声音叫他:“顾放之。” 顾放之回头,看到不远处的回廊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顾放之存了个档,上前两步,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那人二十七八的年龄,生的和顾放之很像。 只是那双桃花眼放在顾放之面上是惊心动魄的漂亮,放在男人面上就变成了威严。 男人面颊一直到下巴上贯穿了一道深色的刀疤,再配合上男人没什么表情的面庞,让人恍惚间闻到战场上血腥的味道。 最引人注目的是男人的右手袖管——空荡荡的,被风一吹,轻飘飘地摇。 都不用再去套阿奇的话,一看到这人,顾放之就知道他是谁了。 顾云川。 顾放之的大哥,顾家现在的家主。 他是武将,之前一直在边关。后因先皇猜忌,主动辞职回京。 但这条右手臂却不是在战场上丢失的,而是回京后有次和原主去猎场,遇到了熊。 为了保护原主,顾云川丢了手臂。 游戏里,主角可以选择收顾云川为部下。 但攻略顾云川的方式极其复杂—— 顾云川是个死脑筋,只认一主。在收服顾云川为部下的道路上,他随时可能会暴起杀人,也随时可能会咬舌自尽。 不过后来顾放之也有经验了,他得出一个结论: 顾云川属于吃软不吃硬的类型。 得哄。 游戏里虽然没说过顾放之和顾云川的关系如何,但从顾云川丢了一条手臂,顾放之也不管不问,再结合原主的秉性,想必不会好到哪里去。 顾放之笑道:“大哥。”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顾放之笑得好看。 顾云川被他笑的怔了一下,又皱眉,沉声道:“听说你今日在前朝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顾放之道:“不敢当,不敢当。” 上马车前,他被那些官员恭喜了一路,都是赞他心直口快,要升官当帝师的。 顾放之下意识以为顾云川也是来夸他的。 顾云川面上却浮现出怒色:“你不敢当什么?!当众说自己知道敌国的底细?你知道个屁!整日游手好闲!要是陛下问你,你又该如何作答?你当陛下是好糊弄的?” 看着顾云川满脸的恨铁不成钢,顾放之知道自己这是说错了话。 不想给顾云川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顾放之调出游戏面板,读档到刚遇到顾云川的时候。 廊下的男人刚叫了他的名字,顾放之小跑着靠近了过去。 他这几步跑没什么姿态,身上挂着的玉坠叮叮当当地碰撞在一起,顾云川微微皱眉。 “大哥,”顾放之靠近后,不等顾云川开口,主动问道:“你是不是听说我今日在前朝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顾云川一怔,点头。 顾放之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整日游手好闲,其实并不知道敌国的底细?还担心要是陛下问起我,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毕竟陛下他不是好糊弄的。” 顾云川张了张口:“……” 怎么总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已经全被顾放之抢先给说完了? 5、第 5 章 第5章 “大哥,” 趁着顾云川不语的时间,顾放之道:“你有所不知。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差点把一半的朝臣都砍了。看着那些老臣哭喊的时候,我突然醒悟了。” 顾云川面上的怒意有所消散,顾放之又道:“我不能看着陛下走上歪路。” 顾云川问:“当真?” 顾放之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他认真的时候,那双桃花眼都连带着流淌出湿润的光泽,让人不得不去信服。 顾云川沉默又怀疑地看着顾放之,最终点点头。 他又问顾放之:“……你呢?陛下没有说什么吧?” 回想起早些时候在朝堂上疯狂被砍头又疯狂回溯的自己,顾放之现在还有点心有余悸。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干笑:“还好,没逝。” - 顾家人丁不算少。直系有兄弟四人,顾放之行二。另外旁系有几位未出阁的表小姐。 不过今天除了顾云川外,顾放之还谁都没见到。 找阿奇打听了一下,说是三弟带着小弟去猎场玩了。 顾放之听得眼热,由衷感叹:“不用上班,真好。” 原主的房间装修风格颇杂,满柜的书画古董,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奢华的光芒。 这应该都是原主的珍藏,可惜顾放之都不太懂。 他翻了翻古籍,感叹:“繁体字啊。” 再摸摸字画:“都是繁体字。” 最后敲敲古董花瓶:“挺硬。” 像个绝望的文盲。 逛了一圈,顾放之最满意的还是原主的床铺,被褥柔软,手感滑腻,一看就用了不少银子。 顾放之还惦记着原主敛来的财:“会不会在床垫下?” 他费力地将床褥卷起来,金银没找到,倒是找到了好几本书。 翻开一看,嚯,春宫图。 男男的。 从小到大,顾放之没少被人追。 但十个人里有九个半都是同性。 他虽知道自己的长相没那么硬朗,但也并不算娇弱,也不知道怎么就吸引了不少同性。 他从小到大也没谈过恋爱,只有在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时候会有心动的感觉。 顾放之翻看了两眼,又兴致缺缺地把书塞回了床垫下。 又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阿奇来瞧顾放之的门:“二爷,可要用午膳?” 午饭已经在饭厅摆好,顾云川已经入座。 他缺了右手,左手执筷,动作有些笨拙。 顾放之看他吃的费力,夹了块鱼,帮顾云川挑了刺,放在顾云川碗里。 一旁伺候的小厮丫鬟看见这一幕,眼睛差点都掉出来。 顾放之近几年已经鲜少和其他人一起用餐,就算坐在同一桌上,也是没一会儿就吵起来,让人头痛的很。 可现在顾放之不光没和顾云川吵架,还帮他剔了鱼刺…… 小厮丫鬟们忍不住凑在一起用气音讨论: “这是怎么了?” “转性了?” “怎么可能……” “是不是有事要求大爷?” “听说是今日在朝上犯了错……” “唉……大爷可不要心软……” 顾放之眼角瞥见他们各异的神色,心中暗暗感慨原主可真是作恶多端,能混到这样人人瞧不起,也是少见。 一旁,顾云川抬眸,看了一眼顾放之。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下人的窃窃私语,顾放之的模样有些发呆。 他低头,用筷尖戳着碗里的米饭,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顾云川少年时就随父亲去了边关,离家早。在边关呆了十几年,回来的时候一个弟弟已经变成了趋炎附势的奸人,另一个也是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兄弟共四人,虽是血亲,但一点都不熟,甚至还生过不少矛盾。 只是想起顾放之下朝回来时和他说过的话,顾云川觉得自己理应表达一下自己支持的态度。 他沉默了一会,突然抬起手。 常年握着武器的大掌上有隐约可见的伤痕与厚茧。 这只手在顾放之头上带着力道按了一下:“多谢,二弟。” 顾放之对他笑了一下,又觉得自己方才笑得有些似乎有些傻气,读档重新笑了一下。 这次笑的三分聪颖三分从容三分沉稳一分狡黠。 可谓是十分聪明。 - 下午时顾放之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金乌西沉。 阿奇给顾放之在浴桶里打了水,又在水里放了香草与花瓣等物。 顾放之研究了一下古代的皂角和洗头发用的发膏怎么用,低头去解腰带。 古代的衣服看着复杂,脱起来也没那么简单。 顾放之正和腰带斗争的时候,听到身后一道声音:“二爷,奴婢来吧。” 顾放之差点跳起来。 眼看着侍女姐姐的手马上要碰到他的腰带,顾放之忙后退一步,如玉的耳尖飘上一抹红色:“不不不不必。多多多谢。” 侍女纳闷地看着顾放之。 顾放之定了定神,读档重来后,高深莫测地对侍女道:“以后都不必伺候。” 侍女看着顾放之手里皱巴巴的腰带,虽不解,却也道:“是,二爷。” - 养心殿。 明黄的身影一动不动地靠在贵妃椅上。 裴辛低低轻笑出声。 想去喝口水,上一刻水杯拿在手里,下一刻自己距离桌子就足有一尺。 索性不喝水了,回了三次头,人还在桌前一动不动地站着。 好不容易来到桌前,批改个奏折,龙飞凤舞地写了两行,一眨眼的功夫朱批全部消失不见。 重写了两次后,裴辛不耐,随手写了个极丑陋的“阅”,倒是留下了。 下午补个眠,却再度梦到了战场上的厮杀,魇得厉害。 好不容易睁开眼,却立刻又陷入一片黑暗中,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再次狰狞着表情向他飞来。 在杨禄海惊悚的注视中,裴辛的低笑已愈发激烈。到最后,竟眉眼肆意地大笑起来。 但那笑声在某个瞬间戛然停下。 裴辛的眉眼冷得仿佛要结冰:“杨禄海。” 话音刚落,却是眼前发黑。 ……是顾放之又用了妖术。 裴辛眉眼间的怒意再加深了一些:“杨禄海。” “杨禄海。” “奴才在。” “杨禄海。” “奴才在。” “杨杨杨杨杨……” “奴才奴奴奴奴……” “宣宣宣宣……” 裴辛深吸一口气,眉眼蕴藏着暴戾的怒意:“给朕宣顾放之进宫!” 杨禄海一愣,怎么都没想到裴辛会下这个令。他疑惑地“咦”了一声,又忙道:“是。” 听着杨禄海匆忙吩咐的声音,裴辛面色更沉。 叫顾放之进宫,虽是盛怒之下的冲动决定,但也另有原因在—— 他有几件事情想要搞清楚。 第一,顾放之为何早不用,晚不用这怄人的巫术?为何偏挑着今天,挑着他第一次上朝的时候来来回回地施法? 若说起初几次是为了保命,可后面那么多次呢? 是故意为之?报复?或是另有理由? 第二,为何别人都无觉察,偏偏他能够知晓顾放之用了巫术? 是顾放之有意让他知道?或是无意? 第三,顾放之是否知道,他能觉察到这巫术? 裴辛修长的手指一下下轻点着桌面,摇曳的烛火将他的眸衬得更是深邃。 正在脑中一条条将疑惑罗列出来,听殿外传来动静。 杨禄海报:“皇上,顾放之到了。” 裴辛转动了一下食指上的白玉戒,微微抬手。 杨禄海立刻将顾放之宣了进来。 不多时,殿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裴辛抬眸望去。 在进宫前,顾放之应是正在沐浴。 湿漉漉的黑发半束在青玉头冠里,未束的乌发则顺着他面颊垂着。他身上略松垮地穿着一件暗纹月白锦袍,不知是因为匆忙,还是因为马虎,腰带系得乱七八糟,内袍也能瞧出未整理平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氤氲的水汽。 裴辛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瞧顾放之,现下连他面颊上那颗浅色的痣都看的一清二楚。 只是这好样貌勾不起裴辛半点欣赏的念头。他只能想起自己今日被巫术折磨的样子。 裴辛眯起眼,兽舌一样的目光从头到脚地将顾放之舔过后,薄唇微勾:“先生请坐。” 这边,在裴辛出声的瞬间,顾放之飞快存了个档。 存档成功后,顾放之抬起头,看向裴辛。 今天早朝的时候裴辛头戴毓冕,珠帘挡住他半张脸,只能从缝隙中窥见他的神情。 没了珠帘,顾放之才看清裴辛的样貌。 凌厉深沉的眉目,高挺的鼻与薄唇。许是临近就寝时间,及腰的黑发未束,瀑一样垂在背后。 一身纹着暗金色纹路的黑衣,让他裴辛整个人看起来如被雾遮掩的山一般捉摸不定。 顾放之想起游戏中对裴辛的评价—— 孤僻多疑,恶因恶果。 顾放之想的出神,进内殿时没留意被脚下门槛绊了一下:“哎呦我……”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年轻就是好,倒头就能睡】 顾放之:“……” 他郁闷地读档重来。 这回,他进门前小心避过了地上门开,对裴辛行了个临时学来的不太标准却也够用的跪礼:“微臣参见陛下。” 眼睁睁看着顾放之骂了句人,这会儿又装作无事发生的裴辛:“……” 6、第 6 章 第6章 “老师请起。” 裴辛想过许多可能,却没料到顾放之竟会因摔倒在自己面前施法。 他抬眸,趁机仔细观察了一下。 他听闻西域北疆等地有巫蛊祭祀之法,据说他们施法前步骤繁多,或沐浴净身,或吟唱咒语,或双手翻飞。 顾放之的巫术却好似不需要这些步骤,袖中手臂只是微微摆动了一下,时间便回溯到了之前。 可谓是巫力高强。 收回目光,裴辛对顾放之抬了抬手,道:“赐座。” 听闻裴辛要召顾放之进宫时,顾云川特意来叮嘱了几句,让顾放之面圣时一定要懂规矩,就算劝谏心切,也万万不要冲突了裴辛。 在等级分明的古代世界,皇帝就是能掌握所有生灵的生杀大权。 顾放之也不知道自己是坐下会冒犯裴辛,还是不坐会冒犯裴辛。 边覆盖了自己刚刚摔倒的存档,顾放之坐了下来:“谢皇上。” 安静地等待了几秒钟,见裴辛既没有暴怒也没有说要把自己拖出去砍了,顾放之这才安心彻底坐稳。 “朕有些问题想问老师。” “陛下请问。” 裴辛勾起薄唇,将身子后倚在凭几上,慢悠悠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戒,却不讲话。 帝王之术,先威后恩。 裴辛有意沉默,想让顾放之提心吊胆。 顾放之也确实提心吊胆了。 裴辛的安静让他觉得微妙,思索片刻后,顾放之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态度太冷淡了,让裴辛觉得不爽。 好在他别的不多,就是存档管够。 他读取了刚刚的存档,清了清嗓,尽可能地用自己最热情洋溢的嗓音道:“陛下!请问!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辛:“……” 同样的话,为何要换两种态度来说? 何意? 裴辛狐疑地看向顾放之,可对方却将自己的思绪隐藏的很好,只是弯着眼睛,温和地笑着。 裴辛问他:“老师今日在早朝时说的那些话……朕受益匪浅。” 裴辛示意旁侧伺候的所有人暂且褪下,又问:“只是朕好奇,老师掌握了何种秘闻,竟能助朕扫平六合。” 顾放之再弯眸笑笑。 此时此刻,盘旋在他脑海里的都是什么“孟国右相与兵部尚书常同榻抵足而眠”、“西辽皇帝虽看着威猛,却更偏爱被女人压在身下”、“大冯那位姓朱的将军以为自己的儿子是自家双生子弟弟的,实则是他与妻子的胞妹诞下的……”等诸如此类在当时玩游戏的时候搜集到的小道消息。 要说正经的,能在此刻让裴辛一下子就信服的,顾放之一时半刻还真想不起来。 顾放之随手存了个档,凝神思索着。 突然他想到什么,看向裴辛:“微臣听过一句童谣。” “说来听听。” “赵纵人,周使礼,齐知天命,齐……亡于天命。” 这是第一次游玩《开国皇帝》时会浮现出的一段话,顾放之莫名记得很清楚。 但把这段话告诉裴辛,确实是个冒险的决定。 就算是个明君,被人贴脸告诉自己会亡国,也不会舒坦到哪里去。 但既然现在裴辛愿意心平气和地叫他一声“老师”,顾放之还是决定赌一把,给裴辛下个猛药,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经过今天早朝,所有人都见识到了裴辛的暴戾。他不说,估计也没人敢说了。 反正大不了还可以读档重来。 裴辛的反应比顾放之想象中要淡定许多。他面色不变,姿势也不变,依旧是懒洋洋地靠在凭几上,眼神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危险起来。 顾放之道:“只是小孩子乱唱的童谣。” “顾放之。”裴辛不叫老师了,改叫他的名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顾放之一根手指都已经点到了半空中漂浮着的读档按键上。 但他没有立刻读档,他抬出裴辛的暴君爹当自己的挡箭牌:“陛下,臣是先帝留下来的人,臣是来帮您的。” 裴辛冷笑。 冷笑过后,却又仿佛意识到什么。 等等。 “臣是先帝留下来的”→暗示父王知道顾放之的能力。 “臣是来帮您的”→所以父王才会将这个在他看来明明没有一点优点的奸臣留给他。 为什么他今日才知道顾放之的能力→他现在是皇帝,顾放之只为皇帝出力,这是他刚刚提过的“天命”。 这许是顾放之对他的暗示。 啧。好一个弯弯绕绕的妖人。 但……亦有不合理的地方。 若真是只为辅佐他而来,顾放之又为何要在他根本都不在的场合回溯那么许多次? 是在忙碌什么?就不怕被他发现?还是说,顾放之根本不知道他已经知晓了他的异能? 电光石火间,裴辛思绪万千,越看含笑坐在自己面前的顾放之,越觉得此人简直深不可测。 顾放之不知道裴辛在想什么,还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陛下是九五之尊,骁勇善战、才思敏捷。微臣愿全心辅佐陛下——臣之衷心,可昭日月!” 裴辛仍旧勾着唇角不语。 顾放之被裴辛看得有点尴尬。 他余光扫到桌上的骨瓷茶盅,问裴辛:“陛下可要喝茶吗?” 裴辛:“……” 一说茶,他就想起来今天早些时候自己来来回回地走了十六遍,却依旧没能喝到茶的事情。 短时间内他是不想再饮茶了。 “朕不喝。”裴辛冷着脸:“朕不喜茶。” 顾放之没反应过来:“喜茶?什么喜茶?” 裴辛:“?” 顾放之自觉丢脸,红着耳尖读档,这回他没再犯傻,笑道:“也是。时间晚了,不宜饮茶。” 裴辛:“……” 他再盯着顾放之上下瞧了一遍,总觉得哪里奇怪—— 早朝上顾放之烦躁时会大大咧咧地将碎发抹至脑后,方才被门槛绊倒时也会小声骂人。 可面前的顾放之笑容是那样莫测,那样胸有成竹,让人猜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裴辛觉得怪异,面上却不显。 不管怎么说,顾放之此人太危险,他既然斩不掉,应先将他放在自己身边,拉拢他。 再闲聊了几句后,裴辛道:“朕刚登基,朝堂上尚有一些不懂的地方,以后少不了要多多麻烦老师。” 顾放之简直惊喜。 能不惊喜么? 他的存活率和裴辛的明君程度成正相关,裴辛愿意听话,顾放之那颗吊在嗓子眼的心脏一下子就落下去了一半。 另一半还悬着,是觉得裴辛的态度有点奇怪。一个暴君,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只因为听了他几句话,突然变成三好青年积极向上。 顾放之留了个心眼,特意没覆盖刚进养心殿遇见裴辛时候的存档,打算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就直接回档,重来一遍。 - 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已是明月高悬。 回顾府的路上,阿奇惦记着顾放之没来得及吃晚饭就进宫,在路边的小摊上给顾放之买了包点心,从车窗里递了进来。 顾放之感动地将油纸包展平,双手捻起一块方方正正的糕点咬了一口。 ……好难吃。 粗糙的面粉口感,瞬间吸干了舌头上所有的水份,嚼到最后似乎有馅料,又似乎只是不小心包进去的异物,像是店家精心埋伏的暗器。 还有股馊味。 反正没吃过史的可以尝尝。 且这点心的味道余音绕梁,吃一口,在口腔里遗臭万年。 顾放之突然后悔自己没在吃饭前存个档。 他抓起桌上茶水狠狠漱了一会口,才终于把那股怪味冲下去。 古代人都睡得早,顾放之回顾府的时候,已经是一片静悄悄了,只有几个夜间伺候的小厮放轻了脚步在走动。 顾云川让人给顾放之留了饭,顾放之却有些吃不下去了——他的肚子开始有点不舒服。 思来想去,应是吃的那个糕点出了问题。 顾放之捂着肚子趴在床上哼唧了半天,在“回档”和“可是回档要再坐一个小时的马车”之间纠结了好一会,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 - 顾放之走后,裴辛来到盥室。 他随父兄在战场上多年,日日腥风血雨,留下了梦魇毛病,许是手染鲜血的报应。 太医给他开了许多的安神的药,让他泡药浴,虽没有太多改善,但至少能睡上一睡。 裴辛褪去衣袍,坐于池中。浅褐色的池水瞬间包裹住他劲瘦苍白的身体。 药草苦涩的味道随着雾气缓缓上升,裴辛沉沉呼出一口气。 他闭上眼,将今日与顾放之谈话的种种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试图再挖出一切关于顾放之的什么。 他想的出神忘我,竟仿佛连顾放之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陛下可要喝茶吗?” 呵。 这妖人那时候还好意思问。 等下。 不对! 裴辛猛地睁开眼,竟真的看到顾放之就坐在自己面前。 裴辛面色一变。 他上一秒还在沐浴,理所当然认为自己现在没穿衣服,沉着脸抬手挡在自己身前,摸到了衣服,这才惊觉自己现在并不是光着。 “哎,搞错档了。” 顾放之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被裴辛突然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这就是街舞?” 裴辛:“……?” 7、第 7 章 第7章 顾放之来了就走,没有丝毫想要停留的意思。 下一秒就切到了马车的存档。 裴辛只觉眼前一黑,再睁眼时,顾放之已经消失不见了。 帘外杨禄海问他:“皇上可要现在沐浴?” 裴辛:“……” “沐。”他说:“药材双倍。” 他要狠狠安神。 - 这回,顾放之谨慎地没有让阿奇再去买那家点心。 忍着饿回了顾府,把顾云川给他留的饭菜热了热,吃了一些,这回果然没有腹痛。 吃饱喝足后,顾放之只觉得无比困倦。 今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 不停地存档读档,和人应酬,他的精神已然紧绷到了极限。 此时,窝在柔软的床铺上,顾放之上下眼皮的咬合力堪比一只成年鳄鱼,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已经沉沉睡去。 只不过正睡到最舒适最沉的时候,却听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房门被人推开,阿奇的声音在顾放之头顶上方响起:“二爷,二爷,该起了,要上朝了。” 顾放之茫然地睁开了眼。 现在是夏末初秋,按理说天亮的还算早。可屋内却还是一派昏暗,只有一盏昏黄小灯亮着。 顾放之问:“……几点了?” 阿奇道:“已是丑时两刻了。” 丑时? 凌晨三点? ……哪个好人凌晨三点起床上班啊? 顾放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探出一根手指,读了自己昨晚睡前的档。 时间重新来到深夜,顾放之晕乎乎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没睡一会,阿奇再次进门:“二爷,二爷,该起了,要上朝了。” 顾放之再次读档重睡。 在古代当牛马的日子并不好过,顾放之读档重睡了三次,才勉强凑够了六七个小时的睡眠。 虽然身体上的疲惫还存在,但精神至少好一些了。 一个时辰前,养心殿。 裴辛向来睡眠少且浅,只睡了一会便醒来。 他披了件外袍,坐在桌前。 雁门是他当年驻扎的第一个城,他用了三年时间将雁门彻底守住,一片战乱中,雁门内的百姓可谓安居乐业。 但他一走,雁门立刻被群狼环伺。他留下那支亲军也似乎混入了什么不该混入的细作。 裴辛润湿了毛笔,执笔落字,书写密信。 他向来不是什么啰嗦的人,但雁门百姓敬他,他也忍不住多写了一些。从如何布局揪出叛徒细作,到如何让人趁机混入敌营。 锋利分明的字迹入木三分,洋洋洒洒地写满了整张牌牍。 裴辛举起一旁蜡烛为密信封口。 “啪嗒” 随着烛泪落下的这一声,裴辛手中的烛台变成了毛笔。 密信上的文字也在眨眼间消失不见,化作一片空白。 裴辛:“……” 谁能告诉他,顾放之为什么在这个时辰施展妖术? 他不明白。 苍白修长的手指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裴辛总算压抑下心口涌上的暴怒。 他重新伸手,湿润毛笔。 可就在笔尖即将碰到信纸的那刻,裴辛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虽还不算了解顾放之,可之前顾放之每次使用巫术,都是连续几次的。 他若是现在写了,保不齐等一下还要重写。 想着,裴辛放下笔,双手环胸,笃定地等待着。 可…… 一刻,两刻,三刻过去。 顾放之并没有再施展妖术。 衬得他这个一动不动坐在桌前的人活像个傻子。 裴辛:“……” 他重新拿起笔,把密信按记忆中的样子重写了一份。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感觉袭向裴辛。 牌牍上的文字顿时消失不见。 裴辛:“……” 裴辛闭目,深吸一口气。 倒是没怒。 就是有种太监逛青楼的无力感。 第三回再写密信的时候,裴辛等的时间又长了点,还拿了本书打发时间。 待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几乎确定了顾放之不会再动用妖术,裴辛这才终于决定下笔。 本就锋利的字迹在经过两次重写以后,已经显得有些凌乱。 显然是不耐烦了。 裴辛紧皱着眉头,好歹按捺着性子将信写了下去。 剩最后一行的时候,裴辛动作突然僵住。 面前黑字有如潮水一般褪去,信纸如沙滩,没留下一点痕迹。 裴辛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顾放之!” 帘外是杨禄海困倦又谨慎的问询声:“皇上,可是要传顾郎进宫?” “不用。赏,给朕赏他。” 赏耳光!赏鞭刑!赏棍刑! 裴辛磨牙冷笑:“赏黄金百两!!” - 今日的上朝倒是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朝臣谨慎地挑着一些不会触怒到裴辛的事报,裴辛则是撑着下巴靠在龙椅上,虽一脸不爽,但也没像昨天那样再说要砍人。 倒是显得顾放之特意在上朝前保存的档位有点多余。 早朝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散了。 同为礼部,宋景舟就站在顾放之身后,待跪拜了裴辛以后,他笑着朝顾放之走:“顾郎。走吧。” “走?去哪?” “去礼部啊。”宋景舟的表情比顾放之还要不解:“部里还有许多事要忙呢。” 顾放之又打听了两句,才知道原来是昨日本来是休沐日,却因恰好是良辰吉日,才被选做裴辛第一日上朝的日子。 像这种不是休沐日的日子,顾放之这种小官还要再去各部上班、处理事务。 “可是电视剧里不是大家下了朝后都直接换上便装,今天去酒楼明天去游湖吗?” 宋景舟虽然不明白顾放之口中的“电视剧”是何物,但他还是get到了顾放之这段话的中心主旨。 他笑:“何大人他们倒是这样的,我们就……” “懂了。官大的在赌场玩筹码,官小的在职场当牛马。” 宋景舟:“……” 倒也并非没有道理。 顾放之叹口气,回档到了刚下朝的时候。 他主动招呼宋景舟:“走吧,去礼部。” - 下朝之前裴辛往后排顾放之的方向看了一眼,顾放之忙着和他那个年轻的同僚讲话,完全没注意到裴辛。 裴辛嘲讽地轻呵一声。 昨天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臣之衷心日月可鉴”,今天倒是好像全给忘干净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顾放之一眼,转身欲走。 杨禄海道:“皇上,那位已经在乾清宫候着了。” 裴辛“嗯”了一声。 杨禄海口中的“那位”,是远郊的一位高僧。 先皇与裴辛都不喜鬼神之事,寺庙道观都是能拆就拆。这位高僧却还是在民间小有名气,且口碑极好,据说有能捉妖拿鬼的本领。 昨日裴辛差人去找,还给杨禄海吓了一跳。 裴辛的想法确很简单:既然能够捉妖,也不知道能不能对付顾放之。 ——他总不能任由顾放之来拿捏自己。 但出于对僧侣道士的不喜,裴辛没立刻去见他。而是先处理了一下政务,晾着了他一会。 待过了午时,裴辛才起驾去往乾清宫。 远远还隔着纱帘,便看到一颗闪闪发亮的脑壳。 面白无须的僧人慈眉善目,跪拜裴辛:“贫僧幼济,拜见陛下。” 虽然早就知道裴辛为人狠辣,幼济却没想到新帝是这样一幅凌厉冷漠的样貌,幼济本就是靠坑蒙拐骗出名,本就吊在半空的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 他问裴辛:“不知陛下叫贫僧来是为了……?” 裴辛慢悠悠把玩着指骨上的白玉戒,不语。 幼济被裴辛的气场压得几乎抬不起腰,他壮着胆子猜:“莫非……莫非陛下是遇到了什么怪事?” 裴辛转动戒指的动作顿了顿。 他问幼济:“高僧可了解回溯之法?” “回溯之法?”幼济硬着头皮道:“贫僧略懂一二。” “哦?”裴辛面上扬起一抹笑意,他伸手示意幼济坐下:“说来听听。” 话音刚落,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 面前幼济恍若不觉:“回溯之法?贫僧略懂一二。” 裴辛:“……” 被顾放之当面用了巫术,都觉察不出来。 你还略懂一二? 你懂个屁。 裴辛不知道顾放之是否得知了他与幼济的这段对话,但此时看着幼济装模作样的脸,只觉得恶心。 他冷笑:“欺君之罪,斩首。” 幼济被侍卫拖出去,一路哭喊不停。 裴辛正欲吩咐杨禄海再去找个别的懂术法的人来,一转身的功夫,却听身后又传来幼济的声音。 他道:“回溯之法?贫僧略懂一二。” 裴辛:“……” 他连话都懒得多说:“斩。” 幼济再次被卫兵拖下去。 但没过一会,又重新出现在了裴辛身后。 裴辛:“…………” 说也奇怪,裴辛毫不意外,甚至心中还生出了一股“果然如此”的释然感。 他这回看都懒得再看幼济一眼,斩也懒得斩了:“秃驴,滚!” 幼济:“……?” 他茫然地被带到宫中,正如他茫然地离开了皇宫。 他的小徒弟在后门处等着他,见到师傅出来,忙应了上去:“师傅!你见到皇上了?!你们都说什么了?做什么了?你有没有拿到赏钱?” “皇上问了为师懂不懂回溯之法,” 幼济望天:“然后骂为师是秃驴,让为师滚蛋。” “真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啊。”幼济感慨。 8、第 8 章 第8章 在去上班的路上顾放之又从宋景舟口里多薅了一些信息,了解到这个时代的礼部和顾放之在历史书上学到的都有些不太一样。 但大体还是不变的—— 尚书之下分为五司,分别执掌礼乐、科举、祭祀等事务。 但这些分类都和顾放之没什么关系。 他是个司务,说白了,算是个跑腿的实习工。 谁都能指使一下。 如今裴辛即位,杂事多的数都数不过来,从宫宴到接待外国使者再到准备科举,还有一些陈年卷宗,都需要礼部来准备。 礼部上下所有人都忙的飞起,就算顾放之是先帝留给裴辛的也不例外,职场氛围整体很卷,很不把人当人看。 顾放之脚不沾地地忙碌着,一直到傍晚才有空歇息一会。 时间临近放值,工作才总算是终于轻松了一些。 顾放之和礼部一群同僚歇在外厅喝茶休息。 礼部侍郎叫庄宽,是个儒雅的中年,他喝一口茶,欣慰地看着顾放之:“顾郎今日事务都完成的极好。” ……能不好吗? 初入职场就是容易错误频发。顾放之弄丢资料一次漏记吩咐两次,忍不住在上司说话时翻白眼十几次,打瞌睡无数次。 这些回溯的次数加起来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档都快被他存烂了,好在最终结果不错,现在的顾放之在同僚们眼中是既能干又利落,仅用了短短一天时间,就把之前那个奸懒滑的形象挽回了大半。 但随之而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回档次数太多,顾放之的一天格外漫长,别人是工作8小时,顾放之少说工作了10个小时。 他懒洋洋地窝在椅子上,边听众人聊天边打瞌睡。 同僚们的聊天内容和顾放之楼下的大爷们下棋时候的闲聊也差不了多少,从谁谁谁新购入了一辆马车到谁谁谁的妻子终于怀孕,再到畅销似书肆的某位作者竟然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当真是年少有为。 顾放之想起来什么,侧头小声问宋景舟:“说起年龄……你还记得陛下今年多大了?” 游戏里的设定不算完善,人物的年龄都是根据玩家倒推得出,关于暴君裴辛登基的年龄,众人玩家猜测在19-23岁不等。 说话的时候,顾放之听到外面有讲话走动的动静,应该是有人的马车到了,正在等着接人。 估摸着阿奇差不多也应该来了,顾放之随手存档。 宋景舟小声道:“顾郎忘啦?陛下今年十七,等再过几月,我们就要着手准备陛下的寿宴了。” “十七?”顾放之扬了扬眉,叹:“好小啊。”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冰凉的嗓音:“朕很小?” 顾放之:“……” 什么大啊小啊的,好不文明。 还有,裴辛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 - 裴辛今日一整日都格外难熬。 本以为顾放之去了礼部应该没什么使用巫术的机会,可裴辛却猜错了。 不论何时何地,裴辛都有可能会因顾放之的术法回到之前。 裴辛一颗心平静且没有波澜,只是告诉杨禄海:“起起起起起驾,出出出出宫。” 杨禄海点了三次头,弯了三次腰,纳闷又诚惶诚恐地问:“皇上皇上皇上去去去哪?” 裴辛冷呵:“礼部。” 他倒要看看顾放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到了礼部,裴辛也没让人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刚到门口,便看到顾放之背对着自己,斜斜歪歪地靠在椅子上打瞌睡。 他头一垂一垂的,随着顾放之小鸡啄米一样的动作,后颈那一小块皮肤偶尔会暴露出来,隐约可见洁白如瓷的肌肤下脊骨的形状。 见他这样,裴辛扬起薄唇。 顾放之这两天没少折腾他,见他也有累到打瞌睡的时候,裴辛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正爽着,顾放之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竟然是觉得他年龄小。 裴辛又不爽了。 - 裴辛的突然出现,把整个礼部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顾放之更是被吓了好几跳。 他捂着狂跳的心脏,手速飞快地直接载入到刚刚的存档。 面前,宋景舟小声回答着顾放之的问题:“顾郎忘啦?陛下今年十七,等再过几月,我们就要着手准备陛下的寿宴了。” 顾放之深吸一口气。 他睁大眼睛,面上露出“哇塞好厉害”的表情,激动道:“好大!陛下真是太大了!” 宋景舟:“……?” 裴辛:“……” 装。 裴辛险些被顾放之气笑,不过也因此他关于顾放之的一个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顾放之应该不知道他其实能觉察到顾放之使用巫术。 否则,昨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连个解释也不给?现在也不会再在他面前演上这么一出。 他悄悄看了一眼门栏后面,那里有个若隐若现的黑影,正是男鬼一样的裴辛。 面前,宋景舟用“?_?”的表情看着顾放之:“十七岁,算是太大了吗?我娘就总说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顾放之:“……” 这位小伙子我看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生怕宋景舟的话触怒裴辛,顾放之再次读档。 于是宋景舟再次道:“顾郎忘啦?陛下今年十七,等再过几月,我们就要着手准备陛下的寿宴了。” “大,太大了!”顾放之道:“如此英明的陛下,定能带领我们去攀越更多的山峰,去遇见更美的风景”,走向更光明的未来!我很荣幸加入到咱们这个大家庭里!” 这段话还是顾放之前段时间为了毕业时的面试在网上全文背诵的,没想到没能用在面试上,竟然用在了这里。 顾放之说着,越发觉得好笑,忍了又忍,到底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应是顾放之来到古代后第一次真情实感地笑,桃花眼弯出漂亮的弧度,连带着面颊上那颗浅色小痣都变得俏皮鲜活起来。 没想到满口忠诚家国的妖人竟也有如此生动的一面。 前方顾放之又重新施法回溯了一次,这次他倒是没有笑场。 裴辛转身离去。 礼部外面的人见裴辛来了又走,又是不安又是不解。 待裴辛的马车远远离开以后,众人对视一眼,均狠狠松了口气。 裴辛当太子时就让人捉摸不透,现在的一举一动更是让人纳闷。听说今日他还召了个僧人进宫,只问了一句话就将人狠狠骂走…… 真是可怕啊。 - 屋内,顾放之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小作文赞颂裴辛。 等说完的时候,他再往身后瞄,裴辛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也不知道自己拍的马屁有没有效。 又聊了一会,顾放之起身,准备下班回家。 阿奇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见到顾放之后,和顾放之透露了一个小道消息。 “三爷和小少爷回来了。” 顾放之一拍脑袋——对,原主是有两个弟弟来着。 这两人在游戏里已经超级编外人员了,立绘都是用的黑影,更别提人物生平了。 顾放之怕露馅,拿出自己用来忽悠宋景舟的绝招忽悠阿奇:“让我来考考你。由你自己的观点和看法解析三爷和小少爷的人设与风格。” 没经历过论文毒打的阿奇露出了头痛欲裂的表情。 在经过了两次回档后,顾放之总算对原主的这两个弟弟有了一定的了解。 四弟,顾闻礼,乳名满满,是个年仅四岁的小豆包。 从阿奇的叙述来看,顾府上下的人都挺喜欢他的,应该不是那种会突然发动毁天灭地神功的熊孩子。 三弟顾怀玉听起来就厉害多了。 此人今年十九岁,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可以说顾怀玉讨厌除了胞弟满满以外的所有人,在行为处事上,顾怀玉颇有裴辛的气质,不喜欢的人扇一巴掌,看不顺眼的更是降龙十八掌。 且顾怀玉嗜酒如命,经常在酒楼一泡就是一天,醉醺醺地自甘堕落,京城有不少人都曾见过他喝醉后倒地就睡的样子。 顾放之起初还在为顾怀玉的精神状态惊叹,但后来,却觉得越听越耳熟。 他紧皱着眉头,终于想起一个名字:“阿克!” 《开国皇帝》的后期剧情里,主角会收服一个名叫阿克的暗卫。 阿克以面具覆面,瞧不清长相。 他行事风格诡谲阴狠,许多任务都只有他才能做到。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忠心耿耿的暗卫的时候,阿克却突然潜入主角房中。 游戏这里是一场紧张刺激的追逐战,颤抖的按钮四处乱飞,稍有不慎就会当场死掉,顾放之存了十几个档才终于把这段过了,成功把阿克反杀。 面对主角的质问,阿克告诉主角:“因为你杀了我弟弟。” 一想到等下要面对这样一个战斗力高强的疯子,顾放之就有点紧张。 马车一路回了顾府。 顾家的前院没什么花花草草,看起来有种后现代的萧瑟美。 顾放之顺着石板路走了片刻,听到前方有孩童笑着的声音。 再拐个弯,便看到一个身穿银衣的少年正抄着手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见到顾怀玉的瞬间,顾放之已经手速飞快地反反复复地存了好几个档,生怕顾怀玉亲自给自己来上一场紧张刺激的追逐战。 顾怀玉却只是笑吟吟地问:“二哥,回来了?” 说话清晰有条理,也没有暴起伤人的意思。 顾放之松了口气—— 太好了!有救了!是还没疯的彻底的顾怀玉! 9、第 9 章 第9章 顾放之几乎都要感动了。 眼前的顾怀玉是多么像个正常人啊。 怎么在游戏里就那么可怕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顾放之其实还挺喜欢顾怀玉的。 他的反转在人预料之中、意料之外,人设着墨不多却还算丰满。立场复杂,凸显了乱世的残酷性。 顾放之点头,拿出打招呼常见词,对顾怀玉表现自己的友好:“吃了没?” 顾怀玉笑着靠近顾放之。 顾怀玉的长相和顾放之、顾云川都不太一样。 他的眉眼更加狭长,下巴要更尖一些,五官组合起来看,有种凌厉的妖气。 像是话本里在山野中会出现的男妖。 随着他越走越近,顾放之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与脂粉混杂的味道。 顾怀玉道:“没吃,倒是喝了不少。闻到没?” 顾放之猝不及防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顾怀玉面上浮现出嘲讽的笑意,睨了顾放之一眼后,转身离开。 顾放之利落地选择回档重来。 这回他适时地在顾怀玉靠近的时候屏住了呼吸,躲过了那股浓烈的气味。 顾放之道:“闻到了,好猛的信息素,一闻就是猛猛alpha。” 顾怀玉:“?” 顾怀玉刚想说什么,一只圆滚滚的身影从他后面捣腾着腿由远及近地跑过来。 圆滚滚道:“二哥,三哥!” 顾怀玉回过身,将圆滚滚接住:“满满,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不用顾怀玉叫,顾放之就已经猜出这是原主的小弟。 顾怀玉和满满都是由顾老爷的小妾所生,两人乃是同胞兄弟,早几年的时候一直住在远郊的一处房子里,还是顾老爷过世之后,顾云川派人将他们接到顾府的。 两个小孩相依为命,也难怪在原来的剧情中,满满死了以后顾怀玉直接暴走。 ……不过这一次,有他在,事情也许会有不一样的走向。 - 顾放之今天忙活了一天,一回到房间就发现了哪里不对。 他指着床头的箱子问阿奇:“这是什么?” 阿奇道:“是二爷上朝的时候皇上差人送来的黄金。” “黄金……?” 顾放之小心翼翼地打开大箱子,接着他见到了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一整箱黄金。 他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热恋。 他捏着金瓜子欣赏了半天,又扑到床上,本想兽性大发地猛猛睡上一觉,却听门外阿奇道:“二爷,有人求见。” 顾放之:“……” 哎。 有时候顾放之觉得他要是裴辛就好了。 他来当皇帝的话,敢在工作日上班者,死刑。 敢不拿工资者,死刑。 工作日去别人家串门求见的人,也死刑。 …… 顾放之用妄想把自己爽到,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谁啊?让他进来吧。” 本来顾放之以为来人是想给原主送礼托关系的,但当对方提及来意的时候,顾放之才反应过来。 原来正是因为裴辛给的那箱黄金。 裴辛本就在朝堂上,大庭广众地叫了他“老师”,要说那时候众人还不知道裴辛的态度,那么这一箱金灿灿的赏赐已经基本坐实了顾放之的帝师之名。 来人的目的很简单:他们找了几位老师,试图教导裴辛帝王之道。但裴辛都态度很强硬地拒绝了,还发表了“再说全都砍头”之类劈头士发言。 几位臣子思来想去,把朝中所有人都列了出来,想出两个办法。 1.给裴辛娶一位皇后,让其给裴辛吹枕边风,鼓励他学习鼓励他做个明君。 2.全朝堂唯一一个说话被裴辛听进去了,还被裴辛叫了老师的顾放之。 鉴于先帝才过世没多久,裴辛还在守孝,所以两个选择也就只剩下了一个。 顾放之用手指着自己:“我?监督陛下学习?” 白胡子的老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他是朝中右相,也是裴辛第一日上朝时差点不被砍了的人其中之一。 老人官大,官威却不大。他哄顾放之:“顾郎才思敏捷,舌灿莲花,深受陛下喜爱。依老臣看,此事只有顾郎能做到。” 面对如此重要的选项,顾放之很谨慎地存档。 但几乎是瞬间,顾放之就有了决定。 他道:“好!” 右相道:“顾郎识大体、顾大局。” “不用客气的,”顾放之半开玩笑半认真:“涨工资就行,我很好哄的。” 右相:“……” 他又与顾放之商量了一下裴辛的学业,告知了裴辛的学业进度。 右相走后,顾放之倒头就睡。 - 翌日上朝的时候顾放之有些心不在焉。 右相也没说要他如何来监督裴辛的学业,顾放之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在朝堂上主动请缨还是什么。 他试图朝右相递眼色,但他老人家站在太前面的位置了,根本看不到顾放之。 这会儿吏部侍郎正在唠唠叨叨地说着几位臣子的调动事宜,行文如裹脚布,又臭又长,没意思极了。 上首的裴辛听得几乎昏昏欲睡,不耐极了。 刚想出言打断,余光却注意到了顾放之的小动作。 这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一直在悄悄地抬头张望。 裴辛想到自己昨天刚睡着,又被顾放之的巫术回溯到了自己还醒着的时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使坏地抬高声音:“顾放之,你在做什么?”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顾放之身上。 顾放之:“……” 嘶。 那些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有惊讶有羡慕,情绪各异。 顾放之还是不想太引人注目,直接回档,打算这回一定不再东张西望,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唯一可惜的是他的存档是在上朝前留下的,相当于又要重新上小半天的班。 唉,没事,算了。 发发呆也就过去了。 而高台上的裴辛:“……” 他为什么好死不死地要去招惹顾放之这个妖人? 这下好了,啰啰嗦嗦的话还得重新听一遍。 裴辛臭着脸,这回不再叫顾放之了,只是咬牙切齿地盯着他,试图用目光狠狠扇顾放之的巴掌。 早朝结束时,顾放之本想和昨天一样和宋景舟去礼部,右相朝他招手:“顾郎,顾郎。” 顾放之上前:“右相。” 右相:“顾郎,你去御书房等上一等,陛下稍后就过去。” 二人说话的声音不算小,一旁路过的官员们都用艳羡的目光瞧着顾放之。 但羡慕归羡慕,要是真让他们和裴辛共处一处,那还是不行的。 顾放之和宋景舟说了一声,被小太监领着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已经有一位穿着长衫的中年人,是右相招来教导裴辛的老师。 顾放之和他聊了一会天,眼看着日头已经高悬,裴辛终于来了。 顾放之和中年男人忙给裴辛请安。 裴辛目光落在顾放之身上:“平身吧。” 他随父王在沙场多年,习得的知识全都是如何打仗,如何劈砍能让对方一命呜呼,或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审讯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右相等人就是抓住裴辛这点,说什么都要给裴辛找一些老师,教导他帝王之术、治国之术、教导他规矩礼节明理。 要是放在几天前,裴辛早就让人把这啰嗦的老头拖出去砍了清净。 但现在不行了。 有顾放之的妖术在,君无戏言就成了一个笑话,要砍人也就只是说了两个字而已。 且最让裴辛担心的不是被砍的人死而复生,他更怕的是顾放之使用巫术的时候自己正在吃饭或沐浴。 试想他在早朝时突然做出擦拭身体的动作,或是突然把手中的毛笔往嘴里送…… 裴辛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他来到书房,远远看见里面有人影。 走近一看才发现顾放之也在。 裴辛:“……” 怎么右相还把这个活祖宗找来了? 他坐在桌后,冷着脸:“开始吧。” 中年人诚惶诚恐地站在前方,顾放之站在他身侧。 午时阳光正好,御书房里温暖如春。 裴辛闻到身后顾放之的身上有淡淡的桂香,顺着窗外的微风,混杂着暖意的阳光,一并送到了裴辛鼻腔之中。让他恍若置身金秋桂海之中。 正出神,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 中年人尚未站定,顾放之并没有像方才一样直接在他身后站定,而是绕路去了窗边:“风声嘈杂,容易惹人分心,臣去关个窗子。” 裴辛:“……” 一看顾放之开始施展巫术,裴辛的心已经死了一半。 他已经做好了等下自己不断听到同一句话,或是说同一句话的心理准备。 但一切都还算顺利。 除去最开始的关窗,顾放之并没有再使用巫术。 就连裴辛佯装走神试探,顾放之都没再管他。 看来顾放之也有疏忽和照顾不到的地方啊。 侧眸看了一眼顾放之温润的侧颜,裴辛暗爽地抬了抬嘴角。 下一瞬,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这是……? “哎,哎!”顾放之有些脸红,手忙脚乱地捂住自己的肚子,看着中年人和裴辛一起看过来的目光,只觉得丢人,连忙读了个档。 实在是现在时间已经晚了,午时已经过了,顾放之饿的厉害。 但显然读档并不能阻止饥饿。 “咕噜噜——” “咕噜——” “咕——” 裴辛:“……” 奏乐呢? 眼看着顾放之又发动了一次巫术,裴辛找准时机,掐点站起身。 身后椅子挪动的声音正好盖过顾放之肚子发出的声音。 裴辛睨了顾放之一眼,看他装作没事人的模样,“哈”地笑了一声。 装什么雷厉风行的正人君子,还不是要靠他来打圆场? 10、第 10 章 第10章 中年人惊恐地看着裴辛。 裴辛道:“……” 他光想着要嘲笑顾放之了,倒是忘了自己突然站起来的动作也傻到家了。 裴辛还是第一次希望顾放之能识相一点,再施展一次巫术。 可惜。顾放之并没有没听到他内心的渴望。 裴辛又“哈”了一声。 先生:“……?” “没事。朕只是想到了开心的事情。” 裴辛板着脸坐回原地,也不解释,只是冷冰冰地道:“继续。” 御书房外面候着几位近侍,把裴辛的举动全都汇报给了在外候着的右相和其他几位大臣。 几位大臣听得满脸欣慰,但针对裴辛的一些行为,还是有些不解。 “陛下为什么突然站起来又坐下?” “陛下为什么突然笑了一下?” “陛下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思来想去,众人还是不明白,但到底给裴辛找了个合理的解释:“应是听到精彩处,被感动了吧。” 屋内,裴辛只觉得鼻子发痒。 两个时辰后,裴辛下课。 此时的顾放之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 他捂着肚子往外走,心里盘算着明天一定要带点点心,在裴辛过来之前先垫垫。 却听裴辛道:“时间晚了,两位老师还没用膳,不妨留下来吃顿饭。 顾放之很感动。 留人吃饭不是明君,但明君一定会留人吃饭。 而早就听闻裴辛恶名的教书先生则瑟瑟发抖地看着裴辛,生怕裴辛要给自己吃的是断头饭。 裴辛的想法倒是很简单。 战场上捉住了战俘都要让他们吃顿饭再让他们去冲锋送命呢,留人吃顿饭这类最简单又能收拢人心的小恩小惠,他还是给得出的。 不过…… 准确地说,其实他现在是顾放之的战俘也说不准。 裴辛:“……” 宫女们很快在乾清宫摆好了饭菜。 裴辛坐在上首,顾放之和教书先生则在下方并肩而坐。 裴辛让人准备的膳食是锅子。 锅子能暖身,又有菜与肉。这是他在边疆时常吃的食物。 锅子一被端上来,顾放之的眼睛就亮了亮——这不就是现代单人小火锅嘛。 看到顾放之唇畔略带惊喜的笑容,裴辛扬了扬唇。 他挑出一块鹿肉。 肉质软/嫩的鹿肉裹满了汁水,香气四溢。 裴辛启唇,牙齿碰到鹿肉。 正要咬下,却听下方传来顾放之的轻呼:“烫烫烫!” 裴辛眼前浮现出黑暗,口中鹿肉顿时消失不见,他嚼了一口空气。 裴辛:“……” 不想被烫到,是人之常情。 裴辛虽怒,却选择了原谅。 他再次夹起那块鹿肉,递到唇边。 顾放之的声音再次响起:“啊这个肉怎么是生的?” 裴辛又嚼了一口空气。 裴辛:“…………” 饭在眼前,人却能饿死,原来并不只是一个愚蠢的传说。 真是够了。 - 接下来几天,顾放之每天早起上朝,下了朝就去给裴辛当伴读。 裴辛上完课,若是有空,他就再去礼部忙一忙工作。 回了家后,偶尔还要应对上门拉拢他的官员。 虽辛苦,但顾放之在古代的生活也逐渐步入了正轨。 除去早上赖床的时候,读档的次数都减少了许多。 唯一遗憾的,是顾放之到现在还没空好好逛逛京城景色。 不过在现代工作的话,其实也会出现这个问题。 就像顾放之有好几个去了大城市工作的学长学姐,问景点是没去过的,问地铁站旁边的共享单车点位是如数家珍的。 这天晚上是裴辛登基后的第一次宴会。 周边附属小国的使者纷纷送来贺礼,为了招待他们,裴辛准备了一次晚宴。 偌大的皇宫灯火通明,将京城夜空照亮的如同白昼。 文物百官们等了一会后,裴辛这才到来,缓缓走上了高台。 顾放之随文武百官一起,山呼万岁。 裴辛道:“众爱卿平……” 边说话,边用目光扫视着下方。 裴辛已经养成了每到一处,就先在人群中找到顾放之的习惯。 一圈环视后,裴辛已经锁定住了顾放之的身影。 这段时间以来,裴辛已经大概了解了一些顾放之发动巫术的条件。 除去在他想杀人的时候回溯不让他砍,要么就是为了让他不走神仔细地听一会先生的课,顾放之还有很多时候也会把巫术用在他自己身上。 比如走路时不小心摔倒,吃到难吃的饭菜,或是不当心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的时候。 每当这种时候,裴辛就会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再试图做什么无用功,而是等顾放之施展完了妖术再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虽然他偶尔会判断失误,就只是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一动不动地停下来,引得在旁伺候的人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但裴辛同样也会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对方。 ——什么都不懂,真可悲。 这会儿百官还在跪着。 顾放之的身形在角落里晃悠了两下。 嗯……应该是不小心跪在衣角上,导致重心不稳,从而摇晃。 犯了错,应该是又要施展巫术了。 裴辛笃定地想,按照自己丰富的经验,又把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说了一遍:“众爱卿平身。” 可裴辛判断失误了。 顾放之这次偏偏没有使用读档。 他的理由很简单—— 忘存了。 要读档的话,只能从他刚坐在马车上的时候重新来过。 他懒得折腾了。 再说了,现在这殿前人多的和小顶流的演唱会似的,谁能看的清谁啊? 他官职小,又是在角落里,跪在他前面的仁兄像一堵墙,他就不信裴辛能看见自己晃悠了一下。 下一秒他就听到裴辛的话:“众爱卿平众爱卿平身。” 顾放之:“?” 众人:“……?” 怎么了这是? 怎么还结巴了? 紧张了?忘词了? 高台上的裴辛:“……” 顾放之,你的巫术呢? 怎么这个时候偏偏不用了? 他闭上眼,觉得自己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死罪能逃,活罪难免。 裴辛冷冰冰地板着一张脸,瞪了顾放之一眼后,坐在了金灿灿的龙椅上。 好在也没人敢说裴辛什么。 礼官上前宣读了致辞,接下来就到了使节的献礼环节。 他们虽是小国使者,但拿出来的礼物是一个塞一个贵重。 红珊瑚、白孔雀、异域特色的布匹、黄金盔甲或是拳头那么大的珍珠。 这些东西顾放之都在博物馆看过,但都因时间的流逝,失去了光泽。顾放之忍不住叹:“确实比几千年后从地里面挖出来的好看多了。” 一旁的宋景舟:“……?” 顾放之摆手,问宋景舟:“你饿吗?” “顾兄你饿啦?” 宋景舟探出一根手指,指着顾放之面前的银壶,给顾放之出主意:“菜肴要晚些才上来,顾兄喝一些葡萄酒垫一下吧。” “好吧。” 顾放之拎着小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刚将银杯举到面前,就闻到一股浓郁芬芳的葡萄香气。 他抿了一口,眼睛一亮。 皇帝的吃穿用度果然都是最好的。 这银壶里面装着的说是葡萄酒,但这味道更像是果汁,口感微甜,又因在端上来之前用冰湃过,格外清爽。 “好喝吧?”宋景舟道:“听说今晚有一道鳄鱼羹,就是要搭配这葡萄酒喝,回味无穷。” 顾放之:“……” 鳄鱼羹?? 顾放之打了个寒战。 虽说他吃不下鳄鱼,但葡萄酒还是很好喝的。 等使者献礼后,乐师齐齐奏乐,或是使臣献艺,或是舞女献舞。 宫人们将宫宴的饭菜也一批批地端了上来。 入口即化的羔羊心,口感丰富的水晶饺,熬煮到软烂的鸡丝粥,喷香扑鼻的点心。 御膳房出来的食物就是不一样,顾放之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再搭配上爽口的葡萄酒,顾放之由衷的幸福起来。 乐声轻快,顾放之觉得自己也轻飘飘的,他和宋景舟闲聊:“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 宋景舟问:“圣诞老人是何人?” 顾放之想了一会:“……就是嫦娥。那你知不知道月亮上其实没有嫦娥?” 宋景舟“噗嗤”一下笑出声:“顾兄,你是不是喝醉了?” “醉?我?” 顾放之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又轻又晕的大脑,得出了结论:“确实。” 他站起身:“我去上个厕所,顺便透透风。” “好。”宋景舟道:“等下有道鳄鱼羹,听说极其美味,顾兄记得早些回来吃。” 顾放之:“……” 鳄鱼羹吃他还差不多。 他挥了挥手,从宴会上离席。 解了个手后,顾放之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靠在墙上吹夜风。 风凉凉的,但他却越来越困,想必是酒意涌了上来。 顾放之本能地存了个档,又读档,再存档,再读档。 宴会上正在接待使节的裴辛:“回回回回去告告诉你你家大王王,舟城的士士士士士族朕朕朕……” 裴辛:“……” 他都被卡成皮影戏了。 顾放之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年轻帝王因为今晚宴会而变得轻松的心情顿时消失不见,恢复成了平日里冷冰冰的臭脸。 他扭头看向顾放之的位置,顾放之却并不在原处了。 人呢? 他勾动手指,吩咐杨禄海:“去去去看看顾顾顾放之去了哪里。” 杨禄海听令,一顿一顿地离去。 不多时,又一顿一顿地回来。 他告诉裴辛:“顾顾顾郎吃多了多了多了酒,正在望亭那边那边歇息。” 嗯? 顾放之喝醉了? 裴辛撑着下巴,又和面前的使节聊了两句,突然站起身。 他告诉杨禄海:“让顾放之去书房等朕。” 看着杨禄海再次领命离去,裴辛眸色变得深邃。 甜蜜的酒水在某种时候也可以变成毒/药。“酒后吐真言”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裴辛在边关时就遇见过不少次因喝醉把秘密抖出来的将领。 他说不定能从喝醉的顾放之口中问到什么。 再等了等,裴辛起身离席。 顾放之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裴辛没有下令,谁也不敢给顾放之椅子,顾放之就像是没骨头一样靠在墙上。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裴辛。 裴辛探手拨开门前珠帘,告诉杨禄海等人等在外面,又回过头眯着眼打量顾放之。 顾放之素来白皙,又因身材清瘦,和谁讲话都是一副同样的笑容,让人瞧不穿他的内心,总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冰雪捏成的人一样。 但此时他面颊上透着一些红晕,一向清澈的桃花眼都透着醉意。 面颊上那颗淡色的小痣因醉酒变成了胭脂色。 见到裴辛,顾放之下意识行礼。 膝盖一弯,额头笔挺挺地落在地上,有丝丝缕缕的鲜血缓缓从他的额头与地面的接触处蔓延出来。 裴辛:“……”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哥们头是真铁】 顾放之晕乎乎地读档重来。 重来一次,裴辛眼看着顾放之又要走上刚刚撞头的老路,到底没忍住出手扶了一下。 顾放之倒是瘦,挂在他手臂里也没什么重量。 裴辛反手握住顾放之的小臂,拖着他走了两步,把顾放之带到桌旁,往椅子上扔:“坐好。” 顾放之还不忘道谢:“多谢陛下。” 裴辛“嗯”了一声,坐在顾放之对面。 桌上是他让人准备的酒水。 他给顾放之递了一杯,顾放之道:“谢谢,我不饿。” 裴辛:“……” 裴辛眯了眯眼,却没收回手,反而把酒盅又往前递了递,抵在顾放之唇边。 他手腕上扬,银杯里的酒水便落了下来,一半进了顾放之嘴里,一半顺着顾放之的下巴流淌下来。 顾放之抬手擦脸。 裴辛收回手,把玩着手中的空杯子,问顾放之:“老师可曾接触过仙巫之术?” “没有啊。我红旗下长大的啊,不玩这个的。”顾放之道。 裴辛:“……” 什么东西? “那朕换个问法。”裴辛道:“老师可曾掌握了仙巫之力?” 顾放之十分不可置信的表情不似作伪:“怎么可能?!我要是会仙术,我还在这呆着?” 他突然想到什么,一手按着太阳穴,晕乎乎地劝裴辛:“陛下,你是不是要像其他皇帝一样,追求长生之术啊?唉,别乱搞……重金属啊……超标啊……” 裴辛:“……” 这都什么和什么? 顾放之此时的反应不像是在故意装傻,而像是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于是裴辛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决定更明示一些:“回溯之力。” 对上顾放之看过来的眼神,裴辛扬眉:“怎么说?” “呃,” 顾放之思索半天,不太确定地回答了裴辛的问题:“臣没记错的话……应该是powerofbacktracking。” 裴辛:“……” 裴辛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伸手捏住顾放之下巴,咬牙道:“你在戏弄朕?” 顾放之道:“疼。” 男人说着疼,却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是微微皱眉。 下巴上倒是已经出现了红印。 裴辛“啧”了一声——他分明没用力,顾放之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细皮嫩肉? 正烦躁,裴辛眼前一黑。 下一瞬,裴辛重新站在了门口。 面前的顾放之双膝弯曲,头朝着地面努力着,眼看马上要把自己撞得一脸血。 裴辛下意识眼疾手快地捞住了顾放之:“……” 活爹。 11、第 11 章 第11章 裴辛再次把顾放之扔到椅子上。 顾放之道:“多谢多谢。” 一边说他的头一边下垂,最后趴在桌上枕着手臂像是要睡着了。 几口葡萄酒就能醉到不省人事的男人,竟然会拥有如此强大的术法。 当真可笑,当真让人不甘心。 裴辛眸中闪过深邃色彩,突然,他上前两步,靠近顾放之。 骨节分明的大掌朝着顾放之脖颈伸去。 伸到一半又停下了。 他倒没想伤或杀掉顾放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当着他的面摔到生死不明,却也能在无意识的时候施展巫术,倒转时间。 杀了他,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复杂。 若是再激怒了他……事情也许会朝着更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在找到能与顾放之抗衡的人前,他不会轻易动他。 停手的原因主要是裴辛怕自己控制不住。 裴辛落下手,沉着脸瞪了一眼顾放之,伸腿在对方小腿上不算用力的踢了一下,以解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心头之恨。 顾放之哼哼了两下。 下一瞬,裴辛再再再次重新站在了门口。 顾放之再再再次朝着地上摔去。 裴辛:“…………” 他臭着一张脸捞住活爹,把他扔到椅子上,转身朝外走。 杨禄海问裴辛:“皇上,要送顾郎回宴吗?” 回宴会的路上若是跌倒,若是下人把他扶疼了,又或是顾放之觉得醉酒不舒服…… 裴辛都不敢想自己会被卡成什么样。 “不用,”他冷脸:“老师辛苦,让他在书房歇着。” - 顾放之睡得正香,耳畔却总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动静。 他渐渐被吵醒,睁开眼。 ? 这是哪里? 怎么看着那么像裴辛的书房? 顾放之茫然地爬起了身。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宋景舟口中那道很可怕的鳄鱼羹上,后面发生了什么已经全记不清楚了。 都是那一壶葡萄酒惹的祸。 说也奇怪,在现代的时候顾放之的酒量虽然称不上好,但也从来不会醉到这样。 顾放之怀疑是古代酿酒技术和现在不同。 他看了一下自己的存档,发现原本2档的存档已经被覆盖了,但不是他自己保存的,是系统的自动存档。 系统自动存档顾放之只遇到过两次,都是他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 ……所以昨晚到底是? 顾放之好奇的心作死的手,先存了个现在的档,又读取了昨晚的存档。 - 安顿好了顾放之,裴辛重回了宴会。 他从御书房离开时,顾放之睡得很沉。 歪在软枕上,呼吸均匀。 一时半会应该是醒不了的。 醒不了,就意味着不会再施展巫术。 也就意味着今晚不会再发生那种他被卡成皮影戏的情况。 裴辛心情难得轻松,一向冷脸的表情都变得柔和了一些。 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自然是万众瞩目。 众臣与诸国使节纷纷猜测是什么让裴辛龙颜大悦—— “是这位表演剑舞的男子?想不到陛下竟喜欢如此壮硕雄伟的男人……” “不不,依在下看,许是看中了那边那位弹琴的女子……” “可陛下总在看这边……不会是瞧上了老臣吧……老臣……老臣这都一大把岁数了……” 裴辛抿了一口酒,却听有人来报,说要分别将满脸虬髯的壮硕男子、已有身孕的女子和两鬓斑白的臣子献给自己。 裴辛:“…………” “滚。” 不砍人是他最后的仁慈。 不过除去这个插曲,裴辛这一晚上过的还是愉快。 待晚宴结束,他在百官跪拜中起驾,还心情不错地去御花园转了一圈。 等到晚上就寝,裴辛泡过药浴后歪在床上,本想再看一会奏折,却少见地困意上涌。 半睡半醒间,裴辛想到了顾放之。 一向让人觉得疏离且捉摸不透的男人竟也会因醉酒而露出狼狈的模样。 看顾放之吃瘪,真是让人心情愉悦。 裴辛抬了抬嘴角,阖眼睡去。 许是因为心情轻松,裴辛这一觉是极少见的香甜。没被梦魇,没做噩梦,耳畔也没有再响起刺耳的哀嚎尖叫声音。 以至于翌日,一向只睡两三个时辰的裴辛难得在床上多躺了一会。 突然—— 裴辛眼前一黑,整个人天旋地转。 他又又又又一次出现在了御书房的门口。 面前是摇摇晃晃的顾放之。 裴辛:“……” 他伸手,接住顾放之,把顾放之往椅子上扔。 顾放之闷哼一声。 下一瞬,顾放之消失不见。 裴辛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裴辛:“…………” 昨天他当众出丑都不见得顾放之施展一次巫术。 这一大早上的,顾放之,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裴辛的好心情顿时消失了一大半。 - 与此同时,御书房。 顾放之还不知道自己此刻陷入了一个悖论。 因为喝醉,顾放之不知道昨晚的自己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选择查看存档位。 →发现了系统自动保存的档位。 →知道自己可能触发了be结局。 →更好奇了。 →读档到昨晚。 →昨晚的身体还是醉着的。 →回到现在的时间。但因为喝醉,顾放之不知道昨晚的自己发生了什么。 顾放之感受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记忆,无比茫然。 他很有探究精神地再次回了昨晚的档。 躺在床上松了口气的裴辛再次看到顾放之朝自己跌来。 够了。他说够了。 到底还要重来几次。 怪不得昨晚他没梦魇,因为他的梦魇来了。 裴辛接住顾放之,恼怒地叫男人的名字:“顾放之!” 下一瞬,时间重新回到了清晨。 可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裴辛又回来了。 此时的裴辛已经熟练到闭着眼睛都能接住顾放之了。 这可悲的熟练。 回到现在的时间后,裴辛翻身下床:“杨禄海!” “叫顾放之过来见朕,不对。”裴辛道:“摆驾,去御书房,朕要见顾放之。” 裴辛刚一起床,连早膳都来不及用就要去见顾放之的消息在宫内不胫而走。 杨禄海应了一声是,眉眼有偷偷的笑意。 裴辛重新回到昨晚,扔了一次顾放之,又回来。他喘了口气,皱眉问杨禄海:“你偷笑什么?” “奴才笑了?” 杨禄海摸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的唇角果然是上扬的。 他抬头瞄了一眼裴辛,却从少年帝王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虽说稍微有些死气沉沉,没有十七岁少年人的蓬勃朝气,但情绪好似还算平静。 于是杨禄海大着胆子道:“回陛下。奴才是觉得,陛下很中意顾郎,昨夜不光留顾郎在宫中留宿,今日更是一早就去见顾郎。” 裴辛抽空又扔了一回顾放之,回来后听到杨禄海的话:“……” 窦娥,怕不是当年就是这样被冤死的。 裴辛又扔了一次顾放之,连反驳的话都懒得多说了,只阴沉道:“快点。” - 只来得及简单洗漱一下,龙辇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 路上裴辛又扔了三次顾放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觉得时间竟然如此漫长。 等到了御书房,裴辛大步走近。 顾放之这会儿正在洗漱。 宫人给他打了水,顾放之只穿着内袍,弯腰站在水盆前。 头发还未来得及束,乌黑浓密地垂在腰侧,裴辛这才发现顾放之头发好似天生带着弯曲的弧度。 裴辛没让人通报,顾放之洗着脸听到宫女恭迎陛下,水都来不及擦,回过身就要弯膝盖。 裴辛下意识地伸手捞他。 被揽着腰挂在裴辛怀里的顾放之:“?” 看着满脸疑惑的顾放之裴辛无助地闭了闭眼。 唯一乐的出来的是后面的杨禄海,他对另一个小太监道:“瞧!就说了陛下和顾郎关系好!” 裴辛:“……” 他松开手臂,顾放之后退一步。 裴辛是真被顾放之跪出心理阴影来了:“免礼。” 说话间,裴辛闻到怀里有淡淡的桂香,是顾放之身上熏香的味道。 他再抬头朝顾放之看,洗脸的水珠还晶莹剔透地挂在顾放之的鬓角,顺着侧颊一路滚落。 妖人倒有一副好颜色。 顾放之对裴辛的到来显得很茫然:“陛下?” 裴辛来的匆忙,只是为了阻止顾放之继续回溯。 见顾放之提问,裴辛罕见地顿了一下,才随便找了个理由:“朕有事要问老师。” 顾放之:“……” 他笑了。 他玩游戏的时候看攻略都快看不明白了,看个电影都要看解析的人,能把剧情记住就不错了,更别提给人当军师了。 顾放之硬着头皮道:“陛下,您问吧。” 裴辛挥退周围候着的宫人。 他闲散地靠在桌旁:“边境军半月前召了一支民兵,都来自堋城,老师消息灵通,应有所耳闻。” “啊……对对对……” “许是堋城民风恶劣。这支军队里,不论是乳母,或是黄口小儿,都是既偷又抢,不服管教。” “嗯……是是……” “边境军虽占领了堋城,却拿这些百姓没办法。” “暴/动,绝食,伤人,偷钱偷粮。” “只要敢说他们一句,他们隐忍多日也要在粮仓放一把火,或是取来人畜粪便泼人。” “他们亦不在乎自己性命,死活对他们而言都无所谓,只要开心便好。” 裴辛问:“老师可有方法,管教他们?” 顾放之抬头望天。 起初,裴辛以为他是在思索,静静等待了片刻。 但足足一盏茶时间过去,顾放之仍一动不动的。 裴辛等的有些不耐,皱眉唤人:“老师?” 顾放之一动不动。 裴辛伸手在顾放之眼前晃了晃。 在裴辛提问后,顾放之已经打定主意,要先思考出一个完美回答,再回溯到裴辛提问完的时候。 那时候他立刻说出答案的话,他的聪明才智想必会让裴辛折服。 既然会回溯,那么现在他在走的就是个废档。 自然也不用太注意言行举止。 顾放之按下裴辛在他眼前乱晃的手:“哎呀别急,我在思考。” 裴辛:“?” 他猛地起身,勃然大怒:“大不敬!” 与他说话不带尊称,不用自称! 大不敬! 语气轻佻! 大不敬!! 还摸他的手! 大不敬!!! 12、第 12 章 第12章 殿外伺候的宫人虽然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但透过影影绰绰的纱账,还是能看到裴辛突然起身的动作。 见裴辛发怒,宫人们立刻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 顾放之倒是因为早就决定好了要回档,也没把裴辛的恼怒放在心上。 他撑着下巴,坐在原处,突然对裴辛弯了弯眼眸。 裴辛被他笑的一愣,冷声:“做什么?” “我想到好方法了。” 顾放之颇得意地对裴辛扬了扬唇角:“等着被我的聪明才智震惊到吧,小孩儿。” 裴辛:“……” 小孩儿? 谁?他?? 裴辛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大不敬”,却觉得眼前一黑。 恢复视野后,他已经重新坐在了桌前。 裴辛听到自己问:“老师可有方法,管教他们?” 顾放之闻言,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淡笑。 他对裴辛道:“陛下,臣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裴辛:“……” 看着顾放之故作深沉的模样,和方才那个叫他“小孩儿”的人简直就是两模两样,裴辛只觉震惊。 怎么会有这么能装模作样的人?! 一口浊气徘徊在裴辛胸口,四处乱撞,却找不到出口。 “呼……”裴辛用力呼出一口气,明知对方在演,却怕被对方瞧出破绽,也配合着演。 他咬牙切齿地问:“那,老师有什么方法?” 顾放之却没立刻回答。他问裴辛:“在此之前,臣有一个疑问。军队的长官是不是为了管教这支军队,做了很多惩罚或是严厉的规定?” 看顾放之一本正经的,裴辛也只得暂时将不满放在脑后。 他道:“自然。” 顾放之点了点头,慢吞吞道:“其实,面对这样的军队,陛下需要一些能混入其中的人。” “老师是说离间?朕当然试过。” 裴辛睨了顾放之一眼,语气略带嘲讽:“可那些人油盐不进,根本就不……” “不不,不算离间。”顾放之道:“不知道陛下听没听过一个词,名曰卷王。” “……?” 裴辛问:“何意。” 顾放之道:“方才陛下说了,军中长官为了能管教好他们,苛刻极了。可臣的建议却是规则应放宽松,越宽松越好。” “比如每天只用工作两三个时辰,就算完成的不算好,也能拿到保底的薪资。就算打架闹事,也只是口头上说一下他们。” 裴辛问:“然后呢?” “然后,就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将提前安排好的人与这支军队合并起来。” “如果他们每天只工作两个时辰,就让这些人工作三个时辰,四个时辰。” “如果他们喝酒、闹事。就让这些人循规蹈矩。” “时间久了,长官们自然更偏向于听话的人。自然会夸奖他们,给他们吃更多的肉,发更多的俸禄。” “可粮食只有那么多,俸禄只有那么多。那不听话的那些人要怎么做呢?” “自然是要卷……臣是说恶性竞争起来。” “一争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也就忘了自己曾是不听话的人了。” 顾放之望向裴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裴辛嘴角嘲讽的笑意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凝神思索的表情。 年轻的帝王黑眸闪烁,带着几分讶然,正在认真思索顾放之方才的话。 顾放之淡淡一笑,做最后的总结和陈述:“陛下,这就是臣的方法。臣给这个计划起了一个名字,就叫《邪恶工贼怒卷牛马计划》。” 震撼吧!古代人! 裴辛:“……” 他抬定定看了一眼顾放之,忽然笑了,薄唇弯起一道愉悦的弧线。 这是顾放之第一次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使坏,像是一颗完美的蛋碎了一条缝,流淌出黄澄澄的蛋黄。 不,不对。 他顾放之顶多就是一颗黑心蛋。 裴辛修长的手指敲了几下椅背,道:“老师好计谋。” - 两人又讨论片刻,裴辛就着《邪恶工贼怒卷牛马计划》又问了顾放之几个问题,又留顾放之吃了顿早膳。 宫里的早膳味道果然不错。 但许是为了不让有心人注意到裴辛的喜好,早膳种类多,分量少,哪个都是一两口就没。 顾放之纠结了一下,决定不再好奇昨晚喝醉的自己都发生了什么,覆盖了昨晚的存档后,重新把早膳又吃了一遍。 有点过瘾。 被迫跟着重新吃了一顿的裴辛:“……” 有谁知道他距离起床仅过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却已经干了两个半时辰的活? 好累。 是真的累。 吃过了早膳裴辛安排杨禄海叫一辆轿辇,送顾放之去太和殿。 顾放之诚惶诚恐:“陛下抬爱!实在不必如此!” 皇宫虽大,但御书房距离上早朝的太和殿走快些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没必要特意乘轿子。 再说他现在本来就已经够万众瞩目了,万一有人看他不顺眼,暗中使绊子怎么办? 哦,对,他可以回档。 但总之做人还是低调一点好。 顾放之垂眸,恭谦道:“宫人辛苦,也不容易,臣自己走过去就可以。” 裴辛看顾放之这幅样子就牙酸。 他舌尖舔了下发酸的后牙,不再理会顾放之,只是对杨禄海道:“送老师去太和殿前,告诉抬轿的太监,路上不许磕了碰了,不许颠簸,否则……” ——他实在是不想再吃一顿早膳,或是再回到昨夜去接跌倒的顾放之了。 - 今日早朝,许是裴辛已经连续数日没有再说过要砍谁的脑袋,众臣难得恢复了一些活力,讨论了一些事情,又说近日天气正好,可以接待诸国使节去京郊猎场,带使节们领略一番大齐男儿的风采。 裴辛抬了抬手:“准。” 下朝后,待裴辛离开,人群立刻呼啦一下朝着顾放之聚集过来。 “顾郎顾郎,听闻你昨日宿在了御书房……” “顾郎,你今早可是乘着陛下亲派的轿辇来的?” “顾大人,仕途真是愈发顺利了呀!” “今日晚些顾郎可有空?本官知道一家味道不错的酒楼……” 顾放之虽不喜也不擅长应酬,但和这些大人搞好关系还是必要的,他笑道:“自然有空。” 今日裴辛要与几位将领密谈,上课的事暂且搁置一天。 顾放之便去礼部当牛马。 宋景舟见到顾放之,很是高兴:“贤兄,感觉有一两日都没见到你了。” “是吗?” 其实因为存档系统,顾放之现在对时间很不敏感,一天能掰成三天用。 原来年仅22岁,却拥有25年工作经验并不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因要带着诸国使节去猎场,上到侍郎下到杂役,全都忙得飞起。 等到放值时间,又因要去赴几位大人的约,顾放之匆匆起身。 都说上班能让人变年轻果然没错,顾放之都累成孙子了。 等顾·社畜版·放之应酬完,已是月悬枝头。 他喝了些酒,不过好在昨日宫宴上顾放之就已经清楚了自己的酒量,并没有喝得太多,只是脚步有些飘浮。 回了顾府,阿奇停稳马车:“天黑,二爷当心脚下。” 顾放之应了一声,跳下马车。 刚一下来,就看到一个漆黑人影立在门口。 顾放之吓了一跳,酒都醒了一半,直到闻到一股混合着酒气的浓香味道,才认出这人是顾怀玉:“三弟,你要出门?” 顾怀玉笑:“没有要出门。是满满吵着要见你,我让他先去沐浴,我来等你。” 顿了顿,顾怀玉声音有些酸溜溜的:“你到底对满满下了什么迷/药,让他比黏我这个亲哥还黏你?” 顾放之笑起来。 穿越之前他可是老师预备役啊。 儿童心理学拿捏的死死的。 这段时间以来,虽然他和顾云川、顾怀玉关系都还是淡淡的,见面最多不过点个头,互相把对方当空气。 但因一次在院中看到满满呆站在院中,没有玩伴也没有父母,孤零零的一小个,顾放之忍不住上前陪他玩了一会蹴鞠。 自那之后,顾放之和满满的关系就愈发不错。 - 同顾怀玉一起来到满满房前,小孩已经躺在床上了。葡萄似的眼睛困倦又慢吞吞地眨着,但仍不肯睡觉。 听到门口动静,他骨碌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惊喜道:“哥!放放哥!” 顾放之双手背在身后,又握成拳、掌心向下地伸向满满:“猜猜糖在哪个手?” 满满眨眼:“右手!” 顾放之:“……” 他读了个档,把右手的糖换到了左手,又问:“猜猜糖在哪个手?” 满满:“左手!” 顾放之再回档,再换了个手。 满满:“左手!” 顾放之欣慰地摊开空空的左手:“猜错了。” 满满懊恼地叹了一声:“我从来都猜不对!” 又扯着顾放之的衣服下摆摇了两下:“放放哥,昨天的故事,可以继续讲了吗?” 顾怀玉背靠着墙,双手环胸。从顾放之接近满满时,他就是这样一幅防备的姿态。 他突然开口,问:“什么故事?” “我昨日给满满讲了一个我之前看过的故事。” 满满热情地邀请顾怀玉:“哥,你也一起听。” 顾怀玉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顾放之哄着满满在床上躺好,给他掖了掖被子。 他清了清嗓子:“上回说到,毛小兰的青梅竹马工小一被坏人喂下了仙丹,变成了小孩…………” 听着紧张刺激的故事,满满很快睡着。 顾放之起身,轻声问顾怀玉:“我去睡了,你走吗?” “唔,一起。” 待顾放之吹熄了蜡烛,两人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出来。 顾怀玉道:“你的故事挺有趣的。” “谢谢,”顾放之道:“但注意版权,原作者是青山刚昌。” 顾怀玉:“……?” - 一刻钟前,皇宫。 泡了药浴,裴辛松松披着外袍,乌黑的发垂下。 今晚顾放之与几位大人去了酒楼应酬,期间许是说错了话,或是被人使了绊子,施展了六七次巫术。 偏今晚的药浴有些烫,裴辛就这样被远在几里外的顾放之按在水里烫了好几次。 这会儿时间晚了,顾放之应是回去了,也没见再施展巫术。 但裴辛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突然,裴辛只觉得眼前一暗。 来了! 裴辛轻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 可……无事发生。 裴辛皱眉,才发现只是烛芯燃的长了,是烛火摇晃了一下。 但裴辛仍不敢放松警惕。 他又被烛火虚晃了两次,恼火地起身将烛火灭掉。 又等了等,还是无事发生。 裴辛这才敢放松精神。 在龙床上翻来覆去许久,裴辛终于有了困意。 可随之而来的是恐怖的梦境。 一只白骨手从血水中伸出来,抓住了裴辛脚踝。 又一只白骨手从血水中伸出来,抓住了裴辛脚踝。 又又一只白骨手从血水中伸出来,抓住了裴辛脚踝。 ……怎么回事。 手太多了吧? 梦境中的裴辛踢掉脚踝上的骨手,咬牙切齿:“……顾放之!” 13、第 13 章 第13章 顾怀玉的房间和顾放之在同一方向。 兄弟四人的房间都离得不远,这是顾云川特意安排的,为的是方便走动、联络感情。 和顾怀玉并肩走着,顾放之才注意到,对方似乎要比自己高上一点。 月光下,顾怀玉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顾放之。 他的眼比起顾放之的眼型要更狭长一些,眼尾有一点上挑的弧度,像是敏锐的野兽。 顾放之被他看的不自在:“怎么了?” 顾怀玉道:“总觉得你好像变了个人。” 顾放之:“……” 确实。 他怕被顾怀玉看出什么,以不变应万变:“变了一半吧。” 顾怀玉眼睛弯了弯。 “你这样挺好的。”他道:“比之前那副小人样子顺眼多了。改天请你一起去喝酒。” 顾放之道:“好。” 两人又闲聊几句,路过顾云川的门口。 隔着窗纸,能看到屋内已经熄了灯——也许是因为当过兵,顾云川的作息很规律,好几次顾放之回来的时候他都已经先睡了,不过睡之前,还是会让人给顾放之温好饭菜。 顾放之下意识放低说话的声音,却听顾云川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顾放之吓了一跳,抬眼看去,见顾云川披着一件外衣,右手袖管轻飘飘地晃荡着。 见到顾放之与顾怀玉二人,顾云川问:“吃过饭了吗?” 顾怀玉笑:“大哥日理万机,不劳大哥挂心,一顿饭不吃自然是饿不死的。” 顾云川皱了皱眉,道:“早些休息吧。” 顾怀玉扬了扬眉,又道:“不劳大哥挂心。” 虽然顾放之早就发现顾云川和顾怀玉似乎关系不好,但眼看着好像就要吵起来了还是第一次。 他转移话题:“这就要睡了,大哥也早点休息。” 顾云川沉声“嗯”了一声。 顾放之握着顾怀玉的小臂,将他拖走。 再走出一段距离后,顾放之回头,发现顾云川仍站在原处,正看着两人走远的方向。 “哼,”顾怀玉将手从顾放之手里拽出来:“刚夸完你,你就去和别人一伙了。” 顾放之问:“你……你不喜欢大哥?” 他边问边存了个档,生怕这个问题触到顾怀玉的雷点,直接在这里和他上演一场真人版的boss追逐战。 好在顾怀玉只是嗤笑一声,耸了耸肩:“除了满满和我娘,我谁都不喜欢。” 顾放之:“……” 弟控呀。 - 隔天,顾放之回档了两次,勉强睡够后,起床上朝。 刚到太和殿外,就感觉到和平时有些不一样的氛围。 顾放之找到礼部,找到宋景舟,丝滑地融入了正在聊天的人群。 他问宋景舟:“我来考考你发生什么事了?” 宋景舟露出了一个阳光味的笑:“贤兄可知道镇北侯,秦瑄小秦将军?” 秦瑄? 这顾放之可太知道了。 因为秦瑄很出名。 《开国皇帝》的主角一心搞事业没有官配,但这不妨碍玩家给主角凑cp。 男玩家最喜欢的cp是主角和他所在国家的公主,潇洒快意,爱恨明确。 女玩家最喜欢的就是秦瑄了。 该小将军今年24,在战场上胜率极高,潇洒风流,和主角虽然是对立,但还曾照顾过受伤的主角。满足了所有金瓜应该满足的条件。 “知道。”顾放之惭愧道:“蹭过一些粮。” 宋景舟:“?” 宋景舟茫然了一瞬,继续道:“秦将军今日回京了。” “喏,”宋景舟伸手比了一个方向:“就在那里呢……也不知道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顾放之顺着宋景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身穿银甲的将军被众人簇拥在中间。 那人身量很高,背挺得笔直。 看着秦瑄的背影顾放之联想到了裴辛,也想到了顾云川。 ——都是当过兵的。 和秦瑄一起回京的还有几位谋士,这几位谋士两鬓斑白,眼神却清澈,年龄看起来在25-60之间。 应该是上班上的。 所有的人都在猜测秦瑄这次是为的什么才连夜回来。其实顾放之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早朝的时候顾放之心中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苍生教。” 秦瑄虽然战功赫赫,但碍于裴辛喜怒无常,上朝也要卸甲。他脱去了银甲,换上了武将红袍,光是背影就英姿飒爽。 秦瑄道:“陛下,臣以为不该现在对苍生教赶尽杀绝。” 在游戏的设定中,苍生教是近年来的新兴的民间组织。 苍生教生在战乱中,生在百姓们最穷苦饥饿的时候。因主张想让天下苍生每个人都吃饱饭,收获了众多教徒,在国与国之间,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但自从几年前教主更迭,苍生教也逐渐变了味道。 教徒上赶着将家里的钱财粮食上交,到处吹嘘教主拥有无所不能的神通…… 裴辛注意到这点,下令将苍生教连根拔起,秦瑄却顾忌着苍生教在民间的影响力,不愿裴辛用这么强硬的手段。 更何况也会分散兵力。 “那秦将军以为什么时候动手好?”裴辛冷笑:“等他们练好了兵?等他们那教主自封为土皇帝?还是等他们打过来,把朕砍杀在龙椅上?” 裴辛声音并不大,但其中怒意却十分明显。 众臣生怕触到裴辛逆鳞,熟练地跪了一地。 秦瑄也屈膝跪下,但还在说:“苍生教势力大,信徒众多,若是将其赶尽杀绝,臣怕……” 裴辛“啧”一声。 他最恨迂回徘徊。苍生教明显势头不对,却还要拖拖拉拉地不解决。 裴辛冷笑的表情不变:“怕有什么用?他们是人多,但你们鼻子下面一张嘴只用来吃饭吗?风评如何,不还是看别人怎么说?” 裴辛觉得自己都把饭喂到别人嘴边了,他越想越恼火:“给你一个月时间,你若办不好,别怪朕要让你人头落……” “地”字说到一半,裴辛卡了个壳。 他抬眸,看向角落里那抹蓝色身影。 顾放之想让他做明君的手段很简单粗暴,其中之一就是不让他杀人。 一说砍头就施展巫术,一遍又一遍,直到裴辛自己放弃。 有时候连放狠话都不行。 裴辛下意识觉得顾放之这次也会逆转时间,这念头刚一从脑海中闪过,裴辛心中的气顿时又往上翻涌了一大截—— 这次他只是说话难听了些,可苍生教却是不得不除。 要是顾放之打算为秦瑄说话…… 裴辛磨了磨牙,心中不爽到了极点。 可等了等,时间一点点过去,顾放之却并没有使用回溯。 裴辛:“……” 这是…… 顾放之赞同他的意思? 难得呀。 裴辛眼角上挑,再看一眼角落里那道安静的蓝影,嘴角突然就勾了起来。 “起来吧。”裴辛对众臣道:“都跪着,还以为朕欺负了你们。” 众臣诚惶诚恐地起身。 裴辛手指敲了两下龙椅扶手,恩威并施,以秦瑄镇守边疆,赫赫战功为由,赐下丰厚奖赏。 秦瑄叩首领赏。 接下来又陆续有其他朝臣上奏,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裴辛觉得没意思,撑着腮随便应付了。 眼看着百官无事,裴辛抬抬手,刚想让礼官宣布退朝,却见孙太师颤巍巍地站了出来:“陛下,老臣有一事要禀,不知当说不当说。” 孙太师今年七十有三,人啰嗦的厉害,裴辛一看到他就牙酸。 但他是从太祖那辈儿祖传下来的,熬死了两任帝王,属于是开国功臣。裴辛对他还是有一丝耐心在。 裴辛道:“说。” 孙太师道:“皇上,当召秀女进宫。” 裴辛:“……” 他有两位兄长,一位在十三岁时就有了侍妾,一位在十六岁时就娶了妻。先帝也一样,侍妾众多。 只是他一向不喜欢和旁人有亲密接触,光是一想到那事就觉得麻烦,当时先帝就总隔三差五地提起,都被他一口回绝。没想到当了皇帝还要再被催这档子事。 裴辛淡漠道:“不必。” “老臣不是要陛下立刻立后选妃,只是后宫空虚,陛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先帝曾说,皇室子嗣单薄,望陛下开枝散叶……” 裴辛再啧一声道:“此事不必再提。” 他拒绝得果断,但没想到孙太师这传了三代的古玩也长了一颗古董脑袋,仗着裴辛不会杀他,罗里吧嗦地说个没完。 到后来,甚至也有别的臣子赞同了他的观点,联合起来游说裴辛。 裴辛烦不胜烦。 他闭了闭眼,突然想到什么。 再睁开眼时,裴辛面上划过一丝暴戾。 “一个两个的这么多嘴。舌头怕是不想要了。” 裴辛悠哉地把玩着手指上的白玉戒指:“来人。有一个算一个,把他们的舌头拔下来。” 正低头打瞌睡的顾放之:“!” 不是。 他就眯了五分钟。 怎么裴辛就要拔舌头了? 眼看着卫兵已经在朝那些臣子走,顾放之打了个哆嗦,立刻选择读档。 时间正好回到孙太师颤巍巍地站出来的时候。 孙太师:“陛下,老臣有一事要禀,不知当说不当说。” 正在顾放之思考如何行动才能保住孙太师的舌头时,却听裴辛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一些愉悦。 他道:“别说。” 顾放之:“……?” ??嗯?? 虽然不知道裴辛怎么就改主意了,顾放之还是长长松了口气。 高台上,看着吃瘪的孙太师,裴辛勾了勾薄唇。 还是有点用的呀,顾放之。 14、第 14 章 第14章 帮孙太师他们捡回了一条命,顾放之有点骄傲。 他觉得自己的定位有点像是幕后黑……幕后白手。 虽然没人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他也还是个七品芝麻小官。 隔天一大早,芝麻小官收拾好了行囊,去和满满道别。 ——今天是裴辛要接待诸国使节去猎场的日子。 临行前顾云川还特意叮嘱他:“射猎时不要太出风头。” 顾放之:“……”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出风头?是让我去当猎物?” 顾云川:“……” 顾云川也是一愣,他道:“是让你不要一个人把猎物全猎了,也给别人留些。” 原主还有这本领呢? 顾放之摆摆手:“大哥放心吧。” 他连打射击游戏都是人体描边大师,还打猎呢。 不丢人就谢天谢地了。 看顾放之一副心虚模样,顾云川有些想笑。 他伸手,在顾放之肩膀上拍了两下:“去吧。” - 百官是在宫门口集合。 顾放之起来的算早的,但其他人好似是不需要睡觉一样,早早就已经到了宫门外。 官员们趁着这个时候互相奉承,秦瑄旁边更是挤满了人。 只是秦瑄看起来对应酬毫无兴趣,垂着眸把玩着自己腰上有些异域风情的红色挂坠,偶尔点头说几句话。 似是觉察到顾放之的视线,秦瑄敏锐地抬头看过来。 他样貌端正,剑眉星目,但那眼神又让顾放之想到裴辛——都带着一股沙场的味道。 围在秦瑄旁边的官员顺着秦瑄的视线看过来,也注意到了顾放之。 要知道顾放之最近可是裴辛面前的红人。 眼看着官员们喊着“顾郎啊”“顾大人啊”地就要冲上来,顾放之赶紧找到宋景舟:“贤弟!吃点心吗?!” 宋景舟眨眨眼:“吃。” 两人窝在角落里啃点心,终于没人打扰。 再等一会,裴辛便出来了。 众臣跪拜,待礼官宣读出行前的祝词后,有杂役牵来马匹。 顾放之有些傻眼。 他存了个档后问宋景舟:“我们骑马去?难道不是应该跟在马车后面跑过去吗?”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跟着龙辇,好不壮观。 宋景舟还以为顾放之在说笑,笑了几声之后才发现顾放之好像是在认真提问。 他解释:“别的国家也许吧。但大齐尚武,别的不多,就马匹养的又多又好。上至八十老人、下至五岁孩童,哪有不会骑马的?” 顾放之:“……” 巧了,他就不会。 他读档到了自己提问之前,看着杂役牵来的马匹,深吸一口气:“走吧。” 他从杂役手中接过缰绳。 他这匹马是一匹深棕色的高头大马、额前有一个菱形花纹。 “马哥,初次见面。” 顾放之紧张的不行:“一路多多关照。” 他绕到马背旁,双手抓住缰绳,一个用力—— 腿没跨过去,人晃悠了两下,摔回到地上。 顾放之红着脸读档重来。 第二回上马,顾放之有了经验。他把腿抬高了一点,但手臂却没力气把自己撑过去。 他斜斜歪歪地趴在马背上,好半天才直起上半身。 马哥却不乐意了,一声嘶鸣后将顾放之甩到地上。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这辈子直了】 顾放之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重新读档来过。 - 裴辛坐上龙辇,看到面前小桌上摆着的点心。 他不爱这种甜腻软糯的东西,但想到刚刚自己来时瞥见顾放之正和宋景舟躲在角落里啃点心,偷偷摸摸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好笑。 他拿起一块梅花酥,放入口中。 咀嚼了两下,裴辛皱起眉。 御膳房按他的口味改过味道,但饶是如此裴辛也不喜欢这软腻的口感。 也不知道顾放之怎么就能吃得津津有味。 他放下剩下的半块梅花酥,拿起茶水刚要漱口,却觉眼前一黑,面前的半块糕点恢复如初。 裴辛:“……” 也行吧,还挺实用。 龙辇晃悠两下,启程往猎场行去。 裴辛无聊,抽/出腰间嵌着碧玉的匕/首,又扯下腰间玉佩,开始雕玉。 他幼时喜欢在捡来的白骨上雕刻,后来被父王和皇兄以“太渗人”为由制止了这个喜好。 裴辛也就由雕人骨改成了去雕动物的骨头或是雕玉。 他随手在环形玉佩上划出一个浅浅的狴犴外型。 该狴犴线条流畅、表情威武霸气。刚画完,还没来得及欣赏,熟悉的感觉再次来临。 玉环上的纹路顿时全都消失不见。 裴辛扬了扬眉,倒是没露出太多意外的表情。 顿了顿,他只是淡淡地放下手中刀子,再淡淡地把玉佩收回腰间,又淡淡骂了一句“该死的顾放之”。 他没了雕玉的心情,随手拿起让宫人给他准备的用来解闷的话本。 这话本名叫《庙中夜谈》,是一位老僧在惨败的破庙中给几个弟子讲鬼怪故事。 文笔虽直白,却足够引人入深,又因故事峰回路转、动人心魄,在民间大受好评。 裴辛一手撑头一手执书,目光扫过书页: “说时迟那时快,白影冲到床前,露出一副狰狞面容。她对贫僧说——” 裴辛翻了一页。 下一瞬,翻到一半的书页重新落了回去。 裴辛:“……” 他伸手,再次翻动书页。 书页再次回到上一页。 裴辛:“…………” 顾放之到底在做什么?? 还有,那女鬼到底对老僧说了什么? 亏他刚才还觉得顾放之有点用。 裴辛沉着脸撩开车帘,探头向后看。 他已经越发熟练地能够在人群中寻到顾放之这个活爹。 裴辛的目光略过重重人影,精准地落在顾放之身上。 却恰巧见到顾放之从马背上跌下来。 离得太远,看不清顾放之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捂着手臂,似是受伤了。 怪不得一直施展巫术,原来是完蛋的顾放之他爬不上马。 宫里的马都不是新马,养了许久,脾气也都不错。 顾放之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被马欺负成这样? 正想着,顾放之再施展了一次巫术,裴辛将手中书倒扣在桌面:“杨禄海。” “奴才在。” 裴辛道:“让顾放之坐马车去。” “是。” 杨禄海领命正要去办,裴辛却再次出声叫住了他。 裴辛道:“算了,让顾放之来朕车上。” 活爹似乎气运不是很好,一眼看不住就容易人仰马翻。若不是有强大的巫术傍身,恐怕早就缺胳膊断腿了。 还不如让顾放之在他眼皮底下呆着,他也能安心看看话本。 杨禄海再应一声,在顾放之巫术的作用下,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不多时,车帘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杨禄海道:“皇上,顾郎到了。” 裴辛道:“上来。” 等待片刻后,轿辇向下沉了一沉。 外面响起顾放之犹豫的声音:“陛下,臣进来了。” 裴辛应了声。 顾放之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车内有股略带苦涩的药香味,是裴辛身上的味道。 顾放之给裴辛请了个礼,在裴辛的示意下,诚惶诚恐地坐在了裴辛对面的位置上。 他问裴辛:“不知陛下叫臣来,是为了……?” 裴辛:“……” 为了什么? 为了朕能安安心心地看话本,为了你不被马踩死! 明知故问! 裴辛几乎想要冷笑,只道:“也没什么事,只是为了方便能再向老师问计。” 顾放之不疑有他地“哦”了声。 许是刚刚骑马受了惊吓,裴辛观顾放之的面色有些苍白,反而因这丝虚弱,更显艳丽。 裴辛道:“老师自便,朕先看一会书。” 他说着拿起扣在桌上的书本。 顾放之则坐在原处休息了一会,总算是缓过神来。 他打量了一下裴辛的马车,皇帝的座驾就是豪华。比起他的那辆小破马车,更宽阔也更明亮,就连座椅都要舒服柔软许多。 顾放之注意到桌上点心。 小巧的点心样貌精致漂亮,光是看着都觉得美味。 顾放之伸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裴辛余光瞥到顾放之的动作,翻书的动作突然顿了顿。 顾放之在他吃过梅花酥后施展了巫术,也因此那块点心变得完好如初,但此时顾放之手里那块,确确实实是他吃过的那一块梅花酥。 看着顾放之轻轻咬下一小块点心,裴辛忽然觉得不自在。 正犹豫着要不要出言阻止,却见顾放之皱了皱眉。 他把梅花酥扔回到盘里:“没屎香,比屎黏,仔细一尝还不甜。抱吃。” 裴辛:“…………” 呕。 他话音落下,裴辛眼睁睁看着那块点心再次重新变得完整,回到了桌上。 裴辛微闭着眼,喉结来回几番滚动,终于压下腹中无数翻滚的话,一腔情绪,最终只剩下了极致的无语。 去往猎场需要一天的路程。 等下午抵达行宫的时候,顾放之已经苦不堪言。 他还从没一口气坐过这么久的马车,腰酸背痛。 再加上刚刚那段路程略颠簸,他有些晕车的感觉。 下马车的时候,脚一软差点滑下去。 完啦—— 顾放之闭眼躺平,表情安详,准备读档。 一只手却托住他的手臂,把他捞了起来。 裴辛接住顾放之,想到今日种种事情,忍不住笑了。 隔着衣袖,裴辛骨节分明的手无意识摩挲了两下顾放之的小臂。他带着未褪尽的笑意问顾放之:“老师怎么总是这样倒霉?” 15、第 15 章 第15章 顾放之的倒霉似乎让裴辛很受用。 连带着一向锋利的表情都因为这笑意变得比平时柔和了一些。 顾放之:“……” 什么人啊?以看别人倒霉为乐? 也不知道要是来到现代,裴辛会不会是那种爱看《人类倒霉瞬间合集》视频的人。 他借着裴辛的力道站稳身体,行礼道谢:“多谢陛下,陛下体恤下属,陛下眼疾手快,陛下力大无穷。” 裴辛:“……” 他才刚觉得顾放之人还挺有趣的,这会就又不想理他了。 随行官员的住处大多被安排在距离行宫不远处的客栈,方便裴辛随时召见。 按照顾放之的官职,他一个司务,自然也是要去客栈。 但裴辛特意叮嘱杨禄海,让顾放之也一同住在行宫。 虽说即便住在行宫,顾放之也有可能随时施展巫术。 但至少他死也能死得明白一点。 稍作休息后,裴辛召来右相等几位老臣,吩咐了一些事务,这才回到前殿住处。 宫人自然早已把这里收拾整齐,裴辛觉得身上行装不舒服,随手从柜里抽/出袍子。 杨禄海见状,立刻垂眸退到屏风后—— 裴辛疑心重,沐浴或更衣时都不许别人靠的太近。 屏风内,裴辛解开衣袍。 他虽苍白,面容也有些阴郁,但从小泡在沙场,每天不是练兵就是打仗,身材自然是好。宽肩细腰,流畅优美的肌肉痕迹,却并不厚重。 换着衣服,裴辛注意到什么东西。 “那些点心是从车里拿下来的?” 杨禄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裴辛说的是摆在桌中间的点心。 他忙道:“是御膳房新做的。奴才们自然不会给陛下准备不新鲜的食物。” 诚惶诚恐的,生怕裴辛怪罪下来,一个不爽就把他拖出去砍个头。 裴辛“嗯”了一声。 他倒没有生气,方才问那一句,也只是桌上的梅花酥是他在车里吃过的那个。 接着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顾放之曾与他吃了同一块点心。 他总觉得不自在。 “给顾放之送过去,让他多吃点。” 最好是能吃饱了直接去睡觉,什么事都不要再搞。 - 与此同时。客栈。 几个官员正凑在一起,小声骂着谁。 “原来吴大人您也……” “下官也看不上那顾放之!” 一人涨红了脸色,愤懑道:“他之前同我们一道厮混,谁不知道他顾放之是什么德行?现在倒是学会装乖了。每天笑眯眯的,装出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给谁看?真当别人瞧不出他抱的什么心思?” “呵,成了那位眼前的红人了,自然就看不上我们了。” 吴大人吴择摸着下巴上的山羊须,眼中闪过算计:“他收过多少礼,我们也不是没听说过。我们的要求也不过分,无非就是让他在皇上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若是连这都做不到……他顾放之无情,也别怪我们无义。” “吴大人说得是。”一位官员点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和顾放之摊牌?” “就今晚罢。”吴择道:“今晚陛下会在行宫设宴,到时我们就去和顾放之说。” “万一……”有人担心道:“万一顾放之不同意,或是告诉了陛下怎么办?” “不会。”吴择沉声:“陛下再疼他,也不会包庇他那些事。今天这个哑巴亏,他顾放之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 傍晚时,果然有宫人来客栈通知随行官员,说陛下在行宫设下简单晚宴,可前往一同用餐。 来到前殿,顾放之找到宋景舟,在他身边坐下。 宋景舟看着顾放之,眼睛亮了亮:“贤兄,你这身当真好看。” 他方才在屋里睡着了,等再醒来,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存档又只有下午刚到行宫的时候,他不想再过一遍,只有匆忙捞起衣服就往身上穿,银白的细布衣,绣着暗纹,在烛火下散发着柔和且一看就很贵的光泽。 发带也是同色系的,流光溢彩地绑在头发上。 衬的他整个人白净又干净。 顾放之也觉得这身挺好看,就是有点招摇。 不多时,裴辛到了。 他习惯性地去确认顾放之的位置,随时防备着顾放之施展巫术。 目光略过顾放之时,裴辛同样注意到他今晚的打扮,没什么表情地挑了挑单边的眉毛。 旁人口中的巫师妖妖道道,许多形象都是蓬头垢面、疯疯癫癫。 顾放之倒人模人样的,看久了,还觉得怪有看头。 不过这样也挺好,该死的顾放之若是再难看点,他才是更活受罪。 宴席开始后,裴辛手执酒杯,将一位使节叫过来,打算谈一谈两国之后的合作。 使节刚坐稳,裴辛饮一口葡萄酒后,突然想到什么。 “杨禄海,”裴辛道:“去把顾放之的酒拿走。” 上次顾放之喝了酒,他一晚上都在看顾放之摔跤,他可不想再扛人了。 杨禄海过去的时候一个人举着酒杯和顾放之闲聊:“顾郎,你今年二十有二吧?可有中意的女子?我远房有个表妹,今年十六,女红那是出了名的好,要不……” 顾放之没答,选择用魔法来打败魔法的方式问那人:“你呢?家里没催你结婚?打算生几个?孩子的奶粉钱准备好了吗?哎,私塾房都贵的很啊,你有没有升职的打算?唉,唉,唉!” “……” 那人脸上露出痛苦表情,灰溜溜地不说话了。 杨禄海将裴辛的话告知了顾放之,又忍着笑回去。 许是面上笑意太过明显,裴辛注意到:“怎么了?” 杨禄海便将方才顾放之和那人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裴辛:“……” 顾放之这嘴还挺厉害,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能把人噎得不想和他说话。 不过也就嘴巴厉害些了,喝点酒就醉,走路能摔倒,连个马都爬不上去。 想着裴辛再往顾放之那边看了一眼,恰巧见到他起身朝外走。 应该是要去解手。 裴辛:“……” 想叫人跟上顾放之,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又怕使节觉得自己连顾放之解手都要跟着,是个变态。 正犹豫着,却见有几人突然站起身,朝着顾放之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这几人裴辛眼熟。 为首的吴择同样是先皇留下来的臣子,此人在年轻是农夫,曾舍命救过一次父王,后来战乱平歇,父王找到此人,为他加官进爵。 但这人秉性却不怎么样。就和之前的顾放之一样,越发仗着“先皇钦点”之名一起为非作歹。 如今顾放之倒是改了,这些人却还没改。 看样子,怕是要去找顾放之的麻烦。 杨禄海扭头看向裴辛,问:“皇上,为何叹气?” “你不懂。”裴辛道。 现如今,找顾放之的麻烦,顾放之未必会如何,却是实实在在地在给他添麻烦。 裴辛想了想,颇不情愿地起身,对阴影处的暗卫比了个手势后,冷脸朝外走:“朕出去下,不必跟着。” 看着离开的背影,被裴辛叫过来的使节满脸茫然。 他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呢。 结果他就坐在这里,一会看裴辛让人去拿顾放之的酒杯,一会听顾放之聊天,这会更是直接走了。 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呢。 他问杨禄海:“?所以你们大王叫我过来是干嘛的?” 杨禄海:“哈哈,圣意难测。” 使节见杨禄海好说话,叹口气,没忍住多说了几句:“你们大王,脾气好像有点怪。” 杨禄海:“哈哈。” 谁说不是呢。 登基前就怪,但只是脾气暴躁了点,不喜欢忤逆自己的人,只要人提起精神,摸清规律、顺毛摸的话还是能过上安稳日子的。 登基后就更古怪了,会突然站住不动,也会突然咬牙切齿,有事没事让他去打探一下顾放之在做什么。 摸不清脾气了,怪让人心里没底的。 杨禄海想着,再笑了一下:“哈哈。” - 顾放之解了手,也没急着回去。 这行宫地方不算大,但景色却很好。道路两旁都是花花草草,现下天气转凉,只有清新的空气,没有恼人的蚊虫。 他随意走了一下,却见有几人朝自己迎面走来。 他认出为首的那人姓吴,朝对面拱了拱手:“吴大人。” 来人气势汹汹:“顾放之,本官有话要同你说。” 顾放之问:“什么?” 一群人呈包围之势靠近,以吴择为首,将顾放之围在中间。 他道:“顾郎,别来无恙。我们谈谈吧。” 顾放之:“?” 这些人来者不善,顾放之听了一会后总算明白过来他们的诉求:“你们要我在陛下面前多提你们几次?” “是。”吴择道:“不然别怪本官不客气。” 嘶—— 虽然他能读档,但如果这些人真的带着证据到裴辛面前,要与他鱼死网破的话,还是很麻烦。 改邪归正难啊,原主你看看你都交了什么朋友啊。(痛心) 顾放之存了个档,看向吴择:“你王八蛋。” 再看向另外一人:“你也王八蛋。” 再再看向另外一人:“你也也王八蛋。” 众人:“……?” 骂了个爽,顾放之淡定读档。 他脸上带着舒爽的笑:“嗯……下官尽力。” 后方刚刚赶到、恰巧目睹一切的裴辛:“……” 噗。 16、第 16 章 第16章 顾放之想着先将他们敷衍过去。 “嗯嗯嗯,对对。” “行行,好好好。” “太对了哥,此处该有掌声。” 顾放之的态度不可谓不好,但那几个人却越来越生气。 顾放之也气,他专门回了一次档,字正腔圆地骂:“王八蛋!” 不远处的裴辛靠在门栏上,双手抱胸,和听戏一样,听得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着—— 原来看顾放之折腾别人这么有乐子。 总算是不止他一个人受罪了。 想着,裴辛忍不住“哈”地笑了一声。 可能是心情实在太过愉悦,这声笑声音有些大。 顾放之立刻回头,朝着身后看去。 连廊的暗处,裴辛正环胸,目光闪烁不定,唇角带着不辨喜怒的笑意看着面前的一切。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对,心里同时浮现出两个字。 “糟了。” 顾放之立刻重新回档。 面前吴择道:“……”不然别怪本官不客气。” 顾放之深吸一口气,板着一张脸,义正言辞:“陛下若是知道你们这样,会怎么想?!同为陛下的臣子,我们应该心系大齐!同心协力建设国家!” 裴辛:“……” 嘶。 又给顾放之装起来了。 裴辛用手捂了一下自己的腮,牙又开始酸了。 吴择等人却不知道顾放之这话是说给此时正躲在暗处的裴辛说的。 几人还以为顾放之是在对他们阴阳怪气。 看着顾放之装模作样的神态,吴择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 他伸手去抓顾放之肩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从斜后方的暗处伸来,抓住顾放之手臂,将顾放之往后拽了一下。 年轻的帝王一张脸冷若冰霜。 吴择等人吓了一跳,匆忙跪了一地。 “你们这样想要加官进爵?”裴辛问。 他的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极有压迫里。 从人头顶上响起,像是有千斤的重量,压得人抬不起头,心里打鼓。 “陛下,陛下……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裴辛听着,侧眸看了一眼顾放之。 顾放之身怀妖术,他让人暗中走访了许多道士僧人,都无法破解其高超的术法。 裴辛尚不知道顾放之除了可以逆转时间外,还有其他能力。 惹怒或伤到顾放之的后果,他也不敢保证。 也因此他方才才会出手将顾放之和吴择等人隔开。 他的手是在战场上杀人的,难免会掌握不好力道,力气用的大了一些。 顾放之踉跄着后退,在他怀里撞了一下,裴辛闻到顾放之身上的味道。和他身上常年苦涩的药味不同,是浅甜的桂花香气。 不止如此,顾放之一缕发丝在他面颊上蹭了一下,是又痒又别扭的触感。 裴辛松开顾放之的手臂,问吴择:“哦,那依你们言,事情如何?” 吴择用力磕了个头。 情急之下,吴择心里已经想好了说辞。 他先承认了自己几人确实是鬼迷心窍了,又怨恨地看向顾放之。 “可这一切都是顾放之的指使……他才是那个心术不正之人!” “陛下,陛下!”吴择跪着膝行几步,却被裴辛一脚踢开。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疼的面色发白,却顾不上去管,只道:“陛下,顾放之之前是什么德行,所有人都有目共睹,陛下,您是被他骗了,您根本就不知道顾放之的真面目!” 顾放之:“……” 确实啊。 吴择说得也不无道理啊。 原主敛财当贪官的证据吴择他们未必拿不出来,要是他们打定了主意要给裴辛看,或是裴辛非要追究…… 这事怎么越来越麻烦了? 早知道他从宴会上出来的时候就不覆盖之前的存档了。 档1现在的存档可还是之前他留宿御书房的时候呢,是顾放之怕万一一年后大齐还是败了,或是裴辛突然变异再长歪了,他还能回来再走一遍剧情,或是直接跑路——当然,这是下下策。 那可都是半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 裴辛:“……” 巧了,他还真就知道。 可以说,现在已经没人比他还清楚顾放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回想起自己被顾放之折磨的种种,裴辛眼神短暂地死亡了片刻。 他道:“……老师是什么样的为人,朕心里自有判断,不用你们来告诉朕。” 顾放之闻言,有些惊讶。 他是真没想到裴辛竟然已经这么信任自己了,回头看了裴辛一眼,却看到了裴辛满脸不情愿的表情。 怎么看怎么好像在违心说话。 不情不愿的。 至于怎么处置这几人…… 有顾放之在,杀是不能杀了。 裴辛想了想:“倒是你们,敢在朕眼皮底下搞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剥去官职,棍刑五十,由大理寺发落。” 话音刚落,裴辛眼前一黑。 裴辛:“……” 哦,顾放之觉得罚重了。 也对,五十棍下去,这些老骨头不死也只剩一口气而已。 裴辛道:“剥去官职,棍刑三十。” 眼前一黑。 裴辛再道:“棍刑二十。” 顿了顿,似是顾放之犹豫了下。 裴辛扬了扬眉。 几个呼吸后,顾放之再次施展妖术。 裴辛:“……” 他是在买菜、讨价还价吗? 裴辛趁顾放之没看自己,赶紧瞪一眼他。沉声道:“剥去官职,棍刑十下。把你们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都交上来。若供出其他贪官污吏,可减刑罚。” 罚的轻些可以,但不能不罚,必须让他们吃些苦头,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裴辛等了等,这回顾放之没施展巫术。 这是顾放之赞同他了。 裴辛心情都变好了些,待卫兵听令前来拿人时,看到的便是裴辛嘴角愉悦的笑意。 裴辛本来就生得阴郁,平日不笑吓人,笑了也吓人。怪阴森的慌。 卫兵:“……” 棍刑能让皇上心情好成这样? ……他们皇上,果然嗜血。 - 卫兵押着吴择等人下去,裴辛也准备回宴会上。 他走了两步,身后却没动静。 裴辛意识到顾放之没跟上来。 他不敢留顾放之一个人独处,回头问顾放之:“老师不回……?” 话说到一半,却顿住。 裴辛看到,摇曳树隙下,顾放之在笑,是有些欣慰的笑意。 在玩游戏的时候,顾放之对裴辛的印象其实就两个字——“暴君”。 他只知道裴辛脾气暴躁,不喜欢别人忤逆自己。 但今日惩治贪官的事情,足以说明裴辛心中还是有百姓,希望大齐愈来愈好。 秉性不算坏。 意识到这点后,顾放之突然觉得自己暗无天日的未来好像透了那么一点光进来,没那么黑暗了。 他说:“陛下决策,英明果断,无可违逆。臣愿意辅佐在陛下身侧,见证陛下成为一代明君,将天下治理得安居乐业。” 夜色中,裴辛没什么表情,只是用那双兽一般的眼略看着顾放之。 半晌后,裴辛嫌弃道:“肉麻。” 顾放之:“嘶——” 他好不容易真情流露一次,还被嫌弃了。 回档! 不说了! 顾放之干脆利落地读档,回到卫兵刚走的时候:“臣护送陛下回前殿。” 裴辛:“……”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他顾放之倒是能耐了,覆水也能收回去。 见这回顾放之没再说那些肉麻话,裴辛刚爽了一点的心情又没那么爽了。 他重新把脸沉了回去:“走吧。” - 翌日,猎场。 待小太监们将猎物从林中驱出后,裴辛先发一弓,射中一只公鹿,将长弓赏给了秦瑄。 秦瑄道:“多谢陛下。” 裴辛“嗯”了声。 两人现在虽一个是帝王,一个是将军,几天前他还在朝堂上骂过秦瑄,但两人年龄相仿,幼时曾一起在军队,当过一小段时间的玩伴。虽然还远远算不上朋友,但说起话来,也没有太多生疏的感觉。 尤其现在是在猎场,裴辛自认射艺高超,能比上他的人不多,秦瑄应该算一个。 他对秦瑄道:“来比下?” 秦瑄拱手:“遵命。” 裴辛再命人去将自己的另一张长弓取来,五指抓住弓弦调整了一下松紧后,将弓举起,对准远方一只花兔。 他拉了个满弓,手指绷紧。 就在箭矢飞出的那一瞬间,裴辛听到身后传来的讲话声。 “哎!顾郎危险!” 裴辛下意识回头去看。 他还以为是顾放之出事了,心提起来了一瞬。 但看清顾放之后立刻又放心了下来——原是顾放之拉弓的姿势太吓人,容易伤到自己。 因这一回头,拉着弓弦的手指偏了一些,箭矢落在花兔侧方,将花兔吓得跳远。 秦瑄道:“陛下射歪了。” 后方,顾放之同样没有射中猎物。 有人夸张地叹息:“顾郎,就差一点,可惜可惜!” 熟悉的感觉传来,裴辛眼前一黑。 还没恢复视野,手上便已经传来弓箭离弦的触感。 是顾放之把时间回到了他开弓射/出的那一刻。 裴辛听到秦瑄道:“陛下射歪了。” - 顾放之郁闷地看着自己歪到几百里外的弓箭。 丢人,真是太丢人了。 这么多人看着呢。 顾放之果断地选择回档重来。 第一次读档,没中。 第二次读档,没中。 第三次读档,没中。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十次…… “我就不信邪了。” 顾放之毫不犹豫地再次选择读档:“瞎猫总能撞上死耗子吧?” - 裴辛一遍遍感受着眼前传来的黑暗。 耳畔是秦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陛下射歪了。” “陛下射歪了。” “陛下射歪了。” “陛下射歪了。” “陛下陛下陛下……” 身后则传来有人夸张地叹息:“顾郎,就差一点,可惜可惜!” “顾郎,就差一点,可惜可惜!” “顾郎,就差一点,可惜可惜!” “顾郎顾郎顾郎……” 突然,有一道声音变了—— “射中了!顾郎好射艺!没想到,顾郎看似生涩,准头却这样好。” 顾放之心满意足地笑道:“承让承让。” 读档几十次,装这么一回,不亏。 而裴辛的耳畔则再次响起秦瑄没什么波澜的声音。 “陛下射歪了。” 裴辛:“…………” 该死的顾放之。 你顾放之的面子就是面子。 他的面子就是鞋垫子。 17、第 17 章 第17章 裴辛眼前又是一黑。 这回不是因为顾放之施展巫术。 他就是纯被气的。 偏偏秦瑄还在火上浇油:“陛下的射艺好像退步了。” 裴辛:“……” 裴辛满腔窝火。 但冤有头、债有主。 他没怪罪秦瑄,只是回头再狠狠瞪了顾放之一眼。 干啥啥不行的顾放之此时正沐浴在众人的吹捧中,丝毫不觉得自己瞎猫撞上死耗子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 秦瑄听到裴辛的冷笑,勒了缰绳,顺着裴辛的目光看去。 “哦,顾放之。他怎么了?” 秦瑄鲜少回京,每次回来对前来交好的朝臣都是爱答不理的,裴辛没想到他能记得顾放之的名字。 裴辛不答反问:“你认得他?” 秦瑄道:“顾云川的弟弟,自然记得——长得好看,秉性差劲。” 裴辛不语。 秦瑄对顾放之的点评不可谓不中肯,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秦瑄夸顾放之样貌觉得不爽,听秦瑄骂顾放之的性格竟也觉得不爽。 他拽紧拽紧拽紧拽紧了缰绳,调转调转调转调转了马头,双腿夹夹夹夹了下马腹:“驾驾驾驾。” 身后,响起了官员们夸张的称赞音:“又中了!百发百中!顾郎的准头当真好!” 裴辛:“…………” 折腾吧,你就折腾吧顾放之。 谁能折腾得过你啊。 - 这一天下来,顾放之算是收获满满,除了因太不熟练骑马导致双腿内/侧被磨的有些发疼外,他在猎场共打到了四只野兔。 宫人替他收了起来,顾放之打算回京城后做成围脖,正好他,顾云川、顾怀玉和满满一人一条。 正想得出神,有人在顾放之肩膀上拍了一下:“顾郎啊。” 顾放之吓了一跳:“啊——” 他回头,看到右相贴近到已经能看清毛孔的脸,又吓了一跳:“啊啊——” 右相:“……” 顾放之颇不好意思地读了个档。 他上次的存档时间还是在上次……还是在他打完最后一只野兔,和其他朝臣应酬的时候。 他提前了一会从高大的马背上爬下来,等着右相过来找自己。 而远处,刚听宫人说顾放之打完猎了,觉得自己可以安心狩猎。刚驱马找到合适的地方,刚架起弓,马上准备打猎的裴辛,却突然回到了半路上。 裴辛:“……” 秦瑄注意到突然停下的裴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问裴辛:“陛下可是身体不舒服?” 不然这一路上为什么走走停停,偶尔还会突然停住全部动作,像是在等待什么的样子。 裴辛冷笑:“朕舒服。朕觉得朕比方才又年轻了一些。朕可太舒服了。” 秦瑄:“?” 裴辛用力从胸腔呼出一口浊气。 什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都是假的。 说这话的人也遇到顾放之就老实了。 他不悦地回头去看后面的顾放之,却见顾放之正从马背上往下爬。 动作看起来小心翼翼的,不像是害怕被马甩掉……更像是…… 受伤了?骑马磨的? 还真是细皮嫩肉的。 - 再等一会后,右相果然过来了。 从那次右相来到顾府找他做裴辛的老师后,顾放之又和他接触过几次。 老头人老心不老,一颗心和明镜似的,懂得是非对错。都是盼着裴辛和大齐能好。那天顾放之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也是冒死劝谏的臣子之一,险些也要被砍。 顾放之心里已经把右相当成盟友。 既是盟友,自然要多让对方看到自己的优点和能力。 于是顾放之故作高深地露出胸有成竹的笑。 他道:“就知道您会来找我。” 右相闻言有些惊讶。 他叹道:“顾郎连这都知道?果然是料事如神。” 顾放之再神秘一笑。 他等着右相被自己军师的气质折服,和他讨论一些成人之间私密——他是说国家机密之类的话题,却听右相道:“这几日陛下的功课落下不少。先生不敢一个人去。劳烦顾郎晚些再去陪上一陪。” 顾放之:“……” 原来是这事。 我拿你当大佬,你拿我当猿辅导是吧。 但大领导的话哪有不听的道理。顾放之道:“好。包在微臣身上。” - 虽说答应下来,但顾放之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现在对裴辛来说相当于放假。 试问又有哪个学生喜欢上假期补课班?喜欢在老师留许多假期作业? 今晚裴辛和几位臣子和使节有事要谈,顾放之来得早,和教书先生一起在外面等了会,才见到人出来。 教书先生有些哆嗦:“顾郎,我怕。” 顾放之道:“别怕。” 教书先生继续哆嗦:“顾郎,我紧张。” 顾放之:“别紧张。” 教书先生:“顾郎,我腿软。” 顾放之道:“男人要慎言软字。” 教书先生:“……” 安慰的很好,还是别安慰了。 他看他就多余去找顾放之要安慰。 其实顾放之也紧张。 看刚刚的使节出来时脸色都不算太好,问了一下也什么都没问出来,也不知道裴辛是发脾气了还是如何。 他习惯性地存档读档存档读档,刚打算深吸一口气进去,却听到有声音。 那声音是这样说的:“顾顾顾顾顾放之,你给给给朕朕进进……” 顾放之当bgm听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时裴辛在说话。 他拽着教书先生进去:“咦,陛下知道臣来了?” 裴辛:“……” 废话。 他方才觉得内殿光线不够亮,叫杨禄海来点灯,烛火亮起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 顾放之的巫术就是停留在杨禄海点燃烛火的前与后。 裴辛眼前一会亮一会暗,正如他发现了顾放之的巫术后以后那闪烁而无望的未来一样,裴辛只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要开始眼花了。 裴辛抬手揉了揉鼻梁,冷着声音问顾放之:“老师找朕何事?” 顾放之说明来意:“陛下这几日落了些功课……” 话刚说到一半,裴辛忍不住用舌舔了下后牙。 亏得顾放之长了一张这样的脸,说出口的话和朝中那些老臣一样古板到让人牙酸,裴辛还没听完就开始觉得不爱听了。 “功课功课。就差这一两天了?”他不悦道:“朕不……” 话说到一半,却听顾放之“唔”了声。 顾放之抬手捏住自己下巴,思索的表情:“果然学生都不爱听这些话。我应该换个方式问的。” 他利落地读档,时间重新回到裴辛问话的时候:“老师找朕何事?” 顾放之这回换了个说法:“陛下聪慧,肩担大任,即便外出也不忘温习功课,真是让微臣敬佩!” 裴辛道:“朕……” “这样说也不行?”顾放之再读档,再换一种说法:“臣来是想劝陛下不要太用功的,这几日趁着外出好好玩耍。没想到陛下已经提前召见了李先生。陛下之好学,臣实在佩服。” 裴辛道:“朕……” 顾放之抓了下头发,再读档。 裴辛:“…………” 能说吗,其实他在顾放之第一次施展巫术的时候就已经想同意了。 毕竟顾放之他身怀巫术,一遍不行还能再来一遍。 他是真不想折腾了。 可顾放之他就是以为自己会拒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这回裴辛抢着在顾放之面前开口了。 他压制住内心翻涌的崩溃,板脸道:“两位老师来得正好,朕·正·好·想读书了。” 18、第 18 章 第18章 裴辛要学的东西很多。 四书五经、史学、帝王之术、税收财政、军事兵法…… 但裴辛倒也不是完全不会。 就算他一直在沙场,但他之前当皇子时,自然不会少了别的老师来教他。 说白了就是函授的。 裴辛要做的就是系统地学习一下这些知识。 今日来上课的李先生是负责讲解经学的,大段大段的文字听得顾放之都发晕。 他一直在侧面观察裴辛上课时候的状态。 大多普通学生的情绪都挂在脸上,听得懂的神情灵动,听不懂的满脸呆滞,尤其是在数学课上表现得尤其明显。 但裴辛从头到尾几乎就是一个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 除了在先生偶尔延伸话题,提到用兵打仗时,裴辛偶尔会有不赞同之色。 顾放之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听懂了没有。 于是他挑了几个听起来就很重要的知识点默默记了一下,打算等课上完抽查一下裴辛。 一个时辰后,先生战战兢兢地结束了今日的课程。 裴辛抬手按按鼻梁,刚要让人下去,却见顾放之突然上前一步。 “陛下。”顾放之道:“君子遵道而行,依乎中庸,遁世……遁世……遁世……” 说到一半,顾放之突然卡壳。 裴辛:“……?” 裴辛纳闷又警惕地看着顾放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却见顾放之“哈”地笑出了声:“……草,忘词了。” 一旁正在收拾书卷的先生被顾放之吓了一跳,眼泪都快被顾放之吓出来了。他慌乱地左右回头,一会看顾放之,一会看裴辛,求情都不会了,只是不断重复道:“顾郎……!!顾郎!皇上,顾郎他……皇上……” 裴辛单手撑腮。 他没生气,他甚至有点想笑。 他甚至想要对教书先生说一句:看吧,睁大眼睛好好看好了,这就是你们顾郎的真面目。 什么温文尔雅,什么好脾气,全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顾放之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大不敬的人! - 正畅快地妄想着,裴辛觉得眼前发黑。 视力还未恢复,裴辛听到面前传来教书先生的声音:“君子遵道而行,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注1) 这是方才上课时的情景。 裴辛:“……” 他倒不知道还能这样打小抄? 顾放之倒真是把这巫术用出了花样。该夸他聪明吗? 裴辛不由嗤笑一声,见他笑,教书先生讲话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裴辛:“……陛下?” 裴辛懒得回答。 按照他的经验,与现在情况的推测,顾放之应该会再次施展巫术,让时间来到他对自己提问的那一刻。 可…… 足足等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直到教书先生的表情都凝固了,顾放之还是没有施法。 教书先生抖着声音再次问裴辛:“陛下可是……可是臣说错了什么?” 裴辛:“……” 他搞不懂。 为什么顾放之这回没施法?这妖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没有。”裴辛咬牙切齿道:“朕又想到开心的事。” 托顾放之的福,所以他现在变成别人眼里总会突然想到开心事然后兀自傻乐的大傻子了。 - 裴辛身侧。 顾放之无声地叹口气。 1号存档是他的退路,除非发生什么大事,他现在不想动。所以现在他能用的存档就剩下了一个。 太少了,有点不方便。 要是真的能像游戏里那样,有十几个档位就好了,那样就更方便了。 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他只能读档回之前的时间,却回不去之后的了。 好在这会儿距离下课最多也就十分钟,发个呆就过去了。 听到裴辛说他开心,顾放之回过神来,还不忘拍一下裴辛的马屁:“陛下开心,臣等亦欢心鼓舞!陛下这一笑,万里江山都跟着添色不少!” 裴辛:“…………” 他真的,好憋屈。 - 不多时,教书先生再次宣布下课。 顾放之又一次站出来,提问:“君子遵道而行,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陛下,您对这句话可有见解?若您遇到这样的君子贤才,又应如何?” 换做别人来问,裴辛估计理都不会理一下。 可偏偏提问的人是顾放之。裴辛有理由相信,若是他不回答,顾放之能用很多方法磨到他开口。 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他哼了一声,按照先生课上的说法作答。 但顾放之还没完。 他欣慰地夸赞两句后,再问裴辛:“民为贵,社稷……社稷次之,君…… 顾放之说话开始卡顿。 裴辛心中一沉—— 顾放之不会又忘了吧?!他不会又要上一遍课吧?! 一丝淡淡的绝望涌上裴辛心头。 他正欲打断,却突然听到杨禄海的声音从外面响起:“皇上……西胡使节有急事求见。” “宣。”裴辛毫不犹豫道:“立刻宣。” 别说是使节求见,就算是杨禄海说有只母猫要生崽了,他都要去接生一下。 见有人要来,教书先生收拾的动作更快。 他把书卷都拢在怀里:“陛下,微臣就先退下了。” 裴辛抬手应允。 顾放之也道:“那臣也先回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顾放之语调轻快,每个字的尾音都是往上扬,充满了即将下班的开心。 裴辛:“……” 凭什么?? 凭什么他被折腾了一晚上,又被灯火晃又上了两次课,凭什么他顾放之就能开开心心地回去睡觉? 裴辛越想越气,索性道:“老师留下,一同听听吧。” 话音落下,裴辛看到顾放之的身影僵硬了一瞬。 看顾放之吃瘪,裴辛眼中闪动着愉悦的色泽。 不过将顾放之留下,也并非全都为了戏弄他。 上次顾放之提出什么“邪恶卷王”计划,虽不够人道,却足够有效。足以证明顾放之还是有些脑子。且他的脑子和别人长得都不太一样。 西胡使节在之前就和他密谈过几次,翻来覆去的,其实主题思想就一个:借兵。 西胡边境小国有一支军队异军突起、有如神助。借用着苍生教的名义,实行清缴之事。 大齐与西胡交好,曾与先皇多次并肩作战。如今西胡有变需借兵,兵部对此意见各有不同。 裴辛倒是已经做好了不借的决定——如今大齐刚安稳没多久,将士未必愿意出征,对方若没有好将领,导致将士们怨声载道,大齐的脸面又要往哪里搁? 裴辛觉得,自己正好可以用这事再试探一下顾放之。 西胡使节是个黑皮肤的中年人,长相倒没其他西胡人那么粗犷,反而有些儒雅,也会说汉话。 他也不是个迂回的人,进了内殿后,只与裴辛说了几句就切入了正题。 顾放之听着借兵的前因后果,越听越觉得熟悉。 苍生教,西胡,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的实行清缴的军队…… ……这支军,不会就是《开国皇帝》主角的那支军队吧?? 他问西胡使节:“这支军的将领,叫什么?” “姓李。叫李昊。”西胡使节带着浓浓的口音道。 确定了。 主角最开始当兵,就是在这个李昊手下的。 看来现在主角是按照主线一路升职呢。 虽然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穿越进游戏里,但这还是顾放之第一次听到有关游戏主角的消息。这让顾放之多了一些很微妙的实感。 坏消息:游戏主线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更坏的消息:他在游戏反派阵营。 顾放之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硬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熬夜做完方案发给客户,第二天一早看到客户长达三千字的修改意见那样的心情。 很复杂,又早有预料——该来的还是来了。 顾放之问完话,半天都没说话。裴辛觉得有点奇怪,侧眸看了他一眼。 烛火将顾放之面颊上的小痣衬得有些发红,让那张本就柔和漂亮的面庞带了一些雾里看花的朦胧。 只是和这漂亮不搭的是顾放之脸色好像有些发白。 裴辛警觉地问顾放之:“莫非你认识这个李昊?” 顾放之立刻摇头表明立场:“没听说过,只是好奇。” 裴辛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随便寻了个理由先让人将西胡使节送回了住处。 使节一走,内殿便只剩下了顾放之和裴辛。 裴辛起身,拿起烛挑慢悠悠地拨弄了一下烛火。 裴辛问:“老师怎么看?这兵要借吗?借多少?还是不借?” 顾放之:“……” 顾放之:“…………” 顾放之:“………………” 等了很久答案的裴辛:“?” 怎么了,这么安静,他是突然聋了吗? 他回过身,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顾放之:“老师?” 顾放之深吸一口气,突然两手往外一摊,自暴自弃道:“我怎么看?这样吧,我建议陛下您直接出兵!路上看到谁打谁!直接征服世界吧!打完左边打右边,打完北面打南面。咱直接一扫六合!哈哈哈统一度量衡!” 裴辛:“……” 他看他还不如聋了呢。 这顾放之疯了吧?在说什么疯话?? 19、第 19 章 第19章 裴辛权当顾放之在胡言乱语。他也知道等下顾放之又要回溯,遂只是绝望地闭了闭眼。 内心并没有什么波动,他大概已经被顾放之这妖人折腾成一潭死水了。 可顾放之没立刻施展巫术。 裴辛:“?” 那他就更不理解了。 总不能顾放之说什么“看到谁打谁”“统一世界”是认真的吧? 裴辛睁开眼,皱着眉,略带疑惑地看向顾放之。 却见顾放之也正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像是无奈,又像是想笑,还带着一些懊恼。 这又是何意? 平常都是别人去抿裴辛的面色情绪,裴辛极少去看别人脸色。好在顾放之虽然平时装的人模人样,但偶尔也会像现在一样露出些情绪,倒别有一番生动。 正不动声色地观察,却见顾放之突然展颜对他笑了一下。 顾放之平日里虽然总笑,但都是谦逊温和的,并不起眼。这一笑倒明亮,只是裴辛心中不知怎么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顾放之歉意道:“不好意思了。” 下一瞬,裴辛听到面前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君子遵道而行,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 裴辛:“…………” 顾放之站在裴辛身侧,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失误。 光顾着去想主角去了。忘记存档了。 真是道心乱了。 没办法,虽然上课很无聊,但比起让裴辛记得自己大脑过载胡言乱语的模样,顾放之宁愿重新再陪着裴辛上一遍看。 也正好能有时间去仔细想一下要如何回答裴辛的提问。 - 但这下可苦了教书先生。 他本来就害怕裴辛,又听了别人口中描述过裴辛是怎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每次给裴辛辅导课业的时候也都是壮着胆子来的。 好在这段日子的接触下来,裴辛虽然总是臭脸,却并不苛刻。 且裴辛才思敏捷,一点就通,比起很多学生,能遇到裴辛这样一个学生,已经是他的福气。 想到这里,先生不由欣慰一笑。 可当他的目光再扫过裴辛的时候,整个人如坠冰窟,打起了哆嗦。 谁……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裴辛在瞪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他千刀万剐一样? 先生求助似的看向顾放之,可顾放之他竟然在发呆,根本就没注意到这边。 先生几乎要被吓哭出来,带着愈来愈重的哭腔继续讲学。 边讲,边生怕裴辛突然暴怒,两手抓着自己就直接把自己生撕了。 好在裴辛和顾放之一个忙着阴沉,一个忙着出神,都没注意到他。 因害怕,讲学的进度慢了一些。先生正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响起杨禄海的声音:“皇上……西胡使节有急事求见。” 裴辛猛地抬起头。 来了,终于来了。 裴辛道:“宣,现在,立刻,宣。” 别说西胡使节了,也别说什么外面有母猫要生崽。 就算现在他杨禄海说自己要生崽,裴辛觉得自己都可以去接一下生,只要能从这场“君子遵道而行”的噩梦中早点脱离出去就好。 ……不,仔细想了一下,给杨禄海接生还是算了。 在等西胡使节的时候,先生已经开始收拾书卷。 裴辛回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顾放之,觉得自己这次该主动出击、让事情变得和之前不同。 “老师累了吧?”裴辛道:“早些回去休息罢。” 顾放之却立刻道:“陛下都没休息,臣又怎能休息!陛下,臣愿跟在陛下身边,尽绵薄之力,为陛下分忧解难、出谋划策!” 裴辛:“…………” 真当他不记得你顾放之第一次准备休息时那欢快的语气了? 呸,真不要脸。 裴辛下意识板脸,想开口把顾放之劝回去:“老师还是先……” 话说到一半,裴辛敏锐地注意到顾放之袖子动了动。 顾放之施法时的动作很小,似乎只要摆动手指即可。若不是裴辛心细,他几乎观察不到。 裴辛是真怕了“君子遵道而行”,立刻改口:“先……先留在这里,与朕一同听听西胡使节的来意。” 顾放之闻言,眼睛亮了亮。 他收回准备读档的手,突然压低了声音:“陛下。” “怎么?” 顾放之弯腰,神神秘秘地凑近裴辛。他道:“臣知道西胡使节来找陛下,所为何事。” 裴辛:“……?” 你当然知道,你之前都听完了你还能不知道吗? 现在倒是装上老谋深算了。 裴辛差点被顾放之气笑,还得配合他演戏:“什么事?” 顾放之道:“借兵。” 话一出口顾放之又觉得自己这句台词说得好像不太好。 他重新读档,用更缥缈神秘的语气重说了一遍:“——借——兵——” 裴辛:“……” 每当他觉得顾放之不正常的时候,顾放之都能变得更不正常。 真有他的。 两人距离太近,顾放之说话的时候语气轻轻浅浅地扑在他耳朵上,让裴辛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转动了一下食指上的白玉戒,还未说话,西胡使节已经进入到内殿里。 谈话的内容和上一次大差不差,但顾放之这回已经提前知道,就多问了两句关于李昊的事情,无奈西胡使节知道的也并不算多,没法抖出太多可用的情报。 等使节离开,裴辛看向顾放之。 他在斟酌要不要再问一遍顾放之的意见,又怕顾放之再让他回到今晚上课的时候。 再来两次,他怕是连教书先生脸上有多少根胡子都要数的清了。 正犹豫着,却听顾放之率先开口。他问:“陛下,关于借兵,臣也有一些看法。” 什么看法?先杀北再杀南,然后再杀东和西? 裴辛眉梢抖了两下,懒得说话,等顾放之继续。 顾放之道:“搞清楚李昊为什么一定要攻打西胡,是要紧事。” 裴辛侧眸看顾放之。 他不知道顾放之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话。边疆本就冲突不断,为的还能是什么?恩怨,土地,粮食,无非就是能让人活下去,能让人变得更富贵的东西。 西胡的战事他早有了解,导火索就是两队兵马狭路相逢,起了一些口角,西胡骑兵脾气爆,先动了手,杀死对方两名士兵。 顾放之却摇头:“陛下忘了李昊是谁的军了?苍生教啊。西胡骑兵勇猛名声在外,但鲜少有人知道他们早就因战事大伤元气了。苍生教派早就有扶持新帝之意,正好拿西胡开刀,震慑四方。” 裴辛听得皱眉:“老师是从何得知这些事的?” 怎么知道的?——主线剧情呗,刚杀死了好多脑细胞才想起来的呢。 好在顾放之早就想到裴辛会问,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答案。他道:“是臣和臣大哥闲谈的时候了解到的,再加上臣自己推测的,不一定准。” “不一定准”四个字是顾放之不情不愿加上去的。其实他恨不得裴辛立刻就相信了他的话,立刻就提起对李昊的戒备。 裴辛却从顾放之这话里品出来了其他意思。 论打仗用兵,顾云川不比他或者秦瑄差,只是先帝忌惮,正巧顾云川丢了条右臂,就被先帝以这个理由杯酒释兵权了。 见顾放之突然提到顾云川,裴辛想起了一个词:吹耳旁风。 所以顾放之这妖人弯弯绕绕地迂回了这么久,是为了再让顾云川拿回兵权? 其实倒也不是不行。 这样一来顾云川是在他手下,若顾放之心里还有他这大哥,想必不会轻举妄动。他可以和顾放之互相制衡。 裴辛手指敲了两下桌子,直白地问顾放之:“老师想让顾云川重回沙场?” 顾放之却猛地睁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裴辛。 “我大哥……”(比划右手)“都这样……”(比划右手)“了……”(比划右手)“陛下你还……”(比划右手)“让他去……”(比划右手)“打仗??” 裴辛:“……” 哦,现在又成他要虐待残疾人了是吧? 裴辛眼前发黑,以为顾放之又要回溯时间,顿了顿才发现其实自己被憋屈到两眼一黑了。 裴辛咬牙:“朕就是问问。具体如何,还要看顾云川自己的意思。” 顾放之这才终于收回谴责的目光。 两人又就着西胡的事情讨论了一会。 说是讨论,但顾放之就一个理念——那就是让裴辛去找别人帮他拿主意。 他经历过最激烈的战争是过年的时候在同学群里抢一分钱的红包,战争对他来说是新闻,是小说或游戏里的文字,能共情却无法亲身体会。 他做不出决定,但郑重其事地打开游戏主页,用现在的时间覆盖了档1的存档。 做完这一切顾放之告诉裴辛:“全凭陛下做主,臣定全力支持。若是发生什么变故……” 裴辛看向他:“如何?” 顾放之坚定道:“不会有变故!臣不会让陛下做出后悔的决定!” 裴辛脑子转得很快,只需一瞬,他就明白过来了顾放之在暗指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说几句,顾放之打算告辞。 他站了太久,腿都没知觉了,再加上今天早些时候骑马伤到了大腿内侧,一迈开步子,疼和麻一起涌了上来。 顾放之:“啊啊嗷嘶——!” 裴辛:“?” 下一瞬,野人变回了温文尔雅的美人。 顾放之故作云淡风轻地道:“陛下早些歇息,臣先告退了。” 裴辛:“……” 他点头,看着顾放之一步一挪地出去,等顾放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视野里的时候,裴辛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顾放之,人虽邪门了点,但有时候,还挺有意思的。 “杨禄海,”裴辛道:“让人给顾放之送一瓶琼清膏过去。” 20、第 20 章 第20章 顾放之回了住处,先看了一下自己腿上的伤。 因为骑马的时候姿势不对,他的腿总是刮到马鞍,两条腿内侧的皮肤都被磨出来一条细长的红痕,渗了一点血出来,没流什么血,只是留下由小血点组成的痂。 顾放之没当回事,用布巾沾水擦干净后,又简单擦洗了一下身上。 过了一会有个小太监捧着一个小盒子过来了,说是裴辛送的伤药。 顾放之有点惊讶,他没想到裴辛竟然能注意到自己受伤。 他拿出盒子里那才半个巴掌大的小瓷盒,打开看了一下。 是质感有些稀的凝胶类药膏,散发着略带苦涩的药香。看着,闻着都很贵。 听那小太监的语气,这琼清膏价值极高,产量也少。顾放之想了想,到底没舍得用在自己腿上,小心把琼清膏保存好后,倒头就睡。 但这一觉他睡得并不算好。 一翻身就腿疼,就半睡半醒。 一半睡半醒,头脑就像是有自己的考虑一样,一直去想《开国皇帝》里关于主角的事情。 顾放之模模糊糊地想了很多,一会是主线,一会是在梦里盘点主角的升职路,一会想起来当初自己进入游戏时因为随手复制而给主角起的名字—— “大雨瓢泼的雷雨夜总受发现老婆是个男人还给我生了宝宝” 游戏改名要钱买改名卡,顾放之没舍得。 好在游戏里有小名系统,过剧情的时候好感度低的人叫他“总受”,好感度高的人叫他“宝宝”。 也不知道在这里主角叫什么名。 总不能还叫宝宝吧……噗…… - 可能是连上了三遍课,顾放之走后,裴辛只觉得无比疲惫。 在泡过药浴后,他很快睡去。 这一夜他中途就只醒过来一次,是少见地睡得安稳的一夜。 翌日再醒来时,裴辛只觉得神清气爽。 用过早膳后他去了猎场,把长弓拿在手里,目光在周围扫了几圈,却皱起了眉。 他竟没在人群中寻到顾放之的身影。 人呢? 裴辛这一早上心情都很好,年轻锋利的眉眼意气风发,穿着飒爽的猎装,跟着他的杨禄海也觉得心情轻松。 但突然,杨禄海发现裴辛紧皱起了眉。 杨禄海立刻问:“皇上?” 裴辛问:“顾放之呢?” 杨禄海道:“奴才派人去寻。” 他一路小跑着走了,不多时又一路小跑着回来:“皇上。” “奴才路上遇到照顾顾郎的宫人,宫人说……”杨禄海跑得急,说着话喘口气。 裴辛催:“说什么?” 杨禄海道:“顾郎病了,有些发热。怕病气冲撞到陛下,说晚些好点儿了再来猎场。” 裴辛扬眉。 病了?顾放之? 是昨夜走的时候天气冷,吹到风着凉了?还是什么? 说顾放之细皮嫩肉,还真没说错。 不过…… 裴辛转动了下食指上的白玉戒指,告诉杨禄海:“让他好好休息,病着就睡觉休息,不用过来。” 最好是能一直睡,睡上一整天,根本就没空再施展那让人眼前一黑的巫术。 - 顾放之不在,裴辛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这一天下来他做了许多、不用重复的事情。 打猎、接待使节、处理公务、批改奏折、制定国策。 就连和兵部那几位蠢货议事的时候,都是心情愉悦的。 再晚些的时候,右相安排的先生来给他上课。 裴辛道:“今日朕要休息。” 先生便听话地走了。 看着老师的背影,裴辛等了等,既没有眼前一黑,先生也没有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又说什么上课。 裴辛闭了闭眼,薄唇按捺不住地勾起来,这一刻他的心情好到不行。 不过…… 不过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而且,这都一整天了,顾放之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发热而已,难道病还没好吗? 裴辛想让杨禄海叫人去看,但话到嘴边,却又改了主意—— 他要亲自去看一下。 说到底顾放之的巫术对他,对大齐而言还有大用。此时正是他礼贤下士,彰显风范、让顾放之更对他死心塌地的时候。 - 没乘轿辇,裴辛来到顾放之住所。 还没靠近,远远地见到一个小太监在门口打瞌睡。 顾放之官职太小,来的时候带不了自己的侍从,这守门的小太监还是杨禄海特意拨过去照顾顾放之的。 小太监听到脚步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年轻帝王明黄色的衣角。 小太监吓了一跳,瞌睡立马醒了。他忙跪在地上:“皇上!” 裴辛“嗯”了一声,问:“他怎么样了?” 小太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原来裴辛口中的“他”是指顾放之。 他垂着头、一五一十地答:“回皇上,顾郎今日睡了一天,中途就起来喝过一口水。” “没吃药?” 小太监摇头:“没吃,顾郎说不好吃。” 裴辛:“……” 废话,药能好吃吗? 多大的人了,难不成还要像小孩一样怕苦? 裴辛问:“药呢。” 小太监:“一直在热着呢。” 裴辛道:“去拿来。” 吩咐完,他走向内殿。 进去了之后裴辛第一眼都没看到顾放之,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顾放之把自己全都蒙到被子里了。 裴辛上前:“老师?” 被子一动不动。 殿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裴辛侧眸,看到双手捧着药碗、脚步匆匆的小太监。 小太监捧着药碗站在原地,告诉裴辛:“皇上,药拿来了。” 小太监尚不懂人情世故,杨禄海瞪他一眼,暗中提点:“药来了就去给顾郎喂药,皇上九五之尊,难不成还要皇上亲自动手?” “是,是是是。” 小太监上前,先把药碗放在桌上,又去被窝里挖顾放之。 他一点点把被子往下拉,将顾放之露了出来。 因发热,或是闷在被子里太久了,顾放之整张脸是红的。微卷的头发像水藻一样散落在面颊和身侧。身上只穿着白色里衣,修长的脖颈和锁骨能从领口看的一清二楚。 身上好像比脸上还白似的。 小太监在顾放之后面垫了两个靠枕,用力撑着顾放之让他坐起身,又去拿桌上的药。 他盛了一勺黑褐色药汁,将勺子递到顾放之唇边。轻声唤他:“顾郎,顾郎。醒醒,吃个药。” 顾放之晕乎乎地张口,含住勺子。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好噎啊噎得脖子变成天鹅颈从海南一路伸到北京看升旗】 触发be结局,游戏主页自动在顾放之面前展开。 他整个人都头晕,看着那个显示着“自动”的2号存档位,伸手选择了“读取存档”的选项。 小太监把勺子递到顾放之唇边:“顾郎吃药。加了蜂蜜的。”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好噎啊噎得脖子变成天鹅颈从海南一路伸到北京看升旗】 顾放之读档。 小太监:“顾郎吃药了。”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好噎啊噎得脖子变成天鹅颈从海南一路伸到北京看升旗】 顾放之:“…………?” 他昨晚因为腿疼和一直在想主角的事情,没怎么睡好。半夜又因为踢被子着了凉,早上的时候发起了烧。 顾放之感冒发烧的时候就愿意睡觉,他体质还不错,一般来说只要蒙着被子睡上整整一天,第二天就能满血复活。 所以当顾放之听到小太监告诉自己,裴辛说今天让他好好休息的时候,他倒头就睡。 但是没人告诉他睡觉也能触发be结局啊? 顾放之尚还有些摸不清状况。 - 而一旁。 见小太监去给顾放之喂药,裴辛紧皱的眉头也放松了一些,杨禄海悄悄松了口气。 他从一旁给裴辛搬了把椅子:“皇上,您请坐。” 裴辛“嗯”了声,拨开衣服下摆,坐了上去。 刚坐稳,裴辛眼前发黑。 他重新站在原地,杨禄海搬了把椅子过来:“皇上,您请坐。” 裴辛:“……” 算下来这是今日顾放之第一次施展巫术,裴辛没烦躁,反而有种“终于还是来了”的觉悟。 裴辛看着皱眉的顾放之,觉得他应该是被药苦到了。 都多大的人了,一口一个家国一口一个忠义的,却不爱吃药,还怕苦? 裴辛一边嫌弃,便对那喂药的小太监道:“加些蜂蜜进去。” 小太监应了声。 看着昏睡的顾放之裴辛嗤笑一声。 也不知道除了他,还能有谁知道顾放之在想什么? 裴辛再嗤笑一声,撩袍坐下。 接着他眼前一黑。 裴辛再次重新站了起来。 杨禄海搬了把椅子过来:“皇上,您请坐。” 裴辛:“…………” 有没有这种可能,其实顾放之是假装不想喝药,为的就是要罚站他? 裴辛回头看了一眼杨禄海搬过来的凳子,冷冷道:“拿走。朕不喜坐,更不喜欢这把椅子。” 杨禄海:“……?” “啊?哦,啊?哦……奴才是说好。”杨禄海很是迷茫裴辛怎么突然恨上了一把椅子,但还是乖乖地把椅子拿远了。 裴辛冷冷地看着顾放之,总算是知道自己今天缺的是什么了。 就是来自顾放之的折磨。 这会儿对味了。爽。 21、第 21 章 第21章 顾放之这会终于清醒了一点。 他伸手推开抵在嘴边的勺子:“yue——” “这什么?”顾放之满脸惊恐:“什么东西这么黏?沾在嗓子上扣都扣不下来,粘痰版八宝粥?” 说完顾放之被自己绝妙的形容给恶心到了,又yue了一下。 裴辛:“…………” 他也想吐,有没有人能来救救他。 反胃完,顾放之才用余光看到屋子里影影绰绰的身影。原来裴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半远不近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身后撑着他的小太监抖了一下,急促地道:“顾郎,这是疏风解表汤。还是皇上派的太医来给顾郎抓的药,是顾郎一直没喝,奴才一直放在炉子上热着,才把药熬稠了,可不是什么……什么……” 后面几个字小太监是死活都说不出口了。 顾放之听出来这小太监是在提醒自己。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读了个档。 时间重新回到顾放之刚醒来那会儿。 这回顾放之轻轻伸出手推开嘴边的勺子,眼神中五分迷茫五分病弱,佯装不经意地看向侧方。 “陛下……?” 顾放之道:“陛下怎么来了?可是来探望微臣的?……” 顿了顿,顾放之感激涕零的语气:“臣叩谢皇上挂念,区区发热,惊扰陛下,实乃罪过。” 说完,又作势要下床。 裴辛:“……” 你就演吧。 裴辛咬牙:“老师免礼。” 顾放之谢过裴辛,又推推身后的小太监:“快,给皇上搬一把椅子。” 杨禄海笑:“顾郎有所不知,皇上讨厌椅子讨厌的紧。” 顾放之:“?” 讨厌椅子? 之前不是都坐得好好的,这又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毛病? 裴辛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他还记得他来是要看顾放之笑话的。怎么才一盏茶的功夫就被顾放之用巫术折腾到遍体鳞伤了? 裴辛承认他后悔过来了。 可惜顾放之有后悔药,他没有。裴辛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老师休息吧,朕先回去了。” 顾放之客套地挽留:“陛下这就走了?不再坐……站站吗?” 裴辛根本不想说话。 但他是皇上,他不想说,自然会有别人来帮他说。杨禄海道:“顾郎有心了。皇上当真只是关心顾郎的身体,才过来瞧一瞧的……陛下当真是对顾郎喜欢得紧。” 裴辛:“……” ?不是? 杨禄海你怎么看出来的他喜欢顾放之喜欢的紧?? 硬要说的话,是顾放之相当喜欢他才对吧? 身怀强大的巫术却仍旧愿意留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劝他奋发向上。 虽然过程是折磨人了一点。 但裴辛还是没说话。 他今晚已经体会不到说话的乐趣,摆了摆手,让自己的外置声带杨禄海和顾放之客套了几句,转身回前殿。 但回去了,裴辛也没敢立刻睡觉。 他生怕顾放之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万一又是像之前,好不容易就又回到还没睡觉的时候,或是噩梦好不容易结束了,又要重新做一遍噩梦。 在批奏折怕重写、吃饭喝水怕喝不到、泡药浴怕被烫、雕玉怕纹路消失等一系列顾虑下,裴辛选择了看书。 他翻看着话本,叫杨禄海:“去看看顾放之睡觉了没有?” 杨禄海应了声,派人去了。 不多时杨禄海来报:“禀皇上,顾郎没睡,说是肚子饿,起来吃饭了,真是可喜可贺!” 裴辛暗中庆幸自己没睡。 他再看了两页话本,又叫杨禄海:“去看一眼顾放之睡没睡。” 杨禄海又让人去了,回来后告诉裴辛:“禀皇上,顾郎还没睡,正在烧水准备擦一下身子。” 裴辛“嗯”了声。 这一本话本已经被他翻到底,见顾放之还没睡,裴辛就又拿了一本继续看。 但这第二本颇没意思,无非就是老生常谈的男欢女爱,裴辛看着看着,那些墨字在他的视线里揉成一团。 不算明亮的烛光下,裴辛侧颜有些困倦。 他生得凌厉,这会在暖色烛光的映照下看起来倒是温和了些,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浓密的阴影。 杨禄海也知道裴辛一向睡眠不好,他见状,轻声提醒:“皇上……去床上睡吧。” 裴辛猛地醒了。他没回答杨禄海的话,只是道:“去看看顾放之在做什么?” 杨禄海:“……?” 就算他把裴辛对顾放之的重用看在眼里,这会其实也不太明白裴辛到底为什么这么关注顾放之。 ……这大半夜的……接力跑马拉松? 他们皇上别是要把他们训练成千里马吧? 不多时跑腿的小太监回来了,终于带回了一条让人振奋的消息。 “睡了,顾郎睡了!” 语气和说“生了,夫人生了,是个大胖小子”一样激动。 裴辛闻言把手里的话本一扔,上床睡觉。 睡梦中裴辛觉得自己有点冷。 而且姿势也不对。 谁家好人睡觉站着睡啊。 裴辛的心死了一瞬间,不敢睁开眼,怕是自己的错觉。 耳畔传来杨禄海激动的声音:“皇上!睡了!顾郎睡了!” 裴辛睁开眼,手里拿着的话本刚好停留在书生与小姐相拥互诉衷情的一刻。 书生:“月色清寒夜已浓,流萤飞飞照回廊。欲将离去心难舍,只愿今宵梦更长。” 小姐:“只叹夜色不够长,怎够与君诉心肠。” 裴辛:“…………” 他的夜色就够长,非常够长! 他真恨不得分给这两人一夜半夜的! - 四日后,裴辛启程,回京。 顾放之这几日一直被裴辛以“老师风寒刚好不能受凉”为由安排在房间里。 顾放之本来是想趁着这几天好好练习一下骑马,这下也告吹了。 看着面前的高头大马,顾放之深吸一口气,正要攀上去,却听身后有声音道:“顾郎,陛下有请。” 见不用再爬马再被摔下去,顾放之立刻语气轻快地道:“好。” 他来到裴辛马车前:“陛下,臣来了。” 裴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 顾放之上了马车。 也许马车里只有裴辛一个人在,他没什么坐相。斜斜歪歪地靠在软垫上,一条腿翘在座位上,另一条腿的腿弯压着脚背。 顾放之提醒他:“当心脊椎侧弯。” 裴辛:“……?什么?” 顾放之道:“臣是说陛下事事皆安。” 裴辛闭了闭眼:“……” 他看顾放之是飘了。 连巫术都不愿意施展一下,糊弄一下他,就硬把他来当聋子来忽悠。 裴辛心累,却不说。随手捞起一本奏折平复情绪,淡淡对顾放之道:“坐下吧。” 顾放之应了一声。 侧身时,顾放之注意到裴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顾放之道:“陛下这几天很辛苦?是那几位使节太难缠了吧?” 听到顾放之的问话,裴辛扯了一下嘴角——这顾放之还好意思问! 包括秦瑄,包括顾放之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为国事殚精竭虑。 其实他就是纯被折腾的。 这几日他专门让顾放之不用来猎场跟着,没想到顾放之自己一个人在屋里也能搞出许多动静。 换成谁上一瞬睡觉下一瞬射猎,上一瞬沐浴下一瞬批奏折,被这样折腾几天,都会夸赞裴辛真是驻颜有术。 裴辛懒得说什么,只是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唔。” 顾放之拍马屁:“陛下实乃国之明君。” 说完,顾放之准备在裴辛对面坐下。 裴辛的腿伸得有点长,尽管顾放之小心地收着腿,但一坐下来,膝盖还是无可避免地蹭着裴辛的膝盖。 想到古代的皇帝都很在意礼仪尊卑,顾放之怕裴辛觉得冒犯,又往里面收了收腿。 但裴辛却好像误会了什么,以为这是他特意留出来的地方,长腿一伸,膝盖又抵过来了不说,鞋尖也碰到顾放之的鞋尖。 顾放之又躲了躲。 裴辛的腿又伸了过来。 顾放之:“……” 手拿着一本奏折看似看得认真的裴辛忍不住勾起唇笑了下。 顾放之郁闷的时候眉心会蹙起来,脸上明晃晃写着“不开心”三个大字。 裴辛自问不是那么幼稚,要靠小动作来欺负人的人,实在是顾放之平时把他折磨得太烦了,他才升起了一些报复心理。 眼看着顾放之的腿又往后缩了缩,裴辛不动声色地又把腿伸长了一点。 顾放之:“嘶——” 他脾气也上来了,使劲儿用自己的腿撞了一下裴辛的腿:“腿太长就缠腰上!死小孩。” 说完顾放之看着裴辛惊讶看向自己的表情,爽了。 他噗嗤一下笑开,又赶紧板住脸,读档到自己刚刚存好的档位,重新在角落里窝好。 扮演受气包。 裴辛:“……” 他手指动了动,突然觉得掌心有点痒痒的。 不只是痒,还有点酥麻,裴辛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觉得有点奇异。 正眯眼想着,顾放之又使劲用腿顶了一下他的膝盖,然后故技重施,施展巫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安静看着窗外。 裴辛:“……” 他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手痒了。 原来是想打人了。 50-60 第 51 章 龙,此刻嗜血 第51章 裴辛看了叶保一眼, 刚想问顾放之为什么一定要将他一起带走,突然想起来什么。 对了,他这个时候还在扮演聋哑来着。 差点忘了。 还好只是刚发了个音节, 就被顾放之拽过来了。 顾放之却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压低声音解释:“他……他就是顶替李昊的那个人!” 说完他还怕裴辛不信,补充道:“这也是神仙托梦给我的!” 裴辛自然是不信顾放之这一套神仙托梦的鬼话。 那顾放之是怎么知道叶保的身份的? 只有一个可能,是顾放之在战场上见到了叶保, 认出了他。 也就是说,顾放之没听他的话留在那个山陵上。他从山陵上下来了,理由极有可能是为了保护他。 裴辛张了张口,神色怔怔。 已经开始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奇怪又八卦地看着角落里的顾放之和裴辛。 顾放之怕引起别人的怀疑,站直身体, 伸手在裴辛前襟上拍拍拍拍。 他皱眉,担忧的语气:“看你, 告诉你吃东西别忘记张嘴,你怎么又忘了, 瞧,身上都是馍馍渣子。” 裴辛:“…………” 刚还有些感动的心情顿时消失了大半, 裴辛深吸一口气, 憋屈地转身离开。 顾放之则坐回到篝火旁,落座的瞬间, 他听到叶保的声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放之向叶保看过去。 像上次一样, 叶保注意到顾放之的视线。 他问:“怎么?” 顾放之撑着腮看他:“我弟弟和你一般大,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他。” 叶保愣了愣。 乱世中和亲人分别的人不在少数,他下意识以为顾放之也和弟弟分散了。 叶保眼中的敌意消退了一点:“这样啊。” 顾放之好奇地观察着叶保。 作为一个男频游戏的主角, 叶保浓眉,麦色皮肤,薄唇,炯炯有神的双眼。 是那种一张口好像就要说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经典长相。 其实顾放之最好奇的还是叶保的名字。 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存了个档后问叶保:“……大雨瓢泼的雷雨夜总受发现老婆是个男人还给我生了宝宝?” 叶保茫然的表情:“什么?” “哈哈哈没事,”顾放之道:“我练顺口溜呢。” 他读了个档,装作无事发生,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身后有裴辛在瞪自己- 接下来,顾放之熟练运用存读档大法套出了叶保住在哪一间茅草屋里。 顾放之不解的是为什么叶保明明是军人,却还和流民住在一起。 最有可能的是觉察到有敌军伪装成流民潜入,所以他也扮成流民观察众人。 不过这样一来也方便了他和裴辛,把人从茅草屋里打包带走总比从军营里打包带走简单一些。 再和叶保说了几句话,聚集在一起的流民开始四散去休息了。 顾放之还想再和叶保聊一会,但怕叶保起疑,他伸了个懒腰,也跟着人群朝着茅草屋的方向走。 他面朝着墙壁歪倒在床上,没过一会感觉到裴辛也进来了,无声地躺在自己身后。 一只手在顾放之手肘上轻轻拍了两下,这是他和裴辛之前定下的暗号——代表着行动开始前没出现什么异常,还有一个原因是有这样一个暗号会让顾放之觉得自己很帅。 周围鼾声渐渐响起,夜色越发浓稠。 和上次比起来,顾放之的紧张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睁大了眼,静静等待着。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顾放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翻了个身。 裴辛面朝着他这边,枕着手臂。 裴辛睁着眼和他对视,黑夜中年轻不可一世的帝王目若星辰,明亮而清晰,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 顾放之往前挪了挪,凑到裴辛耳边:“叶保就住在右手边第……” 话刚说到一半,角落里有人喊了句梦话。 梦话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但声音很大,语气很凶,像是在梦里和人吵架似的。 不少人都被吵到,此起彼伏的鼾声停止了一瞬。 裴辛立刻伸手,手掌捂住顾放之的嘴。 顾放之紧张地眨眼。 似乎觉察到顾放之的紧张,裴辛抬起指尖,无声地在顾放之面颊上拍了两下。 顾放之感觉到裴辛带着薄茧的指尖触感,他点点头。 片刻后,代表熟睡的鼾声再次响起。 捂在顾放之嘴巴上的手掌一直没有拿下来,起初顾放之还以为裴辛是谨慎起见,但等了又等,时间久到顾放之都觉得有点奇怪了。 他抬手扯了一下裴辛的袖子,裴辛这才慢吞吞地收回手。 顾放之继续自己刚刚的话,把叶保住的地方告诉了裴辛。 裴辛道:“一炷香时间后,老师在门口等我。” 他说着起身。 两个人想偷偷出城本来就很难了,何况这次还要带一个人走,光是想想都是地狱难度。 裴辛走后,顾放之做好了裴辛被巡逻卫兵抓到的打算,支棱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随时准备读档。 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一直都很安静。 等时间差不多了,顾放之蹑手蹑脚地起身。 出门后,顾放之四下张望,看到一个人影朝着自己的方向走。 借着月色顾放之看清那人是裴辛,他手上拎着一把弯刀,背上还扛了个人,正是叶保。 叶保闭着眼,嘴上被裴辛缠了一圈粗布。 顾放之讶异地睁大眼:“你怎么,怎么做到的?实在是太厉害了……” 顾放之惊叹的模样大大取悦了裴辛。他挑着嘴角笑了一下,眉眼略得意:“掐晕了带出来了,至于那么惊讶吗?” 顾放之连连惊叹:“手劲够大!不敢想象你拧衣服的话得有多干。” 裴辛:“……” 裴辛的得意消失殆尽,他满头黑线地转身朝城墙的方向走:“跟上!” 有了上次的经验,顾放之这次很容易就找到了城墙上那个小门的位置。裴辛先把叶保塞出去,自己也侧身钻出去,又回头去接顾放之:“老师过来。” 身后有火光亮起,乌城内负责夜间巡逻的卫兵们此时已经发现了失踪不见的三人。 顾放之急急往外钻,与此同时,裴辛抬起手,将顾放之的脸与墙外伸出的树枝隔开。 顾放之一愣。 他都忘了,上次他钻过来的时候就是被这里的树枝划伤了颧骨,脸上因此留下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没想到这次裴辛竟然注意到了,还帮他隔开了。 一瞬间顾放之的感受有些复杂。 四分敬佩裴辛的注意力、两分后怕、三分感动,还有一分微妙。 但时间紧迫,容不得顾放之继续生成扇形统计图了。 马蹄声响,裴辛像上次一样,拉着顾放之躲到角落。 在第一个卫兵骑马冲过的瞬间,裴辛手起刀落,将人从马上砍了下来。 他将叶保扔上马背,自己翻身上去,又将顾放之拽上了马。 这次的马要载三个人,速度明显不如上次快了,但好在顾放之记得路线,他帮裴辛指路,节省了许多时间。 但饶是如此还是有一匹快马追了过来,裴辛啧了声,直接反手将手里的刀掷了出去。 马背上的士兵跌落在地,裴辛勒停身下马匹,在后方那匹马经过的时候猛地伸手,拽着缰绳跳了过去。 看着裴辛在半空中纷飞的衣袍,顾放之完完全全傻眼。 裴辛这一套操作和特技演员似的,顾放之第一次意识到平时只知道黑脸的小孩是真的真的很厉害。 裴辛夹紧马腹,过来扯顾放之这匹马的缰绳:“低头。” 顾放之完全听从裴辛指令,恨不得把头埋到马鬃里。 有两匹马,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将身后追兵甩掉,裴辛带着两匹马兜了几个圈子、确认安全后,来到接应地点。 他吹了声口哨,叫出早就等在这里的马车。 裴辛把叶保扔在车板上,坐在顾放之旁边。 两人像上次一样用布巾沾了水擦脸。 擦着擦着裴辛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这回还没亲过顾放之。 虽然也没有很想亲,但在这辆马车上,亲顾放之,这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份坚定的意志不为某妖人的回溯所转移。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其实他第二次亲顾放之时候的表现也没有很好。 这回倒是可以吸取前两次的经验,亲得再轻一点,鼻梁也可以再错开一点。 裴辛想着,朝顾放之伸手。 他的手掌严丝合缝地扣在顾放之后颈上,逼得顾放之转头看向自己。 逃跑的时候时间紧迫,顾放之脑子里面除了死马再跑快一点就没别的念头了;这会也想起来之前两次在这马车上都发生过什么,裴辛还没动作,他自己先从脸红到了头发丝。 顾放之突然想到了刚刚裴辛从一匹马上跳到另一匹马上时候那飞扬的衣角。他听到自己很吵闹的心跳声。 裴辛食指摩擦了两下他的侧颊,倾身凑近- 一盏茶时间前,叶保在剧烈的后颈疼痛中睁开了眼睛。 他很茫然。他应该在睡觉,不应该在马背上。 他谨慎地闭着眼继续装作昏迷,一片嘈杂声中,他听到了那个叫李昂纳多的人的声音,他在叫另一个人:“陛下。” 陛下? 莫非那个叫辛巴的聋哑人,就是大齐的新帝,裴辛? 这该死的暴君是什么时候来的凉山,又是怎么潜入的乌城? 还有,他们是怎么发现的自己?这次把自己掠走,又是为的什么? 叶保在一瞬间警惕起来。 为了不让裴辛觉察到不对,叶保闭着眼,装作自己还昏着。 他一路被带到马车里,被裴辛扔在地上。 叶保:“……” 不是有椅子吗,凭什么把他扔在地上? 扔垃圾呢? 叶保忍着疼,一声不吭地躺在地上装死,想听听裴辛会和顾放之说些什么。 裴辛会选择和顾放之一起潜入乌城,想必顾放之是他心腹。 但两人都没说话,叶保支棱着耳朵,也只能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 叶保实在好奇,悄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眼前的两个人,脸凑得很近。 裴辛把顾放之逼在角落里,两张唇瓣之间只隔着一片柳叶的距离,且愈来愈近,眼看着下一瞬就要贴上。 叶保打死自己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把身体往后挪。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声,却立刻被裴辛捕捉到。 他猛地回头,看向叶保。 裴辛看向叶保的目光很冷,混合着极致的不爽。 叶保勇敢地和他对视,拉下绑在自己嘴上的粗布:“暴君,你要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裴辛只觉得一股浊气在胸前乱撞,找不到出口。 他阴恻恻地冷笑:“先拔头发再拔指甲,先割脸皮再挖眼睛……” 龙,此刻嗜血。 第 52 章 强者的人生,无需安慰…… 第52章 叶保毫不畏惧:“暴君!” 顾放之畏惧。 他是最不希望看到裴辛和叶保有冲突的, 闻言赶紧读了个档。 这个档还是刚才紧急存的,时间卡在叶保说话的瞬间。 读档成功,叶保问裴辛:“你要对我做什么?!” 裴辛沉着脸冷笑:“先拔指甲再拔牙……” 顾放之再读档。 叶保:“你要对我做什么?!” 裴辛:“先割眼皮再割脸皮……” 顾放之再再再读档。 叶保:“你要对我做什么?!” 裴辛:“先打断手再打断腿……” 这两人语速都很快, 顾放之来回了几次愣是没找到能插嘴的时机,裴辛和酷刑条例成精了似的,来来回回换着花样吓唬人,这些个刑法加在一起, 都快能把叶保剁成饺子馅了。 他再读了个档,趁着裴辛还没开口说话,猛拽裴辛袖子。 裴辛虽然还是不爽,但感受着衣袖上的拉力, 抬着嘴角往后靠了靠,撑着腮, 不再说话。 顾放之松了口气,对叶保笑笑:“小叶将军不必紧张, 只是有些话想和小叶将军聊聊。” 叶保道:“我和暴君没什么好聊的!” “有些话都是传着传着就吓人了。”顾放之帮裴辛说话:“陛下并非暴君,陛下十分仁善。” 叶保问:“十分仁善是十分喜欢杀人, 十分擅长杀人的意思吗?” 顾放之:“……” 嘶,谁教你这么扩写的? 没人喜欢当面被骂, 顾放之怕裴辛生气, 回头看了一眼裴辛。 裴辛维持着撑腮的姿势,一动没动, 余光瞥见顾放之的动作, 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回来:“怎么?” 顾放之安慰地拍拍裴辛手臂。 裴辛挑了挑嘴角,觉得顾放之的安慰实在是多余。 他现在的心理承受能力好得惊人,现在就算杨禄海突然跑过来说他马上就要下崽了,裴辛也只会抬抬手让人去找稳婆, 并衷心祝福杨禄海母子平安。 只因他早已,被活爹,千锤百炼。 强者的人生,无需安慰- 马车一路驶回军营。 裴辛让人找了个空帐篷把叶保关起来,直奔主军营去找顾云川和秦瑄。 这次的时间比上次还要紧迫,好在之前他已经筹谋过一次,本就称得上完美的计划被查缺补漏后,更是无懈可击。 说到负责绕后包饺子的那队骑兵时,裴辛手指点了两下地图,转头看向顾云川:“你去。” 闻言,顾云川和顾放之都是一愣。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面上看到惊喜。 上次裴辛任命顾云川,还是顾放之主动去说的。但这次因为时间紧,人手不够,裴辛竟主动任命了他。 顾放之忍不住感叹:“命运真是奇妙。” 顾云川点头:“是啊。” 裴辛也点头:“啊对对。” 等裴辛火速安排完,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两个时辰。 秦瑄问裴辛:“那个人,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按理说,和叶保他们有矛盾的是西胡,是苍生教将西胡当成跳板,将刀尖对准大齐,双方这才变得水火不容。 面对这样一个不算敌人,更不算同盟的人,秦瑄感到棘手。 裴辛将目光看向顾放之:“老师怎么看?” 顾放之问:“能结盟吗?” ——《开国皇帝》能选择攻打一个国家或和其他国家结盟。顾放之玩游戏的时候是属于能打就打,打个过瘾的类型,但也有别的玩家是靠走和平路线通关的。 秦瑄沉吟:“叶保他们人虽然不多,却是个个精兵,骁勇善战。不少人都觊觎着,想将他们吞并到自己手里……我们与他们本就不算深仇大恨,若能与其结盟,想必能将苍生教彻底铲除。” 顿了顿,秦瑄又道:“就是不知道陛下和叶保的意思。” 裴辛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戒指,沉吟。 半晌后他抬了抬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道:“先去看一眼再说。” 从帐篷里出来,顾放之才发现天边已经开始在泛鱼肚白,晨曦的微光透过云层,一切都雾蒙蒙的。 进到叶保的帐篷后,叶保正在睡觉; 他这会睡得正沉,竟然没发现顾放之和裴辛进来。 裴辛没让顾放之叫醒叶保,背靠着墙,站得远远地打量,边从怀里拿出一个铁盒。 顾放之认出来这是自己上次送给裴辛当生日礼物的奶糖。 裴辛也懒得脱手套了,直接拿出来一颗放入口中含着。 顾放之问:“陛下喜欢吗?臣的小弟就可喜欢吃了。” 裴辛淡淡:“还行吧。” 其实还是不好吃,只是他一想起来马车上那个近在咫尺却因为叶保的醒来而没能触碰到的吻就心生烦躁,只是随便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奶糖软甜的触感缠绕在舌尖上,裴辛问顾放之:“老师累么?” 顾放之道:“和陛下比起来,臣哪好意思说累。” ——顾放之说得是实话,上次没把叶保带回来,裴辛还能睡上一觉,现在裴辛都快三个晚上没合眼了,还能这么精神,顾放之是真的佩服的。 裴辛道:“那晚些老师来给朕守夜。” 顾放之:“好。陛下现在的梦魇好些了吗?” 一提这个,裴辛就想到自己上次做的梦。 他竟然在梦里摸顾放之的手,这实在太不像他了。 裴辛自然不会将自己的梦境内容告诉顾放之,只是道:“还行吧,无非是一些在战场上杀敌的梦。” 拍龙臀,也就是顺手的事。顾放之赞道:“不愧是陛下!梦中都那样骁勇善战!” 裴辛:“……”- 床上,叶保悄悄睁开了眼。 他是睡得沉了一点,但他不是死了。 顾放之和裴辛聊了这样久的天,他自然是醒了。 他眯着眼,观察裴辛。 正听二人说话听得入神,却听裴辛抬高了声音:“醒了就别装睡。” 叶保睁开眼,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武器早就被人收走,身上的衣服也被扒得只剩里衣。但他气势不能输:“把我的刀还给我!” 裴辛本来就烦叶保,这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阴魂不散地围在顾放之旁边。 这会裴辛听他说话差点被逗笑了:“……朕把刀给你,让你砍朕?” 他看向顾放之:“老师,你要保的人,像傻子。” 顾放之:“……” 啊当面说坏话这么直接的吗? 叶保脸黑了一瞬,他扬声:“要杀要剐尽快!” 裴辛也不绕弯子:“你和你的兵,来这边。” 叶保道:“怎么可能?你……” 他似乎是要数落裴辛的残暴行为,但刚开了个口,却听帐篷外传来动静:“……爷。” 裴辛抬头:“进来。” 这是个传令兵,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行礼后把一个包裹交到裴辛手上:“这是这几日的份。” 叶保问:“什么东西?” “奏折。”裴辛从包裹里取出几本折子,神色如常地翻开,又拿起朱笔,低头批改几句后,对叶保道:“你说你的。” 叶保:“……” 还能这样一心二用? 顾放之帮裴辛解释:“陛下这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这样效率最高,并非不重视叶保将军你,见谅见谅。” “听起来好惨,”叶保忍不住了:“当皇帝都这么累的吗?” 裴辛淡然得好像浑身冒出佛光。他道:“还好吧。” 叶保抿了抿唇:“苍生教为苍生为民,旨在平定天下战乱,你大齐横行霸道,践踏百姓,又怎能带来安宁?” 裴辛冷呵一声。 叶保问:“有什么好笑的?” “没在笑你。”裴辛冷笑着翻奏折:“朕的疯狗把朕寝殿的柱子啃了。” 叶保:“…………” 还能不能行了。 这根本也不像谈正事的场合啊?! 叶保几乎陷入混乱,却听裴辛道:“说什么平定天下,无非也和许多人一样,想站在苍生头顶。” 他抬眼,冷峻又充满威压的眼看向叶保:“一直以来以仁道之名为祸四方的是他们,而非朕。” 顾放之听得热血沸腾,附议:“就是就是就是!!” 猝不及防的一声,裴辛差点被逗笑。 他赶紧板住脸:“今晚朕会攻破乌城,你的兵也在城内,要不要把他们撤出来,看你。” 裴辛说完,低头再看一眼奏折,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嫌弃地啧了一声,转身离开。 顾放之还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但话到嘴边,想说的又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会让人觉得自己不聪明。 顾放之读了个档,时间回到裴辛刚转身离开的时候。 顾放之告诉叶保:“若你不信,今晚就能看到证据。还有,饿了的话就叫人,会有人给你送吃的。” 他说完,对叶保笑笑,也转身离开。 而门外的裴辛:“……” 可恶,大意了,他放松了对活爹的警惕。 ……朱批……他的朱批……他刚写了一半的朱批……- 帐篷内,裴辛和顾放之走后,叶保陷入沉思。 传说中杀人如麻、冷酷无情、凶残蛮横的暴君,周身的气息并不暴戾,反而环绕着一股超脱的……佛性。 和裴辛说了这么几句话,叶保觉得,裴辛是真的忙。 看着那厚厚一沓奏折,他感觉到裴辛好像累到下一秒就要立地成佛了。 另外就是,叶保还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 马车上叶保见到两人差点亲在一起,还以为裴辛和顾放之是那种……那种……那种关系。 但他刚刚听了一会两人的对话,很正常的对话,叶保又觉得顾放之和裴辛应该还没有跨过君臣那条线。 但是裴辛应该挺中意顾放之的。 也不知道裴辛自己有没有注意到,和顾放之说话的时候,他几乎完全是另一个声线、身体微微向对方倾斜着,还低头配合对方的身高,就算不说话的时候也是总把肩膀往人家身上靠,非得贴在一起才舒心似的。 暴君这一点,叶保暂时还没感觉到。 ……他倒是明显感觉到裴辛馋人家顾放之身子了,噫。 第 53 章 陛下,你今天特别帅 第53章 顾放之先回自己帐篷简单擦洗了一下。 桌上有顾云川留给他的字条, 上面是四个大字:一切当心! 字写得挺好看的,规整,沉稳, 有力。 比顾放之用右手写得都好,让顾放之自叹不如。 顾放之把这张纸条揣进怀里,又往裴辛那赶。 裴辛正靠在榻上看那些奏折,眉头皱得很紧。 听到顾放之进来, 他也没抬头,只是道:“等朕看完这些。” 顾放之:“……” 他严重怀疑是不是裴辛把睡眠进化掉了。 他伸手去拿奏折:“陛下还是现在就睡吧。” 裴辛手中一空,维持着拿奏折的姿势看了顾放之一眼。 怎么了?生气了? 顾放之刚想读档,裴辛却站起身, 朝床铺方向走去。 顾放之伸手在裴辛眼前晃了晃:“小眼睛闭起来闭起来闭起来……” 裴辛:“……” 顾放之这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顾放之皮这一下很开心,读了个档。 裴辛:“……” 顾放之此人, 真是愈发没规矩,没分寸。 他不喜欢。 顾放之没能觉察到龙的不悦, 身体往后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裴辛抬眼扫了一眼顾放之, 突然抬头,将头枕在顾放之腿上。 顾放之一愣。 他下意识想把腿缩回来, 但看着裴辛笔挺的侧颜到底还是没动。 心软的后果就是他在裴辛睡着后, 拖着麻掉的腿,每走一步都无声地哀嚎- 这一觉睡到黄昏。 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 太阳落山时, 有人来禀裴辛,秦瑄和顾云川已经就位。 相比上次,这次的行动足足提前了一天,时间更紧。 顾放之觉得自己比上次更紧张了, 绕着屋子一边走一边存档。 裴辛抬着下巴,一边让人帮自己穿戴好了盔甲,一边斜着眼睛看顾放之转圈圈。 有一小兵从帐篷外跑进来:“爷,叶保说有话想对您说。” 裴辛毫不意外地扬了扬眉。 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就知道今晚乌城一定会大败。叶保只要心里有他的兵,自然不会让他的人以身犯险,和裴辛硬碰硬。 闻言顾放之也是一喜,跟着裴辛去叶保帐篷的路上时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裴辛瞥他一眼:“老师很关心他。” 叶保身份特殊,是他们绑回来的敌方将领。若是别人听到裴辛这一句,想必腿都会吓软,急急解释自己和叶保毫无关系。 但顾放之实在没想到这么多,或者说,他知道裴辛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他笑:“臣更关心陛下。” 裴辛哼了声,低声:“花言巧语。” 前面就是叶保的帐篷,二人进去时,叶保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见二人进来,他立刻起身。 安静片刻后,叶保问:“你真能保证不伤我的人?” 裴辛靠着墙壁,目光看着叶保,没说话。 叶保犹豫了一下:“……城门外三里有个小亭子,里面有个七八十的老人。你们将这个给他,他会帮你们打开城门。” 他说着,突然抬手扯下自己发绳——原来那发绳的尾部还吊着一个小巧的玉制虎头印章。 他将这印章向顾放之抛过来。 顾放之大惊失色,连忙去接,印章擦着他的指尖被他颠起来,又落下去,再颠起来…… 裴辛:“……” 炒菜颠勺呢? 再颠了两下,那小巧的印章到底顺着顾放之的指缝掉落下去,砸在地上,发出了很清脆的一声玉碎声。 顾放之:“……” 他差点被自己和叶保一起气晕。 他上前一步,拽着叶保的领子前后摇晃:“那么重要的东西,你说扔就扔,啊?啊?!” 叶保被他晃得晕乎乎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不知道顾放之一个温文尔雅的美人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最可怕的是后面的裴辛。 一动不动地靠墙站着,嘴角竟然还扬起了笑容。 给叶保一种这两个人在刚刚那一秒突然都疯了的错觉。 幸好刚刚叶保说话的时候顾放之有存档,他发泄完怒火,读取了存档。 像上次一样,叶保解下头上发绳,将印章抛过来。 顾放之早已提前做好了准备,但还是没能接住。 第三次时,顾放之已经相当有经验,这回他稳稳地将印章接在手里。 顾放之莫名有些得意,挑着眼角回头看了裴辛一眼。 裴辛:“……” 要不是他刚刚看过顾放之那狼狈的样子,说不定真的会以为顾放之身手很好呢。 但他很给面子地给顾放之捧了个场:“老师威疯凛凛,威疯堂堂。” 叶保眨眨眼,也不知道为什么,裴辛这一秒看起来突然沧桑了一些- 待夜幕降临,裴辛带着军队安静无声地出发。 这回在顾放之的强烈要求下,裴辛没有把顾放之留在那片丘陵上。 但攻城的时候他照顾不到顾放之,权衡之下,他把顾放之留在战场边缘,让顾放之刚好能看到自己,也不至于受伤。 裴辛将手指放在唇边,吹出一声诡异的鸟叫声。 片刻的安静后,刺耳的爆/炸声从城墙里发出,几道冲天的火光燃烧起来,将黑夜彻底点亮。 叶保的玄甲军接应从内将城门打开,裴辛的军队浩浩荡荡地杀进了城池,顾放之感觉到地面都因为他们的行进在颤抖着。 城门洞开,顾放之紧紧盯着裴辛的身影,随时准备读档。 但年轻的帝王已经相当熟练战斗了,他冲在最前面,面对敌人毫不畏惧,手中长枪像是蛇一样灵活,刺穿敌人心口。 只有一次,一个瘦弱的男人趁着裴辛的注意力都在前方敌人的身上时,像鬼魅一样混进了军队里,夺走了一名将士的马后,驱马上前,举起短刀刺向裴辛! 待裴辛注意到的时候,那柄短刀已经朝他的喉咙狠狠扎来。 裴辛猛地偏头。 但完全避开已经是来不及了,恐怕这把刀还是会刺进他的侧颈。 冰冷又锋利的刀尖抵在他侧颈上,裴辛感觉到侧颈传来尖锐的疼痛。 下一瞬,裴辛眼前发黑。 脖颈的痛楚消失不见,裴辛回头,看到那个男人还在距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裴辛突然间爽到头皮发麻—— 天杀的顾放之用巫术折磨了他那么久,平时虽然也有帮他,但今天,现在,还是头一次帮了他这么大的忙。 裴辛畅快地笑起来。 他愉快的笑声在这样肃杀的战场可谓实在突兀,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是一愣。 此时此刻,不论是跟在裴辛身后的将士还是敌人,脑海里都浮现出一个共同的念头。 裴辛,终究还是……疯了?- 因玄甲军的内应,这次战争结束得很快。 苍生教在乌城的兵马几乎全都被清缴干净,只留下了一小撮向着西胡的方向逃走,秦瑄已经带人去追了。 但战争一定会有伤亡,顾放之看到有自己熟悉的面孔倒在地上,那人之前还和他说过话,这会却没了呼吸。 顾放之只觉得心头发紧,眼眶不知道怎么也变得酸涩。 说到底他是个现代人,战争距离他太遥远了,看着地上蔓延的血迹,顾放之身体不自觉有些发抖。 但他心里还是高兴的,为的是裴辛这次的大胜。 留下一部分将士清理战场,裴辛则先回军营。 待裴辛清洗干净身上的血迹时,时间也才不过晌午。 桌子上又多出了一沓奏折,最上面的那一封是右相写的,他说京里已经有人在怀疑裴辛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不然怎么这样久还不露面,不过老狐狸也趁机拽出了几个想趁乱搞事的臣子。 另一封密信是杨禄海传来的,第一句话就让裴辛呼吸停滞——雪球又把书房的柱子给啃了。 裴辛看的心烦,把奏折一推去找顾放之了——他是先让人把顾放之送回来的,自己多交代了秦瑄几句话,耽误了一些时间。 他过去的时候顾放之正在和顾云川说话。 兄弟俩都对顾云川上战场的事情很兴奋,顾放之问:“这样的军功,能值两套四合院吗?” 顾云川哭笑不得:“放之。” 顾放之:“我就说说……哈哈这年头谁爱钱啊大哥你说对不对?” 顾云川铿锵道:“对。” 顾放之淡然地微笑着,伸手掐了下自己的人中:“……” 还是顾云川先发现裴辛过来,他慌忙请安,顾放之也从床上翻下来:“陛下。” 裴辛“嗯”了一声。 顾云川和顾放之都在等裴辛说话。 但裴辛只是从桌上拿起之前顾放之随手放在那的发簪把玩着,也不说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顾云川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他起身:“陛下可是有话要和放之说?末将先出去了。” 裴辛轻点下巴。 待顾云川走后,裴辛道:“老师,多谢。” 他是在谢顾放之为他回溯的事。 顾放之道:“臣是自愿为陛下排忧解难的。” 裴辛扬了扬眉。 他总觉得这会儿的顾放之有些不对劲,似乎情绪有些低落,就连拍马屁的力道都比往常轻了些。 指尖的木簪转了一圈,裴辛问:“老师心情不好?” 顾放之一愣。 他的表现应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顾云川都没看出来他情绪不佳,裴辛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顾放之摇了摇头,本不想说,却听裴辛又叫自己:“老师?” “唉。”顾放之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倒起了豆子:“臣只是见到死了人,还是认识的人,觉得心里难受。” 裴辛没想到顾放之是在为这事烦忧。 静了静,裴辛突然问顾放之:“老师知道这次我们这次一共死了多少人吗?” 顾放之摇头。 裴辛:“二十四人。” 六千对万余人,只死了二十四人,这数字太惊人了。 “他们没有白白牺牲,战场上的鲜血,旗帜,百姓们即将迎来的安稳未来,都会为他们送行。” 顿了顿,裴辛再道:“多亏了老师。” 顾放之紧绷的心脏像是被人浸泡在温水中,缓缓舒展。 他低头沉吟片刻后,对裴辛展颜笑道:“陛下,你今天特别帅。” 裴辛:“……” 他怎么都没想到顾放之会突然夸这么一句,嘴角不受控制地飞起来,又故作成熟地落下去。 他轻飘飘地道:“哼,还好吧。” 第 54 章 义父你好香 第54章 京中不可离开太久, 眼见着乌城攻破,苍生教逃窜,裴辛不愿耽搁时间, 决定明日便启程回京。 但走之前,还要为将士们举办一场庆功宴。 大锅里炖着平时根本舍不得吃的好肉,油脂丰富的肉汁将汤都变成金黄的色泽,喷香扑鼻。 酒水也被一坛一坛地送来, 整个军营上空都漂浮着香暖的气息。 裴辛站在上首,举起手中银杯。 他将酒水洒向地面,第一杯敬给所有战死的将士们。 又有人上前替他将酒水斟满。 裴辛举锋利的目光缓缓划过下方每一个人,大家都是刚从战场上归来, 有很多人衣服还没换,还沾着尘土和血。 裴辛抬高声音:“今日的胜利, 来之不易。是你们的勇敢为苍生送来了片刻的安宁。” 他举杯:“大齐敬你们,百姓敬你们, 朕敬你们。” 他话少,却让下方所有人都听得热血沸腾。 所有人跟着裴辛举起酒杯欢呼着喝下美酒。 顾放之也很沸腾, 学着将士们的样子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但比起宫里经常喝的葡萄酒,军营里的酒水实在是太辛辣了, 顾放之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 咳嗽得满脸通红。 他刚想读档,却听旁边有人问自己:“我说, 你们真就这么信得过我啊?” 顾放之抬眼。 提问的人正是叶保, 他抱着手臂端坐着,斜着眼看着顾放之。 顾放之知道叶保在问什么——裴辛决定让叶保留在凉山,作为秦瑄的手下,和秦瑄一起围剿苍生教残党。 “在乌城里搜出来的密信你不是都看过了吗?”顾放之笑:“陛下知道你能明辨是非, 心怀大义的人,我们当然信得过你了。” 其实裴辛到底相不相信叶保,顾放之也不知道,顾放之也就是根据经验随手一捧。 事实证明18岁的小孩都吃这一套,叶保听完,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好几个像素点。 但他才刚笑了一下就觉得有人在瞪自己,叶保循着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上首的裴辛。 叶保突然觉得牙酸:“……嘶。” 他扭头,很突然地问顾放之:“你们皇帝是不是还没有皇后?” “没。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妃子呢?” “也没有。”顾放之道:“陛下心无旁骛,志在天下苍生。” 叶保嗤了一声,又问顾放之:“那有没有子嗣?” 顾放之道:“还没娶妻,自然是没有子嗣。” 叶保嗯了声。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理解一切。 “怎么了?”顾放之不解。 叶保道:“无事,只是觉得你我的前途都是一片灰暗。” “?”顾放之问:“灰暗在哪里?” 灰暗在你我二人会以不同的身份,书写在断袖皇帝的身侧。 叶保双手抱胸,目光幽幽。 酒过三巡,气氛更是热闹。 军中的人大多强壮威武,倒是难得有顾放之这样文弱漂亮的人。 就和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那样,有不少人来找顾放之说话。 但这些人说话都喜欢拍拍打打,手劲又大,顾放之被拍一下肩膀觉得自己差点被拍出肩周炎,他喊了无数遍住手,最后灰溜溜地端着酒杯站到旁边去了。 一安静下来,顾放之的思绪就忍不住发散。 他想着这次的胜利,想着顾云川重回战场,想到了叶保竟然愿意成为大齐军中一员。 最后他想到裴辛今天夸了自己。 哎嘿。 之前几次裴辛夸他,顾放之都没来得及存档,但上次他倒是顺手存了。 顾放之读了个档。 场景立刻从热闹的庆功宴上切到了温暖的军帐中。 小孩真切地道:“多亏了老师。” 哎嘿。 再听亿遍- 前方。 一些之前跟过他的将士们来对裴辛敬酒,裴辛难得心情好,多喝了一些,也多说了几句。 他道:“正是你们的多亏了刀枪多亏了老师撕裂了乌城的多亏了老师防线,但你们多亏了老师要记得,大齐多亏了的荣誉多亏了。” 裴辛:“?” 将士们:“?” 裴辛是真的有点喝多了,只觉得眼花,却没能分辨出来自己一会身在军帐一会身在庆功宴。 反应过来是顾放之在回溯后,他猛地住口。 同时他闭上眼,不愿再睁开。 他听到将士们善意的笑声:“陛下不胜酒力,喝多了。哈哈。” “怎么刚才还说话,立刻就睡着了,年轻就是睡眠好。哈哈。” “是梦到什么了?做噩梦了?怎么嘴角往下撇的这么厉害?哈哈。” 又有人道:“陛下是当真喜欢那位小顾大人啊,嘴里一直念叨着。哈哈。” 哈哈。 谈笑风生间裴辛又被顾放之回溯了几次,说那话时候柔软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了,裴辛看着顾放之,恨不得抬手使劲掐一下他的脸。 但看到顾放之笑得眼尾都弯弯的时候他还是忍住了。 好在这场折磨只是迅猛,并不持久。 顾放之再听了两遍,心满意足了,高抬贵手地放过了裴辛。 裴辛睁开眼。 将士们深邃的眼神是他现在最害怕的东西,裴辛谁也没看,只是站起身:“朕多喝了一些,先回帐了。” 回了帐中,裴辛本来是想再看看奏折,但那些字仿佛会跳舞,左摇右晃地看地他眼睛疼。 裴辛宣布放弃,和衣倒在榻上。 他有些困,介于睡着和没睡着之间的感觉,脑子里面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想事情,雪球疯了似的跑过来,雪球疯了似的跑过去。 裴辛被疯狗吵得头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却听到有人“咦”了一声:“睡觉还皱眉。” 接着一根凉凉的手指抵在他眉心,像是要帮他舒展开眉头似的。 裴辛闻到清浅的桂香。 那根手指后撤,像是要离开,裴辛猛地伸手,握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拽- “哎↑哎↑” 外面除了放哨的士兵,基本上都醉成一团了,顾云川和叶保也没少喝,舌头都大了,顾放之又不想喝多,连和自己说话的人找不到。 他看到裴辛进帐篷,就想着来瞧一眼,见裴辛少见地自己睡着了,正想离开,却被裴辛猛地拽到床上。 裴辛像是搂什么大型玩具一样搂着他,这会儿倒不像什么帝王了,就是个普通小孩。 顾放之撑着手臂要起来,听见裴辛冷冷地命令:“雪球别动。” 顾放之:“……” 喝醉了酒的人力气都不是一般的大,顾放之再拽了两下,也没能把自己从裴辛手里拽出来。 他索性打开面板准备读档,却因肩膀上奇异的触感微微愣神。 裴辛枕在他肩膀上,呼吸落在顾放之脖颈上,有微微的痒意。 微凉的鼻尖蹭在顾放之侧颈的皮肤上,吸气吸得有些厉害,像是在嗅闻。 裴辛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醒,迷迷糊糊地往下蹭,脸埋在顾放之前襟上,高挺的鼻梁贴着顾放之的衣物。 这次顾放之看的和听得都很清楚,裴辛就是在闻他,鼻尖反复的,轻轻的摩擦着他衣服布料,薄唇都微微张开。 一个和裴辛很不搭,但和他现在样子很配的成语闯入顾放之的脑海。这个成语是意乱情迷。 顾放之听到裴辛的声音:“……好香。” 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变得很大声,传到顾放之耳中。 许是因为自己也喝了酒,或是什么别的原因,顾放之莫名涨红了脸,读档的手都微微摇晃起来,本来要读3号档位的手读错了1档。 西胡使节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身旁的裴辛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顾放之一眼。 顾放之“哎呀”一声,赶紧又读了3档。 时间总算是切回到了他刚进裴辛帐篷的时候。 神奇的是时间往回挪了,顾放之的脸还是热的,他拍了两下脸,看了一眼裴辛的睡颜,这回不打算去打扰裴辛睡觉了。 顾放之掀开帘子,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离开- 账内。 裴辛按着太阳穴睁开眼。 多亏了西胡使节的光头和浓密的胡须,他的酒一下子醒了不少。 他方才迷迷糊糊的,不知道顾放之进来的,还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之前顾放之留在养心殿的那件外袍。 虽说梦里也觉得奇怪,明明顾放之早就将那件衣服取走了,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搂着闻了一会。 这会醒了倒是明白过来了,那不是衣服,就是顾放之本人,被他抓着闻了一会。 裴辛缓缓起身,抓了个软垫靠在后腰,手背撑着下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发现自己有些矛盾。 他不喜欢别人啰嗦。 但顾放之啰嗦他的时候他不会太烦。 他是个着眼当下的人。 但离京后确实偶尔会惦记几下顾放之,想想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不喜欢身体接触。 但会主动让顾放之碰自己,把头枕在顾放之腿上。 之前他亲了顾放之,不是有谁拿刀逼着他去亲,完完全全是出于他的个人意愿,且感觉还不错。 甚至有些意犹未尽,以至于这次被叶保打断,他还很不爽。 一个答案在裴辛脑海里成型,清晰且迅速,极有说服力,让裴辛无从反驳。 裴辛起身,走至桌旁拿了杯水,抿了两口。 水放了有一阵子,很冰冷,正如裴辛冷静的心情。 裴辛淡定地将水杯放回到桌上。 他被折腾没够,他爱受虐,他大不敬。 龙确实喜欢上了龙の活爹。 裴辛手指按着额头,带笑长叹一声- 另一边的顾放之。 他回了庆功宴的场地,找到了顾云川。 顾云川亦喝的有些多,正在和他之前带的那个叫路赫的士兵说话。 见到顾放之来,顾云川朝他伸出手,笑:“拽大哥起来。” 顾放之伸手握住顾云川的手。 一瞬间,他眼前发黑。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君君臣臣心如水到渠成人之美不胜收揽人心口不一步登天经地……义父你好香】 顾放之:……??? 突然间怎么了这是,怎么狂冒成语?? 他就和顾云川握个手啊,这系统疯了?? 第 55 章 “老师亲启” 第55章 翌日天还没亮, 回京的队伍就已经收拾妥当,停在营前准备离开。 裴辛是不用睡觉的大卷王,他手下是不用睡觉的小卷王, 所有人都神采奕奕,就顾放之一个困得想吐——这还是在他已经读档两回重睡的前提下。 顾放之搓着脸试图让自己精神起来,回头看到站在最前方为众人送行的叶保。 自己在游戏里面一手捏出来的角色变成了人,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让顾放之感觉很奇妙。 顾放之走上前:“崽。” 叶保:“……?什么?” 顾放之读了个档:“小叶副将。” 叶保问:“怎么了?” 顾老父亲隐隐叮嘱:“你在这儿一定跟着小秦将军好好干,好好学习!俗话说得好,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还有, 遇到困难也不要怕,职场就像马拉松, 只要跑下去,总能吃到补给的!” “哦。”叶保双手环胸, 经典的龙傲天姿势。他用“?_?”的表情问顾放之:“说得好,但马拉松是什么?” 顾放之:“……” 对顾放之, 叶保讨厌不起来。 他曾在李昊手下做事,这位曾经的玄甲军头领打仗练兵虽猛, 却并不算一个合格的头领, 出尔反尔已是他最小的缺点,若是遇到不顺心的事, 板着一张脸见谁都骂。 裴辛在外面的名声也不算好。 他和顾放之都是给捉摸不透的上级卖命的, 同病相怜还来不及。 叶保道:“放心,我既然选择了相信你们大齐,你们皇帝,自然会好好干。” 顾放之眨眨眼:“……”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在担心叶保会不会打过来, 先杀裴辛再杀他,现在叶保就已经变成自己人了。 像是做梦一样。 还没等顾放之松一口气,却听叶保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们皇帝控制不住杀性,为祸苍生,那我——” “不会的不会的!”顾放之立刻道。 裴辛现在多乖啊,就是有时候说话和表情吓人了一点,容易让人误解。 叶保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觉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用回头叶保都知道目光的主人是谁,他对顾放之一拱手:“你,我,保重。” 顾放之笑一下,爬上裴辛特意让人给自己准备的小马车。 皑皑白雪,银装素裹。 淡金色的晨光落下时,裴辛启程回京- 五日后,京城。 太和殿内,百官垂首站着,鸦雀无声。 距离裴辛生病已过去都快一个月的时间了。 可裴辛才十八,怎么就生了这样一场一个月都不能露面的大病? 臣子们人心惶惶,就算心中抵触,可为了生计,也开始为自己谋划起了退路。 可宁王满脑子只有狸奴,其他几个王爷也都闲散。 唉……唉…… 众臣垂着头无声叹气,眼角却见到一抹蓝影从后方闪过。 宋景舟是最先觉察到自己身旁多出来个人的。 他回头去看。 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旁边。 这人身着蓝色官服,肤如凝脂,面容清隽温润,桃花眼下一点红痣。 宋景舟愣了愣,眼登时睁得老大:“贤……贤兄??!你回来啦?!” 他这一声有些大,前后左右的同僚们都回过头来,同样发现了顾放之。 众人用气音与顾放之寒暄—— “顾郎,你回来了。” “顾郎好像清瘦了许多,斋饭不好吃吧?” “顾郎顾郎,你戴的可是假发?倒是看不出来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没想到顾郎你真的有将头发剃光的勇气……一腔衷心,实在佩服……” 顾放之:“?” 什么东西?他怎么就成光头了? 他存了个档:“啊?你们以为我是去做什么了?” 宋景舟道:“难道顾郎不是去山上的寺庙里,剃发修行,为陛下的龙体祈福吗?” “……?”顾放之问:“敢问这条小道消息的来源?” 宋景舟答:“右相说的啊。” 顾放之:“……” 他抬起眼,控诉地看向前方右相的背影。 老人家抬头望天,欣赏着殿顶花纹- 裴辛低头看看自己。 比起繁杂的龙袍,他更习惯盔甲沉甸甸地压在身上的感觉。 但不论什么衣服,穿在身上,就不能出纰漏。 裴辛之间扫过自己腰间的几只玉佩,确认了杨禄海没给他少戴什么,抬腿要进太和殿。 他收复乌城的事除了右相几人还谁都不知道,一想到等下要在朝堂上看到众人惊讶又敬佩的目光,裴辛的嘴角就往上抬了抬。 下一瞬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走了几步的路又重新回到了原地。 裴辛没什么波动。 他早就被顾放之折腾习惯了,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活爹后更是心如止水。 别的少年郎情窦初开是小鹿乱撞,他情窦初开是六根清净,是立地成佛,是四大皆空,是向苦涩的命运低头。 裴辛浑身冒着佛光地站在原地等了等,发现顾放之竟真的只回溯了这一次。 就这? 还不够塞牙缝的。 裴辛嗤笑一声,再次抬腿进殿。 本就安静的朝堂一瞬间更是针落可闻。 朝臣们匆忙跪拜,山呼万岁。 裴辛随意抬抬手:“都起来吧。” 众臣虽然都盼着能见到裴辛,但也是真没想到能见到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有几个老臣忍不住上前,关切地询问:“陛下现在还时不时地发冷发热吗?” “陛下还心情郁结狂躁吗?” “陛下突然大笑的症状好一些了吗?” “陛下……” 裴辛:“?” 他是让人帮着自己编理由瞒一瞒,但是谁把雪球的症状安他身上了? 他不动声色地问:“朕好全了。你们从哪里听来的朕病了?” 有人道:“是顾郎。” 裴辛:“……” 他抬起眼,控诉地看向前方顾放之的身影。 活爹抬头望天,欣赏着殿顶花纹- 直到早朝,百官才知道裴辛和顾放之竟然是去了一趟凉山,还顺便打了个胜仗,一个个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有一个算一个,官员们几乎快要把裴辛和顾云川夸赞到天上去,连带着顾放之都被夸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为了庆祝和接风,今晚裴辛准备宫宴,何让直接安排顾放之回家休息,连礼部的工作都不用他做了。 回了顾府,顾云川和满满正在院子里踢不用手也能玩的蹴鞠。 顾怀玉则撑着下巴在一旁看着。 顾放之“咦”了一声:“大哥你没去睡一会吗?” 这几日赶路实在太累了,为了能尽快回京,通常是天不亮就出发,夜深了才歇息。 顾放之坐在马车里都被折腾得不轻,顾云川还能这么有精神。 顾云川将蹴鞠在脚背上颠了两下,笑:“睡不着。” 他马上要进宫领赏受封,拿回军权,再一路南下。 这是好事,是他一心期盼的事,只是也因此,他留在京中的时间不多了,和家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钟他都不想错过。 满满扑到顾放之身上:“放放哥,我好想你啊。” 顾放之弯腰把满满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今晚带你去吃好吃的。” 又看向顾怀玉:“怀玉也一起去。” 顾怀玉唔了声。 他问顾放之:“你这次也有立功吧?大哥都升官了,你升官吗?” “升不升官的不重要。”顾放之眼睛亮晶晶的:“只求能多给点金子。” 顾怀玉又唔了一声,纠结地皱起眉。 他之前只知道裴辛愿意黏着顾放之,却没想到顾放之也愿意为了裴辛出生入死。 这凉山走了一遭,也算是把命都豁出去了,裴辛总得给个名分吧? 但要顾放之进宫,他也是不乐意的。他可不想改口叫顾放之“娘娘”。 可凭什么孙太师能,他哥不能? 正想着,顾放之走过来戳戳他额头:“想什么呢?” 顾怀玉道:“想皇上,你,孙太师。” 顾放之:“……?我们三个?” “对。”顾怀玉道。 想你们仨的旷世忘年虐心之恋-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个饭,顾放之困意上涌,本还想再和兄弟们说说话,但他困得直点头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怜,直接被赶回了房间。 满满陪着他午睡,小猫似的趴在他胸口,手握着一缕他的卷发,身体暖洋洋的。 顾放之很快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是听到阿奇在外面叫自己:“二爷二爷,该收拾去宫宴了。” “起来了。” 顾放之撑起身,满满已经不在床上了,正坐在桌前自娱自乐地折纸玩。 见顾放之看过来,满满举起手里的东西:“放放哥你看!” “啊,”顾放之看了一会,谨慎地存了个档:“好优雅地一只大狗。” 满满红着眼睛:“这是一对鸳鸯!” 顾放之读了个档:“好优雅美丽的一对鸳鸯。” 满满开心地笑起来:“送给你!” 他举着鸳鸯跳下椅子,袖子却刮到了什么东西,把那东西扫到了地上。 满满回头捡起来,认着上面的字:“老……老……放放哥哥,后面的字是什么?” 顾放之伸手接过。 这是一张信封。 信封古朴精致,触摸有绢布质感,边缘嵌着金线、描绘着祥云纹样,封口处则用细腻的火漆封住。 上面是笔锋凌厉的四个大字:“老师亲启” 顾放之“啊”了一声,想起来了—— 这是裴辛去凉山前给他留的信,说要是战败了就让他打开。 那要是没战败呢?要不要打开? 小孩不会写了什么很煽情的话吧? 说不好奇是假的。顾放之心痒痒的,想着偷偷瞄一眼信的内容,但刚撕开封口,就听阿奇又叫自己:“二爷,二爷?又睡啦?” 顾放之把信往怀里一揣,抱着满满往外走:“来了来了。” 第 56 章 哦豁 第56章 宫宴很热闹。 就是顾放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凉山粗粝寒冷的空气他仿佛还能闻到似的。 期间不断有人来敬酒, 称赞顾云川和顾放之为了裴辛赶到凉山去的勇气。 顾放之被夸得轻飘飘的,多喝了两杯。他本来就不胜酒力,酒水下肚后听到满满说自己:“放放哥哥的脸好红。像山楂。” 顾放之觉得满满很聪明, 他直到大学的时候还只会“他的脸红得像苹果”这样一个比喻。 今日裴辛心情不错,连带着所有人都吃得很开心满足。 但酒过三巡后发生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大家不知道怎么突然开始聊工作。 何让说要给裴辛重新补一个生日,又说马上要过年了, 得赶紧置办今年的祭祀。 顾放之:“……” 看吧,他早说了,裴辛是大卷王,他手下全是小卷王。 想起裴辛, 顾放之抬眼看向上首。 裴辛正压低了眉眼和一个臣子说话,有些严肃的表情, 但下一秒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别过头朝顾放之的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撞上, 裴辛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移开视线。 再过了一会有个宫女双手托着一个食盘过来:“这是陛下给顾郎的醒酒汤。” 顾放之怔了怔,盛了一勺喝, 是桂花味的小甜水。 宫宴结束时分,众臣叩谢裴辛, 准备离场。 顾放之蹲下身给满满穿外套, 边把满满裹成一个球边抬头看顾云川和顾怀玉:“我今晚给陛下守夜。” 刚才杨禄海已经求助似的给他递了好几个眼神,不过就算杨禄海不说, 顾放之本来也打算留下来给裴辛守夜的—— 裴辛本来睡眠不好, 这几日赶路他基本上就没怎么阖眼,铁人都架不住这么熬。 顾云川“嗯”了声,顾怀玉“嘶”了声。 裴辛已经起身离场,顾放之小跑了两步赶到裴辛身边:“陛下。” 裴辛侧眸看了顾放之一眼。 他猜到顾放之会赶上来, 特意没乘龙辇,顾放之果然来了,和他一前一后地走着。 裴辛尽量没让自己的表情有太多波动,他转了两下手上白玉戒指:“老师来了。” 顾放之注意到什么,好奇地问:“陛下,戒指上是不是有字?” 裴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指,将戒指褪下递给顾放之。 顾放之伸手接过来。 戒指上还带着裴辛的体温,在冬夜里格外明显。顾放之将戒指举起来对着月亮看了好一会,总算看清了那戒指上的刻痕。 确实是字,被人刻上去的四个字:“天下第二” 顾放之:“……” 好中二啊。 这和买印着“玩归玩,闹归闹,别和哥的女人开玩笑”的T恤有什么区别? 不过—— 顾放之问:“为什么是天下第二?” 裴辛道:“本来要刻天下第一,刻到一半有事出去了,朕的二皇兄捣乱刻了个‘二’字。” 顾放之一愣。 这是裴辛第一次和他说家人的事情,顾放之没说话,把戒指还给裴辛,裴辛接过去重新戴在手上- 到了养心殿顾放之一愣。 几根金柱明显有修补过的痕迹,还有一根没来得及修,上面尚留有浅浅的牙印。 裴辛午时已经看到过了,但这会儿再看一遍,还是觉得胸闷。他冷哼一声,骂:“疯狗。” “雪球这么可爱,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会不会是错怪它啦?”顾放之问:“比如因为热胀冷缩,是柱子突然自己爆炸了?” 裴辛:“…………” 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顾放之和雪球轮番来难为他来了。 顾放之读了个档:“雪球呢?臣好久没见它了。” 别说,还真有点想。 话音刚落,一个雪白的圆球从阴影处探出脑袋。 顾放之立刻蹲下身:“嘬嘬嘬雪球嘬嘬嘬。” 雪球看起来和两人离开前没什么区别,还是那么圆,还是小小的。 它抽了抽鼻子,认出了顾放之的味道,葡萄似的黑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的。 它撒开四肢朝顾放之跑,速度快得和发射出来的弓箭似的。 它直直撞到顾放之怀里,力气还挺大。顾放之本来就蹲在地上没什么着力点,被这么一撞直接倒在地上。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下,反正裴辛的养心殿也不冷,顾放之索性平躺在地上。 裴辛斜着眸子看了一眼。 太没规矩了,人和狗都是,简直就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裴辛走到柜旁去解自己大氅。 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顾放之铺在地上面上卷发,乌黑柔软,蜿蜒盘绕,像顺着宣纸纹路晕开的墨迹。 顾放之举着雪球的咯吱窝想把它抱到自己胸口上,但雪球平时也没被这么抱过,显得有些慌乱,别着耳朵不断左右摇晃着身体,想从顾放之身上跳下去。 顾放之只有宣布放弃。 他松开手,又撑着身体坐起来,想站起身。 一个东西从他胸襟里滑了出来,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还没等顾放之看清那是什么,雪球已经冲过来,像是玩玩具一样咬在嘴里左右摇晃。 顾放之认出来那是裴辛给自己的那封信,今天出门匆忙,被他顺手塞在胸前。 雪球连金柱子都能啃碎,何况只是一封信。 顾放之生怕这封信在雪球手里活不过三秒,赶紧去追。 好在雪球对这封信没什么兴趣,叼着跑了两步,就将其甩开。 不过雪球牙口确实不错,原本封得结结实实的信封直接被它撕开,露出里面信纸。 顾放之夸了雪球一句好牙口,弯腰将信封和信纸都捡了起来。 裴辛脱好了大氅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认出顾放之手里的东西的是什么的时候他只觉得呼吸一滞。 他飞快转身朝着顾放之走:“……老师别看!” 但顾放之已经下意识展开信纸。 裴辛的字迹凌厉清晰,很好辨认。 信的第一行是这样的—— “凡事皆有成败,此番出征,朕恐不能归来。” 信的第二行是这样的—— “老师的回溯之法,朕已知晓。” 顾放之眨了眨眼。 他看看信,抬头看看裴辛,再看看信,再看看裴辛。表情很茫然。 裴辛看他表情就知道顾放之已经知道了。 他清楚顾放之的巫术这件事,本不想叫顾放之知道,若是被顾放之知道,想必会牵扯出许多麻烦。 就在刚刚宫宴上,他还想了想要用什么理由收回那封信。 谁能想到顾放之竟然是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信。 不过……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裴辛竟莫名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 他轻轻吸了口气,沉声:“老师知道了。” 顾放之没说话,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仿佛凝固住了。 这封信很短,他已经看完了。 后面几行是裴辛说他在上朝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顾放之的巫术,承诺顾放之要是能施展巫术,逆转战况,他定会赏顾放之一生荣华富贵。 顾放之醒酒了,他彻彻底底地醒了。接着他切了个档。 一号存档还是老朋友西胡使节,昏黄的京郊行宫灯光下,裴辛抬头看了顾放之一眼:“老师不信朕在信中所言?” 已经走远的西胡使节回了个头:“叫我?” 顾放之又切了个档。 二号存档还是从凉山离开的那天存的。 顾放之从马车上跳下来,叶保还站在原地抱着手臂给他们送行,看到顾放之下车很奇怪:“怎么了?落东西了?” 前方战马上的裴辛回头来看了顾放之一眼,嘴唇动了两下,离得太远顾放之听不到裴辛说了什么,但他知道那两个字是“老师。” 顾放之切回到现在的场景。 裴辛问:“老师的巫术为何会牵连到朕?老师可有头绪?” 顾放之没答。 他看了裴辛一眼,缓缓倒了下去,躺在了地上。 像无骨鸡爪一般,柔弱,无骨。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哦豁】 裴辛:“……” 怎么还像孩子一样躺在地上了?这是觉得太丢人,耍赖上了? 顾放之也有今天。 他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都,顾放之也有今天。 喜欢归喜欢,爽也是真的爽,裴辛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飞:“哈。” 他问顾放之:“老师知道穿了好几遍衣服身上却什么都没有的滋味吗?” “老师知道睡着睡着站起来的滋味吗?” “老师知道一封奏折批完了,上面却一个字都没有的滋味吗?” “老师知道吃着饭,突然睡着了是什么滋味吗?” “……” 裴辛还想再说,但他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成熟的男人不会诉太多苦,只会点到为止。 龙,成熟。 成龙。 顾放之抬起头看了裴辛一眼,还是没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尸体是不会说话的,他在看到信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没得很彻底很不安详。 一想到自己随口开的玩笑,那些笨手笨脚的瞬间,甚至皮了吧唧地和裴辛开玩笑,管裴辛叫小孩,全都被裴辛知道,被裴辛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顾放之就快把自己尴尬死了。 他甚至都分不出神去想裴辛为什么能感知到他的读档。 可能是躺在地上的时间长了点,裴辛和雪球都朝他走过来。 裴辛应该是想扶他起来,雪球应该是看中了他落在地上的玉佩。 但一人一狗走了半天,还在原地,谁都近不了顾放之的身。 裴辛:“……” 他道:“老老老老师别别别别回回回溯了。” 顾放之手指点点点点。 上次系统莫名其妙给他弹出来了一个成语接龙的BE结局,顾放之还以为系统坏了,这几天都在有意减少读档的次数。 但现在他也不在意了。 他自暴自弃,相当虚无地告诉裴辛:“我会一辈子躺在这里,再也不起来,永永远远。” 裴辛:“……” 逃避可耻但有用,是吧? 第 57 章 初吻已经没了1+2次了…… 第57章 顾放之倒在地上继续扮演了一会无骨鸡爪。 突然他双手捂住脸, 手掌下爆发出哀嚎。 “啊啊啊啊啊——” 雪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给面子的别着耳朵,和顾放之一起仰天长吠:“嗷嗷嗷嗷呜——!!” 裴辛:“……” 哇, 好热闹。 癫人疯狗,真是绝配。 他一顿一顿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悠闲道:“这么这么这么会唱唱歌,下下下次宫宫宴老师和雪雪球来来——” 短短一句话被裴辛说得翻来覆去的, 但他现在也不在乎了,龙颜大悦地看顾放之露在外面红到滴血的耳朵。 顾放之被他这么一调侃,猛地安静下来。 他在雪球狂吠的叫声中试图让自己过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无数个深呼吸之后,顾放之缓缓拿下挡脸的手掌。 裴辛正一边喝水一边垂着眸俯视着看他。 和顾放之对上眼睛后, 他问顾放之:“曾经朕走了十六遍也没能喝到一口茶,老师现在知道朕为什么不喜茶了吧?” 顾放之:“……” 他强忍着自己想玩喜茶梗的欲望, 又用手把脸挡住了。 见顾放之吃瘪,裴辛龙颜大大大悦。 这几个月以来的恶气总算是出得差不多了, 裴辛心里舒坦了不少。他叫顾放之:“行了,朕又没要怪老师。” 顾放之虚弱地道:“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说完, 顾放之想起自己没用自称,下意识读了个档重说:“臣没办法原谅自己。” 但他又立刻反应过来其实这档不读也罢, 反正裴辛都知道了。 裴辛扯着嘴角“哈”了一声, 顾放之在这声笑中听出了三分苦涩,三分嘲笑, 三分无奈…… 顾放之使劲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怎么说他比裴辛大了五岁——哦他还没过生日, 现在是四岁,裴辛还叫他一句老师,他是想继续逃避下去,但不能连带着裴辛一起。 顾放之反复打开自己的面板看了几眼。 页面还是那个熟悉的页面, 漂浮在半空中,《开国皇帝》的金字logo的左下角是读档和存档两个醒目的按钮,点进去是三个存档位置。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连个使用说明也没有,顾放之想搞明白裴辛为什么会跟着自己一起读档,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调查。 顾放之第三次把捂着脸的手放下来。 他虚弱地告诉裴辛:“陛下,臣真的不知道你也会跟着一起读档。” “朕早就知道了。朕也知道老师并没恶意。” 裴辛“叩”地一声将茶盏放在桌上,道:“所以朕也没有计较老师坐在朕的龙床上叫朕小孩偷看朕的身体还用手摸朕腰上的疤逼朕吃青菜逼朕背书让朕秋猎时射歪了好几次猎物等事。” 顾放之:“……” 说什么不计较,这不是明明记得很清楚,说话的语气都是咬牙切齿的。 不过顾放之现在很能理解裴辛的心情。 要是他和裴辛角色互换一下,他平白无故地被不断回溯时间的话,他估计早几个月就已经崩溃了。 要么说裴辛能当皇帝呢。 古话说得好,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折磨他,折腾他,刺激他,震撼他。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注1) 看着裴辛眼下的黑青色,顾放之生出了一些愧意,他低声:“皇上受委屈了。” 成熟男人不言委屈。裴辛咬着牙硬撑:“朕、不、委、屈。” 顾放之:“……” 裴辛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老师还是赶快从地上起来吧。” 无骨鸡爪终于长出了骨头,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放之看天看地不敢看裴辛,扶着额头站着,满脸都写满了虚无,雪球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像是想钻到顾放之怀里,但它爬不上去,就改成了用牙齿咬着顾放之的袍角荡秋千。 裴辛双手环胸,想了想。 他道:“朕知道老师不是故意,回溯也是为了朕好。此前种种冒犯,朕既往不咎,只是接下来,朕要与老师约法三章。” 顾放之点点点点头:“您说。” 裴辛道:“一,以后老师回溯,除非情况紧急,否则务必提前告知。” “二,朕若有需要,遇到什么麻烦或是难事,老师需借朕一臂之力。” “三,不许再借回溯之便冒犯朕。” 裴辛板着脸:“不许再趁机叫朕小孩,调侃朕。” 顾放之的脸已经在裴辛那里都丢光了。他哪敢说别的,他道:“是是是,好好好,行行行,当然当然。” 裴辛:“……” 敷衍! 他哼了声,终于决定结束这场对顾放之的讨伐:“朕去沐浴。” 他意有所指地道:“这次朕可不想再被按在浴池里爬都爬不出来。” 顾放之羞愧地抬手捂脸。 裴辛伸手,强行把顾放之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他逼顾放之看自己:“老师听到没有?” 雪球直到现在还挂在顾放之袍角上晃荡,见裴辛突然靠近,哼唧了一声跳了下来,突然撒开腿在屋里狂奔。 白色球体在屋子里弹射来弹射去,两人谁也没空看它。 顾放之忙道:“听到……” 话说到一半,顾放之猛地顿住。 两人现在离得有些近,顾放之很清晰闻到裴辛身上苦涩的药味。 他看着裴辛锋利的双眼,几段记忆突然闯入了顾放之的脑海。 他想到那天自己被裴辛拉起来的时候不小心亲了裴辛的面颊。 又想到那天从乌城回来的时候,在马车上,裴辛亲了他,两次。 他曾经以为自己用存档把这些都抹去了。 但现在—— 所以其实,裴辛,每一次!都记得! 有些人表面上初吻还在,实际上初吻已经没了1+2次了。 顾放之猛地涨红了脸,眼神开始躲闪。 他害羞的表情太明显,裴辛立刻知道了顾放之在想什么。 可他偏偏还要问,那双握着顾放之手腕的手紧了紧:“老师是不是记起来了什么?” 顾放之脸更红,他手指搓着身后的桌面:“这桌子,还挺桌子的,挺贵的吧。” 裴辛:“……” 他嗤笑一声,再上前一步,直接进一步压缩了两人的距离。 顾放之的后腰靠在桌角,退无可退。 他下意识想读个档,但手腕还被裴辛捏在手里,根本动弹不得。 裴辛笔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还在不断逼近。 “老师在想什么?” 一只手扶住了顾放之的后颈,凉凉的,激得顾放之一个哆嗦。裴辛的声线好像变的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他声音很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顾放之:“老师也会想把那次落下的补回来吗?” 说话的工夫,裴辛的鼻梁已经贴在了他的鼻梁上,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近到顾放之几乎可以数清裴辛一共有多少根睫毛。 刚刚因为惊吓而褪去的酒意再次涌了上来,顾放之心跳快得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顾放之毫不怀疑下一秒裴辛的唇就会落在自己唇瓣上。 因为之前被亲过两次,顾放之甚至知道那触感——比他体温略低,干燥的薄唇,压在他的唇瓣上时会很用力。 裴辛低低笑了一声,似乎很满意顾放之的反应:“老师的脸很红。” 他说着,松开按在顾放之后颈上的手,后退了一步。 顾放之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又隐隐有些失落。 可还没等顾放之缓过来,那只手再次按在顾放之后颈上,把他往前一带—— 裴辛的唇碰了碰他的面颊,轻轻的,一触即离。 裴辛一本正经的表情告诉顾放之:“这是还老师亲朕的那一次的。”- 晚上。 裴辛很体谅社死到了极点的顾放之,今晚只是让顾放之睡在小榻上,没让他再按摩拍背。 不过可能是因为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裴辛心情不错,就算没有顾放之帮忙今晚也睡得很快。 顾放之倒是失眠了。 他翻来覆去去覆来翻,土耳其烤肉一样在床上转圈,时不时把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尖叫。 还好他的泪腺不算发达,不然这会儿眼泪早就流成兰州拉面了。 顾放之唉声叹气,心里还在盘算着自己到底都对裴辛做过什么。 原来之前那几次自己觉得奇怪,是因为裴辛真的能和他同步读档,亏他还用雪球做了实验。 也怪不得裴辛会选他一起去乌城当卧底,还信了他神仙托梦的那番话,感情是因为裴辛真的陪着他把那些仓库都查了一遍。 想着想着天都亮了,外面传来宫人们走动的声音。 熬大夜,好难受。 裴辛浅眠,不多时也醒了。 他一抬眼就看到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入定的顾放之。 “陛下早上好。” 顾放之无精打采地提出申请:“臣能读档重睡吗?” 裴辛:“……老师一夜没睡?” 顾放之点头:“好困啊陛下。” 顾放之这是在撒娇? 昏君才吃这一套。 但昨晚那一觉他睡得还不错,香甜无梦,裴辛不介意重来一遍。 裴辛冷着脸:“准。” 顾放之道:“谢谢陛下,陛下晚安。” 下一瞬,清晨的微光消失不见,外殿走动的宫女不翼而飞; 被子自动飞回到了身上,裴辛倒头就睡:“Zzzzz……” 然后他做了噩梦。 裴辛:“……” 梦里的裴辛愤恨地想,他再也不当昏君了。 除非,顾放之,还对他撒娇。 第 58 章 很难看出来吗? 第58章 睡了一觉顾放之舒服多了。 就是醒的时候头有点疼,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被裴辛吓的。 裴辛已经醒了,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听到悉索的被褥动静回头看了一眼:“雪球别咬人头发。” 雪球哼哼唧唧地松开了嘴。 顾放之:“……” “好神奇嗳, 头不疼了。”顾放之道:“陛下医术高明。” 裴辛:“……” 顾放之洗漱一番后,裴辛还在写东西。 顾放之抹着脸上的水珠凑过去:“陛下在写什么呢?” 裴辛侧了侧身,让顾放之看清他在宣纸上所写。 他道:“朕是在想,若老师愿意, 我们可以用老师的回溯之法做许多事。” “比如?” “比如试探臣子,发现所有矿产位置,摸清敌国底细……” 好家伙。 裴辛这是直接打算玩破解版游戏。 顾放之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行是行,只是——” 裴辛看他:“嗯?” “只是世间事情, 就算刻意追求,又哪能做到完美。” 顾放之道:“若是做错了选择, 臣自然十分愿意帮陛下重来一回,但若是事事重来, 恐怕会失去许多意趣……陛下尚且年轻,正应该多多体验世间百态, 方能不辜负时光。” 裴辛似是没想到顾放之会这么说。 他沉吟一会,锋利的眉眼先是深沉, 又渐渐舒展。 他笑道:“老师的话亦有道理。” 他将面前那张写满了字的纸倒扣过去, 突然用手中笔杆戳了戳顾放之腰眼:“正经起来倒真像是老师模样了。” “小——” 顾放之失笑,一句“小孩儿”到了嘴边下意识就要说出来, 却见裴辛正挑着眼睛看自己。 顾放之嘴里的话拐了个弯, 他恭敬道:“小臣子不才,多谢陛下青睐。” 裴辛:“…………” 懒得骂- 下了早朝后顾放之同宋景舟一道去了礼部。 好久没工作了顾放之又有点生疏。 偏偏礼部上下都忙得厉害,又要准备过年又要准备祭祀,还要封顾云川的军功。 忙乱就容易出错, 顾放之写了几个错字,看着纸上时不时出现的刺眼的改错痕迹,实在绷不住了。 他读了个档到今天早上和裴辛一起吃完早膳后那会儿。 裴辛此时正在和右相议事。 裴辛看到右相对自己笑了一下,可下一瞬他眼前发黑,再抬眼的时候看到右相变成了雪球,正别着耳朵鬼鬼祟祟地舔墨水。 裴辛:“?” 他可真是太喜欢现在的生活了,真是每天都有新惊吓。 门口处传来动静,顾放之从外面走进来:“陛下,刚刚你那边方便吗?臣要读个档!” 裴辛心如死水地问:“所为何事?” 顾放之表情严肃:“臣在工作上出现了一些小小的纰漏。” 裴辛问:“什么纰漏?睡着了?” “怎么会呢。”顾放之道:“是文书上的一些纰漏。” “哦,”裴辛道:“那就是写错字了。” 顾放之:“……” 嘶。 平时一本正经的老实人被人发现私下里爱穿女装也就这么尴尬吧…… 顾放之有点脸红:“可以吗陛下?” “可以。”裴辛道:“不过一个时辰之后老师帮朕也回溯一下。” “嗯?陛下有事?” 裴辛:“朕晚些要见几个大臣,要试探一下。” 顾放之懂了,他拍拍胸脯:“包在臣身上。” 二人目光在半空中对视,均露出一抹狐狸般狡黠的笑意。 下一瞬,裴辛眼前发黑。 顾放之和雪球全都消失不见,右相重新坐回到了裴辛的面前。 顾放之和雪球虽然癫狂了一些,但一人一狗确实好看养眼。 突然换成右相,裴辛还有点接受不了。 他撑着额头叹了口气。 右相:“……?” “陛下,”右相问:“是老臣的老脸让陛下感到忧愁吗?”- 被裴辛知道自己能读档一事,完完全全在顾放之计划之外。 但又经过了两日的磨合,顾放之也渐渐有些习惯了。 无非是读档前先提醒裴辛一声,只要读档的时间裴辛不是在洗澡什么的,他基本上都会同意。 当然适应得快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实在太忙了,忙到根本就没空去想这些事。 临近年末,六部比猪还害怕过年。 所有人都是忙到脚不沾地,顾放之连着两个晚上都是和同僚们一起横七竖八地睡在礼部的。 第三日是休沐日,何让把人分成了两批,上下午分别来加了个小班,但总算是没有再熬到半夜了。 顾放之是下午那批的,回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沿街有叫卖西域糖果的,顾放之想起来满满喜欢,叫阿奇去买了一些,打算回家送给兄弟们。 吃过晚饭,顾放之陪满满玩了一会翻花绳的游戏,一想到明日的工作,身心俱疲,打算早些休息。 打开房门的瞬间,顾放之吸了吸鼻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闻到了裴辛身上那特有的,苦涩的药味。 黑暗中传出裴辛的声音:“老师。” 顾放之实实在在地被吓了一跳,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门槛绊到,身体后仰——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同学这里不让睡觉】 顾放之:“……” 他读了个档,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笑着和裴辛打了个招呼:“陛下。” 裴辛看顾放之装模作样的样子只觉得牙痒痒。 顾放之上前,将桌上蜡烛点燃:“陛下怎么来了?” 裴辛回头看了顾放之一眼。 这几天虽然上朝的时候、顾放之想读档的时候,他也能见到顾放之几面,但两人这几天都没能好好说话。 先皇说无需把任何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但既然他偶尔会想起已经逝去的爹,为什么不能也思念一下活爹呢? 知道顾放之这几天忙碌,也好几天没见到家人,裴辛不想折腾顾放之,便鬼使神差地来了。 他想见见顾放之的样子,和他不那么匆忙的,两个人单独说会话。 只是这些话他当然不能对顾放之说,裴辛板着脸道:“朕微服私访。” 顾放之不疑有他:“陛下自己一个来的?这么远的路都能自己一个人来,哎呀真厉害。” 裴辛:“……” 顾放之这是把他当三岁孩子糊弄了。 裴辛无奈:“杨禄海和朕一道来的。” 顾放之“哦”了声,问:“陛下吃过饭了吗?” 裴辛还没回答,外面响起叩门的声音。 阿奇的声音:“二爷,我来送洗好的朝服。” 一只手突然在顾放之手背上按了一下,裴辛对顾放之摇了摇头,示意顾放之不要将他也在的事说出去。 就这么一会工夫,门外就又响起阿奇自言自语的声音:“二爷这么快就睡着啦?” 阿奇说着轻轻推开门。 顾放之忙上前,用身体挡住阿奇的视线:“我……醒着呢。” 阿奇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顾放之吓了一跳:“二爷怎么了?怎么这样惊慌?” 顾放之余光还能看到裴辛坐在桌前的身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紧张了。 他伸手去接阿奇手里的衣服:“给我吧。” “还有这个,”阿奇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方正的木盒放在衣服上:“二爷买的奶糖忘记拿了。” “好,好。” 许是顾放之表现的有些奇怪,阿奇茫然地走了,看着阿奇远去的背影,顾放之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裴辛:“陛下应提前打个招呼的。” 裴辛上前,他拿起那只装奶糖的盒子,打开,取了一颗放在自己口中含着,还是说了:“朕过来与老师说说话。” 顾放之一愣。 他称不上聪明绝顶,也称不上敏锐,但也算是英俊潇洒机灵大方成熟稳重端庄——咳,扯远了。 他虽没谈过恋爱,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裴辛看向他的眼神,说话的态度,对他的好,都和对待旁人不同。 还有那两个马车上的吻,和前两日那个落在他脸颊上的,轻柔的亲吻。 裴辛虽然总被他当成小孩子来对待,但他确实不是小孩子了,那个吻有且只能有一个解释。 顾放之心哆嗦了两下。 他看向裴辛。 裴辛这会儿已经回到了桌旁,拿起桌上他看了一半的民间话本随意翻看着。 顾放之深吸一口气,还是把那个问题问出了口:“……陛下……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顾放之的声音有些小,裴辛毫无察觉地翻看着话本,还翻了一页。 顾放之:“……” 行吧,没听见也行。 不然不论裴辛是承认还是否认,都怪让人尴尬的。 他清咳一声,又提高了一些声音问裴辛:“陛下今晚要留宿吗?” 裴辛这回听见了,他抬起眼:“嗯,好。” 上回裴辛来顾府时顾放之睡的小榻还没收起来,这段日子他偷懒,脱下来的外套啊衣服啊都往上面扔,阿奇要洗的时候就直接给抱走,有时候补觉也直接躺在上面小睡。 顾放之把上面的衣服塞回柜子里。 他忙活的时候裴辛还在看那本话本,坐在桌前,背挺得很直,全神贯注的样子。 “这是近日民间最火爆的四男五女一狼一蛇争一男的话本。” 顾放之道:“好看是好看,但时间已经不早了,陛下要不要先歇息了?” 裴辛道:“还剩最后几页,马上。” 顾放之哭笑不得。 裴辛说是要来和自己说话,没想到被一本小说给勾住了,话没说几句,小说倒是要看完了。 不过等下他可以直接读档到铺好床的时候,这样还能多睡一会。 聪明,顾郎着实有大智慧。 正想着,顾放之听到“叩”的一声轻响。 他抬头,见裴辛将手中的书合起,放回到桌上。 “陛下看完——” 顾放之的话刚问到一半,却被裴辛打断。 他问:“很难看出来吗?” 顾放之一愣:“什么?” 裴辛定定地和顾放之对视,锋利的眼比平时要亮一些,带着少年人的无畏。 他问顾放之:“朕喜欢老师这件事,很难看出来吗?” 第 59 章 臣能不能冒犯一下你?…… 第59章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喂, 教育局吗?】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老师我们家孩子怎么了一下朝就哭】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师德!哎!师德!】 【恭喜玩家达……】 裴辛话音刚落,顾放之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眼前就被铺天盖地的BE结局填满了。 游戏系统不停地因为BE而读取自动存档, 然后再弹出新的BE结局页面,简直像是永动机。 顾放之眼前除了那些文字什么都看不见,听力倒是还在,听到裴辛因为系统的自动读档不断重复着什么:“朕朕喜欢朕朕朕喜欢朕喜欢老师——” 顾放之头晕眼花, 突然间他捕捉到了一丝灵光,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他张了张口,试图说话:“你捏泥你腻妮……” ……别说,不停回溯的时候说话还是相当有困难的。 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发出什么音节, 听起来好像个牙疼的远古人在唱歌。 顾放之突然就有点佩服裴辛了。 难为他还能在读档的时候把话说囫囵了- 同一时间,裴辛:“……” 年轻的皇帝表情看起来有些不悦。 其实他本没想这么快叫顾放之知道自己的心意。 但也并非要刻意隐瞒。 既然顾放之发现了, 问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坦言承认便是。 他想过顾放之很多反应,可能会欣喜若狂地亲他一口, 可能会害羞地同意,当然最有可能的是慌乱不知所措。 但他还真没想到顾放之会回溯, 还回溯了这么多次。 什么意思?顾放之是想当没发生过? 裴辛压低眉眼, 抿了抿唇。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水泼了裴辛就没想过再收回去, 即便顾放之能回溯时间。 正打定了主意要锲而不舍, 把那句话一直说下去,却听顾放之匆忙道:“你你你先先别别说话!” 裴辛:“?” 平时都是他结巴,顾放之怎么还结巴上了? 这种事倒是从来没发生过,裴辛直觉不对, 依言安静下来。 须臾后,那令两人都感到头晕目眩的回溯终于停了下来。 “老……” 裴辛想叫人,顾放之却如临大敌似的猛地抬头:“别,别叫老师。” 顾放之上前,拉着裴辛衣袖带他走到桌前:“陛下坐。” 又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裴辛对面。 裴辛疑惑:“这是做什么?” 大半夜的是突然要给他上课么? 正奇怪,却听顾放之问自己:“陛下,臣能不能冒犯一下你?” 裴辛:“?” 这话问的,好幽默。 难道顾放之以为他是第一次冒犯自己吗? 裴辛内心没有丝毫波动,他沉着一张俊脸,抬了抬手:“老师冒吧。” 得到裴辛首肯后,顾放之轻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将手指轻轻搭在裴辛修长的手指上。 裴辛:“……” 猝不及防的,意料之外的肢体接触,裴辛只觉心脏像是秋日里被风吹过的饱满麦穗,轻轻摇晃了下。 他抬眼看顾放之,却见顾放之一脸严肃。 顾放之捏了捏裴辛的指骨,等了等,又问:“臣还能不能再冒犯一下。” 这次裴辛的脸色看起来一点都不沉了:“老师随意冒。” 顾放之想了想,捏了捏裴辛手臂,又将手虚虚放在了裴辛胸口上。 裴辛呼吸猛地一滞,心跳也加快了一些。 他低头看着顾放之在自己胸口上拍拍打打的手指,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同时裴辛更奇怪了——顾放之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说为了是确定他的心意,他其实是不介意直接亲一口的,正好他这会儿嘴巴也有点痒,顾放之可以用他的嘴唇挠一下,堪称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正想着,顾放之却拿开了手,捏着下巴沉吟起来。 裴辛看他好像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颇遗憾地问:“老师不继续冒了吗?” “不冒了。”顾放之道:“陛下,能叫臣一声老师吗?” 裴辛依言唤道:“老师。” 空气安静了片刻。 顾放之的表情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他用手抓了抓面颊,眼神有些躲闪:“陛下,能把‘老师’和‘我喜欢你’连起来说一次吗?” 裴辛:“?” 他问:“老师是方才没听清吗?” “听清了,听得很清楚。”提起刚刚那裴辛那令人措手不及的告白,顾放之的面色更红了一些。 他解释:“臣……臣是要做个实验。” 裴辛哦了声:“那——老师,朕喜欢你。” 说话的时候裴辛身体往后靠了靠,随便拿起桌上雕刻成乌龟形状的镇纸在手里把玩,语气风轻云淡的,好像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真好。” 只是耳尖好像泛了点红色。 不过很快这抹红色就消失了—— 因为顾放之回溯了。 裴辛不解地看向顾放之。 却见顾放之“啪”地一下捂住了额头:“……果然跳BE了。天啊。我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裴辛:“?什么?” 顾放之无奈叹气。 游戏系统在刚刚裴辛表白的时候狂蹦BE成就,顾放之还以为是Bug了,狠狠吓了一跳。 但缓过神来的时候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刚刚他让裴辛配合自己做了个实验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个游戏系统不光有未成年保护法,还一年356天,有366天都在参加抵制师生恋的活动。 不过这系统好像也不算特别智能。 牵手,摸身体,包括顾放之上次被亲的时候,系统都没弹BE结局。 但实打实的告白在系统那儿应该是行不通的。 可能是靠听的。 不过这都是顾放之猜的,具体是什么原因顾放之还是不知道。看着一脸好奇的裴辛,顾放之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裴辛。 裴辛闻言沉默了一会。 他没好意思告诉顾放之,其实还有一个可能导致那个名叫“系统”的东西回溯的原因,是因为他总在心里管顾放之叫活爹。 顿了顿,裴辛问:“所以老师并不是不想听朕说那句话才回溯的。” 顾放之刚才还像是在讲课一样说个不停,听裴辛这样一问,恍然想起来自己做这些、说这些的大前提还是因为听到了裴辛的告白。 顾放之的脸又开始红了,热气腾腾的冒着蒸汽:“……怎么会因为不想听就回溯?臣知道,陛下是认真在说,臣也会认真听的。” 一本正经的语气,这时候的顾放之又像个真正的好老师了。 裴辛弯起唇角。他用膝盖碰了碰顾放之的膝盖,问:“那,听完了。老师的想法是?” 顾放之坦言:“……臣、臣其实还没想过要和谁在一起。” 他穿越到这里之后忙得像个陀螺,忙得像个犁了一百亩地的牛,忙得像个突然接到了一千个单子的奶茶店店员——扯远了,太有文化就是容易这样。 和谁谈恋爱,和谁在一起,这种事顾放之是真的还没来得及想。 “而且……” 顾放之道:“陛下,你和臣在一起的话会很辛苦的。” 裴辛又拿起桌上的小乌龟玩起来:“此话怎讲?” “因为陛下你会和臣一起读档啊。” 顾放之掰着手指:“臣偶尔会犯迷糊做一些错事啊,总会需要读档修正一下。” “万一丢个东西,臣还要回去找。” “万一白天和人吵架没吵过,臣也会读档回去重新吵的。” “说不定这些时候陛下正在做很重要的事情,比如喝茶啦,批改奏折啦。万一臣读档的突然,忘了通知陛下一声,搞不齐陛下又会喝不到茶,或是朱批消失不见。” “还有就是,臣特别特别惜命,目前还没有结束的打算,说不定等十几年,几十年后,突然读回到现在的档重来一遍。” “综上所诉——” 顾放之做最后总结:“和臣在一起的话,一定会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的折腾。”不在一起时这些折腾他还能弥补,可如果真在一起,这些折腾又是另一个说法。 “哦,”裴辛表情淡淡,不为所动:“好处说完了,坏处呢?” 顾放之:“……” 顾放之实在没想到裴辛会这样说,他被戳中笑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桃花眼笑得弯弯,眸色波光潋滟,连带着面颊上的小痣都被笑意染成了胭脂红色,看起来愈发温柔诱人。 唉,妖人妖人。 裴辛把小乌龟放回到桌上,伸手把顾放之拉近了一点。 “老师巫……法力高强,旁人却无法感知。” 裴辛的拇指无意识地小幅度摩挲着顾放之手腕内侧:“方圆难周,异道不安。唯有朕陪着老师,老师方能吾道不孤。”- 是夜。 顾放之又一次失眠了。 他在小榻上翻来覆去,想着裴辛的话。 裴辛其实说的对,他没办法告诉别人自己有系统,而且其实就算说了,别人也不一定信,信了,也未必能像裴辛一样接受良好。 今天和裴辛解释系统的运作原理的时候,能把这件事说出来,他其实还挺开心的。 另外就是十七八岁的男生也太拼了。 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被拒绝,告白之后要怎么办。真的就是全凭一腔勇气,好像用“喜欢”两个字把人砸晕了他才开心似的。 对了,也不知道裴辛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秋猎的时候?他帮裴辛值夜之后?或者是前段时间在凉山的时候? 总不能是一见钟情吧虽然他是长得有些姿色哎呀那可太不好意思了…… 顾放之捂着自己发热的脸不知不觉地睡着。 他不像裴辛,总是做梦,平时都是一觉睡到天亮的。 但他今晚却突然梦到了裴辛。 梦里的小孩一脸崇拜地看着他,说:“老师你好帅。” 放,大悦。 第 60 章 对不住了,亲爹 第60章 对于裴辛突然出现在顾府一事, 全府上下都惊得不行。 本来兄弟几人早上都不怎么爱吃饭,早膳通常都是一碟白粥,一块小饼或点心。但因裴辛的到来, 厨房忙碌着又飞快赶出了几道精致小菜。 裴辛坐在主位上,没什么架子。 他道:“坐,吃。” 顾云川和顾怀玉对视一眼。 想到满满今早去找顾放之的时候,竟然在他房里撞见了裴辛, 又跑出来对二人说看见了皇帝哥哥的时候,两人都还以为满满是在做梦。 直到他们真的看见裴辛从顾放之房里出来,几乎惊得愣住,大冬天的硬是出了一身的薄汗。 回想起早上看到裴辛时的一瞬, 顾云川和顾怀玉都仍在心悸。 顾云川定了定神:“陛下如此垂青二弟,垂恩顾家, 臣等愧不敢当,必定不负圣恩, 竭力相报!” 顾怀玉从嗓子里发出了“唔,嗯”的含糊两声。 顾放之跟着效仿:“唔, 嗯。” 他醒来时还不知道满满已经发发现裴辛来了,随手覆盖了昨天晚上睡前的存档, 等看到顾云川匆忙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要想让裴辛不被发现, 就只能读昨天上朝时候的档2。 裴辛懒得折腾,也并不介意被人发现自己来了顾府, 便没让顾放之读档。 对顾云川等人, 裴辛也没多解释,只是说自己是来微服私访。 也是多亏了顾云川性格直爽,没去细想裴辛大半夜的到底要私访什么。 不过顾云川不细想,不代表别人不去想。 就算裴辛刻意隐瞒行踪, 但出现在顾府门口的看着低调实则一看就很贵的马车,马车旁边站着的虽然贴了假胡子,但一看就知道是裴辛外置声带的杨禄海,无一不在告诉众人,裴辛昨晚又一次在顾府留宿了。 一时间整个京城猜测不断。 有人暗中猜测以后顾家要得势了的,有人猜顾云川可能要封爵的,有说顾怀玉马上就要当上皇商,还有人猜裴辛是看中了顾府家某一个旁支的小姐…… 不过被猜测最多的是顾放之。 人们早就知道顾放之深得裴辛信赖,可两度留宿实在是太出人意料。 莫非顾放之真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本领,又或是…… 只是猜归猜,大家也都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没有人真的把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讨论。 裴辛这个皇帝当得是越来越像模像样了,尤其是从凉山回来后,整个人较之前都成熟了些,那酷似先皇的暴脾气和急性子也好转了不少,真是过了个生日,人也变了个模样。 众人敬重裴辛,想着他愿意做什么,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就让他去做吧。 没想到众人都这样小心了,上朝的时候裴辛还是不知怎么就黑了脸- 其实裴辛还是心里有点期待大家能说一说他从顾府出来的事的。 不是像之前那样离谱的,什么“顾郎其实是女子,已经怀了龙种”,或“其实陛下才是女子”之类的混蛋话。 春心萌动的少年人,其实有时候还是挺想听听别人口中,把他的名字和心上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念。 但等了一个早上,也没听到别人说。 裴辛不由脸色有些阴沉。 但下方朝臣哪里知道裴辛在想什么,看到裴辛周身暴虐的龙气,还以为裴辛又动了杀性。 瑟瑟发抖地低着头,众臣左脑缓缓飘出来一个“暴”字,又过了一会,再缓缓飘出来一个“君”字- 下朝后,礼部。 宋景舟把手里的烤红薯分了半个给顾放之:“贤兄,先吃些东西吧。” 顾放之笑道:“先放在旁边吧,我再看一眼礼乐怎么安排。” 宋景舟敬仰道:“贤兄真是勤勉。” 顾放之笑而不语——他刚才倒是接了那半块烤红薯,吃了一口,碳一样的热度从嗓子眼一路烧到胃里。 还没等他缓过来,系统直接给他跳了个名叫“哎呀,真是个热心肠啊”的BE结局。 这回他得等凉一凉再吃。 顾放之继续低头看手里的文书。 何让让他来草拟初一祭祀时的流程,从祭品,到祭祀时的随行人员。 祭品倒是好说,只要翻翻往年的记录,也能安排得八/九不离十。 但随行官员对顾放之来说有点难。 首先跟着先皇的那一批老臣基本上都又跟着先皇去了,导致历年的文书上那些人顾放之都不认识。 其次还要根据官位职称、互相之间的关系,和裴辛的信任程度来安排。 还有个最难的,是要算众人的生辰八字与皇陵合不合。 顾放之对照着年历表和周易看了半天,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突然他在宋景舟关心又惊讶的眼神中,平静地把面前的纸撕成了一条一条。 撕完后他读了个档,面前宣纸完好如初,顾放之像是从没有崩溃过似的,浅笑着翻了一页书。 宋景舟一手啃红薯,一手也翻起了书,他写着写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撑腮:“对了贤兄。” “什么?” “听他们去过的人说,我们大齐的皇陵修缮得很别致。” 顾放之:“?” 他一瞬间头上冒出来了个问号。 修缮得再别致,那不也是……也是…… 像是知道顾放之心中所想,宋景舟多说了几句。 从穹顶上的星图,威严的石俑,永不熄灭的长明灯,再到描绘着两位皇帝生平的壁画。 又说皇陵内光是玉器、青铜器等陪葬品,已是许多人穷尽一生都不能见到的孤品。 顾放之听着也渐渐收起了方才打趣的心境,忍不住有些好奇向往。 “不过——” 宋景舟再啃一口红薯:“我们想看也进不去,陛下说今年要自己进去呢。”- 放值后顾放之便去了宫里。 这几日都有先生来给裴辛讲书,但根据右相他老人家的转述,裴辛近日上课会出现走神和不耐等情况。 此种情况,正是需要猿辅导的时候。 顾放之到的时候正好在路上遇见了那位姓张的先生。 先生还是很怕裴辛,瑟瑟发抖地拽着顾放之的袖子。 顾放之听着先生口中裴辛的形象,怎么也无法和昨晚那个,只是因为被他捏了捏手,就呼吸都乱了的裴辛重叠在一起。 他很公道地帮裴辛说了句话:“陛下这几日不是在斋戒吗?不吃肉就是容易脾气大的。” 到了养心殿后,先生还在外面深呼吸做心理准备,顾放之则先进去了。 裴辛往他的方向扔了个什么东西,顾放之下意识去接——没接住。 裴辛扬了扬眉,满是愉悦地“哈”地笑一声。 顾放之:“?” 调戏他? 顾放之读了个档重来,这回稳稳把东西接在手里了,低头一看发现是颗荔枝。 古代水果都贵,何况现在并不是荔枝时令,说夸张点,石榴荔枝等物可谓价值连城。 顾放之几乎舍不得吃了:“哪里来的?” “弥罗那边送来的。” 他又把什么东西扔到顾放之怀里,这次距离近了些,顾放之终于能一次接住了。 他低头,这次是一颗葡萄。 裴辛道:“晚些老师带一些走。” 近乎是明晃晃的示好,顾放之觉得掌心里的荔枝和葡萄有点发烫。 裴辛又拿起一把造型奇异的小刀给顾放之看:“这个也是一起送来的。” 裴辛手里那把有点像蝴蝶刀,也有点像现代的多功能军刀,好几个薄如蝉翼的刀片藏在细长的刀柄中,漂亮又危险。 顾放之凑上前看了看:“还怪精致的。” 他弯腰的时候,一缕卷发从他肩膀上垂下来,恰巧落在裴辛手腕上,勾勾缠缠。 裴辛手抖了一下,锋利的刀片擦过他的指骨,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与此同时,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先生刚进门就看到拿刀的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直冒冷汗。 刀,代表了帝王的残酷与无情。 刀上的红宝石,代表了帝王的嗜血。 刀尖朝着他,代表了他今日可能要命丧于此。 又与此同时,雪球突然不知从何处冲了进来,身上披着……一大块碎裂的床单,它似乎被床单咬了,挣扎呜咽不停。 乱,太乱了。 顾放之一时不知道该先给裴辛止血还是先扶教书先生还是先解救雪球。 电光火石后,顾放之把手帕扔给裴辛让他止血,又赶紧去扶疑似撞到了头的先生。 裴辛慢悠悠擦着指头上的血珠,看两人叠在一起的胳膊,哼:“老师回溯不就好了?” 顾放之:…… 先生都六十了!这也吃醋!这也吃醋! 不过裴辛的话也提醒了顾放之,他直接读了个档。 裴辛开始一遍遍割到手,先生开始一遍遍摔倒,雪球开始一遍遍哀嚎。 “啊。”顾放之讪笑:“存错时间了。” 裴辛:“……” 还没到年三十宫宴,怎么有人就开始表演节目了? 好精彩,好令人惊叹。 好在一通折腾后,两人一狗都没出事,裴辛的伤口很快愈合,先生也没伤到哪里,雪球则自己挣脱了床单跑出去了。 顾放之松了口气。 待下课后顾放之想起来什么:“陛下,听说皇陵里很漂亮?” 裴辛“唔”了声:“还行吧。” “真有永不熄灭的长明灯?还是做成了童子造型的?” “确实是有。” 裴辛不理解他爹的审美,甬道两旁摆着几个栩栩如生的小娃娃,实在是怎么看怎么瘆得慌。 裴辛不信鬼神,这点在遇到顾放之之后产生了一些微小的动摇。但不论怎么动摇,还是觉得人死了就是死了。 皇陵再好看也只是个墓,初一祭祀只是走个过场,裴辛兴致不高。 但顾放之听起来却兴冲冲的。 裴辛抬头看了顾放之一眼:“既然好奇,老师和朕一道进去就是。” 顾放之一愣:“能行吗?” 裴辛道:“没人敢说不行。” 顾放之犹豫了下:“……还是算了。” 裴辛:“没事。老师又不是外人。” 他这话一出,顾放之反而不好再推脱了。 裴辛见顾放之不再说话,道:“那就这样定了。” 说完,他又拿起那把小刀绕在手指上转了两圈。 裴辛承认,邀请顾放之去皇陵一事,他确实动机不纯。 他就是想和顾放之多待会。 即便二人世界的地方是在皇陵里。 话本里别人不都是说皇家没有亲情,只有利用吗? 对不住了,亲爹。 裴辛冷酷地在心里道了个歉。 60-66 第 61 章 不是这么亲的 第61章 再脚不沾地地忙碌几天, 原以为不可能做完的工作到底还是顺利完成了。 转眼到了除夕当天。 宫宴时间还早,顾放之下午再进宫就可以,今日难得睡了个懒觉。 满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来了, 趴在他旁边,没睡,在翻桌上的话本。 他点着自己认识的字念:“蛇有,两, 巴,啊。” 顾放之眼前猛地发黑,第一次感觉没文化真是太有用了。 他弹簧成精,弹射起床, 飞快抽走满满手里的话本。 取而代之的是摸出一个小红包给满满。 满满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喜悦地哇了一声。 尚未来得及被知识污染的孩子用力拥抱了一下顾放之, 纯真道:“谢谢放放哥哥!我最最最喜欢你和哥哥和云川哥哥啦。” 小孩还挺会端水。 今年是寒冷,却下雪很少。 今天倒是下雪了, 一出门,整个院子都是银白色, 大块的雪粒子砸在瓦檐、窗户上,砸得顾放之昨晚刚挂上去的红灯笼都在轻轻摇晃。 前院里, 账房支了个桌子正给府里的侍从们发米面粮油和压岁钱。顾怀玉在旁边搞了个铁架子, 竟然正在烤牛肉,肉香味混合着院子里的梅花味道, 说不出的好闻。 他见到顾放之, 直接用小刀切了一块肉下来,插在刀尖上喂到了顾放之嘴里:“好吃么?牦牛肉。” 顾云川则正在前厅接待客人。 朝中大臣来了不少走动拜见,饶是不停有人在搬,旁边的礼箱还是堆成了一座小山。 顾放之看着那些礼箱, 一瞬间有了恋爱的感觉。 众人脚不沾地一直忙碌到了中午,才终于有空坐下来吃口饭。 吃过了饭,顾怀玉差人拿来了笔墨。 顾放之的眼皮开始跳灾,产生了一股不妙的预感:“这是?” 顾怀玉道:“写春联呀,每人写几幅,挑出几幅写得好的贴在门前。” 顾放之忍了又忍,总算是没出声:“……” 这还用挑? 顾云川一个用左手写字的人,他一个勉强能用毛笔写出来字的人,他们哥俩绑一起都未必比写得过顾怀玉。 转眼间顾云川已经写好一副。 虽是用左手写的,但他的字很规整,横平竖直,顾放之扫一眼,写了什么“增百福、纳千祥”之类的吉祥话。 顾云川写完,将手中毛笔递给顾放之。 顾放之接过毛笔,在红纸面前伫立,伫立,长久地伫立…… 想不出来对联,顾放之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竟然再也想不出其他能押韵东西了。 他存了个档,又读了个档。 白天切到了黑夜,室内切成了室外。 而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裴辛还保持着吃饭的姿势,正在把砚台往嘴里送。 顾放之问:“抹口红呢?” 怪朋克的。 裴辛:“…………” 暴虐的龙微发雷霆。 裴辛平静地放下手里的砚台:“老师怎么突然来了?” 顾放之苍蝇搓手:“陛下,有没有现成的对联句子,送臣一副。” 裴辛扬了扬眉:“老师是要朕帮忙作——” “作弊”两个字刚说了一半就被顾放之急忙打断。 他生怕“老师”和“作弊”两个词连在一起触发什么be结局,惴惴不安地等了片刻,好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若是朕帮老师写一幅春联……” 裴辛换了个撑腮的姿势:“老师是不是该谢谢朕。” 顾放之一愣。 他问裴辛:“陛下……想要什么谢礼?” 他问得有些犹豫,裴辛道:“先欠着吧,必定不会是让老师为难的谢礼。” 他说着执笔,在面前纸上写下一副喜庆又吉祥的春联。 顾放之便没再推辞,上前凑到裴辛旁边:“陛下的字真好看,横是横竖是竖的。” 裴辛:“……” 净说废话。 顾放之将纸上的句子默念几句记在心里,对裴辛道了个谢。 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捏着沾了酱汁的年糕条在盘子上划拉。 下首传来来贺岁的臣子恭维的声音:“皇上的墨——酱宝,臣真想一辈子收藏下来。” 这马屁拍的,和顾放之比起来,真是不知道水平高了多少。 怎么偏偏他听顾放之说话就觉得顺耳呢?- 再晚些,宫人们便开始张罗宫宴了。 朝臣们也陆陆续续地赶来。 顾放之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古代新年,本以为顾府就够热闹了,没想到宫里的场面更是盛大——甚至这还是他们礼部亲手提交上去的方案。 琉璃宫灯璀璨,乐声悠扬。 整个殿内如同白昼一般,暖意融融,贺声不断。 不只是朝臣,还有各国的使节,能来的也都来了。 待裴辛露面,所有人跪地叩首,恭祝皇帝新春吉祥。 各国使节为裴辛送上礼物。 弥罗使节送的是白玉一般的象牙,雕刻成镂空的空中楼阁,精巧绝伦。 西域那边的使节带来的都是珍稀香料。 轮到下一个人的时候,顾放之愣了愣。 光头,浓密的胡须。 这人他熟悉得很,正是西胡使节。 虽说上次裴辛并没同意借兵,但竟然出手击退苍生教收服叶保的玄甲军,也算是直接解决了西胡现在的危机。 现在秦瑄正和西胡联手,一起围剿苍生教残党。 也因此西胡使节的态度比起上次更加热情,送来的贺礼也是真下了血本。 只是顾放之根本没法儿看他。 作为自己已经长达几个月没更换过,且以后也不准备换的档1位置出现的人,西胡使节在顾放之这儿的作用相当于文章里的逗号。 突然见到现在时间线里的真人,顾放之无比想笑。 他咬着嘴唇抬头望天低头望地,左看右看,直到不小心和上首的裴辛对上眼。 越正式的场合越不能和熟人对视,顾放之猛地别开眼神,肩膀开始抖动。 裴辛何尝不是想笑。他努力忍着:“哈……使节有心……呵……诸卿共贺……哈,朕……哼……” 西胡使节:“?” 敢问他是在无意中惹到过裴辛吗? 不然为何裴辛一句话要冷笑这么多下? 其他人都朝西胡使节扔了个“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 顾放之看不下去了,读了个档来到之前存的档2,和裴辛对着在书房里笑了一会。 期间经历了杨禄海去找太医要给两人看病,雪球狂吠着加入了这场笑,太医被吓得脚软等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情后,裴辛和顾放之终于收住了笑。 顾放之看向裴辛。 比起他捂肚子扶着桌子,没什么形象的大笑,裴辛明显要矜持一些。 就只是坐在桌前,用手撑着额头、趁势用袖子挡住脸。 要不是顾放之确实看到他的肩膀在一抖一抖的,裴辛此时看起来和正在批奏折也没什么区别。 确实是比较注重形象管理的一位小皇帝。 顾放之伸手戳戳裴辛肩头,提示他:“陛下,做好准备,臣要回溯了。” 裴辛:“回吧。” 也是多亏了顾放之,这回西胡使节只收到了裴辛的一声冷笑。 虽令人委屈且不解,但尚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待走完流程,笙箫声起,宫女们轻盈地为众人送上吃食,舞女也在舞池内跳起了柔韧美丽的舞蹈。 宋景舟吃着他心心念念的鳄鱼羹,告诉顾放之,他爹让人给他送来了许多他那边的特色吃食,待过几日他登门拜访时给顾放之带去。 顾放之笑着应了,心中忽觉孤独。 他母亲觉得父亲长得好看,说什么都要嫁给父亲,却不知道父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嗜赌成性,把家里能卖的全都卖了,能贷的全都贷了。 母亲受不了这样无望的日子,毅然和父亲离了婚,父亲打了她,因此母亲没能把他带走。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也没再回家了,好在顾放之是个聪明讨喜漂亮的孩子,从小到大爷爷奶奶、姑姑叔叔都愿意收留他,给他一口饭吃。 但这些亲人也都陆续离开了。 平时还好,一到过年过节的时候,难免惆怅。 裴辛感觉如何? 这样想着,顾放之抬眸,看向裴辛。 他盯着裴辛看了半晌,裴辛表情如常,只是没怎么吃饭,酒水喝得倒是不少。 这样喝,很快会醉吧? 这个念头刚从顾放之脑海里冒出来,就见裴辛撑着桌子站起身。 杨禄海上前问了两句,又朗声对下方众人道:“诸位吃好喝好,皇上怕有他在,诸位不自在,先回殿歇息了。” 众人跪送裴辛离席。 顾放之和两个前来敬酒的同僚客套完后,想了想,还是起身,顺着小路朝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咦,顾郎。” 杨禄海见他来,有些吃惊:“陛下吃多了酒,刚躺下。” 顾放之应了声,朝内殿走。 裴辛躺在床上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顾放之早就发现裴辛睡觉爱皱眉,他看了看,还是没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戳裴辛眉心。 裴辛睫毛动了动,伸手握住顾放之的手指:“老师来了。” 他往里面躺了躺:“坐。” 顾放之便坐在床头。 裴辛的头发有些乱,散落在枕上,顾放之看着,没忍住伸手,把手指当成梳子,帮裴辛梳了下。 顾放之:“陛下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裴辛“嗯”了声。 顿了顿,他又道:“朕故意的。” 顾放之轻叹一声:“心情不好?” “也不是。” 裴辛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放之:“今天是除夕夜,老师必定要回顾府的。朕若想和老师独处一会,只有用这个法子。朕知道老师一定会跟上来的。” 顾放之:“……” 啥啊这。 搁这爱情三十六计呢? 亏他还以为是裴辛心情不好,才提前离席的呢。 顾放之气得再戳裴辛一下。 裴辛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过身,手撑着太阳穴,装作不经意地看顾放之。 今天顾放之穿着绛红色的织金滚边礼服。裴辛见惯了他穿蓝色,倒是很少见到他穿红。 顾放之本来皮肤就白,这一身更显得他挺拔漂亮,活像雪里散发着暖意的红烛。 裴辛突然道:“朕想好了,今天早些时候老师欠朕的谢礼。” 顾放之:“是什么?” 裴辛没说话,伸出食指。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自己额头上点了一下。 顾放之看他手势,见他拇指跟着食指自然翘起,比了个“八”的姿势。 顾放之问:“戳八下额头?” 总不能是让他造个手枪出来。 这里是大齐,谁在开枪? 裴辛:“……” 裴辛的眼又闪烁着那种炙热又无畏的光彩,他盯着顾放之:“老师明明懂的,别装。” 顾放之默然。 裴辛道:“不勉强,若不愿,就当谢礼已经给过了。” 只是话分明是这样说的,裴辛却看起来有些可怜。 哦,这招是以退为进。 说好的光明磊落做皇帝,他看裴辛有点阴招全用他这老百姓身上了。 顾放之突然伸手,宽大的袖袍挡住裴辛的眼睛。 他的唇轻轻碰了一下裴辛额头,又赶紧起身。 顾放之板着脸:“是谢礼,陛下不要多想。” 裴辛翘着嘴角“嗯”了声。 顾放之匆匆起身,脚步忙乱地朝外走。 杨禄海守在外面,看见他吓了一跳:“顾郎,脸怎么这样红?” 顾放之继续板着脸:“过敏。看来下官这辈子当不了汉尼拔。” 杨禄海:“……?” 啊?什么泥巴?- 宫宴没有了裴辛,很快就变成了众人社交应酬的场所,且也接近散场。 顾放之回去拿了外衣,又包了两块点心,直接爬上马车让阿奇早早回了顾府。 家里的水饺已经下锅,顾放之和家人们一起吃了饺子,放了长长响响的鞭炮,又肩并肩地靠在院子里,看从皇宫方向飞到夜空上的盛大烟火。 这个年过得还算不错- 但大年初一就过得比较悲惨了。 翌日天还不亮他就爬了起来,沐浴焚香,启程前往皇宫。 祭祀随行的官员们都到了,在灿金色的宫灯下,每个人的神色都格外肃穆。 裴辛穿着一件顾放之还从未见过的、绣着十二金龙的玄色龙袍,头戴冕旒,十二玉旒垂落额前。 众人从午门出发,恰好在午时抵达皇陵。 祭坛早就已经布置好,贡品方才也有人摆放了上去;裴辛一步步踏上阶梯,将三柱天香插/入香炉。 又朗声道:“朕承万民之愿,敬告苍穹,皇天……” 裴辛的声音在天地间几乎形成回响,顾放之从未见过祭祀,一时看得有些发呆,又一次觉得裴辛好像,真的,挺厉害的。 待走完祭祀流程,有礼官念了顾放之的名字,让顾放之跟着裴辛一起进入皇陵。 随行的官员们还以为裴辛是改了主意,不打算自己一个人进去了,都昂着头巴巴地等着自己的名字被叫到。 但没有了。 清风吹过,裴辛和顾放之进了皇陵。 就俩人。 众人互相看看,张了张嘴,有些疑惑,有些恍然。每个人的表情都是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又看起来像是什么都不想说。 唔,嗯……- 皇陵里比起外面更冷一些。 前面是一段很长的甬道,走起路来,就算是很轻的脚步声也荡出回声。 顾放之看着身前裴辛的背影,脑海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两人都穿着礼服正装,此时还是二人世界。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约会吗? 不过……顾放之捂着额头。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约会,竟然是在裴辛的……亲爹……的……墓……里…… 裴辛从墙上取了个火把拿在手里,问顾放之:“说起来,先帝知道老师的巫……法术吗?” 顾放之一愣。 对哦,他几乎都忘了,原主是先皇留给裴辛的臣子。 裴辛以为先皇知道了他的回溯能力,才把他留给裴辛的? 正犹豫着怎么回答,却见裴辛摇头:“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凭借他的性子,恐怕要把老师用铁链锁起来,关在地牢里,以便随时使用。” 顾放之:“……”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就不健康了,系统又要弹BE了。 裴辛又问:“先帝认识老师的时候,朕应该还在雁门。先皇多疑,老师是怎样取得他信任的?” 顾放之:“唔,嗯……” 裴辛:“比起朕,先皇应更暴躁些。” 顾放之:“唔,嗯……” 再说可就真露馅了哇。 虽说好像其实露馅也没什么…… 但说到底灵魂转换对裴辛来说也太超过了。 好在裴辛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扬起手上火把:“看前面。” 顾放之抬眼。 甬道两侧,栩栩如生的孩童雕塑,笑着,悬挂在石壁上。 它们都是长明灯,灯线从它们合在一起的手掌钻出,散发着安静的光芒。 虽然知道并不是活人,顾放之还是脚一软。 和鬼吹灯拍摄现场似的。 他只觉得周围空气更冷了一些。 不过这是先皇的陵寝,顾放之也不好说害怕,只是紧了紧外套。 突然一只手覆盖在顾放之手背上。 顾放之险些跳起来。但感觉到那只手食指上的戒指后,顾放之又松了口气。 “先帝的品味就是这样。” 裴辛道:“朕牵着老师走,不必害怕。” 顿了顿,裴辛随意的语气问顾放之:“老师觉得讨厌吗?” “唔,嗯……” 顾放之道:“……还可以。” 握着他手指的手紧了紧。 再向前走一段距离,甬道开始变得开阔。前方是一道顶天立地的大门。 裴辛停住脚步。 原来并不是真的要进去啊。顾放之松了口气。 裴辛朗声念了祭词,又指着上方穹顶给顾放之看了看星图与壁画。 再呆片刻,两人沿着原路返回。 在经过那些小娃娃形状的长明灯的时候,裴辛的手再一次搭在顾放之手背上。 顾放之道:“陛下,臣已经不害怕了。” 裴辛道:“哦,朕害怕。” 顾放之:“……” 他看裴辛真是演都不打算演了。 不过这样不遗余力的攻势,实在是让人有些招架不住,顾放之心头乱乱的- 初一过后便到了正式休沐的日子。 休沐共七天,顾放之本想好好琢磨一下他和裴辛的……关系。 但登门拜访的人实在太多,别说思考了,喝水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这几天裴辛倒是玩得挺开心。 他再去了一趟马场,将之前那匹战马好好训了一下,领回了宫里养着不说,还自己去打了个猎。 导致休沐结束的时候他还有点意犹未尽。 他还差人给顾放之写了个条子,问他能不能将这七天回溯,气得顾放之差点把条子整个儿吃下去。 不过许是小孩嘚瑟得太厉害,上朝的第一日竟生病发热了。 裴辛是被风沙吹着长大的,体质强健,从小到大都没病过几次。 杨禄海吓得找了十来个御医给裴辛看病。 裴辛对此很烦躁:他被十来个老头拉了手。 礼部放值后顾放之也匆匆来了养心殿,他看着靠着枕头看奏折的裴辛,再看看把裴辛当障碍物左右横跳的雪球:“陛下真病了?” 怎么看起来比他还有精神。 “真病了。不信老师摸一下。” 顾放之将信将疑地伸手探了探裴辛额头——还真是烫得厉害。 顾放之的手转了个弯,去拿裴辛手里奏折:“生病了就先好好休息。” 裴辛被他抢了折子也没生气,只是道:“老师的手好凉。” 顾放之把他塞回被子里:“陛下先睡一会吧。” 他帮裴辛按了按太阳穴,裴辛许是真病得有些难受,很快就睡了。 待御医把煎好的药送过来,顾放之才将他叫醒。 裴辛举着药碗一饮而尽。 顾放之看他喝得痛快:“不苦吗?” 裴辛重新躺下,这回没躺在枕头上,而是偏头枕在顾放之膝盖上。 他由下至上地看着顾放之,盯着他的眼:“苦。老师要不要尝一尝。” 顾放之:“……” 都什么时候了。 他失笑,却觉得有一只手悄然按在自己后颈上。 那只手用力往下一带,顾放之的鼻梁狠狠撞在裴辛鼻梁上,唇撞上了裴辛还残余着苦涩药味的唇。 “……疼!” 顾放之捂着发酸的鼻梁揉了好半天,发现自己手背上竟然有血珠。他茫然地抿了抿唇,才发现自己的嘴唇竟然被磕破了。 ……啊这。 明天估计要不能见人了。 顾放之索性直接读了个档。 时间回到裴辛喝完药躺下的时候。枕在他膝盖上的小孩顿时满脸不悦:“老师什么意思?” 他分明能感觉到顾放之待他愈发特殊温和,没想到再吻过去,却换来了顾放之的回溯。 裴辛不由有些气闷。 却听顾放之道:“都好几次了,还是那么用力。” 顾放之垂眸看裴辛,与裴辛闪烁着不满的眼对视。他那双桃花眼闪烁着明晃晃的笑意:“不是这么亲的,陛下。” 顾放之说着,一手扶着自己鬓边垂下的一缕卷发,便弯下腰。 小心地错开裴辛的鼻梁,一人仰面,一人弯腰,顾放之倒着将唇覆在裴辛唇上。 第 62 章 古人云菜就多练 第62章 顾放之固然也没什么经验, 但比起裴辛只会用力气砸人,他还是要好上不少。 他啄吻裴辛的唇,轻轻的力道。 裴辛愣愣地看着顾放之的睫毛。 古人云菜就多练诚不我欺。 和顾放之一比裴辛才知道自己之前亲的那几下有多傻多楞。 之前几次, 固然令人满足和欣喜;但这次的亲吻不同,令人心脏都在发颤,由内到外的蔓延出心满意足的幸福,和更隐秘的冲动。 他伸手再去按顾放之的后颈, 想把这个吻变得更深。 但裴辛的手还没碰到顾放之,顾放之便起身了。 裴辛眼都不眨地盯着顾放之。 这人唇色本来就红,因刚刚的亲吻,更是红艳许多, 令人移不开眼。 裴辛盯着顾放之:“老师怎么走了?朕还没学会。” 顾放之咳咳两声:“贪多嚼不烂。” 裴辛问:“老师是也喜欢上……” 他话还没说完,顾放之伸手把他嘴给捂住了。 他真不敢想象那个“朕”字一出口, 系统得给他弹多少次BE结局。 至于裴辛口中这个问题的答案…… 裴辛有优点也有缺点。 他能感知到自己的系统,让自己有倾诉的对象, 两人作为混乱时空中的定点,是可靠的后背。 但顾放之没去权衡这些利弊, 只是觉得和裴辛待在一起的时候,还挺开心的。 所以顾放之觉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裴辛太坦率, 他这个年长些的都不好意思含糊了。 顾放之在“师娘”和“师爹”两个词中纠结了半天,看着裴辛灼灼的目光, 再暗中回忆了一下两人的身高, 再结合刚刚亲吻时自己莫名发软的腰…… 最终顾放之还是选择了后者:“以后陛下就是自己的师爹了。” 裴辛:“……” 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师开门,朕是师爹? 是谁生了他而他又生了谁? 裴辛笑起来。 不是平时众人都见惯了的阴阴冷冷,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而是像真正的少年人那样春风得意的笑。 他抬手, 指尖抚摸顾放之面颊上的那颗痣,把那处皮肤都揉的通红。 顾放之按下裴辛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揶揄的笑。 他问裴辛:“不过……臣很好奇陛下何时改变了主意?之前陛下不是说,更喜欢年龄小、性格明媚、头发顺滑整齐、面上整洁无痣的吗?” 裴辛:“……” 啊对对,就这样臊他。 把他臊死了你顾放之就没人可亲了,到时候你顾放之就遗憾去吧。 裴辛不语,轻轻的力道拉着顾放之颊边垂落的发丝,再将顾放之拉弯下腰来。 裴辛学着顾放之刚刚亲他的样子,偏了偏头,将两人鼻梁错开后,抬头吻住顾放之。 他模仿着顾放之的模样啄吻,又举一反三地学会了更多,不光学会了用牙齿咬着顾放之的下唇磨,还试探地伸出舌尖。 苦涩的药香逐渐与清甜的桂香揉在一起。 顾放之几次想停下,都被裴辛缠得头晕眼花的。 最后他猛地直起腰:“不行,这样弯着实腰太疼了,我先直一直。”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直男】 顾放之:“……” 瞎说。 他可不是了。 裴辛又让人去煎了一碗药,这碗药是给顾放之的,说是怕病气从口中渡给顾放之。 杨禄海端着药碗进来,看见顾放之,神情立刻变得关切:“顾郎,可是又过敏了?” 雪球跟着杨禄海一起溜进来,小小的鼻子不停抽着,黑亮的眼一会看顾放之一会看裴辛,不停歪头。 像是不理解为什么两人的气味混在了一起。 顾放之面红耳赤地用药碗挡住脸:“……是有些。” 裴辛没事人一样靠着枕头看奏折。 许是这碗药,又或是被裴辛缠着亲了许久,晚上睡觉的时候顾放之都闻到自己身上有股苦苦的药味。 不难闻,反而挺让人雀跃的。 顾放之用被子蒙着头无声地打了一套军体拳- 又过几日。 这天上朝前下了场大雪,满满说要等顾放之回来后大家一起打雪仗。 想到满满期待的眼神,顾放之匆匆赶回府里。 满满已经裹成球在院子里等他了,兄弟四人抽签分组,顾放之和顾云川一组,剩下二人一组。 顾放之还想着自己能靠着控制读档险胜对面,没想到顾云川简直简直是人形兵器,只凭一只手就打出了千军万马的效果。 顾放之也不插手捣乱了,坐在地上给他加油:“大哥棒,大哥牛,大哥有勇又有谋!一拳干翻三层楼!” 顾云川红着脸沉默地住了手。 正热闹时,阿奇从外面匆匆跑来:“二爷。” “怎么了?” 阿奇:“陛下差人来请您进宫一趟呢。” 顾放之嘴角扬起笑。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每每顾放之过去陪他,都得被他抓着啃得气都喘上不来,晕乎乎地手软脚软。 好几次顾放之甚至怀疑会蹦出什么BE结局。 不过裴辛的梦魇近来倒是好些了。 明日休沐,裴辛让他回府歇着,可这才回来多久,就把人又喊回去? 他扫了一眼存档。 档1——不说了。 档2是今天在礼部的时候存的,那时候顾放之有些犯困,怕自己不知不觉打了瞌睡被同僚们看到笑话,很有先见之明地提前存了个档。 但他突然想到了裴辛,且想了半天,不知怎么就不困了。 档3则是刚刚存的,为了打雪仗时能赢过满满和顾怀玉。 和裴辛在一起时候的存档只剩下档1,顾放之想着提前问问裴辛找自己有什么事。 眼前一暗,顾放之回到了熟悉的西郊行宫。 裴辛怒喝:“疯狗!” 顾放之问:“怎么了?雪球又在咬什么?” 走远的西胡使节委屈巴巴地回头:“我?” 裴辛:“……” 两人一起道:“不是叫你。” 西胡使节这才离开。 裴辛按着额头冷笑:“疯狗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非要舔朕的脸。” 顾放之抄着手:“陛下不是挺喜欢被亲脸的吗?” 裴辛:“……” 暴怒的龙轻易被哄好,露出了一丝笑:“老师和雪球能一样吗?” 他问:“老师找朕?” “就是提前来问问陛下要臣去宫里做什么。” 裴辛:“是正事。老师来了就知道了。” “啊。”顾放之道:“还以为陛下是想臣了。” 裴辛:“也可以是。” 他起身,伸长了手臂,将顾放之困在他的身体和桌子之间。 温热的唇贴在顾放之下颌上,一路磨蹭过面颊,最终来到顾放之的唇角。 顾放之弯了弯唇,手指插/入裴辛发中顺着,眼见着马上唇瓣相贴。 顾放之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推开裴辛。 裴辛:“?怎么了?” 嗓子是哑的,很显然十分不满。 顾放之心有余悸:“陛下你在这个档还未成年啊!!” 他都不敢想刚刚亲上的话,得跳多少BE。 裴辛:“……” 是了,现在这里他还没过生辰。 裴辛气闷,却觉得有什么湿润的东西碰了碰他的脸。 裴辛抬头,和雪球对上了目光。 裴辛:“……” 疏忽了。 他不干净了。 顾放之赶紧来吧,用嘴给他洗洗- 顾放之回了顾府院子里,还觉得后怕。 他捂着晃悠悠的心脏,对阿奇道:“走吧,去宫里。” 顾云川看着弟弟勤勉的身影露出欣慰笑意。 顾怀玉则道:“AUV。”- 到了书房顾放之才知道裴辛有什么事找他。 他竟在书房里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 竟然是秦瑄和叶保。 两人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应该是刚抵达京城。 顾放之着实被吓了一跳:“你们怎么回来了?” “来送东西。”秦瑄用目光示意顾放之看桌面上的一个被布包起来的方方正正的盒子。 “这是?” “简单来说,我们包抄了苍生教教主。”叶保环胸:“这是他的……” 看着那个盒子,顾放之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他脸色一白:“这不会是教主的人头吧?” “哈。怎么会呢?那里面是他们为非作歹的证据。” 叶保被逗笑了一点:“我们怎么会把人头带回来?路远,太容易被颠坏了。” “嗯。”秦瑄道:“我们只带回了他的两只手。” 顾放之眼前一黑又一黑。 裴辛伸手扶了他一下:“老师没事吧?” “没逝。” 说着顾放之努力站稳了身体,但扶着他胳膊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拿下来。 眼尖扫到的叶保:“……” AUV。 再等了等,右相和其他人也来了。 得知秦瑄真的将苍生教围剿成功,众人沸腾又惊讶。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如何安抚那些曾信奉苍生教的百姓。 这并不难,只是需要时间,裴辛正在推行的新政终究会将他们安抚下来。 右相道:“老臣还记得,陛下少年时立下誓言,要扫清六合,一统天下。接下来要平定何方?” 叶保激动道:“就该这样!” 裴辛:“……” 啊,刚刚看顾放之看走神了。 刚在说什么来着?统一天下? 这确实是他少年时的志向来着。 不过现在—— “比起用战争一统天下,朕更希望四海升平。” 右相一愣。 众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欣慰。 顾放之更是为裴辛骄傲。 他伸长腿,在桌子下面碰了碰裴辛的鞋尖,裴辛抬头看他一眼,竟勾住顾放之小腿,不让顾放之再把腿收回去。 小孩得意洋洋,顾放之气不过,索性读了个档,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裴辛:“……” 他不满,再去寻顾放之的小腿。 叶保板着一张脸:“陛下,陛下!找错人了!” 裴辛:“…………” “回溯。”一阵长久的沉默后,裴辛对顾放之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老师,求你回溯。” 第 63 章 男大生,像钻石,很可怕…… 第63章 顾放之慷慨地帮裴辛逃过了这次有史以来可以排在前三的尴尬事件。 这次秦瑄和叶保回来, 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顾云川。 再过两日,裴辛会召顾云川上朝, 还他军权,为他加官。 再商议了一会事情,众人便起身离开了。 裴辛道:“老师留一下。” 待门帘外瞧不见别人的影子了,裴辛上下看看顾放之:“老师今日的穿着……很别致。” 顾放之低头看看自己。 方才打雪仗, 衣衫全都沾了雪,进了屋子就湿透了。 他怕裴辛等着急了,随便往身上套了几件,什么颜色制式的都有。 顾放之也没讲究, 反正他人好看,铲屎也像打高尔夫。 小孩却看不下去:“朕让杨禄海给老师拿两件换上。” 顾放之问:“秩序敏感期?” 裴辛:“?什么?” 不懂了吧? 顾放之得意地笑。 因顾放之总留宿养心殿, 为了方便他,裴辛之前还让杨禄海特意按他的尺寸给他做了一批衣服, 只是顾放之还从来没穿过。 崭新的衣服被送过来,顾放之抬手解自己腰带。 裴辛:“……” 他强迫自己挪开目光:“老师不去屏风后面换吗?” “臣又不脱光。” 顾放之脱下外袍和里面胡乱穿的短衫, 再拿起桌上衣服。 这衣服的料子是裴辛常穿的云锦,如今穿在顾放之身上, 像是他穿了裴辛的衣服。 丁香色的外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顾放之低垂着头,整理一下衣领, 露出雪白的颈子, 再将自己披在身后的长发拢出来。 墨发沾了雪,带着一些氤氲的湿气,给顾放之也渡上一层柔光。 裴辛:“……” 他看顾放之还不如脱光呢。 为了防止自己被迷晕,裴辛默背着色即是空, 起身,拿起顾放之换下来的衣服。 他想将这两件衣服放在门口架子上,方便杨禄海拿去洗,但握在手里时,却改变了主意。 裴辛将衣服举至面前,凑近闻闻,又将其挂在了自己柜子里。 顾放之:“?” 他痛心疾首:“老师可不记得教过你偷偷藏别人衣服!” 好歹背着点人呢? 裴辛道:“老师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不像他身上都是药味,苦苦的。 顾放之“咔哒”一下扣好腰带,闻言向裴辛走了两步。 他凑近去闻了闻裴辛:“陛下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啊,咦,陛下换药浴的方子了?闻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 说完,顾放之很顺便地伸手帮裴辛理了理衣领,又很顺便地在裴辛脸上亲了一下。 亲完,顾放之红着耳朵转过身。 裴辛:“……” 坏了,色即是空不顶用了,他真要被迷成昏君了。 裴辛伸手拉住顾放之,抓着他手腕把他抵在背后柜子上,俯身吻他。 先是向顾放之教他的那样轻轻啄,再是他自己悟出来的带一些吮吸的吻。 但饶是这样好像还不够,裴辛有些急。 接着他感觉到顾放之紧贴在他唇瓣上的唇弯了起来,似乎是笑了。 裴辛听到顾放之含含糊糊的笑音:“……小狗乱啃。” 裴辛正不满,却突然感觉到顾放之将嘴巴张开了些。 好学生裴辛无师自通,将舌尖探了进去,与顾放之唇舌纠缠起来。 直到良久后,顾放之彻底喘不过气,涨红着脸伸手去推他,裴辛才终于将他松开。 但腻歪还没腻歪够,裴辛像抱大型玩具一样搂着顾放之的腰,下巴垫在他肩膀上。 顾放之其实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全靠面子强撑着,好在身后还有柜子能支撑他一下,让他不至于立刻坐倒在地上。 男大生,很可怕。 裴辛想起来什么:“对了。” 顾放之气到现在还没喘匀,敷衍地发出了一声动静,示意自己在听。 “老师在凉山立了大功,朕一直在想要将老师升到哪个位置。” 顾放之眼睛亮了亮。 裴辛:“老师一定很喜欢那种又清闲,俸禄又高的位置吧?” 顾放之嘴硬:“谁说的?拿不到俸禄还有做不完的活儿,臣最喜欢了!” 裴辛笑一下。 他道:“这次还顾云川兵权,顺势也为老师加官,礼部侍郎如何?” 虽然恨不得一下子将顾放之升到丞相,天天让他站在最前排,但这确实是裴辛想出的目前最适合顾放之的位置——比起之前工作要清闲些,不会那么累了,大事则有何让来带他,让顾放之不至于一下子太生疏。 待再熬一段时间,又能再加官。 果然顾放之很满意:“不错不错,非常喜欢。” 他歇够了,打算从裴辛怀里出来,裴辛却使坏圈住他,不让他走。 顾放之再往外钻了两下。 裴辛突然把脸埋在他肩膀上:“老师别动。” 顾放之一愣,脸色猛地涨红。 两人的身体本就贴得很紧,许是刚刚摩擦的那几下,顾放之感觉到裴辛身体的变化。 男大生,像钻石,很可怕!! 顾放之愣在原地,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钻石的纯度和克数又往上蹿了一截。 涨得比房价还快。 肩膀处裴辛的呼吸声有些沉,顾放之大脑空白了半天,问裴辛:“陛下,要臣回溯帮忙……那个……这个……呃……陨落吗?” 裴辛:“……” 他看要是顾放之再这么不解风情地说几句话,不用帮忙,他自己就落了。 裴辛松开顾放之:“不用,朕自己静坐一会。” 喜欢上顾放之之前他对情情爱爱毫无兴趣,连自渎都不曾有过几次。偶尔有反应,也只是静坐片刻,或是冲个冷水就好了。 这次他也一样,打算靠静坐冷静下来。 坚强且有自制力,冷静又强大的男人,就该用自己强大的意志战胜一切困难。 顾放之一愣:“……不用臣帮忙吗?” 裴辛:“……?” 帮忙?怎么帮? 是他想的那种吗? 脑海里突然涌现的画面让裴辛几乎沸腾起来。 他不坚强了,他没意志力了,他不要再强大下去了。 龙,燃烧。 裴辛哑着嗓子:“……要帮忙。” 他拉着顾放之的手腕,带他的手指探到自己层层叠叠的衣服下。 就在感受到顾放之手指的瞬间,裴辛眼前开始不断地发黑发黑发黑发黑发黑—— “我我我我我……” 裴辛听到顾放之的声音:“我我我草草草草!” 弹BE了!! 数不清的BE! 裴辛:“……” 龙,熄灭。 他气闷地在顾放之肩膀上咬了一下。 顾放之“嘶”了一声。 干嘛咬他。 他也很冤枉的好不好?- 两日后。 裴辛册封顾云川、顾放之,赐秦暄、叶保金银赏赐,又将为凉山一事出谋划策的几个官员也,和近日来表现优异朝臣们也都往上提了提。 接着裴辛将受赏的众人留下,摆了个小宴席,与众人同庆。 今天阳光好,雪都跟着融化了一些,红梅开得正漂亮。 为了能欣赏到红梅,宴席设在能看到梅林的承晖殿。 承晖殿宽短,长桌并列摆放,竟然有点像是上学时候的课桌。 几个武将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桌。 顺带着还有刚巧路过,等待二人下朝回去一道吃饭的顾怀玉,也在。 顾放之则在另一桌,正在和自己以前和未来的上司何让大谈职场规划。 顾怀玉收回目光,即使是他也有些不自在:“这里都是朝中的各位大人,我在真的可以?” “自然可以。”顾云川没多想:“放之不是和陛下说了,陛下也同意了。” 顾怀玉道:“陛下当然会同意,只是……” 叶保道:“哪有什么只是。你呆着就是。” 秦暄沉默地喝了一杯酒,突然看向顾怀玉:“你说了‘当然’二字,你也猜到了什么?” 顾怀玉道:“还用猜?” 叶保扬了扬眉:“你们怎么都知道?” 顾怀玉:“毕竟是我哥。” 叶保板着脸八卦:“什么时候有的苗头啊?” 顾怀玉思索:“最近吧。” 秦暄:“不对,刚登基后不久,我回来那次就已经……” 顾怀玉皱眉:“那么早??不可能!” 叶保比较支持顾怀玉的观点:“我看也就最近的事。表现的太明显了,人家还没发现。” “怎么可能没发现?”顾怀玉道:“这边也开心的,都快粘一起了。” 秦暄:“分明是我回来的那次就已经……” 叶保:“啊?” 顾怀玉:“啊?” 秦暄:“啊?” 顾云川笑:“你们是在聊我吗?陛下想给我兵权,应是在我去凉山之后。” 三人:“……” 顾怀玉道:“大哥,你先自己吃一会。” 三个大男人八卦了一会,却发现每个人知道的信息都不一样。 有人的版本是早就在一起了,有人的版本是他哥到现在还在和七旬老人争宠,有人的版本是裴辛正在苦苦单恋。 “算了。” 顾怀玉道:“反正我二哥开心就行。” 一道声音问:“你们在聊什么?” 叶保随口答:“在想有两个人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他说完,才觉得不对,抬头看到了顾放之。 背后说了些八卦,却被正主抓到,三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唯有顾云川坦然且茫然地吃着花生米。 叶保道:“对不住。我们不是故意……” 却听顾放之笑道:“确实是在一起了啊。” 这事他没想瞒着亲人朋友,只是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说,现在恰巧是个不错的时机。 顾放之的坦率,也获得了众人不同的反应。 秦暄一脸的我早知道,叶保一脸的竟然如此,顾怀玉满脸的悲痛。 顾云川笑:“放之愈发勤勉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到哪里去了。 第 64 章 “不一起睡吗?”…… 第64章 顾云川南下前, 兄弟四人好好聚了一聚,吃了顿饭,还去京郊家庭旅行了一番。 顾放之没舍得覆盖1号存档, 趁着顾云川,叶保,秦瑄走之前,把他存在了2号存档的位置上。 一是为了以防万一。 二是万一他想顾云川了, 还能随时把存档翻出来看看。档里的大哥和能互动的全息立体照片似的,有种赛博朋克的美。 至于顾放之自己,当上礼部侍郎的他新官上任三把火,走马上任的第一天, 就延长了午休时间,还让人为众人每日采买一些茶点零嘴, 成功捕获了每一位同僚的芳心。 系统甚至很配合地给他弹了个名叫“万人迷”的BE结局- 转眼便到了惊蛰。 这日是休沐,也是顾放之的生辰, 说来也巧,他的农历生辰恰巧与原主一样。 顾放之刚睁眼, 还没来得及洗漱,就被满满往嘴里塞了个鸡蛋, 十分嘴甜地道:“放放哥哥生日发大财!” 厨房也专门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吃。 待吃过了饭, 顾怀玉请的唱戏班子就到了,在院子里架了个台子开始唱戏, 顾放之装着自己听懂的样子, 微笑,抚掌长叹。 下午的时候朝中同僚们陆续到了顾府,他们都为顾放之准备了贺礼。 如今顾放之在礼部也算能说得上话,不少人趁着这次机会, 明里暗里地暗示他,想为家中某个亲戚讨个清闲一些的职位。 顾放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高深莫测地微笑,抚掌长叹:“针对目前的情况,我是说目前,这些个情况,大家需要一个那什么……是吧?” 对方:“……” 所以一套话……究竟是成了还是没成?? 忙忙碌碌了一整日,金乌西沉的时候,顾府才终于消停下来。 顾放之瘫软地往桌上一趴。 他看今天还不如上班呢,好不容易的休息日,竟比工作还累。 顾放之不知怎么的突然记起,裴辛这几天总喜欢搂着他,把他当布娃娃似的,一抱就是好久。 可能是因为那天系统频繁BE,导致顾放之对裴辛的拥抱有点打怵,每次都有点不太自在。 现在他倒是挺想裴辛的。 正思绪放空,顾放之感觉到有人轻轻拉了拉自己垂在耳边的头发。 顾放之问:“怎么了满满?” “不是满满!”满满稚嫩的声音从前廊处飘过来:“是皇帝哥哥!” 顾放之愣了愣,下意识回头,果然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裴辛。 前廊,顾怀玉快步上前,弯下腰把满满抱起来,直接让他坐自己手臂上,加快了脚步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满满你今天和我睡。” 满满“噢”了声。 顾放之:“……” 他敢保证顾怀玉肯定多想了什么! 托系统的福,他和裴辛现在只是唇友谊啊! 看着两个弟弟走远,顾放之回头问裴辛:“陛下怎么来了?” “来给老师过生辰。” 裴辛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颗荔枝扔给顾放之,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方正的锦盒:“礼物。” “这是什么?” 顾放之想拆开,裴辛却拦住他,道:“只有老师一人的时候再拆。” 嗯? 神神秘秘的,不会是情书吧? 顾放之把那沉甸甸的小盒子揣袖子里:“陛下今天要留宿吗?吃饭没?没吃的话叫他们等下做些吃食送到臣房里来。” 裴辛用一个字同时回答了顾放之的两个问题:“好。” 府里的食物自然比不上宫里精致,但能看得出厨子是拿出了浑身解数去做,鱼羹蒸鹅春卷。 裴辛问:“老师一起吗?” “不了,实在吃饱了,给我蹭一口就行。” 裴辛闻言,挑了瓣鱼肉,举给顾放之。 顾放之弯腰,就着他的筷子吃了,抬头却看见裴辛定定地望着自己,胸膛起伏有点大。 亲都亲过那样多次了,间接接吻还能开心成这样。 顾放之失笑。 他刚想逗一下裴辛,却见裴辛边和他对视,边把筷子尖含到嘴里。 顾放之:“……” 这回轮到顾放之脸红了:“这……那个……陛下继续吃,臣看一会书。” 说着他拿起桌上倒扣着的书册。 见顾放之害羞,裴辛得意地弯起唇角。 他目光扫过顾放之手里的书,脸上笑意更大了些:“什么书叫三个俏寡……” 顾放之脸更红了:“……文学,这是文学。陛下你不懂。” 这会儿他心跳得厉害,生怕自己再和裴辛多说两句话,系统跳出来一个什么“心脏病”的成就,索性坐在床上翻话本。 除去那诡异的书名,美人灯下翻书的样子还是相当养眼的,裴辛就着顾放之把饭吃了后,又走到顾放之旁边坐下。 顾放之从枕头下摸了个满满藏在这里的解连环递给裴辛:“吃完饭了真棒真棒,陛下先自己玩一会儿。” 语气和裴辛敷衍雪球的时候一模一样。 裴辛怒气冲冲地接过解连环,往后一倒,躺在顾放之旁边开始玩小孩子玩具。 这东西对裴辛来说没什么难度,只是一会儿的工夫就将其解开。 解开的瞬间,裴辛眼前一黑。 解连环重新回到了没解开时的样子。 裴辛:“?” 啊,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憋屈。 他问顾放之:“老师为什么突然回溯了?” 顾放之道:“节省时间。臣早点看完书,还能多陪陛下说说话。” 裴辛:“……” 所以这次是为了他。 顾放之心里有他。 裴辛不憋屈了,裴辛畅快地扬起嘴角。 他再玩了一会解连环,没什么意思地扔到一边,又抬手去触顾放之垂在腰际的发丝。 黑而柔软的卷发,手感很绒,像是被养的很好的动物的毛。 裴辛把顾放之的头发一圈圈卷在食指上,中指上,无名指上,小指上…… 没办法他实在太无聊了。 他不满地扯扯顾放之衣角:“朕也要看。” 这本书虽然名字火爆了一点,内容却正经很多,讲的是三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在乡下开垦农田、发家致富的故事。 这应该不会触发什么给裴辛看春宫图的be结局。 顾放之便道:“陛下往里躺躺。” 两人肩并肩趴在床上,面前摆着书,顾放之先是撑着腮看,后来手肘麻了,就改成靠着裴辛的肩膀看。 话本没剩几页了,顾放之一口气将看完,看到最后一页的“第一卷完”几个字不由气闷。 敢情这本书还是个大长篇。 顾放之翻身起来:“臣去把小榻收拾出来。” 裴辛拉住他手腕:“不一起睡吗?” 顾放之一愣。 裴辛目光灼灼地看他。 顾放之近来越来越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啊,嗯,也行也行。” 熄了灯,二人躺在床上。 顾放之其实知道今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上次的BE验证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尽管不叫老师,但太过亲密的接触,在系统那里好像还是行不通。 顾放之思来想去,觉得原因可能出在四个字上:净网行动。 但这毕竟是两个人第一次同床共枕,顾放之还是有些紧张。 他咳嗽一声:“陛下,晚安。” 裴辛:“嗯。” 今天白天忙碌了整整一天,顾放之竟渐渐的困了。 他闻着裴辛身上的药香泛起了迷糊,翻了个身,却和裴辛来了个面对面。 两人离得很近,黑暗中顾放之看到裴辛明亮的双眼。 他刚要往后退一退,裴辛却伸手按住他的腰,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揽了下,整个把顾放之抱怀里了。 顾放之靠在裴辛胸膛上,听到裴辛很快的心跳声。 裴辛开始吻顾放之。 从额头,到眼角,到耳垂,再到嘴唇。 顾放之困困的,轻柔地含着裴辛的舌,不算配合。 裴辛反而被他这迷迷糊糊的状态撩拨起了情绪,缠着他亲吻了很久,愈发用力,室内都响起唇舌纠缠的水声。 冰凉的手指捏着顾放之左耳垂,轻轻揉扯。 顾放之困意朦胧间,竟觉得很舒服,喉咙里也发出了几声不像自己的轻哼。 “老师觉得很舒服?” “但别太沉溺了。有那个名为‘系统’的东西在,舒服只会是坏事。” 冷静的语气,要不是亲他一下说一句话,顾放之可能就真信了。 顾放之问:“那怎么办?要不还是读个档吧。” 裴辛道:“既然要回溯,那再等等吧。” 他翻身,手臂撑在顾放之两侧,重量压在顾放之身上,更莽撞地吻他。 顾放之嘴唇开始痛,他抚着裴辛的后背:“别急……” 话音落下,顾放之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贴着自己腿根。 顾放之下意识以为是话本忘了收起来。 他伸手去拿,却在指尖触碰到的瞬间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顾放之的眼前开始变黑。 【恭喜玩家达——】 “成年了!!成年了!!” 眼见着马上又要弹出BE结局,顾放之气得牙痒痒,不顾形象地抬高声音,对空气道:“他成年了啊!!” 谁知话音刚落,白色的文字凝固在半空中。 一秒,两秒,三秒。 文字突然消失不见。 顾放之:“?” 同样做好了回溯准备的裴辛:“?” “怎么回事??” 顾放之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他问裴辛:“陛下,臣能再冒犯一下吗?” 裴辛无比乐意:“尽管冒。” 顾放之抬手,把手掌按在裴辛胸膛上。 手掌下滑,一路来到小腹,又猛的停下。 虽然裴辛说了随意冒犯,但顾放之还是没有再往下的胆量了。 他在原地纠结了很久,还是裴辛握住他手腕,把他的手继续往下带。 指尖碰到,顾放之慌忙收回手,但BE结局并没有再弹出来。 裴辛很惊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师有头绪吗?” “我大概猜到了。” 顾放之哭笑不得地看着裴辛;“陛下……大概因为你之前没有完成实名认证……” 裴辛:“……?” 听不懂,但莫名开始生气了。 第 65 章 君恩你敢不受? 第65章 夜, 顾放之坐在床边,双手合十,撑着额头。 表情平静得像是入土了几天。 裴辛在他身后睡着了, 没梦魇也没呓语,睡得很快很香。 顾放之低头看看自己,再幽幽地叹了口气。 两个时辰前,因为系统马上要再出现BE结局, 顾放之崩溃之下大喊了几句“他成年了”,竟阴差阳错地帮裴辛完成了他的防沉迷实名认证。 裴辛试探性地拉着顾放之的手往下带,顾放之也没拒绝。 本以为抒发出来就完事了,夜也已经深了。 可裴辛却黏糊起来。 少年人应是有点害羞, 也感到甜蜜,把脸埋在顾放之颈子里, 一直叫他老师。 又去亲他颈子。 亲着亲着呼吸就又重起来,顾放之的衣服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 大半个肩膀和胸膛几乎都露在外面。 裴辛顺着他的喉结一路往下舔。 顾放之手指紧紧抓着床单,想说赶快睡觉吧, 也想说系统不一定什么时候又坏了,但看着少年人在黑夜中明亮的, 毫不掩饰写满了喜欢的眼睛, 脑海也像是烧着了一样,除了断续的轻哼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闹了大半夜, 互相帮对方抒发了两次, 才总算消停下来。 裴辛很快睡了,顾放之却精神了,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看自己的身体,爬起来在床头静坐了片刻, 脸上的表情又是无奈又是想笑。 虽然,他也不是很懂,知道的所有关于那个的事情,都是从小说电视剧里看到的,而且都是清水版。 但是,裴辛,的,那个的,技巧,确实是,太烂了。 年轻人不知道是掌握不好力道,还是表达喜欢的方式只有用力。 顾放之肩膀上,胸膛上,全是被他啃出来的或深或浅的印子,手腕上是红痕,双腿内侧则是被裴辛隔着裤子摩擦出的血痕。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为国捐躯】 顾放之:…… 神经啊! 他读了因为BE结局导致的自动存档。 自动存档是几分钟前,覆盖了顾放之上床之前存的那个档。 不过也没差,裴辛难得睡得这样香,顾放之也没打算回溯。 待坐够了,顾放之重新躺回到床上。 感觉到旁边有熟悉的气息靠近,裴辛伸手,把顾放之搂住,含糊道:“老师。” 顾放之窝在裴辛怀里,心软软的。 顾放之掐了掐裴辛脸,心又变得硬硬的——在裴辛的技术变好之前,他们绝对不能做到最后一步。 那种的……他肯定会被活活疼死的- 翌日一早,顾放之睁开眼,便看到裴辛撑着腮,带笑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见顾放之醒,他举起手里东西给顾放之瞧,竟然是他无聊的时候,抓了一缕顾放之的头发,给他编了条辫子。 比起春风得意的裴辛,顾放之就显得有些憔悴,他还没睡醒,含糊地问:“……怎么了?” 不知是因为心情愉悦,还是已经和顾放之太亲近,或是两者都有,裴辛没用自称:“我昨晚,睡得很好。” 出宫来见顾放之前他只是简单冲洗了一下,连药浴都没泡,却搂着顾放之做了一夜的美梦,醒来后更是神清气爽,一向苍白的脸色都变得有气色。 早知如此,他早就该和顾放之一起睡,以前还真是走了不少弯路。 他将前额碎发拨到脑后,长腿一迈下了床:“老师快些起吧。” 年轻真好啊年轻真好。 顾放之看着裴辛的背影,拖着自己既疲惫还疲惫更疲惫的身体爬起来- 自这天后,只要顾放之进宫守夜,也就和裴辛睡在同一张龙榻上了。 这倒没什么,天气愈发暖了,裴辛体温比他低些,贴着倒舒服。 只是睡在一处确实容易擦枪走火,有几次顾放之已是遍身红痕。 关于裴辛其实技术很烂的这个事实,倒不是顾放之不想说,只是每次被裴辛用那双眼看着,到嘴边的话也变成了轻哼。 这晚顾放之留宿养心殿。 刚从夜宴上下来,裴辛今天喝了不少酒,竟难得露出一丝醉意。 不过喝醉了的裴辛也只是眼神涣散些,人倒是安静,不乱动乱说话。 杨禄海收了给裴辛擦洗的水盆,叫那个乱窜的白色虚影:“雪球,走了。” 雪球平时晚上都会由杨禄海带去侧殿,今晚却不知怎么就是不想走,绕着柱子一边跑一边摇头一边晃尾巴一边玩球一边撕宣纸一边舔墨水一边叫。 杨禄海追了好几圈都没追上,顾放之实在看不下去了:“雪球今晚留下得了。” 裴辛:“……” 他一贯的理念是有他没雪球,有雪球没他。 但既然顾放之都这么说了,裴辛便也没再说什么。 他带着醉意哼一声:“随便,但不许上床。听见了没?” 雪球呜呜嗷嗷汪汪地跳上床。 裴辛:“……” 龙颜扫地。 顾放之忍笑到拧自己大腿。 晚上睡觉时裴辛再凑过来,和他交换带着酒气的吻。 年轻气盛的少年人,尝到甜头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停下了,他按着顾放之的手腕一下下吻他,雪球跳过来,雪球跳过去。 他的手从顾放之衣服下摆里钻进去,沿着肋骨往上抚摸,雪球爬过来,雪球爬过去。 裴辛咬了下顾放之的舌尖,又去咬顾放之肩头,雪球从两人身上跳过来,雪球从两人身上跳过去。 顾放之:“…………” 不是。 他很佩服雪球这也能跑得起来,也很佩服裴辛这也能亲得下去。 停停,听他说都停停。 顾放之推推裴辛,裴辛这才意识到原来雪球又在发疯。 他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 裴辛怒视着蠕动着想往被窝里钻的雪球:“疯狗,消停点!” 被这么一骂,雪球才终于安静下来,一路小跑到墙角,开始啃骨头,也可能是在单纯啃墙皮。 不过这样一来反而是顾放之这点有点大事不妙。 裴辛翻身,把顾放之压在身下。 他还醉着,体温因酒意和情/欲变得很烫。 他手指描着顾放之的眉眼:“……想。” 他再俯身细细吻顾放之。 顾放之心里警铃大作。 他推了推裴辛,又掐掐裴辛的脸,可裴辛不光没离开,反而贴得更紧。 连带着顾放之都变得心神不稳。 他深吸一口气,利落地读档。 雪球从二人头顶飞过去,裴辛歪了歪头,不解地看着自己骤然落空的掌心。 顾放之伸手拍拍他:“陛下喝醉了,快睡吧。” 裴辛抓着顾放之的手腕再把他压回去。 顾放之再读了个档,雪球再从二人头顶飞过去。 裴辛:“……” 裴辛脾气上来,再去拉顾放之。 顾放之读读读读读档…… 就这样极限拉扯了许久,裴辛眉头皱起。 他一手按着顾放之肩膀,一手死死握着顾放之手腕:“顾放之!” 裴辛醉醺醺地咬牙,神容似乎有些委屈:“你再回溯多少次朕也不会放弃的!君恩你敢不受?” 顾放之:“……” 他本以为裴辛喝醉了,说不定第二天就忘了这回事。 但被这样一遍遍拒绝,小孩现在是真委屈了。 顾放之张了张嘴:“……陛下。” 裴辛一脸“朕就看你要怎么狡辩”的表情看着顾放之。 顾放之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出了实话:“你的……太那个了。技术又……太那个了……臣怕……那个……所以……那个……” 裴辛:“?” 什么东西?顾大才子半夜赋诗《那个论》? 裴辛按着发疼的太阳穴皱眉想了半天,终于在某个瞬间,突然明白过来了顾放之的意思。 裴辛:“…………” 他天塌了。 第 66 章 朕今日雅兴大发要看几本…… 第66章 天塌了, 裴辛用自己的故作淡然顶着。 黑暗中,他和顾放之无声地对视:“……” 再过半晌,裴辛幽幽道:“啊, 朕知道了。老师原来是这样想的,应该早些告诉朕,朕才有机会改善。” 说话时脸绷得很紧,显然话语中的宽宏大量全都没有出自真心。 而且, 裴辛其实不知道怎样才能改善。 顾放之嫌他力气大,他也可以温柔些。 但他总不能拿锉刀把自己挫小一圈吧? 活爹,提什么要求不好? 雪球从两人中间呼啸而过,裴辛别过头去, 不看顾放之。 顾放之坐回到龙床上,稍微靠前一点的位置, 恰巧将后背贴在裴辛胸前靠着。 裴辛往后挪了挪。 顾放之跟着往后挪。 裴辛再往后退了退,顾放之便也跟着往后退了退。 再移动了两次, 裴辛不动了,顾放之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往后靠, 裴辛移动了一下肩膀的位置,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嘴上却道:“老师可当心些, 省得朕一开心, 老师等下还要回溯。” 顾放之抓起裴辛的手,将他十指展开, 平铺在自己掌心。 裴辛的手型清隽, 手指修长。但因常年握兵器,掌心和指腹都有厚重的茧。 顾放之用食指戳戳他食指指腹,再戳他中指,无名指…… 戳了个遍又倒着往回戳, 到第三遍的时候顾放之听到身后裴辛忍不住笑了一下。 但那笑很快就止住了。 裴辛严肃的声音:“没有这样哄人的。孙太师给朕写的赔罪折子都有十几页,雪球做错了事都知道舔朕一下。” 顾放之问:“那陛下是要臣的折子还是要臣的舌头?” 紧靠着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 裴辛装似淡然道:“老师觉得呢?” 唉,唉,真是小孩。 顾放之弯着眼睛,侧头亲亲他嘴角。 裴辛:“……” 就这? 他不满,正要说话,顾放之再贴上来,亲亲的力度比方才大了不少。 裴辛:“…………” 嗯哼。 这还差不多。 只是消气归消气,办法也总归是要商议的。 既然不能用锉刀锉一圈,便只能再去寻其他方法。 裴辛道:“老师不是有那种书吗?” 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去顾府的时候,在顾放之的床褥下发现了那本册子的震撼心情。 顾放之:“臣早就扔了。” 开玩笑,那时候他光是想一想给裴辛看春宫图都会跳BE结局,哪还敢冒着再被裴辛发现的风险再留着那本册子? 裴辛“嗯”了声。 不过顾放之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思路:“要么,就多看两本书,学一下,也行。” “有道理。谁去买?” 裴辛问:“是朕和杨禄海说,‘那个谁,朕今日雅兴大发要看几本春宫图,男子与男子的,你去买几本回来’,还是老师和那个名叫阿奇的小厮说‘本官兴致高涨,难得想看几本男子与男子裸露交往的画册’?” 顾放之:“…………” 好、好问题。 他二人都是无比在意面皮之人,自然不会吩咐别人去为自己买那样的书。 偏偏原主的几本已经全被他丢了个干净。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书到用时方恨少】 顾放之:“……” 他读了个档,回来的时候听到裴辛道:“朕必不可能一个人去买书,若要让老师一个人去也是朕在欺负人。不如两个人一起去。” 两个人一起,丢人丢双份的,是吧? 不过顾放之还是同意了。 倒不是为了买书。 “从西域来了表演马戏的队伍,这几日京城正热闹。臣还没和陛下一起出去玩过呢,正好趁着这次,一起出去逛逛。” 裴辛不语,反倒是安静了许久的雪球突然仰头雀跃地叫起来- 翌日下朝后,虽说好了和裴辛出去,但顾放之还是先回了一趟顾府。 何让送了他一盒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点心,凉凉甜甜,带一些牛奶味道,像是现代的布丁。 顾放之尝了一口,惊为天人。 他怕不新鲜了,紧赶慢赶给满满和顾怀玉送了回去。 顾怀玉出去跑生意了不在,顾放之只能含泪和满满分吃了顾怀玉的那份。 东西确实很好吃,顾放之读档吃了四遍才过瘾。 他揉揉满满脑袋,再起身去找裴辛。 他和裴辛约定了在隔了皇宫不远处的两条街角见面。 还离得老远,顾放之便看到一人披着玄色披风,站在暗处。 裴辛虽然做了伪装,可周身的气度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普通百姓。 估计今天去买了书,明天就有人会街头巷尾地传:哎呀哪家有个公子偷偷去买了春宫图! 顾放之将自己的顾虑一说,裴辛却早有对策:“朕就说自己名叫叶保。” 顾放之:“……” 聪明,实在是太聪明了。 就是有点缺德了。 “那臣呢?”顾放之问:“臣总不能说自己是秦小将军吧?” 裴辛抬手敲敲顾放之额头:“只有一个人说名字名字还不够么?若是问朕,朕说自己是叶保。若是问你,你也说自己是叶保就是。” 顾放之:“……” 合着就裴辛这是打算就可着叶保一个人来坑。 他忍笑,和裴辛并肩出了小巷。 身后的暗处里,有影影绰绰的人影跟着,应是裴辛安排的暗卫。 二人计划是先去买书,再去酒楼里吃些饭,最后去观赏来自西域的驯兽人的表演。 本以为最难的买书环节倒是很快结束了。 这归功于顾放之。他偶尔会来这里买一些话本来看的时候,眼角余光总能瞥见有人躲躲藏藏地走向某个角落。 想不到今日走向那角落的人正是自己。 今日人少,但顾放之和裴辛都不敢仔细看里面的内容,随便拿了几本便去结账。 书肆老板很贴心地为书包上了封皮。 直到拎着书走出店门,两人长松了一口气。 却听身后有人叫自己:“二哥?” 顾放之回头,来人正是刚和人谈完生意,喝了些酒的顾怀玉。 “这位是?” 顾怀玉醉眼看不清人,走近后才发现顾放之身边那人竟然是裴辛,顿时连酒都吓醒了一半。 他忙道:“爷。” 怕吓到自己这位小舅子,裴辛尽可能地释放善意:“无需紧张。” 顾怀玉回府的路和顾放之二人要去的地方有一段重合的路线。 顾怀玉哪敢乘轿,跟在顾放之旁边走。 不远不近的地方忽有油香气传来,是炸糕出锅。 裴辛看了一眼:“幼时倒是偶尔会吃。” 顾放之问:“要吃吗?” 裴辛思索了一下,点头。 顾放之便上前,买了一只回来,递给裴辛。 顾怀玉幽怨地说:“哥,你都不问我要不要吃。” 顾放之道:“知道你不喜欢吃这个,不然三文一只五文两只我为什么不买?何大人今天送来的奶冻你没吃到,我让他们给你做了凉粉,你等下回去吃。” 顾怀玉眼中幽怨褪去。 哄孩子,他还是在行。 顾老师看看裴辛再看看顾怀玉,骄傲地挺起胸膛- 待顾怀玉迫不及待地走后,顾放之和裴辛沿着长街再逛了逛。 道路两旁有小贩摆古董出来卖,顾放之看那花花绿绿倒是颇感兴趣。 裴辛撇嘴:“还没疯狗岁数大的东西,也好意思叫古董了。” 顿了顿又道:“不如朕——不如我送老师个年头长的。” “什么?” 一个东西被塞到顾放之手里。 顾放之摊平手掌,一个通体洁白莹润的圆环静静躺在顾放之掌心。 侧边深深刻着“天下第二”四个大字。 “这……” 他知道,这戒指对裴辛有特殊意义,是他父兄尚在的时候由他亲手所雕,那个“二”字还是他二哥捣乱刻上去的。 顾放之怔了怔:“这太贵重了,我——” 裴辛以为顾放之要说的是:“我不能要。” 却见顾放之弯起一双桃花眼:“那我好好地收下了。” 裴辛感到了欣喜。 他突然特别想捧着顾放之的脸,很响亮地在他脸上亲上一口- 华灯初上,两人已用过晚餐,看过驯兽人的表演。 春风轻柔地吹拂着,裴辛趁着夜色别人看不见,用食指勾着顾放之的小指,再去摸顾放之中指上曾经属于他的戒指。 走至小桥上时,裴辛道:“老师先回吧。” ——刚刚有暗卫来报,两个王爷掐架,竟直接进宫来找他评理。 裴辛不愿顾放之掺和这些无聊的琐事,还不如让他回家去探望两位舅哥。 顾放之嗯了声,裴辛又板着脸道:“明日再和老师一起看书。” 哎,看个春宫,说得好像约图书馆学习一样正经。顾放之再红着脸嗯一声。 只是这裴辛口中的“明日”却拖延了一日又一日。 两人不知怎么突然就忙碌了起来,不是使节来访就是礼部有大宴和科举考试要准备,接着又是即将到来的春猎。 顾放之这天回了家,浑身疲惫地往后一倒,指尖探到床缝里,摸到了奇异的触感。 顾放之翻身去看,狭小的缝隙里,安静躺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 这是惊蛰那天他生日,裴辛送他的礼物。 只是那天两人黏糊得太厉害,这盒子从袖子里滑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竟是掉在了这里。 他和裴辛说起的时候,难免愧疚和好奇,裴辛却从不肯告诉他里面的礼物究竟是什么,只道:“丢了就丢了,反正朕把东西给出去了就行。” 顾放之将锦盒打开,瞧见了装在里面的东西。 是一块印章,掌心大小,很高,上雕刻着兽头还是什么、花团缠绕。通体黄金的颜色,触手沉甸甸地重量,手感却奇异地温润;金丝的纹路正在烛光下闪烁着漂亮光泽。 下方则刻着许多篆书字体。 这是,什么? 官印?也不是吧? 顾放之倒是隐约有了个猜测,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准不准,想了想,存了个档,拿着锦盒出门,去找顾怀玉。 顾怀玉正对着账本噼里啪啦地打算盘,衣服没穿整齐,连簪子也没用,一根毛笔随便取代了簪子,松松垮垮地挽住头发。 这几日正是铺子盘点的时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DDL在等着他。 见顾放之来,顾怀玉道:“四九六六取四……二哥你怎么来了?” “二哥问你个事。”等顾怀玉算完这组数,顾放之把锦盒推到他面前:“你认得这里面的东西吗?” “什么?” 顾怀玉随手打开,顾怀玉睁大眼,顾怀玉合拢锦盒。 顾怀玉眼睛瞪得比方才还大地再打开锦盒,又“啪”地一声关上。 锦盒再被打开了两回后,顾怀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 顾怀玉总算能说出话来,他不顾形象:“这他娘的是皇后娘娘用的凤印啊!” 耳畔,响起了裴辛曾说过的话,是极随意的语气。 “老师一定很喜欢那种又清闲,俸禄又高的位置吧?” 第 67 章 也欢喜,也完满【正文完结】 第 67 章 也欢喜,也完满…… 第67章 凤印。 虽说他心里早有预感, 但真的听到顾怀玉说出来“凤印”二字的时候,还是不免怔怔片刻。 顾怀玉低下头,继续算账, 嘴里像刚刚一样小声念着数字:“七千六百五……二十三……他……八八六十四……他娘的……” 再过片刻,顾放之从胸腔里长长出了口气。 他刚要说话,眼前却是一黑。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王熙凤(X)王喜凤(√)】 顾放之:“……” 神经病啊? 他读档回来,顾怀玉还在算账:“他娘的除他娘的, 加上四千……他娘的……” 给孩子都干死机了。 本来顾放之之前的存档还是在给顾怀玉看凤印之前,但因为刚才的BE结局,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顾放之只能安慰自家死机的弟弟:“怀玉。” 只叫了个名字,顾怀玉却自顾自冷静了下来。 “这是好事。皇上肯把这个给你, 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他只会像吊着孙太师那样吊……算了,先不提这个。” 顾怀玉道:“但我以后还能叫你哥, 不叫你娘娘吗?” 顾放之被他的称呼雷得打了个巨大的哆嗦:“……能,当然能。”- 脚步虚浮地回了房间, 顾放之的睡意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他将那枚凤印摆在面前,和它面面相觑了一会。 突然他特别想见裴辛。 但时间太晚了, 裴辛应该已经休息了。 而且阿奇应该也已经睡了。 晚间马车也不好赶路。 还有就是…… 算了,算了, 算了。 顾放之脱掉外袍, 将烛火调暗了一些,翻身躺倒在床上。 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已经坐在了去皇宫的马车上。 顾放之拨开车帘, 看着阿奇的背影:“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阿奇美滋滋的声音:“多亏了二爷,不然咱还没见到过金叶子呢。” 待到了养心殿,刚好碰到杨禄海在外面给几个小太监训话。 见到顾放之,杨禄海有些吃惊:“顾郎?” 顾放之道:“下官来……” 杨禄海笑起来:“顾郎。” 裴辛和顾放之的事, 其实他不知道的。 本来他还以为顾放之的过敏是真的过敏,脖子上偶尔的红印也真的只是体质比较容易招蚊虫。 直到那天他帮裴辛收拾养心殿时,从书里的夹缝里掉出来一张纸。 宣纸随便抄了几句茶经,几句诗,画了几笔波浪和荷花,长相奇怪的鱼。 裴辛听先生上课的时候就爱写写画画这些小东西,只是那天纸上的东西和之前几次都不太一样。 纸上画了个小人,海藻似卷曲的头发,双眼月牙似的弯弯。 裴辛写字好看,画工却不怎么行,说句大不敬的,倒有点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们在玩耍时捏着土块在石砖上留下的东西。 杨禄海怎么看这人怎么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好在旁边有字。 只是这些字大部分已经被裴辛涂黑,只能通过未被遮掩的笔画瞧出大概是什么字。 杨禄海认了一会,瞧出了是什么字—— “放之” “放” “顾放之” “放之” 杨禄海小时候也做过这种事。拿着石块,把邻居家女孩的名字写在街角的柔软的湿地上。 女孩大名月红,她娘叫她小红。 杨禄海也学着写了小红,写了又觉得害羞,赶紧用手抹掉。 他们家陛下也是到了年龄了。 杨禄海道:“皇上这会儿刚躺下,应该还没睡,顾郎进去就是。吃饭了吗?要奴才差人去厨房拿点吗?” 顾放之道:“不、不用——那下官先进去了。” 杨禄海笑得无比慈祥:“得咧。”- 养心殿内光线昏暗,裴辛背对着门躺着。 顾放之上前,探头瞧了瞧。 裴辛闭着眼,大半张脸蒙在被子里,看起来已经睡沉了。 顾放之帮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被子。 裴辛竟还没醒。 他睡眠差一些的时候,顾放之在外面的小榻上翻个身都能醒,现在倒是伸手拽他被子都不醒了。 不过顾放之也不是非要和裴辛说话才行,只是见了这样一面,心里那像小猫在挠一样、令人难耐的痒意也有了缓解。 既然裴辛睡了,顾放之便打算切到出门前的存档再回去,还能省一片金叶子。 他拢着头发弯腰,在裴辛额头上亲了下,便打算离开。 打开游戏主页,顾放之的手指都已经点在“读取存档”的按钮上了,手腕却突然被人牢牢握住。 顾放之吓了一跳,从页面里退出去,恰巧对上裴辛的眼睛。 那双眼精神得很,哪里有一丝刚醒时的困倦。 “……”顾放之伸手在裴辛额头上弹了一下:“装睡?” “只是边闭眼,边想老师会不会趁着朕睡着,亲朕一下。” 裴辛坦言:“朕就总趁着老师睡着这么干。” 顾放之:“……” 好坦荡的一个流氓。 裴辛往里面靠了靠,给顾放之挪了点位置。 他拉着顾放之的手腕,让顾放之坐在自己旁侧。 裴辛:“老师怎么突然过……” 话还没说完,顾放之凑到裴辛面前,低头看他。 裴辛只觉得眼前一暗。 如藻般的黑发由上至下像月光般倾泻而下,落在裴辛脖颈上,带着凉意。 裴辛双眼微微睁大。 他不是会被美色迷倒的昏君,但最近不知为何,顾放之却越来越好看了。 分明长相还是一样,但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了。也许是目光吧,看向他的眼神,比看向别人的时候多一些柔软又内敛的情意,每每被顾放之用这种目光看着,裴辛都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送给顾放之。 裴辛正看得出神,顾放之头再往下低了低,将唇贴在裴辛唇上,柔软的力道。 裴辛:“……?” 与顾放之相处,主动的人多是他,倒是难得这样主动。 所以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的生辰不是过去了吗? 裴辛抬手,扣住顾放之后脑,将这个吻加深许多。 这几日二人都忙碌,就连见面都是匆匆,裴辛很想他。 这会儿心上人散发着甜蜜桂花香气的身体柔软地贴着他的身体,裴辛的理智也渐渐飘远了一些。 他将手从顾放之衣摆下方钻进去,顺着腰线一路向上。 裴辛听到顾放之轻轻地哼。 待再回过神的时候,两人的位置已经和方才完全相反,变成了裴辛压在上面,顾放之躺在床上。 顾放之的衣衫全乱了,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露出白皙皮肤上新鲜的红痕。 正如裴辛所说的那样,他不是昏君。 所以尽管心脏都快炸开了,他也很礼貌地把头埋在顾放之颈窝里,头顶蹭蹭他侧颊,询问他的意见:“……想要。” 回答他的是顾放之揽在他背上的手。 裴辛用力在顾放之唇上亲一下,转身下床。 顾放之:“……?” 他气还喘不匀,哑着嗓子问裴辛:“……怎么了?” 裴辛从角落里翻出一个漆盒:“拿书!” 说着从里面拿出了两本顾放之很眼熟的书——是前段日子他们一起去书肆买的春宫图。 顾放之:“…………” 这样也行? 这是打算现学现用?? 裴辛回来,将书展开,平放在顾放之旁边的枕头上。 他低头去解顾放之的衣服。 解开腰带,抬手翻一页书; 脱下外衣,抬手翻书; 再去脱里衣,再翻一页书。 顾放之:“……” 看吧,真正爱学习的学生,就算环境再刻苦又如何? 穷山僻壤,照样能走出博士生!! 顾放之忍了又忍,觉得自己实在不能接受等下裴辛要边……边看教程的行为,额头青筋直冒地把书合上了。 他道:“别看了,我教你。” “老师会?莫非背着朕偷偷学了?” “疼不疼,舒服不舒服,还是知道的。” 裴辛噢了声,手往旁边一摸,取了罐琼清膏来。 他往上抬抬顾放之的腰:“那就麻烦老师多多指教了。”- 这一晚上,裴辛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疼不疼”,“舒服不舒服”。 顾放之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轻一些”和“慢点”。 还有一次,两人谁都弄不明白到底该怎么做,还是将书翻开了,凑在一起瞧了瞧。 最后的时候,蜡烛灭了,裴辛伸手,五指牢牢扣住顾放之手指,与他十指相缠。 他的汗滴在顾放之遍布咬痕的胸前,听到顾放之断断续续地问自己:“当皇后清闲,是因为只用管着皇上一个人吗?” 裴辛几乎是意乱情迷地咬住顾放之肩膀,也忘记了要慢些和轻些,凶猛地挺身- 翌日。 裴辛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是突然醒了。 他睁眼,先是看到旁边躺着的顾放之。 顾放之正看着房顶放空,裴辛起身在顾放之嘴角上亲了下,随即皱起了眉。 不对劲。 屋子里还是暗的,可以用天还没亮来解释。 顾放之穿得很整齐,可以用他冷了半夜起来穿衣服了来解释。 枕边昨晚被翻得皱巴巴的书不见了,可以用顾放之收起来了来解释。 可他身体感觉到的,前所未有的满足却消失了。 裴辛咬牙:“顾、放、之!” 裴辛瞪顾放之:“你为什么回溯?!你打算不承认昨晚?!” 顾放之侧眸看向裴辛。 小孩板着脸,但委屈的情绪却是藏也藏不住:“你昨晚不是说喜欢朕,觉得朕做的很棒,你很舒……” 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顾放之手忙脚乱捂住他嘴。 裴辛说不了话,继续用控诉的眼神看着顾放之。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一起来,我发现我又能买一个新的存档位置。” 他再次散尽家财买了个存档位置,因心痛到无法呼吸触发了一次BE结局。 想读档回去的时候,他看到昨晚来宫里时存的档。 顾放之解释道:“我没想不承认,我就是,回到自己,还是……的时候,缅怀一下。” 裴辛:“…………” 这有什么值得缅怀的?他就不缅怀。 裴辛道:“立刻回去。” 顾放之只得提前结束自己的缅怀,切回到了自动存档的档4。 手臂一下子就酸了不少,喉咙也开始痛,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没有一块是好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痕迹,腰发软腿发酸。 躺在身侧的裴辛缓缓睁眼。 他扬起眉毛,得意地语气:“皇后乖。”- 今日还要上朝,只是顾放之腰疼的厉害,裴辛给他放了个假。 顾放之补了一觉,又吃了点东西,身体倒是舒服多了。 下朝后裴辛回来,帮顾放之按了按腰,又搂着顾放之说了会话。 话题很随意,从天文星象聊到雕刻玉石,又不知道怎么拐了个弯聊到先帝派人挖的那条运河,近日有人放孔明灯、花灯,一到晚上出奇地漂亮。 裴辛没什么出宫的机会,听得向往,顾放之道:“今晚去看看?” 裴辛:“改日吧。老师身体受不住吧?” “其实,也还行。”顾放之道:“许是因为腰僵,反而格外想多活动一下。” 能和顾放之一道出去,裴辛自然是无比乐意。他捏着下巴斟酌了一会:“好,如果有不适,朕立即送老师回来。” 待裴辛处理完今日的奏折后,天也渐渐黑下来。 杨禄海给二人拿了两套朴素的衣物。 裴辛拿起那顶宽大的帽子研究了一下:“老师过来。” 顾放之上前,裴辛把帽子戴在他头顶上,略显生疏地系带子。 顾放之便让裴辛低头,也把帽子也给他带了上去。 马车一路赶到运河旁的小街。 裴辛先下了马车,伸手去接顾放之,一只白白的小爪子却先顾放之一步搭在了他掌心。 裴辛:“……” 他就知道把雪球带过来,自己准会受气。 他拎着雪球摇晃:“朕……我的手也是你能摸的?” 他没用多大力气,雪球却激烈地蠕动挣扎起来。 果然这不要脸的装可怜的疯狗获得了顾放之的同情,顾放之道:“别拎了,它也不容易。” 裴辛:“?” 疯狗怎么就不容易了?还能有他不容易? 忍着抵触将疯狗抱到怀里,裴辛和顾放之一起往前走。 年轻的男男女女凑在一起,很是热闹。 前方的河畔,孔明灯随风而起,河灯在水中随波摇曳。 裴辛也去买了两盏河灯。 摊主准备了毛笔,告诉裴辛有什么愿望,便写在上面。 裴辛和河灯对望,久久无言。 把愿望写在上面这种事,只有小孩子会做,实在是太幼稚了。 而且,他也不知道要写什么。 要不就写个最简单的“安康喜乐”得了。 正想着,雪球张嘴含住花灯。 裴辛:“……” 得了,这下不用写了,他可不想在被雪球流过口水的东西上写字。 他回头去看顾放之:“老师写了什么?” 裴辛本以为会看到什么“老天老天让我发财”之类的话,却看到顾放之的花灯上也是一字未写。 顾放之摇头:“突然想不出该写什么。还是先去放了吧。” 二人走到河畔,将河灯推入水中。 两盏漂亮的河灯顺着水流晃晃悠悠地飘走,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 直到两盏灯混入其他灯里,再也寻不见其亮光,顾放之伸手拉住裴辛:“要吃点心吗?” 裴辛道:“不饿。” “可我饿了。” 裴辛再道:“吃。想吃什么?我陪老师。” 人太多,摊子没什么座位,顾放之去买了两块米糕。 他自己咬了口,又递到裴辛嘴边:“尝尝吗?” 裴辛低头咬了一口。 虽他不喜欢吃点心,但这味道也还可以,有些甜的味道。 顾放之伸手勾住裴辛小指:“还想往哪里转转?” 看着顾放之的笑眼,裴辛突然了悟。 他知道了,知道为什么刚刚,他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百姓安居乐业,心上人与自己心意相通。 日子还长,长到旁人无法想象。 最是欢喜,最是完满。 雪球突然舔了他一口。 裴辛一脸嫌弃:“老师,回溯。” 与此同时,旁边有人路过,聊着天——“你说什么?皇上真喜欢七十多岁往上的呀?!” 顾放之:“……” 他同情地看一眼裴辛,帮他读了个档。 裴辛重新感慨。 百姓安居乐业,心上人与自己心意相通。 日子还长,长到旁人无法想象。 虽偶尔有奇怪的流言蜚语,但也是欢喜,也是完满。 雪球再舔了裴辛一口,旁边路过的人聊天变了个内容:“咱们皇上现在挺好的,就是他当真是青面獠牙吗?” 这次,不用裴辛说话,顾放之很自觉地读了个档。 雪球转着圈儿舔了裴辛一口,旁边路过的人聊天又变了个话题:“听说皇上之前生病了,突然特别喜欢吃宫里的金柱子。” 裴辛:“……” 他拧着雪球的耳朵,拉着顾放之的手,心如止水地看向远方。 百姓安居乐业,心上人与自己心意相通。 日子还长,长到旁人无法想象。 虽偶尔有奇怪的流言蜚语,奇怪的误会,但也欢喜,也完满。 也偶尔憋屈- 正文完- 50-60 第 51 章 龙,此刻嗜血 第51章 裴辛看了叶保一眼, 刚想问顾放之为什么一定要将他一起带走,突然想起来什么。 对了,他这个时候还在扮演聋哑来着。 差点忘了。 还好只是刚发了个音节, 就被顾放之拽过来了。 顾放之却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压低声音解释:“他……他就是顶替李昊的那个人!” 说完他还怕裴辛不信,补充道:“这也是神仙托梦给我的!” 裴辛自然是不信顾放之这一套神仙托梦的鬼话。 那顾放之是怎么知道叶保的身份的? 只有一个可能,是顾放之在战场上见到了叶保, 认出了他。 也就是说,顾放之没听他的话留在那个山陵上。他从山陵上下来了,理由极有可能是为了保护他。 裴辛张了张口,神色怔怔。 已经开始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奇怪又八卦地看着角落里的顾放之和裴辛。 顾放之怕引起别人的怀疑,站直身体, 伸手在裴辛前襟上拍拍拍拍。 他皱眉,担忧的语气:“看你, 告诉你吃东西别忘记张嘴,你怎么又忘了, 瞧,身上都是馍馍渣子。” 裴辛:“…………” 刚还有些感动的心情顿时消失了大半, 裴辛深吸一口气, 憋屈地转身离开。 顾放之则坐回到篝火旁,落座的瞬间, 他听到叶保的声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放之向叶保看过去。 像上次一样, 叶保注意到顾放之的视线。 他问:“怎么?” 顾放之撑着腮看他:“我弟弟和你一般大,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他。” 叶保愣了愣。 乱世中和亲人分别的人不在少数,他下意识以为顾放之也和弟弟分散了。 叶保眼中的敌意消退了一点:“这样啊。” 顾放之好奇地观察着叶保。 作为一个男频游戏的主角, 叶保浓眉,麦色皮肤,薄唇,炯炯有神的双眼。 是那种一张口好像就要说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经典长相。 其实顾放之最好奇的还是叶保的名字。 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存了个档后问叶保:“……大雨瓢泼的雷雨夜总受发现老婆是个男人还给我生了宝宝?” 叶保茫然的表情:“什么?” “哈哈哈没事,”顾放之道:“我练顺口溜呢。” 他读了个档,装作无事发生,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身后有裴辛在瞪自己- 接下来,顾放之熟练运用存读档大法套出了叶保住在哪一间茅草屋里。 顾放之不解的是为什么叶保明明是军人,却还和流民住在一起。 最有可能的是觉察到有敌军伪装成流民潜入,所以他也扮成流民观察众人。 不过这样一来也方便了他和裴辛,把人从茅草屋里打包带走总比从军营里打包带走简单一些。 再和叶保说了几句话,聚集在一起的流民开始四散去休息了。 顾放之还想再和叶保聊一会,但怕叶保起疑,他伸了个懒腰,也跟着人群朝着茅草屋的方向走。 他面朝着墙壁歪倒在床上,没过一会感觉到裴辛也进来了,无声地躺在自己身后。 一只手在顾放之手肘上轻轻拍了两下,这是他和裴辛之前定下的暗号——代表着行动开始前没出现什么异常,还有一个原因是有这样一个暗号会让顾放之觉得自己很帅。 周围鼾声渐渐响起,夜色越发浓稠。 和上次比起来,顾放之的紧张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睁大了眼,静静等待着。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顾放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翻了个身。 裴辛面朝着他这边,枕着手臂。 裴辛睁着眼和他对视,黑夜中年轻不可一世的帝王目若星辰,明亮而清晰,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 顾放之往前挪了挪,凑到裴辛耳边:“叶保就住在右手边第……” 话刚说到一半,角落里有人喊了句梦话。 梦话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但声音很大,语气很凶,像是在梦里和人吵架似的。 不少人都被吵到,此起彼伏的鼾声停止了一瞬。 裴辛立刻伸手,手掌捂住顾放之的嘴。 顾放之紧张地眨眼。 似乎觉察到顾放之的紧张,裴辛抬起指尖,无声地在顾放之面颊上拍了两下。 顾放之感觉到裴辛带着薄茧的指尖触感,他点点头。 片刻后,代表熟睡的鼾声再次响起。 捂在顾放之嘴巴上的手掌一直没有拿下来,起初顾放之还以为裴辛是谨慎起见,但等了又等,时间久到顾放之都觉得有点奇怪了。 他抬手扯了一下裴辛的袖子,裴辛这才慢吞吞地收回手。 顾放之继续自己刚刚的话,把叶保住的地方告诉了裴辛。 裴辛道:“一炷香时间后,老师在门口等我。” 他说着起身。 两个人想偷偷出城本来就很难了,何况这次还要带一个人走,光是想想都是地狱难度。 裴辛走后,顾放之做好了裴辛被巡逻卫兵抓到的打算,支棱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随时准备读档。 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一直都很安静。 等时间差不多了,顾放之蹑手蹑脚地起身。 出门后,顾放之四下张望,看到一个人影朝着自己的方向走。 借着月色顾放之看清那人是裴辛,他手上拎着一把弯刀,背上还扛了个人,正是叶保。 叶保闭着眼,嘴上被裴辛缠了一圈粗布。 顾放之讶异地睁大眼:“你怎么,怎么做到的?实在是太厉害了……” 顾放之惊叹的模样大大取悦了裴辛。他挑着嘴角笑了一下,眉眼略得意:“掐晕了带出来了,至于那么惊讶吗?” 顾放之连连惊叹:“手劲够大!不敢想象你拧衣服的话得有多干。” 裴辛:“……” 裴辛的得意消失殆尽,他满头黑线地转身朝城墙的方向走:“跟上!” 有了上次的经验,顾放之这次很容易就找到了城墙上那个小门的位置。裴辛先把叶保塞出去,自己也侧身钻出去,又回头去接顾放之:“老师过来。” 身后有火光亮起,乌城内负责夜间巡逻的卫兵们此时已经发现了失踪不见的三人。 顾放之急急往外钻,与此同时,裴辛抬起手,将顾放之的脸与墙外伸出的树枝隔开。 顾放之一愣。 他都忘了,上次他钻过来的时候就是被这里的树枝划伤了颧骨,脸上因此留下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没想到这次裴辛竟然注意到了,还帮他隔开了。 一瞬间顾放之的感受有些复杂。 四分敬佩裴辛的注意力、两分后怕、三分感动,还有一分微妙。 但时间紧迫,容不得顾放之继续生成扇形统计图了。 马蹄声响,裴辛像上次一样,拉着顾放之躲到角落。 在第一个卫兵骑马冲过的瞬间,裴辛手起刀落,将人从马上砍了下来。 他将叶保扔上马背,自己翻身上去,又将顾放之拽上了马。 这次的马要载三个人,速度明显不如上次快了,但好在顾放之记得路线,他帮裴辛指路,节省了许多时间。 但饶是如此还是有一匹快马追了过来,裴辛啧了声,直接反手将手里的刀掷了出去。 马背上的士兵跌落在地,裴辛勒停身下马匹,在后方那匹马经过的时候猛地伸手,拽着缰绳跳了过去。 看着裴辛在半空中纷飞的衣袍,顾放之完完全全傻眼。 裴辛这一套操作和特技演员似的,顾放之第一次意识到平时只知道黑脸的小孩是真的真的很厉害。 裴辛夹紧马腹,过来扯顾放之这匹马的缰绳:“低头。” 顾放之完全听从裴辛指令,恨不得把头埋到马鬃里。 有两匹马,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将身后追兵甩掉,裴辛带着两匹马兜了几个圈子、确认安全后,来到接应地点。 他吹了声口哨,叫出早就等在这里的马车。 裴辛把叶保扔在车板上,坐在顾放之旁边。 两人像上次一样用布巾沾了水擦脸。 擦着擦着裴辛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这回还没亲过顾放之。 虽然也没有很想亲,但在这辆马车上,亲顾放之,这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份坚定的意志不为某妖人的回溯所转移。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其实他第二次亲顾放之时候的表现也没有很好。 这回倒是可以吸取前两次的经验,亲得再轻一点,鼻梁也可以再错开一点。 裴辛想着,朝顾放之伸手。 他的手掌严丝合缝地扣在顾放之后颈上,逼得顾放之转头看向自己。 逃跑的时候时间紧迫,顾放之脑子里面除了死马再跑快一点就没别的念头了;这会也想起来之前两次在这马车上都发生过什么,裴辛还没动作,他自己先从脸红到了头发丝。 顾放之突然想到了刚刚裴辛从一匹马上跳到另一匹马上时候那飞扬的衣角。他听到自己很吵闹的心跳声。 裴辛食指摩擦了两下他的侧颊,倾身凑近- 一盏茶时间前,叶保在剧烈的后颈疼痛中睁开了眼睛。 他很茫然。他应该在睡觉,不应该在马背上。 他谨慎地闭着眼继续装作昏迷,一片嘈杂声中,他听到了那个叫李昂纳多的人的声音,他在叫另一个人:“陛下。” 陛下? 莫非那个叫辛巴的聋哑人,就是大齐的新帝,裴辛? 这该死的暴君是什么时候来的凉山,又是怎么潜入的乌城? 还有,他们是怎么发现的自己?这次把自己掠走,又是为的什么? 叶保在一瞬间警惕起来。 为了不让裴辛觉察到不对,叶保闭着眼,装作自己还昏着。 他一路被带到马车里,被裴辛扔在地上。 叶保:“……” 不是有椅子吗,凭什么把他扔在地上? 扔垃圾呢? 叶保忍着疼,一声不吭地躺在地上装死,想听听裴辛会和顾放之说些什么。 裴辛会选择和顾放之一起潜入乌城,想必顾放之是他心腹。 但两人都没说话,叶保支棱着耳朵,也只能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 叶保实在好奇,悄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眼前的两个人,脸凑得很近。 裴辛把顾放之逼在角落里,两张唇瓣之间只隔着一片柳叶的距离,且愈来愈近,眼看着下一瞬就要贴上。 叶保打死自己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把身体往后挪。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声,却立刻被裴辛捕捉到。 他猛地回头,看向叶保。 裴辛看向叶保的目光很冷,混合着极致的不爽。 叶保勇敢地和他对视,拉下绑在自己嘴上的粗布:“暴君,你要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裴辛只觉得一股浊气在胸前乱撞,找不到出口。 他阴恻恻地冷笑:“先拔头发再拔指甲,先割脸皮再挖眼睛……” 龙,此刻嗜血。 第 52 章 强者的人生,无需安慰…… 第52章 叶保毫不畏惧:“暴君!” 顾放之畏惧。 他是最不希望看到裴辛和叶保有冲突的, 闻言赶紧读了个档。 这个档还是刚才紧急存的,时间卡在叶保说话的瞬间。 读档成功,叶保问裴辛:“你要对我做什么?!” 裴辛沉着脸冷笑:“先拔指甲再拔牙……” 顾放之再读档。 叶保:“你要对我做什么?!” 裴辛:“先割眼皮再割脸皮……” 顾放之再再再读档。 叶保:“你要对我做什么?!” 裴辛:“先打断手再打断腿……” 这两人语速都很快, 顾放之来回了几次愣是没找到能插嘴的时机,裴辛和酷刑条例成精了似的,来来回回换着花样吓唬人,这些个刑法加在一起, 都快能把叶保剁成饺子馅了。 他再读了个档,趁着裴辛还没开口说话,猛拽裴辛袖子。 裴辛虽然还是不爽,但感受着衣袖上的拉力, 抬着嘴角往后靠了靠,撑着腮, 不再说话。 顾放之松了口气,对叶保笑笑:“小叶将军不必紧张, 只是有些话想和小叶将军聊聊。” 叶保道:“我和暴君没什么好聊的!” “有些话都是传着传着就吓人了。”顾放之帮裴辛说话:“陛下并非暴君,陛下十分仁善。” 叶保问:“十分仁善是十分喜欢杀人, 十分擅长杀人的意思吗?” 顾放之:“……” 嘶,谁教你这么扩写的? 没人喜欢当面被骂, 顾放之怕裴辛生气, 回头看了一眼裴辛。 裴辛维持着撑腮的姿势,一动没动, 余光瞥见顾放之的动作, 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回来:“怎么?” 顾放之安慰地拍拍裴辛手臂。 裴辛挑了挑嘴角,觉得顾放之的安慰实在是多余。 他现在的心理承受能力好得惊人,现在就算杨禄海突然跑过来说他马上就要下崽了,裴辛也只会抬抬手让人去找稳婆, 并衷心祝福杨禄海母子平安。 只因他早已,被活爹,千锤百炼。 强者的人生,无需安慰- 马车一路驶回军营。 裴辛让人找了个空帐篷把叶保关起来,直奔主军营去找顾云川和秦瑄。 这次的时间比上次还要紧迫,好在之前他已经筹谋过一次,本就称得上完美的计划被查缺补漏后,更是无懈可击。 说到负责绕后包饺子的那队骑兵时,裴辛手指点了两下地图,转头看向顾云川:“你去。” 闻言,顾云川和顾放之都是一愣。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面上看到惊喜。 上次裴辛任命顾云川,还是顾放之主动去说的。但这次因为时间紧,人手不够,裴辛竟主动任命了他。 顾放之忍不住感叹:“命运真是奇妙。” 顾云川点头:“是啊。” 裴辛也点头:“啊对对。” 等裴辛火速安排完,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两个时辰。 秦瑄问裴辛:“那个人,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按理说,和叶保他们有矛盾的是西胡,是苍生教将西胡当成跳板,将刀尖对准大齐,双方这才变得水火不容。 面对这样一个不算敌人,更不算同盟的人,秦瑄感到棘手。 裴辛将目光看向顾放之:“老师怎么看?” 顾放之问:“能结盟吗?” ——《开国皇帝》能选择攻打一个国家或和其他国家结盟。顾放之玩游戏的时候是属于能打就打,打个过瘾的类型,但也有别的玩家是靠走和平路线通关的。 秦瑄沉吟:“叶保他们人虽然不多,却是个个精兵,骁勇善战。不少人都觊觎着,想将他们吞并到自己手里……我们与他们本就不算深仇大恨,若能与其结盟,想必能将苍生教彻底铲除。” 顿了顿,秦瑄又道:“就是不知道陛下和叶保的意思。” 裴辛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戒指,沉吟。 半晌后他抬了抬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道:“先去看一眼再说。” 从帐篷里出来,顾放之才发现天边已经开始在泛鱼肚白,晨曦的微光透过云层,一切都雾蒙蒙的。 进到叶保的帐篷后,叶保正在睡觉; 他这会睡得正沉,竟然没发现顾放之和裴辛进来。 裴辛没让顾放之叫醒叶保,背靠着墙,站得远远地打量,边从怀里拿出一个铁盒。 顾放之认出来这是自己上次送给裴辛当生日礼物的奶糖。 裴辛也懒得脱手套了,直接拿出来一颗放入口中含着。 顾放之问:“陛下喜欢吗?臣的小弟就可喜欢吃了。” 裴辛淡淡:“还行吧。” 其实还是不好吃,只是他一想起来马车上那个近在咫尺却因为叶保的醒来而没能触碰到的吻就心生烦躁,只是随便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奶糖软甜的触感缠绕在舌尖上,裴辛问顾放之:“老师累么?” 顾放之道:“和陛下比起来,臣哪好意思说累。” ——顾放之说得是实话,上次没把叶保带回来,裴辛还能睡上一觉,现在裴辛都快三个晚上没合眼了,还能这么精神,顾放之是真的佩服的。 裴辛道:“那晚些老师来给朕守夜。” 顾放之:“好。陛下现在的梦魇好些了吗?” 一提这个,裴辛就想到自己上次做的梦。 他竟然在梦里摸顾放之的手,这实在太不像他了。 裴辛自然不会将自己的梦境内容告诉顾放之,只是道:“还行吧,无非是一些在战场上杀敌的梦。” 拍龙臀,也就是顺手的事。顾放之赞道:“不愧是陛下!梦中都那样骁勇善战!” 裴辛:“……”- 床上,叶保悄悄睁开了眼。 他是睡得沉了一点,但他不是死了。 顾放之和裴辛聊了这样久的天,他自然是醒了。 他眯着眼,观察裴辛。 正听二人说话听得入神,却听裴辛抬高了声音:“醒了就别装睡。” 叶保睁开眼,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武器早就被人收走,身上的衣服也被扒得只剩里衣。但他气势不能输:“把我的刀还给我!” 裴辛本来就烦叶保,这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阴魂不散地围在顾放之旁边。 这会裴辛听他说话差点被逗笑了:“……朕把刀给你,让你砍朕?” 他看向顾放之:“老师,你要保的人,像傻子。” 顾放之:“……” 啊当面说坏话这么直接的吗? 叶保脸黑了一瞬,他扬声:“要杀要剐尽快!” 裴辛也不绕弯子:“你和你的兵,来这边。” 叶保道:“怎么可能?你……” 他似乎是要数落裴辛的残暴行为,但刚开了个口,却听帐篷外传来动静:“……爷。” 裴辛抬头:“进来。” 这是个传令兵,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行礼后把一个包裹交到裴辛手上:“这是这几日的份。” 叶保问:“什么东西?” “奏折。”裴辛从包裹里取出几本折子,神色如常地翻开,又拿起朱笔,低头批改几句后,对叶保道:“你说你的。” 叶保:“……” 还能这样一心二用? 顾放之帮裴辛解释:“陛下这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这样效率最高,并非不重视叶保将军你,见谅见谅。” “听起来好惨,”叶保忍不住了:“当皇帝都这么累的吗?” 裴辛淡然得好像浑身冒出佛光。他道:“还好吧。” 叶保抿了抿唇:“苍生教为苍生为民,旨在平定天下战乱,你大齐横行霸道,践踏百姓,又怎能带来安宁?” 裴辛冷呵一声。 叶保问:“有什么好笑的?” “没在笑你。”裴辛冷笑着翻奏折:“朕的疯狗把朕寝殿的柱子啃了。” 叶保:“…………” 还能不能行了。 这根本也不像谈正事的场合啊?! 叶保几乎陷入混乱,却听裴辛道:“说什么平定天下,无非也和许多人一样,想站在苍生头顶。” 他抬眼,冷峻又充满威压的眼看向叶保:“一直以来以仁道之名为祸四方的是他们,而非朕。” 顾放之听得热血沸腾,附议:“就是就是就是!!” 猝不及防的一声,裴辛差点被逗笑。 他赶紧板住脸:“今晚朕会攻破乌城,你的兵也在城内,要不要把他们撤出来,看你。” 裴辛说完,低头再看一眼奏折,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嫌弃地啧了一声,转身离开。 顾放之还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但话到嘴边,想说的又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会让人觉得自己不聪明。 顾放之读了个档,时间回到裴辛刚转身离开的时候。 顾放之告诉叶保:“若你不信,今晚就能看到证据。还有,饿了的话就叫人,会有人给你送吃的。” 他说完,对叶保笑笑,也转身离开。 而门外的裴辛:“……” 可恶,大意了,他放松了对活爹的警惕。 ……朱批……他的朱批……他刚写了一半的朱批……- 帐篷内,裴辛和顾放之走后,叶保陷入沉思。 传说中杀人如麻、冷酷无情、凶残蛮横的暴君,周身的气息并不暴戾,反而环绕着一股超脱的……佛性。 和裴辛说了这么几句话,叶保觉得,裴辛是真的忙。 看着那厚厚一沓奏折,他感觉到裴辛好像累到下一秒就要立地成佛了。 另外就是,叶保还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 马车上叶保见到两人差点亲在一起,还以为裴辛和顾放之是那种……那种……那种关系。 但他刚刚听了一会两人的对话,很正常的对话,叶保又觉得顾放之和裴辛应该还没有跨过君臣那条线。 但是裴辛应该挺中意顾放之的。 也不知道裴辛自己有没有注意到,和顾放之说话的时候,他几乎完全是另一个声线、身体微微向对方倾斜着,还低头配合对方的身高,就算不说话的时候也是总把肩膀往人家身上靠,非得贴在一起才舒心似的。 暴君这一点,叶保暂时还没感觉到。 ……他倒是明显感觉到裴辛馋人家顾放之身子了,噫。 第 53 章 陛下,你今天特别帅 第53章 顾放之先回自己帐篷简单擦洗了一下。 桌上有顾云川留给他的字条, 上面是四个大字:一切当心! 字写得挺好看的,规整,沉稳, 有力。 比顾放之用右手写得都好,让顾放之自叹不如。 顾放之把这张纸条揣进怀里,又往裴辛那赶。 裴辛正靠在榻上看那些奏折,眉头皱得很紧。 听到顾放之进来, 他也没抬头,只是道:“等朕看完这些。” 顾放之:“……” 他严重怀疑是不是裴辛把睡眠进化掉了。 他伸手去拿奏折:“陛下还是现在就睡吧。” 裴辛手中一空,维持着拿奏折的姿势看了顾放之一眼。 怎么了?生气了? 顾放之刚想读档,裴辛却站起身, 朝床铺方向走去。 顾放之伸手在裴辛眼前晃了晃:“小眼睛闭起来闭起来闭起来……” 裴辛:“……” 顾放之这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顾放之皮这一下很开心,读了个档。 裴辛:“……” 顾放之此人, 真是愈发没规矩,没分寸。 他不喜欢。 顾放之没能觉察到龙的不悦, 身体往后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裴辛抬眼扫了一眼顾放之, 突然抬头,将头枕在顾放之腿上。 顾放之一愣。 他下意识想把腿缩回来, 但看着裴辛笔挺的侧颜到底还是没动。 心软的后果就是他在裴辛睡着后, 拖着麻掉的腿,每走一步都无声地哀嚎- 这一觉睡到黄昏。 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 太阳落山时, 有人来禀裴辛,秦瑄和顾云川已经就位。 相比上次,这次的行动足足提前了一天,时间更紧。 顾放之觉得自己比上次更紧张了, 绕着屋子一边走一边存档。 裴辛抬着下巴,一边让人帮自己穿戴好了盔甲,一边斜着眼睛看顾放之转圈圈。 有一小兵从帐篷外跑进来:“爷,叶保说有话想对您说。” 裴辛毫不意外地扬了扬眉。 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就知道今晚乌城一定会大败。叶保只要心里有他的兵,自然不会让他的人以身犯险,和裴辛硬碰硬。 闻言顾放之也是一喜,跟着裴辛去叶保帐篷的路上时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裴辛瞥他一眼:“老师很关心他。” 叶保身份特殊,是他们绑回来的敌方将领。若是别人听到裴辛这一句,想必腿都会吓软,急急解释自己和叶保毫无关系。 但顾放之实在没想到这么多,或者说,他知道裴辛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他笑:“臣更关心陛下。” 裴辛哼了声,低声:“花言巧语。” 前面就是叶保的帐篷,二人进去时,叶保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见二人进来,他立刻起身。 安静片刻后,叶保问:“你真能保证不伤我的人?” 裴辛靠着墙壁,目光看着叶保,没说话。 叶保犹豫了一下:“……城门外三里有个小亭子,里面有个七八十的老人。你们将这个给他,他会帮你们打开城门。” 他说着,突然抬手扯下自己发绳——原来那发绳的尾部还吊着一个小巧的玉制虎头印章。 他将这印章向顾放之抛过来。 顾放之大惊失色,连忙去接,印章擦着他的指尖被他颠起来,又落下去,再颠起来…… 裴辛:“……” 炒菜颠勺呢? 再颠了两下,那小巧的印章到底顺着顾放之的指缝掉落下去,砸在地上,发出了很清脆的一声玉碎声。 顾放之:“……” 他差点被自己和叶保一起气晕。 他上前一步,拽着叶保的领子前后摇晃:“那么重要的东西,你说扔就扔,啊?啊?!” 叶保被他晃得晕乎乎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不知道顾放之一个温文尔雅的美人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最可怕的是后面的裴辛。 一动不动地靠墙站着,嘴角竟然还扬起了笑容。 给叶保一种这两个人在刚刚那一秒突然都疯了的错觉。 幸好刚刚叶保说话的时候顾放之有存档,他发泄完怒火,读取了存档。 像上次一样,叶保解下头上发绳,将印章抛过来。 顾放之早已提前做好了准备,但还是没能接住。 第三次时,顾放之已经相当有经验,这回他稳稳地将印章接在手里。 顾放之莫名有些得意,挑着眼角回头看了裴辛一眼。 裴辛:“……” 要不是他刚刚看过顾放之那狼狈的样子,说不定真的会以为顾放之身手很好呢。 但他很给面子地给顾放之捧了个场:“老师威疯凛凛,威疯堂堂。” 叶保眨眨眼,也不知道为什么,裴辛这一秒看起来突然沧桑了一些- 待夜幕降临,裴辛带着军队安静无声地出发。 这回在顾放之的强烈要求下,裴辛没有把顾放之留在那片丘陵上。 但攻城的时候他照顾不到顾放之,权衡之下,他把顾放之留在战场边缘,让顾放之刚好能看到自己,也不至于受伤。 裴辛将手指放在唇边,吹出一声诡异的鸟叫声。 片刻的安静后,刺耳的爆/炸声从城墙里发出,几道冲天的火光燃烧起来,将黑夜彻底点亮。 叶保的玄甲军接应从内将城门打开,裴辛的军队浩浩荡荡地杀进了城池,顾放之感觉到地面都因为他们的行进在颤抖着。 城门洞开,顾放之紧紧盯着裴辛的身影,随时准备读档。 但年轻的帝王已经相当熟练战斗了,他冲在最前面,面对敌人毫不畏惧,手中长枪像是蛇一样灵活,刺穿敌人心口。 只有一次,一个瘦弱的男人趁着裴辛的注意力都在前方敌人的身上时,像鬼魅一样混进了军队里,夺走了一名将士的马后,驱马上前,举起短刀刺向裴辛! 待裴辛注意到的时候,那柄短刀已经朝他的喉咙狠狠扎来。 裴辛猛地偏头。 但完全避开已经是来不及了,恐怕这把刀还是会刺进他的侧颈。 冰冷又锋利的刀尖抵在他侧颈上,裴辛感觉到侧颈传来尖锐的疼痛。 下一瞬,裴辛眼前发黑。 脖颈的痛楚消失不见,裴辛回头,看到那个男人还在距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裴辛突然间爽到头皮发麻—— 天杀的顾放之用巫术折磨了他那么久,平时虽然也有帮他,但今天,现在,还是头一次帮了他这么大的忙。 裴辛畅快地笑起来。 他愉快的笑声在这样肃杀的战场可谓实在突兀,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是一愣。 此时此刻,不论是跟在裴辛身后的将士还是敌人,脑海里都浮现出一个共同的念头。 裴辛,终究还是……疯了?- 因玄甲军的内应,这次战争结束得很快。 苍生教在乌城的兵马几乎全都被清缴干净,只留下了一小撮向着西胡的方向逃走,秦瑄已经带人去追了。 但战争一定会有伤亡,顾放之看到有自己熟悉的面孔倒在地上,那人之前还和他说过话,这会却没了呼吸。 顾放之只觉得心头发紧,眼眶不知道怎么也变得酸涩。 说到底他是个现代人,战争距离他太遥远了,看着地上蔓延的血迹,顾放之身体不自觉有些发抖。 但他心里还是高兴的,为的是裴辛这次的大胜。 留下一部分将士清理战场,裴辛则先回军营。 待裴辛清洗干净身上的血迹时,时间也才不过晌午。 桌子上又多出了一沓奏折,最上面的那一封是右相写的,他说京里已经有人在怀疑裴辛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不然怎么这样久还不露面,不过老狐狸也趁机拽出了几个想趁乱搞事的臣子。 另一封密信是杨禄海传来的,第一句话就让裴辛呼吸停滞——雪球又把书房的柱子给啃了。 裴辛看的心烦,把奏折一推去找顾放之了——他是先让人把顾放之送回来的,自己多交代了秦瑄几句话,耽误了一些时间。 他过去的时候顾放之正在和顾云川说话。 兄弟俩都对顾云川上战场的事情很兴奋,顾放之问:“这样的军功,能值两套四合院吗?” 顾云川哭笑不得:“放之。” 顾放之:“我就说说……哈哈这年头谁爱钱啊大哥你说对不对?” 顾云川铿锵道:“对。” 顾放之淡然地微笑着,伸手掐了下自己的人中:“……” 还是顾云川先发现裴辛过来,他慌忙请安,顾放之也从床上翻下来:“陛下。” 裴辛“嗯”了一声。 顾云川和顾放之都在等裴辛说话。 但裴辛只是从桌上拿起之前顾放之随手放在那的发簪把玩着,也不说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顾云川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他起身:“陛下可是有话要和放之说?末将先出去了。” 裴辛轻点下巴。 待顾云川走后,裴辛道:“老师,多谢。” 他是在谢顾放之为他回溯的事。 顾放之道:“臣是自愿为陛下排忧解难的。” 裴辛扬了扬眉。 他总觉得这会儿的顾放之有些不对劲,似乎情绪有些低落,就连拍马屁的力道都比往常轻了些。 指尖的木簪转了一圈,裴辛问:“老师心情不好?” 顾放之一愣。 他的表现应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顾云川都没看出来他情绪不佳,裴辛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顾放之摇了摇头,本不想说,却听裴辛又叫自己:“老师?” “唉。”顾放之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倒起了豆子:“臣只是见到死了人,还是认识的人,觉得心里难受。” 裴辛没想到顾放之是在为这事烦忧。 静了静,裴辛突然问顾放之:“老师知道这次我们这次一共死了多少人吗?” 顾放之摇头。 裴辛:“二十四人。” 六千对万余人,只死了二十四人,这数字太惊人了。 “他们没有白白牺牲,战场上的鲜血,旗帜,百姓们即将迎来的安稳未来,都会为他们送行。” 顿了顿,裴辛再道:“多亏了老师。” 顾放之紧绷的心脏像是被人浸泡在温水中,缓缓舒展。 他低头沉吟片刻后,对裴辛展颜笑道:“陛下,你今天特别帅。” 裴辛:“……” 他怎么都没想到顾放之会突然夸这么一句,嘴角不受控制地飞起来,又故作成熟地落下去。 他轻飘飘地道:“哼,还好吧。” 第 54 章 义父你好香 第54章 京中不可离开太久, 眼见着乌城攻破,苍生教逃窜,裴辛不愿耽搁时间, 决定明日便启程回京。 但走之前,还要为将士们举办一场庆功宴。 大锅里炖着平时根本舍不得吃的好肉,油脂丰富的肉汁将汤都变成金黄的色泽,喷香扑鼻。 酒水也被一坛一坛地送来, 整个军营上空都漂浮着香暖的气息。 裴辛站在上首,举起手中银杯。 他将酒水洒向地面,第一杯敬给所有战死的将士们。 又有人上前替他将酒水斟满。 裴辛举锋利的目光缓缓划过下方每一个人,大家都是刚从战场上归来, 有很多人衣服还没换,还沾着尘土和血。 裴辛抬高声音:“今日的胜利, 来之不易。是你们的勇敢为苍生送来了片刻的安宁。” 他举杯:“大齐敬你们,百姓敬你们, 朕敬你们。” 他话少,却让下方所有人都听得热血沸腾。 所有人跟着裴辛举起酒杯欢呼着喝下美酒。 顾放之也很沸腾, 学着将士们的样子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但比起宫里经常喝的葡萄酒,军营里的酒水实在是太辛辣了, 顾放之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 咳嗽得满脸通红。 他刚想读档,却听旁边有人问自己:“我说, 你们真就这么信得过我啊?” 顾放之抬眼。 提问的人正是叶保, 他抱着手臂端坐着,斜着眼看着顾放之。 顾放之知道叶保在问什么——裴辛决定让叶保留在凉山,作为秦瑄的手下,和秦瑄一起围剿苍生教残党。 “在乌城里搜出来的密信你不是都看过了吗?”顾放之笑:“陛下知道你能明辨是非, 心怀大义的人,我们当然信得过你了。” 其实裴辛到底相不相信叶保,顾放之也不知道,顾放之也就是根据经验随手一捧。 事实证明18岁的小孩都吃这一套,叶保听完,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好几个像素点。 但他才刚笑了一下就觉得有人在瞪自己,叶保循着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上首的裴辛。 叶保突然觉得牙酸:“……嘶。” 他扭头,很突然地问顾放之:“你们皇帝是不是还没有皇后?” “没。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妃子呢?” “也没有。”顾放之道:“陛下心无旁骛,志在天下苍生。” 叶保嗤了一声,又问顾放之:“那有没有子嗣?” 顾放之道:“还没娶妻,自然是没有子嗣。” 叶保嗯了声。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理解一切。 “怎么了?”顾放之不解。 叶保道:“无事,只是觉得你我的前途都是一片灰暗。” “?”顾放之问:“灰暗在哪里?” 灰暗在你我二人会以不同的身份,书写在断袖皇帝的身侧。 叶保双手抱胸,目光幽幽。 酒过三巡,气氛更是热闹。 军中的人大多强壮威武,倒是难得有顾放之这样文弱漂亮的人。 就和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那样,有不少人来找顾放之说话。 但这些人说话都喜欢拍拍打打,手劲又大,顾放之被拍一下肩膀觉得自己差点被拍出肩周炎,他喊了无数遍住手,最后灰溜溜地端着酒杯站到旁边去了。 一安静下来,顾放之的思绪就忍不住发散。 他想着这次的胜利,想着顾云川重回战场,想到了叶保竟然愿意成为大齐军中一员。 最后他想到裴辛今天夸了自己。 哎嘿。 之前几次裴辛夸他,顾放之都没来得及存档,但上次他倒是顺手存了。 顾放之读了个档。 场景立刻从热闹的庆功宴上切到了温暖的军帐中。 小孩真切地道:“多亏了老师。” 哎嘿。 再听亿遍- 前方。 一些之前跟过他的将士们来对裴辛敬酒,裴辛难得心情好,多喝了一些,也多说了几句。 他道:“正是你们的多亏了刀枪多亏了老师撕裂了乌城的多亏了老师防线,但你们多亏了老师要记得,大齐多亏了的荣誉多亏了。” 裴辛:“?” 将士们:“?” 裴辛是真的有点喝多了,只觉得眼花,却没能分辨出来自己一会身在军帐一会身在庆功宴。 反应过来是顾放之在回溯后,他猛地住口。 同时他闭上眼,不愿再睁开。 他听到将士们善意的笑声:“陛下不胜酒力,喝多了。哈哈。” “怎么刚才还说话,立刻就睡着了,年轻就是睡眠好。哈哈。” “是梦到什么了?做噩梦了?怎么嘴角往下撇的这么厉害?哈哈。” 又有人道:“陛下是当真喜欢那位小顾大人啊,嘴里一直念叨着。哈哈。” 哈哈。 谈笑风生间裴辛又被顾放之回溯了几次,说那话时候柔软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了,裴辛看着顾放之,恨不得抬手使劲掐一下他的脸。 但看到顾放之笑得眼尾都弯弯的时候他还是忍住了。 好在这场折磨只是迅猛,并不持久。 顾放之再听了两遍,心满意足了,高抬贵手地放过了裴辛。 裴辛睁开眼。 将士们深邃的眼神是他现在最害怕的东西,裴辛谁也没看,只是站起身:“朕多喝了一些,先回帐了。” 回了帐中,裴辛本来是想再看看奏折,但那些字仿佛会跳舞,左摇右晃地看地他眼睛疼。 裴辛宣布放弃,和衣倒在榻上。 他有些困,介于睡着和没睡着之间的感觉,脑子里面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想事情,雪球疯了似的跑过来,雪球疯了似的跑过去。 裴辛被疯狗吵得头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却听到有人“咦”了一声:“睡觉还皱眉。” 接着一根凉凉的手指抵在他眉心,像是要帮他舒展开眉头似的。 裴辛闻到清浅的桂香。 那根手指后撤,像是要离开,裴辛猛地伸手,握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拽- “哎↑哎↑” 外面除了放哨的士兵,基本上都醉成一团了,顾云川和叶保也没少喝,舌头都大了,顾放之又不想喝多,连和自己说话的人找不到。 他看到裴辛进帐篷,就想着来瞧一眼,见裴辛少见地自己睡着了,正想离开,却被裴辛猛地拽到床上。 裴辛像是搂什么大型玩具一样搂着他,这会儿倒不像什么帝王了,就是个普通小孩。 顾放之撑着手臂要起来,听见裴辛冷冷地命令:“雪球别动。” 顾放之:“……” 喝醉了酒的人力气都不是一般的大,顾放之再拽了两下,也没能把自己从裴辛手里拽出来。 他索性打开面板准备读档,却因肩膀上奇异的触感微微愣神。 裴辛枕在他肩膀上,呼吸落在顾放之脖颈上,有微微的痒意。 微凉的鼻尖蹭在顾放之侧颈的皮肤上,吸气吸得有些厉害,像是在嗅闻。 裴辛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醒,迷迷糊糊地往下蹭,脸埋在顾放之前襟上,高挺的鼻梁贴着顾放之的衣物。 这次顾放之看的和听得都很清楚,裴辛就是在闻他,鼻尖反复的,轻轻的摩擦着他衣服布料,薄唇都微微张开。 一个和裴辛很不搭,但和他现在样子很配的成语闯入顾放之的脑海。这个成语是意乱情迷。 顾放之听到裴辛的声音:“……好香。” 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变得很大声,传到顾放之耳中。 许是因为自己也喝了酒,或是什么别的原因,顾放之莫名涨红了脸,读档的手都微微摇晃起来,本来要读3号档位的手读错了1档。 西胡使节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身旁的裴辛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顾放之一眼。 顾放之“哎呀”一声,赶紧又读了3档。 时间总算是切回到了他刚进裴辛帐篷的时候。 神奇的是时间往回挪了,顾放之的脸还是热的,他拍了两下脸,看了一眼裴辛的睡颜,这回不打算去打扰裴辛睡觉了。 顾放之掀开帘子,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离开- 账内。 裴辛按着太阳穴睁开眼。 多亏了西胡使节的光头和浓密的胡须,他的酒一下子醒了不少。 他方才迷迷糊糊的,不知道顾放之进来的,还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之前顾放之留在养心殿的那件外袍。 虽说梦里也觉得奇怪,明明顾放之早就将那件衣服取走了,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搂着闻了一会。 这会醒了倒是明白过来了,那不是衣服,就是顾放之本人,被他抓着闻了一会。 裴辛缓缓起身,抓了个软垫靠在后腰,手背撑着下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发现自己有些矛盾。 他不喜欢别人啰嗦。 但顾放之啰嗦他的时候他不会太烦。 他是个着眼当下的人。 但离京后确实偶尔会惦记几下顾放之,想想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不喜欢身体接触。 但会主动让顾放之碰自己,把头枕在顾放之腿上。 之前他亲了顾放之,不是有谁拿刀逼着他去亲,完完全全是出于他的个人意愿,且感觉还不错。 甚至有些意犹未尽,以至于这次被叶保打断,他还很不爽。 一个答案在裴辛脑海里成型,清晰且迅速,极有说服力,让裴辛无从反驳。 裴辛起身,走至桌旁拿了杯水,抿了两口。 水放了有一阵子,很冰冷,正如裴辛冷静的心情。 裴辛淡定地将水杯放回到桌上。 他被折腾没够,他爱受虐,他大不敬。 龙确实喜欢上了龙の活爹。 裴辛手指按着额头,带笑长叹一声- 另一边的顾放之。 他回了庆功宴的场地,找到了顾云川。 顾云川亦喝的有些多,正在和他之前带的那个叫路赫的士兵说话。 见到顾放之来,顾云川朝他伸出手,笑:“拽大哥起来。” 顾放之伸手握住顾云川的手。 一瞬间,他眼前发黑。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君君臣臣心如水到渠成人之美不胜收揽人心口不一步登天经地……义父你好香】 顾放之:……??? 突然间怎么了这是,怎么狂冒成语?? 他就和顾云川握个手啊,这系统疯了?? 第 55 章 “老师亲启” 第55章 翌日天还没亮, 回京的队伍就已经收拾妥当,停在营前准备离开。 裴辛是不用睡觉的大卷王,他手下是不用睡觉的小卷王, 所有人都神采奕奕,就顾放之一个困得想吐——这还是在他已经读档两回重睡的前提下。 顾放之搓着脸试图让自己精神起来,回头看到站在最前方为众人送行的叶保。 自己在游戏里面一手捏出来的角色变成了人,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让顾放之感觉很奇妙。 顾放之走上前:“崽。” 叶保:“……?什么?” 顾放之读了个档:“小叶副将。” 叶保问:“怎么了?” 顾老父亲隐隐叮嘱:“你在这儿一定跟着小秦将军好好干,好好学习!俗话说得好,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还有, 遇到困难也不要怕,职场就像马拉松, 只要跑下去,总能吃到补给的!” “哦。”叶保双手环胸, 经典的龙傲天姿势。他用“?_?”的表情问顾放之:“说得好,但马拉松是什么?” 顾放之:“……” 对顾放之, 叶保讨厌不起来。 他曾在李昊手下做事,这位曾经的玄甲军头领打仗练兵虽猛, 却并不算一个合格的头领, 出尔反尔已是他最小的缺点,若是遇到不顺心的事, 板着一张脸见谁都骂。 裴辛在外面的名声也不算好。 他和顾放之都是给捉摸不透的上级卖命的, 同病相怜还来不及。 叶保道:“放心,我既然选择了相信你们大齐,你们皇帝,自然会好好干。” 顾放之眨眨眼:“……”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在担心叶保会不会打过来, 先杀裴辛再杀他,现在叶保就已经变成自己人了。 像是做梦一样。 还没等顾放之松一口气,却听叶保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们皇帝控制不住杀性,为祸苍生,那我——” “不会的不会的!”顾放之立刻道。 裴辛现在多乖啊,就是有时候说话和表情吓人了一点,容易让人误解。 叶保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觉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用回头叶保都知道目光的主人是谁,他对顾放之一拱手:“你,我,保重。” 顾放之笑一下,爬上裴辛特意让人给自己准备的小马车。 皑皑白雪,银装素裹。 淡金色的晨光落下时,裴辛启程回京- 五日后,京城。 太和殿内,百官垂首站着,鸦雀无声。 距离裴辛生病已过去都快一个月的时间了。 可裴辛才十八,怎么就生了这样一场一个月都不能露面的大病? 臣子们人心惶惶,就算心中抵触,可为了生计,也开始为自己谋划起了退路。 可宁王满脑子只有狸奴,其他几个王爷也都闲散。 唉……唉…… 众臣垂着头无声叹气,眼角却见到一抹蓝影从后方闪过。 宋景舟是最先觉察到自己身旁多出来个人的。 他回头去看。 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旁边。 这人身着蓝色官服,肤如凝脂,面容清隽温润,桃花眼下一点红痣。 宋景舟愣了愣,眼登时睁得老大:“贤……贤兄??!你回来啦?!” 他这一声有些大,前后左右的同僚们都回过头来,同样发现了顾放之。 众人用气音与顾放之寒暄—— “顾郎,你回来了。” “顾郎好像清瘦了许多,斋饭不好吃吧?” “顾郎顾郎,你戴的可是假发?倒是看不出来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没想到顾郎你真的有将头发剃光的勇气……一腔衷心,实在佩服……” 顾放之:“?” 什么东西?他怎么就成光头了? 他存了个档:“啊?你们以为我是去做什么了?” 宋景舟道:“难道顾郎不是去山上的寺庙里,剃发修行,为陛下的龙体祈福吗?” “……?”顾放之问:“敢问这条小道消息的来源?” 宋景舟答:“右相说的啊。” 顾放之:“……” 他抬起眼,控诉地看向前方右相的背影。 老人家抬头望天,欣赏着殿顶花纹- 裴辛低头看看自己。 比起繁杂的龙袍,他更习惯盔甲沉甸甸地压在身上的感觉。 但不论什么衣服,穿在身上,就不能出纰漏。 裴辛之间扫过自己腰间的几只玉佩,确认了杨禄海没给他少戴什么,抬腿要进太和殿。 他收复乌城的事除了右相几人还谁都不知道,一想到等下要在朝堂上看到众人惊讶又敬佩的目光,裴辛的嘴角就往上抬了抬。 下一瞬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走了几步的路又重新回到了原地。 裴辛没什么波动。 他早就被顾放之折腾习惯了,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活爹后更是心如止水。 别的少年郎情窦初开是小鹿乱撞,他情窦初开是六根清净,是立地成佛,是四大皆空,是向苦涩的命运低头。 裴辛浑身冒着佛光地站在原地等了等,发现顾放之竟真的只回溯了这一次。 就这? 还不够塞牙缝的。 裴辛嗤笑一声,再次抬腿进殿。 本就安静的朝堂一瞬间更是针落可闻。 朝臣们匆忙跪拜,山呼万岁。 裴辛随意抬抬手:“都起来吧。” 众臣虽然都盼着能见到裴辛,但也是真没想到能见到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有几个老臣忍不住上前,关切地询问:“陛下现在还时不时地发冷发热吗?” “陛下还心情郁结狂躁吗?” “陛下突然大笑的症状好一些了吗?” “陛下……” 裴辛:“?” 他是让人帮着自己编理由瞒一瞒,但是谁把雪球的症状安他身上了? 他不动声色地问:“朕好全了。你们从哪里听来的朕病了?” 有人道:“是顾郎。” 裴辛:“……” 他抬起眼,控诉地看向前方顾放之的身影。 活爹抬头望天,欣赏着殿顶花纹- 直到早朝,百官才知道裴辛和顾放之竟然是去了一趟凉山,还顺便打了个胜仗,一个个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有一个算一个,官员们几乎快要把裴辛和顾云川夸赞到天上去,连带着顾放之都被夸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为了庆祝和接风,今晚裴辛准备宫宴,何让直接安排顾放之回家休息,连礼部的工作都不用他做了。 回了顾府,顾云川和满满正在院子里踢不用手也能玩的蹴鞠。 顾怀玉则撑着下巴在一旁看着。 顾放之“咦”了一声:“大哥你没去睡一会吗?” 这几日赶路实在太累了,为了能尽快回京,通常是天不亮就出发,夜深了才歇息。 顾放之坐在马车里都被折腾得不轻,顾云川还能这么有精神。 顾云川将蹴鞠在脚背上颠了两下,笑:“睡不着。” 他马上要进宫领赏受封,拿回军权,再一路南下。 这是好事,是他一心期盼的事,只是也因此,他留在京中的时间不多了,和家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钟他都不想错过。 满满扑到顾放之身上:“放放哥,我好想你啊。” 顾放之弯腰把满满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今晚带你去吃好吃的。” 又看向顾怀玉:“怀玉也一起去。” 顾怀玉唔了声。 他问顾放之:“你这次也有立功吧?大哥都升官了,你升官吗?” “升不升官的不重要。”顾放之眼睛亮晶晶的:“只求能多给点金子。” 顾怀玉又唔了一声,纠结地皱起眉。 他之前只知道裴辛愿意黏着顾放之,却没想到顾放之也愿意为了裴辛出生入死。 这凉山走了一遭,也算是把命都豁出去了,裴辛总得给个名分吧? 但要顾放之进宫,他也是不乐意的。他可不想改口叫顾放之“娘娘”。 可凭什么孙太师能,他哥不能? 正想着,顾放之走过来戳戳他额头:“想什么呢?” 顾怀玉道:“想皇上,你,孙太师。” 顾放之:“……?我们三个?” “对。”顾怀玉道。 想你们仨的旷世忘年虐心之恋-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个饭,顾放之困意上涌,本还想再和兄弟们说说话,但他困得直点头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怜,直接被赶回了房间。 满满陪着他午睡,小猫似的趴在他胸口,手握着一缕他的卷发,身体暖洋洋的。 顾放之很快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是听到阿奇在外面叫自己:“二爷二爷,该收拾去宫宴了。” “起来了。” 顾放之撑起身,满满已经不在床上了,正坐在桌前自娱自乐地折纸玩。 见顾放之看过来,满满举起手里的东西:“放放哥你看!” “啊,”顾放之看了一会,谨慎地存了个档:“好优雅地一只大狗。” 满满红着眼睛:“这是一对鸳鸯!” 顾放之读了个档:“好优雅美丽的一对鸳鸯。” 满满开心地笑起来:“送给你!” 他举着鸳鸯跳下椅子,袖子却刮到了什么东西,把那东西扫到了地上。 满满回头捡起来,认着上面的字:“老……老……放放哥哥,后面的字是什么?” 顾放之伸手接过。 这是一张信封。 信封古朴精致,触摸有绢布质感,边缘嵌着金线、描绘着祥云纹样,封口处则用细腻的火漆封住。 上面是笔锋凌厉的四个大字:“老师亲启” 顾放之“啊”了一声,想起来了—— 这是裴辛去凉山前给他留的信,说要是战败了就让他打开。 那要是没战败呢?要不要打开? 小孩不会写了什么很煽情的话吧? 说不好奇是假的。顾放之心痒痒的,想着偷偷瞄一眼信的内容,但刚撕开封口,就听阿奇又叫自己:“二爷,二爷?又睡啦?” 顾放之把信往怀里一揣,抱着满满往外走:“来了来了。” 第 56 章 哦豁 第56章 宫宴很热闹。 就是顾放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凉山粗粝寒冷的空气他仿佛还能闻到似的。 期间不断有人来敬酒, 称赞顾云川和顾放之为了裴辛赶到凉山去的勇气。 顾放之被夸得轻飘飘的,多喝了两杯。他本来就不胜酒力,酒水下肚后听到满满说自己:“放放哥哥的脸好红。像山楂。” 顾放之觉得满满很聪明, 他直到大学的时候还只会“他的脸红得像苹果”这样一个比喻。 今日裴辛心情不错,连带着所有人都吃得很开心满足。 但酒过三巡后发生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大家不知道怎么突然开始聊工作。 何让说要给裴辛重新补一个生日,又说马上要过年了, 得赶紧置办今年的祭祀。 顾放之:“……” 看吧,他早说了,裴辛是大卷王,他手下全是小卷王。 想起裴辛, 顾放之抬眼看向上首。 裴辛正压低了眉眼和一个臣子说话,有些严肃的表情, 但下一秒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别过头朝顾放之的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撞上, 裴辛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移开视线。 再过了一会有个宫女双手托着一个食盘过来:“这是陛下给顾郎的醒酒汤。” 顾放之怔了怔,盛了一勺喝, 是桂花味的小甜水。 宫宴结束时分,众臣叩谢裴辛, 准备离场。 顾放之蹲下身给满满穿外套, 边把满满裹成一个球边抬头看顾云川和顾怀玉:“我今晚给陛下守夜。” 刚才杨禄海已经求助似的给他递了好几个眼神,不过就算杨禄海不说, 顾放之本来也打算留下来给裴辛守夜的—— 裴辛本来睡眠不好, 这几日赶路他基本上就没怎么阖眼,铁人都架不住这么熬。 顾云川“嗯”了声,顾怀玉“嘶”了声。 裴辛已经起身离场,顾放之小跑了两步赶到裴辛身边:“陛下。” 裴辛侧眸看了顾放之一眼。 他猜到顾放之会赶上来, 特意没乘龙辇,顾放之果然来了,和他一前一后地走着。 裴辛尽量没让自己的表情有太多波动,他转了两下手上白玉戒指:“老师来了。” 顾放之注意到什么,好奇地问:“陛下,戒指上是不是有字?” 裴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指,将戒指褪下递给顾放之。 顾放之伸手接过来。 戒指上还带着裴辛的体温,在冬夜里格外明显。顾放之将戒指举起来对着月亮看了好一会,总算看清了那戒指上的刻痕。 确实是字,被人刻上去的四个字:“天下第二” 顾放之:“……” 好中二啊。 这和买印着“玩归玩,闹归闹,别和哥的女人开玩笑”的T恤有什么区别? 不过—— 顾放之问:“为什么是天下第二?” 裴辛道:“本来要刻天下第一,刻到一半有事出去了,朕的二皇兄捣乱刻了个‘二’字。” 顾放之一愣。 这是裴辛第一次和他说家人的事情,顾放之没说话,把戒指还给裴辛,裴辛接过去重新戴在手上- 到了养心殿顾放之一愣。 几根金柱明显有修补过的痕迹,还有一根没来得及修,上面尚留有浅浅的牙印。 裴辛午时已经看到过了,但这会儿再看一遍,还是觉得胸闷。他冷哼一声,骂:“疯狗。” “雪球这么可爱,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会不会是错怪它啦?”顾放之问:“比如因为热胀冷缩,是柱子突然自己爆炸了?” 裴辛:“…………” 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顾放之和雪球轮番来难为他来了。 顾放之读了个档:“雪球呢?臣好久没见它了。” 别说,还真有点想。 话音刚落,一个雪白的圆球从阴影处探出脑袋。 顾放之立刻蹲下身:“嘬嘬嘬雪球嘬嘬嘬。” 雪球看起来和两人离开前没什么区别,还是那么圆,还是小小的。 它抽了抽鼻子,认出了顾放之的味道,葡萄似的黑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的。 它撒开四肢朝顾放之跑,速度快得和发射出来的弓箭似的。 它直直撞到顾放之怀里,力气还挺大。顾放之本来就蹲在地上没什么着力点,被这么一撞直接倒在地上。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下,反正裴辛的养心殿也不冷,顾放之索性平躺在地上。 裴辛斜着眸子看了一眼。 太没规矩了,人和狗都是,简直就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裴辛走到柜旁去解自己大氅。 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顾放之铺在地上面上卷发,乌黑柔软,蜿蜒盘绕,像顺着宣纸纹路晕开的墨迹。 顾放之举着雪球的咯吱窝想把它抱到自己胸口上,但雪球平时也没被这么抱过,显得有些慌乱,别着耳朵不断左右摇晃着身体,想从顾放之身上跳下去。 顾放之只有宣布放弃。 他松开手,又撑着身体坐起来,想站起身。 一个东西从他胸襟里滑了出来,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还没等顾放之看清那是什么,雪球已经冲过来,像是玩玩具一样咬在嘴里左右摇晃。 顾放之认出来那是裴辛给自己的那封信,今天出门匆忙,被他顺手塞在胸前。 雪球连金柱子都能啃碎,何况只是一封信。 顾放之生怕这封信在雪球手里活不过三秒,赶紧去追。 好在雪球对这封信没什么兴趣,叼着跑了两步,就将其甩开。 不过雪球牙口确实不错,原本封得结结实实的信封直接被它撕开,露出里面信纸。 顾放之夸了雪球一句好牙口,弯腰将信封和信纸都捡了起来。 裴辛脱好了大氅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认出顾放之手里的东西的是什么的时候他只觉得呼吸一滞。 他飞快转身朝着顾放之走:“……老师别看!” 但顾放之已经下意识展开信纸。 裴辛的字迹凌厉清晰,很好辨认。 信的第一行是这样的—— “凡事皆有成败,此番出征,朕恐不能归来。” 信的第二行是这样的—— “老师的回溯之法,朕已知晓。” 顾放之眨了眨眼。 他看看信,抬头看看裴辛,再看看信,再看看裴辛。表情很茫然。 裴辛看他表情就知道顾放之已经知道了。 他清楚顾放之的巫术这件事,本不想叫顾放之知道,若是被顾放之知道,想必会牵扯出许多麻烦。 就在刚刚宫宴上,他还想了想要用什么理由收回那封信。 谁能想到顾放之竟然是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信。 不过……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裴辛竟莫名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 他轻轻吸了口气,沉声:“老师知道了。” 顾放之没说话,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仿佛凝固住了。 这封信很短,他已经看完了。 后面几行是裴辛说他在上朝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顾放之的巫术,承诺顾放之要是能施展巫术,逆转战况,他定会赏顾放之一生荣华富贵。 顾放之醒酒了,他彻彻底底地醒了。接着他切了个档。 一号存档还是老朋友西胡使节,昏黄的京郊行宫灯光下,裴辛抬头看了顾放之一眼:“老师不信朕在信中所言?” 已经走远的西胡使节回了个头:“叫我?” 顾放之又切了个档。 二号存档还是从凉山离开的那天存的。 顾放之从马车上跳下来,叶保还站在原地抱着手臂给他们送行,看到顾放之下车很奇怪:“怎么了?落东西了?” 前方战马上的裴辛回头来看了顾放之一眼,嘴唇动了两下,离得太远顾放之听不到裴辛说了什么,但他知道那两个字是“老师。” 顾放之切回到现在的场景。 裴辛问:“老师的巫术为何会牵连到朕?老师可有头绪?” 顾放之没答。 他看了裴辛一眼,缓缓倒了下去,躺在了地上。 像无骨鸡爪一般,柔弱,无骨。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哦豁】 裴辛:“……” 怎么还像孩子一样躺在地上了?这是觉得太丢人,耍赖上了? 顾放之也有今天。 他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都,顾放之也有今天。 喜欢归喜欢,爽也是真的爽,裴辛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飞:“哈。” 他问顾放之:“老师知道穿了好几遍衣服身上却什么都没有的滋味吗?” “老师知道睡着睡着站起来的滋味吗?” “老师知道一封奏折批完了,上面却一个字都没有的滋味吗?” “老师知道吃着饭,突然睡着了是什么滋味吗?” “……” 裴辛还想再说,但他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成熟的男人不会诉太多苦,只会点到为止。 龙,成熟。 成龙。 顾放之抬起头看了裴辛一眼,还是没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尸体是不会说话的,他在看到信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没得很彻底很不安详。 一想到自己随口开的玩笑,那些笨手笨脚的瞬间,甚至皮了吧唧地和裴辛开玩笑,管裴辛叫小孩,全都被裴辛知道,被裴辛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顾放之就快把自己尴尬死了。 他甚至都分不出神去想裴辛为什么能感知到他的读档。 可能是躺在地上的时间长了点,裴辛和雪球都朝他走过来。 裴辛应该是想扶他起来,雪球应该是看中了他落在地上的玉佩。 但一人一狗走了半天,还在原地,谁都近不了顾放之的身。 裴辛:“……” 他道:“老老老老师别别别别回回回溯了。” 顾放之手指点点点点。 上次系统莫名其妙给他弹出来了一个成语接龙的BE结局,顾放之还以为系统坏了,这几天都在有意减少读档的次数。 但现在他也不在意了。 他自暴自弃,相当虚无地告诉裴辛:“我会一辈子躺在这里,再也不起来,永永远远。” 裴辛:“……” 逃避可耻但有用,是吧? 第 57 章 初吻已经没了1+2次了…… 第57章 顾放之倒在地上继续扮演了一会无骨鸡爪。 突然他双手捂住脸, 手掌下爆发出哀嚎。 “啊啊啊啊啊——” 雪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给面子的别着耳朵,和顾放之一起仰天长吠:“嗷嗷嗷嗷呜——!!” 裴辛:“……” 哇, 好热闹。 癫人疯狗,真是绝配。 他一顿一顿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悠闲道:“这么这么这么会唱唱歌,下下下次宫宫宴老师和雪雪球来来——” 短短一句话被裴辛说得翻来覆去的, 但他现在也不在乎了,龙颜大悦地看顾放之露在外面红到滴血的耳朵。 顾放之被他这么一调侃,猛地安静下来。 他在雪球狂吠的叫声中试图让自己过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无数个深呼吸之后,顾放之缓缓拿下挡脸的手掌。 裴辛正一边喝水一边垂着眸俯视着看他。 和顾放之对上眼睛后, 他问顾放之:“曾经朕走了十六遍也没能喝到一口茶,老师现在知道朕为什么不喜茶了吧?” 顾放之:“……” 他强忍着自己想玩喜茶梗的欲望, 又用手把脸挡住了。 见顾放之吃瘪,裴辛龙颜大大大悦。 这几个月以来的恶气总算是出得差不多了, 裴辛心里舒坦了不少。他叫顾放之:“行了,朕又没要怪老师。” 顾放之虚弱地道:“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说完, 顾放之想起自己没用自称,下意识读了个档重说:“臣没办法原谅自己。” 但他又立刻反应过来其实这档不读也罢, 反正裴辛都知道了。 裴辛扯着嘴角“哈”了一声, 顾放之在这声笑中听出了三分苦涩,三分嘲笑, 三分无奈…… 顾放之使劲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怎么说他比裴辛大了五岁——哦他还没过生日, 现在是四岁,裴辛还叫他一句老师,他是想继续逃避下去,但不能连带着裴辛一起。 顾放之反复打开自己的面板看了几眼。 页面还是那个熟悉的页面, 漂浮在半空中,《开国皇帝》的金字logo的左下角是读档和存档两个醒目的按钮,点进去是三个存档位置。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连个使用说明也没有,顾放之想搞明白裴辛为什么会跟着自己一起读档,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调查。 顾放之第三次把捂着脸的手放下来。 他虚弱地告诉裴辛:“陛下,臣真的不知道你也会跟着一起读档。” “朕早就知道了。朕也知道老师并没恶意。” 裴辛“叩”地一声将茶盏放在桌上,道:“所以朕也没有计较老师坐在朕的龙床上叫朕小孩偷看朕的身体还用手摸朕腰上的疤逼朕吃青菜逼朕背书让朕秋猎时射歪了好几次猎物等事。” 顾放之:“……” 说什么不计较,这不是明明记得很清楚,说话的语气都是咬牙切齿的。 不过顾放之现在很能理解裴辛的心情。 要是他和裴辛角色互换一下,他平白无故地被不断回溯时间的话,他估计早几个月就已经崩溃了。 要么说裴辛能当皇帝呢。 古话说得好,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折磨他,折腾他,刺激他,震撼他。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注1) 看着裴辛眼下的黑青色,顾放之生出了一些愧意,他低声:“皇上受委屈了。” 成熟男人不言委屈。裴辛咬着牙硬撑:“朕、不、委、屈。” 顾放之:“……” 裴辛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老师还是赶快从地上起来吧。” 无骨鸡爪终于长出了骨头,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放之看天看地不敢看裴辛,扶着额头站着,满脸都写满了虚无,雪球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像是想钻到顾放之怀里,但它爬不上去,就改成了用牙齿咬着顾放之的袍角荡秋千。 裴辛双手环胸,想了想。 他道:“朕知道老师不是故意,回溯也是为了朕好。此前种种冒犯,朕既往不咎,只是接下来,朕要与老师约法三章。” 顾放之点点点点头:“您说。” 裴辛道:“一,以后老师回溯,除非情况紧急,否则务必提前告知。” “二,朕若有需要,遇到什么麻烦或是难事,老师需借朕一臂之力。” “三,不许再借回溯之便冒犯朕。” 裴辛板着脸:“不许再趁机叫朕小孩,调侃朕。” 顾放之的脸已经在裴辛那里都丢光了。他哪敢说别的,他道:“是是是,好好好,行行行,当然当然。” 裴辛:“……” 敷衍! 他哼了声,终于决定结束这场对顾放之的讨伐:“朕去沐浴。” 他意有所指地道:“这次朕可不想再被按在浴池里爬都爬不出来。” 顾放之羞愧地抬手捂脸。 裴辛伸手,强行把顾放之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他逼顾放之看自己:“老师听到没有?” 雪球直到现在还挂在顾放之袍角上晃荡,见裴辛突然靠近,哼唧了一声跳了下来,突然撒开腿在屋里狂奔。 白色球体在屋子里弹射来弹射去,两人谁也没空看它。 顾放之忙道:“听到……” 话说到一半,顾放之猛地顿住。 两人现在离得有些近,顾放之很清晰闻到裴辛身上苦涩的药味。 他看着裴辛锋利的双眼,几段记忆突然闯入了顾放之的脑海。 他想到那天自己被裴辛拉起来的时候不小心亲了裴辛的面颊。 又想到那天从乌城回来的时候,在马车上,裴辛亲了他,两次。 他曾经以为自己用存档把这些都抹去了。 但现在—— 所以其实,裴辛,每一次!都记得! 有些人表面上初吻还在,实际上初吻已经没了1+2次了。 顾放之猛地涨红了脸,眼神开始躲闪。 他害羞的表情太明显,裴辛立刻知道了顾放之在想什么。 可他偏偏还要问,那双握着顾放之手腕的手紧了紧:“老师是不是记起来了什么?” 顾放之脸更红,他手指搓着身后的桌面:“这桌子,还挺桌子的,挺贵的吧。” 裴辛:“……” 他嗤笑一声,再上前一步,直接进一步压缩了两人的距离。 顾放之的后腰靠在桌角,退无可退。 他下意识想读个档,但手腕还被裴辛捏在手里,根本动弹不得。 裴辛笔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还在不断逼近。 “老师在想什么?” 一只手扶住了顾放之的后颈,凉凉的,激得顾放之一个哆嗦。裴辛的声线好像变的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他声音很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顾放之:“老师也会想把那次落下的补回来吗?” 说话的工夫,裴辛的鼻梁已经贴在了他的鼻梁上,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近到顾放之几乎可以数清裴辛一共有多少根睫毛。 刚刚因为惊吓而褪去的酒意再次涌了上来,顾放之心跳快得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顾放之毫不怀疑下一秒裴辛的唇就会落在自己唇瓣上。 因为之前被亲过两次,顾放之甚至知道那触感——比他体温略低,干燥的薄唇,压在他的唇瓣上时会很用力。 裴辛低低笑了一声,似乎很满意顾放之的反应:“老师的脸很红。” 他说着,松开按在顾放之后颈上的手,后退了一步。 顾放之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又隐隐有些失落。 可还没等顾放之缓过来,那只手再次按在顾放之后颈上,把他往前一带—— 裴辛的唇碰了碰他的面颊,轻轻的,一触即离。 裴辛一本正经的表情告诉顾放之:“这是还老师亲朕的那一次的。”- 晚上。 裴辛很体谅社死到了极点的顾放之,今晚只是让顾放之睡在小榻上,没让他再按摩拍背。 不过可能是因为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裴辛心情不错,就算没有顾放之帮忙今晚也睡得很快。 顾放之倒是失眠了。 他翻来覆去去覆来翻,土耳其烤肉一样在床上转圈,时不时把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尖叫。 还好他的泪腺不算发达,不然这会儿眼泪早就流成兰州拉面了。 顾放之唉声叹气,心里还在盘算着自己到底都对裴辛做过什么。 原来之前那几次自己觉得奇怪,是因为裴辛真的能和他同步读档,亏他还用雪球做了实验。 也怪不得裴辛会选他一起去乌城当卧底,还信了他神仙托梦的那番话,感情是因为裴辛真的陪着他把那些仓库都查了一遍。 想着想着天都亮了,外面传来宫人们走动的声音。 熬大夜,好难受。 裴辛浅眠,不多时也醒了。 他一抬眼就看到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入定的顾放之。 “陛下早上好。” 顾放之无精打采地提出申请:“臣能读档重睡吗?” 裴辛:“……老师一夜没睡?” 顾放之点头:“好困啊陛下。” 顾放之这是在撒娇? 昏君才吃这一套。 但昨晚那一觉他睡得还不错,香甜无梦,裴辛不介意重来一遍。 裴辛冷着脸:“准。” 顾放之道:“谢谢陛下,陛下晚安。” 下一瞬,清晨的微光消失不见,外殿走动的宫女不翼而飞; 被子自动飞回到了身上,裴辛倒头就睡:“Zzzzz……” 然后他做了噩梦。 裴辛:“……” 梦里的裴辛愤恨地想,他再也不当昏君了。 除非,顾放之,还对他撒娇。 第 58 章 很难看出来吗? 第58章 睡了一觉顾放之舒服多了。 就是醒的时候头有点疼,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被裴辛吓的。 裴辛已经醒了,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听到悉索的被褥动静回头看了一眼:“雪球别咬人头发。” 雪球哼哼唧唧地松开了嘴。 顾放之:“……” “好神奇嗳, 头不疼了。”顾放之道:“陛下医术高明。” 裴辛:“……” 顾放之洗漱一番后,裴辛还在写东西。 顾放之抹着脸上的水珠凑过去:“陛下在写什么呢?” 裴辛侧了侧身,让顾放之看清他在宣纸上所写。 他道:“朕是在想,若老师愿意, 我们可以用老师的回溯之法做许多事。” “比如?” “比如试探臣子,发现所有矿产位置,摸清敌国底细……” 好家伙。 裴辛这是直接打算玩破解版游戏。 顾放之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行是行,只是——” 裴辛看他:“嗯?” “只是世间事情, 就算刻意追求,又哪能做到完美。” 顾放之道:“若是做错了选择, 臣自然十分愿意帮陛下重来一回,但若是事事重来, 恐怕会失去许多意趣……陛下尚且年轻,正应该多多体验世间百态, 方能不辜负时光。” 裴辛似是没想到顾放之会这么说。 他沉吟一会,锋利的眉眼先是深沉, 又渐渐舒展。 他笑道:“老师的话亦有道理。” 他将面前那张写满了字的纸倒扣过去, 突然用手中笔杆戳了戳顾放之腰眼:“正经起来倒真像是老师模样了。” “小——” 顾放之失笑,一句“小孩儿”到了嘴边下意识就要说出来, 却见裴辛正挑着眼睛看自己。 顾放之嘴里的话拐了个弯, 他恭敬道:“小臣子不才,多谢陛下青睐。” 裴辛:“…………” 懒得骂- 下了早朝后顾放之同宋景舟一道去了礼部。 好久没工作了顾放之又有点生疏。 偏偏礼部上下都忙得厉害,又要准备过年又要准备祭祀,还要封顾云川的军功。 忙乱就容易出错, 顾放之写了几个错字,看着纸上时不时出现的刺眼的改错痕迹,实在绷不住了。 他读了个档到今天早上和裴辛一起吃完早膳后那会儿。 裴辛此时正在和右相议事。 裴辛看到右相对自己笑了一下,可下一瞬他眼前发黑,再抬眼的时候看到右相变成了雪球,正别着耳朵鬼鬼祟祟地舔墨水。 裴辛:“?” 他可真是太喜欢现在的生活了,真是每天都有新惊吓。 门口处传来动静,顾放之从外面走进来:“陛下,刚刚你那边方便吗?臣要读个档!” 裴辛心如死水地问:“所为何事?” 顾放之表情严肃:“臣在工作上出现了一些小小的纰漏。” 裴辛问:“什么纰漏?睡着了?” “怎么会呢。”顾放之道:“是文书上的一些纰漏。” “哦,”裴辛道:“那就是写错字了。” 顾放之:“……” 嘶。 平时一本正经的老实人被人发现私下里爱穿女装也就这么尴尬吧…… 顾放之有点脸红:“可以吗陛下?” “可以。”裴辛道:“不过一个时辰之后老师帮朕也回溯一下。” “嗯?陛下有事?” 裴辛:“朕晚些要见几个大臣,要试探一下。” 顾放之懂了,他拍拍胸脯:“包在臣身上。” 二人目光在半空中对视,均露出一抹狐狸般狡黠的笑意。 下一瞬,裴辛眼前发黑。 顾放之和雪球全都消失不见,右相重新坐回到了裴辛的面前。 顾放之和雪球虽然癫狂了一些,但一人一狗确实好看养眼。 突然换成右相,裴辛还有点接受不了。 他撑着额头叹了口气。 右相:“……?” “陛下,”右相问:“是老臣的老脸让陛下感到忧愁吗?”- 被裴辛知道自己能读档一事,完完全全在顾放之计划之外。 但又经过了两日的磨合,顾放之也渐渐有些习惯了。 无非是读档前先提醒裴辛一声,只要读档的时间裴辛不是在洗澡什么的,他基本上都会同意。 当然适应得快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实在太忙了,忙到根本就没空去想这些事。 临近年末,六部比猪还害怕过年。 所有人都是忙到脚不沾地,顾放之连着两个晚上都是和同僚们一起横七竖八地睡在礼部的。 第三日是休沐日,何让把人分成了两批,上下午分别来加了个小班,但总算是没有再熬到半夜了。 顾放之是下午那批的,回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沿街有叫卖西域糖果的,顾放之想起来满满喜欢,叫阿奇去买了一些,打算回家送给兄弟们。 吃过晚饭,顾放之陪满满玩了一会翻花绳的游戏,一想到明日的工作,身心俱疲,打算早些休息。 打开房门的瞬间,顾放之吸了吸鼻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闻到了裴辛身上那特有的,苦涩的药味。 黑暗中传出裴辛的声音:“老师。” 顾放之实实在在地被吓了一跳,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门槛绊到,身体后仰——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同学这里不让睡觉】 顾放之:“……” 他读了个档,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笑着和裴辛打了个招呼:“陛下。” 裴辛看顾放之装模作样的样子只觉得牙痒痒。 顾放之上前,将桌上蜡烛点燃:“陛下怎么来了?” 裴辛回头看了顾放之一眼。 这几天虽然上朝的时候、顾放之想读档的时候,他也能见到顾放之几面,但两人这几天都没能好好说话。 先皇说无需把任何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但既然他偶尔会想起已经逝去的爹,为什么不能也思念一下活爹呢? 知道顾放之这几天忙碌,也好几天没见到家人,裴辛不想折腾顾放之,便鬼使神差地来了。 他想见见顾放之的样子,和他不那么匆忙的,两个人单独说会话。 只是这些话他当然不能对顾放之说,裴辛板着脸道:“朕微服私访。” 顾放之不疑有他:“陛下自己一个来的?这么远的路都能自己一个人来,哎呀真厉害。” 裴辛:“……” 顾放之这是把他当三岁孩子糊弄了。 裴辛无奈:“杨禄海和朕一道来的。” 顾放之“哦”了声,问:“陛下吃过饭了吗?” 裴辛还没回答,外面响起叩门的声音。 阿奇的声音:“二爷,我来送洗好的朝服。” 一只手突然在顾放之手背上按了一下,裴辛对顾放之摇了摇头,示意顾放之不要将他也在的事说出去。 就这么一会工夫,门外就又响起阿奇自言自语的声音:“二爷这么快就睡着啦?” 阿奇说着轻轻推开门。 顾放之忙上前,用身体挡住阿奇的视线:“我……醒着呢。” 阿奇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顾放之吓了一跳:“二爷怎么了?怎么这样惊慌?” 顾放之余光还能看到裴辛坐在桌前的身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紧张了。 他伸手去接阿奇手里的衣服:“给我吧。” “还有这个,”阿奇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方正的木盒放在衣服上:“二爷买的奶糖忘记拿了。” “好,好。” 许是顾放之表现的有些奇怪,阿奇茫然地走了,看着阿奇远去的背影,顾放之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裴辛:“陛下应提前打个招呼的。” 裴辛上前,他拿起那只装奶糖的盒子,打开,取了一颗放在自己口中含着,还是说了:“朕过来与老师说说话。” 顾放之一愣。 他称不上聪明绝顶,也称不上敏锐,但也算是英俊潇洒机灵大方成熟稳重端庄——咳,扯远了。 他虽没谈过恋爱,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裴辛看向他的眼神,说话的态度,对他的好,都和对待旁人不同。 还有那两个马车上的吻,和前两日那个落在他脸颊上的,轻柔的亲吻。 裴辛虽然总被他当成小孩子来对待,但他确实不是小孩子了,那个吻有且只能有一个解释。 顾放之心哆嗦了两下。 他看向裴辛。 裴辛这会儿已经回到了桌旁,拿起桌上他看了一半的民间话本随意翻看着。 顾放之深吸一口气,还是把那个问题问出了口:“……陛下……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顾放之的声音有些小,裴辛毫无察觉地翻看着话本,还翻了一页。 顾放之:“……” 行吧,没听见也行。 不然不论裴辛是承认还是否认,都怪让人尴尬的。 他清咳一声,又提高了一些声音问裴辛:“陛下今晚要留宿吗?” 裴辛这回听见了,他抬起眼:“嗯,好。” 上回裴辛来顾府时顾放之睡的小榻还没收起来,这段日子他偷懒,脱下来的外套啊衣服啊都往上面扔,阿奇要洗的时候就直接给抱走,有时候补觉也直接躺在上面小睡。 顾放之把上面的衣服塞回柜子里。 他忙活的时候裴辛还在看那本话本,坐在桌前,背挺得很直,全神贯注的样子。 “这是近日民间最火爆的四男五女一狼一蛇争一男的话本。” 顾放之道:“好看是好看,但时间已经不早了,陛下要不要先歇息了?” 裴辛道:“还剩最后几页,马上。” 顾放之哭笑不得。 裴辛说是要来和自己说话,没想到被一本小说给勾住了,话没说几句,小说倒是要看完了。 不过等下他可以直接读档到铺好床的时候,这样还能多睡一会。 聪明,顾郎着实有大智慧。 正想着,顾放之听到“叩”的一声轻响。 他抬头,见裴辛将手中的书合起,放回到桌上。 “陛下看完——” 顾放之的话刚问到一半,却被裴辛打断。 他问:“很难看出来吗?” 顾放之一愣:“什么?” 裴辛定定地和顾放之对视,锋利的眼比平时要亮一些,带着少年人的无畏。 他问顾放之:“朕喜欢老师这件事,很难看出来吗?” 第 59 章 臣能不能冒犯一下你?…… 第59章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喂, 教育局吗?】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老师我们家孩子怎么了一下朝就哭】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师德!哎!师德!】 【恭喜玩家达……】 裴辛话音刚落,顾放之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眼前就被铺天盖地的BE结局填满了。 游戏系统不停地因为BE而读取自动存档, 然后再弹出新的BE结局页面,简直像是永动机。 顾放之眼前除了那些文字什么都看不见,听力倒是还在,听到裴辛因为系统的自动读档不断重复着什么:“朕朕喜欢朕朕朕喜欢朕喜欢老师——” 顾放之头晕眼花, 突然间他捕捉到了一丝灵光,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他张了张口,试图说话:“你捏泥你腻妮……” ……别说,不停回溯的时候说话还是相当有困难的。 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发出什么音节, 听起来好像个牙疼的远古人在唱歌。 顾放之突然就有点佩服裴辛了。 难为他还能在读档的时候把话说囫囵了- 同一时间,裴辛:“……” 年轻的皇帝表情看起来有些不悦。 其实他本没想这么快叫顾放之知道自己的心意。 但也并非要刻意隐瞒。 既然顾放之发现了, 问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坦言承认便是。 他想过顾放之很多反应,可能会欣喜若狂地亲他一口, 可能会害羞地同意,当然最有可能的是慌乱不知所措。 但他还真没想到顾放之会回溯, 还回溯了这么多次。 什么意思?顾放之是想当没发生过? 裴辛压低眉眼, 抿了抿唇。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水泼了裴辛就没想过再收回去, 即便顾放之能回溯时间。 正打定了主意要锲而不舍, 把那句话一直说下去,却听顾放之匆忙道:“你你你先先别别说话!” 裴辛:“?” 平时都是他结巴,顾放之怎么还结巴上了? 这种事倒是从来没发生过,裴辛直觉不对, 依言安静下来。 须臾后,那令两人都感到头晕目眩的回溯终于停了下来。 “老……” 裴辛想叫人,顾放之却如临大敌似的猛地抬头:“别,别叫老师。” 顾放之上前,拉着裴辛衣袖带他走到桌前:“陛下坐。” 又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裴辛对面。 裴辛疑惑:“这是做什么?” 大半夜的是突然要给他上课么? 正奇怪,却听顾放之问自己:“陛下,臣能不能冒犯一下你?” 裴辛:“?” 这话问的,好幽默。 难道顾放之以为他是第一次冒犯自己吗? 裴辛内心没有丝毫波动,他沉着一张俊脸,抬了抬手:“老师冒吧。” 得到裴辛首肯后,顾放之轻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将手指轻轻搭在裴辛修长的手指上。 裴辛:“……” 猝不及防的,意料之外的肢体接触,裴辛只觉心脏像是秋日里被风吹过的饱满麦穗,轻轻摇晃了下。 他抬眼看顾放之,却见顾放之一脸严肃。 顾放之捏了捏裴辛的指骨,等了等,又问:“臣还能不能再冒犯一下。” 这次裴辛的脸色看起来一点都不沉了:“老师随意冒。” 顾放之想了想,捏了捏裴辛手臂,又将手虚虚放在了裴辛胸口上。 裴辛呼吸猛地一滞,心跳也加快了一些。 他低头看着顾放之在自己胸口上拍拍打打的手指,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同时裴辛更奇怪了——顾放之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说为了是确定他的心意,他其实是不介意直接亲一口的,正好他这会儿嘴巴也有点痒,顾放之可以用他的嘴唇挠一下,堪称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正想着,顾放之却拿开了手,捏着下巴沉吟起来。 裴辛看他好像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颇遗憾地问:“老师不继续冒了吗?” “不冒了。”顾放之道:“陛下,能叫臣一声老师吗?” 裴辛依言唤道:“老师。” 空气安静了片刻。 顾放之的表情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他用手抓了抓面颊,眼神有些躲闪:“陛下,能把‘老师’和‘我喜欢你’连起来说一次吗?” 裴辛:“?” 他问:“老师是方才没听清吗?” “听清了,听得很清楚。”提起刚刚那裴辛那令人措手不及的告白,顾放之的面色更红了一些。 他解释:“臣……臣是要做个实验。” 裴辛哦了声:“那——老师,朕喜欢你。” 说话的时候裴辛身体往后靠了靠,随便拿起桌上雕刻成乌龟形状的镇纸在手里把玩,语气风轻云淡的,好像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真好。” 只是耳尖好像泛了点红色。 不过很快这抹红色就消失了—— 因为顾放之回溯了。 裴辛不解地看向顾放之。 却见顾放之“啪”地一下捂住了额头:“……果然跳BE了。天啊。我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裴辛:“?什么?” 顾放之无奈叹气。 游戏系统在刚刚裴辛表白的时候狂蹦BE成就,顾放之还以为是Bug了,狠狠吓了一跳。 但缓过神来的时候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刚刚他让裴辛配合自己做了个实验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个游戏系统不光有未成年保护法,还一年356天,有366天都在参加抵制师生恋的活动。 不过这系统好像也不算特别智能。 牵手,摸身体,包括顾放之上次被亲的时候,系统都没弹BE结局。 但实打实的告白在系统那儿应该是行不通的。 可能是靠听的。 不过这都是顾放之猜的,具体是什么原因顾放之还是不知道。看着一脸好奇的裴辛,顾放之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裴辛。 裴辛闻言沉默了一会。 他没好意思告诉顾放之,其实还有一个可能导致那个名叫“系统”的东西回溯的原因,是因为他总在心里管顾放之叫活爹。 顿了顿,裴辛问:“所以老师并不是不想听朕说那句话才回溯的。” 顾放之刚才还像是在讲课一样说个不停,听裴辛这样一问,恍然想起来自己做这些、说这些的大前提还是因为听到了裴辛的告白。 顾放之的脸又开始红了,热气腾腾的冒着蒸汽:“……怎么会因为不想听就回溯?臣知道,陛下是认真在说,臣也会认真听的。” 一本正经的语气,这时候的顾放之又像个真正的好老师了。 裴辛弯起唇角。他用膝盖碰了碰顾放之的膝盖,问:“那,听完了。老师的想法是?” 顾放之坦言:“……臣、臣其实还没想过要和谁在一起。” 他穿越到这里之后忙得像个陀螺,忙得像个犁了一百亩地的牛,忙得像个突然接到了一千个单子的奶茶店店员——扯远了,太有文化就是容易这样。 和谁谈恋爱,和谁在一起,这种事顾放之是真的还没来得及想。 “而且……” 顾放之道:“陛下,你和臣在一起的话会很辛苦的。” 裴辛又拿起桌上的小乌龟玩起来:“此话怎讲?” “因为陛下你会和臣一起读档啊。” 顾放之掰着手指:“臣偶尔会犯迷糊做一些错事啊,总会需要读档修正一下。” “万一丢个东西,臣还要回去找。” “万一白天和人吵架没吵过,臣也会读档回去重新吵的。” “说不定这些时候陛下正在做很重要的事情,比如喝茶啦,批改奏折啦。万一臣读档的突然,忘了通知陛下一声,搞不齐陛下又会喝不到茶,或是朱批消失不见。” “还有就是,臣特别特别惜命,目前还没有结束的打算,说不定等十几年,几十年后,突然读回到现在的档重来一遍。” “综上所诉——” 顾放之做最后总结:“和臣在一起的话,一定会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的折腾。”不在一起时这些折腾他还能弥补,可如果真在一起,这些折腾又是另一个说法。 “哦,”裴辛表情淡淡,不为所动:“好处说完了,坏处呢?” 顾放之:“……” 顾放之实在没想到裴辛会这样说,他被戳中笑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桃花眼笑得弯弯,眸色波光潋滟,连带着面颊上的小痣都被笑意染成了胭脂红色,看起来愈发温柔诱人。 唉,妖人妖人。 裴辛把小乌龟放回到桌上,伸手把顾放之拉近了一点。 “老师巫……法力高强,旁人却无法感知。” 裴辛的拇指无意识地小幅度摩挲着顾放之手腕内侧:“方圆难周,异道不安。唯有朕陪着老师,老师方能吾道不孤。”- 是夜。 顾放之又一次失眠了。 他在小榻上翻来覆去,想着裴辛的话。 裴辛其实说的对,他没办法告诉别人自己有系统,而且其实就算说了,别人也不一定信,信了,也未必能像裴辛一样接受良好。 今天和裴辛解释系统的运作原理的时候,能把这件事说出来,他其实还挺开心的。 另外就是十七八岁的男生也太拼了。 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被拒绝,告白之后要怎么办。真的就是全凭一腔勇气,好像用“喜欢”两个字把人砸晕了他才开心似的。 对了,也不知道裴辛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秋猎的时候?他帮裴辛值夜之后?或者是前段时间在凉山的时候? 总不能是一见钟情吧虽然他是长得有些姿色哎呀那可太不好意思了…… 顾放之捂着自己发热的脸不知不觉地睡着。 他不像裴辛,总是做梦,平时都是一觉睡到天亮的。 但他今晚却突然梦到了裴辛。 梦里的小孩一脸崇拜地看着他,说:“老师你好帅。” 放,大悦。 第 60 章 对不住了,亲爹 第60章 对于裴辛突然出现在顾府一事, 全府上下都惊得不行。 本来兄弟几人早上都不怎么爱吃饭,早膳通常都是一碟白粥,一块小饼或点心。但因裴辛的到来, 厨房忙碌着又飞快赶出了几道精致小菜。 裴辛坐在主位上,没什么架子。 他道:“坐,吃。” 顾云川和顾怀玉对视一眼。 想到满满今早去找顾放之的时候,竟然在他房里撞见了裴辛, 又跑出来对二人说看见了皇帝哥哥的时候,两人都还以为满满是在做梦。 直到他们真的看见裴辛从顾放之房里出来,几乎惊得愣住,大冬天的硬是出了一身的薄汗。 回想起早上看到裴辛时的一瞬, 顾云川和顾怀玉都仍在心悸。 顾云川定了定神:“陛下如此垂青二弟,垂恩顾家, 臣等愧不敢当,必定不负圣恩, 竭力相报!” 顾怀玉从嗓子里发出了“唔,嗯”的含糊两声。 顾放之跟着效仿:“唔, 嗯。” 他醒来时还不知道满满已经发发现裴辛来了,随手覆盖了昨天晚上睡前的存档, 等看到顾云川匆忙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要想让裴辛不被发现, 就只能读昨天上朝时候的档2。 裴辛懒得折腾,也并不介意被人发现自己来了顾府, 便没让顾放之读档。 对顾云川等人, 裴辛也没多解释,只是说自己是来微服私访。 也是多亏了顾云川性格直爽,没去细想裴辛大半夜的到底要私访什么。 不过顾云川不细想,不代表别人不去想。 就算裴辛刻意隐瞒行踪, 但出现在顾府门口的看着低调实则一看就很贵的马车,马车旁边站着的虽然贴了假胡子,但一看就知道是裴辛外置声带的杨禄海,无一不在告诉众人,裴辛昨晚又一次在顾府留宿了。 一时间整个京城猜测不断。 有人暗中猜测以后顾家要得势了的,有人猜顾云川可能要封爵的,有说顾怀玉马上就要当上皇商,还有人猜裴辛是看中了顾府家某一个旁支的小姐…… 不过被猜测最多的是顾放之。 人们早就知道顾放之深得裴辛信赖,可两度留宿实在是太出人意料。 莫非顾放之真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本领,又或是…… 只是猜归猜,大家也都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没有人真的把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讨论。 裴辛这个皇帝当得是越来越像模像样了,尤其是从凉山回来后,整个人较之前都成熟了些,那酷似先皇的暴脾气和急性子也好转了不少,真是过了个生日,人也变了个模样。 众人敬重裴辛,想着他愿意做什么,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就让他去做吧。 没想到众人都这样小心了,上朝的时候裴辛还是不知怎么就黑了脸- 其实裴辛还是心里有点期待大家能说一说他从顾府出来的事的。 不是像之前那样离谱的,什么“顾郎其实是女子,已经怀了龙种”,或“其实陛下才是女子”之类的混蛋话。 春心萌动的少年人,其实有时候还是挺想听听别人口中,把他的名字和心上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念。 但等了一个早上,也没听到别人说。 裴辛不由脸色有些阴沉。 但下方朝臣哪里知道裴辛在想什么,看到裴辛周身暴虐的龙气,还以为裴辛又动了杀性。 瑟瑟发抖地低着头,众臣左脑缓缓飘出来一个“暴”字,又过了一会,再缓缓飘出来一个“君”字- 下朝后,礼部。 宋景舟把手里的烤红薯分了半个给顾放之:“贤兄,先吃些东西吧。” 顾放之笑道:“先放在旁边吧,我再看一眼礼乐怎么安排。” 宋景舟敬仰道:“贤兄真是勤勉。” 顾放之笑而不语——他刚才倒是接了那半块烤红薯,吃了一口,碳一样的热度从嗓子眼一路烧到胃里。 还没等他缓过来,系统直接给他跳了个名叫“哎呀,真是个热心肠啊”的BE结局。 这回他得等凉一凉再吃。 顾放之继续低头看手里的文书。 何让让他来草拟初一祭祀时的流程,从祭品,到祭祀时的随行人员。 祭品倒是好说,只要翻翻往年的记录,也能安排得八/九不离十。 但随行官员对顾放之来说有点难。 首先跟着先皇的那一批老臣基本上都又跟着先皇去了,导致历年的文书上那些人顾放之都不认识。 其次还要根据官位职称、互相之间的关系,和裴辛的信任程度来安排。 还有个最难的,是要算众人的生辰八字与皇陵合不合。 顾放之对照着年历表和周易看了半天,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突然他在宋景舟关心又惊讶的眼神中,平静地把面前的纸撕成了一条一条。 撕完后他读了个档,面前宣纸完好如初,顾放之像是从没有崩溃过似的,浅笑着翻了一页书。 宋景舟一手啃红薯,一手也翻起了书,他写着写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撑腮:“对了贤兄。” “什么?” “听他们去过的人说,我们大齐的皇陵修缮得很别致。” 顾放之:“?” 他一瞬间头上冒出来了个问号。 修缮得再别致,那不也是……也是…… 像是知道顾放之心中所想,宋景舟多说了几句。 从穹顶上的星图,威严的石俑,永不熄灭的长明灯,再到描绘着两位皇帝生平的壁画。 又说皇陵内光是玉器、青铜器等陪葬品,已是许多人穷尽一生都不能见到的孤品。 顾放之听着也渐渐收起了方才打趣的心境,忍不住有些好奇向往。 “不过——” 宋景舟再啃一口红薯:“我们想看也进不去,陛下说今年要自己进去呢。”- 放值后顾放之便去了宫里。 这几日都有先生来给裴辛讲书,但根据右相他老人家的转述,裴辛近日上课会出现走神和不耐等情况。 此种情况,正是需要猿辅导的时候。 顾放之到的时候正好在路上遇见了那位姓张的先生。 先生还是很怕裴辛,瑟瑟发抖地拽着顾放之的袖子。 顾放之听着先生口中裴辛的形象,怎么也无法和昨晚那个,只是因为被他捏了捏手,就呼吸都乱了的裴辛重叠在一起。 他很公道地帮裴辛说了句话:“陛下这几日不是在斋戒吗?不吃肉就是容易脾气大的。” 到了养心殿后,先生还在外面深呼吸做心理准备,顾放之则先进去了。 裴辛往他的方向扔了个什么东西,顾放之下意识去接——没接住。 裴辛扬了扬眉,满是愉悦地“哈”地笑一声。 顾放之:“?” 调戏他? 顾放之读了个档重来,这回稳稳把东西接在手里了,低头一看发现是颗荔枝。 古代水果都贵,何况现在并不是荔枝时令,说夸张点,石榴荔枝等物可谓价值连城。 顾放之几乎舍不得吃了:“哪里来的?” “弥罗那边送来的。” 他又把什么东西扔到顾放之怀里,这次距离近了些,顾放之终于能一次接住了。 他低头,这次是一颗葡萄。 裴辛道:“晚些老师带一些走。” 近乎是明晃晃的示好,顾放之觉得掌心里的荔枝和葡萄有点发烫。 裴辛又拿起一把造型奇异的小刀给顾放之看:“这个也是一起送来的。” 裴辛手里那把有点像蝴蝶刀,也有点像现代的多功能军刀,好几个薄如蝉翼的刀片藏在细长的刀柄中,漂亮又危险。 顾放之凑上前看了看:“还怪精致的。” 他弯腰的时候,一缕卷发从他肩膀上垂下来,恰巧落在裴辛手腕上,勾勾缠缠。 裴辛手抖了一下,锋利的刀片擦过他的指骨,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与此同时,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先生刚进门就看到拿刀的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直冒冷汗。 刀,代表了帝王的残酷与无情。 刀上的红宝石,代表了帝王的嗜血。 刀尖朝着他,代表了他今日可能要命丧于此。 又与此同时,雪球突然不知从何处冲了进来,身上披着……一大块碎裂的床单,它似乎被床单咬了,挣扎呜咽不停。 乱,太乱了。 顾放之一时不知道该先给裴辛止血还是先扶教书先生还是先解救雪球。 电光火石后,顾放之把手帕扔给裴辛让他止血,又赶紧去扶疑似撞到了头的先生。 裴辛慢悠悠擦着指头上的血珠,看两人叠在一起的胳膊,哼:“老师回溯不就好了?” 顾放之:…… 先生都六十了!这也吃醋!这也吃醋! 不过裴辛的话也提醒了顾放之,他直接读了个档。 裴辛开始一遍遍割到手,先生开始一遍遍摔倒,雪球开始一遍遍哀嚎。 “啊。”顾放之讪笑:“存错时间了。” 裴辛:“……” 还没到年三十宫宴,怎么有人就开始表演节目了? 好精彩,好令人惊叹。 好在一通折腾后,两人一狗都没出事,裴辛的伤口很快愈合,先生也没伤到哪里,雪球则自己挣脱了床单跑出去了。 顾放之松了口气。 待下课后顾放之想起来什么:“陛下,听说皇陵里很漂亮?” 裴辛“唔”了声:“还行吧。” “真有永不熄灭的长明灯?还是做成了童子造型的?” “确实是有。” 裴辛不理解他爹的审美,甬道两旁摆着几个栩栩如生的小娃娃,实在是怎么看怎么瘆得慌。 裴辛不信鬼神,这点在遇到顾放之之后产生了一些微小的动摇。但不论怎么动摇,还是觉得人死了就是死了。 皇陵再好看也只是个墓,初一祭祀只是走个过场,裴辛兴致不高。 但顾放之听起来却兴冲冲的。 裴辛抬头看了顾放之一眼:“既然好奇,老师和朕一道进去就是。” 顾放之一愣:“能行吗?” 裴辛道:“没人敢说不行。” 顾放之犹豫了下:“……还是算了。” 裴辛:“没事。老师又不是外人。” 他这话一出,顾放之反而不好再推脱了。 裴辛见顾放之不再说话,道:“那就这样定了。” 说完,他又拿起那把小刀绕在手指上转了两圈。 裴辛承认,邀请顾放之去皇陵一事,他确实动机不纯。 他就是想和顾放之多待会。 即便二人世界的地方是在皇陵里。 话本里别人不都是说皇家没有亲情,只有利用吗? 对不住了,亲爹。 裴辛冷酷地在心里道了个歉。 60-66 第 61 章 不是这么亲的 第61章 再脚不沾地地忙碌几天, 原以为不可能做完的工作到底还是顺利完成了。 转眼到了除夕当天。 宫宴时间还早,顾放之下午再进宫就可以,今日难得睡了个懒觉。 满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来了, 趴在他旁边,没睡,在翻桌上的话本。 他点着自己认识的字念:“蛇有,两, 巴,啊。” 顾放之眼前猛地发黑,第一次感觉没文化真是太有用了。 他弹簧成精,弹射起床, 飞快抽走满满手里的话本。 取而代之的是摸出一个小红包给满满。 满满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喜悦地哇了一声。 尚未来得及被知识污染的孩子用力拥抱了一下顾放之, 纯真道:“谢谢放放哥哥!我最最最喜欢你和哥哥和云川哥哥啦。” 小孩还挺会端水。 今年是寒冷,却下雪很少。 今天倒是下雪了, 一出门,整个院子都是银白色, 大块的雪粒子砸在瓦檐、窗户上,砸得顾放之昨晚刚挂上去的红灯笼都在轻轻摇晃。 前院里, 账房支了个桌子正给府里的侍从们发米面粮油和压岁钱。顾怀玉在旁边搞了个铁架子, 竟然正在烤牛肉,肉香味混合着院子里的梅花味道, 说不出的好闻。 他见到顾放之, 直接用小刀切了一块肉下来,插在刀尖上喂到了顾放之嘴里:“好吃么?牦牛肉。” 顾云川则正在前厅接待客人。 朝中大臣来了不少走动拜见,饶是不停有人在搬,旁边的礼箱还是堆成了一座小山。 顾放之看着那些礼箱, 一瞬间有了恋爱的感觉。 众人脚不沾地一直忙碌到了中午,才终于有空坐下来吃口饭。 吃过了饭,顾怀玉差人拿来了笔墨。 顾放之的眼皮开始跳灾,产生了一股不妙的预感:“这是?” 顾怀玉道:“写春联呀,每人写几幅,挑出几幅写得好的贴在门前。” 顾放之忍了又忍,总算是没出声:“……” 这还用挑? 顾云川一个用左手写字的人,他一个勉强能用毛笔写出来字的人,他们哥俩绑一起都未必比写得过顾怀玉。 转眼间顾云川已经写好一副。 虽是用左手写的,但他的字很规整,横平竖直,顾放之扫一眼,写了什么“增百福、纳千祥”之类的吉祥话。 顾云川写完,将手中毛笔递给顾放之。 顾放之接过毛笔,在红纸面前伫立,伫立,长久地伫立…… 想不出来对联,顾放之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竟然再也想不出其他能押韵东西了。 他存了个档,又读了个档。 白天切到了黑夜,室内切成了室外。 而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裴辛还保持着吃饭的姿势,正在把砚台往嘴里送。 顾放之问:“抹口红呢?” 怪朋克的。 裴辛:“…………” 暴虐的龙微发雷霆。 裴辛平静地放下手里的砚台:“老师怎么突然来了?” 顾放之苍蝇搓手:“陛下,有没有现成的对联句子,送臣一副。” 裴辛扬了扬眉:“老师是要朕帮忙作——” “作弊”两个字刚说了一半就被顾放之急忙打断。 他生怕“老师”和“作弊”两个词连在一起触发什么be结局,惴惴不安地等了片刻,好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若是朕帮老师写一幅春联……” 裴辛换了个撑腮的姿势:“老师是不是该谢谢朕。” 顾放之一愣。 他问裴辛:“陛下……想要什么谢礼?” 他问得有些犹豫,裴辛道:“先欠着吧,必定不会是让老师为难的谢礼。” 他说着执笔,在面前纸上写下一副喜庆又吉祥的春联。 顾放之便没再推辞,上前凑到裴辛旁边:“陛下的字真好看,横是横竖是竖的。” 裴辛:“……” 净说废话。 顾放之将纸上的句子默念几句记在心里,对裴辛道了个谢。 裴辛只觉得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捏着沾了酱汁的年糕条在盘子上划拉。 下首传来来贺岁的臣子恭维的声音:“皇上的墨——酱宝,臣真想一辈子收藏下来。” 这马屁拍的,和顾放之比起来,真是不知道水平高了多少。 怎么偏偏他听顾放之说话就觉得顺耳呢?- 再晚些,宫人们便开始张罗宫宴了。 朝臣们也陆陆续续地赶来。 顾放之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古代新年,本以为顾府就够热闹了,没想到宫里的场面更是盛大——甚至这还是他们礼部亲手提交上去的方案。 琉璃宫灯璀璨,乐声悠扬。 整个殿内如同白昼一般,暖意融融,贺声不断。 不只是朝臣,还有各国的使节,能来的也都来了。 待裴辛露面,所有人跪地叩首,恭祝皇帝新春吉祥。 各国使节为裴辛送上礼物。 弥罗使节送的是白玉一般的象牙,雕刻成镂空的空中楼阁,精巧绝伦。 西域那边的使节带来的都是珍稀香料。 轮到下一个人的时候,顾放之愣了愣。 光头,浓密的胡须。 这人他熟悉得很,正是西胡使节。 虽说上次裴辛并没同意借兵,但竟然出手击退苍生教收服叶保的玄甲军,也算是直接解决了西胡现在的危机。 现在秦瑄正和西胡联手,一起围剿苍生教残党。 也因此西胡使节的态度比起上次更加热情,送来的贺礼也是真下了血本。 只是顾放之根本没法儿看他。 作为自己已经长达几个月没更换过,且以后也不准备换的档1位置出现的人,西胡使节在顾放之这儿的作用相当于文章里的逗号。 突然见到现在时间线里的真人,顾放之无比想笑。 他咬着嘴唇抬头望天低头望地,左看右看,直到不小心和上首的裴辛对上眼。 越正式的场合越不能和熟人对视,顾放之猛地别开眼神,肩膀开始抖动。 裴辛何尝不是想笑。他努力忍着:“哈……使节有心……呵……诸卿共贺……哈,朕……哼……” 西胡使节:“?” 敢问他是在无意中惹到过裴辛吗? 不然为何裴辛一句话要冷笑这么多下? 其他人都朝西胡使节扔了个“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 顾放之看不下去了,读了个档来到之前存的档2,和裴辛对着在书房里笑了一会。 期间经历了杨禄海去找太医要给两人看病,雪球狂吠着加入了这场笑,太医被吓得脚软等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情后,裴辛和顾放之终于收住了笑。 顾放之看向裴辛。 比起他捂肚子扶着桌子,没什么形象的大笑,裴辛明显要矜持一些。 就只是坐在桌前,用手撑着额头、趁势用袖子挡住脸。 要不是顾放之确实看到他的肩膀在一抖一抖的,裴辛此时看起来和正在批奏折也没什么区别。 确实是比较注重形象管理的一位小皇帝。 顾放之伸手戳戳裴辛肩头,提示他:“陛下,做好准备,臣要回溯了。” 裴辛:“回吧。” 也是多亏了顾放之,这回西胡使节只收到了裴辛的一声冷笑。 虽令人委屈且不解,但尚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待走完流程,笙箫声起,宫女们轻盈地为众人送上吃食,舞女也在舞池内跳起了柔韧美丽的舞蹈。 宋景舟吃着他心心念念的鳄鱼羹,告诉顾放之,他爹让人给他送来了许多他那边的特色吃食,待过几日他登门拜访时给顾放之带去。 顾放之笑着应了,心中忽觉孤独。 他母亲觉得父亲长得好看,说什么都要嫁给父亲,却不知道父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嗜赌成性,把家里能卖的全都卖了,能贷的全都贷了。 母亲受不了这样无望的日子,毅然和父亲离了婚,父亲打了她,因此母亲没能把他带走。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也没再回家了,好在顾放之是个聪明讨喜漂亮的孩子,从小到大爷爷奶奶、姑姑叔叔都愿意收留他,给他一口饭吃。 但这些亲人也都陆续离开了。 平时还好,一到过年过节的时候,难免惆怅。 裴辛感觉如何? 这样想着,顾放之抬眸,看向裴辛。 他盯着裴辛看了半晌,裴辛表情如常,只是没怎么吃饭,酒水喝得倒是不少。 这样喝,很快会醉吧? 这个念头刚从顾放之脑海里冒出来,就见裴辛撑着桌子站起身。 杨禄海上前问了两句,又朗声对下方众人道:“诸位吃好喝好,皇上怕有他在,诸位不自在,先回殿歇息了。” 众人跪送裴辛离席。 顾放之和两个前来敬酒的同僚客套完后,想了想,还是起身,顺着小路朝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咦,顾郎。” 杨禄海见他来,有些吃惊:“陛下吃多了酒,刚躺下。” 顾放之应了声,朝内殿走。 裴辛躺在床上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顾放之早就发现裴辛睡觉爱皱眉,他看了看,还是没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戳裴辛眉心。 裴辛睫毛动了动,伸手握住顾放之的手指:“老师来了。” 他往里面躺了躺:“坐。” 顾放之便坐在床头。 裴辛的头发有些乱,散落在枕上,顾放之看着,没忍住伸手,把手指当成梳子,帮裴辛梳了下。 顾放之:“陛下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裴辛“嗯”了声。 顿了顿,他又道:“朕故意的。” 顾放之轻叹一声:“心情不好?” “也不是。” 裴辛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放之:“今天是除夕夜,老师必定要回顾府的。朕若想和老师独处一会,只有用这个法子。朕知道老师一定会跟上来的。” 顾放之:“……” 啥啊这。 搁这爱情三十六计呢? 亏他还以为是裴辛心情不好,才提前离席的呢。 顾放之气得再戳裴辛一下。 裴辛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过身,手撑着太阳穴,装作不经意地看顾放之。 今天顾放之穿着绛红色的织金滚边礼服。裴辛见惯了他穿蓝色,倒是很少见到他穿红。 顾放之本来皮肤就白,这一身更显得他挺拔漂亮,活像雪里散发着暖意的红烛。 裴辛突然道:“朕想好了,今天早些时候老师欠朕的谢礼。” 顾放之:“是什么?” 裴辛没说话,伸出食指。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自己额头上点了一下。 顾放之看他手势,见他拇指跟着食指自然翘起,比了个“八”的姿势。 顾放之问:“戳八下额头?” 总不能是让他造个手枪出来。 这里是大齐,谁在开枪? 裴辛:“……” 裴辛的眼又闪烁着那种炙热又无畏的光彩,他盯着顾放之:“老师明明懂的,别装。” 顾放之默然。 裴辛道:“不勉强,若不愿,就当谢礼已经给过了。” 只是话分明是这样说的,裴辛却看起来有些可怜。 哦,这招是以退为进。 说好的光明磊落做皇帝,他看裴辛有点阴招全用他这老百姓身上了。 顾放之突然伸手,宽大的袖袍挡住裴辛的眼睛。 他的唇轻轻碰了一下裴辛额头,又赶紧起身。 顾放之板着脸:“是谢礼,陛下不要多想。” 裴辛翘着嘴角“嗯”了声。 顾放之匆匆起身,脚步忙乱地朝外走。 杨禄海守在外面,看见他吓了一跳:“顾郎,脸怎么这样红?” 顾放之继续板着脸:“过敏。看来下官这辈子当不了汉尼拔。” 杨禄海:“……?” 啊?什么泥巴?- 宫宴没有了裴辛,很快就变成了众人社交应酬的场所,且也接近散场。 顾放之回去拿了外衣,又包了两块点心,直接爬上马车让阿奇早早回了顾府。 家里的水饺已经下锅,顾放之和家人们一起吃了饺子,放了长长响响的鞭炮,又肩并肩地靠在院子里,看从皇宫方向飞到夜空上的盛大烟火。 这个年过得还算不错- 但大年初一就过得比较悲惨了。 翌日天还不亮他就爬了起来,沐浴焚香,启程前往皇宫。 祭祀随行的官员们都到了,在灿金色的宫灯下,每个人的神色都格外肃穆。 裴辛穿着一件顾放之还从未见过的、绣着十二金龙的玄色龙袍,头戴冕旒,十二玉旒垂落额前。 众人从午门出发,恰好在午时抵达皇陵。 祭坛早就已经布置好,贡品方才也有人摆放了上去;裴辛一步步踏上阶梯,将三柱天香插/入香炉。 又朗声道:“朕承万民之愿,敬告苍穹,皇天……” 裴辛的声音在天地间几乎形成回响,顾放之从未见过祭祀,一时看得有些发呆,又一次觉得裴辛好像,真的,挺厉害的。 待走完祭祀流程,有礼官念了顾放之的名字,让顾放之跟着裴辛一起进入皇陵。 随行的官员们还以为裴辛是改了主意,不打算自己一个人进去了,都昂着头巴巴地等着自己的名字被叫到。 但没有了。 清风吹过,裴辛和顾放之进了皇陵。 就俩人。 众人互相看看,张了张嘴,有些疑惑,有些恍然。每个人的表情都是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又看起来像是什么都不想说。 唔,嗯……- 皇陵里比起外面更冷一些。 前面是一段很长的甬道,走起路来,就算是很轻的脚步声也荡出回声。 顾放之看着身前裴辛的背影,脑海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两人都穿着礼服正装,此时还是二人世界。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约会吗? 不过……顾放之捂着额头。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约会,竟然是在裴辛的……亲爹……的……墓……里…… 裴辛从墙上取了个火把拿在手里,问顾放之:“说起来,先帝知道老师的巫……法术吗?” 顾放之一愣。 对哦,他几乎都忘了,原主是先皇留给裴辛的臣子。 裴辛以为先皇知道了他的回溯能力,才把他留给裴辛的? 正犹豫着怎么回答,却见裴辛摇头:“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凭借他的性子,恐怕要把老师用铁链锁起来,关在地牢里,以便随时使用。” 顾放之:“……”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就不健康了,系统又要弹BE了。 裴辛又问:“先帝认识老师的时候,朕应该还在雁门。先皇多疑,老师是怎样取得他信任的?” 顾放之:“唔,嗯……” 裴辛:“比起朕,先皇应更暴躁些。” 顾放之:“唔,嗯……” 再说可就真露馅了哇。 虽说好像其实露馅也没什么…… 但说到底灵魂转换对裴辛来说也太超过了。 好在裴辛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扬起手上火把:“看前面。” 顾放之抬眼。 甬道两侧,栩栩如生的孩童雕塑,笑着,悬挂在石壁上。 它们都是长明灯,灯线从它们合在一起的手掌钻出,散发着安静的光芒。 虽然知道并不是活人,顾放之还是脚一软。 和鬼吹灯拍摄现场似的。 他只觉得周围空气更冷了一些。 不过这是先皇的陵寝,顾放之也不好说害怕,只是紧了紧外套。 突然一只手覆盖在顾放之手背上。 顾放之险些跳起来。但感觉到那只手食指上的戒指后,顾放之又松了口气。 “先帝的品味就是这样。” 裴辛道:“朕牵着老师走,不必害怕。” 顿了顿,裴辛随意的语气问顾放之:“老师觉得讨厌吗?” “唔,嗯……” 顾放之道:“……还可以。” 握着他手指的手紧了紧。 再向前走一段距离,甬道开始变得开阔。前方是一道顶天立地的大门。 裴辛停住脚步。 原来并不是真的要进去啊。顾放之松了口气。 裴辛朗声念了祭词,又指着上方穹顶给顾放之看了看星图与壁画。 再呆片刻,两人沿着原路返回。 在经过那些小娃娃形状的长明灯的时候,裴辛的手再一次搭在顾放之手背上。 顾放之道:“陛下,臣已经不害怕了。” 裴辛道:“哦,朕害怕。” 顾放之:“……” 他看裴辛真是演都不打算演了。 不过这样不遗余力的攻势,实在是让人有些招架不住,顾放之心头乱乱的- 初一过后便到了正式休沐的日子。 休沐共七天,顾放之本想好好琢磨一下他和裴辛的……关系。 但登门拜访的人实在太多,别说思考了,喝水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这几天裴辛倒是玩得挺开心。 他再去了一趟马场,将之前那匹战马好好训了一下,领回了宫里养着不说,还自己去打了个猎。 导致休沐结束的时候他还有点意犹未尽。 他还差人给顾放之写了个条子,问他能不能将这七天回溯,气得顾放之差点把条子整个儿吃下去。 不过许是小孩嘚瑟得太厉害,上朝的第一日竟生病发热了。 裴辛是被风沙吹着长大的,体质强健,从小到大都没病过几次。 杨禄海吓得找了十来个御医给裴辛看病。 裴辛对此很烦躁:他被十来个老头拉了手。 礼部放值后顾放之也匆匆来了养心殿,他看着靠着枕头看奏折的裴辛,再看看把裴辛当障碍物左右横跳的雪球:“陛下真病了?” 怎么看起来比他还有精神。 “真病了。不信老师摸一下。” 顾放之将信将疑地伸手探了探裴辛额头——还真是烫得厉害。 顾放之的手转了个弯,去拿裴辛手里奏折:“生病了就先好好休息。” 裴辛被他抢了折子也没生气,只是道:“老师的手好凉。” 顾放之把他塞回被子里:“陛下先睡一会吧。” 他帮裴辛按了按太阳穴,裴辛许是真病得有些难受,很快就睡了。 待御医把煎好的药送过来,顾放之才将他叫醒。 裴辛举着药碗一饮而尽。 顾放之看他喝得痛快:“不苦吗?” 裴辛重新躺下,这回没躺在枕头上,而是偏头枕在顾放之膝盖上。 他由下至上地看着顾放之,盯着他的眼:“苦。老师要不要尝一尝。” 顾放之:“……” 都什么时候了。 他失笑,却觉得有一只手悄然按在自己后颈上。 那只手用力往下一带,顾放之的鼻梁狠狠撞在裴辛鼻梁上,唇撞上了裴辛还残余着苦涩药味的唇。 “……疼!” 顾放之捂着发酸的鼻梁揉了好半天,发现自己手背上竟然有血珠。他茫然地抿了抿唇,才发现自己的嘴唇竟然被磕破了。 ……啊这。 明天估计要不能见人了。 顾放之索性直接读了个档。 时间回到裴辛喝完药躺下的时候。枕在他膝盖上的小孩顿时满脸不悦:“老师什么意思?” 他分明能感觉到顾放之待他愈发特殊温和,没想到再吻过去,却换来了顾放之的回溯。 裴辛不由有些气闷。 却听顾放之道:“都好几次了,还是那么用力。” 顾放之垂眸看裴辛,与裴辛闪烁着不满的眼对视。他那双桃花眼闪烁着明晃晃的笑意:“不是这么亲的,陛下。” 顾放之说着,一手扶着自己鬓边垂下的一缕卷发,便弯下腰。 小心地错开裴辛的鼻梁,一人仰面,一人弯腰,顾放之倒着将唇覆在裴辛唇上。 第 62 章 古人云菜就多练 第62章 顾放之固然也没什么经验, 但比起裴辛只会用力气砸人,他还是要好上不少。 他啄吻裴辛的唇,轻轻的力道。 裴辛愣愣地看着顾放之的睫毛。 古人云菜就多练诚不我欺。 和顾放之一比裴辛才知道自己之前亲的那几下有多傻多楞。 之前几次, 固然令人满足和欣喜;但这次的亲吻不同,令人心脏都在发颤,由内到外的蔓延出心满意足的幸福,和更隐秘的冲动。 他伸手再去按顾放之的后颈, 想把这个吻变得更深。 但裴辛的手还没碰到顾放之,顾放之便起身了。 裴辛眼都不眨地盯着顾放之。 这人唇色本来就红,因刚刚的亲吻,更是红艳许多, 令人移不开眼。 裴辛盯着顾放之:“老师怎么走了?朕还没学会。” 顾放之咳咳两声:“贪多嚼不烂。” 裴辛问:“老师是也喜欢上……” 他话还没说完,顾放之伸手把他嘴给捂住了。 他真不敢想象那个“朕”字一出口, 系统得给他弹多少次BE结局。 至于裴辛口中这个问题的答案…… 裴辛有优点也有缺点。 他能感知到自己的系统,让自己有倾诉的对象, 两人作为混乱时空中的定点,是可靠的后背。 但顾放之没去权衡这些利弊, 只是觉得和裴辛待在一起的时候,还挺开心的。 所以顾放之觉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裴辛太坦率, 他这个年长些的都不好意思含糊了。 顾放之在“师娘”和“师爹”两个词中纠结了半天,看着裴辛灼灼的目光, 再暗中回忆了一下两人的身高, 再结合刚刚亲吻时自己莫名发软的腰…… 最终顾放之还是选择了后者:“以后陛下就是自己的师爹了。” 裴辛:“……” 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师开门,朕是师爹? 是谁生了他而他又生了谁? 裴辛笑起来。 不是平时众人都见惯了的阴阴冷冷,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而是像真正的少年人那样春风得意的笑。 他抬手, 指尖抚摸顾放之面颊上的那颗痣,把那处皮肤都揉的通红。 顾放之按下裴辛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揶揄的笑。 他问裴辛:“不过……臣很好奇陛下何时改变了主意?之前陛下不是说,更喜欢年龄小、性格明媚、头发顺滑整齐、面上整洁无痣的吗?” 裴辛:“……” 啊对对,就这样臊他。 把他臊死了你顾放之就没人可亲了,到时候你顾放之就遗憾去吧。 裴辛不语,轻轻的力道拉着顾放之颊边垂落的发丝,再将顾放之拉弯下腰来。 裴辛学着顾放之刚刚亲他的样子,偏了偏头,将两人鼻梁错开后,抬头吻住顾放之。 他模仿着顾放之的模样啄吻,又举一反三地学会了更多,不光学会了用牙齿咬着顾放之的下唇磨,还试探地伸出舌尖。 苦涩的药香逐渐与清甜的桂香揉在一起。 顾放之几次想停下,都被裴辛缠得头晕眼花的。 最后他猛地直起腰:“不行,这样弯着实腰太疼了,我先直一直。”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直男】 顾放之:“……” 瞎说。 他可不是了。 裴辛又让人去煎了一碗药,这碗药是给顾放之的,说是怕病气从口中渡给顾放之。 杨禄海端着药碗进来,看见顾放之,神情立刻变得关切:“顾郎,可是又过敏了?” 雪球跟着杨禄海一起溜进来,小小的鼻子不停抽着,黑亮的眼一会看顾放之一会看裴辛,不停歪头。 像是不理解为什么两人的气味混在了一起。 顾放之面红耳赤地用药碗挡住脸:“……是有些。” 裴辛没事人一样靠着枕头看奏折。 许是这碗药,又或是被裴辛缠着亲了许久,晚上睡觉的时候顾放之都闻到自己身上有股苦苦的药味。 不难闻,反而挺让人雀跃的。 顾放之用被子蒙着头无声地打了一套军体拳- 又过几日。 这天上朝前下了场大雪,满满说要等顾放之回来后大家一起打雪仗。 想到满满期待的眼神,顾放之匆匆赶回府里。 满满已经裹成球在院子里等他了,兄弟四人抽签分组,顾放之和顾云川一组,剩下二人一组。 顾放之还想着自己能靠着控制读档险胜对面,没想到顾云川简直简直是人形兵器,只凭一只手就打出了千军万马的效果。 顾放之也不插手捣乱了,坐在地上给他加油:“大哥棒,大哥牛,大哥有勇又有谋!一拳干翻三层楼!” 顾云川红着脸沉默地住了手。 正热闹时,阿奇从外面匆匆跑来:“二爷。” “怎么了?” 阿奇:“陛下差人来请您进宫一趟呢。” 顾放之嘴角扬起笑。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每每顾放之过去陪他,都得被他抓着啃得气都喘上不来,晕乎乎地手软脚软。 好几次顾放之甚至怀疑会蹦出什么BE结局。 不过裴辛的梦魇近来倒是好些了。 明日休沐,裴辛让他回府歇着,可这才回来多久,就把人又喊回去? 他扫了一眼存档。 档1——不说了。 档2是今天在礼部的时候存的,那时候顾放之有些犯困,怕自己不知不觉打了瞌睡被同僚们看到笑话,很有先见之明地提前存了个档。 但他突然想到了裴辛,且想了半天,不知怎么就不困了。 档3则是刚刚存的,为了打雪仗时能赢过满满和顾怀玉。 和裴辛在一起时候的存档只剩下档1,顾放之想着提前问问裴辛找自己有什么事。 眼前一暗,顾放之回到了熟悉的西郊行宫。 裴辛怒喝:“疯狗!” 顾放之问:“怎么了?雪球又在咬什么?” 走远的西胡使节委屈巴巴地回头:“我?” 裴辛:“……” 两人一起道:“不是叫你。” 西胡使节这才离开。 裴辛按着额头冷笑:“疯狗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非要舔朕的脸。” 顾放之抄着手:“陛下不是挺喜欢被亲脸的吗?” 裴辛:“……” 暴怒的龙轻易被哄好,露出了一丝笑:“老师和雪球能一样吗?” 他问:“老师找朕?” “就是提前来问问陛下要臣去宫里做什么。” 裴辛:“是正事。老师来了就知道了。” “啊。”顾放之道:“还以为陛下是想臣了。” 裴辛:“也可以是。” 他起身,伸长了手臂,将顾放之困在他的身体和桌子之间。 温热的唇贴在顾放之下颌上,一路磨蹭过面颊,最终来到顾放之的唇角。 顾放之弯了弯唇,手指插/入裴辛发中顺着,眼见着马上唇瓣相贴。 顾放之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推开裴辛。 裴辛:“?怎么了?” 嗓子是哑的,很显然十分不满。 顾放之心有余悸:“陛下你在这个档还未成年啊!!” 他都不敢想刚刚亲上的话,得跳多少BE。 裴辛:“……” 是了,现在这里他还没过生辰。 裴辛气闷,却觉得有什么湿润的东西碰了碰他的脸。 裴辛抬头,和雪球对上了目光。 裴辛:“……” 疏忽了。 他不干净了。 顾放之赶紧来吧,用嘴给他洗洗- 顾放之回了顾府院子里,还觉得后怕。 他捂着晃悠悠的心脏,对阿奇道:“走吧,去宫里。” 顾云川看着弟弟勤勉的身影露出欣慰笑意。 顾怀玉则道:“AUV。”- 到了书房顾放之才知道裴辛有什么事找他。 他竟在书房里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 竟然是秦瑄和叶保。 两人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应该是刚抵达京城。 顾放之着实被吓了一跳:“你们怎么回来了?” “来送东西。”秦瑄用目光示意顾放之看桌面上的一个被布包起来的方方正正的盒子。 “这是?” “简单来说,我们包抄了苍生教教主。”叶保环胸:“这是他的……” 看着那个盒子,顾放之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他脸色一白:“这不会是教主的人头吧?” “哈。怎么会呢?那里面是他们为非作歹的证据。” 叶保被逗笑了一点:“我们怎么会把人头带回来?路远,太容易被颠坏了。” “嗯。”秦瑄道:“我们只带回了他的两只手。” 顾放之眼前一黑又一黑。 裴辛伸手扶了他一下:“老师没事吧?” “没逝。” 说着顾放之努力站稳了身体,但扶着他胳膊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拿下来。 眼尖扫到的叶保:“……” AUV。 再等了等,右相和其他人也来了。 得知秦瑄真的将苍生教围剿成功,众人沸腾又惊讶。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如何安抚那些曾信奉苍生教的百姓。 这并不难,只是需要时间,裴辛正在推行的新政终究会将他们安抚下来。 右相道:“老臣还记得,陛下少年时立下誓言,要扫清六合,一统天下。接下来要平定何方?” 叶保激动道:“就该这样!” 裴辛:“……” 啊,刚刚看顾放之看走神了。 刚在说什么来着?统一天下? 这确实是他少年时的志向来着。 不过现在—— “比起用战争一统天下,朕更希望四海升平。” 右相一愣。 众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欣慰。 顾放之更是为裴辛骄傲。 他伸长腿,在桌子下面碰了碰裴辛的鞋尖,裴辛抬头看他一眼,竟勾住顾放之小腿,不让顾放之再把腿收回去。 小孩得意洋洋,顾放之气不过,索性读了个档,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裴辛:“……” 他不满,再去寻顾放之的小腿。 叶保板着一张脸:“陛下,陛下!找错人了!” 裴辛:“…………” “回溯。”一阵长久的沉默后,裴辛对顾放之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老师,求你回溯。” 第 63 章 男大生,像钻石,很可怕…… 第63章 顾放之慷慨地帮裴辛逃过了这次有史以来可以排在前三的尴尬事件。 这次秦瑄和叶保回来, 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顾云川。 再过两日,裴辛会召顾云川上朝, 还他军权,为他加官。 再商议了一会事情,众人便起身离开了。 裴辛道:“老师留一下。” 待门帘外瞧不见别人的影子了,裴辛上下看看顾放之:“老师今日的穿着……很别致。” 顾放之低头看看自己。 方才打雪仗, 衣衫全都沾了雪,进了屋子就湿透了。 他怕裴辛等着急了,随便往身上套了几件,什么颜色制式的都有。 顾放之也没讲究, 反正他人好看,铲屎也像打高尔夫。 小孩却看不下去:“朕让杨禄海给老师拿两件换上。” 顾放之问:“秩序敏感期?” 裴辛:“?什么?” 不懂了吧? 顾放之得意地笑。 因顾放之总留宿养心殿, 为了方便他,裴辛之前还让杨禄海特意按他的尺寸给他做了一批衣服, 只是顾放之还从来没穿过。 崭新的衣服被送过来,顾放之抬手解自己腰带。 裴辛:“……” 他强迫自己挪开目光:“老师不去屏风后面换吗?” “臣又不脱光。” 顾放之脱下外袍和里面胡乱穿的短衫, 再拿起桌上衣服。 这衣服的料子是裴辛常穿的云锦,如今穿在顾放之身上, 像是他穿了裴辛的衣服。 丁香色的外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顾放之低垂着头,整理一下衣领, 露出雪白的颈子, 再将自己披在身后的长发拢出来。 墨发沾了雪,带着一些氤氲的湿气,给顾放之也渡上一层柔光。 裴辛:“……” 他看顾放之还不如脱光呢。 为了防止自己被迷晕,裴辛默背着色即是空, 起身,拿起顾放之换下来的衣服。 他想将这两件衣服放在门口架子上,方便杨禄海拿去洗,但握在手里时,却改变了主意。 裴辛将衣服举至面前,凑近闻闻,又将其挂在了自己柜子里。 顾放之:“?” 他痛心疾首:“老师可不记得教过你偷偷藏别人衣服!” 好歹背着点人呢? 裴辛道:“老师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不像他身上都是药味,苦苦的。 顾放之“咔哒”一下扣好腰带,闻言向裴辛走了两步。 他凑近去闻了闻裴辛:“陛下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啊,咦,陛下换药浴的方子了?闻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 说完,顾放之很顺便地伸手帮裴辛理了理衣领,又很顺便地在裴辛脸上亲了一下。 亲完,顾放之红着耳朵转过身。 裴辛:“……” 坏了,色即是空不顶用了,他真要被迷成昏君了。 裴辛伸手拉住顾放之,抓着他手腕把他抵在背后柜子上,俯身吻他。 先是向顾放之教他的那样轻轻啄,再是他自己悟出来的带一些吮吸的吻。 但饶是这样好像还不够,裴辛有些急。 接着他感觉到顾放之紧贴在他唇瓣上的唇弯了起来,似乎是笑了。 裴辛听到顾放之含含糊糊的笑音:“……小狗乱啃。” 裴辛正不满,却突然感觉到顾放之将嘴巴张开了些。 好学生裴辛无师自通,将舌尖探了进去,与顾放之唇舌纠缠起来。 直到良久后,顾放之彻底喘不过气,涨红着脸伸手去推他,裴辛才终于将他松开。 但腻歪还没腻歪够,裴辛像抱大型玩具一样搂着顾放之的腰,下巴垫在他肩膀上。 顾放之其实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全靠面子强撑着,好在身后还有柜子能支撑他一下,让他不至于立刻坐倒在地上。 男大生,很可怕。 裴辛想起来什么:“对了。” 顾放之气到现在还没喘匀,敷衍地发出了一声动静,示意自己在听。 “老师在凉山立了大功,朕一直在想要将老师升到哪个位置。” 顾放之眼睛亮了亮。 裴辛:“老师一定很喜欢那种又清闲,俸禄又高的位置吧?” 顾放之嘴硬:“谁说的?拿不到俸禄还有做不完的活儿,臣最喜欢了!” 裴辛笑一下。 他道:“这次还顾云川兵权,顺势也为老师加官,礼部侍郎如何?” 虽然恨不得一下子将顾放之升到丞相,天天让他站在最前排,但这确实是裴辛想出的目前最适合顾放之的位置——比起之前工作要清闲些,不会那么累了,大事则有何让来带他,让顾放之不至于一下子太生疏。 待再熬一段时间,又能再加官。 果然顾放之很满意:“不错不错,非常喜欢。” 他歇够了,打算从裴辛怀里出来,裴辛却使坏圈住他,不让他走。 顾放之再往外钻了两下。 裴辛突然把脸埋在他肩膀上:“老师别动。” 顾放之一愣,脸色猛地涨红。 两人的身体本就贴得很紧,许是刚刚摩擦的那几下,顾放之感觉到裴辛身体的变化。 男大生,像钻石,很可怕!! 顾放之愣在原地,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钻石的纯度和克数又往上蹿了一截。 涨得比房价还快。 肩膀处裴辛的呼吸声有些沉,顾放之大脑空白了半天,问裴辛:“陛下,要臣回溯帮忙……那个……这个……呃……陨落吗?” 裴辛:“……” 他看要是顾放之再这么不解风情地说几句话,不用帮忙,他自己就落了。 裴辛松开顾放之:“不用,朕自己静坐一会。” 喜欢上顾放之之前他对情情爱爱毫无兴趣,连自渎都不曾有过几次。偶尔有反应,也只是静坐片刻,或是冲个冷水就好了。 这次他也一样,打算靠静坐冷静下来。 坚强且有自制力,冷静又强大的男人,就该用自己强大的意志战胜一切困难。 顾放之一愣:“……不用臣帮忙吗?” 裴辛:“……?” 帮忙?怎么帮? 是他想的那种吗? 脑海里突然涌现的画面让裴辛几乎沸腾起来。 他不坚强了,他没意志力了,他不要再强大下去了。 龙,燃烧。 裴辛哑着嗓子:“……要帮忙。” 他拉着顾放之的手腕,带他的手指探到自己层层叠叠的衣服下。 就在感受到顾放之手指的瞬间,裴辛眼前开始不断地发黑发黑发黑发黑发黑—— “我我我我我……” 裴辛听到顾放之的声音:“我我我草草草草!” 弹BE了!! 数不清的BE! 裴辛:“……” 龙,熄灭。 他气闷地在顾放之肩膀上咬了一下。 顾放之“嘶”了一声。 干嘛咬他。 他也很冤枉的好不好?- 两日后。 裴辛册封顾云川、顾放之,赐秦暄、叶保金银赏赐,又将为凉山一事出谋划策的几个官员也,和近日来表现优异朝臣们也都往上提了提。 接着裴辛将受赏的众人留下,摆了个小宴席,与众人同庆。 今天阳光好,雪都跟着融化了一些,红梅开得正漂亮。 为了能欣赏到红梅,宴席设在能看到梅林的承晖殿。 承晖殿宽短,长桌并列摆放,竟然有点像是上学时候的课桌。 几个武将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桌。 顺带着还有刚巧路过,等待二人下朝回去一道吃饭的顾怀玉,也在。 顾放之则在另一桌,正在和自己以前和未来的上司何让大谈职场规划。 顾怀玉收回目光,即使是他也有些不自在:“这里都是朝中的各位大人,我在真的可以?” “自然可以。”顾云川没多想:“放之不是和陛下说了,陛下也同意了。” 顾怀玉道:“陛下当然会同意,只是……” 叶保道:“哪有什么只是。你呆着就是。” 秦暄沉默地喝了一杯酒,突然看向顾怀玉:“你说了‘当然’二字,你也猜到了什么?” 顾怀玉道:“还用猜?” 叶保扬了扬眉:“你们怎么都知道?” 顾怀玉:“毕竟是我哥。” 叶保板着脸八卦:“什么时候有的苗头啊?” 顾怀玉思索:“最近吧。” 秦暄:“不对,刚登基后不久,我回来那次就已经……” 顾怀玉皱眉:“那么早??不可能!” 叶保比较支持顾怀玉的观点:“我看也就最近的事。表现的太明显了,人家还没发现。” “怎么可能没发现?”顾怀玉道:“这边也开心的,都快粘一起了。” 秦暄:“分明是我回来的那次就已经……” 叶保:“啊?” 顾怀玉:“啊?” 秦暄:“啊?” 顾云川笑:“你们是在聊我吗?陛下想给我兵权,应是在我去凉山之后。” 三人:“……” 顾怀玉道:“大哥,你先自己吃一会。” 三个大男人八卦了一会,却发现每个人知道的信息都不一样。 有人的版本是早就在一起了,有人的版本是他哥到现在还在和七旬老人争宠,有人的版本是裴辛正在苦苦单恋。 “算了。” 顾怀玉道:“反正我二哥开心就行。” 一道声音问:“你们在聊什么?” 叶保随口答:“在想有两个人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他说完,才觉得不对,抬头看到了顾放之。 背后说了些八卦,却被正主抓到,三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唯有顾云川坦然且茫然地吃着花生米。 叶保道:“对不住。我们不是故意……” 却听顾放之笑道:“确实是在一起了啊。” 这事他没想瞒着亲人朋友,只是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说,现在恰巧是个不错的时机。 顾放之的坦率,也获得了众人不同的反应。 秦暄一脸的我早知道,叶保一脸的竟然如此,顾怀玉满脸的悲痛。 顾云川笑:“放之愈发勤勉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到哪里去了。 第 64 章 “不一起睡吗?”…… 第64章 顾云川南下前, 兄弟四人好好聚了一聚,吃了顿饭,还去京郊家庭旅行了一番。 顾放之没舍得覆盖1号存档, 趁着顾云川,叶保,秦瑄走之前,把他存在了2号存档的位置上。 一是为了以防万一。 二是万一他想顾云川了, 还能随时把存档翻出来看看。档里的大哥和能互动的全息立体照片似的,有种赛博朋克的美。 至于顾放之自己,当上礼部侍郎的他新官上任三把火,走马上任的第一天, 就延长了午休时间,还让人为众人每日采买一些茶点零嘴, 成功捕获了每一位同僚的芳心。 系统甚至很配合地给他弹了个名叫“万人迷”的BE结局- 转眼便到了惊蛰。 这日是休沐,也是顾放之的生辰, 说来也巧,他的农历生辰恰巧与原主一样。 顾放之刚睁眼, 还没来得及洗漱,就被满满往嘴里塞了个鸡蛋, 十分嘴甜地道:“放放哥哥生日发大财!” 厨房也专门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吃。 待吃过了饭, 顾怀玉请的唱戏班子就到了,在院子里架了个台子开始唱戏, 顾放之装着自己听懂的样子, 微笑,抚掌长叹。 下午的时候朝中同僚们陆续到了顾府,他们都为顾放之准备了贺礼。 如今顾放之在礼部也算能说得上话,不少人趁着这次机会, 明里暗里地暗示他,想为家中某个亲戚讨个清闲一些的职位。 顾放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高深莫测地微笑,抚掌长叹:“针对目前的情况,我是说目前,这些个情况,大家需要一个那什么……是吧?” 对方:“……” 所以一套话……究竟是成了还是没成?? 忙忙碌碌了一整日,金乌西沉的时候,顾府才终于消停下来。 顾放之瘫软地往桌上一趴。 他看今天还不如上班呢,好不容易的休息日,竟比工作还累。 顾放之不知怎么的突然记起,裴辛这几天总喜欢搂着他,把他当布娃娃似的,一抱就是好久。 可能是因为那天系统频繁BE,导致顾放之对裴辛的拥抱有点打怵,每次都有点不太自在。 现在他倒是挺想裴辛的。 正思绪放空,顾放之感觉到有人轻轻拉了拉自己垂在耳边的头发。 顾放之问:“怎么了满满?” “不是满满!”满满稚嫩的声音从前廊处飘过来:“是皇帝哥哥!” 顾放之愣了愣,下意识回头,果然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裴辛。 前廊,顾怀玉快步上前,弯下腰把满满抱起来,直接让他坐自己手臂上,加快了脚步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满满你今天和我睡。” 满满“噢”了声。 顾放之:“……” 他敢保证顾怀玉肯定多想了什么! 托系统的福,他和裴辛现在只是唇友谊啊! 看着两个弟弟走远,顾放之回头问裴辛:“陛下怎么来了?” “来给老师过生辰。” 裴辛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颗荔枝扔给顾放之,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方正的锦盒:“礼物。” “这是什么?” 顾放之想拆开,裴辛却拦住他,道:“只有老师一人的时候再拆。” 嗯? 神神秘秘的,不会是情书吧? 顾放之把那沉甸甸的小盒子揣袖子里:“陛下今天要留宿吗?吃饭没?没吃的话叫他们等下做些吃食送到臣房里来。” 裴辛用一个字同时回答了顾放之的两个问题:“好。” 府里的食物自然比不上宫里精致,但能看得出厨子是拿出了浑身解数去做,鱼羹蒸鹅春卷。 裴辛问:“老师一起吗?” “不了,实在吃饱了,给我蹭一口就行。” 裴辛闻言,挑了瓣鱼肉,举给顾放之。 顾放之弯腰,就着他的筷子吃了,抬头却看见裴辛定定地望着自己,胸膛起伏有点大。 亲都亲过那样多次了,间接接吻还能开心成这样。 顾放之失笑。 他刚想逗一下裴辛,却见裴辛边和他对视,边把筷子尖含到嘴里。 顾放之:“……” 这回轮到顾放之脸红了:“这……那个……陛下继续吃,臣看一会书。” 说着他拿起桌上倒扣着的书册。 见顾放之害羞,裴辛得意地弯起唇角。 他目光扫过顾放之手里的书,脸上笑意更大了些:“什么书叫三个俏寡……” 顾放之脸更红了:“……文学,这是文学。陛下你不懂。” 这会儿他心跳得厉害,生怕自己再和裴辛多说两句话,系统跳出来一个什么“心脏病”的成就,索性坐在床上翻话本。 除去那诡异的书名,美人灯下翻书的样子还是相当养眼的,裴辛就着顾放之把饭吃了后,又走到顾放之旁边坐下。 顾放之从枕头下摸了个满满藏在这里的解连环递给裴辛:“吃完饭了真棒真棒,陛下先自己玩一会儿。” 语气和裴辛敷衍雪球的时候一模一样。 裴辛怒气冲冲地接过解连环,往后一倒,躺在顾放之旁边开始玩小孩子玩具。 这东西对裴辛来说没什么难度,只是一会儿的工夫就将其解开。 解开的瞬间,裴辛眼前一黑。 解连环重新回到了没解开时的样子。 裴辛:“?” 啊,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憋屈。 他问顾放之:“老师为什么突然回溯了?” 顾放之道:“节省时间。臣早点看完书,还能多陪陛下说说话。” 裴辛:“……” 所以这次是为了他。 顾放之心里有他。 裴辛不憋屈了,裴辛畅快地扬起嘴角。 他再玩了一会解连环,没什么意思地扔到一边,又抬手去触顾放之垂在腰际的发丝。 黑而柔软的卷发,手感很绒,像是被养的很好的动物的毛。 裴辛把顾放之的头发一圈圈卷在食指上,中指上,无名指上,小指上…… 没办法他实在太无聊了。 他不满地扯扯顾放之衣角:“朕也要看。” 这本书虽然名字火爆了一点,内容却正经很多,讲的是三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在乡下开垦农田、发家致富的故事。 这应该不会触发什么给裴辛看春宫图的be结局。 顾放之便道:“陛下往里躺躺。” 两人肩并肩趴在床上,面前摆着书,顾放之先是撑着腮看,后来手肘麻了,就改成靠着裴辛的肩膀看。 话本没剩几页了,顾放之一口气将看完,看到最后一页的“第一卷完”几个字不由气闷。 敢情这本书还是个大长篇。 顾放之翻身起来:“臣去把小榻收拾出来。” 裴辛拉住他手腕:“不一起睡吗?” 顾放之一愣。 裴辛目光灼灼地看他。 顾放之近来越来越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啊,嗯,也行也行。” 熄了灯,二人躺在床上。 顾放之其实知道今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上次的BE验证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尽管不叫老师,但太过亲密的接触,在系统那里好像还是行不通。 顾放之思来想去,觉得原因可能出在四个字上:净网行动。 但这毕竟是两个人第一次同床共枕,顾放之还是有些紧张。 他咳嗽一声:“陛下,晚安。” 裴辛:“嗯。” 今天白天忙碌了整整一天,顾放之竟渐渐的困了。 他闻着裴辛身上的药香泛起了迷糊,翻了个身,却和裴辛来了个面对面。 两人离得很近,黑暗中顾放之看到裴辛明亮的双眼。 他刚要往后退一退,裴辛却伸手按住他的腰,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揽了下,整个把顾放之抱怀里了。 顾放之靠在裴辛胸膛上,听到裴辛很快的心跳声。 裴辛开始吻顾放之。 从额头,到眼角,到耳垂,再到嘴唇。 顾放之困困的,轻柔地含着裴辛的舌,不算配合。 裴辛反而被他这迷迷糊糊的状态撩拨起了情绪,缠着他亲吻了很久,愈发用力,室内都响起唇舌纠缠的水声。 冰凉的手指捏着顾放之左耳垂,轻轻揉扯。 顾放之困意朦胧间,竟觉得很舒服,喉咙里也发出了几声不像自己的轻哼。 “老师觉得很舒服?” “但别太沉溺了。有那个名为‘系统’的东西在,舒服只会是坏事。” 冷静的语气,要不是亲他一下说一句话,顾放之可能就真信了。 顾放之问:“那怎么办?要不还是读个档吧。” 裴辛道:“既然要回溯,那再等等吧。” 他翻身,手臂撑在顾放之两侧,重量压在顾放之身上,更莽撞地吻他。 顾放之嘴唇开始痛,他抚着裴辛的后背:“别急……” 话音落下,顾放之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贴着自己腿根。 顾放之下意识以为是话本忘了收起来。 他伸手去拿,却在指尖触碰到的瞬间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顾放之的眼前开始变黑。 【恭喜玩家达——】 “成年了!!成年了!!” 眼见着马上又要弹出BE结局,顾放之气得牙痒痒,不顾形象地抬高声音,对空气道:“他成年了啊!!” 谁知话音刚落,白色的文字凝固在半空中。 一秒,两秒,三秒。 文字突然消失不见。 顾放之:“?” 同样做好了回溯准备的裴辛:“?” “怎么回事??” 顾放之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他问裴辛:“陛下,臣能再冒犯一下吗?” 裴辛无比乐意:“尽管冒。” 顾放之抬手,把手掌按在裴辛胸膛上。 手掌下滑,一路来到小腹,又猛的停下。 虽然裴辛说了随意冒犯,但顾放之还是没有再往下的胆量了。 他在原地纠结了很久,还是裴辛握住他手腕,把他的手继续往下带。 指尖碰到,顾放之慌忙收回手,但BE结局并没有再弹出来。 裴辛很惊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师有头绪吗?” “我大概猜到了。” 顾放之哭笑不得地看着裴辛;“陛下……大概因为你之前没有完成实名认证……” 裴辛:“……?” 听不懂,但莫名开始生气了。 第 65 章 君恩你敢不受? 第65章 夜, 顾放之坐在床边,双手合十,撑着额头。 表情平静得像是入土了几天。 裴辛在他身后睡着了, 没梦魇也没呓语,睡得很快很香。 顾放之低头看看自己,再幽幽地叹了口气。 两个时辰前,因为系统马上要再出现BE结局, 顾放之崩溃之下大喊了几句“他成年了”,竟阴差阳错地帮裴辛完成了他的防沉迷实名认证。 裴辛试探性地拉着顾放之的手往下带,顾放之也没拒绝。 本以为抒发出来就完事了,夜也已经深了。 可裴辛却黏糊起来。 少年人应是有点害羞, 也感到甜蜜,把脸埋在顾放之颈子里, 一直叫他老师。 又去亲他颈子。 亲着亲着呼吸就又重起来,顾放之的衣服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 大半个肩膀和胸膛几乎都露在外面。 裴辛顺着他的喉结一路往下舔。 顾放之手指紧紧抓着床单,想说赶快睡觉吧, 也想说系统不一定什么时候又坏了,但看着少年人在黑夜中明亮的, 毫不掩饰写满了喜欢的眼睛, 脑海也像是烧着了一样,除了断续的轻哼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闹了大半夜, 互相帮对方抒发了两次, 才总算消停下来。 裴辛很快睡了,顾放之却精神了,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看自己的身体,爬起来在床头静坐了片刻, 脸上的表情又是无奈又是想笑。 虽然,他也不是很懂,知道的所有关于那个的事情,都是从小说电视剧里看到的,而且都是清水版。 但是,裴辛,的,那个的,技巧,确实是,太烂了。 年轻人不知道是掌握不好力道,还是表达喜欢的方式只有用力。 顾放之肩膀上,胸膛上,全是被他啃出来的或深或浅的印子,手腕上是红痕,双腿内侧则是被裴辛隔着裤子摩擦出的血痕。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为国捐躯】 顾放之:…… 神经啊! 他读了因为BE结局导致的自动存档。 自动存档是几分钟前,覆盖了顾放之上床之前存的那个档。 不过也没差,裴辛难得睡得这样香,顾放之也没打算回溯。 待坐够了,顾放之重新躺回到床上。 感觉到旁边有熟悉的气息靠近,裴辛伸手,把顾放之搂住,含糊道:“老师。” 顾放之窝在裴辛怀里,心软软的。 顾放之掐了掐裴辛脸,心又变得硬硬的——在裴辛的技术变好之前,他们绝对不能做到最后一步。 那种的……他肯定会被活活疼死的- 翌日一早,顾放之睁开眼,便看到裴辛撑着腮,带笑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见顾放之醒,他举起手里东西给顾放之瞧,竟然是他无聊的时候,抓了一缕顾放之的头发,给他编了条辫子。 比起春风得意的裴辛,顾放之就显得有些憔悴,他还没睡醒,含糊地问:“……怎么了?” 不知是因为心情愉悦,还是已经和顾放之太亲近,或是两者都有,裴辛没用自称:“我昨晚,睡得很好。” 出宫来见顾放之前他只是简单冲洗了一下,连药浴都没泡,却搂着顾放之做了一夜的美梦,醒来后更是神清气爽,一向苍白的脸色都变得有气色。 早知如此,他早就该和顾放之一起睡,以前还真是走了不少弯路。 他将前额碎发拨到脑后,长腿一迈下了床:“老师快些起吧。” 年轻真好啊年轻真好。 顾放之看着裴辛的背影,拖着自己既疲惫还疲惫更疲惫的身体爬起来- 自这天后,只要顾放之进宫守夜,也就和裴辛睡在同一张龙榻上了。 这倒没什么,天气愈发暖了,裴辛体温比他低些,贴着倒舒服。 只是睡在一处确实容易擦枪走火,有几次顾放之已是遍身红痕。 关于裴辛其实技术很烂的这个事实,倒不是顾放之不想说,只是每次被裴辛用那双眼看着,到嘴边的话也变成了轻哼。 这晚顾放之留宿养心殿。 刚从夜宴上下来,裴辛今天喝了不少酒,竟难得露出一丝醉意。 不过喝醉了的裴辛也只是眼神涣散些,人倒是安静,不乱动乱说话。 杨禄海收了给裴辛擦洗的水盆,叫那个乱窜的白色虚影:“雪球,走了。” 雪球平时晚上都会由杨禄海带去侧殿,今晚却不知怎么就是不想走,绕着柱子一边跑一边摇头一边晃尾巴一边玩球一边撕宣纸一边舔墨水一边叫。 杨禄海追了好几圈都没追上,顾放之实在看不下去了:“雪球今晚留下得了。” 裴辛:“……” 他一贯的理念是有他没雪球,有雪球没他。 但既然顾放之都这么说了,裴辛便也没再说什么。 他带着醉意哼一声:“随便,但不许上床。听见了没?” 雪球呜呜嗷嗷汪汪地跳上床。 裴辛:“……” 龙颜扫地。 顾放之忍笑到拧自己大腿。 晚上睡觉时裴辛再凑过来,和他交换带着酒气的吻。 年轻气盛的少年人,尝到甜头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停下了,他按着顾放之的手腕一下下吻他,雪球跳过来,雪球跳过去。 他的手从顾放之衣服下摆里钻进去,沿着肋骨往上抚摸,雪球爬过来,雪球爬过去。 裴辛咬了下顾放之的舌尖,又去咬顾放之肩头,雪球从两人身上跳过来,雪球从两人身上跳过去。 顾放之:“…………” 不是。 他很佩服雪球这也能跑得起来,也很佩服裴辛这也能亲得下去。 停停,听他说都停停。 顾放之推推裴辛,裴辛这才意识到原来雪球又在发疯。 他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 裴辛怒视着蠕动着想往被窝里钻的雪球:“疯狗,消停点!” 被这么一骂,雪球才终于安静下来,一路小跑到墙角,开始啃骨头,也可能是在单纯啃墙皮。 不过这样一来反而是顾放之这点有点大事不妙。 裴辛翻身,把顾放之压在身下。 他还醉着,体温因酒意和情/欲变得很烫。 他手指描着顾放之的眉眼:“……想。” 他再俯身细细吻顾放之。 顾放之心里警铃大作。 他推了推裴辛,又掐掐裴辛的脸,可裴辛不光没离开,反而贴得更紧。 连带着顾放之都变得心神不稳。 他深吸一口气,利落地读档。 雪球从二人头顶飞过去,裴辛歪了歪头,不解地看着自己骤然落空的掌心。 顾放之伸手拍拍他:“陛下喝醉了,快睡吧。” 裴辛抓着顾放之的手腕再把他压回去。 顾放之再读了个档,雪球再从二人头顶飞过去。 裴辛:“……” 裴辛脾气上来,再去拉顾放之。 顾放之读读读读读档…… 就这样极限拉扯了许久,裴辛眉头皱起。 他一手按着顾放之肩膀,一手死死握着顾放之手腕:“顾放之!” 裴辛醉醺醺地咬牙,神容似乎有些委屈:“你再回溯多少次朕也不会放弃的!君恩你敢不受?” 顾放之:“……” 他本以为裴辛喝醉了,说不定第二天就忘了这回事。 但被这样一遍遍拒绝,小孩现在是真委屈了。 顾放之张了张嘴:“……陛下。” 裴辛一脸“朕就看你要怎么狡辩”的表情看着顾放之。 顾放之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出了实话:“你的……太那个了。技术又……太那个了……臣怕……那个……所以……那个……” 裴辛:“?” 什么东西?顾大才子半夜赋诗《那个论》? 裴辛按着发疼的太阳穴皱眉想了半天,终于在某个瞬间,突然明白过来了顾放之的意思。 裴辛:“…………” 他天塌了。 第 66 章 朕今日雅兴大发要看几本…… 第66章 天塌了, 裴辛用自己的故作淡然顶着。 黑暗中,他和顾放之无声地对视:“……” 再过半晌,裴辛幽幽道:“啊, 朕知道了。老师原来是这样想的,应该早些告诉朕,朕才有机会改善。” 说话时脸绷得很紧,显然话语中的宽宏大量全都没有出自真心。 而且, 裴辛其实不知道怎样才能改善。 顾放之嫌他力气大,他也可以温柔些。 但他总不能拿锉刀把自己挫小一圈吧? 活爹,提什么要求不好? 雪球从两人中间呼啸而过,裴辛别过头去, 不看顾放之。 顾放之坐回到龙床上,稍微靠前一点的位置, 恰巧将后背贴在裴辛胸前靠着。 裴辛往后挪了挪。 顾放之跟着往后挪。 裴辛再往后退了退,顾放之便也跟着往后退了退。 再移动了两次, 裴辛不动了,顾放之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往后靠, 裴辛移动了一下肩膀的位置,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嘴上却道:“老师可当心些, 省得朕一开心, 老师等下还要回溯。” 顾放之抓起裴辛的手,将他十指展开, 平铺在自己掌心。 裴辛的手型清隽, 手指修长。但因常年握兵器,掌心和指腹都有厚重的茧。 顾放之用食指戳戳他食指指腹,再戳他中指,无名指…… 戳了个遍又倒着往回戳, 到第三遍的时候顾放之听到身后裴辛忍不住笑了一下。 但那笑很快就止住了。 裴辛严肃的声音:“没有这样哄人的。孙太师给朕写的赔罪折子都有十几页,雪球做错了事都知道舔朕一下。” 顾放之问:“那陛下是要臣的折子还是要臣的舌头?” 紧靠着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 裴辛装似淡然道:“老师觉得呢?” 唉,唉,真是小孩。 顾放之弯着眼睛,侧头亲亲他嘴角。 裴辛:“……” 就这? 他不满,正要说话,顾放之再贴上来,亲亲的力度比方才大了不少。 裴辛:“…………” 嗯哼。 这还差不多。 只是消气归消气,办法也总归是要商议的。 既然不能用锉刀锉一圈,便只能再去寻其他方法。 裴辛道:“老师不是有那种书吗?” 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去顾府的时候,在顾放之的床褥下发现了那本册子的震撼心情。 顾放之:“臣早就扔了。” 开玩笑,那时候他光是想一想给裴辛看春宫图都会跳BE结局,哪还敢冒着再被裴辛发现的风险再留着那本册子? 裴辛“嗯”了声。 不过顾放之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思路:“要么,就多看两本书,学一下,也行。” “有道理。谁去买?” 裴辛问:“是朕和杨禄海说,‘那个谁,朕今日雅兴大发要看几本春宫图,男子与男子的,你去买几本回来’,还是老师和那个名叫阿奇的小厮说‘本官兴致高涨,难得想看几本男子与男子裸露交往的画册’?” 顾放之:“…………” 好、好问题。 他二人都是无比在意面皮之人,自然不会吩咐别人去为自己买那样的书。 偏偏原主的几本已经全被他丢了个干净。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书到用时方恨少】 顾放之:“……” 他读了个档,回来的时候听到裴辛道:“朕必不可能一个人去买书,若要让老师一个人去也是朕在欺负人。不如两个人一起去。” 两个人一起,丢人丢双份的,是吧? 不过顾放之还是同意了。 倒不是为了买书。 “从西域来了表演马戏的队伍,这几日京城正热闹。臣还没和陛下一起出去玩过呢,正好趁着这次,一起出去逛逛。” 裴辛不语,反倒是安静了许久的雪球突然仰头雀跃地叫起来- 翌日下朝后,虽说好了和裴辛出去,但顾放之还是先回了一趟顾府。 何让送了他一盒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点心,凉凉甜甜,带一些牛奶味道,像是现代的布丁。 顾放之尝了一口,惊为天人。 他怕不新鲜了,紧赶慢赶给满满和顾怀玉送了回去。 顾怀玉出去跑生意了不在,顾放之只能含泪和满满分吃了顾怀玉的那份。 东西确实很好吃,顾放之读档吃了四遍才过瘾。 他揉揉满满脑袋,再起身去找裴辛。 他和裴辛约定了在隔了皇宫不远处的两条街角见面。 还离得老远,顾放之便看到一人披着玄色披风,站在暗处。 裴辛虽然做了伪装,可周身的气度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普通百姓。 估计今天去买了书,明天就有人会街头巷尾地传:哎呀哪家有个公子偷偷去买了春宫图! 顾放之将自己的顾虑一说,裴辛却早有对策:“朕就说自己名叫叶保。” 顾放之:“……” 聪明,实在是太聪明了。 就是有点缺德了。 “那臣呢?”顾放之问:“臣总不能说自己是秦小将军吧?” 裴辛抬手敲敲顾放之额头:“只有一个人说名字名字还不够么?若是问朕,朕说自己是叶保。若是问你,你也说自己是叶保就是。” 顾放之:“……” 合着就裴辛这是打算就可着叶保一个人来坑。 他忍笑,和裴辛并肩出了小巷。 身后的暗处里,有影影绰绰的人影跟着,应是裴辛安排的暗卫。 二人计划是先去买书,再去酒楼里吃些饭,最后去观赏来自西域的驯兽人的表演。 本以为最难的买书环节倒是很快结束了。 这归功于顾放之。他偶尔会来这里买一些话本来看的时候,眼角余光总能瞥见有人躲躲藏藏地走向某个角落。 想不到今日走向那角落的人正是自己。 今日人少,但顾放之和裴辛都不敢仔细看里面的内容,随便拿了几本便去结账。 书肆老板很贴心地为书包上了封皮。 直到拎着书走出店门,两人长松了一口气。 却听身后有人叫自己:“二哥?” 顾放之回头,来人正是刚和人谈完生意,喝了些酒的顾怀玉。 “这位是?” 顾怀玉醉眼看不清人,走近后才发现顾放之身边那人竟然是裴辛,顿时连酒都吓醒了一半。 他忙道:“爷。” 怕吓到自己这位小舅子,裴辛尽可能地释放善意:“无需紧张。” 顾怀玉回府的路和顾放之二人要去的地方有一段重合的路线。 顾怀玉哪敢乘轿,跟在顾放之旁边走。 不远不近的地方忽有油香气传来,是炸糕出锅。 裴辛看了一眼:“幼时倒是偶尔会吃。” 顾放之问:“要吃吗?” 裴辛思索了一下,点头。 顾放之便上前,买了一只回来,递给裴辛。 顾怀玉幽怨地说:“哥,你都不问我要不要吃。” 顾放之道:“知道你不喜欢吃这个,不然三文一只五文两只我为什么不买?何大人今天送来的奶冻你没吃到,我让他们给你做了凉粉,你等下回去吃。” 顾怀玉眼中幽怨褪去。 哄孩子,他还是在行。 顾老师看看裴辛再看看顾怀玉,骄傲地挺起胸膛- 待顾怀玉迫不及待地走后,顾放之和裴辛沿着长街再逛了逛。 道路两旁有小贩摆古董出来卖,顾放之看那花花绿绿倒是颇感兴趣。 裴辛撇嘴:“还没疯狗岁数大的东西,也好意思叫古董了。” 顿了顿又道:“不如朕——不如我送老师个年头长的。” “什么?” 一个东西被塞到顾放之手里。 顾放之摊平手掌,一个通体洁白莹润的圆环静静躺在顾放之掌心。 侧边深深刻着“天下第二”四个大字。 “这……” 他知道,这戒指对裴辛有特殊意义,是他父兄尚在的时候由他亲手所雕,那个“二”字还是他二哥捣乱刻上去的。 顾放之怔了怔:“这太贵重了,我——” 裴辛以为顾放之要说的是:“我不能要。” 却见顾放之弯起一双桃花眼:“那我好好地收下了。” 裴辛感到了欣喜。 他突然特别想捧着顾放之的脸,很响亮地在他脸上亲上一口- 华灯初上,两人已用过晚餐,看过驯兽人的表演。 春风轻柔地吹拂着,裴辛趁着夜色别人看不见,用食指勾着顾放之的小指,再去摸顾放之中指上曾经属于他的戒指。 走至小桥上时,裴辛道:“老师先回吧。” ——刚刚有暗卫来报,两个王爷掐架,竟直接进宫来找他评理。 裴辛不愿顾放之掺和这些无聊的琐事,还不如让他回家去探望两位舅哥。 顾放之嗯了声,裴辛又板着脸道:“明日再和老师一起看书。” 哎,看个春宫,说得好像约图书馆学习一样正经。顾放之再红着脸嗯一声。 只是这裴辛口中的“明日”却拖延了一日又一日。 两人不知怎么突然就忙碌了起来,不是使节来访就是礼部有大宴和科举考试要准备,接着又是即将到来的春猎。 顾放之这天回了家,浑身疲惫地往后一倒,指尖探到床缝里,摸到了奇异的触感。 顾放之翻身去看,狭小的缝隙里,安静躺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 这是惊蛰那天他生日,裴辛送他的礼物。 只是那天两人黏糊得太厉害,这盒子从袖子里滑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竟是掉在了这里。 他和裴辛说起的时候,难免愧疚和好奇,裴辛却从不肯告诉他里面的礼物究竟是什么,只道:“丢了就丢了,反正朕把东西给出去了就行。” 顾放之将锦盒打开,瞧见了装在里面的东西。 是一块印章,掌心大小,很高,上雕刻着兽头还是什么、花团缠绕。通体黄金的颜色,触手沉甸甸地重量,手感却奇异地温润;金丝的纹路正在烛光下闪烁着漂亮光泽。 下方则刻着许多篆书字体。 这是,什么? 官印?也不是吧? 顾放之倒是隐约有了个猜测,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准不准,想了想,存了个档,拿着锦盒出门,去找顾怀玉。 顾怀玉正对着账本噼里啪啦地打算盘,衣服没穿整齐,连簪子也没用,一根毛笔随便取代了簪子,松松垮垮地挽住头发。 这几日正是铺子盘点的时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DDL在等着他。 见顾放之来,顾怀玉道:“四九六六取四……二哥你怎么来了?” “二哥问你个事。”等顾怀玉算完这组数,顾放之把锦盒推到他面前:“你认得这里面的东西吗?” “什么?” 顾怀玉随手打开,顾怀玉睁大眼,顾怀玉合拢锦盒。 顾怀玉眼睛瞪得比方才还大地再打开锦盒,又“啪”地一声关上。 锦盒再被打开了两回后,顾怀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 顾怀玉总算能说出话来,他不顾形象:“这他娘的是皇后娘娘用的凤印啊!” 耳畔,响起了裴辛曾说过的话,是极随意的语气。 “老师一定很喜欢那种又清闲,俸禄又高的位置吧?” 第 67 章 也欢喜,也完满【正文完结】 第 67 章 也欢喜,也完满…… 第67章 凤印。 虽说他心里早有预感, 但真的听到顾怀玉说出来“凤印”二字的时候,还是不免怔怔片刻。 顾怀玉低下头,继续算账, 嘴里像刚刚一样小声念着数字:“七千六百五……二十三……他……八八六十四……他娘的……” 再过片刻,顾放之从胸腔里长长出了口气。 他刚要说话,眼前却是一黑。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王熙凤(X)王喜凤(√)】 顾放之:“……” 神经病啊? 他读档回来,顾怀玉还在算账:“他娘的除他娘的, 加上四千……他娘的……” 给孩子都干死机了。 本来顾放之之前的存档还是在给顾怀玉看凤印之前,但因为刚才的BE结局,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顾放之只能安慰自家死机的弟弟:“怀玉。” 只叫了个名字,顾怀玉却自顾自冷静了下来。 “这是好事。皇上肯把这个给你, 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他只会像吊着孙太师那样吊……算了,先不提这个。” 顾怀玉道:“但我以后还能叫你哥, 不叫你娘娘吗?” 顾放之被他的称呼雷得打了个巨大的哆嗦:“……能,当然能。”- 脚步虚浮地回了房间, 顾放之的睡意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他将那枚凤印摆在面前,和它面面相觑了一会。 突然他特别想见裴辛。 但时间太晚了, 裴辛应该已经休息了。 而且阿奇应该也已经睡了。 晚间马车也不好赶路。 还有就是…… 算了,算了, 算了。 顾放之脱掉外袍, 将烛火调暗了一些,翻身躺倒在床上。 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已经坐在了去皇宫的马车上。 顾放之拨开车帘, 看着阿奇的背影:“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阿奇美滋滋的声音:“多亏了二爷,不然咱还没见到过金叶子呢。” 待到了养心殿,刚好碰到杨禄海在外面给几个小太监训话。 见到顾放之,杨禄海有些吃惊:“顾郎?” 顾放之道:“下官来……” 杨禄海笑起来:“顾郎。” 裴辛和顾放之的事, 其实他不知道的。 本来他还以为顾放之的过敏是真的过敏,脖子上偶尔的红印也真的只是体质比较容易招蚊虫。 直到那天他帮裴辛收拾养心殿时,从书里的夹缝里掉出来一张纸。 宣纸随便抄了几句茶经,几句诗,画了几笔波浪和荷花,长相奇怪的鱼。 裴辛听先生上课的时候就爱写写画画这些小东西,只是那天纸上的东西和之前几次都不太一样。 纸上画了个小人,海藻似卷曲的头发,双眼月牙似的弯弯。 裴辛写字好看,画工却不怎么行,说句大不敬的,倒有点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们在玩耍时捏着土块在石砖上留下的东西。 杨禄海怎么看这人怎么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好在旁边有字。 只是这些字大部分已经被裴辛涂黑,只能通过未被遮掩的笔画瞧出大概是什么字。 杨禄海认了一会,瞧出了是什么字—— “放之” “放” “顾放之” “放之” 杨禄海小时候也做过这种事。拿着石块,把邻居家女孩的名字写在街角的柔软的湿地上。 女孩大名月红,她娘叫她小红。 杨禄海也学着写了小红,写了又觉得害羞,赶紧用手抹掉。 他们家陛下也是到了年龄了。 杨禄海道:“皇上这会儿刚躺下,应该还没睡,顾郎进去就是。吃饭了吗?要奴才差人去厨房拿点吗?” 顾放之道:“不、不用——那下官先进去了。” 杨禄海笑得无比慈祥:“得咧。”- 养心殿内光线昏暗,裴辛背对着门躺着。 顾放之上前,探头瞧了瞧。 裴辛闭着眼,大半张脸蒙在被子里,看起来已经睡沉了。 顾放之帮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被子。 裴辛竟还没醒。 他睡眠差一些的时候,顾放之在外面的小榻上翻个身都能醒,现在倒是伸手拽他被子都不醒了。 不过顾放之也不是非要和裴辛说话才行,只是见了这样一面,心里那像小猫在挠一样、令人难耐的痒意也有了缓解。 既然裴辛睡了,顾放之便打算切到出门前的存档再回去,还能省一片金叶子。 他拢着头发弯腰,在裴辛额头上亲了下,便打算离开。 打开游戏主页,顾放之的手指都已经点在“读取存档”的按钮上了,手腕却突然被人牢牢握住。 顾放之吓了一跳,从页面里退出去,恰巧对上裴辛的眼睛。 那双眼精神得很,哪里有一丝刚醒时的困倦。 “……”顾放之伸手在裴辛额头上弹了一下:“装睡?” “只是边闭眼,边想老师会不会趁着朕睡着,亲朕一下。” 裴辛坦言:“朕就总趁着老师睡着这么干。” 顾放之:“……” 好坦荡的一个流氓。 裴辛往里面靠了靠,给顾放之挪了点位置。 他拉着顾放之的手腕,让顾放之坐在自己旁侧。 裴辛:“老师怎么突然过……” 话还没说完,顾放之凑到裴辛面前,低头看他。 裴辛只觉得眼前一暗。 如藻般的黑发由上至下像月光般倾泻而下,落在裴辛脖颈上,带着凉意。 裴辛双眼微微睁大。 他不是会被美色迷倒的昏君,但最近不知为何,顾放之却越来越好看了。 分明长相还是一样,但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了。也许是目光吧,看向他的眼神,比看向别人的时候多一些柔软又内敛的情意,每每被顾放之用这种目光看着,裴辛都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送给顾放之。 裴辛正看得出神,顾放之头再往下低了低,将唇贴在裴辛唇上,柔软的力道。 裴辛:“……?” 与顾放之相处,主动的人多是他,倒是难得这样主动。 所以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的生辰不是过去了吗? 裴辛抬手,扣住顾放之后脑,将这个吻加深许多。 这几日二人都忙碌,就连见面都是匆匆,裴辛很想他。 这会儿心上人散发着甜蜜桂花香气的身体柔软地贴着他的身体,裴辛的理智也渐渐飘远了一些。 他将手从顾放之衣摆下方钻进去,顺着腰线一路向上。 裴辛听到顾放之轻轻地哼。 待再回过神的时候,两人的位置已经和方才完全相反,变成了裴辛压在上面,顾放之躺在床上。 顾放之的衣衫全乱了,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露出白皙皮肤上新鲜的红痕。 正如裴辛所说的那样,他不是昏君。 所以尽管心脏都快炸开了,他也很礼貌地把头埋在顾放之颈窝里,头顶蹭蹭他侧颊,询问他的意见:“……想要。” 回答他的是顾放之揽在他背上的手。 裴辛用力在顾放之唇上亲一下,转身下床。 顾放之:“……?” 他气还喘不匀,哑着嗓子问裴辛:“……怎么了?” 裴辛从角落里翻出一个漆盒:“拿书!” 说着从里面拿出了两本顾放之很眼熟的书——是前段日子他们一起去书肆买的春宫图。 顾放之:“…………” 这样也行? 这是打算现学现用?? 裴辛回来,将书展开,平放在顾放之旁边的枕头上。 他低头去解顾放之的衣服。 解开腰带,抬手翻一页书; 脱下外衣,抬手翻书; 再去脱里衣,再翻一页书。 顾放之:“……” 看吧,真正爱学习的学生,就算环境再刻苦又如何? 穷山僻壤,照样能走出博士生!! 顾放之忍了又忍,觉得自己实在不能接受等下裴辛要边……边看教程的行为,额头青筋直冒地把书合上了。 他道:“别看了,我教你。” “老师会?莫非背着朕偷偷学了?” “疼不疼,舒服不舒服,还是知道的。” 裴辛噢了声,手往旁边一摸,取了罐琼清膏来。 他往上抬抬顾放之的腰:“那就麻烦老师多多指教了。”- 这一晚上,裴辛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疼不疼”,“舒服不舒服”。 顾放之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轻一些”和“慢点”。 还有一次,两人谁都弄不明白到底该怎么做,还是将书翻开了,凑在一起瞧了瞧。 最后的时候,蜡烛灭了,裴辛伸手,五指牢牢扣住顾放之手指,与他十指相缠。 他的汗滴在顾放之遍布咬痕的胸前,听到顾放之断断续续地问自己:“当皇后清闲,是因为只用管着皇上一个人吗?” 裴辛几乎是意乱情迷地咬住顾放之肩膀,也忘记了要慢些和轻些,凶猛地挺身- 翌日。 裴辛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是突然醒了。 他睁眼,先是看到旁边躺着的顾放之。 顾放之正看着房顶放空,裴辛起身在顾放之嘴角上亲了下,随即皱起了眉。 不对劲。 屋子里还是暗的,可以用天还没亮来解释。 顾放之穿得很整齐,可以用他冷了半夜起来穿衣服了来解释。 枕边昨晚被翻得皱巴巴的书不见了,可以用顾放之收起来了来解释。 可他身体感觉到的,前所未有的满足却消失了。 裴辛咬牙:“顾、放、之!” 裴辛瞪顾放之:“你为什么回溯?!你打算不承认昨晚?!” 顾放之侧眸看向裴辛。 小孩板着脸,但委屈的情绪却是藏也藏不住:“你昨晚不是说喜欢朕,觉得朕做的很棒,你很舒……” 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顾放之手忙脚乱捂住他嘴。 裴辛说不了话,继续用控诉的眼神看着顾放之。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一起来,我发现我又能买一个新的存档位置。” 他再次散尽家财买了个存档位置,因心痛到无法呼吸触发了一次BE结局。 想读档回去的时候,他看到昨晚来宫里时存的档。 顾放之解释道:“我没想不承认,我就是,回到自己,还是……的时候,缅怀一下。” 裴辛:“…………” 这有什么值得缅怀的?他就不缅怀。 裴辛道:“立刻回去。” 顾放之只得提前结束自己的缅怀,切回到了自动存档的档4。 手臂一下子就酸了不少,喉咙也开始痛,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没有一块是好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痕迹,腰发软腿发酸。 躺在身侧的裴辛缓缓睁眼。 他扬起眉毛,得意地语气:“皇后乖。”- 今日还要上朝,只是顾放之腰疼的厉害,裴辛给他放了个假。 顾放之补了一觉,又吃了点东西,身体倒是舒服多了。 下朝后裴辛回来,帮顾放之按了按腰,又搂着顾放之说了会话。 话题很随意,从天文星象聊到雕刻玉石,又不知道怎么拐了个弯聊到先帝派人挖的那条运河,近日有人放孔明灯、花灯,一到晚上出奇地漂亮。 裴辛没什么出宫的机会,听得向往,顾放之道:“今晚去看看?” 裴辛:“改日吧。老师身体受不住吧?” “其实,也还行。”顾放之道:“许是因为腰僵,反而格外想多活动一下。” 能和顾放之一道出去,裴辛自然是无比乐意。他捏着下巴斟酌了一会:“好,如果有不适,朕立即送老师回来。” 待裴辛处理完今日的奏折后,天也渐渐黑下来。 杨禄海给二人拿了两套朴素的衣物。 裴辛拿起那顶宽大的帽子研究了一下:“老师过来。” 顾放之上前,裴辛把帽子戴在他头顶上,略显生疏地系带子。 顾放之便让裴辛低头,也把帽子也给他带了上去。 马车一路赶到运河旁的小街。 裴辛先下了马车,伸手去接顾放之,一只白白的小爪子却先顾放之一步搭在了他掌心。 裴辛:“……” 他就知道把雪球带过来,自己准会受气。 他拎着雪球摇晃:“朕……我的手也是你能摸的?” 他没用多大力气,雪球却激烈地蠕动挣扎起来。 果然这不要脸的装可怜的疯狗获得了顾放之的同情,顾放之道:“别拎了,它也不容易。” 裴辛:“?” 疯狗怎么就不容易了?还能有他不容易? 忍着抵触将疯狗抱到怀里,裴辛和顾放之一起往前走。 年轻的男男女女凑在一起,很是热闹。 前方的河畔,孔明灯随风而起,河灯在水中随波摇曳。 裴辛也去买了两盏河灯。 摊主准备了毛笔,告诉裴辛有什么愿望,便写在上面。 裴辛和河灯对望,久久无言。 把愿望写在上面这种事,只有小孩子会做,实在是太幼稚了。 而且,他也不知道要写什么。 要不就写个最简单的“安康喜乐”得了。 正想着,雪球张嘴含住花灯。 裴辛:“……” 得了,这下不用写了,他可不想在被雪球流过口水的东西上写字。 他回头去看顾放之:“老师写了什么?” 裴辛本以为会看到什么“老天老天让我发财”之类的话,却看到顾放之的花灯上也是一字未写。 顾放之摇头:“突然想不出该写什么。还是先去放了吧。” 二人走到河畔,将河灯推入水中。 两盏漂亮的河灯顺着水流晃晃悠悠地飘走,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 直到两盏灯混入其他灯里,再也寻不见其亮光,顾放之伸手拉住裴辛:“要吃点心吗?” 裴辛道:“不饿。” “可我饿了。” 裴辛再道:“吃。想吃什么?我陪老师。” 人太多,摊子没什么座位,顾放之去买了两块米糕。 他自己咬了口,又递到裴辛嘴边:“尝尝吗?” 裴辛低头咬了一口。 虽他不喜欢吃点心,但这味道也还可以,有些甜的味道。 顾放之伸手勾住裴辛小指:“还想往哪里转转?” 看着顾放之的笑眼,裴辛突然了悟。 他知道了,知道为什么刚刚,他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百姓安居乐业,心上人与自己心意相通。 日子还长,长到旁人无法想象。 最是欢喜,最是完满。 雪球突然舔了他一口。 裴辛一脸嫌弃:“老师,回溯。” 与此同时,旁边有人路过,聊着天——“你说什么?皇上真喜欢七十多岁往上的呀?!” 顾放之:“……” 他同情地看一眼裴辛,帮他读了个档。 裴辛重新感慨。 百姓安居乐业,心上人与自己心意相通。 日子还长,长到旁人无法想象。 虽偶尔有奇怪的流言蜚语,但也是欢喜,也是完满。 雪球再舔了裴辛一口,旁边路过的人聊天变了个内容:“咱们皇上现在挺好的,就是他当真是青面獠牙吗?” 这次,不用裴辛说话,顾放之很自觉地读了个档。 雪球转着圈儿舔了裴辛一口,旁边路过的人聊天又变了个话题:“听说皇上之前生病了,突然特别喜欢吃宫里的金柱子。” 裴辛:“……” 他拧着雪球的耳朵,拉着顾放之的手,心如止水地看向远方。 百姓安居乐业,心上人与自己心意相通。 日子还长,长到旁人无法想象。 虽偶尔有奇怪的流言蜚语,奇怪的误会,但也欢喜,也完满。 也偶尔憋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