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度旅社于生全集免费观看》 第1章 雨 在人生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于生一直都认为自己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过着普普通通的人生,做着普普通通的事情,而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这份普通也注定会持续下去——直到人生普普通通地结束那天。是的,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那些日子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天色阴暗,昏昏沉沉的云层就像厚实的棉絮一样逐渐从东北方向蔓延过来,笼罩了整座城市,空气中浸润着潮湿的气息,一场降雨正在这气息中酝酿着,或许十几分钟后就会下起来。拎着刚从超市里买回来的蔬菜和调料,于生混在行人之间,脚步匆匆地穿过街道,在越来越昏暗的天光下向着住处走去。在经过一间商店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看着商店门口的招牌,盯着那边看了好几秒钟才收回目光,又继续匆匆向前走着。路上行人渐渐稀少,偌大的城市好像正在这即将落雨的气氛中变得安静下来,于生抬起视线看着前方被底商灯光照亮的商业街,尽管已经是熟悉的景色,某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还是不由得从心底泛起。是的,陌生感——他已经在这座城市中居住生活了二十多年,但现如今,这座巨大到离谱的,仿佛没有边际的“界城”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因为这座城市并不是他记忆中“真正”的样子,尽管有些地方十分相像,但更多的地方却似是而非——他从小生活的界城并没有这么巨大,他记得市中心那座大楼应该叫博源大厦,而非现在那座“理事塔”,他记得四元街路口的商店原本是一堵墙,而自己本来的家也不是老城区深处那座巨大而又破旧到摇摇欲坠的老房子。以及更重要的,他记忆中的城市里可不会有那么多……“不太对劲儿”的东西,包括且不限于会随机出现在某些路口的、画风仿佛上个世纪的老式电话亭,在深夜时分驶过楼顶的蒸汽车头,不断传来读书声的空教室,以及……在快要下雨的傍晚,站在路灯下面,像电线杆一样又瘦又高的漆黑影子。于生抬起头,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路灯,一个仿佛麻杆一样的人形轮廓正呆板地站在那里,足有三四米高的躯体顶部是一幅让人看不出五官的漆黑面孔,那个影子好像也注意到了这边,但它只是呆板地站着,与于生的目光遥遥对峙。行色匆匆的路人从那个高瘦的影子下方穿过,仿佛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站在路灯旁边的诡异事物,甚至有人直接从影子中穿了过去,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有于生自己能看到那东西。所以在几秒钟毫无意义的对视之后,他收回了目光,压下有些怦怦跳的心跳,换了另一条路脚步匆匆地走开。于生一直不太确定到底是这座城市突然间发生了变化,还是自己身上发生了变化,但他清楚地记得,记忆中那普通、正常的人生是在两个月前的某个清晨离自己远去的——他记得,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他推开了家里的大门,要去路口的小超市买几个橘子。那是他最后一次推开“自己的家门”,在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家了。他也曾分析过,或许这是某种“穿越”,自己推开家门,便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与故乡似是而非的平行世界,他再也找不到那扇能返回原本世界的大门,是因为时空的通道在自己跨过大门的一刻便坍塌了。而另一个可能性,是自己身上发生了“异变”,在踏出门的时候,也可能是在那之后的某个时刻,因为某种未知的影响,自己变得“异于常人”了,于是自己的一双眼睛开始能够看到某些隐藏在表象之下的“事物”,他仍然生活在自己熟悉的那个地方,只是再也看不到那些熟悉的东西罢了……但这些分析都没有意义。无论如何,他已经回不去记忆中那个“普通而正常的世界”,这座陌生且巨大的城市就像一座没有边际的森林,把一个茫然的漂流客层层禁锢在它那阴森、交错的枝干与藤蔓之间,而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尚不够让于生揭开这座“森林”的秘密。事实上他现在也就刚刚大致适应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新家”,勉强在这里恢复了“日常生活”罢了。幸运的是,他在这座和记忆中格格不入的界城里仍然是“于生”,有着正常的身份证明,有着合法有效的住址,还有一些不多不少的积蓄和一份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营生——如果这真是某种“穿越”,那他至少不必像大部分穿越者一样面对“我是谁,我在哪,我该上哪办身份证去”这三大难题。考虑到这里是一座秩序井然的现代化大都市,上述难题就显得格外重要,毕竟现代社会人口管理制度完善,穿越者落在这种城市里要想摆脱黑户身份可不容易。当然换个角度考虑,穿到秩序混乱的旧社会或者法律野蛮的异世界可能也有别的小麻烦——比如被当成敌国的细作给切了,被当成异族入侵给切了,被当成地底冒出来的邪恶生物给切了,被洞穴里的哥布林当成临时口粮给切着炖了……于生脑海里转着这些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胡乱联想,穿过了商业街旁边的老旧小道,从另一条路向着“家”的方向走着。天色越发阴沉,而似乎正是由于这越发阴沉的天色,那些“不太对劲”的东西开始慢慢变多了。在于生的视野边缘,一些摇摇晃晃的人影映照在了路旁建筑物斑驳陈旧的外墙上,一只敏捷的猫从墙壁上的影子中跳了出来,轻盈地攀上一束不知从何处照下的灯光,冲着于生的方向喵喵叫了两声,便随着雨滴一同融化洒落,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雨下起来了,比料想的还早一些。风变得有些冷,冷气如有实质般打着旋,往衣服的缝隙里钻。于生啧了一声,只能把手里的购物袋子顶在头上,脚下加快了速度。如果不是为了躲开那个路灯下的黑影,他本可以从大道上走,更快回家的——虽然那栋房子也多少有些陌生诡异,但至少也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想起那个路灯下的黑影,于生心里多少有些懊恼。根据经验,他知道自己看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基本上其实是无害的,至少在不主动招惹的情况下,那些东西也会像普通人无视了它们一样无视他,但即便心里知道,他平常还是会本能地躲开那些看起来实在过于邪门的玩意儿——可现在看来,今天绕路并不是个好主意。越来越冷了。以一场雨而言,这冷的有点离谱。于生发现自己呼出的气正在慢慢变成凝结的冰雾,从天上落下的雨滴就好像锐利的钉子一样砸下来,坚硬冰凉,砸的生疼。而地面正在这冻雨中渐渐变成一面光滑的镜子。巨大的不安让于生瞬间警醒,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哪怕是在这座古怪的城市里,这情况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的。和往常所见的那些顶多有点有碍观瞻的“影子”不一样,这一次他感觉到了……恶意。这场雨有恶意。他猛然抬头,却看到之前还有三三两两行人的小路上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不甚宽阔的街巷中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都看不到,远处的灯光也变得朦胧虚幻起来,视野尽头的路口就像被什么东西阻隔般忽远忽近,周围除了冰冷而封闭的建筑,便只有雨,冰冷的雨。他感觉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为自己一个人下雨。于生猛然吸了口气,飞快地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处房子,一扇老旧的铁门立在那,看上去应该是某处底商的后门——不管那是什么,他得尽快找人帮助自己。因为雨中的水滴已经开始泛着刀锋的锐利质感,而周围的温度已经下降到每一次呼吸都会在肺里带起针刺般的痛楚了。短短几步路,于生跑到了那扇门前,伸手用力拍了下去:“有人……”他瞪大了眼睛,声音戛然而止。他的手拍在墙上,那扇门是画在墙上的。附近的窗户也是画在墙上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附近传来。于生慢慢转过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刀锋般坠落的冻雨中,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正慢慢从镜面般的水面中浮起,它从黑漆漆的影子中获得了实体,冷漠地注视着于生。那是一只青蛙,一只将近一米高的,头部密密麻麻长满了眼睛的,身上倒映着漫天冻雨的青蛙。青蛙张开嘴巴,一条锐利的舌头笔直地朝着猎物的心脏激射而至。“卧x你t于生用词优雅,反应机敏,嘴里的语气助词还没落地,身体已经提前一步做了反应——他猛地向旁边闪开,一只手已经从兜里摸出平常防身的甩棍,垫步拧腰俯身前冲……青蛙的舌头在半空拐了个锐利的角度,从后背穿透了于生的心脏位置。于生:“……?”他眨了眨眼睛,看着青蛙的舌头从胸前伸出来,一颗心脏在其尖端急速跳动着。“……x的混账,这玩意儿是我的……”他想了想,在心里这么骂了一句。然后死了。 第2章 无人受害 黄昏将至,斜斜的阳光从城市尽头一路弥漫过来,在如林的高楼之间泄出一道道淡金色的辉光——但在高楼环绕的旧城深处,阳光难以照到的地方,小巷里早已先一步陷入昏暗。空气中残余的潮湿气息和微微凉意显得与巷子外的干燥空气格格不入,而那些正在砖石缝隙间飞快融化消失的冰屑则成某种“证据”,证明这处安静的街巷中曾发生过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几道飞快流窜的黑影越过了街巷间的建筑缝隙,仿佛没有重量般从空中跃下,落在小巷一角,黑影们边缘抖动着,迅速凝结成如狼一般的形体,这些面容模糊的影子在巷子中逡巡、嗅探了一会,随后慢慢汇聚到一起,为首的影子仰起头,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嘹亮的嚎叫:“嗷w……”“砰!”一块石头准确砸在狼影的脑袋上,把那刚嗷到一半的嚎叫给生生砸了回去,紧接着是从建筑物阴影中传来的一声呵斥:“闭嘴!在城区不准叫——后面加‘汪’也不行!人类又不是傻子,没人会信你们是狗!”幻影凝聚而成的几只狼顿时发出几声小声的哼唧,纷纷懂事地向旁边退去,一个略有些娇小的身影则从不远处走了过来。那是一位穿着黑色短裙与暗红外套的短发少女,额前的一缕头发微微上翘着,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表情却显得格外冷静老成——她从阴影中走出,径直穿过了那些低着脑袋的狼,随后便看到了那具正倒在路旁的男性尸体。少女脸上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阴霾,在尸体旁蹲下身子检查着什么,而一只狼则从旁靠近,用低沉混沌的咕哝声传达着某些情报。“……下过雨的气息?”少女皱了皱眉,抬起头看着这两天一直都很晴朗的天空,尽管现在已经临近黄昏,但高楼大厦之间露出的天空仍旧显得澄澈明净,丝毫不见阴霾,只有阳光在逐渐暗淡下去。过了片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低头确认了一下男性尸体身上的那个骇人的创口,小声咕哝:“……雨,心脏,青蛙的臭味……”就在这时,一阵突然从腰间小包里传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铃声是86版西游记的片头曲。短发少女在猴子翻第四个跟头之前接通了电话。“喂哪个……哦,对,是我,”她把手机贴在耳边,一只手朝周围摆了摆,示意跟随的狼们看护好现场,一边站起身来走到一旁,“我已经到了,我的狼先察觉了这边的异样……没抓到,扑了个空。”少女说着,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具倒霉的尸体上。“是‘雨’,伴随生成了实体‘雨蛙’,但这场雨应该只是局部投影,影响范围只有一个人……是的,很倒霉,只为一人而下的‘雨’,我到的时候已经停了,现在这里的深度已经恢复到l0,‘雨’已经和交界地脱离。”少女停了下来,手机听筒中传来的声音似乎在交待和询问着什么,她很有耐心地听了一会,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尸体。“……医疗人员?派个收尸的吧,单独遭遇‘雨蛙’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活下来,心脏都没了……啧,我在这儿守着,超时的费用别忘了另算。”手机中传来了某个中年领导的絮絮叨叨声,少女却已经没了耐心,随口应承几句便挂断了电话。接着她又叹了口气,迈步回来,抬手把一只正在旁边站岗的狼招呼过来趴在地上,直接往狼身上一坐,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于生的尸体。“倒霉的家伙,也不知道有没有家人,一个人死在这儿……唉,我陪你一会吧……死在‘雨’里很冷吧?可惜我也不是那个卖火柴的,要不然就能让你暖和点上路了……”少女低声自言自语着,耐心等待着收尾人员的抵达,过了一小会,她便听到一阵引擎的轰鸣声从几十米外的路口方向传来——那声音堪称地动山摇,仿佛一辆重型装甲车后面又拖着个集装箱一路烧着柴火从十连减速带上跑过来似的,连她屁股底下的狼都被这动静一惊,差点要跳起来——但身上坐着人没跳动。然后少女循声望去,便看到了一辆大面包车正吱吱嘎嘎地从路口开过来,过减速带的时候哆嗦的仿佛1991年的苏联。少女不紧不慢地从狼背上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大面包车过减速带,熄火,然后从车上跳下来好几个穿着一身黑色战术套装,全套高科技装备,武装到后槽牙的壮汉开始在后面推车……又有一个穿着咖色外套、肤色微黑、身材健壮的中年人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留着棕色披肩发的年轻女子,两人回头有些无奈地看了正在推车的队员们一眼,便转身朝这边走来。等到两人走近了,短发少女才忍不住嘀咕起来:“说真的,你们二队就不能跟上面申请申请换个车?特勤局应该也没这么窘迫吧……我觉得你们随便哪个队员身上的装备都够把这辆破车换掉了。”“嘘!”身材健壮的中年人一听赶紧摆摆手,压低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熄火的车子以及推车的部下们,“别乱说……你不了解情况,我们特勤局情况特殊,这车也就是今天状态不太好,换可是万万换不得的……”“大组织果然很多麻烦事,”短发少女撇撇嘴,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紧接着便转头看向了跟着一起过来的那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娇小女士,“下午好,林医生,好久不见。”“该说晚上好了,‘小红帽’,”被称作林医生的白裙女子淡淡地笑了笑,她嘴唇很薄,显得克制而内敛,“上次的伤怎么样了?”“好的差不多了,”被称作小红帽的短发少女活动了一下右手手腕,“你知道的,狼的恢复能力一般都比较强……”“人的恢复能力才是最强的——只不过人类总是相当抵触受伤罢了。”林医生一脸认真地纠正道。“……哦,”短发少女随口敷衍了一声,便把话题又转移到了地上的尸体上,“还是先看看这边吧,受害者,男性,看起来二十多岁,心脏被雨蛙摘走了,死亡时间大约是两小时前,我还没搜身,不确定他有没有随身带证件……对,为了保护现场。”一边说着,她又疑惑地看了林医生一眼:“你过来一趟……难不成这样的你也打算治啊?这也能治吗?”“不能,我又不是神,”林医生摇了摇头,一边向着于生的尸体弯下腰一边开口,“只是过来看看,这里离我家很近……”她在尸体上检查了一会,除了确认伤口之外,又确认了死者的随身物品,并找到了身份证件。“死者名字叫‘于生’,二十四岁,登记住址是老城区梧桐路66号,”她看着那张代表身份的薄薄卡片,一边比对死者样貌一边说道,“宋队长,回头你用局里的设备查一下,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他的家人吧。”一旁的健壮中年人嗯了一声,同时也探头看了一眼林医生手中的身份证件,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上面的照片怎么模模糊糊的?”“小红帽”一听,也好奇地凑了过去,看着那张从死者身上找到的身份证。只见证件上的人像部分仿佛涂上了一层灰黑的污渍,整张脸都被糊住,根本看不清细节。林医生用手指搓了搓那些污渍,发现完全搓不干净,这些污渍比预想的结实,而且几乎糊满了证件。“连名字都看不清楚,”小红帽嘀咕着,“身份证号也看不出来是多少,你们只能拿回去用机器读芯片了……”被称作“宋队长”的中年人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看着地上那堆残骸,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要是能找到受害者的身份证件就好了……现在这样线索太少了。”林医生也跟着遗憾地点了点头,看着地面上那些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几乎看不出痕迹的血痕:“……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很难查清当时的情况了。”小红帽听着两个人的交谈,似乎静静思考着什么,随后突然抬起头,看着身旁的白裙女子:“林医生,晚上好。”“晚上好啊,小红帽,”林医生微笑起来,与短发少女打着招呼,“巡逻情况怎么样?”小红帽看看四周,伸手抚摸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只狼的脑袋:“这里下了‘雨’,而且可能生成过实体‘雨蛙’,但应该没有受害者出现。”林医生看上去松了口气:“那还好。”引擎发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破破烂烂的大面包车吭哧吭哧地启动了,随后引擎声渐渐趋于平稳——之前推车的几个武装干员喘着粗气从车子后面绕过来,为首一人走向这边:“宋队长,车子发动了,咱们……”被称作宋队长的健壮中年人点了点头,迈步走向自己的队员们。“行,那就回局里吧。对了,别忘了带上林医生。” 第3章 上锁的房间 头脑昏昏沉沉,视野里的东西好像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纱幔,远处主干道方向传来的车流声显得飘忽不定,忽远忽近,不真切的就像是在做梦。在这样令人难受的昏沉状态下走了不知道多久,头脑才终于稍稍恢复一些思考能力,于生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自己来时的路。天色几乎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沿途的路灯早早点亮,他正走在家附近的一条狭窄街道上,路两旁的低矮老旧居民楼就像两排匍匐在夜色中的猛兽,而一楼那些由住户私自改造出来的“底商”却又向外弥散着温暖的灯火,驱散着他心底盘踞的一丝寒冷。寒冷?突然间,于生仿佛又感觉到了那股刺入自己肺腑骨髓的冷意,感觉刀刃般的冻雨落在自己的皮肤上,感觉到了那两道冰凉、滑腻的目光——青蛙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他猛然窒息,十几秒后才好像又突然想起该怎么呼吸,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飞快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这一刻他产生了那么一瞬间的错觉,觉得自己胸口好像仍然有个大洞,觉得自己已经没了心脏,胸膛中就像熄灭掉的炉子一样寂静冰冷,但下一秒,他便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甚至耳旁都仿佛听到了一声格外清晰的“噗通”声……对,活人是有心跳的。他还活着,并没有被一个诡异的巨大青蛙给吃了心脏。但那些疯狂上涌的回忆片段就像海啸般冲刷着头脑,任凭怎么无视也排挤不出去自己的记忆,于生想起了那场雨,想起了那扇画在墙上的门,还有那只巨大的青蛙……他尝试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场幻觉,但这个念头正随着记忆的反复冲刷和逐渐清晰而迅速动摇。他死了一次,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还活着,而且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已经快到家了,还差两个道口。这是在来到这座邪门的城市之后,遇上的所有邪门的事情里最邪门的一件。附近传来了目光,于生注意到自己这时候异常的举止好像已经引起了路人的注意,旁边有人正犹豫着要靠近,或许是想来询问自己是不是需要帮助——他赶忙摆了摆手,没有跟路人过多交流,而后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地方。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显然停在路上陷入思考显然对解决困惑毫无帮助。他匆匆穿过小路,离开了老旧小区附近的最后一条街道,走向自己在这座城市的“家”。尽管只过了两个道口,但周围的环境明显又显得更荒凉冷清了一点——就好像走进了城市被人遗忘的一角,在路面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到最后于生身旁陪着他的只剩下了清冷的路灯,而后又走了一会,他便看到了那座伫立在夜色中的、和周围建筑物仿佛都保留着一丝隔阂的陈旧大屋。那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大房子,三层老宅,墙皮斑驳,斜面屋顶,老门老窗虽然陈旧但还算干净完整——这样的房子看上去就是几十年前管理还不严格的时候在城中村里私自加盖起来的“自建小楼”,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变成了卡住城建管理bug的历史遗物……于生并不是很了解这座与自己记忆中有很大不同的“界城”有着怎样的城建管理制度,毕竟刚到这里两个月,刨除掉一开始因为谨慎而闭门不出所浪费掉的时间,他现在也只是刚刚适应了这里的新生活,摸清了周边区域的情况罢了——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这座大房子是他在这座危险而违和的城市中唯一还算安全的落脚处——至少在房子里的时候,他没有看到过那些邪门的阴影。虽然这座大房子本身也存在许多在他看来诡异的地方。于生轻轻吸了口气,拎着仍旧在自己手中的超市购物袋,迈步穿过路灯洒下的清冷灯光,来到门口掏钥匙开门。老旧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于生进屋打开了电灯——尽管这座房子跟他记忆中的“家”几乎完全不同,但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他还是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某种……踏实。他转身关门,将城市的夜晚关在门外。随后他把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随手扔在进门右转的厨房门口置物架上,便脚步匆匆地穿过有些空旷的客厅,来到洗手间的镜子前,一把拉开胸口的衣服。记忆中的画面实在过于清晰深刻,让他忍不住想要反复确认。胸口没有任何伤痕,也没有血迹,就仿佛“死亡”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于生皱了皱眉,又检查了一下衣服的完整,按了按记忆中被青蛙掏心掏肺的位置,这才真正确定自己现在并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邪了门了……”他轻声嘀咕着,离开洗手间,转身走回客厅。在他身后,洗手池上方的镜子表面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道裂缝,随后又迅速而无声地合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于生整理着自己乱糟糟的思绪,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那疲惫至极的头脑终于昏昏沉沉地安静下来。睡梦将他笼罩。昏沉感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一个突兀的“咚”声在脑海中炸响,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有人在自己头上用铁锹敲打着石头,将于生瞬间从昏睡中惊醒。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客厅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他明明记得自己睡前是开着灯的!心中警兆陡生,于生几乎下意识便将手伸向了旁边的甩棍——在来到这座陌生诡异的城市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自己准备了这件防身的工具,虽然目前看来它也没派上什么用场,但作为一个恐怖直立猿,手中拿根棍子至少能带来一点心理上的安慰——而后他才谨慎地慢慢起身,同时关注着黑暗中的一切动静。在这么个荒凉偏僻的地方,家中进贼好像并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倒不如说此刻于生更希望家里是进贼了,起码贼能被甩棍敲死,一米多高的青蛙不行。但客厅里一片寂静,看不到有人闯入的痕迹,也听不到贼人的动静。好消息是也听不到青蛙的动静。借着窗外洒进来的路灯微光,于生一边伏低身子移动一边辨认四周,慢慢摸到了墙壁上的开关附近,抬手按亮电灯。他的眼睛瞬间发出明亮的光芒,在黑暗中扫射着客厅。于生眨了眨眼睛,总感觉视野中有些奇怪,但也说不上是哪里异常——不过不管怎样,至少周围亮了起来,他现在能看清客厅情况了。他微微弓着腰,拎着甩棍开始检查家中的每一个地方。一楼只有客厅、厨房与餐厅,还有一间暂时没用的空房间,一切正常。他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犹豫了一下,迈步上楼。二楼有三个房间,其中一个是他现在的卧室,一个堆放着杂物,最后一个位于尽头的房间则上着锁。在于生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个房间就是锁着的,他在这座大房子里翻了个遍也始终没找到过钥匙。他先检查了自己的卧室与对面的杂物室,又来到那上锁的房间前。和往常一样,大门紧闭。事实上于生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用些技术手段解决这道锁,这些技术手段包括且不限于冲击钻和手持电锯,但所有尝试都未能成功——当时冲击钻和电锯在那扇看似脆弱的木门前火星乱冒,钻头跟锯齿磨秃噜了也没切出一点痕迹来。当然他也尝试过寻求更高级的技术手段,比如找开锁师傅,先后找过三个,前两个到老城区就迷路了,转悠了半天也没找到梧桐路66号在哪,第三个刚过路口就被摩托车撞了,上礼拜刚出院……就好像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阻止于生打开自己家里这个带锁的房间。是的,尽管这座大房子是他在这座城市里唯一还算安全的落脚点,但就连这座大房子本身,其实也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于生伸手握住眼前的门把手,尝试着转了转,果然纹丝不动。并没有发生什么意料之中的“意外”,它还是锁着的。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自己徒劳地转动那把手时……他好像听到了一声隐隐约约的轻笑。那笑声是从门对面传来的,听起来像是个年轻的女声,就好像在嘲笑他对一扇门的无能为力。于生瞬间汗毛直立!他在这座城市唯一的安全落脚点,他已经住了两个月的房子,就在他的家里,这间始终上着锁的房间……里面藏着个人!……她咋没饿死呢? 第4章 房间里没人 这间始终无法打开的上锁房间里藏了一个人——这件事让于生瞬间感觉头皮发麻,而紧跟着冒出来的,便是抑制不住的一连串猜想。那是谁?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什么时候藏进去的?是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偷偷躲进来的,还是在自己两个月前抵达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在了?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自己曾经长时间待在这座大房子里不出门,他可以确定期间二楼这间屋子从未被人打开过,那么房间里的人就一直藏在里面?是房间中另有通道,还是说……那个发出轻笑的,真的是个“人”吗?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里疯狂起伏上涌,于生脸上的表情却逐渐平静下来——似乎是之前遭遇那只“青蛙”的经历带来了某些变化,也或许是“死而复生”带来的影响,他感觉自己现在的心态……有些奇怪。那个声音听不出善意或恶意,但能听出切切实实的诡异,可于生发现在最初一瞬间头皮发麻的感觉之后,所有的恐惧和迟疑都从自己心里消失了,他现在剩下的……只有强烈的好奇。他想搞明白房间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他想搞明白这座被自己当成落脚点的大房子里到底有什么秘密。这里是他的安全屋,是他在这座巨大城市里唯一的“家”——安全屋里,不能有不安全的东西。他慢慢凑上去,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里面仿佛还隐藏着低低的笑声,但也可能只是错觉,那或许只是空洞的风声在他耳朵里打转。他曲起手指,敲了敲门。“开门,我听到你了。”门当然没有打开,但那空洞的轻笑确实消失了。意料之中的情况,于生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离开——他去了隔壁那间堆放着很多杂物的屋子,去里面拿了一把斧子。回到上锁的房间门前,他沉默着高高举起斧子,用上全身力气劈砍下去。利斧砍在薄薄的木门上,发出金属碰撞时的尖锐声音,斧刃前火花四溅,看似一脚就能踹开的房门上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那个轻笑声又模模糊糊地传了过来,但于生丝毫没有在意,只是一脸平静地再次抬起斧头,就像在做一件格外认真、细致且需要耐心的工作,继续一斧头一斧头地劈砍下去。他知道,这扇门是打不开的,用电钻和电锯都打不开,但即便知道这一点,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他也几乎每天都会尝试用各种方式来打开这扇门——今天从门里传来了一个诡异的声音,反而更加激起了他要在今天打开这扇门的动力。而随着一次次劈砍的无功而返,这份动力反而越发充足起来,于生手下每一斧的劈砍都变得更加用力,更加顺手,甚至……更加贴合他自己的心意。他那逐渐放空的大脑里甚至凭空冒出些稀奇的联想来——他觉得自己就好像那个在月亮上砍树的吴刚,只要把那棵该死的桂花树给砍下来了,旁边看戏的嫦娥、玉兔、光头强和西西弗斯就会围成一圈给自己鼓掌……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西西弗斯会出现在自己的联想里。而那个从门背后传来的轻笑声却越发刺耳起来,甚至在变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靠近,就好像声音的主人已经一步步走过来,正贴在那扇木门的背后,就好像她完全知道这扇门的坚不可摧,便肆无忌惮地隔着这道叹息之壁嘲讽着正在外面挥舞斧子的于生。但突然间,那个诡异刺耳的轻笑声中出现了另外一个声音,听上去带着紧张和恼怒:“你能不能别乐了啊!他真把门打开了进来第一个砍的是我!”门里面的轻笑声顿时就不乐了。正举起斧头往下砸的于生也瞬间一愣,然后就听到自己腰发出嘎嘣一声。伴随着嘎嘣声,他手里收不住劲的斧头也跟着落下,砍在了一个完全不在他计划中的位置。与之前刺耳碰撞声完全不同的某种清脆声响从门上传来,于生手中斧子落在地上,紧接着,他便猛然抬手……扶住了自己的腰。腰疼,闪的挺严重,激灵激灵的疼。他扶着腰艰难地凑到门前,缓了两秒钟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刚才最后一斧头砍中的位置上。有一道“闪光”停留在距离门板大概两三厘米的地方,位置是在门轴的一侧,那好像是斧子砍下去时溅起的火花,却仿佛被固定在空气中一样凝滞在了火光炸亮的那一瞬。而借着这一点亮光,于生隐隐约约看到那附近的门板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他伸手向那里摸去。门背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尖声惊叫:“呀——”于生猛然睁开了眼睛,客厅明晃晃的电灯显得有些刺眼,躺在沙发上入睡则让他感觉浑身酸痛,不远处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表盘上的时间显示他刚睡了不到四十分钟。于生躺在沙发上愣了一会,脑海中有些麻木的记忆才终于逐渐清晰起来。自己睡着了……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他发着呆,但突然间,他感觉不对。那个“梦”的过程过于真实了,细节又过于清晰完整,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斧子握在手中的触觉,记得那扇门上凝滞的火光,记得……他忽地从沙发上坐起身,猛然抬手……扶住了自己的腰。腰疼,闪的挺严重,激灵激灵的疼。“卧……嘶……槽……”于生忍不住口颂赞词,刚闪的腰搭配上猛起的动作再加上沙发睡觉带来的全身酸痛产生了混合疗效,一瞬间让他觉得还不如让那个青蛙捅心脏,好歹那个就疼了两秒——然后他才一边按着腰一边艰难地站起来,同时心中愈发肯定了那绝对不是个普普通通的“梦”。梦里闪的腰可疼不到现实,真的有什么邪门的东西出现了。那玩意儿入侵了他的“安全屋”。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和心态,让腰疼别太影响自身活动,然后略作思考,才龇牙咧嘴地顺着楼梯上了二楼。他一手拿着甩棍,又来到放着杂物的房间,找到了梦里用过的那把斧头,握在右手中——斧柄握在手里的感觉和梦里一模一样,甚至木柄上仿佛还残留着他自己手掌的温度。他来到那扇锁死的门前,门仍然完整如新,而且也看不到梦中劈砍时留下的那道“光痕”。门里面则安安静静。就好像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于生还清楚地记得那道光痕的位置。他把甩棍挂在腰上,把斧头换到左手,伸出右手去摸索着门上,摸索着梦里那道被自己砍出来的闪光所在的位置……他记得是在门轴附近,当时自己看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下一秒,他摸到了一个把手,一个肉眼无法观察到的把手。但他清楚地记得,这里是没有把手的,早在自己第一天发现这扇锁死的门时他就检查过了这扇门的每一寸细节,摸索过它的每一处表面,他可以肯定,自己根本没有摸到过什么“不存在的把手”!为什么?是因为自己在梦中观察到了它?是因为自己用斧子“勘破”了某种伪装?因为自己确认了它的存在,所以它就真的存在了?于生脑海里把自己看过的电影电视游戏小说全过了一遍,瞬间找了一大堆可能的理由,而他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迟疑,已经握住了那个肉眼看不到的门把,然后轻轻一转。坚不可摧的锁死房门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从门轴的一侧打开了。那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从渐渐打开的门缝看进去,唯有地板与墙面,从门口撒进去的灯光一点点照亮着那片昏暗的地方,然而直到小心翼翼地将门完全打开,于生也没有看到那个在房间里发出嘲笑的声音的主人。他一手紧握斧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房间里的情况,却发现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连一张床、一把椅子都没有。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陈旧的窗帘缝隙洒进房间,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斑驳。但突然间,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什么。房间里是有“东西”的,在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精美的画框,画面边缘装饰着繁复而古典的藤蔓花纹,画面中央是作为背景的、覆盖着柔软红毯的座椅。但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了,并没有一个发出嘲弄笑声的诅咒幽灵坐在油画里看着闯入者。于生皱着眉,仔细盯着那个大约半米高的油画框看了半天,一边保持住视线一边摸索着找到了门框旁的电灯开关,打开了房间的灯光。在灯光照耀下,油画上的细节更加纤毫毕现。他小心翼翼地来到油画前,盯着观察了许久。然后就看到了画框角落非常非常不明显的一点……裙角。“……”他想了想,表情有些怪异地开口:“在吗?”“不在!”油画里传来一个心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