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桃春晴》 1、第 1 章 阴霾的云团散去了。 绵绵春雨方才停歇,苍翠欲滴的竹叶尖还淌着水珠。微风摇动,莹润的水珠砸落亭外水缸,泛起一圈涟漪,惊得水缸中的鱼儿潜藏进了睡莲叶底。 雨后连空气都萦着湿冷的濡意,这确实不是出游的好时段。 然而竹林深处,八角亭中年轻的男子正在抚琴,目光却凝在伴随琴声翩翩起舞的少女身上。 少女身姿曼妙,紫色纱裙飘扬,玉肌莹白如冰雪,宛如潋滟水池上采莲的仙女,凌波而舞。 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少女也停了动作,愕然片刻后拎着裙裾,朝他缓缓走来。 紫色裙裾逶迤,未穿绫袜的玉足若隐若现,纤细脚踝上系的红绳更衬雪肌。 少女袅袅婷婷,跪在蒲团上,逶迤在地的裙裾遮住莹白双足,一双柔软白皙的手掌搭在他膝上,抬头而望,那妩媚的眸光似化不开的柔情,涟涟生波,惹人心绪微荡。 少女白皙的额上渗出层薄汗,红唇轻|喘,芙蓉娇颜,尽态极妍。不得不承认,她生得极美,是个妩媚祸水。 鸦青色长发尚未绾起,发尾顺着盈盈细腰倾落,垂在他不染纤尘的白衣上。 儒雅端坐的男子拨开那乌发,露出少女如霜欺雪的玉颈,温热的指腹便停在后颈,似要推开她。 “公子,你是喜欢的。” 少女伏在他膝上,眸光潋滟,嗓音黏腻得宛如刚停歇的绵绵春雨。 他不言,目光逡巡在她娇妍的面容上,又一寸一寸挪动,凝在她莹白耀眼的纤颈上。 紫色裙袍宽松,她肩头微动,衣袍滑落至腰间,纤薄的肩比雪还白。 背上的蝴蝶骨似玉蝶扇动翅膀,欲挣脱小衣系带的束缚。 少女握住他搭载琴弦上修长的手指,忽地探起身子,毫无征兆地吻上他唇。 紫裙逶迤交缠,春光旖旎。 风动吹罗裙,好来撩人心。 “咔哒”一声,琴弦骤断—— 谢行之也从梦中醒来。 此刻已是天光大亮,入眼便是头顶的素色罗帐。 不是后院竹林,也没有那常来梦里的少女。 谢行之阖眼,修长的两指重重地捏了捏眉心,可那馨香犹在。 不,他不喜欢。 自从那夜与这姑娘有了肌肤之亲,这姑娘便常入梦中,乱他心神。 是个有手段的女子,在他梦中也不安生。 谢行之起身,去桌边倒水。 壶中的水早已凉透,却是正好。 大抵是屋子里有了动静,外面守着的正德低声问道:“世子,您醒了?可准备洗漱了?” “进。” 谢行之放下空杯。 话音刚落,正德推门而入,身后紧跟着端了热水以供洗漱的小厮。 谢行之凝了一眼,却道:“备水,沐浴。” 嗓音尚能听出些许喑哑。 正德尚未细想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吩咐弄得微愣。世子昨夜在大理寺审理案子,夜半过后才回府,虽然时辰已晚,但素来爱干净的世子还是沐浴后才歇息的。 昨夜刚洗了,怎么今早…又洗? 小厮去厨房备水,这厢谢行之已走到一旁,拿香匙一拨,铜兽香炉中恼人的袅袅轻烟至此终中断。 室内浓郁的熏香随风减淡。 “几时了?” 谢行之去架子边净手,一根根将手洗干净。 “临近辰时三刻。” 正德顿了顿,看眼自家世子冷峻的面庞,又说到:“表姑娘昨日入府的时候,世子不在府上,夫人说,毕竟表姑娘住在咱大房,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得让表姑娘见见您。” 表妹? 那从扬州接回来给祖母冲喜的表妹? 谢行之眉心微动,濯手的动作停顿下来,水波微荡。 温热的水在手心漾开,又穿过修长指尖,尤似梦中少女的抓握。 谢行之烦躁地拧眉,手离了盆,从正德手里拿过锦帕擦拭。 室中气氛极低,正德没敢再提,低眉顺眼去了净室备水。 大抵是……世子也不喜表姑娘? 也对,世子常伴老夫人左右,温润孝顺,是老夫人最得意的孙儿。表姑娘那庶出的母亲,当年做出那样的事情,让定远侯府颜面扫地,生生将老夫人气病了大半月。 自那件事后,定远侯府便和表姑娘的母亲断了关系,如今将表姑娘接回府,难免旧事重提,京城的世家贵族恐怕又会在背后议论。 === 风吹梨花落,遥知不是雪。 此刻,院子里两名婆子拿着扫帚,正凑在一起说闲话。 “得亏我们在定远侯府的日子久,知晓些辛密。我敢打赌,那从扬州来的表姑娘在咱们侯府待不过一个月。等老夫人平安醒来后,也许是翌日,这表姑娘就会被送回去。” 另一婆子点头,附和道:“可不是,表姑娘如今有十六岁了吧,老夫人也有十七年没和五姑娘有往来了,如今这咱们侯府里怕是没人待见表姑娘,估摸着都想快些将她打发走,省得看着闹心。” “里头那位还以为是被接回来享福的,”婆子讥笑道:“倘若不是老夫人昏迷不醒,又恰好表姑娘的八字好,众人实在没辙才把人从扬州接了回来。”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更何况她摊上那么一个娘。你看她穿得寒酸,估摸着在扬州那边是受苛待的份。” 月吟正欲出门,便听见院中的两名婆子在说闲话,脸上的窘迫被逐渐被愠色代替。 胡说八道! 她昨日一身行头,是柳婉星年初选给她的新衣,一点也不寒酸。 柳婉星便是定远侯派人从扬州接回来的表姑娘。 然而定远侯府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千里迢迢接回来的人,是个冒牌货。 她不是侯府接回来表姑娘。 真的表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就连她如今住的阁楼,也是大师算好了的。她那命格最适合住在老夫人院落的东北方向——皎月阁。这不,大夫人便将空闲的阁楼收拾出来,给她暂住。” 婆子说着,抬头往阁楼上看,正巧与听闲话的月吟打了个照面。 两名婆子吓得脸都白了,忙低头,拿着扫帚分散开来,心虚地低头干活。 “走吧,去老夫人屋里伺候着。” 月吟像是没听见一样,对身后的丫鬟说道。 月吟拢了拢披风,神色淡淡地从阁楼上下来,行至那说得最欢的婆子身旁,她脚步慢了下来,目光一直凝着那婆子,不再是寄人篱下的怯懦模样。 谁也不能说柳婉星的坏话,也不可以嚼伯母的舌根。 不可以。 气氛骤降,那婆子闷头干活,丝毫不敢抬眼。 须臾后,待这颇沉的气氛散后,那婆子松了气,额上已渗了层薄汗。 月吟出了皎月阁,往老夫人院中去。 丫鬟玉瓶低声絮絮道:“早知是来冲喜的,当初在扬州时,咱们就不该认下这身份,让他们败兴而归。” 玉瓶是跟着月吟从扬州来的,是柳婉星的贴身丫鬟。 路上没有旁人,声音虽小,但月吟还是听见了。 她顿住脚步,回头看眼玉瓶,坚定说道:“谁说会被赶走?我这扬州来的表姑娘,偏会久留定远侯府。” “他们看中了姐姐的命格,我看中了定远侯的威望权势。” 你来我往,各取所需罢了。 月吟不是柳家人,与定远侯谢氏门阀也毫无干系。 但自从四岁那年父亲去世后,她孤苦无依,便被柳婉星母亲收养在膝下,与柳婉星一起长大。姐妹二人情谊颇深。 好景不长,柳婉星母亲去世后,本就受宠的妾室,仗着生了柳家生了长子以及柳老夫人的偏心更是越发张狂,时常苛待柳婉星。 今年二月初,那是柳婉星头七的第三日,定远侯府突然来了两名男子,奉命接柳婉星回定远侯府、外祖母家。 可柳婉星早就溺水而亡,爹不疼娘又亡祖母嫌厌的嫡女,死了便死了,恰逢柳家那段时间不便传出丧事,柳父随即决定秘不发丧。 从京城来的男子并不知晓柳婉星去世,还大有不接到人不罢休的架势,柳父明显焦灼不安。 月吟对柳父道:“伯父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伯母是老侯爷的五女儿,这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攀上定远侯这高枝,伯父在官场上还愁没有人帮扶吗?我是伯母带大的,与婉星姐姐年纪相仿,况且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定远侯府的事情,至少能应付自如,不会轻易穿帮。” “我入定远侯府后,自是会在侯爷跟前美言美言,帮伯父的。” 就这样,月吟带着两名丫鬟,跟随来接人的俩男子踏上了去京城的路,只是刚到京城,发生了件不好的事…… 三月寒风料峭,吹乱月吟发丝,一片梨花随风飘落她衣袖。 月吟敛了思绪,垂下眼睑,掸走那片梨花。 这梨花,是从不远处的梨林飘来的。而那梨林幽静处,住的是定远侯世子。 那位极有威望、霁月清风的男子。 月吟昨日辰时才入的定远侯府,本以为会是祖孙阔别重逢泪眼婆娑的场景,哪知等着她的是道士做法。 老夫人久病,卧床不醒,定远侯府众人寄希望于柳婉星的命格冲喜。 月吟按照道士的指示,拿着桃木剑在屋外走一圈,又跨了火盆,最后才入的老夫人寝屋。 一进屋便是浓郁的药味,老夫人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原本富态的脸颊凹陷下去,脸上失了血色紫白紫白的。 可怕。 晚些时候,月吟拜见府中长辈时,长辈们的态度不冷不热,更是让她觉得在府中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 倘若哪日身份泄露或是被送回扬州去…… 绝不可以! 月吟回了神,凝着梨林中寂静的院落,若有所思。 听说定远侯世子兰芝玉树,极具威望。 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能诱他动心,得他的庇护,兴许事情还有转机。 === 淳化堂。 虽说老夫人屋中不缺伺候的人,但月吟一大早就主动来了。 寄人篱下的日子,月吟过了十二年,太明白该如何做才能讨得长辈欢心,如何在府中有片立足之地。 如今老夫人尚未醒来,她只需在老夫人院中混个眼熟,看似尽心尽力在一边伺候,让府上长辈觉得她是个安分乖巧、孝顺的人。 许是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念着几分亲情,待她还算和善客气。 待了有一个多时辰,月吟总感觉老夫人屋子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正当她凝着床上的老夫人细想时,一阵问安声传入她耳中,将她思绪拉了回来。 ——定远侯世子来了。 月吟心里暗暗窃喜,她没主动去寻世子,是他凑来她眼前的。 她起身,不动声色理了理裙裾,落落大方站好。 今日这身紫色襦裙,倒是更显她肌肤胜雪。 男子玉冠高束,一袭墨绿色窄袖衣裳,气宇轩昂,斯文端正。 衣上印着的修竹青叶,倒显得他好似从竹林深处走来的清冷谪仙,让人生畏,不敢指染玷污。 四目相对,月吟却见那霁月清风的男子眉头轻蹙,沉沉的目光看向她,似是不喜。 月吟忙敛了视线,低头往前去,与他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乖顺福身道:“大表哥万福金安,我是侯爷派人从扬州接回的,您的表妹,姓柳,名婉星。” 又觉今日相见有些突兀,月吟补充道:“外祖母久病不醒,婉星放心不下,便来陪着。” 男子长身而立,仪态偏偏,拱手道:“谢澄,字行之。” 声线清冷,一如他整个人矜贵不可攀。 谢行之话毕,未曾再看过她一眼,单手负后便朝老夫人床边去。 冷漠疏离,似竹叶上尚未化去的凛寒雪霜。 仿佛适才只是出于涵养罢了。 两人擦肩而过时,谢行之身上的清冽的檀香味飘来,月吟一愣。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是香! 屋子里的熏香味道好像不对! 老夫人床边柜子上,铜兆祥纹熏炉中燃着香料,轻烟袅袅升起,弥散在屋中。 月吟有意识地闻了闻,确认无疑后,双瞳骤缩,愣怔在原地。 这熟悉的香味,她永远记得。 满心都是熏香的不对劲,月吟跟在谢行之身后,目光紧紧盯着缕缕轻烟,步子比平常大了些,想尽快去到那熏炉边。 然而刚走几步,前面的男子突然停住脚步,侧身凝她一眼。 月吟猝不及防,待回过神来时,谢行之已经近在咫尺。 高大的身影将她罩住,他乌沉沉的视线凝着她,月吟心下一惊,被吓得步子退后,可这一退,不慎踩到紫色裙摆,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往后倒。她本能地伸手,想去抓握东西稳住身子,眼瞧着要抓到谢行之衣袖时,男子欲往后退。 她却先一步抓住谢行之手。 借着力,她身子往前倾去。 可月吟稳住身子后,才发现差点撞进了谢行之怀中,鼻尖萦满男子身上清冽的檀香味,她脸霎时通红,忙推开谢行之。 谢行之唇瓣紧抿,脸色沉了下来,皱了下眉,厌嫌似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月吟几乎是察觉到屋中众人投来视线的同时,窘迫地急急解释说道:“熏香!熏香好像有问题。” 月吟低头越过谢行之,直奔床头柜,指着铜兆祥纹熏炉,但又不敢把话说太绝对,“熏炉的香料中,应该还夹着其他香。” 谢行之端端站在一旁,负手于后,另一只手则置于腹前,沉眼看着熏炉。 月吟打谢行之主意不假,但她没有傻到在众目睽睽下对他投怀送抱。 这厢解释完后熏香,她对谢行之欠了欠身,道:“适才我想着这事,一时不察才冒犯了大表哥,大表哥莫怪。” 谢行之极轻地笑了一声。 嗓音如春水般柔,这般故作娇柔,倒和梦中如出一辙。 2、第 2 章 淳化堂,院中几棵梨花下。 “熏炉里的香料有问题,除了外祖母惯用的香料外,定然是在其中掺杂了其他东西,那东西不能多闻!” 月吟说着,只见离她数步之遥的谢行之神色凛然,似在思索,那紧抿的唇无不透着一丝疏离感。 大抵是适才她的冒犯已经给谢行之留了不好的印象,他是不是连带着对她的话也有了存疑? 月吟自知她在这侯府中是不待见的,自然是没有人相信她毫无证据的话。 月吟心中蔓生出来的微微雀跃渐渐消失,眼底也随之黯淡下来。她看着谢行之,认真说道:“我并非是为冒犯大表哥开脱而随口胡诌的。” 谢行之目光冷淡,沉声问道:“表妹从何得知,那香料有问题?” 月吟唇张开又合上,静默片刻后,不可避免地说起往事,“我有位伯母,当年伯母小产过后身子虚弱,尽管伯母每天都在喝调理的补药,可是身子却越发孱弱,没过几月就病故了。”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月吟眼睛酸涩,声音也有几分哽咽,“明明大夫都说,伯母只要好好养着,身子就一定能好起来,可她最后还是去了。定然是其中某个环节出来问题,否则为何如此?” 她咽了咽嗓子,道:“伯母的药,是姐姐守着熬的,也是姐姐亲自喂的,问题绝非出在药上。后来细想,我才恍然大悟,伯母屋子里的熏香,仔细闻,能闻出与平常不同,似乎夹杂着其他味道,很细微的味道,不易察觉。那段时间,我常去伯母屋中,那里除了熏香味道,一切如常。” 话至此处,月吟顿住了。 她想着这以前的事情,忽地悲愤交加,甚至连身子也有几分颤|抖,眼眶中不知不觉间已蓄满了泪,白皙的面庞淌着泪珠,模糊的眼睛里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包括那矜贵男子。 月吟去袖中拿锦帕,才想起她的锦帕在伺候老夫人喝药时弄脏了,不在身边,而玉瓶玉盏两个丫鬟被留在了屋中。 不想让谢行之看见她这副狼狈模样,月吟侧过身去,试图用手掌掩住面庞。 她纤薄的肩膀抖动,低低的啜泣声从掩面的掌中传出。 侯府上上下下都不待见柳伯母,倘若她以柳婉星的身份道出那被害之人正是柳伯母,这侯府里的人如何看待? 怕是会奚笑,会看戏。 “擦擦吧。” 淡淡的檀香味传来,谢行之的声音跟着传入她耳中,语气是一贯的冷沉,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眼前是他叠好递过来的靛蓝色帕子,月吟愣怔,接过道:“谢谢大表哥。” 帕子柔软,染了他身上清冽的檀香味道。 月吟拭去泪水,眼眶是刚哭过的红,白皙的面庞多了几分娇柔的感觉。 收拾好情绪,月吟捏着帕子,看向梨花树下长身玉立的谢行之,“帕子脏了,待我洗干净再还给大表哥。” 谢行之微敛了下眉,这身紫色衣裙倒是比梦中的规矩。 他唇动了动,正欲说话,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世子,查出来了,熏香确实有问题。” 院中石子路上,正德急匆匆小跑过来,“人已经被带去了正堂。” 花枝绿叶垂落间,谢行之长腿一迈,大步流星越过月吟。 衣袍掠过间,带着阵冷冽的风,繁花缀满的枝头飘落几片花瓣。 月吟转身,跟上谢行之脚步,往淳化堂的正堂去。 === 正堂。 跪在地上的丫鬟约莫十八九岁,头没有低下,反而是抬起来的,眼里带着愤恨,似乎并没有因为被揭发大祸临头的惧怕。 谢行之踏入正堂,站着的仆人眼观鼻鼻观心,各个不敢吱声。 一时间,正堂中的气压极低。 月吟站在一旁,等着一个结果,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害人的毒香究竟什么! 她是在柳伯母去世后才恍然发现熏香的问题。 柳伯母小产养身子那段时间有人在熏香香料上动了手脚,然而这个时候已经晚了,什么都查不到。 谢行之坐下,长指理了理衣摆,冷沉的目光扫向那高抬着头的丫鬟。 丫鬟到底还是怕的,气焰明显弱了几分,低头避开谢行之投来的目光。 谢行之凝着跪地的丫鬟,声色俱厉地审问道:“熏炉里掺的何物?从何而来!” 丫鬟被吓得肩头微颤,自知此厢事情暴露,再怎么狡辩也不可能改变处境,但她咽不下这口气,分明一切都在计划中,只需再多些时日,等日子再久一点,老夫人就彻底没救了! 都怪她! 不该出现的劳什子表姑娘。 前一刻还是谢行之在盘问,后一刻丫鬟便忽地拔下头上的钗子,起身直奔侧前方站着的月吟刺去。 众人猝不及防,连月吟也是。她心下一惊,吓得脸霎时白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她本能地往旁边躲开,同时伸出手去挡。 倏地,茶盖飞来,打在丫鬟手腕上—— 钗子落地,紧接着是茶盖摔碎的清脆声音。 “正德!” 谢行之怒而喊道。 几乎是那丫鬟起身直愣愣朝月吟刺去的同时,正德便已经有了动作,只不过他在谢行之左边站着,隔月吟有些远。 这厢,谢行之话音刚落,正德就擒住了那丫鬟。他反剪住丫鬟,膝盖顶了顶丫鬟后膝,按她肩头跪在地上。 丫鬟计划失败,气得对月吟破口大骂,“都是你!都是你这不该出现的劳什子表姑娘!你坏我的事,你该死!” 老夫人身边的管事林嬷嬷一巴掌扇过去,怒道:“混账东西!老夫人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个白眼狼,竟动了加害老夫人的歹心!” 丫鬟淬了一口血,愤恨又不屑,“待我不薄?害我没了娘和弟弟,这便是待我不薄?!” “我娘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一直以来都尽心尽力伺候着,但因为偷窃钱财给重病的弟弟治病,被老夫人发现后仗打。娘伤得重,没过几日就死了。后来,弟弟也因为没钱治病,病死了。一件首饰而已,老夫人是缺这一件首饰的人吗?她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不是她的狠心,我娘和弟弟也不会死。” 那丫鬟还想说什么,谢行之冷言打断道:“歪理。” 因那件首饰对老夫人有特别的意义,故而林嬷嬷有印象,“偷什么不好,偏偷那首饰,那首饰虽不起眼,但却是五……”姑娘 意识到表姑娘在场,林嬷嬷突然停住了,没再往下详说。 她还未说出口的五姑娘,正是表姑娘的母亲,侯府那庶出,后又断绝往来的姑娘。 谢行之起身,来到那丫鬟跟前,居高临下地睨着那丫鬟,那双深如寒潭的眼,带着几分凶意,“下的什么药?” 丫鬟缄口不言。 堂中气氛更加凝重。 谢行之唇勾了勾,淡声说道:“大理寺里,有让你开口的法子。” 丫鬟身形轻颤,愕然僵住。 谢行之颔首,在短瞬的静默以后,一字一顿道:“正德,押回大理寺,我亲自审。” 惊魂刚定的月吟倏地抬头,看向谢行之。 押回?亲自审? 谢行之莫不是在大理寺任职? 她眼里顿时燃了一抹光亮。 丫鬟被正德押解着往外拖走,那股子理直气壮的劲全然没了,脸色煞白,“赤日蛊藤!” === 那丫鬟被带走了,月吟回了皎月阁,心事重重。 赤日蛊藤,燃香为毒。 月吟在纸上写下这八个大字,拿起来看了又看,待墨迹干后,她从箱子里拿了个匣子出来,把那张纸放进匣中。 匣子上了锁,月吟又将它放箱子最里层,小心翼翼藏好,彷佛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玉瓶跟在月吟后面,欢喜道:“姑娘,咱们已经知道害死夫人的是什么了,等老夫人醒来,定会为夫人和小姐主持公道。” 月吟坐在蒲团上,理了理裙摆,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仆人偷盗,主家责罚再正常不过,但一件首饰,老夫人便重罚,可见老夫人的苛责。伯母早年间与侯府断了关系,且还是庶出,如见老夫人恐怕不会念着这份极薄的情分。” 月吟理着衣袖,提壶倒茶,余光落到桌上那靛蓝色锦帕时,顿了顿,若有所思。 “玉盏。” 月吟唤了一声,示意她附耳过来。 玉盏得了吩咐,点头出了屋子。 …… 晚些时候,月吟已将谢行之那靛蓝色锦帕洗干净。 洗掉了清冽的檀香味,熏的香则是她平日里常用的。 一缕淡香,若有若无。 然而,月吟却将烘干的锦帕随意搁在一边。 玉瓶有些不解,垂眼看向锦帕。 月吟瞧出她的疑惑,轻呷一口茶,笑了笑解释道:“我需要在侯府立足,用‘表姑娘’的身份得到老夫人的疼爱,之后才好办那件事。为防在此之前横生变故,我必须寻个有威望的人庇护,谢行之便是这个有威望的人,恰恰他又是大理寺少卿,这对我们日后要办的那件事大有益处。” 玉瓶被这一点拨,恍然大悟,“姑娘,我明白了!姑娘打算利用世子来……” 正说着,玉盏推开房门,进屋通禀道:“姑娘,世子刚回鹫梧院。” “正好,锦帕也干了。” 月吟放下茶杯,这才悠然拿起那帕子,准备去鹫梧院找谢行之。 3、第 3 章 月吟并没有立刻去找谢行之,而是等了有一阵才出现在鹫梧院。 她又想了想,锦帕当日便还,未免太急,心思略显明显,便临时换成了还没送出去的见面礼。 锦帕,等明日去时再还。 已是黄昏时分,细柳低垂,嫩黄如金,梨花压满枝头仙姿如雪,摇摇欲坠,主道掩映在这盈盈春色中。 清风吹散梨花,裹着纷飞的柳絮,往静谧又清冷的院中去。 冷香浮动,月吟仿佛已经看见那清冷儒雅的男子站于簇簇繁花下。 刚踏足鹫梧院,那花枝掩映间,蓦地传来一阵栗栗危惧的哭喊告饶声,“世子饶命!求世子开恩,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奴婢鬼迷心窍……世子饶命呐……” 两名小厮拖拽着名泪眼惶恐的丫鬟从鹫梧院出来。那丫鬟遍体鳞伤,浅色裙裾染了血,所过之处都留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迹,面色煞白的丫鬟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屋子,撕心裂肺地告饶。 正德跟在后面,对那些居心不轨的丫鬟嗤之以鼻,“再喊!惊恼了世子,可不是发去庄子这般简单!” “表姑娘安。” 看见月吟,正德迎了过来,简明扼要解释道:“这丫鬟心思不端,妄想攀高枝。” 月吟本就被那丫鬟血淋淋的模样吓住了,待看清那丫鬟是她阁中、大夫人拨给她的粗使丫鬟后,她更是色如白灰,僵在原处。 莫说是侯府这类勋贵人家,就算是在小门小户的柳家,对心思不端的奴仆也是严惩。 谢行之会不会认为丫鬟是她派来的? 正德自然是瞧见了月吟这模样,道:“表姑娘莫怕,世子对人对事最讲证据,不会无端猜疑。” 话毕,正德催促小厮道:“拖走,莫污了表姑娘的眼。” 俩小厮拖走那丫鬟,飘落地上的雪白梨花染了血迹,红得人心惊胆颤。 正德问道:“表姑娘是来找世子?不巧,世子在沐浴。” 月吟面色渐渐恢复,点头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如今天色渐黑,既然大表哥在沐浴,我便不打扰了。” 她从玉盏手里拿过木盒,“昨夜团圆饭上,大表哥公务繁忙,我不曾见到,是以这份见面礼没能亲自送到大表哥手上,烦请代为转交。” 正德双手接过,礼貌浅笑回道:“表姑娘言重。” 月吟淡淡笑笑,趁着说话的间档,以极快的速度扫了眼鹫梧院院落的布置。 余光落到远处参差梨树间那高耸的菩提树时,她眸中划过一抹亮色。 敛了心神,月吟若无其事地领着随行的玉瓶玉盏回了皎月阁。 皎皎梨花下,那抹紫色倩影渐行渐远,直到全然消失,谢行之才敛了视线,脸色微沉。 春风拂动,片片梨花纷飞,那裹着梨花花瓣的春风团团而上,似双不知分寸的手,正撩动少女紫色裙摆。 少女肤凝如雪,面色煞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眼底露出一抹骇惧,任由裙摆被风吹乱也无暇整理。 这身紫色衣裙倒是比那夜和梦中的规矩。 不过人,不规矩,不安分。 谢行之沐浴出来,换了件素色浅衣,长身而立,挺拔如松。 眉目疏冷,衣摆如流云,浅色衣裳更衬他的温润儒雅,端方君子似皎皎明月,矜贵出尘。 正德拿来木盒进来,说了来历,等着世子发话,“还是放库房吗?” 其实平日里不乏有人送礼给他家世子,倘若赠礼之人不是世子至交,那礼物默认放在库房。 谢行之淡淡一瞥,“放仓库吧。” 正德点头,认真记心上。 仓库和库房,还是有不同的。 谢行之缓步去到桌边,拿了佛珠往外走,待行至门口时,他步子一顿,回头吩咐正德道:“往后她再送东西来,能推则推,推脱不了的,你私下处理,不必跟我讲。” “明白。” 正德拿着木盒,跟在世子后面出来屋子。 一个往僻静佛堂去,一个则是去偏僻仓库。 谢行之身影渐远,正德拿着木盒,替那倒霉的表姑娘叹息一声。 表姑娘目前瞧着倒还安分,但他家世子最厌投怀送抱的姑娘,今日那一拉,恐是已经让世子厌嫌了。 正德回头,往佛堂的方向看去。 那是鹫梧院里的小佛堂,就在菩提树下,僻静。 世子任大理寺少卿,每每结案落了人命,世子都会去小佛堂禅坐,若是遇到大案,死伤颇多,世子还会在佛堂抄写经录。 === 翌日清晨,淳化堂。 丫鬟端了热水,进进出出。 老夫人屋中的熏香被动了手脚,虽然丫鬟被揪了出来,道出所下何毒,但她既没解药,也不肯供出这药从何而来。 林嬷嬷晨间正给老夫人擦脸,只希望断了毒香,老夫人的病症能减轻,倘若侯爷今日去宫里求得圣上同意,派名了太医来看看,便是极好的。 林嬷嬷刚忙完,便听丫鬟通报表姑娘来了。 林嬷嬷愣了一下,不曾想到表姑娘今日也来,且现在天刚蒙蒙亮。 “外祖母如今尚未醒来,我在府中也是闲着,不如来外祖母身边伺候着,不定哪日外祖母就醒来了。” 月吟淡淡一笑,澄亮的眼睛干净清澈,她瞧了眼桌上冒着热气的药碗,“林嬷嬷,外祖母还没喝药吧,不妨还是让我来喂吧。” 林嬷嬷倒不说有多亲和,但也算不上讨厌表姑娘,便将药碗端给了她,在一旁候着,配合着喂药,待药汁流出来及时拿帕子擦干净。 给昏迷的人喂药最是需要耐心,一碗药流出来大半,能喂进去的很少。 表姑娘倒是极有耐心,不急不躁,尽心尽力伺候着。 待喂完药,月吟洗干净手,问林嬷嬷那张空桌可否用来写字。 林嬷嬷不解。 月吟从怀中拿出本佛经,解释道:“我听说心诚之人,老天爷能听到他们心中所念,也会眷顾他们,便想着侍奉在外祖母身边时,抄抄佛经,愿外祖母早日醒来,无病无灾。” 林嬷嬷欣慰,频频点头,“表姑娘有心了。” 月吟柔柔一笑,“嬷嬷莫要这样说,这是婉星分内之事。” 俄顷,那空桌上已摆好笔墨纸砚。 月吟就着窗户透来的光线坐下,静心抄录佛经,未再发出声响。 林嬷嬷去了床边守着,却时不时往桌边看,每次投去目光,表姑娘皆在专注抄佛经,仿佛不是在做戏。 老夫人年初突染风寒,之后便昏迷,到现在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眼瞧着气色越来越差,众人没辙才走了冲喜这条路。 想到这里,林嬷嬷心里叹息一声。 她是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在侯府的时间最长,自是清楚往昔种种—— 当年那件事本确实是五姑娘的不对。 五姑娘虽是妾室所出,可老夫人从未亏待她,然后她偏生干出那样的事,生生寒了老夫人的心。 而今五姑娘在前几年去世了,留下表姑娘这么一位女儿。 表姑娘这一两日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可谓是尽心尽力,是个温婉孝顺的孩子。 林嬷嬷看在眼里,对她生出几分恻隐之心,不知老夫人眼下气消没,会不会顾念亲情,将丧母的表姑娘留在侯府。 “林嬷嬷,您懂佛经吗?这里有句话,我不太明白。” 林嬷嬷正想着,温婉的声音传入她耳中,闻声望去,是表姑娘执笔困惑的神情。 林嬷嬷走了过去,面露难色,“老身不甚明白。” 月吟失落,轻轻蹙眉,叹息道:“倘若我懂佛就好了,能一下就参悟。” 林嬷嬷瞧了眼那写得满满当当的一叠纸,字迹娟秀工整,可谓是用心。 月吟拿毛笔,蘸着墨,语气带着几分希冀,“佛经虽是一知半解,但好在心诚,老天爷大抵还是会听见我给外祖母祈福的心声。” “世子倒是懂佛,若是世子得空,表姑娘可以试着问问世子。” 月吟弯眉浅笑,拿笔的指骨这才松了些许,“是吗?原来大表哥还懂佛呀。” 话毕,她低头继续誊抄佛经,也没说要去找谢行之,仿佛满心都是当下的抄经。 待林嬷嬷转身离开桌边,月吟嘴角扬起抹极淡的笑容。 自打她瞧见鹫梧院里的菩提树后,便闪过一个念头。 她让玉盏不动声色地去跟皎月阁的婆子套话,果真套到了她猜测的结果。 ——鹫梧院有个喜爱佛堂,谢行之有去小佛堂礼佛的习惯。 月吟要频频出现在谢行之跟前,但不可太刻意,否则昨日那丫鬟的下场,便是她这寄人篱下表姑娘的下场。 她知晓谢行之懂佛之事,需从旁人口中“得知”。 林嬷嬷就是那个不错的人选。 === 月上柳梢,月吟带着佛经,出现在鹫梧院。 她进屋时,只见谢行之坐在蒲团上,矮桌上放了香具和几本书,大抵是准备点香阅书。 月吟道:“婉星今日在外祖母那誊抄佛经,然而佛经上的内容却一知半解,听林嬷嬷说大表哥懂,便冒昧前来,请大表哥赐教。” 谢行之眼眉蹙缩,将香团放入铜兽香炉里,淡声道:“坐吧。” 月吟瞧出了他的不喜,但这又何妨? 他会慢慢习惯的,因为她会频繁出现在他眼前。 两人相对而坐,月吟倒是觉得这矮桌合适,虽长,但没她手臂宽,这面对面的距离甚好。 谢行之点了香,手指把香炉往一旁挪,问道:“何处不懂?” “这里。” 月吟翻开提前备好的一页,纤白手指点了一处,上身不动声色往前倾。 然,就在此刻,她闻到身旁香炉升起的熏香味,骤然一怔,双瞳紧缩,下意识挪眼看去。 这香是…… “怎的,表妹又发现了香料有问题?” 谢行之冷不丁出声,月吟忙回心神,刚想说什么,却见烛光下男子紧抿的唇。 月吟僵住,脑中一片空白。 她想确定什么,鬼使神差地伸手,掌心挡住谢行之上半张脸,单露出那唇。 月吟不可置信地看着,宛如被雷击中,耳畔嗡嗡作响,懵了。 模糊的记忆涌来,她想起那夜被她生生扑倒的男子。 她按住他肩,含他唇,唇齿相贴间将他柔软的舌.哺了进去…… 4、第 4 章 “我、我想起来有事,先回去了。” 月吟脑袋嗡嗡作响,结结巴巴说着。 她不敢再看谢行之,低头从蒲团上起来,急匆匆往屋子外走,然而刚走几步发现手中空空,她又折回去把桌上的佛经拿上,心虚地离开屋子。 她脚步急促,险些踩到裙摆。 月吟无暇欣赏鹫梧院的景致,一回到皎月阁便将房门关上,心慌意乱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喃喃自语。 “那天晚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且说她们一行人来到京城时,并没有直接回侯府,而是被安置在城中一家客栈,等了三日才由仆人从客栈带回侯府。 当时的月吟还纳闷,为何非要在那日的辰时入府? 原是给昏迷的老夫人冲喜。 什么冲不冲喜,老夫人是中毒才一直没醒。 这厢,玉盏推门进来,关切问道:“姑娘,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世子没难为您吧?” 她看见自家姑娘神色慌忙地从鹫梧院出来,又拎着裙摆神魂恍惚回到阁楼,不放心地跟进来询问。 冷不丁一声,打断月吟的思绪,她吓了一跳,她很快敛了神色,“没为难。” 她若无其事地坐下,兀自倒了一杯茶,试图压下心中的惶然。 那名男子,除了她,两名丫鬟都不知道。 唇齿间是茶的甘甜,月吟忆起那夜的茶水,倏地红了脸,忙将茶杯放下。 === 夜里,心绪不宁的月吟早早就歇下了。 缕缕安神香飘来,她朦朦胧胧间仿佛梦到了险些失身的那夜。 夜色阒静,住店的人本来就少,此刻又是深夜,客栈中更是没人。 二楼走廊,一间厢房房们突然被拉开,一紫衣少女从房中冲了出来。 少女仿佛失了力道一般,脚步虚浮。 潋滟眼中满是惊惶,樱唇翕合,喘着粗气,月吟一手紧紧攥住衣襟,一手拎起裙摆,跑着去寻二楼楼梯,边跑边回头,惶恐地看后面,仿佛身后跟了穷追不舍的罗刹。 但她身后没人。 月吟跼蹐不安,跑了几步后身子越发不舒服,燥热得慌。 身子里像烧了一团火,怎也将那股子燥热降不下去,亟需冰沁的东西。 想起抿了一小口的茶水,以及屋中被砸晕的坏人,月吟怕极了。 她手掌压住心口,想把胸膛蹿起的燥热降下去。 不知中了什么厉害的情/药,月吟很热,还没寻到楼梯,双腿已酸/软,逐渐没了力气,脑子也越来越糊。 她跌跌撞撞,眼神迷蒙,脚下忽然被裙摆绊住,滑倒在走廊上。 整个人往前滑了段距离,鬓发散乱,狼狈不堪。 此时,一声低声的轻笑传入她耳中。 男子声音低沉,音调中带着些许轻蔑。 月吟抬头,闻声望去。 不远处的栏杆旁,纱帘掩映间有名男子。 男子着青墨衣衫,正侧靠栏杆正居高临下冷冷看她。 她看不太清男子的脸,但能感觉到他身上那雅正端方的气质。 而后,房里。 她跪趴在木地板上,被火烧得难受。 紫色襦裙逶迤在地,似盛开的池莲。 胫衣被她蹬掉。 那双莹白修长的玉腿露出,压住紫裙,轻蹭着冰凉的木板,可这还不够凉,攥住衣襟的手松开,甚至还将衣襟拨开些。 她想将衣裙都脱了。 就在这时,面色沉沉的男子蹲下,按住她衣襟,将手中的杯子递到她唇边。 月吟唇瓣触到冰凉的杯壁,大口饮下凉水,但远远不够,她要更多的凉意。 双颊桃红,月吟潋滟的眼染了情.色,唇瓣翕合不住吮着杯壁。 男子将杯子拿开,月吟难/捱地轻哼一声,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睛看向他,委屈得宛如受欺负的小兽。 男子蹙眉,欲强行将杯子难走。月吟轻哼,眼神变得迷离,神智被情/药冲散,忽地含住他手指,吮吸。 她云鬓松散,半跪在地上,杏眸含雾,楚楚可怜的模样。 脸色潮.红,香/汗/淋漓,衣裳褪落臂弯,露出一截雪颈。 雪肌泛着淡淡的粉红,妍姿艳质。 “热。” 声音软媚,如熬出炉的糖蜜,牵连出丝丝的糖丝,黏糊糊的甜,“给我…凉、水。” 月吟鼻尖全是男子清冽的气息。 那气息宛如一尾羽毛,挠着月吟不平静的心,更如勾子,勾得她越发燥热。 仿佛能解她药效的,只有面前的男子,他似乎比凉水还要管用。 就这样,月吟探身扑过去,把男子扑倒在地。 灼热的柔荑按他肩膀,含他唇,唇齿相贴间,将他柔软的舌头哺了进来。 搅动。 贪婪汲取他的气息…… 月吟猛地从梦里惊醒。 惊魂未定下她大口喘.息。 月吟记得那夜,她强吻了男子后,后颈一疼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大抵是被那男子一掌劈晕的。 男子的相貌很模糊,月吟记不清他脸,但记得他身上那清冽的檀香味。 这香味与谢行之点的熏香一模一样! 倘若不是老夫人屋中的熏香更吸引她注意,她早该初见谢行之时,就发现他身上的气息与那男子的相似。 今夜梦中再现往事,她这才觉得扑倒、强亲的男子身形与谢行之极为相似。 那男子原本模糊的脸,渐渐有了具象,两张面容渐渐重合在一起,月吟惊讶,那男子就是谢行之! 谢行之就是那夜她强吻的男子! 难怪初见时,谢行之看她的眼神很凶,待她也冷。 月吟呼吸一滞,密密麻麻的恐惧涌上心头。 谢行之会惩罚她吗? 就像罚那个心思不端的丫鬟? 将她弄得血淋淋的? …… 此刻,谢行之也从梦中醒来,他面色颇沉,眼眸幽暗深邃,像是压制着什么一样。 他拢了拢手,指尖似乎还留有濡意,怀里亦是独属于她的馨香。 那夜他在客栈办事,倚在二楼走廊栏杆处,凝着楼下动静。 二楼厢房房门突然被拉开,一身紫裙的她从房里冲了出来,跌跌撞撞滑倒在他身前。 白皙脚踝露出裙摆,她想起身,双腿似乎酸/软无力,上半身瘫/软趴在地上。 两颊潮红,云鬓散乱,鸦青长发散了满背,纤腰不盈一握,紫色衣裙衬得她莹白的肌肤欺霜赛雪,那双修长玉腿,白得晃眼。 喉结滚了滚,谢行之骤然闭眼,很快敛了思绪。 他长指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再睁开眼睛时,眼底一片清明,又是朗朗如月的模样。 情/药的解药被他化在水中,喂她喝下。 他帮她守住了清白,她竟不知感激,强亲她一口后若无其事也就罢了,竟还敢常来他梦中。 谢行之今夜梦见的倒不是之前一些稀奇古怪的糜糜场景,而是两人的初见。 自从在客栈救下险些被侮辱的她后,她便常常来他梦里,缠他,亲他,诱他。 谢行之敛眉,一身戾气。他从床上起来,破天荒在深夜让人备水沐浴。 是个有手段的女子,竟让他如此念着。 === 春夜寒凉,大抵是夜里醒来在床上坐久了,月吟第二日染了风寒,发烧病倒了,愈发严重。 大夫人给她请了大夫。 大夫说因为水土不服,患的风寒更严重了。 月吟躺床上浑身疼痛,像是被人打到骨头一样,而后高热袭来,她又感觉自己好似地上的一汪水,马上就要被烤干了。 她额上渗出细汗,紧紧攥着被子,迷迷糊糊中喊出声。 “姐姐,我疼。” “姐姐,我好疼,抱抱我好不好。” “不要喝药。” 喂到她口中的药汁被吐了出来,守在床边的玉瓶、玉盏两人红了眼睛,无声哭了出来。 月吟口中的姐姐,正是已故的柳婉星。 她讨厌喝药,可每次她身子不舒服,柳婉星都会哄着她喝药,会在她难受的时候守她、陪她、哄她。 月吟浑浑噩噩了三日,这时老夫人醒了,整个定远侯府沉静在一片喜悦中。 又过了两日,月吟的症状才好点,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害怕被赶回扬州去,她不要回柳家。 月吟虚弱地靠在床头,苍白的唇动了动,叫来玉瓶玉盏,让两人去办件要紧事,“在扬州,我这次生病叫‘替病’,替老夫人把这场病发作完,只有老夫人安然无恙醒来,我才能平安渡过了这一劫。” 她要将这玄乎的言论传开。 玉盏疑惑,“这样的能行吗?” 玉瓶亦然,不甚明白,“会不会适得其反?” “老夫人从中窥得我的心思才好呢,兴许会动恻隐之心。” 月吟刚说了几句便嗓子难受,掩唇咳了几声。 玉盏递去温水,月吟饮下才觉舒坦些。 “去吧,死马当活马医,赌一赌总比白白浪费这生病的机会好。” 一时间表姑娘“替病”的言论在侯府悄悄传开,也传到了老夫人耳中。 不久,林嬷嬷奉命来了趟皎月阁探望,却见病弱表姑娘搭了披风在屋中抄佛经。 是个乖巧有孝心的孩子。 表姑娘消瘦了,脸也没有气色。 月吟放下笔,手捧着膝上的暖炉,苍白的唇解释道:“那本佛经只抄了一半我便病了,剩下的要抓紧抄完。” 林嬷嬷抿了抿唇,看见铺满一桌的抄纸,终究没说什么,只让她安心养病。 到了第四日,月吟深夜抄佛经又受寒的消息,再次传到了淳化堂。 春雨绵绵,皎月阁中四面窗户打开,冷峭的穿堂风朝屋中灌,将暖意往屋外赶。 月吟穿了件薄衫,面朝一扇敞开的窗户,手攥拳捏紧,即便冷得发颤也没有要关窗添衣的迹象。 她凝着窗外,从这处望去恰好能看见鹫梧院一角。 玉盏看着心疼,劝道:“姑娘,您风寒本就未愈,再吹下去又要烧起来。” “烧了就再吃药。” 月吟面色是虚弱的白,苍白的唇干裂,渗出来一抹淡淡的血丝,单薄瘦弱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倒,“老夫人好不容易动了些许恻隐之心,我要抓住这次机会。” 她抿抿干裂得有些扎的唇,坚定道:“比起被赶回扬州,吃这些苦算什么?” 一阵劲风吹来,裹了冷凉的雨丝飘入,月吟不禁打了喷嚏,玉盏忙给搭上披风。 屋外,窗户后面拿着雨伞的正德也跟着颤了颤。 一半是因这飕飕冷风,一半是因为世子身上骤降的气息。 世子发丝沾了些雨珠,颀长的身影立在敞开的窗后,神色掩映在投下的阴影下中,晦暗不明。 紧抿的唇逐渐勾出一抹嗤笑。 正德屏气凝神,低头抿唇不敢吱声,表姑娘看着温婉单纯,没想到有这般心计。 5、第 5 章 世子一言不发,扬了一抹笑,却连丝笑声也没发出来。 这笑容,正德只在世子审问嘴硬犯人时见过。 静谧无声间,正德背脊蔓生出层层凉意,不寒而栗,只想赶紧逃离这极低的气压。 世子今日休沐,去了老夫人那边探望。 到底是有血缘亲情的,老夫人听闻表姑娘又病了,默了一阵,最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让世子回鹫梧院时,顺道去皎月阁看看。 自打在淳化堂初次接触表姑娘,世子便不喜她,起初正德还同情这倒霉表姑娘,如今他不得不配佩服世子雪亮的眼睛,一眼就瞧出了表姑娘柔柔的外表下,藏了这般深的心计。 扬州柳家真是块污臭不堪的泥潭! 表姑娘生在柳家,长在柳家,受的教养是柳家的,这心计定然也是受了柳家的影响。 正德觉得他家世子所认同的是对的,人性本善。 诚然,表姑娘已经被柳家人养坏了! 正德偷偷瞧了眼那神色晦暗不明的男子,世人皆知他家世子清风霁月,温润知礼,是一众世家子弟中的翘楚,但却不知世子最厌的便是至亲至重之人被算计。 而世子任大理寺少卿,恰恰与这有关,那件事说来话长,一天一夜也讲不完。 冷风乍起,周遭的气息又沉了些许,世子依旧不言,只是掀了掀眼皮,眉目疏冷地凝着那弱柳扶风的表姑娘。 窗柩被吹得吱吱作响,屋中搭了披风的病弱表姑娘终于让丫鬟将面前的窗户关上。 她转身,瞥见侧前方敞开的窗户外站着的人后,僵在原处,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骤然煞白。 “大、大表哥。” 因生着病,那娇软的声音虚弱而颤抖,带着几分心怯,好似朵娇花在急风中被掠过鹰猝然的衔走 一双看她的眼睛喜怒不明,谢行之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是极轻的笑。 搭了披风的女子身子跟着轻颤,纤白手指抓了抓衣角,明显是心虚。 谢行之从屋外进来,沉稳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屋里响起。 他越是凑近,月吟越是感觉心快从嗓子眼跳了出来,分明还是那不苟言笑的清润面庞,也没有沉着脸,但周遭陡然沉降的气氛宛如座大山直直压向她。 月吟的呼吸停滞片刻。 谢行之远远停了下来,腰间系的环佩也跟他人一样,静静贴垂。他视线平直,看向月吟身后那扇刚关的窗户。 “见过大表哥,大表哥安。” 月吟福身行礼,细柔的嗓音是病中的虚弱,沙沙的,适才的愣怔心怯消失不见。 谢行之面色淡淡,视线挪向她,礼节性地让她起身。 “表妹尚在病中,忌吹凉风。” 谢行之说着,语气是一贯的平淡,让人辨不出喜怒,乍一听好似是句关切的话。 玉盏垂下眼,像是要极力掩盖什么一样,急忙去将敞开的窗户都关上。 月吟更是头皮发麻,紧张地将披风拢紧,蹩脚地解释道:“窗户紧闭,屋中有些闷。” 月吟抿唇,他在窗外站了多久?究竟听没听见? 倘若听见了,又听进去多少? 若是玉瓶没去小厨房煎药,她能及时发现窗外站的人。 “是吗?” 谢行之淡然一笑,幽幽看向她。 弱柳扶风,好似一吹就倒。病态之下,匀称小巧的脸更加白皙,倒是更显唇上的一抹血,雪藏红蕊,分外妖娆。 须臾后,他薄唇轻启,“表妹风寒反反复复,身子弱还是好生将养着,莫要受风。不是替病吗?表妹再病倒,祖母岂不是也有恙。” 正德低垂着头,缩在袖子里的左手掐着右手,咬紧牙关,硬生生笑憋了回去。 他跟在世子身边见多了案子,见的世面也广,什么替病不替病的,这玄乎的话一听便是别有用心。 世子心里自是门清,大抵是窥得表姑娘迫切地想留下,念着血缘亲情,这才没在老夫人面前点破。 月吟面色发窘,耳根子渐渐泛红,心道他定是听见了。 干肿的嗓子突然痒起来,月吟半侧着身,掩唇咳嗽。 她微微弯着腰,一缕青丝垂落在她弯起的手臂上,纤薄的背小幅度颤着,像极了雨打芭蕉下摇摇欲.坠的娇花。 玉盏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饮下温水,月吟方觉干肿的嗓子舒坦了,便又要了一杯水。 唇瓣湿濡,唇珠涟涟,唇上的一丝红越发艳丽。 谢行之烦躁地敛眉,视线平直地越过她。 玉盏递来锦帕,月吟接过擦拭唇上水渍,捏着锦帕欠身道:“嗓子不舒服,失态了,让大表哥见笑了。” 谢行之眉目疏冷,道:“近段时间表妹吃了好几副药,却仍不见好转,看来是大夫医术不精,该换大夫了。” “谢大表哥关心。” 月吟强撑着笑,将垂下的发捋直耳后,解释道:“大表哥有所不知,我幼时生过一场大病,病后身子较常人弱了些,是以生病好得慢。” 谢行之眼帘微掀,扫了眼她苍白虚弱的唇,静默一阵后才道:“那我便不打扰表妹养病了。” 月吟没想到谢行之这么快就离开了,他没揭穿她心思,那大概这事就算翻篇了吧。 月吟心里一丝小窃喜,拢了拢披风,欠身相送,“大表哥慢走。” 阁楼门开了又关,将冷寒的风雨隔在外面。 谢行之前脚刚离开,玉瓶端熬好的药来。 浓郁的药味顿时弥漫屋子。 月吟还没喝,光闻到药味便苦得直皱眉,她病怏怏坐下,把药碗推远了,“我不喝,这药太苦了。” 她最厌喝药,刚染风寒浑浑噩噩的那几日,玉瓶玉盏没少给她灌药,如今她一闻到药味便不舒服。 玉盏苦口婆心劝道:“姑娘,不喝病怎么好?您昨日烧刚退,适才又吹凉好阵凉风。” 月吟扫一眼碗里棕得发黑的药,心中抗拒,攒眉苦脸地任性说道:“不喝不喝。” 生病后不爽利,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话音刚落便起身,回到床边准备休息。 与此同时,谢行之薄唇紧抿,面上还保持着在屋外听到那话的冷意,慢慢走下皎月阁的楼梯。 正德跟在后面下意识擦了擦冷汗,从他来皎月阁开始,便紧着一颗心,大气也不敢出,如今离皎月阁渐远,世子面色非但没好转,身上的气息更沉了。 世子话都说到那份上了,表姑娘还拿身体作局,这哪是身子弱,久病不好,分明是故意不让病好。 正德摇摇头,暗叹一声。 造孽呀。 === 月吟以为谢行之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哪知下午真的换了位新大夫来给她号脉,开药。 新药方的药比原来的药苦,月吟被大夫守着,喝完那一碗药,只觉五脏六腑都是苦的,就连吃的糖也带着苦味。 晚上,月吟身子乏,早早就洗漱回床上歇息了。 不知是不是今日在窗边吹了凉风,又被那一碗极苦的药给苦到了,月吟梦到她发烧躺在床上,床头柜上放着碗药。 这药味丝毫不比下午那碗淡,熏得月吟鼻子捏着也能闻到浓浓的药味。 “怎么又使性子不喝药?真不让人省心。” 一声熟悉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月吟眼睛一亮,雀跃欢呼地差点从床上站了起来。 是姐姐! 疼她的姐姐,柳婉星。 柳婉星人如其名,温婉娴静,单站在那里,便吸引了月吟所有目光。 月吟额头烫,身上不仅烫,还酸痛,她抓住柳婉星的手,太久没见思念的人,她鼻子酸酸的,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委屈道:“姐姐,我好疼,要抱抱。” 柳婉星抱了抱她,手轻轻拍抚她后背,温柔说道:“好好养病,别拿再身体开玩笑。” 月吟头枕在姐姐肩上,“可是不这样,我会被赶回扬州。” 姐姐揉揉她头,“听话,先把药喝了。” 一听要喝药,月吟双手捂住嘴巴,连连摇头,可怜巴巴看向姐姐。 姐姐果然没让她喝药,最后带她去了药池。 月吟脱完衣裳,浸在药池里,只露出黑乎乎的小脑袋来,没多久就泡出汗了。 药池没有边,上高下低像个岸滩,她半个身子露出药池,趴着上高下低的药池滩,下颌枕着纤白玉臂,水珠顺着光洁的背缓缓滑下。 药池氤氲的热气将脸熏得宛如蜜桃般粉。 她闭着眼睛,趴枕手臂跟身旁的姐姐说话。 起初,姐姐还在回应她,当她话越说越密时,姐姐却没再说话。 月吟睁开眼睛,发现姐姐背对着她,准备偷偷离开药池。 月吟慌了,从后面抱住姐姐,手臂紧紧圈住她腰,沾了药水的胸脯贴着姐姐的背。 药水将她薄衫背后浸湿。 “不要走,别又丢下我,好不好?” 月吟害怕姐姐这一走,她就再也看不到了。 月吟低低啜泣。 身前人披着发,没有反应,但身子明显僵了。 月吟发觉姐姐高了些,腰也粗了一点,身上也没那么软了。 想起从前,她只要装装病,姐姐就会留下来陪她。月吟故意软着嗓音,可怜道:“我生病疼,难受,你就陪陪我嘛,别走。” 她手臂抱得更紧,脸颊轻轻蹭着背,然而面前的人身子更僵了。 硬邦邦的,比石头还硬。 月吟蹙眉,喃喃道:“怎这么硬。” 倏地,前面的人转身。 月吟愕然,脑中闪过一阵轰鸣,耳畔跟着嗡嗡作响。 是……是谢行之。 怎是他? 姐姐呢? 他晦暗不明的视线,一寸一寸往下。 “砰——” 月吟脸庞由粉转白,又赤红一片,惊地跌坐在要药池中,溅起水花一片。 手指惶遽间不慎擦过他月夸/鼓之处。 * 月华如练,鹫梧院夜色阒静。 “正德!备水。” 正德双手抄在袖子里,坐在屋外台阶下正打盹,被这一声惊醒。 世子喊得急,声音喑哑,好似在压抑什么。 “诶,就来。” 正德晃晃头,晃走睡意,他不禁疑惑,世子歇息前不是刚沐浴了吗?夜里怎…又吩咐备水? 这月第三次了。 他看眼身上略厚的衣裳,天气没热起来,夜里还凉飕飕的,这也能出汗? 6、第 6 章 梨花由盛转凋,满树的白逐渐被嫩绿的叶子取代,连绕树的蜂蝶都日渐减少。 接连喝了几日新药方的苦药,期间又卧床修养,月吟的风寒渐渐好转,但还是会时不时咳嗽。 担心将病气传给老夫人,她便想着待风寒彻底好后去淳化堂给老夫人请安。 这日,春光明媚,是久违的晴天。 月吟自从生病后便没出过屋子,如今身子舒坦了些,打算去外面晒会儿太阳。 尚在病中,月吟不想过多折腾,便只浅浅擦了些脂粉,将憔悴的面色掩去,又让丫鬟随绾个发髻。 月吟刚梳完妆,还没离开梳妆台,定远侯府的四姑娘谢漪澜又来了。 谢漪澜,大夫人最疼的小女儿,谢行之的妹妹,虽骄纵了些,但待她却热情,和谢行之清冷的性子截然不同。 月吟初来侯府那日,大家一起吃饭时,谢漪澜还热络地同她介绍菜名。 前段时间,她生病,谢漪澜常来看她,也“多亏”了谢漪澜,她的病才好得这么快 ——因为每逢她对着黑稠的药汁发愁时,谢漪澜总会出现。 而后,她在谢漪澜的注视下,顶着苦味,硬着头皮把药喝下。 月吟起身行礼,“请表姐安。” “表妹安。” 谢漪澜与她互相行礼,笑着走过去,打量跟前的人,“表妹今日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丹色提花褙子,一如她热烈又骄矜的性子。 月吟对这毫无血缘关系的姑娘颇有好感,与她去了榻边坐下,笑道:“身子好些了,估摸着再养几日就痊愈了,还要谢谢表姐近段时间来同我聊天解闷。” 谢漪澜拍拍她手,“表妹莫要见外,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生着病,我这个做表姐的自然要来探望。” 表妹玉面樱唇,一双杏眼潋滟,更显楚楚可怜,惹人怜惜,尤其是那比雪还白的皮肤,都让人舍不得挪眼。 谢漪澜虽说在京城见过不少被赞上天的姑娘们,但初见表妹时还是被她的容貌惊艳到了,天上的仙女大抵就生得这般美。 而且表妹厉害,还发现了祖母屋子里的熏香有问题! “听说表妹前段时间夜里都在抄佛经为祖母祈福,”谢漪澜说道:“表妹孝顺,但也要仔细身子。” 月吟柔柔一笑,“外祖母尚在病中,我又帮不上忙,想着既然命格对外祖母有利,不妨抄抄佛经,给外祖母祈福。幸好老天爷听见了我的心声,外祖母终是无恙了。” 有些话,传着传着就成了事实。 她就是要让侯府所有人都以为,是她不分日夜抄写佛经,诚心感动了老天,才让老夫人醒来。 谢漪澜点头,“哥哥常说,佛渡有缘人,看来表妹与佛有缘。” 她眼睛慢慢瞟向一旁,没再看月吟,咽了咽嗓子道:“不过我之前听哥哥说,佛经需每日静心抄写,如此一来方显诚意。” 月吟微愣,淡笑道:“大表哥是懂佛之人,是我这几日懈怠了。” 谢漪澜手指绞着帕子一角,顿了一阵才道:“近来祖母的气色有所好转,表妹还生着病,莫要操劳,养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月吟点点头,没说什么。 谢漪澜看眼窗外明媚的春光,问道:“接连几日阴雨绵绵,难得今日放晴,表妹要出去走走吗?” 月吟正有此意,便与谢漪澜去了屋子外面。 行至门口,有风吹来,谢漪澜觉得不妥,停下步子对月吟道:“表妹大病未愈,搭件披风吧。” 谢漪澜让丫鬟取来件披风,亲自搭在月吟肩上。 廊下两抹并肩的倩影缓缓离去。 月吟还病着,与谢漪澜并未走远,只是在皎月阁与鹫梧院之间的那方小花园里赏景晒太阳。 因这是大房的院地,是以谢漪澜热络地同月吟介绍着周遭的景致,包括谢行之所住的鹫梧院。 走了一阵,两人坐在杏花低垂的树下晒太阳。 谢漪澜想起表妹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刚来没两日便因水土不服生病了,风寒越来越重。 表妹瘦瘦弱弱,眼下又瘦了一圈,这段时间定是吃了不少苦。 谢漪澜不禁心疼,“表妹,皎月阁那边倘若缺什么,你只管跟我说,我让人给你送来。表妹只管把皎月阁当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 月吟心里一暖,笑着回道:“谢表姐挂心,皎月阁里一应俱全。” 谢漪澜道:“上一辈发生的恩怨纠葛,是上一辈的事情,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倘若被这些拘束,那活着该多累,况且我们都是谢家的血脉,亲着呢。没什么解不开的怨念,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 月吟怔怔看着她,因这一句心中情绪万千。 她嘴角蠕动,很想把所有事情告诉谢漪澜,但理智又让她把这想法压了回去。 片刻后,月吟重复道:“是的,没什么解不开的怨念,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月吟满怀希望,说道:“外祖母会原谅母亲的。” 谢漪澜安慰一笑,牵着月吟往回走。 她也不太清楚祖母和五姑姑之间发生的事情,她是在祖母中风不醒后,才知道二叔有个亲妹妹,她有个去世了的五姑姑。 五姑姑仿佛是定远侯府的禁忌,没人敢提及。 两人行至抄手游廊,着绯色官袍的谢行之迎面而来,他行色匆匆,似乎是有什么急事要去处理。 月吟低头,不可避免地行礼招呼,“大表哥。” 谢行之颔首,淡淡“嗯”一声,目光淡淡扫过她。 碧色衣裙清丽婉约,她起身后仍旧低垂着头,鸦睫卷翘,樱唇轻抿。 谢漪澜开口,好奇问道:“今日哥哥休沐,又要去大理寺吗?” 谢行之看眼妹妹,淡声道:“案子有个细节被我忽略了,要去一趟。” 言罢,谢行之没有片刻停留,匆匆离开了,似乎事情很急切一样。 他身后的小厮也连忙跟上。 随着身影渐行渐远,他身上那雪松般清冽的檀木香也慢慢减淡。 谢漪澜等谢行之走后,她看着那背影,叹息一声,心疼道:“哥哥刚结完一个案子,又来了新案子,忙得脚不沾地,就差没宿在大理寺了。” 月吟视线也凝在谢行之英挺的背影上,她想起那夜的梦。 那夜,她明明梦见的是姐姐,但药池里陪她的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谢行之。 梦里,他大抵是一看见她在泡药浴,便避讳地转身,打算一声不吭悄悄离开,如此便不会有她发现后的尴尬羞赧。 端方君子,克己复礼,朗朗如月。 他今日本是休沐,但手上案子有些眉目,便急匆匆去了大理寺,倘若那事交由他来审理,一定能让三个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月吟唇弯了弯,心里有一丝小雀跃。 === 半下午时,鹫梧院。 谢行之跪坐蒲团上翻阅卷宗,长指握住卷宗一角,淡声问道:“说了?” 谢漪澜心虚,“说了的。” 但却劝表妹先养好身体,抄佛经不急一时,不抄也可。 她不解,疑惑道:“哥哥为什么要骗表妹,暗示表妹每天抄佛经?表妹还病着。” 今早,哥哥破天荒来找她,谢漪澜以为哥哥大早上就来抽查她功课,她差点就装晕了,结果是她多虑了。 得知不是抽查功课,谢漪澜松了一口气。 但哥哥让她这几日去找表妹,同表妹的说佛经需每日抄,方显诚意。 表妹没了娘,孤身一人来京城,等外祖母无恙后,她恐怕会被送回扬州去,如今还要被哥哥骗,谢漪澜顿时觉得表妹好可怜。 前阵子表妹风寒又严重时,哥哥说表妹来者是客,作为表姐的她应当常去探望,也幸是她每日看着表妹喝药、陪表妹聊天解闷,表妹的风寒才好这么快。 谢行之目光终于从书卷上离开,气定神闲看向规规矩矩坐好的谢漪澜,“让她静静心。” 这几日,她病该好了,心静下来,乱动心思的次数自然便减少了。 对谁都好。 === 下午阳光正好,月吟小憩片刻便在书案边抄写佛经。 和煦温暖的阳光从窗边照入,洒在她身上暖暖的。 佛经晦涩难懂,纸上的字密密麻麻,月吟手抄酸了,看着看着有些晃神,再加上细碎暖和的阳光照在身上,她眼皮慢慢变重,逐渐犯困,便趴在书案上眯了会儿。 这一眯,倒让久不出现的人,又来梦里了。 熟悉的清冽檀香味萦绕在她鼻尖,她坐在谢行之腿上,被他圈在怀中,正一笔一划认真抄佛经。 谢行之长指握住书脊以便她看,一手挽住她细腰,而他正低头看她纸上的簪花小楷。 抄了十来页,月吟手有些酸,写字也慢了下来。 “抄累了?” 谢行之的声音突然从耳畔传来。 一直被他盯着抄经,月吟不敢分毫懈怠,声线拉得长长的,有一丝嗔怨,“都抄了十来页,手酸。” 谢行之低笑,挽她腰的手抬起,揉了揉她手腕,而后握住她执笔的手。 指腹碰到她中指写字留下的茧子时,他稍顿一下,摸了摸,而后才带着她手慢慢写字。 原本拿佛经的手,挽着她腰。 夕阳下,两人依偎的剪影印在地上,道不出的亲昵,仿佛是对新婚夫妇,情意绵绵。 被他带着写完一页纸,月吟又听他温声开口,“心可静下来了?” 月吟不知他为何这样问,便顿了顿,没说话。 谢行之又道:“你往后是去是留,祖母自有决断。祖母心中已有决断的事,不会因外物而改变。” 月吟一愣,他这是在告诉她苦肉计不好使? 她回过头去,绚烂的阳光下是他那双温润的眼,人也比往日平和了,清冽的气息如雪后青松。 月吟抿唇,带着几分恳求道:“那大表哥能帮我吗?我要留下来。” 担心他也要赶她走,她看着他认真道:“我会念着大表哥这份情,日后好好报答。” 笔尖上墨水不合时宜地滴下,将写好的字晕开。 月吟忙放下毛笔,欲将那弄脏纸拿开,忽地谢行之按住手她手,将那叠佛经推远了些。 紧接着,她腰间一紧,被谢行之抱转身子,转来面对着他,她慌乱间已将手掌搭在他肩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独属于他身上的清冽味道挥之不去,她脑中一片空白,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脸。 他低头,高大的身影压下,将她笼罩,温热的唇贴了过来。 两唇相贴,没有更近一步,但即便是这样,月吟也心头鹿撞,整个人被他如雪化青松的清冽味道笼罩。 舌撬开她齿,月吟紧张地抓住他衣襟,就在两/舌相碰的前夕,她忽觉身上一凉,轻轻颤了颤…… 月吟睁开眼睛,身旁没有谢行之,而她还坐在蒲团上。 不知何时起了阵风,将案上写好的几张纸吹落,满地都是。 月吟脸颊顿时烫起来,羞赧咬唇,怎又做了这羞人的梦? 她揉了揉脸,去窗边将窗户关上些,又挨个捡起地上的纸。 梦虽难以启齿,但倘若谢行之愿意帮她 再给他亲亲,也不是不行。 想着想着,月吟脸更红了,也不知如此清风霁月的男子,动/情之后是何模样…… 而隔壁鹫梧院。 正德守在屋外发呆,忽然,世子捏了串佛珠,神色古怪地从屋子里出来,他快步如飞走下台阶,往小佛堂的方向去。 世子急切的步子中夹杂着环佩声时,正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急步跟上去。 谢行之回头呵斥他道,“站住!不得跟来。今日鹫梧院不见客,晚饭也不必准备了。” 正德不敢违抗,站在原处看着世子走远,却是满腹疑问。 这次的案子并无死者,世子为何又去了小佛堂? 然而这一待,就是一整夜。 7、第 7 章 这日清晨,月吟早早就起了,卧床休养大半月后,她总算是痊愈了,准备打扮后去淳化堂拜见老夫人。 玉瓶玉盏伺候着梳妆,月吟目光透过窗楹,正认真望向窗外,檐下巢中的雏鸟嗷嗷待哺,两只春燕将衔来的食物喂到雏鸟口中。 月吟看得入迷,唇上扬起一抹笑意,连碧绿色披帛垂落地上也浑然不觉。 玉瓶挽好发髻,拾起地上的碧色披帛,问道:“姑娘在看什么呢?” “看,巢中那一家子,多幸福。” 月吟伸手,指向窗外,眉眼间是一抹柔情。 她今日穿了身碧色衣裙,清新婉丽,鸦青长发如一帘瀑布披散在身后,碧色丝绦束着浅色上衣,纤腰盈盈,身姿窈窕。 恰似一幅娇弱美人赏景图,美艳恬静。 只不过病愈后,她身子清减了一圈,巴掌大的匀净小脸更小了,腰如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怜惜。 玉瓶敛了目光,她心里惋叹,月吟姑娘身世凄苦,四岁时生父去世,生母至今下落不明,此后便被夫人收养。 月吟姑娘在扬州柳家时就寄人篱下,也是个苦命的人,和她家姑娘各有各的不顺。 而今她家姑娘遇难殒命,定远侯府寄人篱下的日子又不好过,月吟姑娘无依无靠,所念的事情一时间也难有进展。 收拾完毕后,一行人离开皎月阁,穿过几处花园,在那岔路口,遇见了同去淳化堂请安的谢氏二房夫人及六姑娘。 月吟乖巧行礼,“二舅母,表妹。” 二夫人看见月吟倒是有几分差异,她蹙了蹙眉,明显是不喜欢月吟,与她淡淡打了个照面便牵着十岁的女儿走到前面去。 望着前面的背影,月吟轻轻摇头,心里不是滋味。 老侯爷有三儿五女,如今的大房和三房是老夫人所出,二房那位由妾室所出的谢二爷与柳婉星母亲芸娘是亲兄妹,老侯爷故去后,爵位由嫡长子继承。 照理讲,二房与她亲些,可二夫人的冷眼与不屑,那眼神宛如看乡下来的穷亲戚一般,嫌弃。 这段日子以来,反倒是大房的大夫人和三房的三夫人待她和善些。 月吟敛了思绪,落在二夫人后面的她自是不会上赶子去贴冷脸,将步子放慢了些。 月吟嘀嘀咕咕听见二夫人跟女儿说话,不外乎是长辈们那些事。 当年伯母遇见进京赶考的柳父,两人一见钟情,那时的柳父就是个寒门书生,赶考中是中了,但却任扬州某县的小小县令,老侯爷与老夫人自是不答应这门亲事,但伯母执意要嫁给柳父,有次与柳父私下见面后传出了一些丑闻,害定远侯府丢了颜面,老侯爷勃然大怒,老夫人寒心。 到后来,伯母嫁给了柳父,去了扬州,却与侯府断了往来。 一晃十七年过去了,斯人已逝,恩怨仍在。 这些月吟知道个大概,更懂要留在侯府的艰难。 入了淳化堂,尚未进老夫人屋子,月吟在外面等婆子通禀时,便听见里间热闹的声音,待她由林嬷嬷领进里间,三房的夫人们和几个孙辈都来了,座椅分列在床两边,正陪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靠在床头,手里捻了串佛珠,戴了条黑绒缀珠抹额,昏迷时凹陷的脸颊饱满了些,气色也比先前红润了,但精神还是不太好。 没有祖孙相见的喜乐融洽,老夫人双唇紧抿,正神情凝重地打量这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女。 一时间,里间热闹的气氛降了下来。 月吟谨小慎微,担心惹老夫人不快,不敢靠太近,只在座位的最末端行礼拜见,“外孙女请外祖母安。” 长辈未说起身,她便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老夫人,这便是扬州那位,”林嬷嬷候在老夫人身旁,小声说着,“您病着时,常来伺候。” 老夫人又定定地看了看,面上毫无波澜,默了一阵才让她起身。 月吟起身后分别拜见屋中坐着的三位舅母。 大夫人笑着点头,她乃参知政事嫡女,端庄稳重,掌一府中馈,雷厉风行,待人接物自有一套,谢氏族人无比对其称赞。 二夫人许是碍于在老夫人面前,不再如园子里那般冷眼,扯了个笑出来。 三夫人是宣平侯的表妹,气质如兰,年轻时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一身的书卷气让人如沐春风,这厢待月吟拜见后伸手扶她起身。 三夫人跟前五岁大的女儿谢漪韫偷偷望着月吟,被她发现后又不好意思地将头藏进三夫人怀里。 待拜见完一众长辈,月吟几个与平辈分的表哥表姐表妹互相行礼。 “表妹刚来不久就病了,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独属于少年真挚热烈的嗓音响起。 说话的是二房孙辈的谢沅,定远侯府的三少爷。 二房孙辈中有两儿一女,二少爷谢潭从武,在军营任校尉,这段日子在军营,已有三日没归家了。 而面前这位三少爷,年纪与柳婉星相仿,还有半年才从太学完业,性子如他这神赤色衣裳般火热情开朗,一张嘴巴能将人逗来笑得合不拢嘴,适才屋中的热闹气氛便是他在讲笑话逗老夫人开心。 月吟温声回道:“谢三表哥关心,婉星身子已经无恙了。” 她养病期间,这位三表哥时不时差人送些解闷的小玩意来,月吟对他印象还不错。 屋中一众人里,月吟跟谢漪澜还算熟,回完谢沅的话后,便低头去了谢漪澜身边站好。 此刻的她,就仿佛是走丢的小兽,懵懵懂懂又小心翼翼,退到熟悉的地方正怯生生观望四周。 谢漪澜拍拍她手,冲她笑了笑,示意她别害怕。 老夫人与三位舅母说话,谢沅偶尔插话逗得老夫人哈哈大笑。 谢漪澜因被大夫人宠着长大,又受老夫人喜欢,性子骄纵了些,间或驳了谢沅的话,无意间提到提到月吟,话题又冷了下。 月吟尴尬,局促地站在屋中。 毕竟在病中,时间久了,老夫人精神不济,众人便散去了。 唯独二夫人有话对老夫人说,单独留了下来。 月吟总感觉二夫人要说的话与她有关,离开时心神不宁,步子也慢了下来,渐渐和前面的人拉开距离。 她真想寻个借口回屋偷听。 这厢,三夫人牵着女儿走到月吟身边,关切问道:“近段时间可还咳嗽?嗓子舒服没有?” 月吟浅笑,回道:“前阵子常咳嗽,一咳便停不下来,连带着小腹也扯得疼,跟受刑一样,多亏了三舅母送来梨膏,我接连喝了几日,咳嗽可算是好了。” “有用便好,”三夫人说道:“春来气燥,喝些梨膏润嗓子,我那还做了几瓶,改明儿叫丫鬟给你送了来。” 月吟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在这侯府中,她不被亲舅母待见,反而是大舅母与三舅母待她和善,尤其是三舅母对她格外照顾。 想到这里,她感慨万千,眼眶渐红。 五岁大的谢漪韫柔软的小手握住她手,童声稚嫩,轻柔而温暖,“表姐姐,不哭。” 月吟背过身去很快敛好情绪,再回正身子时,道:“一时失态,让三舅母见笑了。” 三夫人轻轻摇头,同月吟慢慢走在长廊上,“虽说我与你母亲只有数面之缘,嫁过来时你母亲已去了扬州,但一看见你,我便感觉亲切。” 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宛如是许久没见的亲人,于是她便忍不住对这茕茕孑立的小姑娘好。 廊下光影错落,谢行之着晴蓝色圆领袍走来,腰束同色系云纹腰带,身形颀长,玉冠挽青丝,琼枝玉树般温润儒雅。 待走近,他回双手相扣,端方行礼,“见过三婶。” 月吟欠身行礼,“大表哥。” “表妹。” 谢行之亦用平辈之礼,回了月吟,眼底没有太多情绪。 三夫人问道:“澄哥也来找母亲?” 谢行之道:“刚下朝,遂来给祖母请安。” 三夫人点头,随口说道:“我们出来有一阵,就是不知二嫂与母亲说完事没。” 月吟抿唇,微敛了眉,心里念着老夫人那边。 她抬头间,视线与谢行之相撞,恍惚间感觉他适才在看她唇。 唇。 月吟想起那日下午荒诞不经的梦,双唇一软,仿佛还有相贴时的触感。 意识到在想什么时,她心下一惊,快速低下头,唇瓣紧抿,生怕就被谢行之看穿羞人的心声。 三人别后,转过长廊拐角时,月吟余光朝那如松如竹的晴蓝色背影投去。 她竟生出种谢行之可以去偷听的念头。 === 淳化堂,里间。 除了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的林嬷嬷,丫鬟们都出去了。 老夫人拢拢被子,淡声道:“说吧,什么事情?” 二夫人开口了,如今没有外人,她说话不用避讳,“如今母亲已无大碍,柳丫头身子也痊愈了,这京城终究不是扬州,柳丫头多多少少不适应,否则也不会刚来就病了大半月。依我看,趁着现在京城贵女们聚宴不多,没什么人知道咱侯府多了位表姑娘,那件事没有再被提及,不如等天气再暖时,送柳丫头回扬州,毕竟扬州才是柳丫头生活十几年的地方。” 老夫人不语,因提及了那件事,神情变得严肃,正看着床前她这位多多少少有些急切的二媳妇。 二夫人被看得心怯,又补充解释道:“当年五妹妹闹出那样的事情,京城里的世家贵族哪家不知?儿媳也是担心好不容易被人忘却的事情再次提及。” 老夫人仍不语,似乎出神,在思考什么。 二夫人见状,心中闪过一丝窃喜,紧接着又道:“母亲先前病情严重,那是因为歹毒的丫鬟在在母亲熏香里动手脚,澄哥将人揪了出来,倒是与冲喜无关。柳丫头姓柳,身上流的一半血是柳家的。” 老夫人冷不丁出声,“你倒是看得清,分得清。” 二夫人惶恐,才觉话有些过头,也太急了,最后一句话不应当说出来。 她张嘴想补救一下,只见老夫人抬手,她也不是个不识趣的人,心里一警,自然是闭了嘴巴。 一室静谧。 林嬷嬷端来杯温水,伺候老夫人饮下。 这时,丫鬟通禀,谢行之来请安了。 话题止住了,老夫人面色微微缓和,让丫鬟人带进来。 “孙儿给祖母请安。”谢行之先给老夫人请安后,再拜见了椅子上的二夫人,“二婶。” 老夫人对这个孙子甚是满意,拍拍床沿,道:“澄哥,来,到祖母身边坐。” 谢行之坐下,问道:“祖母适才在与二婶聊什么?” 语气平淡,好似就是随口好奇罢了。 二夫人蹙眉,从谢行之来后,心里忽然就没有底了。 老夫人淡声道:“没什么,随便闲聊。” 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老夫人手里的佛珠转了转,看向谢行之,随和道:“皎月阁那处与你的鹫梧院最近,柳丫头你是见过的。此次我生病,你父亲将人从扬州接来,这事你如何看?” 谢行之不语,似在思索,垂在膝上的手指摸了摸腰间环佩。 在长久的静默后,他起身,单手负后,启唇回道:“那阵子孙儿奉旨离京办案,回京后才得知祖母病很久了。听母亲说,祖母去寺庙礼佛,那日落了雨,祖母回府后便染了风寒,后来这风寒越来越严重,以致于让祖母陷入昏迷,众人实在没辙,才将八字合适的表妹寻来。” “孙儿忙着案子,一时不察,没想到问题竟出在祖母平日用的熏香上。表妹独具慧眼,是她第一个发现了熏香问题。表妹前阵子还来找孙儿请教了几个佛经问题,听说是给祖母祈福,真也好,假也罢,终归是有行动。” “若是此刻将表妹送回扬州,传出去旁人指不定落人口舌,说咱们定远侯府过河拆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心思不正可以训诫,劣迹斑斑可以纠正,人性本善。” 声音朗润,清如玉石。 老夫人脸上露出笑容,似对孙儿的赞许。 转而看向二夫人,老夫人声音略高了些,“沛萍,你可听见了?” 沛萍是二夫人的名字。 二夫人面露愧色,脸有些红了,惶恐道:“儿媳明白了。儿媳一时想太多,鼠目寸光了。” 那一长串话是从谢行之这个晚辈口中说出来的,无疑是老夫人对她的敲打。 老夫人冷冷看她一眼,轻笑一声,似还想说什么,但眼睛闭了闭,终究还是没有把话出来。 她挥了挥手,让二夫人回去了,眼不见为净。 谢行之见祖母有些乏了,便也没久留,说了两句体己话也离开了屋子。 两人都走后,老夫人似乎有些累了,靠在床头的靠背上,微微阖眼,捏了捏眉心。 林嬷嬷搭了条热巾子在老夫人额上,手指轻轻揉了揉老夫人的太阳穴,劝道:“大夫叮嘱,老夫人近段时间切忌思虑过多。” 老夫人没有睁开眼睛,缓缓转动佛珠,声音平淡,“老二媳妇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这些年我不是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老夫人叹息一声,道:“罢了,不提了。” 一室阒静,桌上的铜兆祥纹熏炉静静吐着轻烟。 林嬷嬷在床边轻揉老夫人的额角。 二夫人一心想分家,奈何老夫人健在,这家便分不成。 幸是这次老夫人重病与二夫人没有关系,否则…… 二夫人多半是觉得表姑娘来后,老夫人的病情有所好转,又瞧见老夫人今日待表姑娘冷淡,正急着搬出五姑娘那桩陈年旧事,让老夫人开口送表姑娘走。 奈何老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林嬷嬷跟老夫人的时间最长,有时候老夫人态度冷淡,并不代表不喜,反而是太看重,执念太深。 五姑娘便是老夫人心里的那根软刺。 8、第 8 章 月吟与三夫人在岔路口分别,竟不想此刻谢漪澜在回廊下坐着等她,见她目光投来后,笑着冲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月吟微愣,拎着碧色披帛和碧色裙裾朝谢漪澜去。 “与三舅母边走边聊,步子慢了些,让表姐久等了。” “我也是刚坐下。” 谢漪澜面上并无愠色,反而起身去牵月吟的手,“表妹住在我们大房的皎月阁,一起回去路上有个伴,也不会孤单。” 两人挽手走在长廊下,绚烂的春光将少女纤细的影子拉得长长。 路过一处小花园,一朵朵海/棠花簇拥在细直的枝干上,竞相绽放,远远望去似一团团火,叶绿花红,美不胜收。 谢漪澜被园子里的春色吸引,忽地停住步子,对月吟道:“表妹,我们去折花吧。” 月吟抬眼望去,树树春海/棠在暖阳下开得正艳,将花园中其他盛开的花都比了下去。 她莞尔一笑,点点头。 谢行之估摸着也快经过这园子了。 按照先来后到,可不是她故意凑到谢行之跟前的,是他凑到她面前来。 花枝掩映间,两抹少女的倩影穿梭其中,言笑晏晏。 月吟一边与谢漪澜折花枝,一边留意着小径的动静。 红花绿叶间,一抹晴蓝色身影终于出现。 唇弯了弯,月吟去了离小径最近的海棠树下折花,是要一回头,便能与对靠近小径的人打个照面。 可就在此时,数十步开外的谢行之忽然停下步子,停驻片刻后改变了方向。 月吟回身,只见他身影渐渐远去,绕道去了园子旁边的长廊,回去的路反而远了一截。 月吟黛眉轻蹙,气鼓鼓地鼓了鼓腮帮子。 他是有多讨厌自己,宁可绕路,也不想与她打照面。 梦里的他可不是这样。 谢行之甫一刚离开,谢漪澜又拉着月吟去另一处。 月吟没想到谢漪澜的兴致还没散去,但谢行之又已经走了,她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便拿出以往对柳婉星撒娇那套,“好表姐,都十几枝了,还要折吗?” 她揉了揉手臂,声音拉得长长,带着一丝撒娇的小抱怨,“攀花枝攀得手膀子有些酸。” 谢漪澜看眼自己手中的花枝,还有丫鬟怀中抱的,于是打住了继续折花的念头。 刚走没几步的谢行之敛眉,步子缓了下来,那句话自是传入了他耳中。 想起那夜的靡/靡梦境,她抱怨抄佛经抄累了,也是如此。 谢行之仿佛已经看见了她攒眉蹙额的抱怨模样。 唇瓣紧抿,谢行之凝神,赶走脑中的画面,也赶走那个爱使心计的少女。 * 回到皎月阁,月吟让玉屏玉盏寻个花瓶来插花。 月吟站在屋中,正琢磨着将花瓶放在何处,余光瞥见浅蓝色桌布。 想起今日那身晴蓝色衣袍的谢行之,月吟朝梳妆台走。 她弯腰拿东西,半挽的乌发垂落。 月吟打开小匣子,里面放着谢行之那张靛蓝色锦帕。 初见时,谢行之递给她擦眼泪的,她一直没找到好时机还给他。 半个时辰后,鹫梧院。 月吟由正德领着,来到谢行之书房。 她今日偏要凑到他跟前来。 书房宽敞,一踏足书墨香扑面而来,博古架上摆了精致的瓷器,书籍画卷整齐得摆放在几排书架上,墙上挂的则是题字和画卷。 唯独有一幅挂着的画,被卷了起来。 不知书房里这幅画画了什么,有些独特。 月吟正好奇,谢行之冷不丁出声,“找我何事?” 书架边,谢行之还是那身晴蓝色圆领袍,长身玉立,手里拿着两本书。 月吟回神,道:“那日在外祖母院中窘迫,多谢大表哥递来锦帕。” 她走到书案旁,将叠得整整齐齐的靛蓝色锦帕放桌上,“锦帕洗干净了。” 说完,一副乖巧的模样站在书案边,等谢行之说话。 谢行之看了她一眼,又出垂下眼睑,淡淡扫一眼那锦帕。 她口中说的那日,大半个月前。 期间她染了风寒,风寒又反反复复。 谢行之敛了视线,转身从书架上又挑了两本书,再回身时,手中已是四本书。 月吟没来由的不安,总感觉谢行之手上的四本书对她而言是不好的东西。 谢行之坐下,四本书叠着放在身前,沉声道:“表妹今日只是来还锦帕的?” 被看穿心思,月吟面色发窘,但还锦帕有几层用意,她不会全部都说出来。 她不知道二夫人单独跟老夫人说了什么,不知道谢行之去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些话,更不知态度冷淡的老夫人何时让她收拾东西回扬州。 在扬州柳家,月吟见惯了妾室小娘用娇柔把戏哄得柳父把她捧在心尖上疼,男子大多吃娇滴滴那套。 月吟学了几分用在谢行之身上。 “大表哥有所不知,父亲一直以来都疼庶出的弟弟妹妹,如今母亲不在人世,我在柳家过的日子连丫鬟都不如。” 月吟想起这些伤心事,眼眶渐红,一双杏眼盈了水雾,正怯生生看着谢行之,谨小慎微说道:“我想留在侯府,我会安分乖巧待在府中,不会生事的,大表哥能帮我吗?帮我在外祖母身边美言几句。” 晶莹的泪从她眼眶流出,她噙着泪看他,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我会记着大表哥这份恩情,日后报答大表哥。” 她低低啜泣,莹白的脸庞沾了泪水,柔荑捏着藕色锦帕轻轻拭去眼泪。 谢行之本打算不告诉她的,但她楚楚可怜的无助模样,像极了林中走失了的懵懂小鹿,竟让他凭生出细微的保护欲。 谢行之敛眉,道:“祖母眼明心亮,若你安分乖巧,不用我多言,她老人家看在眼里,自有判断。” 月吟愣忡,梦里的他似乎也是这样说的,意思大差不差。 难不成梦中发生的事情,是往后要发生的? 那岂不是说,眼前这个男子往后会主动与她亲近? 月吟迟疑,下意识盯着谢行之看。 谢行之又道:“过来,从这四本书中选一本,闲来无事时多读读。” 他将四本书平铺在案上。 月吟逐一看了眼封页,四本书皆是与修身养性、静心凝神相关。 再回想谢行之适才说的话,她恍然大悟,谢行之这是在帮她? 修身养性,在老夫人面前做一个安分乖巧的外孙女。 月吟挑了一本,忽觉可以借这书频频接触谢行之,“大表哥学识渊博,倘若我有不懂之处,还望大表哥多多指教。” 谢行之眸光流转,视线落在她身上,似在出神,在良久的不语后,点头道:“看不懂的,便来问我。” 月吟笑笑,露出两靥浅浅的酒窝。 谢行之话锋一转,又道:“若是还不懂,便多抄几遍,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月吟垂眼,下意识摸了摸右手中指的茧子,拧眉小声嘀咕道:“又抄,手会酸的。” 谢行之将她动作尽收眼底,此刻指腹微烫,犹是执笔相握。 谢行之微不可察地敛了下眉,将手放到桌下膝上,入袖掩住。 待人离开,书房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只是房中仍留着她若有似无的馨香,好似她还在一样。 谢行之阅了一卷书,那馨香味还在。 他放下书卷,长指捏了捏眉心,睁眼时余光瞥见书案那叠放整齐的锦帕上。 他略作迟疑,拾起那锦帕。 是它染了她的馨香。 谢行之用书压住那锦帕,盖住馨香。 === 两日后,谢行之休沐。 月吟拿着书来找谢行之,她还没进屋,刚踏上屋外台阶便听见一阵哀嚎。 “长兄,你也太严了!!” 月吟诧愕,在台阶上停下。正德解释道:“是世子在抽查三公子的功课。” 话毕,里面又传来谢沅抱怨抽查严格的声音。 月吟没想到谢沅也在,那岂不是不能与谢行之单独相处了,她暗暗失落,但此时离开又不妥。 这厢月吟一进屋,谢沅眼睛一亮,抱怨声也没了,凄苦的脸上扬笑,同她打招呼。 谢行之躺在案前的梨花木雕摇椅上,手中握了枚长戒尺,神色温和地对她说道:“表妹在一旁稍坐。” 正德搬来张矮桌,月吟坐下,将书放在案上。 恍惚间,她好似回到了和柳婉星一起念书的时候。 谢行之继续抽出谢沅的功课,梨花木雕摇椅晃晃悠悠,躺上面的人也晃晃悠悠,但即便是半躺着,也是仪态翩翩。 面对谢行之的抽问,每当谢沅回答结结巴巴,那粗厚的檀木戒尺便在谢行之掌心一顿一顿,加上他严肃的神情,莫说是谢沅,就连一旁看着的月吟都发怵。 在扬州时,那妾室姨娘看她不顺眼,用粗厚的戒尺打过她的手。 很疼,打在手心,连皮带骨的疼。 虽然后来那戒尺没打到谢沅,但屋中凝重严肃的气氛,让月吟不敢发出声响,担心殃及池鱼,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拿笔在纸上一笔一划抄书。 她后悔了,不该今日来。 谢行之比夫子还严。 总算是熬到谢沅被抽查完功课,月吟松了一口气,梨木花雕上半躺着的谢行之目光流转,悠悠看向她。 月吟心里咯噔一声,轮到她了。 月吟忙道:“适才我抄了一阵书,好似悟到了一些,今日大表哥抽查三表哥功课辛苦了,便……便不给大表哥添麻烦了。” 转过头来看她的谢沅默默点头,眼里的同情中带着一丝劝阻。 似乎在说:别问,能逃走赶紧逃。 谢行之默不作声,摇椅一前一后摇晃,掌心始终握着那枚戒尺。 谢行之看向惊怯的姑娘,淡声道:“那便在此跟三弟一起温书,若又遇不懂之处,随时可问。” 月吟扯个笑出来,硬着头皮应下。 谢沅则是叹息一声,一副身心俱疲想逃又不敢逃的模样。 黄昏时分,谢沅和月吟一前一后从屋中出来,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我最怕来大哥这里抽查功课了,但没法子,祖母规定每月必须来一次。大哥少时是太子伴读,学识品行皆是翘楚。” 谢沅走了台阶,说完后又是一副活泛模样,笑道:“不过这月的抽查已经过了,下月的抽查,下月再说!” 月吟微微愣神,原来谢行之曾是太子伴读,看来找他庇护找对了。 一阵晚风袭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夕阳下映着的影子也随之晃动。 谢沅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对月吟道:“表妹喜欢小狗吗?” 月吟不明白他这是何意,疑惑地看着他。 谢沅笑笑。 夕阳下,他看着月吟的脸,伸出双手,在她注视下一阵比划,地上的影子是只小狗的轮廓。 月吟目不转睛看着,笑道:“真是只小狗!” 谢沅手势一变,影子小狗又变成了只可爱的小兔。 月吟眉眼弯弯,双眸闪着亮光,看得挪不开眼,将谢沅夸了又夸。 她学着谢沅的手势,也跟着比划,奈何依葫芦画瓢,只学了三分像。 两人在小径上停留一阵,离开时有说有笑。 两个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嬉笑声淡了,窗边的谢行之发出声极轻的笑。 他凝着空旷的院子,眉头蹙得越发紧了。 正德在身侧偷偷瞧了眼世子的面色,大气也不敢喘。 表姑娘和三少爷虽是亲表兄妹,但这般亲近确乎不合时宜,两个头都快凑一起去了。 世子一向克己复礼,看不惯也是正常。 但……他怎么感觉世子今日的看不惯,和平常略微不同。 谢行之敛了目光,将窗户关上,目光无意间看到屋中的矮桌。 他轻拧眉,迟疑一阵,吩咐道:“将那两张矮桌搬出去。” 正德低眉顺眼出去叫了小厮进来,一起将桌子搬走。 === 夜里,月吟又梦见了谢行之。 书房中,她规规矩矩跪坐,谢行之拿着檀木戒尺在她身边慢慢走着,抽查她书中内容。 她结结巴巴说着,谢行之严厉的目光随之而来,她被吓得脑中当即一片空白,唇还维持着半张的姿势,片刻无声。 谢行之握住的檀木戒尺松了松,月吟发怵,忙道:“大表哥别罚我,我马上记。” 谢行之立在她身侧,神情淡然,没说什么,也没有拿戒尺罚她的举动。 月吟松了一口气,翻书读出声来,可读着,她读了一句话后,面色发窘。 ——那话是在批判酒后乱性又不负责的男子。 月吟忽地想起那夜中药强亲他,相见时故作不知。 谢行之双手负后,那戒尺也藏去了身后,扫了眼面红的她,语气与他那双眸子一样平淡如水,“表妹对这话颇有见解,不妨说说。” 现实中,月吟一直不敢在谢行之面前提这事,是她先冒犯了他,辱了他,心想他不提,这事便翻篇了。 月吟咬了咬唇,羞赧地面红耳赤,乖乖认错,“我错了,那夜不该欺负大表哥。大表哥轻点打,我怕疼。” 贝齿咬过的唇尚存浅印。 朱唇玉面,清眸娇怯。 谢行之眸光微暗,声音却冷淡,“现在知道错了?错了是该挨罚。” 想到那被重罚的丫鬟,月吟不禁颤了颤,心惊胆怯下,唇微微张开。 谢行之居高临下看她,高大的身影将娇小的她罩住。 倏地,冰凉的戒尺覆在她唇上,齿触到一点坚硬的戒尺。 “含/住。” 9、第 9 章 清晨,皎月阁。 玉瓶玉盏在屋外候着,呼啸的风将檐下的灯笼吹得东倒西歪,往日这个时辰天早亮了,如今厚重的乌云滚滚而来,阴暗的天似乎快垂了下来。 估摸着晨间有场雷雨。 月吟姑娘最怕打雷了。 玉盏心惊,她轻轻推开房门。 滚滚春雷说来就来,她得先去床边陪着。 玉盏在罗帐外面听见极轻的呓语,间或夹杂着低低的啜泣,她心下一凝,急急撩开罗帐。 姑娘还没醒,大抵是做噩梦了,齿咬着唇发出低吟,一手攥拳,一手紧紧揪住被子,都快将被子揪出花来了。姑娘攒眉蹙额,羽睫轻颤,脸上淌泪,似乎梦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玉盏凑近了些,终是听清了姑娘的呓语。 姑娘娇声啜泣,似在哀求,“含不住了。” “疼。” “不要了。” “不咬……” 姑娘一边娇声哀求,一边无助地摇头,眼泪默默流下。 玉盏轻拍她肩头,忙将梦魇中的人叫醒,“姑娘?姑娘?” 月吟乍然惊醒,水雾蒙蒙的眼扫了圈周遭,发现是梦后长舒一口气。 她躺在床上怔怔望着云纹罗帐帐顶,缓着心神。 玉盏将被角掖好,“姑娘您许久没做噩梦了。” 想起那个奇怪的梦,月吟脸色煞白。她起身,连鞋都顾不上穿,急匆匆朝梳妆台去。 “姑娘,鞋!” 玉盏拎起床榻边的绣鞋跟上去。 月吟跪坐蒲团,上半身前倾,几乎趴在案上,惶惶不安地看着镜中的人影,尤其是那双樱唇,她摸了又摸,似仔细检查又似在确认。 下唇除了贝齿咬过留下的浅浅印子,其他一切如常,没有被弄破。 她悬着的心放下,长长舒气。 绣鞋放一边,玉盏取来外衫搭在月吟肩上,“姑娘别怕,梦里的东西是假的,奴婢在身边陪着您。” 每逢雷雨时节,姑娘总有那么几日会做噩梦,这事玉盏早已熟知,想必今日姑娘梦中所见也与往常大同小异,她便轻声安抚着。 但为何是“含”? 月吟拢拢外衫,仍然心有余悸。 玉盏自是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谢行之会频频出现在她梦里。 梦里,她向谢行之道歉,向他认错。可他却将那又厚又粗又硬的戒尺,压在她唇上,让她含/着,不准拿出来,也不准咬。 说是…是她唇亲了不该亲的,就该这样罚。 哪里冒犯了,便罚哪里,如此方能长记性。 檀木戒尺又硬又凉,压着她下唇,只有尖端一点被她含/着。 男子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身上的檀香似双无形的手,圈住她。 而她口中,满是戒尺的檀木香味,仿佛谢行之钻入了她口中,似乎还要顺着喉咙往里去。 冰凉的戒尺变暖,谢行之又往前近了些,握着戒尺往里伸。 可那戒尺又粗又厚,月吟吃不消。齿咬住戒尺,舌/尖抵住,铆足劲把戒尺往外推,头也往后仰,试图摆脱。可这换来的却是谢行之俯身低头,他宽大的掌扣住她后颈,不让她退分毫。 她哭着央求,无助摇头。 谢行之一袭白衣,看似温润如玉,却温柔无情。 他不为所动,冷淡的脸上没有情绪,一双丹凤眼冷艳矜贵,正沉眸凝着她,没有一丝怜惜的意思,还说不该招惹他,这是罚她的。 月吟双唇仿佛被戒尺撑破了,嘴角裂得疼。 她欲狠狠咬,却被谢行之窥探心思,他拧眉,长指及时按住她下唇。 指腹触及她齿,涎出的口津濡湿他指腹…… 月吟晃晃脑袋,将可怕的梦境晃出去。 梦中的谢行之凶戾,但梦是反的,这更是证明了现实中的他不会像梦中那样对她。 但为何见到谢行之以后,她就做了这些奇怪的梦? 月吟若有所思,这段时间生病耽误了好些事,得抓紧时间办正事。 醒来时辰尚早,月吟对镜上妆,准备早些去老夫人那边请安。 可当她离开屋子,却发现天色阴沉,狂风怒号,不久后大雨降至。 玉盏将手里的桃夭色披风搭在月吟肩上,“姑娘,要不再等等,待会儿和四姑娘一起去。” 风卷裙裾,月吟紧了紧披风,温声道:“无事,下雨而已,只要不打雷就好,把伞带上。” 月吟祈祷着别打雷,倘若打雷,且等她请安回来后。 她不想在老夫人面前出糗。 不知是不是大雨降至,外面几乎没瞧见几个打扫的仆人。 想着请安速去速回,月吟步子大了些,一抹桃夭色穿梭在长廊,倒真有几分桃之夭夭的意思。 行之长廊拐角处,月吟瞥见身后的人影,愕然顿住步子。 身着月白长袍的谢行之在长廊的另一端,正朝这边来,似乎也是去向老夫人请安。 银冠高束,衣袂飘飘,他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负在身后,身姿英挺,如松如竹,毫无梦中的凶戾,一如往常的温润儒雅。 想到梦里的事,月吟脸热了起来。 左右在老夫人那里还会遇上,月吟当没看见谢行之,兀自和丫鬟们往淳化堂走。 然就在这时,一道闷闷的雷声传来,月吟骤然停下脚步,羽睫轻颤,脸色逐渐转白,柔荑握住披风一角。 天色更暗了,绵绵细雨随风飘入长廊,洒在月吟面庞。 湿冷的触感让她回神,她胸脯起伏,深深吸气试图平复心里的恐惧。 倏地,闪电袭来,一道白光照亮四周,却在眨眼间四周又暗了下来。 月吟呼吸急促几分,双瞳紧缩,煞白的脸上满是惊恐,几乎闪电消失的同时,身子不听使唤地往后跑。 “回家,回家。” 她喃喃低语。 闪电之后,轰鸣的惊雷随之而来。 “啊!” 月吟尖叫一声,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她被雷声吓得蹲下身子,双手捂住耳朵,头埋在膝上,纤薄的肩膀颤抖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宛如林中受惊的小兽。 玉瓶玉盏两人慌忙围过来,轻声安抚她。 月吟身子在颤抖,拍开丫鬟们递来的手,耳边除了灌进来的风声,完全装不下其他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缓过心神,可抬头间,映入眼帘的是月白长袍一角,衣摆绣竹叶纹样。 湿冷的土腥味被清冽的檀香味盖住。 月吟目光及上,湿漉漉的眼中是谢行之一贯的清冷模样,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掀不起波澜,正垂眸冷冷看她。 两人数步之遥,她想,她此刻的狼狈模样又被他看去了。 谢行之走近,弯腰伸出手来,薄唇弯了弯,温声道:“表妹怕打雷?” 月吟愣怔,迟疑一阵搭上他递过来的手,指尖触碰下,她心颤了颤。 男子手掌宽大温热,和梦中的相握不同。 月吟被扶起,谢行之也收回了手,背在身后,神色淡然。 羽睫还沾了泪,月吟一开口,还带着哭腔,“失态了,大表哥见笑。” 她低头,窘迫地理了理散乱的鬓发,鬓边碎发被捋至耳后。 话音刚落,闪电又来,如白蛇吐信接连天地,将半边天都劈开,照亮。 也照亮了月吟惨白的脸。 倏地,惊雷滚滚,撼天动地,大雨淅淅沥沥砸下来。 月吟吓得直直扑到谢行之怀里,不管不顾抱紧他腰,面庞贴紧男子坚实温暖的胸脯,呼吸间是熟悉的清冽气息,他身子明显僵了。 正德吓傻了,急忙背过身去。 春雷一个接一个,月吟起初是有心接触他,可慢慢也被春雷吓住,失了心神,抱着谢行之害怕地哭了出来。 谢行之欲推开她的手,悬在空中。 冰冷的春雨飘来,轻拂他渐热手掌,撩动着心上的那根弦。 暖香在怀,谢行之喉结微动,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情愫。 她的主动投抱,他何尝看不出来? 但,却没推开她。 春雨一直下,一直到他从祖母那请安回来,也没有要停驻的意思。 谢行之回了书房,本是打算点香静心的,奈何风雨渐大,是那淅淅沥沥的雨声扰得他心绪不宁。 他低头,竟发现胸前衣襟染了淡淡的唇印。 那唇。 谢行之抿唇,默了默。 昨夜梦中,他也不知为何会失了分寸,逼她含住,论她如何告饶,如何啜泣,就是不肯将戒尺抽出来。 这段时间母亲吩咐下人给她补身子,大病愈后的她,身姿倒是比初见时丰腴了些。 她仰头看他,眸含清泪,娇声啜泣,嘴里含东西的娇哭与平素是不同的。 他真的只是罚她吗? 可几次梦中,他都冒犯甚至轻薄了她,错也是他有错。 倏地,谢行之指尖一阵灼意,他缩了缩手。 手指被香烫了。 长指捏了捏眉心,谢行之将衣袍换下,凝看衣上的那枚浅淡唇印。 良久后,他走到书案边,随手拿起本书静心。 被书压住的靛蓝色锦帕掉下。 谢行之忽想起这锦帕是她前几日送回来的。 他弯腰拾起,锦帕上还留有她的馨香。 一抹甜香,和晨间她扑抱时一模一样。 他仿佛又看见了她那张泪眼婆娑的脸,连同那娇婉轻颤的嗓音也在耳畔响起。 谢行之拧了拧眉,叫来正德,让他将换下的衣裳和锦帕统统扔掉。 即便所有有关那姑娘的东西全消失在眼前,可谢行之还是心烦意燥,午后将这没来由的糟乱带去了梦中。 梦里也是这么雷鸣雨日。 雷声轰鸣,一阵接着一阵,似乎在比那次声音更响。 昏暗的房间,她抱膝坐在他床榻,就在他身边。 她在哭泣,在颤抖,似只胆小的惊雀,确乎是被雷声吓住了。 雷声响起,她又扑到了他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啜泣。 黑乎乎的小脑袋不住往他怀里钻,佛此刻能依靠的只有他,也只有他能安抚住她。 谢行之缄默,一呼一吸都是她的味道。 过了好一阵,她含着泪看他。 她跪坐他怀着,大胆地握住他手,让他捂住她耳朵,“就…就这样捂住耳朵。捂住听不见雷声,就不怕了。” 女子白皙的面庞还淌着泪,鸦睫和眼睛也湿漉漉的,确实可怜,像个没人要的、走丢的小兽。 谢行之心终究还是软了,被她放在她耳上的手,轻轻摸了摸她头发,似在安抚。 轰隆一声闷雷,她吓得几乎是本能,缩了缩身子钻进他怀里。 馨香扑了满怀,谢行之身子一僵,捂住她耳。 雷声消逝,他欲离开时,她又紧紧抱住他。 柔荑握住他手腕,她颤着声,声音软糯,“你别走,我怕。” 谢行之凝神,看着泪眼怯怯的她,笑道:“可这是我的榻。” 她愣愣看他,“那我……我日后让你坐我的榻。” 此刻闪电再次照亮屋子,她大抵又怕了,急急缩回他怀里,抱着他腰,温顺乖巧贴着他。 那乌发贴着他颈,谢行之不止是脖颈痒。 后来雨小雷停,她从怀里怯生生探出头来,两靥还有泪,怯怯看着他。 她欲抚去泪珠,谢行之喉结微动,眼疾手快,倏地扣住她腕。 他欺身过去,吻上她潋滟的眼,回搂着她。 10、第 10 章 “轰隆——” 雷声惊醒月吟,是梦里的雷声。 她猛地从床上起来,捂住唇。 差一点,还差一点谢行之就亲到她唇了。 许是晨间接连不断的雷声,月吟午眠时梦见了生父去世之前的场景。 那是她四岁时的雨夜。 大雨如注,她在家等父亲。 父亲答应她会把母亲找回来,可她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等了很久,从白天等到黑夜,等来的是浑身是血的父亲。 雷声轰鸣,檐下昏暗,虚弱的父亲倒在地上,手捂住胸口,当即啐了一大口鲜血。 雨水打湿额发,父亲苍白的脸上染了血,殷红的鲜血从他骨节分明的手流下,包扎手臂的布条被血浸红。 父亲离开前手臂都没受伤。 满目是红。 小月吟第一次看见这血腥场面,吓傻了,很久才缓过神来。 父亲面色痛苦,艰难地支起身子,靠在屋檐柱子上。 他想摸摸她,可手掌满是鲜血,不敢碰她。 血手举起又垂下。 “囡囡,记住,”父亲嘴角淌着鲜血,看着她虚弱无力地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你姓崔,你……京、城……” 话未说完,父亲头突然垂了下去。 “爹,爹!” 小月吟不管怎么喊,怎么摇父亲的肩膀,父亲也没有任何反应,“爹,醒醒。” 她颤抖着手指去探父亲的鼻息。 没气了。 父亲去世了。 雷声轰隆,雨淅淅沥沥下着,廊檐下唯一一盏灯笼被风吹灭。 这是个打雷的雨夜,月亮被阴云严严实实遮住,哪有什么月光。 电闪雷鸣中,小月吟又惊又怕,失了魂般煞白了脸在廊下守着去世的父亲。 她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眼泪都快哭干了,也没再听父亲说过一句话。 忽然起了风,她眼前场景骤变。 前一刻她还在扬州的屋檐下,转眼间便到了间屋子里。 她坐在床榻上哭泣,身旁前的人变成了谢行之。 唯一不变的是耳畔传来的雷声。 她还沉浸在父亲去世的痛苦中,听见轰隆的雷声就害怕。 一头钻进谢行之怀里,他怀里温暖。有人陪,她也没那么害怕了。 梦里的谢行之比现实中好接近多了。 可后来雨小雷停,谢行之突然吻她眼睛,吻去她眼角的泪。 很轻很温柔。 唇分开后,她听见他的低喃,“咸的。” 后来,谢行之唇瓣挪下,似乎还想吻她唇,可就在两唇即将相贴时,她忽地推开了谢行之。 她把人推开了! 月吟没看见谢行之的表情,因为她醒来了,想必这事被打断,他脸色定是难看,说不准又要罚她含着那东西。 在梦见谢行之前,她梦见了父亲,她正伤心害怕,没心情干其他事情。 想起父亲,月吟情绪低落,头也低垂下来,鼻子在一瞬间变得酸涩,眼泪情不自禁流下。 她只听母亲三郎三郎地叫着父亲,却不知父亲的姓氏,直到父亲离世的前一刻,她才知父亲姓崔,她不再是只有名没有姓氏的小孩。 她没有父亲了,娘亲也不知所踪。 月吟抱住膝盖,将头埋下去,身子蜷缩成一小团,低低哭泣。 她想父亲,也想娘亲了。 他们一家三口在扬州有个温暖的小家,日子过得幸福。 都怪那个坏人!是他毁了他们一家!! 月吟拳头紧攥,气得身子颤抖,独自一人哭得泣不成声。 春雷早在上午便停了,如今天阴沉沉的,春雨绵绵没有要停的意。玉瓶玉盏在屋外听见哭声,忙进屋来,轻轻拍着她肩膀轻哄。 === 这场春雨后,天气暖和起来,含苞的花竞相开放,满园春色里随处都能闻到花香,蜂蝶阵阵。 月吟正在小厨房做糕点。 前阵子三夫人差丫鬟又送了梨膏来,月吟便想着做些扬州的糕点回赠三夫人。 在柳家时,柳伯母常常做糕点给她和柳婉星吃,味道比街上卖的好吃百倍! 月吟便跟柳伯母学了些手艺,做出来的糕点任谁吃了都说好。 玉瓶在一旁打下手,看着一块块糕点逐渐成型,眼馋道:“姑娘的手艺随了夫人,奴婢光看着就已经馋了,三夫人尝过后定会喜欢。” 月吟将最后一盘糕点装进食盒,指了指桌上另外三个漆木食盒,说道:“这个送给三夫人,这个给大夫人送去,这个给四姑娘。” 她顿了顿,手指落到那雕刻兰花的食盒上,唇弯了弯,笑道:“至于这个,送去鹫梧院给世子。” 倘若她平白无故送糕点给谢行之,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 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本就不受老夫人待见,倘若此刻再传出些闲言碎语,恐怕会惹老夫人不喜。 她的别有用心不能被轻易瞧出来。 三夫人常给她送梨膏来,大夫人在她病愈后叮嘱厨房给她补身子,府中四姑娘常来寻她聊天,况且她住在大房院中,这三分糕点送得合情合理。 至于谢行之,大房的两位都送了糕点,单单忘了作为大表哥的他,恐是不妥。 等玉盏拿食盒准备去鹫梧院时,月吟忽然想起件事,将她叫住。 月吟去拿了个长颈瓷瓶出来。瓶子里是她珍藏的花蜜,她打开食盒,滴了几滴花蜜在花瓣形状的糕点上。 这花蜜是她和柳婉星一起试摘花酿出来的花蜜,馥郁花香,唇齿留香。 月吟笑了笑,说道:“可以送过去了。” 姐姐说过,给男子一些好甜头,他就会念着你。 谢行之吃了糕点,应该会念着她的。 * 鹫梧院。 “等等,”正德瞧见小厮拎着个食盒从他面前走过,忽地将他拦下,问道:“这食盒拿来的?” 小厮一五一十回道:“表姑娘刚差人送来的,给世子的糕点。” 正德蹙眉,又是这个表姑娘。 昨日便是表姑娘借着打雷的由头,青天白日下对世子投怀送抱。 世子心善,瞧着表姑娘怕成那样,起了恻隐之心,这才没有将人推开。 正德道:“你不是第一天在鹫梧院当值了,世子不收姑娘们送来的东西,你不是不知道!” “那丫鬟说,表姑娘不单只送了世子,夫人和四姑娘那边都有,我寻思着这跟见面礼一样,便收下了。” 正德敲了敲他头,将食盒接过,“只看表面,这位表姑娘的心思可多了。行了,食盒给我,你去忙其他的活。” 小厮离开后,正德看着手里的食盒,目光复杂。 世子早说过往后不收表姑娘送来的东西,表姑娘这心思用错了。 正德暂且收下这糕点,打算悄悄扔掉,便不惊动世子了。 === 翌日,春光明媚,还是个暖和的晴天。 谢漪澜来找月吟,两人在皎月阁外的小花园里放纸鸢。 谢漪澜拉了拉纸鸢线,“表妹昨日送的糕点真好吃,是扬州那边特有的吗?我第一次吃。” 如此看来,谢行之应该也喜欢她昨日送去的糕点。 月吟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她点点头,看向谢漪澜,笑道:“等改日再做些送给表姐。” “那便先谢过表妹了。” 谢漪澜笑靥如花,表妹不但生得好看,手也巧。 月吟说道:“表姐客气,这段时间还得感谢表姐常来陪我。” 在侯府人前,她总是这般乖巧。 春风和煦,两只纸鸢在湛蓝的空中越飞越高。 月吟一边拉着线,一边往后退,哪知岔路口的小径上,一名小厮正推着辆小斗车而来。小厮闪躲不急,又怕撞到她,小斗车一斜,侧翻在地,上面堆的箱子摔到地上。 月吟倒是没被撞到,但是看见箱子里散落出来的东西时,僵在远处。 昨日她送去鹫梧院的食盒从箱子里掉出,糕点洒落了一地,而混在箱子里的还有些废纸、枯败的花枝。 这箱子俨然是装废弃杂物的。 “啪嗒——” 月吟手中的籰子掉在地上。 小厮吓得脸都白了,忙向冲撞的她道歉。 月吟压住情绪,平静地问那小厮,“这是要将箱子送去何处?” 见表姑娘没动怒,小厮心下一松,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回表姑娘,都是些世子不要的东西,正拿去扔。” 小厮蹲下捡掉落的糕点,“这糕点不知又是哪位姑娘送来讨好世子的,世子素来最讨厌这些谄媚讨好的把戏。” 他并不知这糕点是谁送的,只是奉命将这一箱不要的东西都扔掉。以往隔段时日,总有姑娘差人送东西给世子,他早已见怪不怪。 他说这一番话,只因知道世子的贴身侍从不太喜欢这位表姑娘,便趁机敲打敲打她,让她莫要生那些心思。 闻言,月吟有些生气,仿佛是被人扇了耳光。箱子被小厮搬正,打开,一件月白外袍放在箱子中 ——那日惊雷,她抱谢行之时,他穿的便是这身。 除此之外,枯败花枝上搭了张靛蓝色锦帕。 ——锦帕是她上次洗干净,还给谢行之的。 月吟拾起月白外袍和那张锦帕,她手指仿佛被火苗灼过一样,脸也一阵火辣,仿佛是被人狠狠扇了耳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她送去糕点,谢行之无情扔掉;她碰过的衣物,他也统统丢掉。 他当真这么讨厌她么? 恰在这时,谢漪澜走了过来,察觉到她的变化,关切问道:“表妹,你怎么了?” 又看见她手里拿着谢行之的外袍,疑惑问道:“诶,是哥哥这身衣服有问题?” 与此同时,小径上,谢行之正朝这边走来,大抵是瞧见地上的狼藉和拿了东西的她,忽地停住脚步。 月吟两手各拿了外袍和锦帕,眼中盈泪,朝谢行之投去目光,怔怔看着他。 11、第 11 章 这厢,谢漪澜瞧见地上散落的糕点,下意识问出声来,“诶,这糕点不是表妹你昨日做的?怎……” 可当她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后,又将还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箱子里装的都是哥哥不要的东西,而表妹那糕点恰在其中。 为何在此?不言而喻。 那些糕点一看就是哥哥没碰过,直接扔了。 扔便扔了,还被表妹撞个正着。 谢漪澜没再说话,瞧了眼身旁的表妹。 月吟匆匆低头,手指擦去盈出来的泪,以极快的速度将外袍和锦帕放回杂物箱中,“表姐,我身子忽然不舒服,先回去了。” 从小花园回皎月阁的小径只有一条,月吟不可避免地与谢行之打照面。 她低头欠了欠身,垂着头从他身旁大步越过时眼泪不争气地又溢出眼眶,她慌忙擦掉,之后步子越来也快。 谢行之转眸,看了看那匆匆离开的背影。 他垂眼,紧绷的唇角抿了抿,往下压了些弧度。 谢漪澜走了过来,问道:“哥哥,你是不是跟表妹有误会?” 以前不少世家姑娘送来东西,哥哥都不会收下,倘若实在推不了,便会私下扔掉。 诚然,表妹昨日送去的糕点,便是后者。 谢行之凝眸看她,似是不解。 “没有误会,那哥哥为何扔了表妹送的糕点?” 谢漪澜是有几分怕她哥哥的,但想起表妹适才委屈伤心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帮表妹说话,“表妹看见后,肯定伤心了,适才还哭了。” “表妹跟那些蓄意接近哥哥的姑娘不一样,这点哥哥最清楚,否则哥哥也不会让我在表妹生病时,去皎月阁多陪陪表妹。” 谢漪澜惯是如此,平素都是爹娘宠着她,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位与她投缘的表妹,她这个当表姐的,自是忍不住想多护着表妹。 “糕点?” 听妹妹甫一提到,谢行之才朝那箱子走去,果真在箱子里看见个雕刻兰花的红漆食盒。 打开食盒,花瓣形状的糕点有的碎了,有的沾了泥尘。 谢行之沉眸看向正德,“这糕点怎么回事?” 正德汗流浃背,一五一十回道:“昨日表姑娘差人送来糕点,是世子您说,表姑娘再送东西来,能推则推,推脱不了的……” 正德说着,瞧了眼世子沉下去的面色,声音小了起来,下意识擦了擦额上的汗,“推不掉的,就私下处理,不必跟您讲。” 谢行之敛眉,回想起来确有其事。 谢漪澜鼓了鼓腮帮子,她就知道哥哥对表妹有偏见。 正德多机灵一人,从世子敛眉那刻起,他便察觉到了世子的不悦,于是忙认错,“这事是属下的错,属下等会儿自去领罚。” 话音刚落,小花园旁边的回廊下传来谢沅的声音。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身红衣少年感十足的谢沅手里拿了只纸鸢,正跟廊下离开的表妹说话,状似亲密,似在哄人。 谢行之不禁皱起了眉。 * “表妹,你怎了?怎还哭了?” 表妹眼里淌着泪,谢沅一见她这委屈模样就心疼,心软的一塌糊涂,“是不是表妹的纸鸢被吹走,或者挂树上了?没事,三表哥给你找回来!” 谢沅大老远就看见这边的天上有两只纸鸢,一猜便知是表妹在外面放纸鸢,故而从屋子里拿上纸鸢就往这边赶。 他要跟表妹一起放纸鸢。 然而一过来就看见表妹低垂着头,边走边哭,哭的他心都软了。 月吟摇头,擦了擦泪,“不是的,是我身子突然不舒服。” 谢沅明显慌了,关切说道:“表妹大病初愈,病情反复不可小视。” 他回头吩咐身后的小厮道:“等下找大夫来给表妹看看。” 月吟急急摆手道:“三表哥,不必叫大夫,我回去休息休息便好。” 适才放了阵纸鸢,出了些薄汗,脸颊白里透红,如芙蓉般娇艳。 谢沅看着她,仍有些担心。 月吟:“是纸鸢放久了,累了,真的不用叫大夫。” 她福福身,与谢沅辞别,“三表哥,我先回去了。” 月吟匆匆离开,谢沅见人走远了,心里有些恹恹的。 他垂头看了看手里的纸鸢,顿时没了兴趣。 “拿着。” 谢沅将纸鸢给小厮,转头就瞧见谢行之、谢漪澜在小花园,两人正往这边看。 尤其是谢行之,一张唇紧紧抿着,面色不佳,风雨欲来之。 谢沅还记得上次偷偷从太学溜出去玩,被谢行之逮个正着,然后就被长兄训了一整日。 他心里一紧,咽了咽嗓子,“长兄,我……我读书读闷了,出来走走,我、我现在就回。” 说完,谢沅溜似的往回跑。 * 回到皎月阁,月吟一头埋进软枕里,抱着枕头委屈地哭出声来。 她知道谢行之讨厌她,因为她强亲了他一口,而且他似乎还看见了她为了留在侯府故意带病吹凉风。 送去的糕点,谢行之不收便是,何必表面收下,背地里悄悄扔掉,还有那些她碰过的东西,他全扔了。 她当真就这么不堪? 这么讨他厌弃? 月吟哭着哭着,渐渐疲乏,加之下午暖和,她慢慢睡着了。 梦里,谢沅送了她一个可爱的燕子纸鸢。 也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两人在小花园里放纸鸢,谢沅时不时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逗得她笑脸盈盈。 玩累了,两人便去了亭子里吃桃糕。这桃糕是她亲手做的,谢沅夸她手巧,还说这桃糕的颜色跟她今日口脂的颜色一样鲜艳。 谢沅正要尝尝桃糕,却看见谢行之在假山后面,那幽寒的目光盯着两人。 谢行之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似乎是盯着他们看了很久一样,也似乎很生气。 月吟下意识打了个颤,心中忐忑不安。 眼前起了阵风,花瓣纷纷飘来,等月吟再睁眼时,坐她对面的谢沅不见了,反而成了谢行之,他正要去拿碟中桃糕。 月吟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将桌上的桃糕往怀里揽,负气道:“桃糕是我做的,我不给大表哥吃。” 大抵是因为这只是梦,只有在梦里,她才敢凶谢行之。 谢行之长指扣住碟子一端,凝眸看她,“三弟吃得,我吃不得?” 月吟不敢看他,垂眼点头,坚定道:“吃不得!大表哥扔了,就不能吃!我以后都不给大表哥了,全给三表哥,三表哥喜欢吃桃。” 她生气说着,白嫩香腮鼓动,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 谢行之顿了顿,解释道:“我不知你送过糕点来,是正德擅作主张扔掉的,我已罚过他了。” “主子的心思,难道下人不知吗?大表哥就是讨厌我,否则正德也不会这样擅作主张。” 月吟不是好哄的人,越说越委屈,心思敏/感的她鼻子泛起阵酸涩,那羞辱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 热泪盈出眼眶,顺着白皙面庞轻缓落下。 月吟捂住面庞,啜泣道:“我不能被外祖母赶回扬州,所以那日才使了苦肉计,让病一直不好。大表哥你不会明白这次来京城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听正德说过,大表哥对人对事最讲证据,不会无端猜疑,可你仅凭看到的一点,便无端猜疑,我……我…” 月吟哭的泣不成声,纤薄的肩颤动着,已经不想在对梦里的他解释什么,左右都是一场梦,是假的。 她正伤心哭着,忽地肩上传来阵暖意。 谢行之已来到她身边,那只宽大温暖的手放她肩上,“抱歉,是我先入为主。” 手掌轻扶她背,谢行之温声安抚着,“留便留吧,人人都有苦衷,你不想说,便不说,但不可伤害府上亲人,尤其是祖母。” 月吟愕然,泪眼婆娑看着身旁的男子,有种不切实际的错愕感。 这次他怎般好说话了? 谢行之伸手,指腹拭去她面庞的泪,就像那日惊雷时,他在梦里也这样温柔安抚她。 趁着在梦中,月吟胆子大起来,拉过他手,让站着的他圈住她,而她则抱住男子精瘦的腰肢。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月吟头一靠,便靠在了他小腹上,拉着他手教他轻抚她头,“要这样哄,才能哄好。” 谢行之轻笑,手掌温柔地顺着她头。 她乖顺地贴着他腹,好似没有再生气。 “消气了?” 月吟头仍旧靠在他小腹上,鼓了鼓腮帮子,想都没想就回他道:“没有。” “那便是不生气了。” 谢行之揉揉她发顶,手指温柔地穿过她半挽的发丝,“现在还只给三弟吗?” 月吟抬头,一双杏眼懵懵懂懂看向他,鸦睫还沾了泪,湿漉漉的,更显楚楚可怜。 大表哥垂眼看她,清明的眼中带着丝汹意,而就在此时,她竟发现靠着的小腹,变得热了起来,也有些紧实。 桌上放着的桃糕,不知何时变成了两个熟透的桃子。 月吟眼睛眨了眨,看着那两个桃子。 桃子又圆又大,但一掌能够包住,成熟度刚刚好,白中带粉,桃尖粉嫩粉嫩,透着香甜的桃子味,似乎一捏,软软的桃能捏出清甜的桃子汁水来。 她仿佛能看到,谢行之那冷白的长指,轻轻一捏,便能将那两个熟透的软桃,捏得汁水横飞,而偏生他整个人长身而立,白衣飘飘,眼波平静得仿佛并不在意手染了香甜的桃汁,似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 谢行之眼睑低垂,沉声道:“三弟吃不得,得留给我。” 说着,他便要俯身。 12、第 12 章 谢行之猝然睁开眼。 身下没有那张熟悉的娇颜。 细碎的阳光从窗户照入书房,鎏金般洒在书案翻开的书页上,墨色的字似乎镀了层金,连案上的那串佛珠也闪着细碎的金光。 书案前的靠椅上,谢行之眼眸沉沉,夹杂着一丝欲/色。 他手肘搭在扶手上,冷白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似在思索什么。 原来又是梦。 虽说梦见表妹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但他竟不想这次的梦竟如此荒唐。 梦中,他看见三弟与表妹在院子里放纸鸢,大抵是将没有放成的那次补上。 两人有说有笑,玩得不亦乐乎,尤其是表妹,不再是泪眼盈盈的伤心模样。 她的笑靥如花,仿佛只对三弟。就像那次两人一同离开,夕阳下,一个手影,偏生就是这哄小孩的把戏,哄得她喜笑颜开。 论血缘亲近,三弟才是她亲表哥,两人的关系,也该如此亲近。 可他心里却闷堵,不想眼前是两人的嬉闹,也不想三弟吃她的桃糕。 表妹放完纸鸢,出了层薄汗,两颊粉嫩,如出水芙蓉般娇艳。 浅色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雪白,无意间露出的浅色小衣系带若隐若现。 女子身子软软的,与男子的截然不同,独属她身上的甜味挥之不去。 她紧紧贴着他,他怎会没有感觉。 他竟想去亲近。 青天白日的,真是太荒唐了! 谢行之阖眼,长指打圈揉着眉心。 一闭眼,又是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谢行之心突然软塌了下来。 明明他也知不该仅凭窥见的一点,便给人或事下了定论,可还是将她划归去了心思不善此类。 表妹是安分乖巧的,是他梦的人,不安分,会来缠他,乱他的心。 或许是因为十七年前冬日的那场巨变,他太敏/感了,眼里容不下一丝至亲被欺骗、被背叛。 末了,谢行之睁开眼睛,起身离开书房,衣袖拂过间带着清冽的味道。 一开门,正德一手捂住屁股,正往他这边走来,一看到他忙将身后的手放到前面来,问道:“世子,您去哪?” 他刚领完罚,屁股疼。 “祖母那边。” 谢行之淡淡看一眼,“你不必跟来,回屋养伤吧。” 正德拱手道:“这次受罚小人长记性了,往后表姑娘那边小人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谢行之颔首,没说什么,径直出了鹫梧院,往淳化堂的方向去。 === 翌日。 月吟照例去请安,路上遇到谢漪澜,便结伴去了老夫人那里。 两人都默契地没提昨日发生的事情。谢漪澜聊起了别的话题,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眨眼间便到了淳化堂。 月吟来到里间时,三位夫人正陪老夫人说话,而谢行之在一旁静静听着。 谢行之看见她后,目光淡淡飘来,与她打了个照面。月吟别过头去,只当没瞧见他,低头跟在谢漪澜身后。 给老夫人请完安后,月吟便习惯性退到大夫人椅后、谢漪澜身边。 此刻,老夫人不急不缓地转动手中佛珠,看向大夫人,说道:“既然星丫头来侯府时住在你大房的皎月阁,便就住着吧,不搬回二房那边了。” 大夫人笑容真切,道:“这样也好,省得搬来搬去。” 月吟自是欢喜,唇浅浅弯了弯。 老夫人这话无疑是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她应该是留在了定远侯府,至少不用再担心哪天就突然被赶回扬州了。 解决了留下来的难题,如今她还需要讨得老夫人欢心,让老夫人重新接受她这个“外孙女”,只有这样,接下来那件事才能真正被揭出来。 月吟想着开心的事情,脸上的笑浅浅的,抬头时余光无意间落到对面的谢行之身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谢行之也在笑,是一抹极浅的笑,似有若无,不易察觉。 她继续住在鹫梧院隔壁的皎月阁,他难道不应该愠恼吗? 毕竟他是讨厌她的。 梦境和现实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不会像昨日梦里那样哄她。 回皎月阁的路上,月吟见花园里的垂丝海棠开得正艳,想去屋里前几日折的海棠花快谢了,便想着重新折些。 月吟一边摘花,一边跟丫鬟说话。 她瞧中了一束簇团般的花枝,但奈何有些高,她垫脚伸手也够不到。 倏地,一个身影投下,轻而易举就折下那花枝。 待月吟看清人后,抱着手里的几束花枝,福身行礼,“三表哥。” 谢沅将折下的垂丝海棠给她,“老远就看见表妹了。” 月吟笑着接过,“谢谢三表哥。” 谢沅问道:“表妹还想摘哪枝?” 月吟起先是看中了一枝,但太高了,她根本够不到,便没摘。 她正欲伸手给谢沅指,发现回廊下的谢行之。他远远看着这边,嘴角紧绷,脸色有些沉,似乎是生气了。 月吟心里一紧,梦里的谢行之也是这样看着她和谢沅。 月吟迅速敛了视线,抱紧怀中花枝,对谢沅道:“不用了。三表哥,我先回去了。” 她低头,抱着花匆匆离开。 花枝垂落间,那背影倒有几分仓皇逃窜的味道。 === 第二日,天蒙蒙亮月吟就已经起了。 她今日情绪不高,穿了件素白衣裳,也没怎么打扮,只涂了淡淡的口脂,随便让玉盏挽了个发髻,乌发上只有一支玉簪斜斜插着。 匆匆吃完早饭,月吟带着两个随身丫鬟来到侯府门口。 此刻侯府外面已停了一匹黑色骏马和两辆一大一小的马车。 诚然那辆较小的马车就是月吟要乘的。 马车厢门打开,月吟并没有先进去,反而拿过玉瓶手里拎着的包袱,反复确认,“东西都拿齐了?” “齐了的。”玉瓶今日也同月吟一样,情绪不高,甚至能看出有些悲伤,“姑娘昨夜临睡前亲自收拾的包袱,适才临行前又检查了一遍,该放的都放进去的。” “那便好,我就怕落下些什么。” 月吟再三确认后神色松了松,将包袱小心翼翼放进车厢。 她正欲踩马凳进车厢,侯府门口传来谢沅的声音。 “表妹?” 谢沅扎了个高高的马尾,看见月吟有些诧异,来到马车前,问道:“表妹这么早要去哪?” 月吟一抹笑容浅浅的,回道:“前阵子抄了些佛经了,今日去寺庙拜拜,请佛祖保佑外祖母。” 谢沅点头,“原是这样。” 表妹乖巧,又有孝心,时间一长,他猜祖母会喜欢表妹的。 月吟见谢沅这身打扮,问道:“三表哥这是准备去哪?” “去太学,今日有课。” 谢沅说着,来到那黑色骏马跟前。 他摸了摸马儿柔顺的长毛,紧接着一个箭步翻身上面,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道:“天色尚早,我送表妹一截。” 月吟摇头拒绝,“不成,不能耽搁三表哥上学。” 谢沅却执意要送,“没事,时辰尚早,去太学不会迟的。表妹这一路会闷的,我先陪表妹说说话。” 月吟怕耽搁下去真让谢沅去太学晚了,便没再废话,踩着马凳弯腰进了马车。 车夫驾车缓缓使离侯府,谢沅骑马跟在马车旁边。 就在一行人刚离开不久,着绯色官袍的谢行之从侯府出来,双手负后立在门口,沉眸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以及马背上黏着跟去的谢沅。 他身后的长指敲了敲手腕,问正德道:“三弟今早的骑射课,是哪位学官教?” 13、第 13 章 马车在街上行驶还好,四平八稳的,可一走山路,便开始颠颠晃晃,月吟五脏六腑都从肚子里颠晃出来了,但看了眼膝上放置到包袱,她忽然觉得受这点颠簸不算什么。 马车稳稳停下,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表姑娘,到普弥寺了。” 玉盏掀开车帘,月吟拎着包袱出了马车。颠簸一路,踩在马凳上那刻时,她两股战战,骨头仿佛都是酥的。 普弥寺坐落在半山腰,四周拢着高山青木,柏树森森绕枝成荫,悠扬的钟声从寺庙里传来,幽静庄严。 香客们来来往往,寺庙内香火鼎盛。 入了普弥寺,月吟先将一叠手抄的佛经送去供奉,而后虔诚地给老夫人求了道平安符,等一事毕后,才去找那位小有名气的清源大师。 月吟寻了大殿外的一名小沙弥,双手合十,虔诚问道:“敢问小师父,清源大师何在?” “这个时辰,师叔估摸着在地藏殿诵经。”小沙弥指了个方向,“女施主沿那边直走经过两个殿,上台阶,再往右转便到了。” “多谢小师父。” 月吟拜别小沙弥,按照所指的路去了地藏殿。 地藏殿。 木质焚香味弥散在殿中。 清源大师长须花白,盘坐在蒲团上,手中拿着串佛祖,正面朝地藏菩萨金身闭眼诵经,听见有人来求时,才慢慢睁开眼睛。 清源大师起身,转身乍见殿中素白衣裳的女子时,明显愣怔一阵,还在转动的佛珠停了,手指捏住枚珠子。他像个木头一样定定站在原处,望着她。 “听女施主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清源大师问道。 月吟回道:“是扬州人。” 她合起手掌,虔诚道:“今日是我姐姐横死的第六十日,小女子特来请清源大师超度,只愿姐姐安心离去,早安轮回。” 柳婉星末七那日,她尚在病中,不便出侯府,只悄悄在屋中烧了些纸钱。 末期过后,六十日的“旮河”之期,也是重中之重。 月吟打听过了,普弥寺的清源大师专为亡/灵超度。倘若是其他超度,清源大师许要考虑考虑,但冤死和横死,他从未拒绝过。希望有了清源大师的超度,柳婉星泉下能安心去,莫要挂念。 清源大师点点头,缓缓转动佛珠,道:“逝者为大,女施主请随贫僧来。” “给我吧。” 月吟从玉瓶手里接过包袱,里面装的都是她为今天超度和“旮河”之期准备的东西。 她将提前写好的纸递给清源大师,上面写了逝者姓名、生辰住址、何时亡,“有劳大师。” 清源大师看见纸上名字后,神色微不可察地缓了缓,说了些宽慰的话,“柳施主从扬州远来,真心难得,会如愿的。” 清源大师盘坐蒲团,闭上眼睛诵经,那串佛珠不急不缓在手中转动。 月吟在地藏菩萨面前虔诚地跪下,闭眼默默诵经,前段日子抄佛经时,她记了几句。 然而一闭眼睛,旧事在她眼前浮现。 柳家,池塘。 那日,月吟原本是与柳婉星在一起的,两人嬉笑玩闹,可她中途回了趟屋子拿东西,再返回时,远远便看见姐姐不知怎的就掉到了池塘里,池塘边那心眼坏透的人正按着姐姐的头,把姐姐按回池塘中。 几乎是月吟远远撞见这一幕的瞬间,姐姐就没了动静,那心眼坏透的人这才松手,慌忙离开现场。 月吟还原了她没回来前的场景。 冬末春初的池水冰寒刺骨,姐姐被那心眼坏透的人推到池塘里,扑腾挣扎,又被按回池塘中,反反复复,最后溺水横死。 爹不疼娘又亡祖母嫌厌的嫡女,死了便死了,况且还有耳旁风,就算她亲眼目睹,又能如何? 公道是权者定的。 月吟想着想着,伤心悲愤,身子气得颤抖,在地藏菩萨金身前不禁哭出声来。 半个时辰后,待清源大师超度完毕,月吟总算是安心了,她在普弥寺留了些时辰,等半下午的时候和丫鬟们去了寺庙后山幽静处烧准备好的纸船、金银长桥。 * “吁——” 黑色骏马停在普弥寺寺门口,谢行之跃马而下,声音陡然一沉,问道:“确定在此?” 此时他已换下官服,穿了件浅云色常服。 正德跟着下马,“错不了。探子确认了,世子要找的人隐姓埋名,就藏身在寺庙里。” 谢行之撩起衣袍急急上了台阶,直奔普弥寺去。 正德不敢马虎,紧随其后。 普弥寺,下午的香客明显比上午少。 后院普提树下,清源在树下打坐,心里却想着事情,他想着今日见的那位女施主。 晃眼的初见,清源竟从那女施主的身上瞧见了故人的身影。 乍一看,轮廓间有几分神似,但又不是他。 姓柳,不该是他的后人。 “师叔,有施主找您。” 闻言,清源渐渐回神,抬眼望去是一对主仆,男子气质斐然,兰芝玉树。 清源问道:“施主有何贵干?” 领路的和尚渐渐走远,后院幽静,只剩他们三人。 谢行之背手,凝眸看他,淡声道:“有件事情一直困惑着我,恐怕只有清源大师才能解惑。” “施主请讲。” “这事要从很久很久前说起,”谢行之幽幽说道:“那是十七年前的一个冬日,那时京城发生了件大事。” 谢行之话到此处,顿住,眼皮轻抬;而清源面色微变,捏着佛串的指节逐渐泛白。 清源镇定说道:“十七年前,贫僧不在京城,施主要说的困惑,贫僧恐怕帮不上忙。” 谢行之颔首,“清源不在京城,但有一个人在。” 他厉眼看过去,沉声道:“我该叫你清源大师,还是……马、都、尉。” 谢行之咬着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沉声说出来。 清源闻言色变,转身便跑。 谢行之立即追上,按住清源肩膀,将人按了下来。 “十七年前,你陷害崔昦(hào)崔将军……” 谢行之话刚说出来,还没说到点子上,清源仿佛急了,一掌朝他劈来。 谢行之轻松接住他那一掌,“看来就是你了,马都尉。” 清源没料想面前人的温文尔雅,却有些功夫在身上。 他换了招式,一个扫堂腿过去,顷刻间院中三人打了起来。 二对一的局面持续一阵,清源使了个虚招,趁两人不备逃出围攻,逃往后山。 “带上侍卫来后山!” 谢行之吩咐完正德,匆匆追去后山。 来普弥寺时,谢行之带了队侍卫,但碍于佛门净地便让其在寺庙半里外候命。 正德领命速速前去。 世人都以为他家世子是个温润儒生,却不知他家世子一直都会武功,只是将剑藏了起来,不愿执剑罢了。 倘若不是因为那场巨变,世子也会像侯爷和崔将军一样叱咤沙场,而不是在大理寺任职。 * 普弥寺,后山。 月吟拎着包袱来的,而今包袱一并烧了去,手上多了朵刚摘的小黄花。 “春暖花开,深山里的野花也好看。” 月吟眼睛红红的,转了转小黄花,凝重道:“苦尽甘来,明日之后,不定哪天就能传来好消息。姐姐在天上会保佑我们心想事成。” 玉瓶说道:“姑娘疼月吟姑娘,适才烧纸船时,估摸着已经听见了月吟姑娘的心声。” 月吟想起故去的人,忧从心来。 倏地,林间窸窣响动,下山的路上有人急遽跑来,似身后跟了豺狼虎豹。 待近了,三人才看清是清源大师。 而后面紧追清源大师的不是豺狼虎豹,是谢行之。 紧追不舍的两人正往朝这边来,月吟当即便觉不对劲,“快,我们快避开,藏起来。” 月吟不想招惹是非,忙跟两个随身丫鬟闪开,可还没等到她藏好,后背陡然一凉,肩膀被只手用力按住,疼得她不禁皱眉,轻呼出声。 清源虎口扼住月吟脖子,将她拉到身前挡住,挟持她做人质,要挟紧追不舍的谢行之道:“退后!别再往前!” 约莫十步之遥,谢行之停下,“那件事与她无关,你何必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出家人慈悲为怀,你可对得起这身袈裟和腕上的佛珠?” 清源微微迟疑,可见谢行之似乎有动作,手上的力度加大。月吟顿时涨红了脸,面露难色,嘴里溢出痛楚的单音。 那纤纤玉颈仿佛眨眼间就会被掐断一样,谢行之往后退了一步,“别冲动。” “马都尉隐姓埋名,遁入空门后法号清源,地藏殿中常有你打坐诵经的身影,若你非心中有愧,何至于此?” 谢行之说着,身后的手不动声色折断背后树枝,冷声道:“崔将军视你为兄弟,提携过你,可你是如何还这恩情的?那件事,你心虚、有愧,你以为超度世间的亡魂就能减轻你的罪孽?” “随我回大理寺,将真相公之于众,这才是有效的忏悔。” 清源面色骤变,否认道:“贫僧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话音一落,谢行之以迅/雷之势往前去,同时抽出长枝,以枝当剑挥了过去,欲趁机将受挟的表妹拉回身后护着。 然而清源反应迅敏,抬臂挡了一下,虎口钳得更紧。 忽地,清源从怀中掏出一把石灰粉,朝谢行之洒去。 谢行之抬手一挡,再睁眼时白茫茫一片中隐约可见清源挟了人往山上去。 “你俩在此候着,侍卫随后就到。” 谢行之扫了眼吓傻的俩丫鬟,丢下一句话便往山林深处追去。 * 清源对后山极为熟悉,专挑没路的地方去。 很快,来到个杂草灌木蔓生的荒芜处,连路都称之不上,月吟被拖着走,衣裳被荆棘划破也就罢了,就连手也划伤了。 “进去!” 清源看见紧追不舍的人,没有丝毫犹豫,挟了月吟进山洞。 清源并未往山洞深处去,只挟人贴靠在洞壁上。 山洞漆黑一片,只有洞口照进来的微弱光线。 谢行之在洞口停留片刻,微微敛眉,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跟了进来。 昏暗中,待谢行之近了,清源将月吟推出去。谢行之下意识将人接住,几乎是同时,清源又从怀里抓了把石灰粉撒出来。 “闭眼!” 谢行之情急之下将月吟护进怀中,手臂抬起,侧身挡住石灰粉。 等两人回过神来,清源已经逃出,而山洞两旁厚重的石板暗门突然合上,洞内登时暗无天日,甚至还有寒气袭来。 月吟无疑是害怕的,手心全是冷汗,她软了腿,往下栽的时,腰间忽有道力稳住她身子。 黑暗中,谢行之安抚怀里的人,“别怕,能出去。” 声音温柔而坚定,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月吟能听到他一丝急促的呼吸。 想到为何被困山洞,月吟愧疚,“大表哥,对不起。” 她总是给人添麻烦,让人生厌,在扬州是,如今到了京城,也是这样。 月吟鼻子酸酸的,无声流着泪。 倏地,谢行之手掌轻抚她背,又温柔地轻顺她头,“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是受我连累才困至山洞,莫要多想。“ 月吟一怔,因为这种感觉和梦里相似。 她贴在谢行之怀里,像她教的那样,谢行之轻抚她头,指尖穿过她乌发。 14、第 14 章 短暂的愣神儿后,月吟情绪平复下来,没有再哭。 漆黑一团的山洞里,谢行之身子轻微颤抖,好似在极力克制着,但即便如此月吟还是感觉到了他的不适。 “大表哥?” 月吟低低喊了声。 谢行之迟疑一阵,慢慢松开她,拿出火折子来。 俄顷,漆黑的山洞里有了一丝微弱的火光。 谢行之握住火折子的手微微颤抖,额上渗出汗珠,那双温润的眼睛藏着些许怯恐,双唇在轻轻颤抖,连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脸色不太好。 月吟瞧出了些不对劲,“大表哥,你怎么了?” 他也怕黑么? “无事。” 谢行之胸脯起伏不定,说出口的声音在发颤。 他深呼一口气,强撑道:“你等在此处,我先去洞口看看。” 月吟胆战心惊,本能地牵过谢行之衣袖,惶惶无措道:“别丢下我,我害怕。” 山洞里有些闷,黑黢黢一团,唯一的光亮便是那火折子。 月吟小声说道,语气柔婉可怜,“大表哥,我会听话的,别丢下我。” 谢行之唇角紧绷,没说话,但也没执意让她留在原处。 月吟牵住一点衣袖,紧紧跟在谢行之身边。他走得有些慢,是靠洞壁走的,后来步子越来越慢,身形有些晃,腰间的环佩发出叮当声。 想他仪态端方,腰间垂坠的环佩不曾发出丝毫声音,而今倒是月吟头次听见他腰间的环佩声。 月吟正想着,谢行之忽然停下脚步,他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了,单手撑扶着洞壁,半靠洞壁痛苦地喘/息着。 察觉到不对劲,月吟连忙问道:“大表哥可是身子不适?” 谢行之也没说话,眼底尽是惊恐,额上青筋突起,汗珠密密匝匝,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骇惧,手一松丢了火折子。 火折子掉落在地,眼瞧着火苗即将熄灭,月吟眼疾手快拾起,护住仅有的微弱火光。 两人困在山洞里有一阵子了,空气渐渐稀薄,闷得让人有些难受。 昏黄映照中,月吟递过去帕子,本意是让谢行之擦擦额头的汗珠,但谢行之没有任何反应。 他骇惧的眼神有些混沌。 月吟忽而意识到什么,捏帕子的手顿住,“大表哥不是怕黑,是怕待在没有窗户,又不透气的地方?” 谢行之被无边无尽的害怕惊恐紧紧包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确实不能待在密不透风的黑暗地儿。 自从小时候在皇宫的那件事,他对密不透风的黑暗地方产生了畏惧感。 只要久待,害怕、恐惧,便随之而来。 这辛密之事只有爹娘和另外两人知晓。 月吟掌心托住谢行之的手,发现他手心也出了冷汗,他手指无力地垂着。 他明明讨厌她的触碰,但这次甚至都没有力气甩开她。 “大表哥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我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大表哥且放心。” 月吟在他身边陪着,柔软细腻的掌心托住他手,轻拍着安抚。 山洞越来越闷,谢行之冷汗涔涔,胸闷之下呼吸越发急促,他强撑着,苍白的唇翕合,虚弱说道:“山洞无疑是清源引我来的,你去洞口摸摸,若是我没猜错,里面也藏了个机关。” “嗯,我不怕的!” 月吟拇指掐住虎口,用手上的痛楚赶走害怕,她自己打气,也给谢行之吃颗定心丸,“大表哥等我,我们能平安出去。” 她曾经见过有人因这症状丧命,故而不敢耽搁,生死在转瞬之间,再拖下去谢行之恐怕有危险。 她怕黑,但此刻还是拿了火折子往洞口去,映着那微弱的火光,仔细摸索着。 终于,月吟在洞口那枯藤遮掩下,摸到了个暗钮,焦急惶惧的心稍稍安了下来。 她转动暗钮,合起来的洞门缓缓开启,一线白光照入山洞。 月吟欢喜,吹了火折子收好,她原以为两人要被困在山洞很久,不曾想机关还是她寻到的。 “大表哥,洞口真的有机关!” 月吟喜出望外,拎着裙摆跑回去,只见谢行之闭着眼睛,不安定蜷缩在角落。 他冠发微乱,汗水打湿鬓发,剑眉痛苦拧着,脸色苍白,双唇也毫无血色,手指无力地垂下,是她未曾见过的孱弱狼狈。 月吟心里一紧,蹲身下去,托住谢行之的手心握住,轻轻拍了拍他肩,低声唤道:“大表哥?” “大表哥,没事了,有光了。”她顺着他肩膀,轻声安抚。 渐渐地,谢行之有了反应,一直无力垂着的手指动了动,好似重新注入力气一样,回握她。 * 春意盎然,山中清朗,不时传来鸟雀啼鸣,其中夹杂着飞鸟掠过的扑簌声。 月吟扶谢行之坐在山洞外面的石头上。 渐渐地,谢行之缓了过来,神色如常,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恢复了平素的温雅模样。他长指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凌乱的衣袍,忽地瞥见浅云色常服上淡淡的血迹。 他没受伤,衣上的血迹自然不是他的。 谢行之敛了下眉,目光从那抹浅淡的血迹上挪开。 表妹背对着他,正在整理衣发,她今日的穿戴与往日大不一样,太素净了,素净得有些不对劲。 素白裙角上沾了泥,也被山林里的荆棘划破,仅用一支玉簪挽起的发髻松松散散,她手指抓了抓半披的乌发,试图将乱糟糟的头发理顺。 皓白的手背被划伤了,几道伤痕长短不一。 谢行之抿唇,不禁皱了皱眉,“表妹手受伤了?” 月吟没再理头发了,下意识垂头捂住手背,否认道:“没有。” 谢行之隐约猜到她的动作,声音有些沉,“那我衣上的血是清源的不成?” 谢行之起身走过去。 山洞里暗,他没注意到她受伤了,此刻凑近细看,她不仅手背划伤了,手腕也被树枝划伤,素白衣袖上浸出浅淡的血迹,玉颈上印了一圈浅红的指痕。 谢行之胸腔顿生闷意,冷白的长指捏了捏帕子,看着不愿吱声的人,语气颇沉,“受伤了怎么不说?手伸出来我看看。” 月吟唇瓣抿了抿,垂头挽起一只袖子,乖乖伸出双手,“不打紧的,被荆棘和树枝划了一下。” 一只手背划了三个口子,另一手伤在手腕骨,长长的伤口凝了血,但大抵是她动静大了,扯到了伤口,凝住的伤口重新在流血。 月吟小声说道:“小伤而已,现在都不疼了。” 谢行之拧了拧眉,没来由的烦躁,“适才的帕子拿出来,手腕不包扎,倘若稍有扯动,伤口便会裂开。” 他那帕子擦过汗,已经脏了,不能用。 月吟拿出干净的帕子,谢行之接过,覆在她皓白纤腕上,动作轻柔地包扎她伤口,他动作已经很轻了,但最后打结时,不可避免地用了些力气。 月吟不禁吸了口气。 “扎紧了才能止血。” 谢行之语气温和,包扎好后又看了看她另一只伤了的手背,说道:“回去我命人送来祛疤的药,早晚各擦一次,不会留疤。” 月吟闻言抬头,定定看了他一阵。 她心里一暖,笑了笑,两靥如花,“谢谢大表哥。” 可这股暖意,在她看见谢行之衣上的血迹后,荡然无存。 月吟抿唇,看着他干净衣裳染的血,心情一阵低落,“大表哥,弄脏的衣服,我会陪给你的。” 谢行之一时哑然,知那天她撞见被丢掉的衣服锦帕和糕点后委屈伤心。 梦里她哭得伤心,这会儿她低头窘迫地绞手指,丝毫不比梦中委屈。 这件事已经过了好几日,谢行之原本是不想重提的。 他无奈叹息一声,道:“我不知你送过糕点来,但我早前确实吩咐过正德不收你送来的东西,亦或是私下处理,这事是我存了偏见,是我的不是。” 月吟微怔,这道歉的话,他在梦里也说过。 想起适才在山洞中,他安抚她的方式也与梦中相似,月吟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那些与他有关的梦,都是将来要发生的事情? 那往后他岂不是也会拿硬硬的戒尺惩罚她? 月吟惊惧地瞪大眼睛,抬手严严实实捂住唇。 谢行之还欲说什么,见她突然如此,问道:“怎了?可是身子突然不适?” 月吟忙摇头,跟个拨浪鼓似的。 她放下手,唇瓣紧抿,狠狠咽了咽嗓子,压住心中的惊惧。 一定是她多虑了,谢行之温润,秉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才不会像梦里那般凶戾。 这厢,林间传来窸窣声,正德率领一众侍卫正朝这边寻来。有侍卫瞧见了山洞外的他们,很快一众人出现在两人跟前。 谢行之扫了眼微低垂着头的正德,大抵猜到了什么,敛了敛眉,“看来他跑掉了。” “小人办事不利,请世子责罚。”正德忙拱手认罚,“我们一路搜来,并未看到他的身影。” 月吟悄悄松了一口气,倘若让谢行之从清源大师口中得知她今日来做甚,那她这个冒牌货必然会被揭露。 照目前的形势,还不是她坦言的最佳时机。 “罢了,”谢行之扫了一圈在场的侍卫,亲点了两人,命令道:“你们二人将表姑娘安全送回侯府。” “其余人带上火把随我入山洞搜查。” 既然山洞有机关,那里面定还藏了东西,是清源常来之处。 众侍卫齐声道:“是!” 谢行之欲带正德先入洞中,月吟看着他从身旁经过,小声叮嘱道:“大表哥进洞后要当心。” “好。” 月吟以为这么小的声音谢行之没听见,哪知话音刚落他便有了回声。 谢行之往山洞里去,月吟也由两名侍卫护送着离开后山。 其实在山洞猜到谢行之发病后,她是故意托扶住他手心的。 因为人陷入无助和恐惧中时,最希望有人能拉她一把。 这种陷入绝境中的相助,最令人难忘,这一点月吟深有体会,她怕黑不假,担忧谢行之也不假,但更希望他能念着这份情。 * 马车从郊外驶入长街,路总算是平顺了,也不颠簸了。 月吟靠着车壁休憩。 傍晚的风吹动帘子,她恍惚中看见谢行之跟在马车外面。 月吟以为是她眼花,掀开帘子一瞧,果真是骑了匹黑色骏马的谢行之。 他不知什么时候跟在马车旁的,大抵是没有抓到人,他神色严肃,心情似乎不好。 骤降的气息顷刻传入车中,月吟有些紧张,纤纤玉手抓住帘子,确认问道:“大表哥,抓到人了吗?” 谢行之不急不缓跟在马车旁,看眼车中的她,淡声回道:“没。” 没有就好。 月吟暗自松气,面上却故作惋叹。 月吟放下帘子,回到车中,谢行之并没有先回府,反正跟在马车旁边,与她一同到的。 两人一前一后入府,月吟跟在谢行之后面,只觉那衣袂飘来的是他身上的寒气,让人不寒而栗。 * 皎月阁。 晚些时候,谢行之差人送来瓶药膏。 月吟下意识看眼手上的伤,又想起谢行之没抓到人败兴而归。 倘若不是在后山遇到她,谢行之岂会抓不到人? 思及至此,她周身突然起了寒意,心里忐忑不安。 这份不安,一直持续到她睡着,迷迷糊糊中,她嘴又含了硬硬的紫红檀木戒尺,泪眼婆娑望着那坐在床榻上的男子。 谢行之一袭白色中衣,双腿岔分坐在榻边,眼底丝毫没有怜惜之意,垂眼看着跪于他两腿之间的她。 他一手托住她后颈,一手握住戒尺往她嘴里送,清冽的檀香味包裹着她。 戒尺太厚太粗,月吟含不住,嘴角撑疼得泪水横飞,柔软的掌心搭在他膝上,不住地摇头,可戒尺仍旧抵着她舌。 她嘴里含糊着告饶,一声声嘤咛溢出,直到口津含不住流溢,他才冷声说道:“可知错了?” 月吟点头,纤指抓了抓他衣袖,投去求饶的可怜目光。 末了,谢行之抽/出戒尺,神色淡淡地用指腹拭去她唇角的口津,又轻轻揉着她唇角。 红肿的唇瓣裂了个小口,月吟泪眼盈盈伏在他腿上,告饶道:“大表哥,我知错了,别再用戒尺罚我,很疼。” 他定然是在梦里偷窥了她的心声,知晓她在山洞里的安抚心思不纯。 谢行之垂眼看着腿上的人,长指穿过她乌发,扣住她后颈,另一只手冷白的手指按住那殷红肿破的下唇,清冽的气息传入她唇腔,“真错了?表妹这张嘴里,可有一句真话?不好好罚,不长记性。” 月吟心下一惊,羽睫轻颤,惶恐不安望着他。 他低垂着头,眼底无情无欲,仿佛如此亲密只是为了惩罚她而已。 “我……我要换个方式。” 月吟也不住哪来的勇气说出这番话。 柔软掌心放于他大腿上,她撑起上半身,毫无征兆地吻上他唇,轻轻在他唇上描摹,极尽缠/绵。 这是她能接近谢行之最好的方式,倘若梦里发生的会成真,那便让将来的谢行之贪婪她好了。 贪她,恋她,离不开她。 15、第 15 章 “姑娘?” 玉盏拍了拍睡梦中的月吟,试图将人叫醒。 以往这个时辰,姑娘已经醒了,可今日她在屋外左等右等,等了好一阵也没听见里面有动静,便进屋来看看。 姑娘似乎又做噩梦了,眉心紧拧,手指揪着胸前的衣裳,都快揪出朵花来了。 “姑娘?该起了。” 玉盏又拍了她一下,然后握住她紧揪的手。 月吟猝然惊醒,脸上是受了惊吓的害怕,怔怔盯着罗帐喘/息。 玉盏擦擦她额头的汗,心疼道:“姑娘最近老做噩梦,自从到京城后,姑娘夜里总睡不安生。” 月吟抿唇,脸突然红了起来。 自从来了侯府,又或者是因为那夜荒唐的初见,她总是能梦到谢行之,偏生梦里的他跟现实的他不同。 梦中,两人唇/齿交/缠,谢行之反客为主,让她毫无招架之地。 事情是她挑起的,到最后时,她受不住,想把谢行之赶出去,可偏偏睁不开眼睛,怎也醒不过来。 她心里刚有要逃走的想法,谢行之就察觉到了,反手扣住她头,迫着她承受他的亲吻,夺尽她口中的气息。 梦里与现实,真真是两个人。 月吟将那些靡/靡梦境晃出脑袋,“伺候梳洗吧,待会儿去淳化堂把求来的平安符给老夫人。” 把平安符给老夫人,不管老夫人态度如何,至少让老夫人心里有个数—— 她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 淳化堂。 一众请安的晚辈离开后,屋子里恢复了宁静。 林嬷嬷端来茶点,候在一旁。 谢老夫人轻呷一口茶,放下茶杯时,余光无意间看到桌上那枚平安符。 谢老夫人沉眼,似在思索。 良久后,她拿起那枚平安符,细细端详。 “她这又是何必呢?” 谢老夫人没抬头,视线始终是盯着手上的平安符,无疑是有心事。 林嬷嬷自是知晓老夫人这话不是自言自语,于是说道:“表姑娘早在几日前便跟大夫人提过准备去寺庙祈福,想来也正是凑巧,凑巧祈福前一天您让表姑娘就住在皎月阁不搬了。” 谢老夫人眼明心亮,“这点我当然知晓。” 谢老夫人叹息一声,放下平安符,看眼伺候了多年的林嬷嬷,又道:“我是想不通。我这大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与她一贯不亲,犯不着跑大老远跑一趟去求平安符。‘替病’,亏她想得出来,她是有些小心思,这点无可厚非,说到底是想留在侯府,不愿回扬州去。” 林嬷嬷在谢老夫人身后捶肩,道:“大抵是表姑娘受够了扬州那边的苛待,到了侯府后,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老奴听前往扬州接人的侍卫说,那段时间正赶上柳家那庶女出嫁,嫁的还是扬州知府的小儿子。” 县令与知府结亲,怎么着也是柳家高攀了。 谢老夫人默了一阵,尚未病愈的面色越发沉了,冷哼一声,道:“吃软饭的活儿,他们柳家干得还少吗?这像那姓柳的做得出来的事情。” “老夫人息怒,您这身子切忌动怒。” 林嬷嬷顺了顺谢老夫人的背,道:“您昏迷时,表姑娘每日都来,一守就是一整日,毫无怨言。表姑娘在府中谨小慎微,虽住在世子隔壁,但没主动去招惹世子,安安分分的,从未生事,应是没被柳家教坏。” 谢老夫人叹息道:“我瞧着那孩子手伤了,姑娘家落疤了可不好,待会儿你将府中上好的去疤药寻出来,便送去皎月阁吧。” “诶。” 林嬷嬷应了声,捏着老夫人肩膀。 老夫人当年有多疼五姑娘,五姑娘下嫁时就有多恨铁不成钢,虽说气还没完全消,但这次主动关心表姑娘,算是个好开端。 * 花园里的花开得正艳,蜂蝶阵阵。 月吟被谢漪澜拉着去花园里捕蝶,两人各拿了个网子在樱花林里穿梭。 一只彩色蝴蝶煽动翅膀飞过,而后停在团簇花枝上,月吟瞧中了这只彩色蝴蝶,拿着网子轻手轻脚走过去,举网正欲捕蝶,哪知周围突然传来动静,将蝶惊走了。 谢沅被小厮扶着,走路一瘸一拐,路过这边时瞧见月吟后有几分惊喜,“原来在这儿捕蝶的是表妹。” 他惋惜道:“可惜我现在不宜大动,否则还能帮表妹捕一网子蝴蝶。” 月吟见谢沅被扶着,连走路都不便,于是问道:“三表哥,你这是……” “别提了,”谢沅谈及,沮丧又气恼,说道:“昨日骑射课上,遇到学官抽查,我竟输给了最不该输的那人!因这学艺不精,被罚扎了半个多时辰的马步,如今我正要去练练射/箭,改日定要一雪前耻!” 月吟安慰道:“三表哥勤加练习,不出几日武艺必定突飞猛进。” 被表妹这般一说,谢沅忽觉腿不酸软了,斗志满满,“表妹所言甚是!这段时间是我懈怠了,等我勤加苦练,再找长兄指点一二,届时让学官眼前一亮,刮目相看。” 月吟微讶,眼睛闪闪的,“大表哥还懂这些?” “懂!” 谢沅一个劲点头,他提这个便来劲儿了,凑到月吟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表妹有所不知,其实长兄是时我们几个兄弟中,武艺最好的!长兄幼时最喜舞刀弄剑,那时长兄还不是太子伴读,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常跟在大伯和一位姓崔的将军叔叔身边,就喜欢黏着崔叔叔……诶,其实我也没见过这位崔叔叔,这些陈年往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听说崔叔叔当年送了把小木剑给长兄,长兄小心翼翼珍藏着,我和二哥都没见过。” 谢沅“嘘”一声,小声道:“表妹当不知道这件事,莫跟人讲,也莫在长兄面前提这位崔叔叔,长兄会生气的。” 月吟紧闭嘴巴,无声点头。 “我去练射箭了,晚些时候再去找长兄。” 谢沅离开前不放心叮嘱道:“表妹手腕还伤着,别举太久网子。” 月吟浅浅一笑,目送谢沅离开。 假山望景亭中。 有两人在栏杆边谈事情,将远处园中的场景尽收眼底。 谢行之抿唇不言,脸色越来越沉,那些话他多少听到了点。 “谢兄,那位姑娘是……哪位表妹?” 说话之人乃宣平侯二公子,魏衡。 魏衡遥指花林间的那抹倩影,对谢行之道:“谢兄,贵府什么时候来了位表妹?我瞧着那姑娘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样。” 谢行之敛了目光,一双乌沉的眸子盯着好友魏衡,默了好阵才温声道:“魏兄何时也学会了这些俗气的搭讪之话。” 16、第 16 章 “倒也不是。” 魏衡笑笑,对谢行之道:“你怎还打趣起我了,咱俩当了这么多年兄弟,我是那种见了貌美姑娘就硬凑上去的人?” 那姑娘是真的有几分面熟。 这大抵就叫“投缘”。 谢行之轻笑,没回魏衡的话,继续适才的话题,“且说昨日,山洞里有个小密室,里面有崔叔的牌位。清源,也就是当年的马都尉,他一直在偷偷祭奠。不仅如此,供桌上和禅房中,有他手抄的一堆经文。” 魏衡冷哼一声,周身戾气极重,冷声道:“算他还有几分良心,但是这份迟来的忏悔,在我这里比草还轻贱。” “这段日子,我命手下的人留意京城各处,尽早将人揪出来。” 魏衡任金吾卫中郎将,动用手下在京城各处寻人并不是件难事。 谢行之道:“因为崔叔这事,又得麻烦你了。” 魏衡摆摆手,“你说这话便见外了,按礼法讲,他是我姑父,且又看着我出生,我岂能到无动无衷?” 魏衡话锋一转,“不过咱俩偷偷调查,这事动静不能太大,不能让咱爹们都知道,否则这事就……” 他双手“咔嚓”一截,“就只能到此为止。” 谢行之颔首,抬头看了看高朗的天。 凛冬已过,如今春意盎然,等再过两月便到了夏日,最炙热的时节,昼长夜短。 真相即将大白。 魏衡气冲冲回到凳子坐下,越想越气,一拳头砸在桌上,“清源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谢行之落座,斟茶推过去,“消消气。四年前,我去过一趟扬州,四方打听也没打听到崔叔的半点消息,可清源却供奉了牌位,或许他知道崔叔的埋骨之处。” 魏衡一口饮光茶水,心中的气是半点没消,“想我姑夫戎马半生,战功显赫,竟落得个被人陷害的凄惨下场,躲躲藏藏连埋骨之地都鲜少人知,世道不公啊。” 两人从假山亭子下来,正巧遇到谢漪澜与月吟往回走。 谢漪澜眼前一亮,喜道:“魏二哥,你许久没来找哥哥了。” “前几日忙。” 魏衡笑笑,回了谢漪澜的话后视线挪到她身旁那有些怯生的姑娘,“四妹妹,这位是?” 魏衡知晓谢行之的秉性,他向来清心寡欲,更不喜欢那些来打秋风的表妹,想来适才不愿提及这姑娘,便是因为如此。 谢漪澜热情介绍道:“这是我们府上新来的表妹,我五姑姑的女儿,柳婉星。”她看向旁边的人,“表妹,这位是宣平侯二公子,魏衡。” 月吟福身,“魏二公子。” 魏衡淡笑回她道:“柳姑娘。” 在京城世家贵族的圈子中,有些大事是藏不住的,譬如十几年前定远侯府五姑娘那事,但当他看见他们将这姑娘接回府,还是倍感意外。 魏衡又道:“府上的三夫人是我表姑,仔细算算关系,柳姑娘还得管我叫一声表哥呐。” 这番话让月吟不知所措,犹豫要不要改口重新称呼,毕竟嘴巴甜一点,讨人喜欢。 倘若能攀上这一位世家贵族,多一人相护再好不过。 月吟唇动了动,正欲开口,无意间瞥见谢行之微沉的脸色。 她心下一惊,微张的唇凝滞住。 这厢,谢漪澜不乐意了,下意识伸手护了护表妹,“魏二哥,这亲缘关系扯远了。按这关系算,你也该管哥哥叫一声表哥,可你当时不是说,说这远房表亲是不算数的,亲缘关系扯远了。” 说完,谢漪澜微微抬头,一副俏皮骄纵的模样。 魏衡失语,眉头一皱,故作生气状,“四妹妹,不带这么拆台的。” 谢漪澜道:“表妹现在住在我们大房,魏二哥下次带礼物来,可不要忘了表妹那份,我有的,表妹也要有。” 魏衡爽利一笑,“那是自然。” 谢行之面色平静,提醒道:“魏兄,今日你还要当值,前几日太子殿下还让你多多留意西市那几位胡商,从定远侯府到西市还段距离,莫要去晚了。” 魏衡晃过神来,拍了拍脑门,“哎呦,聊着聊着倒把这件事忘了,多亏谢兄提醒,我得赶紧走了。” 他看眼那位面熟投缘的表妹,“柳姑娘,等我下次来,给你准备份见面礼。” 又一视同仁地安抚住谢漪澜还未升起的小情绪,“四妹妹也有。” 月吟也不矫情,浅笑答谢道:“便先谢谢魏二公子了,让魏二公子破费了。” 谢行之送魏衡离开,谢漪澜望着那两个背影有些出神,嘀咕道:“哥哥今日有点奇怪,魏二哥常来找哥哥,闭着眼睛都走出侯府,倒是很少见哥哥亲自相送。” 跟在后面的正德默默点头,可不是,今儿早上就不对劲了。 今儿世子醒得晚,早上叫了桶凉水沐浴,他进屋收拾床榻时,床单已被世子扯下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床单弄脏了,他一个大男人看了都有些红脸。 * 翌日,香满楼。 一辆华丽的马车稳稳停下,谢漪澜和月吟一前一后下来。 谢漪澜笑着同月吟介绍道:“表妹,这香满楼的大厨是宫里出来的,糕点味道一绝,表妹待会儿多尝尝。” 月吟道:“原来表姐说的地儿,是这里。” 今日谢漪澜来找她,说带她出府,去个神秘的地儿。 谢漪澜:“香满楼的招牌点心需要提前一日预订,有时晚了,还吃不上。” 月吟恍恍惚惚点头,正当两人准备进去时,谢行之突然出现。 他没穿官服,像是恰巧路过一样。 “哥哥?”谢漪澜微愣,须臾后又试探性问道:“我和表妹满香楼吃糕点,哥哥若是不忙,不妨一起?” 谢行之淡淡看眼妹妹身后略有局促的表妹,“那便一起吧。” 他缓缓挪开视线,率先进去。 “走,表妹咱也进去。” 谢漪澜挽了表妹的手,意味深长笑了笑,跟了上去。 昨日哥哥让她今儿带表妹来香满楼,他已提前订好了雅间和招牌糕点。 谢漪澜便猜,这大抵是哥哥为那日扔了糕点,给表妹赔罪。表妹一位尚未出阁的姑娘,哥哥单独约表妹出去,被人瞧见了,对表妹名声不好,所以哥哥就让她约表妹来。 谢漪澜昨日还问过哥哥可要跟她们一起,哥哥当时没说话,私以为哥哥拒了她,结果今儿在店门口遇到了。 * 眨眼间功夫,空桌上摆满各式各样的甜点。 谢漪澜指了指釉白蝶子里的一块糕点,“表妹,先尝尝这个香桃水晶糕,你定是没吃过。” 现在还不是吃桃的时候,但那四四方方的糕点上卧了熟透的小桃块,红粉桃块下的那层外皮不知是什么用什么做的,桃红剔透,下面压着莹白的糕点。 月吟拿勺子准备舀一小块,桃红剔透的水晶外皮软软弹弹,光这点就与别的糕点不同。 入口甜软,而后在唇齿间慢慢化开。 香甜不腻,回口还有淡淡的一丝奶/香。 谢漪澜朝她投去期待的眼神,问道:“如何?” 月吟擦了擦唇,“好吃。” “那便多吃些!” 谢漪澜将自己那份给了表妹,她喜欢看别人吃东西,比自己吃到好吃的还要高兴。 月吟去舀顶端的桃块,水晶外皮轻轻回弹,上面还牵出一段桃红色的细丝,细丝如发,慢慢淡了断了。 而对面的谢行之拿勺子压在香桃上,勺柄下按,糕点做的香桃/尖被舀下一点在勺子中,同时带下些许水晶外皮,整块糕点软软弹弹,有些晃。 他慢条斯理小口小口舀着,薄唇动了动,儒雅矜贵。 月吟突然脸红,忙低头吃糕点,不敢再去看谢行之。 她怎么能想到昨晚那梦呢。 昨夜梦中,谢行之亲吻她时,两唇相贴,又分开,口津粘黏。 他的唇软软的,热热的,好似这糕点一样,入口即化。 差点,差点小衣就被他扯开了。 月吟眨眨眼睛,呷了口茶水缓了缓心神。 她闷头吃糕点,想着该怎么和谢行之攀谈才不会惹他讨厌,但他吃东西慢条斯理,没发出半点声响,倒让她寻不到时机开口。 从香满楼出来,月吟看着谢行之背影,有些心不在焉。 等马夫将马车赶过来时,月吟忽然看见街对面有摊贩在卖拔丝糖葫芦,摊位旁围了许多人。 老板将串好的糖葫芦放糖锅里裹圈糖衣,再拿出时迅速转动,发丝一样细的糖丝将糖葫芦包裹着。 老板将做好的拔丝糖葫芦给一对夫妻牵着的小女儿。 月吟看着,眼眶渐渐湿润,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她鬼使神差地往斜对面的糖葫芦摊位走去。 忽地,有人策马疾驶而来,在街上横冲直撞。 “小心——” 谢行之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手臂被一股大力拉过,回过神来时身子已被他护在街道内侧。 月吟惊魂未定,“谢谢大表哥,是我走神了。” “吁——” 这厢,疾驶而过的马停下,在策马人的指挥下退过来。 月吟感觉有一双眼紧紧盯着她,抬头后看清马背上的男子,惊魂甫定的她脸骤然煞白,下意识抓住谢行之衣角,手指颤抖,害怕地往他身后藏。 那男子在客栈给她下情/药,想轻薄她。 她逃走后,这才强吻冒犯了谢行之。 17、第 17 章 谢行之感觉到身后人的颤抖,他迅速拿起旁边摊位上的幂篱戴在她头上,三层白纱垂下,将她半个身子遮得严严实实,也将她面庞藏进幂篱里。 谢漪澜紧跟着也过来了,适才她被吓了一跳,生怕表妹就被疾驰过来的马撞到了,还好哥哥眼疾手快。 谢行之对谢漪澜道:“带她先回去。” 谢漪澜牵着受惊的月吟往马车去,而策马疾驰的男子没下马,视线紧随着月吟去。 马车缓缓离开,他还没看够,手中的缰绳忽然被夺了去,马受惊乱动,他身子不稳险些从马背上落下,双手忙抱住马脖子,结结巴巴说道:“知…知晓谢世子看我一家不顺眼,处处跟我聂家作对,怎的今日还想让我坠马?街上这么多百姓看着,别乱来啊,以权压人,当心我参你一本。” 聂涛,一名小小的校尉,不仅不怕谢行之,而且还特别讨厌他,因为他总找聂家麻烦,每次都吃了炮仗一样,逮着点小过错就上纲上线。 “京城境内,若非传递军情急报,禁止策马疾驶,究竟是谁先违反了禁令?” 谢行之面色冷沉,一手握住缰绳,单手拎起聂涛狠狠摔地上,摔得尘土飞扬,摔得他哭爹喊娘。 谢行之将缰绳给正德,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狼狈咿呀的人,“见了世子不行礼,这才叫以权压人。” 聂涛吃痛,捂着胸口站起来,怒道:“我以为谢世子多不近女色,到头来还是怒发冲冠为红颜?那夜在客栈,把我抓走,不就是为了独享那姑娘,瞧瞧都被你带回府……” 谢行之也他一眼,厉道:“嘴巴放干净!” 聂涛终究有几分害怕,闭上嘴巴,没继续说下去。 一月前,他在客栈见到位妙人,想独占了,结果鸳鸯散刚起了药效,那可人的姑娘宁死不从,拿花瓶砸晕他就往外跑,等他醒来时已在牢里。 谢行之以强抢民女的罪名,关了他半月。 那鸳鸯散是个妙物,能让中药的人日思夜想,念着和她亲近的人,亲近那人亦然。 聂涛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药,想着即便白日里见不到那小美人,梦里一亲芳泽也好。 可惜了,这等好东西竟让谢行之尝了滋味,占了小美人。 聂涛恨得牙痒痒,忽见谢行之旁边的字画摊去,然后坐了下来,“你做甚?” 谢行之气定神闲回道:“写字。” 聂涛摸摸摔疼的胸口,冷嘶一声,问:“写什么字?” 谢行之不言,从袖中拿出个折字,取来笔架上的毛笔,托袖蘸墨,提笔在白纸上落下几字。 聂涛一头雾水,看了一阵才捂着胸口走过去。 在他停下脚步那刻,谢行之刚好停笔,待墨迹晾干后合上折子,看他一眼,道:“明早弹劾你的折子。” 聂涛:“……” * 皎月阁。 月吟神情恍惚,心乱如麻,在屋里走来走去。 客栈想轻薄他的男子化成灰她都认识,他和谢行之相见会聊什么? 会聊那件事吗? 她是中药才轻薄了谢行之,她也是受害者。 倘若今日谢行之知道真相,知她不是故意接近,那是不是就不会讨厌她了? “姑娘今日受了惊吓,喝杯安神茶。” 玉盏端了热气腾腾的茶进来,又去一旁将香炉里的香换成安神香。 姑娘最近常做噩梦,今日在街上又差点被马冲撞,夜里恐怕又要睡不安生。 月吟坐在绣墩上,心里乱糟糟,“我想单独静静,你出去吧。” 玉盏出来留了扇门,和玉瓶去了花园,打算摘些姑娘喜欢的花回来。 这厢,月吟喝了安神汤,加上屋子里燃着安神香,她趴在桌上渐渐犯困。 不知是不是今日看见了拔丝糖葫芦和那幸福的一家三口,月吟梦到了小时候。 扬州小县城的街上,三岁的她一手牵着娘亲,一手牵着爹爹。 她看见街边有卖拔丝糖葫芦的,有小孩卖了正在吃,她眼馋也想吃。 “三郎~” 她喊了声爹爹,小女娃的声音小小的,奶声奶气的软糯,她指了指,“我也要吃那个。” 爹爹蹲下,手指轻轻刮了刮她鼻子,宠溺道:“三郎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 小月吟笑了笑,“娘亲就是这样叫的。” 娘亲脸上一红。 小月吟小手环住爹爹脖子,撒娇道:“爹爹,吃嘛,就尝一小口。” 爹爹笑着抱起她,“爹爹给你买,咱买个最大最红的。” 小月吟拿着拔丝糖葫芦,看了又看还是舍不得吃,看了眼娘亲,递过去道:“娘亲先吃。” 她欢欢喜喜把糖葫芦递过去,娘亲正准备吃,天色忽然一暗,她眼前一片黑暗,再睁眼时,爹爹和娘亲都不见了。 她坐在地上哭,那是五岁时的她。 街坊小男孩抢她的拔丝糖葫芦。 “你抢人东西,还欺负人,我让捕快抓你回县衙!把你关牢里!” 柳婉星突然出现,那小男孩害怕地逃走。 “别哭了,”柳婉星牵她起来,擦干她泪,把刚买的拔丝糖葫芦递过去,“以后我给妹妹买,有我一份吃的,就有妹妹的。” 她抱着柳婉星哭得一塌糊,再睁眼时,看着谢行之拿了串拔丝糖葫芦。 他弯着腰,伸出的手似乎正要给她擦眼泪。 月吟愣怔,趴着手臂看他,已经习惯了他突然出现在梦里。 眼眶的泪盈满溢出,更显楚楚可怜,月吟握住他悬在空中的手,啜泣求道:“大表哥,别用戒尺罚我,疼。” “我下次小心,会看路的,别罚我了。” 谢行之诧愕,凝眸她。 她知道那些梦? 18、第 18 章 “世子?” 玉瓶玉盏摘花回来,只见姑娘枕趴在桌案上,泪眼盈盈地拉着世子的手,惊地下意识出声。 月吟闻声望去,看见门口的丫鬟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目光挪下,她此刻正握着谢行之手腕。 月吟脸颊一热,忙放手,擦了擦眼泪,起身行礼,“大表哥。” 她怯生生抬眼,男子面色如常,瞧不出喜怒,应该是没听见她的梦呓。 谢行之薄唇轻抿,将手中的拔丝糖葫芦递给她。 月吟愣怔,他这是特地走一趟来找她? “谢谢大表哥。” 月吟接过,竹签末端还有他握过的余温,暖暖的。 谢行之没有离开的意思,月吟有些局促,她垂头盯着手里与印象中一模一样被糖丝包裹的糖葫芦。 她咬了一小口,酸酸甜甜,还是和印象中的味道一样。 她浅浅笑了笑,小口小口吃着。 谢行之垂眼看她,不自觉扬起一抹浅淡的笑。 “就这么喜欢吃?” 谢行之低喃道,怎跟个小孩一样,用甜食一哄就高兴了。 月吟眨眼看着他,嘴里慢慢嚼着酸甜口的山楂,等咽下去后,才摇头道:“我看见它,便想起了爹娘,让大表哥见笑了。” 五姑姑? 谢行之脑中是张模糊的脸,他试着从表妹的面庞中去寻五姑姑的影子,但怎也没寻到。 可是表妹这张脸,又莫名熟悉,这种感觉大抵便是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吧。 不过糖葫芦,也让他忆起位故人。 谢行之轻笑出声。 “大表哥笑什么?是不是我脸上沾了糖渍?” 月吟慌张摸了摸唇角,不放心地跑到铜镜边仔细瞧了瞧,发现她唇边没有糖渍后,缓缓松了口气。 “笑小孩子。” 谢行之看见转身的她神情疑惑,坐下说道:“笑那个曾经被人用糖葫芦哄的四岁小孩。” 月吟慢慢反应过来,抿唇浅笑:“原来大表哥小时候也没逃过这些哄人的法子。” 她还以为大表哥从小就让人省心。 察觉到大表哥的目光投来,月吟低下头,紧张之下咬了一小口糖葫芦,雪腮鼓动。 谢行之看着她,长指缓缓轻点桌面,若有所思。 从皎月阁出来,谢行之回了鹫梧院。 他站在水榭亭中,抬头望着繁花簇簇的一方。 那高高的阁楼掩映在花团锦簇中。 谢行之凝望阁楼一角,和煦的春风徐徐而来,吹动他衣袂,那被表妹抓握过的手腕,微微发烫。 一闭眼,尽是梦中表妹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 一直以为是他亵渎了表妹,没想到他们竟做了同样的梦。 谢行之敛眉,梦里的表妹时而娇怜乖顺,时而又大胆。 她究竟是想躲,还是想夺? 亦或是连她自己也没想清楚,摇摆不定。难怪最近表妹的接近收敛了许多,他确实罚狠了。 谢行之唇角轻扬,指腹按了按尚有余韵的腕子。 “长兄!长兄,我有事情找你。” 谢沅的声音远远传来,似乎是有急事,“正德,我长兄在哪儿?” 谢行之从水榭亭里出来,谢沅风风火火停下步子,“冒冒失失的,发生何事了?” 谢沅缓了缓气息,嘿嘿一笑,“倒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上前,站到谢行之身后,讨好地捏捏肩膀,“长兄难得有空,我许久没看长兄舞剑了,今日长兄便指点我一二,可好?” 谢行之转过身去,温润的眼睛微微眯起,凝着他看。 谢沅被看得发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坦白说道:“就是前几天,骑射课上学官抽查,我没发挥好,对敌的时候输了。” 话音刚落,谢沅急忙伸出手掌,举手说道:“不过从那天之后,我闻鸡起舞,韬光养晦,有在好好练习。” “如今二哥还在军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谢沅投去讨好又期盼的眼神,拱手道:“我的好长兄,你就指点指点三弟吧,两日后骑射课,我一定不会再输!” 谢沅担心被回拒,毕竟长兄不怎么喜欢拿剑,于是他把自己说得惨兮兮,“长兄,你就可怜可怜三弟吧,再输真丢不起那脸了,那么多人看着,忒丢人了。” 谢行之拿他没辙,转眸吩咐正德道:“去准备准备,就在此处。” 谢沅好奇问道:“不去老地方了?” 后院竹林才是他们常去的地方,此处是花林,是赏景的地儿,不如后院竹林宽敞舒服,但也不至于施展不开拳脚。 就是……有些别扭。 打来打去,落下的花瓣碍眼。 俄顷,安静的花林里响起阵打斗声。 与此同时,皎月阁。 月吟吃完糖葫芦嘴里甜甜的,恍惚间听见外面有什么响动,断断续续的。 “你们有听见什么声音么?” 月吟微微蹙眉,疑惑问道。 玉瓶玉盏在一旁插花,仔细听后,玉瓶点头道:“好像是有什么声音。” 月吟离开屋子,在阁楼外面的走廊外望了望,发现隔壁鹫梧院花林掩映中有两个熟悉打斗身影。 月吟心里一紧,慌不迭抓住栏杆,这两位表哥怎还打了起来? 面对谢行之的步步逼近,谢沅明显招架不住。 月吟忽然想起那日三表哥说要找大表哥指点指点。 恰好这时大表哥稍稍往后退,三表哥躲了过去。 月吟紧张的心松落下来。 她倚靠栏杆,朝花林间两个切磋的身影看去。 虽然她不懂那些刀枪长戟,但谁厉害谁稍逊一筹,她还是能看出来。 想不到大表哥儒雅,武艺竟如此高强。 招式干净利落,收放自如,让人赏心悦目。 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剑如白蛇吐信穿梭其中,这场景有种说不出来的美妙。 月吟的目光就没从两人身影上挪开,温温一笑。 倏地,月吟的笑容凝滞住,呆呆看着大表哥还在与三表哥打斗的身影。 大表哥适才挥剑的几个连续动作,和她印象里爹爹舞剑的招式有几分相似。 她屈起食指,敲了敲额头,今日乱想的事情太多了。 几个挥剑的动作而已,又不是爹爹独创的。 她晃了阵神的功夫,那边已经停下了。 树下,大表哥将长剑背至身后,跟三表哥不知道在说什么。三表哥连连点头,似乎很赞同大表哥说的话。 “最近是懈怠了,今日多谢长兄指点。”谢沅转了转酸痛的手腕,喜滋滋道:“长兄你就好像是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我这一下就悟到了些东西。” 谢行之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三弟还有半年才从太学完业,这期间莫要贪一时玩乐,将课业懈怠了。” 谢沅点头,“长兄说得是,被人夸的好事,谁不想沾?” 表妹刚来京城不久,倘若让表妹知道他在太学学业出色,经常被夸赞,那他在表妹面前的面子定然是又挣到了。 谢沅低头傻笑,一想到表妹,他心情就好。 唉,原本表妹是能在他们二房住下的,但皎月阁的的风水对祖母的病情后有好处,于是表妹便住在了这儿。 谢沅噘嘴摇摇头,说句特别不好听的,长兄就是个清心寡欲的榆木疙瘩。长兄早到了成家的年纪,非但拒了大伯母给挑的相看对象,而且遇到凑上来示好的姑娘们,长兄也不领情,把人全赶走了。 表妹住在长兄隔壁,他也还算放心,长兄是不会跟他抢表妹的。 谢沅随谢行之进屋,歇息一阵才出了鹫梧院。 谢沅并没有回去,反而去隔壁找了表妹。 月吟从阁楼下来,看见小径上等她的人,有些意外,“三表哥?” 不明白三表哥突然来找她所谓何事。 谢沅笑着招手,“表妹快来,我有东西要给表妹。” 身旁的小厮端了个托盘,上面放了三把精致好看的团扇。 待表妹走近,谢沅说道:“这些团扇都是送给表妹的。昨日我在街上瞧见卖团扇的,还挺好看的,便想着送给表妹,再过一阵子,天儿热起来,表妹就能用了。” 团扇扇面是蚕丝作的,秀娘绣的蝴蝶栩栩如生,扇动着翅膀仿佛马上就要从扇面上飞出来了。 月吟眉眼弯弯,笑道:“真好看,谢谢三表哥。” 谢沅看着表妹甜甜的笑,竟有几分不好意思了,耳尖有些发烫,“表妹喜欢就好。” 月吟拿过一把团扇,轻轻扇了扇,还能闻到扇面上带的淡淡桂花香。 谢沅道:“这些团扇都带了花香,对应扇面的绣花图案,表妹想必已经闻到了浅淡的桂花香。” 月吟这才注意扇面上绣的图案正好是一枝桂花。 她将团扇往鼻尖凑近了些,扇面点了点鼻尖。 若有似无的桂花味随之而来。 团扇遮挡下,月吟抿唇笑了笑。三表哥热忱,虽没大表哥有威望,但也得老夫人的喜欢,最重要的是三表哥不讨厌她,还会哄她开心。 月吟问道:“三表哥喜欢吃鲜花饼吗?” 谢沅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耳尖逐渐红了,他不知所措地摸摸头,道:“只要是表妹送的,我都喜欢。” 月吟愣住,脸颊跟着一热。 “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找表妹。” 谢沅生悔,感觉那话太直白了,表妹都害羞了,心里慌乱地丢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 “长……长兄,你怎么在这儿?” 谢沅刚转身离开,就看见长兄不知何时出现在岔路口,脸色不是很好,正乌沉沉看着他和表妹这边。 完了,长兄该不会又要责备他贪玩,懈怠了课业。 大表哥何时来的? 莫不是跟梦里一样,大表哥又听见了她和三表哥的话? 月吟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表哥。” 月吟紧紧握住扇柄,转身行礼,抬头时无意间与大表哥乌沉沉的视线相撞,吓得她忙低头直直盯着团扇。 谢行之淡淡回了一声,朝这边走来。 谢沅已经汗流浃背了,解释道:“长兄,我给表妹送东西。这不东西送完了,我正准备回去温习功课。” 月吟附和着点头,之前大表哥抽查三表哥功课时她在,知晓大表哥对三表哥的严格,“三表哥刚来寻我。” 谢行之没说话,抿唇看着她手里的团扇。 “哦,这是三表哥送的团扇,真好看。” 月吟扬了扬团扇,摇摇扇柄,“大表哥可有闻到花香?” 月吟浅浅一笑,“淡淡的桂花香,就像是扇面上绣的花散发出的香味一样。” 谢行之声线冷淡,“不过是在制扇时将花香熏染到扇面上罢了。” 他看向谢沅,道:“适才指正的几个招式,记熟没?” 谢沅点头,“记熟了,我现在就回去多练几遍。” “嗯,至少练三遍,方有成效。” “三遍哪够,我今日练五遍。” 谢沅脆生生应了一声,跟长兄和表妹拜别后就离开了。 他脚下生风,心情极好。 月吟总感觉大表哥一来,周遭的气息都降了,她福福身,“大表哥,我也回去了。” 小径上,谢行之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轻笑出声。 正德瞧了瞧自家主子越发暗沉的脸色,心里越发没底,试探性问道:“世子,咱还去夫人那边吗?” “去将库房里太子殿下和……”谢行之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魏贵妃娘娘赏赐的东西统统找出来。” 正德一愣,满头雾水的时候世子已经转身往回走了。 他急急跟上去。 世子与太子殿下交情匪浅,这些年得到的赏赐颇多,而魏贵妃娘娘……唉,这其中情况有些复杂,不好说的嘞。 世子这是瞧见三公子送表姑娘东西,也打算送? 倘若真是如此,那从魏贵妃娘娘赏赐的东西里挑选,准没错。 那些东西一看就是姑娘家会喜欢的。 === 入夜。 “姑娘,这天还凉,您怎又拿了三公子送的团扇扇来扇去,真有这么好看?您自下午摘花回来就一直拿着了。” 玉盏端来洗漱热水,只见她家姑娘半卧在软榻上,手里拿着团扇一摇一摇。 月吟手腕转了转,玩着团扇,“因为好看呀,这团扇上的绣花,正反面的样式不一样,一面是桂花骨朵儿,一面是开了的花。” 月吟感叹道:“绣娘太厉害了,而且这三把团扇一定值不少钱,让三表哥破费了。” 等明日她做好鲜花饼,就送给三表哥尝尝。 玉盏拧好帕子递过去,“姑娘,该洗漱了。” 月吟放好团扇,这才接过湿帕子。 洗漱完,月吟便歇下了。 安神香的味道总是让人舒服,她很快就睡着了,大抵是梦见什么高兴的事,脸上是浅淡的笑。 梦里,她坐在簇拥着的花瓣中,放眼望去全是红色的月季花花瓣,随手一抓,就能抓满手的花瓣。 她把抓来的花瓣揉碎,等下撒些糖和蜂蜜,这样就能有香香甜甜的鲜花酱了。 可正当她揉花瓣时,腰间横过来一只手,转瞬间便她抱坐在结实的大腿上,熟悉的檀香味从后面将她围住,她腰间挽了只手。 “揉花瓣干什么?” 谢行之的声音从她脖颈后传来,月吟心里一紧,知道这梦他又挤进来了。 “做鲜花饼。” “给谁做的?三弟?” 谢行之挽腰的手没有松懈,反而更紧了,语气中听得出不悦。 月吟没说话,低头兀自揉着花瓣。 红色的月季花花瓣满手都是,也将她手熏染得满是馥郁的花香。 倏地,谢行之宽大的手掌覆来,包裹住她沾染花瓣的小手。 谢行之:“既然要做,那便给我也尝尝。” 月吟负气道:“大表哥又瞧不上我做的。” 谢行之微微侧头,看着她鼓起的雪腮,“表妹不做,怎知我不吃?” 月吟噘嘴,“那大表哥也来揉花瓣呗,出出力,我就给大表哥做。” 她欲转头过去,忽地肩上一沉,被谢行之按在桌案。 这桌案有些特别,不是暗红木桌,也不是黑色八仙桌,是由无数条细枝支撑起来的圆桌,那些数不清的细枝似珠帘的串绳,而桌案鹅黄中带着浅淡的红。 大抵是月季花花瓣太多,连这桌案上也是馥郁的花香。 “别动。” 谢行之扣住她桌案上的手腕。 “大表哥。” 月吟惶遽,怯生生喊了他一声,连声音都是发颤的。 谢行之指尖穿过她乌发,轻抚她头,“今日不罚你,日后都不罚了。” 嗓音温润得一点也不像上回梦境的狠戾。 “不是要做鲜花饼?没花瓣怎行?” 月吟疑惑,她手上不正揉着花瓣? 即便大表哥不想要她手里的,这周围随便一抓,便能抓一手的花瓣。 裙摆忽地被谢行之抓住,月吟沾了花瓣的手,按住他手,惊怯又羞赧地望着他,“别。” “表妹看清楚,这是花瓣。”谢行之眼底清明,没有丝毫情/欲之色,似乎在诉说事实。 月吟没眨眼,可当这话一说出来,那被抓住的裙摆竟变成了红色的月季花花瓣。 怎会如此? 月吟困惑不解,此刻她的衣裳也尽数变成了花瓣。 几件衣裳,便有几片花瓣。 那些单薄的花瓣,裹着她。 “现采摘的花瓣才新鲜,做出来才好吃。”谢行之扯下手中的花瓣,“不是表妹让我也来揉花瓣?不出力,怎品鉴?” 冷白长指揉搓花瓣,慢慢地,花瓣出了汁水,沿着他指骨流下,经他凸起的腕骨缓缓滴落。 花瓣汁水带了馥郁的花香,浓郁得有点像酒香醉人。 月吟熏红了脸,躺在谢行之怀里,垂下的手指攥紧他衣袖。 19、第 19 章 一片片花瓣被谢行之握在手中,扯下。 月吟心跳如擂,忽然按住他手,“等等。” 谢行之温热的手掌搭着她细腰,将稍稍离开的人往他怀里揽,静待她开口。 “大表哥要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不可以再把我推开,否则我就……”月吟侧过身去,红着脸在他耳边低语,“鲜花饼,我就只给三表哥,不给大表哥做。” 谢行之捏着花瓣,手捣出汁水,下颚骤然紧绷,愈发冷厉,“张口闭口三表哥,表妹别忘了,这张嘴亲过谁?是谁先招惹的谁?” 月吟轻颤,紧攥他衣袖的手也克制不住地打颤。 “倘若忘了,我不介意帮表妹回忆回忆。” 言罢,谢行之扣住她手,欺身而上,含住她唇。 月吟被放置在花海中,馥郁芳香的花瓣包裹着她,也有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从她身上滑下。 月吟感觉她仿佛真的变成了一朵硕大的红艳月季花,任他采撷。 谢行之像最初她揉搓花瓣那样,从她身旁扯下片花瓣,不轻不缓地揉搓、揉碎,然后再滴撒蜂蜜。 “够了够了,”月吟并拢双膝,伸手忙抓住谢行之手腕,她纤白的手指染了浅淡的粉红,抬眼看他,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蜂蜜不能再放了,太黏了。” 谢行之俯身,衔了片花瓣,“哪有鲜花酱不甜的?” 他伸出浸染花汁的手指,递到月吟唇边,“表妹也尝尝。” 馥郁的花香萦绕鼻尖,仿佛是一双铁臂桎梏着她,怎也赶不走。 月吟贝齿紧紧咬住唇瓣,不住地摇头。 她不吃这个鲜花酱。 “自己的,都不尝?” 谢行之言罢,猝然敲开月吟的唇,唇齿相依间将她柔软的舌哺了出去。 “大表哥不要!” 月吟喊出声来,一睁眼才彻底从梦中醒来。 她急急忙忙掀开被子,绸白亵衣和亵裤除了被她抓攥得有些皱外,一切完好无损。 没有花瓣,她躺在床上的。 月吟脸颊逐渐发烫,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嗓子,她慢慢并拢双膝,手掌放在双膝间按着,不让□□有丝毫缝隙。 梦境一次比一次荒唐,她怎能将谢行之想成那样的人呢? 纵使是想诱他,也不能在梦里将他想成孟荡登徒子。 她也不能当他的玩/物。 月吟顿时觉得罪恶,她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羞赧地将头钻进被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于此同时,鹫梧院。 谢行之也醒了,漆黑的夜中,他眼底压着欲/色,似乎是意犹未尽。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来,骨节分明的长指拢了拢,似乎还有表妹的气息。 起初他确实是讨厌来他梦里乱他心神的女子,可见到表妹以后,见她哭诉,他心又软了下来,为此后梦中罚狠了而生歉。 而今知晓他与表妹做了同样的梦,竟在梦中轻薄了表妹,真是罪过。 回想那让他逐渐失去分寸的话,谢行之捻过的手指动了动,指腹缓缓摩挲着。 鲜花饼给三弟,不给他做? 可在梦里那不是鲜花饼,而是…… 那些鲜花饼,表妹是先送给他的。 三弟,是后来的。 表妹也是先遇见的他,与他有了肌肤之亲,而后再看见的三弟,是他的。 谢行之压着欲/色的眼逐渐暗沉,紧绷的下颚线愈发冷厉。 他从床上起来,墨发披散,“正德!备水。” 屋外的正德一个激灵,从迷迷糊糊的睡意中清醒。 这还没三更天,世子怎突然醒了,还又叫水。 自从他那日晨间给世子收拾床榻发现弄脏的床单后,他便隐隐才到世子这段时间频繁叫水是为何。 世子二十有一了,早到了成家的年纪,奈何清心寡欲,老夫人和夫人都催了好几次,世子总有搪塞的理由。 这次世子怕是要松口喽,就是不知梦见的是哪家姑娘。 === 翌日。 月吟被大夫人叫了去。 春光明媚,大夫人和谢漪澜在水榭亭里赏花吃茶点。 “大舅母,表姐。” 月吟乖巧行礼,她虽然住在大夫人这边,但平时都是谢漪澜来寻她聊天,除了请安时遇到大夫人,她还从未像今日这样来到大夫人院中。 大夫人笑着招呼她,“婉星,过来坐。” 谢漪澜坐在大夫人旁边,膝上抱里只乖顺的白猫。 按照以往的习惯,月吟定然是要和谢漪澜坐一起的,可今日是大夫人找她来,而此刻大夫人右边还空了个位置。 月吟乖巧坐到大夫人身边。大夫人温和,在她身旁坐着,月吟倒不紧张,只是不明白大夫人为何破天荒将她叫来。 大夫人轻呷一口茶,“婉星,来尝尝京城的鲜花饼,味道与扬州的有些许不同。” 谢漪澜热情地指了指,“表妹,吃这块,这块形状好看。” 月吟扯了笑,硬着头皮从碟中拿起鲜花饼,低头咬一小口。 她今日原本要做鲜花饼的,可一看那满盆的艳丽花瓣,她便想起让人面红耳赤的梦,脸上火辣辣得烫。 那些花瓣……她一点也不想碰了,更莫说揉碎花瓣,再捣碎的花汁。 不堪入目! “我这头有些疼,大抵是在水榭亭里坐久了。顾嬷嬷,来给我揉揉。” 大夫人忽然出声,她身旁候着的嬷嬷闻声凑上前来,给她揉了揉太阳穴。 月吟放下鲜花饼,拿锦帕擦干净手,道:“大舅母,我那有款熏香,能缓解头疼的症状,您试试?” 大夫人柔柔一笑,“乖孩子,那便先谢谢了。不过顾嬷嬷这按摩的手艺数一数二,兴许待会儿头就不疼了。” 看向月吟,她话锋一转,又道:“这天儿忽冷忽热,最是容易犯头疼,这不听说你外祖母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月吟抓到重点,试探着问道:“大舅母,能否让顾嬷嬷教教我按摩?” “为何?”大夫人柔声问道,并非质问的口吻。 “我……”月吟吞吞吐吐,瞧了眼大夫人和善的面容,半晌才说出心里话,低头道:“我想让外祖母不那么生气。当年的事情,母亲她早知错了。” 大夫人摸摸她头,“乖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表小姐,请随老身到屋里来。” 月吟跟顾嬷嬷去了里屋,谢漪澜撸撸膝上的白猫,“娘,您绕来绕去的,我听了都头晕,可以跟表妹直说嘛。” 大夫人:“强扭的瓜不甜。” 谢漪澜眨了眨眼睛,悟出几分,笑道:“我就知道娘最好,不会把上一辈的恩怨记恨在表妹身上。” “这哪算得上恩怨,再说了,家和万事兴。” 大夫人望了望水榭亭外,“对了,你哥哥怎还不来?今早提了一嘴鲜花饼,厨娘做了些出来,这会儿他又不见踪影。” “估计忙着案子,不如让表妹回去时顺带给哥哥带?” * 从大夫人的沉水院到鹫梧院要经过两个角门,一个假山花园,两个抄手游廊。 月吟也没想到会在游廊遇到谢行之。 月吟福身行礼,“大表哥。” “表妹。” 谢行之拱手回了她平辈之礼。 大表哥声音温润,气质儒雅,和她梦中臆想出来的根本就是两个人,月吟愈发觉得是她亵渎了大表哥,耳尖微烫。 月吟抿唇,看眼玉盏手里的食盒,“我刚从大舅母那边回来,大舅母让我顺道给大表哥带鲜花饼。” “有劳表妹了。” 谢行之淡声说道,给正德使了个眼神,正德接过。 “大表哥言重。” 谢行之长指修长如玉,指尖微曲,“这鲜花饼,花瓣捣成汁水来,才花香馥郁。” 忆起梦中场景,月吟脑中轰鸣,脸颊骤红,而谢行之眉头轻挑,目光正落到她桃色襦裙裙摆上,一寸一寸缓缓往上,终停在月退心。 她两腿不由酸/软,急忙并拢双膝。 “打开。” 谢行之凝着她道。 20、第 20 章 打开什么? 月吟脑袋嗡嗡响,尤其是撞上他凝看的目光,她心头发颤,双膝不由自主并拢,连呼吸都凝滞了。 就怕如梦里那样,突然被分开。 谢行之眼底闪过丝晦暗不明的情绪,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正德,打开食盒。” 原来不是命令她,也不是指腿。 月吟紧绷的神经松弛,暗暗松一口气,却皱眉恼自己。 她怎又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正德提食盒凑近,谢行之端出盛鲜花饼的琉璃盏,“表妹可要尝尝?” 他说着,琉璃盏已经递到她眼前。 鲜花饼的酥皮上都沾了片红色的花瓣,他端了琉璃盏的冷白长指四周都是红艳花瓣。月吟很难不想起昨夜的梦,就是这么一双修长如玉的手,轻缓地揉/搓花瓣,弄得一手都是花汁,汁水滴溅,濡湿一片。 月吟忙不迭并紧双膝,腿软得险些站不住,脸也跟着热了起来。 换做从前,谢行之主动待她好,她是高高兴兴便迎了过去,可自从昨夜那梦,她还没稳过神来。 到底是有些怕的,怕梦境成为现实。 “表妹?” 谢行之玉石般温润的声音响起,月吟心一惊,回了神。 他的脸上含着一抹笑,明明是温润的模样,可偏生让她心颤。 月吟摆手摇头,脖子往后缩,“我在大舅母那儿吃过了,这是给大表哥的。” “既然如此,我便不勉强表妹了。” 正德极其有眼力见地接过琉璃盏。 谢行之单手置于腹前,是一惯的温润儒雅,丝毫没有梦中孟荡的影子,温声道:“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月吟欠身相送,望着那仪态翩翩的背影,微微出神。 时辰尚早,月吟回皎月阁拿了缓解头疼的薰香,去了趟淳化堂。 几名粗使婆子在院子里打扫,待候在房门口的丫鬟领了月吟进去后,那几名粗使婆子凑到一起,手里拿着扫帚,小声嘀咕。 “又来了,又来了,大家伙儿猜她这次能待多久?” 一婆子比了个数,“最多半个时辰。” 一婆子杵着扫帚,摇头道:“我怎么瞅着,老夫人对表姑娘的态度有所好转?你们想想,老夫人正犯头疼,这会儿却没让表姑娘回去。” 众婆子恍然大悟,“有道理。” “不过老夫人心里怎么想的,咱也猜不准。” 里屋,铜兆祥纹熏炉升起缕缕轻烟,一室静谧。 老夫人缓缓转动手里的佛珠,阖眼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蹙,似乎是头疾犯得厉害,十分不舒服。 林嬷嬷在老夫人身后,给老夫人揉着太阳穴。 “这几日天气回暖,暖而干燥,到底是不如扬州湿润,可还住得惯?”老夫人没睁眼,平易近人问道。 “住得惯。” 月吟婉声答道,她不知这话是关心,还是有几分在暗示她回扬州去,心里闷闷的。 老夫人没说话了,月吟惴惴不安,她看眼攒眉蹙额的老夫人,坦白道:“听说外祖母头疾犯了,婉星带了能缓解头疼的熏香,外祖母不妨试试?” 老夫人转动佛珠的动作停了,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她看。月吟抿唇,局促不安,只觉这眼神仿佛要将她看穿了。 俄顷,老夫人才唤了声林嬷嬷。 林嬷嬷脸上挂了笑意,朝月吟走去,“表姑娘,给奴婢吧。” 林嬷嬷从玉盏那儿接过香料,去铜兆祥纹熏炉那边换香料,此刻老夫人微偏着头,指腹按在太阳穴的位置,打圈按摩着。 月吟瞧着这是个好开端,也是个好机会,谨小慎微说道:“外祖母,婉星学过一套按摩的手法,颇有效果,不妨让我来试试?” 老夫人有些诧异,抬眼便瞧见她出至纯至真的一张脸,倒也没拒绝。 月吟按照顾嬷嬷教的手法,指腹不轻不重地按摩头顶的几个穴位,没过多久便看到老夫人蹙起的眉头松了下来。 “在扬州,也像这样给你祖母按摩过?” 老夫人突然问道。 月吟手指一顿,有些忧伤地摇头,“没。” 那一家子都是坏人。 这厢,一丫鬟进屋通传,“老夫人,魏老夫人已经到侯府了,正往淳化堂来。” 老夫人明显高兴了起来,声音带着笑意,“快快快,把人请进来。” 月吟不知道这位魏老夫人是谁,能让老夫人如此高兴。 如今老夫人要见客,她自是不会赖在屋中,识趣道:“婉星先回去了,等晚些时候再过来。” 林嬷嬷送月吟出去,月吟好奇问道:“嬷嬷,魏老夫人是谁呀?” 林嬷嬷笑了笑,小声道:“魏老夫人宣平侯老侯爷的发妻,跟咱老夫人可是手帕交。” 月吟明了,更不好在此打扰,同林嬷嬷说了几句关于熏香用量的事便离开了。 熏香虽能缓解头疼的症状,但一次燃一小匙就够了,过犹不及。 月吟刚离开淳化堂,另一边的石子路上,一婆子搀扶着名锦衣华服的老夫人。 魏老夫人虽已满头华发,但精神矍铄,身子骨硬朗着。 倏地,杵着拐杖的魏老夫人停住步子,惊愣地看着远处长廊下那抹水红色侧影。 “阿瑶?” 魏老夫人嗓音轻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往前一步。 扶着魏老夫人的婆子听见了这低喃的一声,朝长廊望去,“老太君,您眼花了,那是位小姑娘,估摸着才十六七岁。” 老太君小女儿单名一个瑶字,乍眼一看与长廊下那身影有几分相似,但终究不是。 “魏老夫人,您许久没来了,快快请进。” 此刻林嬷嬷迎了出来,打断主仆两人的愣神。 * 魏老夫人进屋,老夫人笑着从太师椅上下来,“老姐妹,你可算是来看我了。” 魏老夫人被她牵着手在软榻坐下,“这不听说你痊愈,我立马就来了。” 老夫人怅道:“鬼门关走了一遭,有惊无险。” 魏老夫人拍拍她手,“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福气在后头呢。” 老夫人揉揉太阳穴,“福不福气难说,光这头疾就折腾了我两日。” 林嬷嬷将香炉端到榻边矮几上。 “对了,刚才从你这儿离开的小姑娘是谁?以前没见过。” 魏老夫人心里念着,问道。 老夫人默了阵,叹息道:“芸儿的孩子。” 魏老夫人神情严肃了些,作为密友,她自然知晓老姐妹叹息什么,于是安慰道:“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人也不在了,该放下了。” “一想起我就恨铁不成钢,你说姓柳的穷酸书生有什么好?我一看就知他不是个踏实的人,花言巧语一套接一套,将芸儿给套牢了。我给芸儿挑的夫婿们,哪个不是达官显贵?” “好了,往事不提,当心身子。”魏老夫人顺了顺她背,“你还有外孙女,我……” “我都不敢去想阿瑶与崔郎的孩子是否在人世,是男,是女。当年要是两人的婚期能早几个月便好了,也不至于发生那样的祸事。” 魏老夫人有些哽咽,心仿佛被针扎得疼,“不恨的话,就珍惜眼前,莫等你以后后悔。” 老夫人抿唇,心中微敞。 * 皎月阁。 月吟没想到魏衡会来找她。 魏衡是先去找了谢行之,再同他一起来的皎月阁。 花枝垂落的小径上,魏衡背手停下步子,笑着看向月吟,“魏二哥言而有信,今日就是来兑现承诺的。” 言罢,魏衡伸手出来,红漆长木盒已递到了月吟面前。 “刚好,我也带了东西赠给表妹。” 谢行之突然说话,也从长袖里拿出个木盒。 金丝楠木盒子小巧精致,通体黑色,镶着金边,单看就知价值不菲。 魏衡意外,像见鬼了一样看着谢行之。 不是他刚才没说要送东西。 “表妹打开看看?” 谢行之递去小巧的木盒,目光凝着她。 两个盒子一大一小,齐齐递到她眼前。 月吟懵在原处,两位兄长递过来东西,她该先接哪个? 21、第 21 章 谢行之不苟言笑,长指握住木盒,温润的眼看着懵愣不知所措的她,月吟却感觉身边气息骤降,心脏忽然紧到嗓子眼。 月吟低头,有意避开谢行之的目光,伸手同时拿过那两个木盒。 “谢谢两位兄长。”月吟一手一个木盒,两手的盒子仿佛是烫手山芋,扰得她心神不宁。 魏衡为人直爽,情绪从不藏着掖着,笑道:“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送什么好,索性便送了柳妹妹一套上乘的文房四宝。” 主要是他与柳家表妹刚认识,有些东西此时不方便送。他私下问过四妹妹,听说柳表妹写得一手好字,他这才有了思绪,寻了套上乘的文房四宝。 月吟将谢行之递来小木盒给丫鬟拿着,当面打开魏衡那的长木盒。 宣笔圭墨宣纸砚皆是上品,规规整整放在盒中,一看便知送礼之人的细心。 月吟浅笑,两靥浮现甜甜的梨涡,“谢谢魏二公子。” 魏衡摆头,直率道:“这样叫就生分了。”他手搭在谢行之肩上,把人往他身边拉了拉,“我跟你大表哥交情匪浅,是一起长大的好友,往后我叫你柳表妹,你唤我声魏二哥,可好?” 话语刚落,谢行之面无表情地拿开搭肩膀上的手。 月吟好似察觉到谢行之有一丝不悦,但细细一想,他平素就是这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便没往心里去。 她在京城举目无亲,难得宣平侯府的二公子待她亲善,她抓住这层关系,总归不是坏事。 “魏二哥。” 月吟依着魏衡的意思重新唤了一声。 “诶!柳表妹。” 魏衡爽朗应声。 月吟很少与外男接触,被这热忱又温软的声音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烫地低下头去。 然而她总感觉有道冷沉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可抬头偷偷一瞧,谢行之却并没看她,他凝着长木盒似在思忖。 这厢,谢行之看向魏衡,淡声道:“魏兄,表妹这边送了,漪澜那边你可准备了?” 他轻轻一句话便将话题转了,丝毫不生硬。 魏衡眉梢一挑,道:“早备好了!谢兄,不是我说,你这位四妹妹一怄起气来,可真是难哄,我忘谁也不能忘了四妹妹,否则她不定得跟我怄气到什么时候呢!” 魏衡说着说着便跟谢行之离开皎月阁,去了谢漪澜那边。 月吟目送两位兄长离开,适才听了魏二公子那番话,她心里一阵艳羡,羡慕漪澜表姐被这么多人疼爱,这种感觉一定很幸福。 回到屋子,月吟将那套上乘的笔墨纸砚收起存好。 玉盏不解,“姑娘不拿出来用?姑娘开盒时,奴婢偷瞄了一眼,那宣笔像是紫毫,可金贵了。” 月吟道出实话,“魏二公子送的那一盒都金贵着,我舍不得用。皎月阁备着的笔墨比扬州那边好用,平常写写画画已经够用了。” 玉盏骤然想起在扬州时,柳老夫人舍不得将钱花在姑娘和月吟姑娘读书识字上,还是夫人拿私藏的嫁妆给两位姑娘各购置了一套上乘的笔墨纸砚,虽不敌魏二公子送的,但月吟姑娘也珍惜着用了十余年。 等坐下来后,月吟才打开谢行之送的小木盒。 她竟没想到谢行之会送她东西,很意外。 是枚镂金芙蓉花书签,花梗是条坠着的细金链条,当书页合上时,再翻书时单看坠下来的细金链条即可。 月吟拿起书签,阳光下的镂金芙蓉花格外好看。 月吟看得入神,唇扬起浅浅的笑。 他怎突然想起送她这个? 不单是月吟,魏衡也想不明白,去找谢漪澜的路上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谢兄,我送见面礼,你怎也送礼?你今日有些反常。” 谢行之神色如常,“表妹刚来时送了份见面礼,我尚未回礼,今日借着魏兄赠礼,一并给了表妹。” 魏衡太了解他这位好友了,“嗐,我就说你今日怎么转性了,主动送姑娘东西,原是这样。” 想必这回礼,他拖了有段时日。 “谢兄,虽然我只见了柳表妹两面,但越发觉得投缘,很亲切的感觉。” 魏衡靠近谢行之,道:“你也知道,我大哥前年刚成婚,大嫂也有了身孕,这祖母和母亲就开始催我了,相看的姑娘里,也就柳表妹让我有这种投缘的亲切感。” 谢行之突然停住步子,转眸看他,一双丹凤眼晦暗不明。 他缓缓启唇,“是吗?一见钟情?” 魏衡一笑,“别乱说,话好听些是一见钟情,话难听点便是见色起意了。”他连连摆手,否认道:“投缘而已。” 谢行之笑笑,拍拍他肩膀。 这一拍,倒让魏衡心里没底,尤其是那张含笑的眼看过来,他莫名有些犯怵。 魏衡迈出步子,大步流星往谢漪澜那边。 谢行之缓步跟在后面,若有所思。 一见钟情么? 大抵也有见色起意的份。 平心而论,表妹容颜如花,身姿婀娜,确有倾国之色。 梦中她更是放肆,与白日所见的乖巧温顺截然不同。 便是这份貌美乖巧,引得旁人情不自禁靠近。 谢行之胸腔顿生闷意,不知不觉中将这份闷意带着入梦。 月上柳梢,正是黄昏时分,纱幔轻扬,一片霞光洒进八角亭。 亭中放了张供休息的小榻,榻前跪坐着名女子,她衣裳半退,挽至臂弯,下裙完好逶迤在地,如一池盛开的莲。 谢行之坐她身后,圈她于怀。男子修长如玉握着支紫毫,以她如霜欺雪的背为宣纸,提笔作画。 紫毫沾花瓣汁水,轻描淡写,笔尖游走于后背,划过脊沟。她转过头来,眼底氤氲水雾,却又不敢乱动分毫,只纤白手指握住裙角,颤着嗓说道:“大表哥,痒。” 谢行之沾着艳色花汁,笔尖一顿,白皙肌肤上点出片花瓣,“魏兄送的紫毫确实好用,好笔当需好好开润,如此方能物尽其用。” 倏地,谢行之拿过榻上的软枕放在榻沿,让她伏趴小榻。 男子长指拨开背脊上一缕乌发,露出半边雪肌,半边已是作好的画。 玉肌雪背,细腰盈盈,芙蓉花开,艳艳生辉,塞过满园的霞光春景。 谢行之提笔,柔软的笔尖顺着脊沟蜿蜒而下,勾勒出一抹水痕,恰似芙蓉花枝。 她纤薄的肩膀颤动,钗环摇摆,抓着软枕的手指因用力也泛白,哭声哀求道:“大表哥,别……” 谢行之握笔游走,沉金冷玉般的嗓音响起,“月色皎皎,芙蓉入画,此等美景岂能辜负?” 他笔上的动作没停,可她却哭颤得厉害。谢行之心一软,放下紫毫,也不管那画是否还润着,心软地捞起哭趴榻边的人,抱转她入怀。 胸膛覆了柔软,她依偎在他怀中,谢行之挽她细腰,吻去娇颜淌着的泪,可再有动作时,怀中的娇人已湮没。 梦境戛然而止,意犹未尽。 谢行之砸舌,大抵也是见色起意吧。 22-30 第22章 翌日,晴空万里。 谢漪澜与月吟在花林折花,突然好奇地问起魏衡送来的礼物。 月吟压住脸上浮起的燥热,故作镇静如实说了,“魏二哥送了套笔墨纸砚。” 礼物是好礼物,可她却一时无法直视那支紫毫宣笔。 两人顺着花林往深处走,只见花林中放了张桌案,谢行之正提笔作画。 “哥哥?” 谢漪澜眼前一亮,一手抱了花枝,一手拉着月吟凑过去。 怎又在作画? 月吟压下心惊,福身行礼,“大表哥万福金安。” 谢行之放下紫毫,颔首看向两位妹妹。 “表妹有所不知,哥哥雅擅丹青,一画难求呢。” 谢漪澜自豪说道。 “哥哥今日画的什么?”谢漪澜凑过去瞧,“诶,芙蓉花?可这才四月底,还没到芙蓉花期。” 月吟耳尖骤红,后背僵直又发烫,仿佛背上还有那夜的芙蓉花。 密密麻麻的羞赧包裹住她,手里的花枝没拿稳掉落,引得兄妹两人望来。 月吟低头去捡花枝,借此平复心绪,再起身时,两双眼睛齐刷刷朝她看来,谢漪澜眼神干净清亮,还带着些关心,而谢行之扣手看着她手中的花枝,眼底晦暗不明。 这厢,谢行之不急不缓说道:“表妹是对这画有见解?不妨过来看看。” 玉盏接过花枝,月吟硬着头皮过去。 宣纸上单花了一朵盛开的芙蓉花,花瓣重重叠包裹着嫩黄花蕊,粉色的花瓣尖儿带着莹润的珠水,好似是急风骤雨后才绽放。 雨后的花朵,格外娇美。 月吟看花非花,脸颊再一次热起来,此时身边阴影投下,熟悉的清冽气息再度袭来。 谢行之忽然站在她身侧,他探身拿笔,提笔在那画纸上游走。 月吟下意识往旁退去,谢行之道:“别动。” 他目光从画纸上挪开,看向月吟,“表妹站的位置极好,正好帮我挡了刺眼的日光,劳表妹在此多站片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月吟没再乱动,乖乖站在原处不敢乱动。 谢行之长指如玉,握笔游走宣纸上,另一只手指曲扣轻压宣纸。 便是这双好看的长指,一曲一伸,让月吟又喜又怕。 而此刻谢行之神色淡漠,低头认真作画,并未看她分毫,似乎满心都是画,这便更让月吟生出一股羞燥。 她捏紧袖口,不准去想那些糜糜梦境,太罪恶了。 大表哥明明没那心思。 一旁观看的谢漪澜偷笑,哥哥和表妹站一起,画面恬温馨,让人赏心悦目,莫名的般配。 很快,谢行之放笔,花叶带着水珠,盛开的芙蓉花下,睡了几片花瓣。 更显急风骤雨。 谢漪澜过去,仔细瞧看,“这是雨后芙蓉图?” 谢行之淡笑,没说话便当默认了。 这画栩栩如生,月吟静下心来,倒真看看得入迷,仿佛切切实实感受到了画中风雨。 “看来表妹喜欢这幅画。” 谢行之冷不丁一声,月吟目光从画上回神,不偏不倚正好对上他眼神,她就像魔怔了一样,脑中一片空白,时间就此静止了一样。 “画能作成,离不开表妹,不如我就将这画送给表妹。” 谢行之温声说道,不带一丝一毫轻挑。 画是好画,可画上的花,看久了容易想起那几晚的梦。 月吟头皮发麻,抛开梦里的亵渎不谈,谢行之主动赠她这画,是好的开端。 她接过道谢,和丫鬟们回了皎月阁。 “还别说,世子画得真好看,看见花瓣上的水珠和那招来的蜜蜂,奴婢仿佛都闻到了花香。” 玉瓶接话道:“这花就像刚采摘出来的一样娇艳,栩栩如生嘞。” 洁白的画卷上盛开着芙蓉花,月吟越看越脸热,卷了画卷,放在抽屉最里面,说道:“以后不准再提这画。” 俩丫鬟虽然不知为何,但主子都发话了,两人也都不敢在谈,闭了嘴巴低头做事。 不知是不是月吟对梦里放浪之人的害怕,她接连几日都没再梦到谢行之,可算是睡了几日的踏实觉。 又过了几日,春意盎然,大夫人办了场赏花宴,定远侯府热闹非凡。 前几月,老夫人卧病不醒,定远侯府极少见客,整个侯府冷冷清清的;如今老夫人身子康复,又正值春光明媚、花团锦簇的时节,是时候让侯府热闹起来了。 故而,便有了这场赏花宴。 凡来参加赏花宴的宾客,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月吟素来不喜这种宴会,但又不得不参加。 她担心被人嘲笑是小县城来的穷酸亲戚,衣饰不敢马虎。 穿戴完毕,月吟正从阁楼下来,碰到过来的谢漪澜。 谢漪澜迎过来,眼睛都看直了,“表妹今日真好看。” 表妹薄妆桃颜,雪肌如瓷,乌发半挽,头上斜斜饰了支棱花玉簪,纤纤手腕环着白玉雕绞丝纹手镯,轻衫罩着碧色罗裙,清新婉丽,如她腰间缀挂的勾云纹玉佩,俨然是位羊脂美人。 月吟脸微烫,低头不好意思道:“表姐莫打趣我。” “是真的,就跟……跟宫里的娘娘一样好看。” 谢漪澜不屑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谢漪澜没见过仙女,但见过宫里的娘娘,宫里的娘娘自是囊括了天下美人。 表妹跟那位魏贵妃娘娘一样,有着倾国之姿。 谢漪澜见表妹面子薄,便没再继续说了,目光被她腕上的镯子吸引,“表妹这手镯真好看,一看成色就知是上品,且绞丝纹手镯很难得。” 月吟一阵喜悦,带着一丝小骄傲地伸手,“娘亲留给我的。” 这白玉雕绞丝纹手镯是娘亲留给她的念想,还有腰间佩戴的玉佩,那是爹爹的遗物,这两样东西她平日都舍不得戴,一直珍藏着。 忽地,月吟有些伤感,快十二年了,就是不知娘亲是否还在京城。 意识到提了已故的五姑姑,而表妹此刻的神色略显感伤谢漪澜有种说错话的歉意,没继续再提了,挽着表妹的手去看前院。 京城风气开放,未设男女大防,又因此次赏花宴本就是希望府上热闹起来,故而大夫人请了一众望族夫人们及其子女。 赴宴赏花的夫人们在一处园子闲聊,而那些小辈们则聚在另一处园子玩乐。 谢漪澜带月吟去的则是与她们年纪仿佛的世家子弟和贵女的聚集地儿,两人还未到园子,远远就听见了喧闹的声音。 跟一大堆陌生人待在一起,月吟有些犯怵,她跟在谢漪澜身后,尽量降低存在感。 谢漪澜同她介绍了几名贵女,其中就有宣平侯的爱女魏三姑娘,魏佳茹。 “原来这位就是我二哥提过的那位姑娘!” 魏佳茹眼前一亮,忙与月吟攀谈。 魏佳茹性子与谢漪澜相似,也是个热忱的人,但话比谢漪澜多,谈到兴起便跟开闸似的停不下,她还想给月吟看手相,结果园子里不知谁提议流觞曲水,众人都挪步去了溪亭边。 “表姐,我没玩过。” 月吟听柳伯母提过流觞曲水,但从没见识过,加之本就怯生讨厌这类宴会,有些不想参加。 谢漪澜同她简单讲了讲规则,又挽她手臂,“无事,待会儿我帮你挡了,表妹莫要有负担,今日只管开心玩一天。” 两人一起去了溪亭边,而这番对话恰好被身后的姑娘听了去,她缓缓转动团扇,若有所思。 月吟坐在谢漪澜和魏佳茹中间,还看见了谢沅坐在她们上方位。 谢沅冲她挥手笑了笑,月吟浅笑回应,他这开朗的笑容仿佛有神力,将她也跟着感染了,那股子怯怕和不安随之散去,心渐渐平静下来。 溪水缓缓流淌,酒杯在蜿蜒曲折的水中缓缓流下。 前面几轮,那酒杯要么还没流到她这就停了,要么顺畅流过她面前,月吟相安无事,在一旁静静着那些贵女和世家子弟们吟诗作赋,那些随口而说的诗赋迎来阵阵喝彩。 月吟顿觉这些贵女子弟都好厉害,她不擅吟诗作赋,倘若真轮到她不知得闹出什么笑话。 就在月吟以为这份好运能一直维持下去时,酒杯稳稳停在她面前。 一动不动,定格了下来。 月吟懵住,本就不擅吟诗作赋的她,脑中空白,呆呆站了起来。 就在此时,谢漪澜端起溪中酒杯,站起道,“我来。” 世家子弟中,有人起哄,“四姑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哪有帮别人的。” 又有男子开口,说话不好听,带着丝嘲弄,“这位姑娘面生,是哪家打t秋风的亲戚?该不会空有张貌美皮囊,腹中无文无墨。” 谢漪澜主动帮人,很明显与这姑娘关系匪浅,大抵是刚来侯府的亲戚,在场的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大半,偏偏有人将这关系挑到明面上来。 无数目光朝她投来,皆因男子那话而变得鄙夷,月吟窘迫,浑身不自在。 谢沅实在受不了旁人这般奚落表妹的,又见表妹窘迫地低垂着头,心疼极了,他气得站起来,维护道:“她是我表妹,身上流的是我们谢家的血,不是来打秋风的!” “表妹怯生而已,你单凭主观臆断随口一说,殊不知已经让我表妹名誉受了伤害。” 谢沅有理有据说着,没有半分退让,“道歉!给我表妹道歉!” 众人的目光又纷看向这男子,那人脸上挂不住,又见谢家三公子和谢五姑娘冷了脸,只得起来含含糊糊地道歉。 “这位表妹若是不想吟诗作赋,其他才艺也行,今日既然是赏花宴,不如吟诵首关于花的诗句?” 说话的人正是那在园中无意间听到表姐妹谈话的姑娘,赵黎。 谢漪澜皱眉,越发不喜欢赵黎。 是的,她素来不喜欢赵黎,此人虽看着面善,一副柔弱得体的模样,可心却坏得很!就喜欢看人出丑闹笑话,且还对哥哥有非分之想,也幸好哥哥不搭理她。 谢漪澜可不想以后的嫂子是这样表里不一的人。 就好比现在,赵黎此话看似是在帮表妹解围,可即兴赋诗与诵诗之间的区别不是一星半点,又有了“空有皮囊,腹中无墨”这句在前,表妹无论吟诵的诗再好,怕也会让在场的人觉得她只会背诗。 欺负谁不好,偏生欺负她表妹,谢漪澜岂会让赵黎如意? 她正与驳斥回去,忽听有姑娘说话。 “是啊,这位姑娘吟诵一首,这局便过了。” 赵黎身边的姑娘见月吟迟疑,眼神滑过丝轻蔑,“不会连……” 她还想说什么,又因谢沅那遭欲言又止,但话说一半才最让人浮想联翩。 月吟只觉投过来的目光有嬉笑嘲弄,有等着看戏,她脸上火辣辣的,这场流觞曲水下来,恐怕会给定远侯府丢脸,老夫人岂不是会更加不喜她? 溪亭边的气氛忽然就变了味儿。 大多数人好似已经认定了她不会,是个没好教养的人。 无数嘲笑的目光像一张密密实实的网铺天盖地朝她盖来,让月吟想起扬州那次宴会上,那些少爷姑娘们奚落她的场景,羞愤和恐惧随之而来。 月吟袖中的手攥紧拳头,压下心悸,看向那提出此局的赵黎,苍白的唇翕张,“弹琴行么?” 她能拿出手的,便只有这项了。 众人脸上的神情又变了,也有人轻笑,弹琴确实算才艺,但能不能弹悦耳又是另一码事了。 未等谢漪澜说话,赵黎抢先一步,和善问道:“姑娘要弹哪首曲子?” “平沙落雁。” 月吟不卑不亢说道。 有人惊愕,有人哄笑,有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就连谢漪澜也愣了神。 赵黎颇为吃惊,“这曲子难弹,姑娘你真会?” 一男子接话,奚笑道:“乱弹琴,也算弹琴。” 月吟拧眉,从未有这么讨厌一名男子。 她坚定地点头,“会!” 那男子俨然不信,奚笑中道:“好好好,我倒要听听,姑娘的会弹有如何会弹。” 放眼望去,京城中能将这曲子弹奏好的女子,怕只有宫里那位魏贵妃了,那轮得到这劳什子打秋风的表妹。 魏佳茹帮着说话,“话别说太早,柳表妹还没弹琴,你便下了定论。大家今日是来玩乐的,一场小游戏而已,何必如此较真?咄咄逼人反倒伤了和气。” 这厢,谢漪澜拉了拉月吟袖子,低声说道:“表妹,这曲子确实难弹,连我都不怎会,你真的可以吗?” 倒不是她看不起表妹,而是那曲子难度大,她没听说有哪位厉害的琴师在扬州。 这等难曲,除非有高人指点,否则单靠悟性,也不一定能弹奏好。 月吟自信点头,眼神无比坚定,“表姐放心,我不会在这首曲子上出错。” 这曲子,娘亲弹过无数遍,也是娘亲留给她的念想,她永远也忘不了,更不允许自己出错。 谢漪澜安抚地拍手背,相信表妹。 她扫了眼那些轻看的人,给表妹撑腰壮胆道:“表妹说会,就一定会!请诸位洗耳恭听!!” 谢漪澜让人去取琴来,不过片刻功夫,溪亭边的气氛变得异样起来。 期待,看戏,两股氛围交织在一起。 琴取来后,月吟摸摸腕上的玉镯,深吸一口气,心安慢慢了下来。 她落座,有条不紊地先调拨几下琴弦,待音准了,而后才从容不迫地弹奏曲子。 纤指撩拨琴弦,音旋先是平缓恬静,随着弹奏递进,变得欢快灵动,跌宕起伏…… 琴音绕绕,传到了园子另一边。 贵夫人们原是围坐在一起闲谈,可后来听见传来的琴音,闲谈便止住了。 “这曲子是……” 有夫人听了出来,诧异道:“平沙落雁?!” 夫人们你一言,我一句谈论起来。 “论起这曲子,还得是魏贵妃娘娘弹。当年贵妃娘娘一曲动京城,此后还没哪位姑娘能赶超。” 众人看向三夫人,她们口中的魏贵妃娘娘,是现任宣平侯的亲妹妹,也是定远侯府谢三夫人的表姐。 三夫人不愿提及,缄默不言 毕竟自此牵扯出来的往事是表姐一生的痛。 “听这琴音,是从小辈们玩乐的园子里传来的,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一位夫人夸赞道:“珠玉在前,这飘来的琴声虽说不及魏贵妃,但听着听着宛如身临其境,也是不错的。不错,妙哉!” “要不咱去看看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众夫人顺着琴音,挪步去了隔壁园子。 只见溪亭边的柳树下,一碧衣罗裙女子低头抚琴,而亭中聚了不少人围看。 此时曲子已近尾声,欢悦的旋律终又归复和谐恬静,而那抚琴的女子小家碧玉,恬静淡然。 园子入口,大夫人笑着,遥指那处,自豪介绍道:“诸位夫人,那位是老夫人的外孙女,我们侯府刚接回来的表姑娘。咱这么大阵仗,还是别过去,待我那外甥女安安静静激将琴弹完。” 众位夫人附和着赞叹,皆在夸赞这曲子,这弹琴之人,顺带着也将定远侯府夸一遍。 只有三夫人神色恍惚,远远瞧着,有一瞬间恍惚从那低头抚琴的姑娘身上看到了一丝表姐的身影。 “表妹弹了一手好琴!好!” 琴音毕,谢漪澜和谢沅带头叫好,围观的世家子弟们也跟着拍手称赞,一时间那些嘲弄的风向统统变了。 月吟骄傲地摸了摸腕上的玉镯,这些称赞仿佛也是在夸她娘亲,她顿时心情大好。 她又摸了摸腰间玉佩,眼中浸润着笑。 她这次争气了。 嘲弄过月吟抚琴的男子面露羞色,“我收回那句话,这一曲甚妙,姑娘不显山不露水,在下失言,抱歉。” 月吟接受了他的道歉,但被一众人簇拥着,她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却见园子那头的垂花门边站了谢行之和魏衡。 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大抵也听见了那琴声。 魏衡冲她笑笑,伸出大拇指来。 谢行之温润的眼眸含了浅淡的笑意,点点头,似乎是对她的赞许。 三人打了个照面,谢行之和魏衡便转身离开此处了。 他们两人好似是被琴声吸引来的。 “表妹在看什么?” 谢漪澜与魏佳茹走来,见表妹没进亭子却盯着一出愣神,凑过来好奇问道。 魏佳茹看见拐角处转瞬即逝的一角背影,“诶,那背影好像是我二哥哥。” 两位姐姐一左一右站在月吟身边,她如实说道:“适才大表哥和魏二哥站在垂花门口,似乎是被琴声引来的,刚离开。” 谢漪澜一副欢喜模样,激动地拉着表妹的手,“哥哥琴艺精湛,连哥哥都闻音而来,表妹,你这次是真的弹得好!” 月吟心里有种抓握不住的欣喜,抿了抿唇。 “走,咱进入吃点清甜的果子。” 谢漪澜挽着表妹进了亭子,几名俊朗的世家子弟也跟着进去了。 众人三三两两散去,赵黎仍站在柳树下,面上情绪不明,看着下人们将琴收走。 …… 这厢,魏衡于谢行之并肩走在绿叶掩映的小径上,道:“想不到柳表妹还会弹琴,我听着听着,还真有种在湖舟坐看的雁群起起落落t的感觉。” 谢行之背手慢行,浅笑依然。 “谢兄,不妨改日你与表妹切磋切磋?” 魏衡提议着,谢行之曾是太子伴读,琴艺受了御用琴师的指点,自然能弹一手好琴,就是不知同一首曲子,他与柳表妹谁弹得好。 谢行之停下步子,转眸看他,面上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正声说道:“不弹。” 魏衡伸出手指,打趣道:“小气。” 然而魏衡在问出口时,心里早已猜中这答案,平日里谢行之抚琴全看心情,抚琴是件雅事,这一比弹,自是将这项雅事变了味道。 两人回到湖畔亭中继续方才的棋局。 不出半个时辰,谢行之中盘胜出,而此刻远处的岸畔忽然喧哗起来,很快那群玩过流觞曲水的公子姑娘们出现在湖岸边。 定远侯府邸历经三代修葺扩建,光游玩赏景的湖就有三个,亭台楼阁数不胜数,景色宜人,俨然是座小皇宫。 正德离开亭子,又很快回来,“春色宜人,公子姑娘们打算游湖赏景。” 岸边,众人有条不紊地登上画舫,唯独在后面表妹似乎不想去,探手探脚,神似惶恐,可最后还是登了画舫。 谢行之看着湖面没多少的芰荷,又看了看慢慢离岸的画舫,敛了下眉,“这番略显萧条的湖景,有何可赏?” 正德低头,听出世子的不悦。 这局棋,世子赢了,按理说应是高兴才是。 魏衡提议道:“谢兄,咱要不也去?” 谢行之凝眼看他。 谢行之与魏衡并未与那些公子姑娘们同乘画舫,而是坐了艘小船。 湖面波光粼粼,小船驶过一大片芰荷,划过条长长的水痕,波纹泛起一圈圈涟漪。 谢行之起初与魏衡站在船头,迎面驶来的画坊上站了诸多姑娘,或在看他们这边,或在嬉谈。 谢行之试着在那群姑娘里去找那碧色倩影,扫了一圈也没寻到。 他想,表妹身子弱,受不了凉风,大抵是进了船舱。 画舫吵嚷的声音越来越近,谢行之进了船舱。 魏衡进来,倒了杯茶,轻呷一口。 魏衡揉了揉眉心,耳畔似乎还有嗡嗡声,“一群姑娘聚在一起,如此嘈杂。你一言我一语的,竟能说这般久。” “还是柳表妹好,恬静乖巧。” 想起在画坊上没看见的姑娘,魏衡自言自语低声道。 谢行之拿茶壶的一顿,抬头看对面的人一眼。 他下颚紧绷,抿唇低头倒水。 皓白长指握住茶盏,缓缓转动。 忽然,船舱外传来丫鬟惊慌的呼救声。 “四姑娘落水了!” 谢行之一凝,忙放下茶具,起身急急出了船仓。 魏衡缓过神来,慌张跟在谢行之后面。 远处聚满人的画坊船头乱成一片,两人尚未来到小船船头,只听“扑通”一声,一抹碧色身影跌到湖中,扑腾着挣扎。 “不好了!表姑娘也落水了!” “快!快救姑娘上来,姑娘惧水!会出人命的!!” 是表妹身边丫鬟急切的声音。 谢行之身形一颤,脸色煞白,紧跟着跳入水中,不带丝毫犹豫。 作为好兄弟,魏衡自是知晓他是为救妹妹,可柳表妹也在水中,碧色披帛漂浮在水面,她扑腾着正往下沉,情况不容乐观。 魏衡啐了一口,只怪两艘船太远。 他紧随其后,从船上一跃而下。 几乎是同时,画舫上的谢沅也跳入水里,他站在在船板上本就准备跳下去救表妹。 正德傻眼了,一瞬间的功夫,怎么都三位公子都下去了? 还都往表姑娘沉水的方向游去? 不对呀,三公子不会水! 正德已经汗流浃背了。 一时间,这片湖面乱成了一锅粥。 画舫上,赵黎也被眼前所见震惊,瞧着谢行之朝这边划水渐近…… 谢行之似乎不是朝谢漪澜去的,倒像是朝那扑腾着渐沉的表妹去。 有个惊人的念头从赵黎脑中跳了出来,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倘若是谢行之救了那表妹。 落水相救,湿衣相贴,那岂不是有桩婚事要发生? 担心意外发生,赵黎咬牙,拿了画舫上一条绳,跳入水中救人。 她目标明确,必须先救那位柳表妹。 月吟不识水性,更惧水,不知被谁推到了水里。 冰凉的湖水铺天盖地而来,恐惧和害怕也随之而来,渐渐把她包裹住,像一双密不透风的手扼住她喉咙,严实地握住她口鼻。 水下藻荇横生,她挣扎着,双腿被缠住,身子慢慢往下沉。 漆黑和恐惧紧裹着她,她浑浑噩噩,身子越发冷了,渐渐没了知觉…… 懵里懵懂间,月吟回到了小时候,那是某次的一个宴会。 池塘的木拱桥中间,六岁的小月吟被一群年轻相仿的女童团团围住,将她逼靠木桥栏杆。 小月吟无助又惶恐地看着她们。 她们在笑,但是这满面的奚笑让她惧怕,不寒而栗。 “下去!” 有人抓住她手,把她往桥下推,想把她推到池塘里,看到狼狈不堪的模样。 已是深秋的池塘,荷叶枯萎败落,池塘边铺满了藻。 她吓哭了,跟个拨浪鼓一样摇头挣扎,身子被推得越来越往后仰,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马上就要从木桥上掉下去了。 为首的女童叉腰说道:“我们不和你玩!你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她哭着反驳,声音却害怕地颤抖,“有!我还有娘亲!” 有人哄笑,“娘亲?大家都知道你娘亲跟人跑了。” 她怒气冲冲地反驳,“没有!不是的,娘亲是被坏人抢走的!” 有人戳着她肩膀,笑道:“不止是你娘,你爹还是个窝囊废,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还被人活活打死了。你这样的小孩,我们才不跟你玩。” “不是!我爹不是窝囊废!” 满是泪痕的小脸上第一次有了恨意,她气得身子颤抖,发狠了地捶打围着她的女童们,“我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他是英雄!” 柳伯母讲,她爹爹是最棒的英雄,不是什么窝囊废。 忽然,在混乱中,她被推下木桥。 “扑通”一声掉入池塘。 池塘不深,但她不会水,脖颈以下没在冰冷的水里。 她扑腾着往池塘边去,可站在木桥上的女童们却往她身上、她旁边丢石子。 桥上的人:“没人要的小可怜,就不该出现在我们眼前。” 池塘边站了看热闹的少年,约莫六七岁,他从地上捡起长树干,往她面前伸。 小月吟以为是救她上岸的人,拼命去抓按树干。但那少年拿着树干在水面一打,溅起的水花弄湿她一脸。 桥上的人哄笑,继续朝她扔石子,打得她浑身都疼; 池塘边的少年拿树干,把她往水里赶,就是不让她上岸。 冰寒刺骨的水往她口鼻里灌,她身子被冻僵了,余光瞥见另一边,还有少年指示家仆往池塘里放蛇。 她害怕极了,惨白张脸拼命往远处游走,水下黑影越来越近…… “抓!把他们都抓起来!” 柳婉星及时赶到,身后跟了府衙的捕快。 柳婉星推开岸边少年,捕快已将浑浑噩噩的她从池塘里救起来。 “姐姐,我疼。” 她冷得发颤,腿也被蛇咬了,浑身被石头打得疼,胸腔害怕得止不住颤抖。 柳婉星抱她入怀,暖着她,安抚轻哄道:“没事了,姐姐来了,我把欺负你的人都抓起来。” 那之后,她大病一场,变得惧水,怕蛇。 柳婉星总哄着她喝药,一勺一勺喂她,“胡说,你有家人的,我和母亲就是你的家人呀。姐姐以后不会再让你受欺负了。” “以后我陪你去京城找娘亲。” 柳婉星揉了揉她头,“不喝药怎么行?病怎么好?乖,听话,再喝一勺。” 她喉间苦涩,把药都吐了出来了,眼前柳婉星的模样渐渐模糊。 迷迷糊糊中,她唇被什么东西撬开,齿含住东西,温热又苦涩的药汁送到唇腔里,喉间很苦,她本能地抗拒,将很苦的药汁全吐了出去。 与此同时,守在床边的玉盏急得不行,那不咽的药汁流了月吟满脖子,她忙拿帕子擦干净,又试着往她苍白的唇里喂一勺药。 可姑娘还是不咽,嘴里含含糊糊说着话。 “姐姐,别走。” “姐姐喂我,我就喝。” 自从姑娘被赵姑娘从水里救上来后,就一直昏迷,这会儿正发着高烧,不喝药怎行? 玉盏急得快哭了。 谢漪澜下午就醒来了,知晓表妹还昏迷着,放心不下便跟哥哥一起过来看看,听见表妹迷迷糊糊中说着话,以为是在叫自己,便从玉盏手里接过药,“我来试试。” 表妹高热不退,她也担心心急。 不出意外地,谢漪澜喂的那勺药都吐了出来。 谢漪澜急得心里没t底,“这可怎么办?” 表妹脸都烧红了,双唇干涸苍白,眉头紧蹙,整人脆弱得宛如瓷娃娃一样,仿佛一碰就碎。 “姐姐,我疼,又冷又疼,你抱抱我,再抱一次。” “姑娘在扬州有位投缘的姐姐,适才让四姑娘误会了。” 玉盏解释着,又想起这些日子姑娘的梦呓,心疼得红了眼睛,“姑娘自从来京城后,便时常梦魇,好几日都没睡好,定是又梦见了那些不好的往事。” 谢漪澜擦擦泪,“表妹也太苦了。” 珠帘外,谢行之凝着被屏风遮挡住的床,若有所思。 他回了鹫梧院,将自己关在房中。 点了安神香,谢行之支颐休憩,渐入梦境。 表妹缩在床最里侧,乌发未挽,抱膝哭泣,纤薄的肩膀随着哭泣颤抖,低声啜泣着,“怎么又走了,又丢下我一个人。” “我没家人了。” 谢行之心尖一窒,过去把人揽入怀里,温柔地揉了揉她头。 表妹身子一僵,抬头看他。一双杏眼湿漉漉的,带着几分破碎感,怯生生看着他。 谢行之心软的一塌糊涂,指腹拭去她泪,“怎会没家人,侯府就是表妹的家。” 表妹愣怔着看他。 谢行之心疼地抱了抱她,“哪里疼?适才不是哭喊着疼吗?” 不提还好,一提表妹忽然抱着他大哭,像是无处宣泄一样,哭得厉害,哭得嗓子都哑了。 “他们拿石头扔我,打我,不让我上岸,还放蛇咬我。” 表妹眼眸含泪,回抱他的手臂用了力,声音带着无助和绝望,“我好疼,好疼。” 谢行之衣襟湿了大片,搂她更紧,掌心轻抚她头,无声安慰着。 待怀里的人渐渐不哭了,谢行之半松开她,端起床头的药碗,“先喝药。” 泪痕连连的表妹紧紧抿唇,双手捂住嘴唇,摇头不喝。 “我不喝药,苦。” 表妹使起性子,拖着声音说话。 谢行之抿唇,指腹碰着尚未温度的碗壁,“不喝药,那便去泡药池。” 表妹点头,“嗯”的一声干干脆脆。 刹那间,场景骤变,两人已置身在药池。 热气扑面而来,这药池倒像是汤泉。 表妹褪了外裳,趴着上高下低的药池滩。 她掬了药池的水在他手背上,俨然一副教他的模样,“大表哥,要这样浇水,浑身都要泡着。” 谢行之按住她背,表妹趴回药池滩,下颌枕着纤白玉臂。 披散的乌发有些碍眼,谢行之取下银冠上的玉簪,替表妹绾发。 他掬水,水珠落在她背上,单薄的中衣润湿,映出藕色小衣。 药池水汽氤氲,将表妹瓷白的肌肤熏得泛起浅浅的粉色。 修长的玉腿白皙渐粉,在那水波荡漾的裙摆下若隐若现。 谢行之胸口和下身没来由的燥热,却忍着燥热一捧一捧掬着药池的水。 药池太热了,表妹轻哼一声,将打湿的中衣敞开些,半褪臂弯,单留藕色小衣裹着。 谢行之沉沉呼吸,掬水浇下,水珠顺着光洁的背缓缓滑下。 谢行之敛眉,两指按住藕色系带,而后两指一捻,轻而易举便将打了蝴蝶结的细带解开。 表妹肩膀轻颤,抬手捂住胸口。 她惊怯地转过头来,水汽氤氲下,面颊泛红,额角渗出层薄汗,那双眸子湿漉漉的,正羞怯地望着他。 水波荡漾,垂落的藕色系带飘飘荡荡,那另一端则被她按在月匈口。 因掬水浇背,谢行之弯着身子,一低头,下巴就能碰到她雪颈,呼吸间是她香甜的气息。 表妹攀着他肩膀,红着脸在他耳畔低语,“不成,大表哥,我还病着,在泡药。” 谢行之努力克制的某种情愫,在这懵懂惊怯的娇颜下,慢慢挣脱出来。 扯下系带,一抹藕色随水波飘远。 谢行之握住表妹的手,又凝着她娇妍的唇,喉结滚了滚,低沉道:“帮帮。” 第23章 药池里还升腾着水汽,聚集而上的水汽越来越多,月吟眼睛模糊一片,等再看清时,药池竟变成了泡温泉的汤池。 水面清澈见底,漂浮着艳丽的花瓣。 轻纱裙摆随水波漂浮荡漾,处处可见。 这这月吟瞬间清醒了,双膝往里并,但被谢行之抢先一步按住膝盖。 男子腕骨用力,分开膝盖,月吟的心紧到了嗓子眼。 裙摆一端飘到谢行之身下,他长指抓住裙摆,指尖绕了绕,裙摆慢慢裹了上去,而另一只手还抓着她手腕,俯身看着她。 “帮帮。” 谢行之重复说道,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虎口从她腕上离开,滚烫的掌心包裹着她手,那带着灼意手指慢条斯理摩挲着她纤指。 月吟一个激灵,肩膀上的水珠缓缓滑落。 她脑袋嗡嗡响,被谢行之带着去抓握。 温水从指尖流过,似灼热的沙漏。 忽然,谢行之抱她起身,月吟吓了一跳,左手本能地环住他脖颈,抓握的右手下意识握紧,只听他重重吸气,一滴滚烫的水珠砸在她手背,烫得她缩了缩手,又被他眼疾手快按住。 “别放。” 谢行之低沉一声,月吟浑身胆颤,保持原状,但又不敢用劲,似握非握。 藕色小衣随水飘远,上面绣的并蒂莲倒像真从汤池中生长出来,又在汤池里盛开。 谢行之寻了处水浅的地,背靠汤池玉壁,揽她靠在臂弯,而大掌包裹着她右手。 汤池水汽不断升腾,月吟脸颊红热,手心是柔软,手背亦是被他包裹,由他掌控。 月吟仿佛在揉面团,面团太干太硬,便需要温水来调和,掌心有了濡意,面团揉捏着慢慢湿软。 皎白面汤溢出,她掌心淌了一滩,顺着指缝流下,滴到她腿上。 月吟只觉滚烫,脸上早已红霞飞,垂手在汤池中濯洗。 “乖孩子。” 谢行之变得温润起来,低吻她额头,揽她依偎在臂弯,又替她濯洗手指。 他细致入微,连指甲缝都照顾到了。 指腹摩挲着指尖,谢行之微微敛眉,“指甲该剪了。” 月吟手指无力地垂在他掌心,任由他把玩,“大表哥不喜欢长指甲吗?可是染丹蔻,要长指甲才好看。” 谢行之凝看表妹红润的唇,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微眯。 须臾后,他砸舌道:“那便留着吧。” 月吟浅笑,垂眼看着他掌心里的长指,等指甲再长些,就能染丹蔻了。 两人隔得近,谢行之一低头,下颌就能碰到她头。玉簪绕乌发,他亲手给她挽的发髻松动,碎发刺着他脸,发丝间是清淡的桂花味。明明是让人安神的花香,却引得他平复下来的胸腔顿生燥意。 谢行之长指拨开她垂落锁骨上的乌发,雪肌泛着浅淡的粉,身上的气息像甜酒一样。 谢行之鼻尖碰了碰她额头,又顺着纤巧挺立的鼻梁往下,挨了挨她琼鼻,慢慢吻上她唇,细细描着她唇瓣的形状,又浅浅碰了碰她齿。 唇齿相依间,月吟双手攀上他肩,环住他脖颈,柔软贴着他胸膛。 细腰挽了只手,谢行之抱着她往下挪了挪,半个身子浸润在汤池里,却侧坐在了他大腿上。 水波微荡,缓缓流过她月退间,月吟有种抓握不住的飘飘然,心也痒了起来,手臂不由自主攀环他,拥着他,也回吻着他。 羊脂玉瓶倒扣汤泉,柔水轻抚瓶口,又缓缓流过。 倏地,月吟失声痛呼,忙按住水面的手,水雾缭绕的眼眸惊羞看他,摇头道:“不成。” 谢行之长指湿漉漉的,神色凛然地看着她,而后在她的注视下,两指拨开玉脂瓶口杂乱的乌藻丝。 月吟唇瓣翕张,流出低吟,只一声便被俯身的谢行之堵住双唇。 他潜入檀口,缠绞一片柔软,让她毫无招架之力,迫着迎接他的来来往往。 水暖意燥,偶有春风潜入,窥见一丝暧昧,又悄悄流走。 夜深人静,于此同时谢氏二房房中的气氛尤为凝重。 谢沅已换了身衣裳,望着窗外的某个方向,神色担忧又焦灼。 二夫人冷沉着一张脸,看着让她不省心的小儿子,见他愣愣盯着窗外,气不打一处出来。 二夫人皱眉道:“早跟你说过不要跟那丫头走得近,那丫头势必会被送回扬州的,你倒好,见她落水,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你会水吗?你也是需要人救的!画舫上那么多公子姑娘看着,你直愣愣就跳入水中,跟那宣平侯家的二公子抢着救人,绕是你长兄下令让在场众人不得把落水一事声张出去,否则这事不定得传成什么样。” “当年那个春末,你祖母就是被你五姑姑气病了,足足一个月才痊愈!你祖母是不会接受丫头的!” 二夫人一口气说着,却被胸膛升起的怒意呛住t了。她身后的女婢忙去顺背。 “娘,息怒,息怒。” 谢沅也想到娘会如此生气,忙笑了张脸讨好,“画舫上大半是女眷,四姐姐和表妹又先后落水,我总不能看见她们在水里扑腾着沉落。” “是是是,娘说的在理,五姑姑是有错在先,但表妹毫不知情,娘怎又把过错堆到表妹身上。”谢沅笑着斟了杯茶端过去,嬉皮笑脸地揭穿道:“表妹被安置到了大伯娘他们院,吃穿用度从大伯娘院里扣,银子压根儿就不走娘这边的账房,娘不要如此针对表妹。”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谢沅还是被敲了敲头。 二夫人气得无心喝茶,将茶杯往远处推,“你个皮孩子,有你这样编排长辈的吗?” 二夫人蹙眉,对谢沅道:“当年那姓柳的拐跑你五姑姑,就他们柳家,他们养出来的孩子品行能好么?你心思单纯,娘是怕你年少不明人,被带坏了。” 谢沅连忙摆手,打住道:“五姑姑是爹的亲妹妹,表妹是爹的亲外甥女,娘说这些话千万别让爹听见。” 他倒是觉得娴静的表妹不仅生得好看,品行也端正,是顶好,不比在京城里长大的大家闺秀差。 娘与表妹接触不多,怎就知表妹品行? 都是娘的借口,不喜欢表妹的借口。 “娘为何对表妹有如此大的偏见?” 谢沅一惊,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诈道:“娘,你莫不是有事瞒着我!” 关于五姑姑或者表妹,娘肯定还知道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二夫人反驳极快,急声道:“娘能瞒什么事!娘看你是净瞎想!天色不早了,回屋去歇着。” “儿子回去了,娘早些歇息。” 谢沅出了屋子,二夫人僵直的背松顷刻间弛下来,她蹙了蹙眉,神色不佳,有些焦灼不安地看向不起眼的柜子。 谢沅踏着月色往寝屋走,心里却念着发烧未醒的表妹。 他担心表妹,可天色已晚,他不便去表妹那边探望。 救落水的表妹,不是一时脑热的冲动,谢沅不愿表妹有任何闪失,即使他不会游水,也毫不犹豫地跳水救人。 谢沅想清楚了,等他半年后从太学完业,就娶表妹过门。 他又叹息,娘不喜欢表妹,这是一件麻烦事。 还好爹和长兄明事理,他可以先跟长兄提一提这事。而且表妹住在长兄隔壁,长兄心善,他们兄友弟恭,想必长兄会乐意帮他和表妹牵线搭桥。 长兄一直都是祖母引以为傲的孙子,有长兄帮他与表妹好话,时间一长祖母也就松口了。 “哎呀,忘了长兄今日为救四姐姐也跳了水。”谢沅停下步子,往表妹和长兄所居的方向看了看。 长兄身体康健,估摸着跟他一样平安无事,早醒来了。 谢沅担心长兄的情绪转瞬即逝,重新迈步。 他脚步轻快,脚下生风,心情豁然开朗,只盼表妹早些好起来,盼时光再快些,他早些从太学完业。 好好的一场赏花宴,本是想让府上热闹起来,却生了意外,整个定远侯府都传遍了。 谢老夫人自然也听见了这事,竟不想她那两个孙子双双跳水救人,两人之间还夹了个欲救人没救上的魏家二郎,到最后那赵家姑娘最先救起了婉星丫头,澄哥救了漪澜丫头,这不会游水的沅儿让魏家二郎给捞了上来。 澄哥救漪澜倒在谢老夫人的意料中,就是沅儿和魏家二郎是想救哪位妹妹? “婉星那丫头还没醒吗?” 谢老夫人慢悠悠转动佛珠,问大夫人道。 大夫人摇头,回道:“那孩子不吞药,喂进去的药汁都流了出来。贴身伺候的两名丫鬟昨夜折腾了一宿,总算是把药灌了大半进入。听说今早烧开始退了,应该也快醒了。” 谢老夫人神色缓了缓,怅然道:“这好端端的偏偏就那俩丫头落了水。” 陪在屋子里的谢行之道:“孙儿问过了,漪澜看见湖中有锦鲤腾跃,便想拨开湖面的芰荷,仔细看水下游动的锦鲤,哪知不慎落水,画舫上的女眷们惊慌失措,表妹听见动静才从船舱出来。” 他顿了顿,抿唇道:“表妹大抵是想救漪澜。” 大夫人闻言微讶,下意识看了看对面落座的儿子,可见儿子面色如常,她又觉是多虑了。 “那孩子惧水,怕得很。儿媳听派去接星丫头的两名侍卫说,星丫头宁愿坐马车颠簸,也绝不走水路,就这么日夜兼程,一路颠簸着来了京城。” 都是做父母的,大夫人心软了下来,继续说道:“听那两名丫鬟说,星丫头小时候落过水,变得惧水,身子骨弱了些,连生病都比常人痊愈得慢。” 大夫人轻叹,苦了那孩子了。 昨儿,漪澜还在她怀里哭红了眼,说那孩子常犯梦魇,没睡几日安生觉,定是在扬州的日子过得好。 然而白日里那孩子跟个没事人一样,只字不提,在她们面前乖乖顺顺的。 谢行之敛目,唇角紧绷,长指缓缓敲着手背。 谢老夫人沉默一阵,道:“我那有颗百年人参,放着也是放着。林嬷嬷,等下你便将人参送过去吧。” 大夫人眼前一亮,没想到婆母的态度软下来,没有前些年那么深的执念了。 这厢,谢沅来了。 谢老夫人轻笑,真是提不得,刚在心里提了句,这人就到了她跟前。 “沅儿,过来祖母瞧瞧,四月底的湖水仍凉,可有受寒?”谢老夫人招手让他过去。 谢沅去了谢老夫人身边,仰头带着一丝骄傲,“祖母,您孙儿身体素来强健,哪能落了回水就受凉。” 谢老夫人冷不丁轻敲他额头,谢沅吃痛捂住。 “你这孩子,往后切莫冲动。” 谢老夫人冷了脸,叮嘱道。 谢沅柔柔额头,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严肃道:“孙儿谨记,得多向长兄学习,像长兄一样稳重。” 他太明白如何在长辈面前讨巧了,果真提到了长兄,祖母没责备他了。 谢沅坐在长兄旁边,陪祖母聊天解闷。 这茬过去,谢老夫人看了看不苟言笑、端端坐着的大孙子,问道:“澄哥二十有一了,昨日赏花宴的女眷中,可有合心意的?” 大夫人、谢沅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谢行之。 谢行之抿唇,神色淡然,迎上谢沅的目光,看了看,又转眸望向对面坐着也看他的母亲。 片刻无言,屋中阒静,却又让人那颗心七上八下,心里没个底。 谢沅便是这样,竟有些怕长兄说出自己藏心里的名字。 这时,大夫人忽然开口,打破这份宁静,“这事我也催了好久,澄哥总是避重就轻,依老样子搬出那件事。这不说话,八成还是之前那答案,不是没合心意的,是还不想。母亲,这喜事怕是还要等一阵子。” 谢老夫人拨转佛珠,道:“澄哥老大不小了,再拖下去你二弟、三弟都有了属意之人。这上了年纪,可就不好找喽,年轻又俊俏的小郎君多的是。” 倒不是贬低的话,谢老夫人就想激一激她这无心男女之事的大孙子,否则她不知何时才能有孙媳。 谢行之:“孙儿明白。” 谢沅跟着点头,长兄婚事有眉目后,才轮得到二哥和他。 因适才祖母问长兄的时候,他想的是表妹,当长兄看向他时,他心里一紧,竟好似感觉长兄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呼吸都凝滞了,忽然魔怔了一样,担心长兄道出他心声,抢了表妹。 好在兄长没有。 谢沅又恼自己的小人之心,长兄行事稳重、光明磊落,怎会与他抢表妹呢?况且,长兄就是块无情无欲的榆木疙瘩,不定哪日才开窍。 想着想着,谢沅有些想哭。长兄倘若一直没成婚,他的婚事岂不是要跟着耽搁? 他能等,可表妹那边不能等,万一有人捷足先登向表妹提亲了,那他岂不是白等了? 昨日表妹柳下抚琴,已经有几名世家子弟多看了表妹几眼。 谢沅顿时感觉肩上多了座大山,慢慢朝他压。 从祖母那出来,谢沅跟在长兄身边,跟到大伯娘先回去,他跟长兄有独处的机会时,才终于开口问道:“长兄真的没有心仪的姑娘?” 谢行之一动不动站着,看向他,温润的眼里平静地掀不起波澜。 谢沅被看得心里七上八下,有些犯怵。 在一阵的沉默中,谢沅生怕长兄就搬堆道理讲个不停,于是圆话道:“我的意思是,长兄倘若有喜欢的姑娘,不方便告诉大大伯娘和祖母的话t,三弟帮长兄守着秘密,也帮长兄留意着。” 谢行之眼里含笑,“留意什么?” 谢沅道:“留意着别让旁人捷足先登。” 谢行之似笑非笑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长兄拍了几下,谢沅的心就跟着颤了几下,有些莫名的惧怯,硬挤出个笑来回长兄。 “三弟是热忱的。”谢行之垂下手,幽幽说道。 这番一夸,谢沅心忽然安了下来,神经也不紧绷了,乐呵呵一笑。 两人走在石子路上,谢沅想着既然今日话题都打开了,正巧借此与长兄提提表妹的事情,“长兄觉得表妹如何?” 话音刚落,谢行之停住步子,转而看向他。 仿佛被窥探了心思,谢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表妹温婉恬静,是位好姑娘。表妹来京城后就生了两场大病,身子骨弱,想来在扬州受了不少苦。表妹前半生过得凄苦,往后的日子就该甜甜蜜蜜的,也需要有人守护,我觉得我能守护好表妹,让表妹每日都开开心心的。” 谢行之似笑非笑,“动心了?” 谢沅不过十六岁,这个年纪哪藏得住事,且问话的人还是他尊敬的长兄,他自是和盘托出,微微点头。 谢行之却伸手,谢沅肩上一沉,不知是否是错觉,感觉长兄有些不高兴,身旁的气息骤降。 “三弟认为能护得住表妹?” 谢行之声音冷沉。 谢沅恍然,只听他又道:“二婶似乎不太喜欢表妹,三弟觉得表妹往后不会受委屈?倘若表妹往后受了委屈,三弟是帮表妹,还是帮二婶?” 谢沅垂头,哑口无言。 谢行之拍拍他肩膀,勉励道:“三弟年岁尚小,涉世不深,如今还需以学业为重,莫要分心,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谈。若想护住表妹,三弟就要变得强大,坚定不移地站在表妹身前,而非首鼠两端。” 甫一话落,谢沅沮丧的心情豁然开朗,更加坚定了以后要娶表妹的决心。 表妹刚来,娘估摸着不喜欢这突来的亲戚,等时间长些,娘大抵就能看到表妹的好了,这时他从太学完业,再谋一份好差事,让娘觉得脸上有光,此后再谈娶表妹一事,自然是比现在容易。 谢沅:“长兄言之有理,我明白了。” 他得强大起来,才能护住表妹,才不违背他想带给表妹的初衷。 长兄不愧是长兄,一番话让他恍然大悟,心静了下来,也更明确了往后的目标。 谢沅拱手,恳请道:“请长兄代我多多照顾表妹。” 谢行之负手于后,长指点了点手腕,目光落到他意气焕发的脸上,久久不言。 而后他浅笑,道:“那是自然。” 话毕,他拂袖而去。谢沅笑着跟上去,对这位长兄越发敬重了。 月吟醒来已是大中午。 春光明媚,暖阳斜斜洒入室中,暖烘烘一片。 月吟看了眼周遭,不是药池,也不是汤池,谢行之不见了,她躺在床上,而床边守着玉瓶玉盏。她茫然地看着憔悴的两人,只觉昏昏沉沉的,嗓子又干又疼。 玉盏喜极而泣,“姑娘,您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月吟记得是谢漪澜落水了,她担心之下出了船舱,可画舫上乱成了一锅粥,女眷们惊惶,她便是在这乱糟糟的局面下,不知被谁一撞,失足落了水。 “四姑娘没事吧?”月吟担心,急着问道,可话说出口,嗓子干肿得疼,嗓音也变得嘶哑。 “姑娘放心,四姑娘没事,被世子救了起来。” 玉盏同月吟说起那日的事情,也告诉自家姑娘是那位赵黎赵姑娘救了她。 月吟心里一暖,喝了玉瓶递来的温水,嗓子总算是舒服了。 “改日得好好感谢赵姑娘。”她说道。 如今人醒了,玉盏的心也落了下来,扶姑娘起来靠在床头,“对了,林嬷嬷送来颗百年人参,是老夫人授意的。” “真的!” 月吟杏眼圆睁,一副不敢相信的喜悦模样。 俩丫鬟笑着点头。 月吟喜极而泣,她捂住泛酸的鼻尖,压抑的情绪慢慢地克制不住了,“总算是有好消息了。” 等这次病好,大抵就是告诉谢老夫人真相的时候了。 谢老夫人会替她们做主的。 玉瓶伺候月吟在床上简单洗漱,玉盏去了小厨房端来煨着的粥。 碧青色瓷碗盛着白粥,玉盏舀了勺白粥,喂到月吟唇边,“姑娘一夜未进食了,定是饿了,还好奴婢们提前备着,姑娘先垫一垫。” 月吟靠在床头,看着勺中和碧青色碗里稠淡适宜的白粥,不由自主想起梦里。 一抹红色渐渐漫上耳尖,她脸颊也跟着烫了起来,右手五根指头仿佛被火苗灼烧一般。 右手攥紧被角,她掌心蹭了蹭被子,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掌心蹭擦干净一样。 月吟抿唇,头缩了缩,道:“今日不想喝白粥,换其他的吧,现下也不饿。” 玉盏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多问,“那奴婢让厨娘和面,煮一碗热腾腾的汤饼?” 和面? 月吟又想起抓握时干硬的感觉,而后那团又逐渐变软。 汤饼也是长长的。 “不、不吃汤饼。”月吟脸上勃然涨红,道:“吃蒸饺吧。” 玉盏应了下来,端粥离开,“奴婢现在就去。” 甫一,传来阵敲门声。 主仆三人面面相觑,玉盏愣在原处。 “谁呀?” 玉瓶问道。 “听闻表姑娘醒了,世子特来看望。” 屋外的正德回道。 谢行之总归是不便深入,在外间桌边坐下,隔着屏风和珠帘,与躺卧床上的人说话。 “表妹醒来便好,这段时间当需静养。若是因落水有了惧意,夜里惧怕,睡不安生,我那有特制的安神香,等会儿差人给表妹送来。” “谢大表哥。” 月吟沙哑着声音说道,那因梦境对谢行之产生的一丝惧怕渐渐消失。 屏风上映出谢行之的影子,男子端正儒雅地坐在桌前,保持着合乎礼节的距离,不过分凑近,也不过分关切,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而非……而非梦里孟浪张狂。 骤然想起,月吟怯惧地咽了咽嗓子,被褥里的双腿紧紧并拢。 “表妹还记得是如何落水的?” 谢行之突然问道。 月吟不再胡思乱想,仔细回忆着哪日在画舫的情景。 她惧水,不敢坐船,原是不想跟着一起登画舫赏景的,可又不好扫了众人雅兴,便硬着头皮上画舫,待画舫驶出,她就躲到了船舱。 可没过多久,她听闻谢漪澜落水,担心之余出了船舱。 月吟视线落到屏风上,凝着那端方的影子。 谢行之无意间递了个机会过来,她要接住吗? 说是想救落水的表姐才跳水里的,太急切了,所以忘了自己也不会浮水。 表姐不是她救的,但她总归是有这份心。 月吟凝看投映的影子,忽地感觉谢行之也在看她。 沉沉的目光盯着她看,月吟一个激灵。倘若谎言被揭穿,他会用戒尺罚她吗? 月吟后怕,摸了摸尚未撑破的唇角。 “画舫上人多,我也不知是被谁推了下去。” 月吟最终选择如实说道。 屏风那头,谢行之望着人影默了一阵,道:“表妹这算是无妄之灾。” 目光挪到桌上那碗尚未喝掉的有些稠的粥上,谢行之勾了勾唇。 “既然想问的已有答案,我便不打扰表妹休息了,告辞。” “因尚在病中,不便起身,大表哥见谅。玉盏,替我送送大表哥。” 谢行之起身,“表妹客气,如今安心养病才是要紧事。” 他比了个手势,让丫鬟别送。 谢行之离开后,月吟不由得又想起了落水,低头之下,她乍然发现腕上空空,心下慌张,“我昨日戴的手镯呢?” 她急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玉盏拦了下来,“姑娘安心,在呢!” 玉瓶端着托盘过了,上面装了她昨日落水后的首饰。 白玉雕绞丝纹手镯赫然在映入眼帘,月吟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拿起手镯,放在心口。 可又看盘中,她发现爹爹的遗物,那枚勾云纹玉佩不见了。 月吟愣在原处,仔细着把手镯放好,她忽地起身往外走。 玉瓶玉盏吓了一跳,“姑娘,您去哪儿?你还病着!” “诶,鞋!姑娘鞋!没穿!” 玉瓶急急拎起鞋。 “玉佩!爹爹的玉佩不见了。” 月吟急哭了,沙哑的嗓音带着哭腔,无助又心急。 “姑娘被救起来后,所以首饰都在这儿了,若是没有的话……” 玉盏知那玉佩对姑娘的重要性,可也无奈,低声说道:“可能是掉湖里了。” 月吟宛如晴天霹t雳,像是被卸了力道一样,颓然坐在地上。 掉湖里了。 没了。 她在侯府只是位寄人篱下的姑娘,根本不敢指望差遣仆人们大动干戈地去湖里寻玉佩。 月吟捂住心口,失声痛哭,哽咽道:“倘若我不戴玉佩,它就不会掉湖里。” 声音沙哑又无助,后悔又绝望。 屋外。 谢行之透过窗缝,看着趴地上痛哭的女子,眉头紧锁。 蓦地,他拂袖转身,单手撩袍,快步走下楼梯。 “召集鹫梧院小厮,立即去锦汐河!” 谢行之厉声吩咐正德道。 第24章 “那边再找找!” “上游不用找,下游再仔细看看!” 谢漪澜出来晒太阳,老远就听见锦汐湖边有动静,似乎听见了哥哥吩咐下人的声音。 哥哥在找什么? 谢漪澜顿时好奇,从花林间出去,来到锦汐湖边。 锦汐湖便是昨日她和表妹落水的地方。 杨柳拂堤,湖风瑟瑟,只见宽阔的湖面上游了几艘小船,那些小船围成个大圈,仆人腰间绑了粗麻绳在湖里寻东西,船上的人则拿着长网捞东西。 哥哥也在湖里,他腰上绑了绳子,潜入湖水里,过了很久才从湖里冒出头来。哥哥换了换气,又埋头潜入湖里。 想必是哥哥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掉到了湖里,对他意义非凡,非捞上来不可。 谢漪澜还从未见过哥哥如此执着,忽地好奇一众人要寻的是何物,便在湖岸边等着。 湖水沁凉,她昨日落水不过才片刻功夫,便觉置身冰窖里,冻得浑身发颤,喝了姜汤又泡了热水才感觉好转些。哥哥潜水又浮出,这反反复复的不知冻得有多冷。 …… 湖中藻荇横生,湖水又深,谢行之险些就被水草缠住了腿脚。 他在湖里寻了很久,才在湖底枯枝败叶旁寻到一块玉佩。 大抵就就是表妹掉的那块。 待谢行之上岸,谢漪澜问道:“哥哥在找什么?” 谢行之浑身湿透,裹了件厚厚的披风,衣裳在滴水,微乱的发丝也淌着水,行过之处是片湿漉漉的水痕,但他整个人看不出丝毫的狼狈。 “昨日掉了东西,现在已经寻到。” 谢行之长睫还带着水珠,面色冷白,平静地看着谢漪澜,仿佛在诉说一件平常的事。 “对了,适才在湖中寻到块玉佩,是四妹昨日落水掉的?” 谢行之冷白的手从披风中伸出,一枚莹润皎白的圆形玉佩在他掌心。 谢漪澜摇头说道:“我身上的东西没少,昨日也没戴玉佩。” 但她细看哥哥掌心的玉佩,忽觉眼熟,突然道:“这玉佩好像是表妹的。” 话毕,谢漪澜又肯定道:“对!就是表妹的玉佩!我昨日看见表妹腰间戴的就是这块圆环玉。” 当时她还觉得表妹那身碧绿色衣裙极配这白玉。 谢行之喃声道:“原是表妹不慎掉落的。” 谢漪澜点头,哥哥这算是误打误撞帮表妹找回了玉佩。 看着哥哥没有血色的脸和一地的水,谢漪澜忙道:“哥哥当心受寒,快回去喝碗姜汤驱寒。” 谢行之收了玉佩,回了鹫梧院。 正德湿了一身跟在自己主子身后,牙齿冷得止不住打颤。 阳光虽暖,但这在湖里泡的时间久,衣裳还湿着,风一吹更冷了。 他瞧了眼前面身形不偏不倚的世子,不禁肃然起敬。 世子哪是掉了东西,分明是看见表姑娘伤心欲绝的模样,心软了。 啧,世子前阵子还不喜表姑娘。 正德翘了翘唇,心里泛起疑惑,世子究竟是心善,才帮表姑娘寻玉,还是不忍见表姑娘伤心? 日头西斜,鎏金般的阳光照入屋中,博山炉升起袅袅轻烟,一室静谧。 谢行之端坐案前,锦衣华袍上洒了细碎的暖光,明是温润的模样,可周身气息有些沉,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冷疏离气息。 他眉目疏淡,长指拿起案上的玉佩。 迎着光,圆环玉佩呈半透明状,莹润洁白,质地细腻润泽饱满,是上乘的羊脂白玉。 卷曲勾连的云纹疏朗有致,出自巧匠之手。 玉佩无论是云纹雕刻,还是玉石材质,都绝非寻常百姓家中可见的。 这枚玉佩价值连城,一名小小的县令买得起? 长指勾住玉佩系带,谢行之凝望这枚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舒冷的眉眼中有了一丝波澜。 或许是柳家祖传的玉佩。 听说扬州那边,五姑姑膝下只有表妹一女,倒是那妾室,诞下了名男婴,年纪比表妹稍小,倒是颇受长辈喜欢。 这块玉佩传给表妹的机会又有多少? 谢行之敛眉,将玉佩收至掌心,拇指和食指摩挲质地细腻的玉佩。 亦或是,这玉佩是别人赠给的,最后又给了表妹。 谢行之垂下眼睑,长指划过玉佩穗子,凝看良久,忽觉掌中的这枚玉佩有几分眼熟,但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具体在哪里见过。 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这玉佩一定不简单。 皎月阁。 月吟眼睛红肿,靠在床头无精打采,还在因为爹爹的玉佩掉湖里而伤心难过。 玉佩大概是找不到了,现在只剩下娘亲的手镯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手镯出任何闪失。 以后不戴了,都不戴了,小心藏到匣子里。 门咯吱一声,玉盏端了盅炖梨来,“姑娘,奴婢熬了梨汤,喝了嗓子能舒服些。” 月吟恹恹的,没心情喝,“先放一旁吧,等会儿再喝。” 她高热本就还没完全退,嗓子肿痛,又哭了好阵子,如今嗓音更沙哑了,让人听了顿生怜惜之意。 话音刚落,嗓子又痒了起来,她掩唇轻咳。 这一咳便停不下来,连带着小腹也扯得疼。 玉盏忙倒了被温水递过去,顺了顺她背。 “姑娘,世子来了。” 玉瓶突然进屋通传。 月吟愣怔,有些猜不透,他大中午的时候不是来过一次? 怎又来了? 依旧隔着织锦屏风,月吟长指握住被角,望向屏风上端正的剪影,只听那沉金玉石的声音响起,“湖中捞了块玉佩出来,表妹看看这玉佩可是你遗落的?” 月吟惊讶,黯淡的眼眸顿时亮了。玉盏从床边离开,挪步去屏风那头,她手指拨开垂下珠帘,发出清脆的声音。 月吟紧张地攥紧手指,伸长脖子往外看,期盼地来呼吸都停滞了,只等玉盏回到床前。 是它! 是她掉的玉佩! 月吟只窥见垂下穗子,便知是她丢失的那块玉佩,还没等玉盏凑近,她便激动地从床头探出身子。 拿过玉佩放心口,月吟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庆幸,一直恹恹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月吟喜极而泣,激动不已,“是,是我昨日掉湖里的。” 月吟紧握玉佩,空缺下来的心慢慢被暖意填满,“谢谢大表哥。” 她嗓音沙沙的,并非矫揉造作,但入了谢行之的耳,却觉这声音分外娇。 谢行之凝着屏风上的一剪娇弱身影。她弯腰掩唇,沙哑的咳嗽声响起,身子颤抖,披散的乌发从肩上滑落,垂落臂弯,娇柔剪影满是破碎感,仿佛是历经凄风苦雨的独枝娇花。 咳嗽声接连不断,听得人心怜。 “喝药了吗?” 谢行之敛眉,待那咳嗽声停,突然问出声,语气有些不悦。 月吟目怔口呆,纤指攥紧帕子,有种被抓包的惶惧。 “喝、喝了。” 月吟心虚地捧着递来的水杯,低头喝水。 谢行之下颚紧绷,眉心微不可察地敛了敛,倒没再提药的事情。 他转身,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不重不缓的脚步声。 谢行之坐在绣墩上,长指理了理衣摆,说道:“表妹这勾云纹玉佩莹润剔透,实乃上品,不知出自哪家巧匠?” 月吟靠坐床头,低头看着掌中失而复得的玉佩,眼里满是笑意,也因为谢行之这句话心里生出一丝小骄傲,沙哑着声音回道:“这玉佩是爹爹的,我也不知是哪位巧匠雕刻的。” “大表哥打算买玉佩吗?” 月吟眨了眨眼睛,好奇问道。 “没有,好奇罢了。”谢行之抚去膝上的佩环,淡声道:这玉佩有些眼熟,好奇罢了。” “世上玉佩形形色色,雕刻纹路大相径庭,许是出自同一匠人之手。” 月吟惋叹一声,“可惜我也不知道这枚玉佩是哪位巧匠雕刻。” 谢家这等世家贵族,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珠宝,谢行之见识广,连他都称赞这玉佩,想必这玉佩是极好的。 月吟浅浅笑着,爹爹留给她的东西是最好的,才不是那些坏人口中的破败窝囊废。 温水润了润嗓子,月吟好奇问道:“对了,大表哥怎捞到了这玉佩。” 她先前刚发现丢失了玉佩,谢行之怎突然从湖里捞了块玉出来?还特地送过来过来询问。 这t是巧合么? 谢行之面色平静,眼睫忽闪,抿唇道:“昨日掉东西了,找的时候无意寻到的。问了四妹妹,四妹妹说像是表妹的。” “原来如此。”月吟明了,“玉佩失而复得,多亏了大表哥。改日等我痊愈,定要好好答谢大表哥。” 谢行之抬眼,看向屏风那边,淡声道:“表妹客气,不必记挂。” “要的要的。”月吟摇头,面上忽露出窘迫的神色,“就是希望大表哥届时莫要嫌弃。” 她积蓄不多,挑不出太贵重的礼物。 谢行之眼眸微眯,凝着那剪影,推无可推地应了下来,薄唇浅扬,“那我便等着表妹。” 说了有一阵话,月吟喉咙又痒了起来,咳嗽声一阵接一阵。 她捂唇咳嗽间,余光扫过屏风,忽然感觉屏风那头谢行之似乎在盯着她看,那锐利又颇沉的目光凝她。 月吟心颤,莫名有的惧怕,她微微侧过脸,避免去看屏风,手指捏紧帕子,“我喝药了的。” 谢行之明明没问,可她心里不安,心虚小声说着。 一旁伺候的玉屏玉盏不约而同地看向那还剩半碗药的碗。 “喝了便好,表妹好生养病。” 谢行之言罢起身,离开屋子。 直到屏风上没了影子,月吟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手掌轻轻拍了拍心口。 月白衣角消失在门口,月吟瞥见后恍惚。 他早前来时,不是穿的这颜色的衣袍。 月吟乍然,难不成他今日下水了?玉佩是他捞上来的? “姑娘,药也不烫了,能喝了,再凉便更苦了。” 玉盏冷不丁一声,月吟回神,看向床头柜上的碗,仿佛又闻到了浓郁苦涩的药味,她舒展开的眉,又紧皱了起来。 那药太苦了,喝完连嗓子眼都是苦的。 玉盏将药端来,月吟愁容满面,跟奔赴沙场一样,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端起碗,一口气咽了下去。 苦不堪言,月吟含了两块饴糖才喉咙的苦味道压下去。 药是苦的,但她心是甜的。 玉佩找了回来,她高兴着。 月吟让玉盏将她的小匣子拿来,她将玉佩放进去,和手镯放在一起。 以后都不戴了,免得再弄丢,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恰巧遇到谢行之掉东西。 湖面宽阔,打捞东西是件难事。 他掉了什么东西?竟这般看重。 玉佩寻到,月吟心里踏实了,夜里睡的安生,可她忽然又梦到了谢行之。 “又不喝药?” 谢行之沉着脸站在床榻边,步步逼近,抵着她。 月吟害怕被他罚,往后退着,腿后碰到东西,她身子不稳仰倒在床上。 谢行之逼近,长腿岔开,圈住她。他俯身而下,沉眼看她,锐利的眼神仿佛是大理寺中测谎的刑具,快要把她看穿了,月吟心紧到了嗓子眼,被他圈住不能动弹分毫。 “我喝了的。”月吟手指抓了抓衣角,梗着脖子怯声说,“喝了一点。” 嗓子不干不肿了,说话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 他低头凝眼看着,两人身上凑得近,清冽的檀香味包裹着她,月吟想起被那檀木戒尺惩罚,身子颤了颤。 “为何?”谢行之冷声问道。 她有些委屈,摇头说道:“药苦,太苦了,不想都喝完。” “那也得喝,每日都必须喝。” 谢行之温和了些,目光流转,长指扣住细腕,支身俯身看她。 月吟仰头看他,问道:“大表哥今日下水了?” 谢行之凝了凝,长指钻入她指缝,与她纤指交握,“表妹要如何谢大表哥?” 月吟怔住片刻,脸红了起来,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背脊微微抬起,笨拙地吻上他唇。 以往都是他先含她唇,这次她示好地吻他,唇齿相碰间是柔软的温暖。 他反客为主,手捧着她脸,有些带着惩罚性地咬了咬她唇,又将她舌哺了出来,月吟一时间抓不着南北,快要喘不过气来时,才被谢行之放开。 月吟有些迷蒙,手臂攀着他肩膀,下颌枕在他脖颈,而她后背覆了张有力的大掌,支撑着她。 谢行之微微探身,脖颈离开她下颌,垂眼看她。 长指拨开她脸颊上的碎发,谢行之低头,鼻尖碰了碰她琼鼻,“不可让三弟碰。” 月吟云里雾里,不明便他此话何意,迷蒙地看着他。 谢行之薄唇紧贴她翕合的樱唇,语气温柔,“这里除了我外,谁也不给。” 倏地,桃色轻纱裙摆溜进去一阵凉风,月吟忽凉,不记得她何时褪了亵裤。 身子紧紧绷成一条线,她惊怯地看向谢行之。 大掌被桃色轻纱盖住,谢行之拨了拨,月吟微微害怕,纤指按住他肩膀,嗓音紧得像拉满的弓,“不给,都是大表哥的。” 谢行之轻笑,长指似在水中濯洗过尚未擦干,退却之下按在她月退上,滑过一抹水痕。 月吟玉颈仰抬,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了出来,脸颊通红。 “不止是唇,”谢行之两指摩挲着,骤然用力,“这也不能让三弟碰。” 月吟眼眸含泪,身子一缩,疼得骤然睁眼,只见屋中光线昏暗,那对烛快要燃尽。 腿间传来疼感,她急急低头,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慌忙掀开被子。 原是她侧睡时,被角叠在了双腿间,那叠住的被角还藏了支细长玉簪,不止怎的就被压到腿。心。 月吟红着脸把玉簪拿走,想不明白着玉簪怎到了床上。 她理好被子,平躺回床上,不敢再侧躺着,想不明白为何大表哥会提到三表哥? 不给三表哥,是大表哥的。 可她不就只对大表哥吗? 三表哥又不会来她梦里。 因这梦,月吟心有余悸,每日喝药都不敢怠慢,又调养了十来日,整个人精神好多了。 这日,她搭了件披风,膝上放了本书,坐在长廊下看书晒太阳。 这时候,谢沅突然来了。 几名仆人大包小包拎着东西,跟着谢沅后面。 “三表哥。” 月吟将芙蓉花镂金书签夹放书页上,合了书籍,起身相应。 谢沅笑盈盈来到她身边,“表妹身子快痊愈了,但也马虎不得,当心风又吹着凉了。” 月吟拢了拢披风,这下倒把她严严实实裹住了。 “我给表妹送来些补品,这两月就生了两场病,元气大伤,要好好补补。”谢沅说着给跟来的仆人示意,那几名仆人拎着东西站出来。 “多谢三表哥关心。” 月吟惶恐,同时心里暖暖的,“让三表哥破费了。” 谢沅有些不好意思,略显局促道:“哪里哪里。” “玉瓶玉盏。”月吟唤了一声,让两名丫鬟把东西拿回屋子。 仆人跟着玉瓶玉盏进屋,这时起了阵风,吹得枝头的繁花一片接一片飘落。 待风住花停,月吟理了理鬓发,说道:“三表哥一路走来,不妨进屋喝盏茶?” “表妹头上有柳絮。” 谢沅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几乎是他走过来的那刻,月吟下意识低头。 谢沅伸手将她头上的柳絮捻走,还给她看了看两指间的蓬松柳絮。 “谢三表哥。” 月吟甜甜一笑,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 抬头间,她忽然瞥见院子花林间闪过一抹晴岚色身影。 瞧着像是大表哥的衣着。 她隐约看见了大表哥就在花林间,正盯着她看,也有意往这边走来。 月吟心一惊,耳畔响起梦中那话,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腿忽然有些酸软。 被三表哥碰了一下,会怎样? 还被大表哥看见了。 会被掰开吗? 第25章 “表妹怎么了?可是适才吹了风,身子不舒服了?” 谢沅瞧见表妹脸色骤变,担心问道。 表妹身子弱,即便是身子痊愈了,也要好生将养着,否则风寒容易复发,就像上次一样,病情反复无常。 月吟收回目光,逐渐变得不安,也不敢再看那边的花林,声音紧张起来,“忽然头疼。” 她长指揉了揉额角,顺着谢沅的话说下去,“想来如三表哥所言,是吹了凉风所致,我等会儿让丫鬟再煎副药喝喝。” 谢沅脸上的担忧愈发深了,催促道:“这半下午的天气回凉,日头也不塞中午那会儿,表妹快进屋去,莫让风寒变严重了。这茶我也不喝了。” 月吟冲他福福身,揉着额角往屋里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她便在谢沅离开了。 月吟步子迈得小,每一步都走得不安生,也不知两人适才凑得近,被谢行之看去多少。 她突然就怕了,急切地想要避开谢沅。 说来也奇怪,只要她心里怕什么,t梦里的谢行之仿佛有神力一样,能窥探到她的心思。她怕什么,就来什么,次次都不例外。 这厢,谢沅往皎月阁外面走,没走几步就看见了谢行之。 他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长兄。” 谢沅拱手行礼,道出此番来找表妹的原因,“我给表妹送了些补品来,这准备往回走。” 谢行之颔首,倒也没想以往那样再拿他学业来说事,面上露出温润的笑,“三弟有心了。” 他抬眼远望前面早已没有人影的小径,唇勾了勾,道:“话说回来,自从表妹落水在屋中养病,我倒是许久没去探望表妹了。” 谢沅那颗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道:“长兄公务繁忙,早出晚归,我也是今日课业完后,得空之后才来表妹这边的。” 听长兄的意思是打算等会儿去探望表妹? 谢沅狐疑,抬头瞥见长兄眼底一片鸦青,晴岚色衣摆有些脏,长袖还有一点已经干涸发黑的血。 想他长兄素来爱干净,鲜少是这副模样,谢沅一下就明白了,“长兄,你莫不是又在大理寺审了一宿的犯人?” 他凑过去一闻,皱眉道:“衣服上都有一股牢里味。” 表妹受风头晕,怕是不能闻这味道,谢沅私心是不愿长兄就这样去探望表妹,好歹沐浴更衣,可他又不敢明说,一双眼直勾勾看着长兄。 谢行之敛眉,垂下眼睑,看着染上污渍的衣裳。 他回了鹫梧院,沐浴后从桌案拿了佛珠去了小佛堂。 前几日发生了桩命案,今日刚结案。 礼部员外郎被与人结怨,在家中遇害,凶手连那五岁的小女儿也不放过。 究其原因,不过是一个“财”字。 那小女儿才五岁,因撞见凶手行凶,便被灭口了。 谢行之盘腿而坐,手里拿着串佛,指腹缓缓转动珠子。 他阖眼,慢慢将心静下来。 廊下挂上了灯笼,夜色渐浓,清冽的月光从从纸窗照进来,仿佛给那蒲团上盘腿而坐的男子肩上镀了层银。 男子闭着眼,右手捏着佛珠串,呼吸浅浅,犹似浅寐。 “不是说了,不可让三弟碰?怎又不听话?” 皎月高悬,床榻之上,谢行之一手挽住表妹细腰,将她结结实实按坐在腿上,另一只手则握着佛珠,厉眼看她。 月吟意识到危险,眸色微寒,两只下手无措地垂在膝上,抓住衣裙一角,垂头小声解释道:“没碰到。” 她害怕他这眼神,像犯了错事的孩童一般,把头埋得极低,“三表哥只是想帮我捻掉发间的柳絮。” 谢行之眼睛笑眯眯,“只是而已吗?表妹不是主动低头了吗?” 挽着她腰间的手骤然用力,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月吟吃痛惊呼。 “表妹是如何同我讲的?” 谢行之声音颇冷,同他此刻的脸色一样,“不给,都是大表哥的?” “我……我……” 月吟战战兢兢,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想到要让面前的男子平息怒意的话,索性便停了下来。 却又暗暗庆幸,他手里没拿厚硬的戒尺。 可那只铁臂环着她腰,实在是环得太紧,月吟被桎梏得疼。她抬手,柔软细腻的掌心覆在他腕骨凸起的手上,哀求道:“大表哥,松一点。” 谢行之惩罚性地掐了下细腰,便松了些许。 大表哥心眼真小。 月吟瘪着嘴,眼里晕了层水雾,委屈极了,她低垂着头,腰间被手臂压过的衣料泛起褶皱。 她伸手去理,却被谢行之按手背。他掌中的佛珠便贴她手背,硌得疼。 月吟反握住他手,掌心连带着也包住垂下来的佛珠。 佛珠小而圆润,摸起来光滑,就是不知是被打磨得这般光滑,还是被谢行之把玩得。 谢行之见状,挽住她腰的手离了,两手齐齐包裹住她柔软的手,温声询问,“表妹喜欢这佛珠?” 坐于他腿上的月吟被双臂环绕,后背是他紧实的胸膛,这般近的距离让她心里逐渐不安,不知是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这问题仿佛怎么回答都不对劲。 谢行之轻笑一声,指腹捻了捻圆润的佛珠,若有所思。 倏地,他大掌按住她月退,长指按住单薄的衣料,压出一抹凹下的褶皱。 月吟心一惊,并膝看向他,满眼惊惧。 谢行之指腹一沉,收紧腿上的手掌,冷声厉道:“打开!” 月吟脑中轰鸣,挣扎着要起身,可闪躲不及,被腰间的手按坐回他腿上。 谢行之看着惶遽的她,心里骤升出一抹邪念。 这抹邪念,随着她神色的不安,愈渐增多,最后压住了理智。 谢行之正声说道:“今日换个惩罚。” “表妹猜羊脂长瓶中能塞进几颗佛珠?” 他两指捻了颗佛珠,指腹摩挲佛珠,而后拨转佛珠,又捻了紧挨着的一颗,似在精心挑选。 小而圆润的佛珠在他两指间逐渐生了暖意,如他掌心的温度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月吟紧攥裙摆的手抬起,环住他脖颈,耷拉着脑袋枕在他肩膀,眼底水蒙蒙的,呜咽着告饶,连声音都发颤,“大表哥,还是换戒尺吧。” 谢行之皓白长指盖住绸布,也藏住了指上佛珠,仿佛不允许被旁人窥探、觊觎一般。 指腹捻着佛珠,又旋了旋,似乎要将那颗圆润的珠子四四方方都摸遍。 “床榻之上,哪有戒尺?表妹猜错了,自是要受罚。哪个羊脂长瓶这般无用,竟连一颗佛珠都塞不进去。” 谢行之捻着,忽觉这颗佛珠有些小,他扯了扯珠串,两指缓缓划过,指腹摸着珠子大小。 他忽地顿住,仿佛摸到了想要的那颗。 珠子大小无异,但不怎么圆润,有浅浅的裂痕。 微裂的佛珠被谢行之捻着,一寸一寸往里送。 月吟倒吸一口气,呜咽低头咬住他肩膀,又在他两指搓捏佛珠时,骤然睁大了眼。 月吟醒来,才发现枕头湿了,她眼角还淌着泪,大抵是梦里哭了多久,眼泪就流了多久。 她心惊胆战,擦了擦泪,急急忙忙把缩上来的寝衣裙角往下拉,盖住全部。 然后两手拉过被子,将两边的被子都压在腿下,像包粽子一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月吟缩在锦被里的手按住心口,试着将那颤跳的心脏,压下去。 这梦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谢行之怎能拿佛珠作为罚具呢! 他不是这样的人。 与此同时,鹫梧院小佛堂。 谢行之一动不动盘腿坐在蒲团上,眼底的欲色渐渐散去。 他闭上眼睛,下颌紧绷着,攥住佛珠串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喉间滚了滚,谢行之在长久的静默中睁眼,佛珠被他捏着在手中,圆润的檀木珠子上有一丝濡意,无疑是被掌心的汗打湿了。 可抓握下,又似梦中的水痕。 檀香冉冉,谢行之抬眼便是一尊佛像。 他竟在神佛的注视下,做了淫靡的梦,而手中的佛珠也染上了罪恶。 谢行之抿唇,无声叹息。 他将佛珠供奉在佛像旁,带着亵渎而忏悔的心境,虔诚地拜了拜。 谢行之将手指濯洗干净,出了小佛堂。 此时已是月上中梢,清辉洒了一片,院中静谧,谢行之立在台阶上,下意识往皎月阁的方向看。 阁楼高建,廊下的灯笼尚未熄灭,那间屋子似乎也燃着灯烛,只不过光线有些昏暗。 谢行之凝想,表妹此刻怕是醒着的,大抵被这梦吓得不敢再睡,也因为这些梦,吓得白日里不敢再靠近他。 那日祖母问他可有属意的姑娘,他脑中浮现的是表妹的模样,还是客栈初见她的那模样。 紫裙,雪肌,趴卧,轻蹭。 以往祖母或是母亲问起,他虽说也迟疑,迟疑着如何寻个借口,但从未有任何一名姑娘的模样闪过他脑海。 唯独这次,他想的是表妹。 他不想在这时候成婚,早前是,如今却有了一丝动摇。 当年事情的真相,不少人都一清二楚,但圣上不发话,这层纱布就会永远盖住真相。 恰恰在前几月,事情忽然有了些转机,他不想就此放手。 表妹去年刚及芨,年岁尚小,身子又娇,受不住的。 得再养养。 况且祖母此时未必认可表妹。 谢行之敛眉,长指搭在腕骨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 他迈步下台阶,衣袂带过一阵夜风,恰好驱走胸腔的燥热。 又过了两日,月吟总算是痊愈了。 午睡起来,玉盏替自家姑娘梳好发髻,寻了支红珊瑚簪子插发,抬眼看镜中人影,心疼道:“两场病折腾过来,折腾过去,姑娘又瘦了。” 如今不喝药了,三公子拿来的补品便派上了用场,一定要给姑娘好好t补一补。 月吟看着镜中小了一圈的脸,敛了敛眉。 今日穿小衣时,系带足足松了有一个指节,那两团好像小了些,有些空荡。 月吟忽想起昨晚的梦,她依偎在他臂弯歇缓,他抓握着,一掌就能包住。 他有些惋惜地说道:“再养养。” “要好生养养,奴婢今日就把三公子送来的补品炖上。” 玉盏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说道。 冷不丁一声,月吟思绪被拉回,脸忽然燥红。 用三表哥的补品,养好身子,再给大表哥…… 月吟眼睫轻颤,心跳倏地快了起来,久久未能平复。 这时,玉瓶突然从外面进来,将房门关上。 她手中拿了个信封,神色不佳,“姑娘,扬州那边,老爷来信了。” 月吟脸僵了一下,松弛的一根弦蓦地紧绷。 第26章 月吟接过信,拆开信封一扫而过,脸上浮出怒色。 “啪”的一声将信拍在梳妆台面。 玉瓶玉盏偷瞧了一眼,面色也跟着不好起来, 她俩都识得几个字,虽不多,但也认识一些简单的字。 信上的字不多,也不复杂,只有六个大字。 【京中可安好?勿忘。】 月吟将信纸随便一折,气呼呼塞回信封。 她起身,去衣柜里找出黑匣子,把信压最底下眼不见为净。 月吟问玉瓶:“这信何时送来的?” “应是门房刚收到便送了过来,奴婢刚巧在外面碰到。” “姑娘,我们如今该如何?老爷那边要回信吗?还有侯府……” 玉瓶问道,欲言又止。 月吟面色阴沉着,眉眼间露出厌恶,恨上心头,道:“回信先拖着。” 她离开扬州三个多月了,这段日子都没往扬州传回过消息,那边肯定坐不住了,所以才急着问她近况。 勿忘? 勿忘帮他升官,然后拿着谢家的提携,和妾室恩恩爱爱。 小小的县令,一当就是十六年,升不上去只想着靠人提携。 至于侯府这边。 月吟眉心蹙了蹙,得寻个好时机跟谢老夫人坦白。 …… 与此同时,淳化堂。 谢老夫人和二夫人在聊天,她今日心情和精神都好,与二媳妇聊起了许多往事。 聊着聊着,二夫人说道:“咱侯府,除了过年那会儿,也就前阵子的赏花宴热闹过了。”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看热闹的场面,侯府前段时间死气沉沉的她不喜欢,而数日前的赏花宴可算是让定远侯府又热闹了起来。 晚辈们在花园赏花,她与几个老姐妹在亭子里聊天。 想到此处,谢老夫人脸上有了笑意。 二夫人见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叹息道:“唉,就是沅儿和咱府里的两位姑娘落水了,这热闹的宴会早早便散了,而且星丫头又落了病。” 谢老夫人神色微变,看了二夫人一眼,未置一言。她端过茶盏,茶盖缓缓刮着浮沫。 屋中安静,二夫人语气轻快,说道:“适才儿媳还听说扬州传了家书来,想来是那边念着了,父女情深,片刻都不能分离。星丫头身子娇,生病期间情绪不高,病恹恹的,大抵有几分念家的情绪,而今收到家书也能解一解思乡之愁。” 二夫人抬眼瞧了瞧,发现谢老夫人神色无异,正垂眼看着手中茶盏。 她想了想,道:“母亲,儿媳瞧着星丫头是不是念了,不如还是……” “不如还是把人送回扬州去。” 一直静默的谢老夫人突然开口,打断二夫人的话,声音平静,辨不出情绪。 便就是这分辨不出的情绪的声音,让二夫人心里有了底,与其说是被打断,不如说将她的心里话道了出来。 二夫人顺着往下说,脸上明显有了笑意,“母亲,儿媳也是这么想的。先前是怕落人口舌,母亲才暂时留下星丫头,如今既然扬州那边传来了家书,倒是可以借此把星丫头送回扬州。” 二夫人急着把话抛出来,她手中的锦帕一直捏得紧紧的,连呼吸都慢了半分,就等着面色平静的老夫人发话。 哪知谢老夫人忽然变了态度,冷声一笑,二夫人心跟着一颤,面色僵凝。 “三天两头的想将星丫头送走,究竟是我不喜欢,还是你不喜欢?” 谢老夫人眼神凌厉,脸也冷了下来,二夫人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面露惊色,急忙解释道:“也不瞒母亲了,儿媳是怕她耽误了沅儿。” 二夫人展开道:“自从星丫头来后,沅儿在儿媳面前张口闭嘴的星丫头,瞧着有几分春心萌动,可沅儿还在太学念书呀,学业哪能被儿女情长给耽搁了。况且那日的赏花宴上,星丫头露了脸,旁人稍稍一打听,便知道星丫头的身世,那事又得重提。” 谢老夫人太推了推茶盏,若有所思。 “沅儿是个热忱的孩子,也懂孰轻孰重,你这担心多余了。” 谢老夫人阖眼揉了揉额角,略有疲惫,道:“我有些乏了,你回去吧。” 老夫人明面上是乏了要休息,实则就是赶人。 二夫人瞧着不敢再言,说了句让谢老夫人注意身子的话,起身告退。 屋中又安静了下来,谢老夫人蹙了蹙眉,长长叹息一声。 她虽年纪大了,老了,眼神也没前几年好了,可心却没被蒙住,心里门清。 听说那丫头不卑不亢,在众人面前弹了首曲子,赢得掌声连连,可谓是给定远侯府赢了不少面子。 她听着那琴音,在未知是何人弹奏时,便感叹了阵,不知是哪家的小辈,竟如此出色。同在淳化堂亭子里的几位老姐妹,无不夸赞,连魏老夫人也频频点头,不禁湿了眼眶。 说起平沙落雁这曲子,曾经魏家的姑娘魏瑶倒是一曲闻名,在往后的数年间,无人能及。 芸儿是她看着长大的,芸儿擅长什么,她一清二楚。芸儿的琴艺马马虎虎,还算凑合,根本不会弹平沙落雁。 想必是在扬州遇到了名厉害的琴师点拨,婉星丫头不仅会弹,还博得一众夸赞,给定远侯府长了脸。 谢老夫人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 这厢,二夫人冷沉着一张脸回到屋子里。 “夫人,消消气。” 夏嬷嬷倒来一杯热茶,恭恭敬敬递过去。 二夫人接过,轻呷一口,闷在心口的不快还是没有消下去,“我怎么感觉老夫人这一场病下来,态度就变了,瞧这是要把那丫头留在侯府的意思?但又不明说。” 夏嬷嬷是二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婢女,也是二夫人用得最称心的一位。 夏嬷嬷说道:“这人上了年纪,心就开始软了。” 二夫人两眉生出担忧之色,蹙眉叹息一声,从柜子里拿出个小匣子。 匣子打开,里面装了几封信。 信封有些发黄,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 二夫人将匣子里的信都拿出来,去了火炉边。 炉中火苗点燃将信纸点燃,越燃越旺,二夫人送手,那已经点燃一半的信纸被扔到火炉中。 几封信顷刻间窜起的火苗,逐渐化为灰烬。 二夫人长舒一口气,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 她看向夏嬷嬷,略有感慨,道:“你表弟当信使,从扬州跑京城,有二十年了吧。” 夏嬷嬷说道:“满打满算,刚好二十年,如今传信的是奴婢的表侄子,身子硬朗,腿脚快。” 二夫人从头上取下枚金簪,放到夏嬷嬷手里,“你是我跟着我从娘家带到侯府的,就属你最懂我心。” 夏嬷嬷惶恐,手里的金簪跟烫手山芋一样,想接住又不敢接,“夫人,您折煞老奴了,替夫人分忧,是老奴应该的。” 二夫人却执意道:“拿着。” “如今东西烧得一干二净,最后会混着碳灰被倒掉,从此了无痕迹,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二夫人说着,抬头看眼夏嬷嬷。夏嬷嬷当即明白主子话里的意思,道:“什么东西?老奴就没看见过,也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 二夫人拍拍她手,将金簪攥在她手里,“明白便好,嘴巴紧一点,少不了你的好处。去忙吧。” 夏嬷嬷小心翼翼收下簪子,看眼火炉中的灰烬,低头退出了屋子。 二夫人端起茶盏,饮了大半。 随着甘醇的茶水流入喉间,二夫人的心安定下来。 留下就留下呗,只要星丫头不提信,那些事情,老夫人就永远不会知道。 如今信没了,就让事情便到此为止。 且说今日,月吟在屋中插花,谢漪澜身边的丫鬟来寻她,让她过去一趟。 月吟还以为t是什么要紧事,原是谢漪澜想让她帮忙挑件赴约的衣裳,那邀约之人是扬州人士。 月吟笑着打趣道:“表姐如此信任我。” “信!怎么不信,表妹是扬州人,表妹的眼光准没错!”谢漪澜挽着月吟胳膊,领着她来到榻边,“表妹就帮我选选明日赴约穿哪套衣裳,才最符合你们扬州姑娘的穿搭。” 榻上依次放了五套衣裳,有如桃花般的浅粉色,有如一树碧柳的清新绿色,也有明艳热忱的赤橙色。 月吟仔细看着榻上衣裳,良久后才拿起件缕金白蝶穿花云缎裙,在谢漪澜身上比划,“表姐,这件好看。” 谢漪澜拿过,去立镜前照了照,仿佛看见了明日的场景,脸上不知不觉浮出一抹娇羞。 “也不知道陈公子喜不喜欢这身打扮。” 候在屋中的玉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而这厢,月吟看着镜中的人,音调拉得长长,“原来是陈公子” 她以为表姐是与哪位姑娘相约,原来是,女为悦己者容。 “表妹!” 谢漪澜将云缎裙搭手臂上收起,害羞地低头,声音也多了几分羞怯。 她拉着月吟坐下,比了个“嘘”的手势,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道:“我明日去见陈公子,这事表妹千万别跟母亲和哥哥提,他们不喜欢我和陈公子来往。” 月吟有几分诧异,点头道:“表姐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的。” 谢漪澜失落道:“我和陈公子是在场赏花宴上认识的,我觉得他挺好的,可母亲和哥哥不太喜欢。” 她挤出个笑,让心情好起来些,将话题接过,道:“衣裳选好了,表妹再帮我选些首饰吧。” 月吟点头,也回了她一个笑。 两人去了梳妆台,在一堆金银首饰里挑来选去。 谢漪澜忽然发现些不同,道:“诶,表妹今日怎没带那只白玉绞丝纹手镯?那手镯好看,和表妹甚配。” “怕弄丢了,索性就不戴了。” 月吟面露窘色,她不像谢漪澜,光手镯就有十来枚,即便一只手镯遗失了,再寻只相似的补上便是。 谢漪澜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哥哥从水里捞出来的玉佩,是表妹的吧?” 月吟愣住,有些意外,“表姐知道这件事?” “看来玉佩就是表妹掉水里的。” 谢漪澜放下珠钗,道:“哥哥说他有东西掉湖里了,捞东西时误打误撞把表妹的玉佩捞了出来。我看见哥哥在湖里捞了很久,哥哥从水里起来时,脸和手都冷白了。” 月吟之前还不确定谢行之是不是下过水,听谢漪澜这么一说,原来如她猜的那样,玉佩真的是谢行之从湖里捞起来的。 他送来玉佩的时候,轻描淡写,从未着重强调捞玉佩一事。 月吟心跳忽然快了几分,异样的小情绪在心尖慢慢荡开,又想是吃了看块饴糖,生出一丝小甜意,在心里慢慢化开。 在梦里,她是答谢过谢行之了,便是因为这让人脸红的一茬,让她险些忘了在现实中还没答谢他。 若非今日谢漪澜提,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忆起。 玉佩对她意义非凡,月吟自是要好好答谢谢行之,于是问道:“表姐,你帮我出出主意,我送什么给大表哥好?” 谢漪澜看着满脸真诚的表妹,想了想,道:“表妹不如送支亲手做的毛笔给哥哥。” 哥哥什么都不缺,但每日用笔墨用得最多。 倘若哥哥每日用的都是表妹亲手做的毛笔…… 谢漪澜偷偷笑了笑,心情大好。 “毛笔?” 月吟仔细想了想,谢行之手指修长,皓白手指骨节分明,这双手仿佛就是用来抚琴提笔的。 “对对对,就送毛笔!合适!” 谢漪澜脸上扬起笑意,道:“哥哥写了一手好字。我刚学写字那会儿,还是哥哥帮我开润的笔。” “每支新笔都是。” 她还特地强调了一下。 开润的新笔,作画的芙蓉花。 月吟双瞳紧缩,后背忽然泛起密密匝匝的痒意,仿佛又是那紫毫划过背脊,勾出的一抹水痕蜿蜒而下,一直到了后窍。 月吟脸颊烫了起来,莫大的羞耻感在这一刻窜升,她下意识攥紧裙摆。 月吟从谢漪澜那边回了皎月阁,正德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他手里拎了个大盒子,似乎等了她很久一样。 正德瞧见人回来,拎着食盒迎了过去,道:“表姑娘,世子让小人给您送来些果子。” 正德说着打开食盒,盒子里装的果子月吟从未见过。 果子呈暗黄色,长圆形,有点像大纺锤。 月吟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果子?” “听世子说是番木瓜,岭南那边产的。” 正德重复世子的话,“这果子对身子好,表姑娘可要多吃些。” 月吟垂眼看着一个个暗黄色长果子,眨了眨眼睛。 她身子是娇了些,这些对身子好的果子,是要多吃些。 第27章 皎月阁,屋中。 主仆三人盯着桌上暗黄色的长圆果子,看了又看。 “岭南的荔枝是出了名的,沁甜可口,”月吟盯着从未见过的果子,说道:“以前在扬州的时候,我便听沿海那带过来的外地人提过一嘴这番木瓜,今日一见,原来它长这模样。” 玉盏也没见过这果子,“难怪叫番木瓜,形状就像是小一点的南瓜,这果皮外面还有竖着的纹路。” “姑娘,奴婢瞧着世子待姑娘与刚来那会儿就是不同。姑娘刚到侯府那阵子,有段时间世子看姑娘的眼神可凶了。” 玉盏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月吟抿唇,面色微变,他在梦里时而温柔,时而凶,和她白日里见的儒雅君子完全不一样。 让她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月吟说道:“把这果子洗洗,削了皮尝尝。” 玉盏应声,笑着拿了桌上的番木瓜准备出去,余光瞥见愣站在桌边的玉瓶,伸手扯了扯她衣袖。 玉瓶晃过神来,和玉盏离开屋子。 玉瓶打了盆水来,玉盏将番木瓜放水里清洗外皮,问道:“在四姑娘那里,你就心不在焉,精神恍惚的,在想什么?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玉瓶看着水盆里的涟漪,皱着眉头思忖一阵,回道:“没什么。” 京城里不止一位从扬州来的陈公子,定然是她想多了,单听见个姓氏就浮想联翩。 玉盏清洗干净番木瓜,玉瓶手里拿着削皮刀准备削皮。 “我来,你今日恍恍惚惚的,当心削皮时削着削着把手削伤了。”玉盏从她手里拿过削皮小刀,“你去屋里陪着姑娘,这里就交给我。” 不消片刻,玉盏端了一碟切成小块的番木瓜进屋,“姑娘,这果子里面的瓤就像南瓜瓤一样,但籽却是黑色的,圆圆的黑籽跟小珠子似的。” 月吟看着碟盏里橘黄色小块,好奇之下拿玉勺舀了一块。 她放鼻尖轻嗅,有股醇厚的甜味。 入口绵软,果肉细腻香甜。 月吟小口小口吃着,也让玉瓶玉盏两人都尝尝。 玉盏方才削皮切块时就闻到了果子的甜味,那时便猜味道定差不了,如今一尝,果然好吃,“奴婢适才数了数,那食盒里还有十四个番木瓜,姑娘就算每日吃一个,也能吃上小半个月。” 月吟愣了一下,大表哥拢共送了十五个来? 她细嚼慢咽,细腻香甜的果肉在她唇齿间慢慢化开,有种异样的情绪从心中升起。 月吟皱了皱眉,一开口,求证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小嗔怪,“我身子真的有那般差吗?” 正德送来果子时提了一嘴,只说对身子好,却没说这果子的功效如何。 就好比,咳嗽时可以喝蜂蜜枇杷水,嗓子不舒服时可以喝炖梨汤。 这番木瓜是几个意思? 谢行之送番木瓜前,她落水染了风寒,而与她同时落水的谢漪澜就没有生病,在她发烧昏睡的时候还来探望。 除了身子差,月吟适才想不出来谢行之送果子来的缘由。 玉盏见状摇头,安慰道:“姑娘是水土不服,又惧水,这接二连三的折腾伤了元气。元气伤了,得好好调养,姑娘如今在吃三公子送来的补品,奴婢瞧着这几日姑娘的气色都好多了。” 月吟闻言,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她又吃了一块番木瓜,唇上扬起浅浅的笑,“三表哥是个热忱的人,心也细。” 玉盏、玉瓶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奴婢现在就去厨房,将三公子送来的燕窝炖上。” 玉盏说道。 月吟脸颊微微发烫,低头“嗯”了声,然后有些掩饰地又拿玉勺舀了块番t木瓜放嘴里,细嚼慢咽。 俩丫鬟都出去以后,月吟放了玉勺,她眨了眨眼,揉了揉微微发烫的脸颊。 她现在喝着三表哥送来的补品,面色一天比一天红润,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康健,而每每到了夜里,在梦中,她会被梦里不一样的的大表哥搂在怀里。 一想到这桩不为人知又难以启齿的事情,她就羞赫。 月吟一度怀疑她撞邪了,否则梦里也不会出现另一个大表哥。 梦里这位大表哥如她初衷一样,缠她,恋她,离不开她,仿佛是窥探了她的心声一样; 然而在现实中,大表哥公务繁忙,她寻不到好的时机接近,在平日里相处中,大表哥待她也是客客气气的,儒雅有礼,关怀备至,从未对她动手动脚。 他仿佛就是一朵生长在雪峰上的雪莲,圣洁又不食人间烟火,然而她折下这朵花,却显得她有几分罪恶。 月吟起身,推开一扇窗户。皎月阁就在鹫梧院隔壁,倘若往大了说,倒像是从鹫梧院划出来的一座阁楼,独属于大表哥的一间阁楼。 月吟听谢漪澜提过一嘴,盛夏酷热时,谢行之喜欢在皎月阁里纳凉,夜里常常登临阁楼,倚靠在栏杆边赏月看星辰。 而她在皎月阁住下了,占了谢行之的地儿,难不成就是因为这样,他就在梦里,占了她? 占了她,也就抢回了皎月阁。 月吟无奈笑着,顿觉这想法荒诞不经。 窗户外面,正好能看见鹫梧院。月吟远眺,在新叶嫩绿的树枝间,隐隐约约看见了房中如松如玉的一抹身影。 谢行之站在窗边,视线似乎往她这边看。 虽说有树叶遮挡,仰望之下不定能看到皎月阁,但月吟还是心下一惊,慢往旁边缩了缩身子,将自己藏在窗户后面。 月吟手掌放在胸口,感受到心脏都要从嗓子跳了出来,她后壁紧贴墙壁,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复心绪。 过了片刻,月吟悄悄将头往窗户外探了探,视线穿过树枝,仔细往同一个方向瞧了瞧,这次倒没有再看见谢行之的身影。 月吟雪腮鼓动,悄悄舒了一口气。 她回了桌边,要把碟盏里的番木瓜吃完。 绵软香甜,是好吃的。 月吟小口小口吃着,她要把身子养好,不能三天两头地生病。 一天天热起来,她就不会再受风寒了。 晚上吃饭时,月吟还多吃了小半碗饭。这可把玉盏高兴坏了,笑着收拾碗筷,“今晚的饭菜合姑娘胃口,明日让小厨房再做一次。” 她家姑娘吃得少,夹不了两筷子就停了,生病那段时间更是不想吃东西,都瘦一圈了,玉盏看着就心疼。 月吟端起茉莉花茶漱口,擦了擦嘴角,道:“往后多吃小半碗饭,把身子养好。” 玉盏高兴地点头,收拾起碗筷也带劲了。 月吟喝了三表哥的补品,又去浴桶里泡了澡,身上暖烘烘的,格外舒服,氤氲的水汽把脸颊染上抹红晕,衬得她人越发娇柔了。 她带着泡澡后的暖意上床,裹了被子渐渐进入梦乡。 梦里的谢行之揽她在怀里,环她腰的手肘抬起,手捧着卷书,右手与她五指交扣,垂放她裙间。 软榻上还放着张小几,小几上的琉璃盏装着切成小块的番木瓜。 竹林静谧,霞光照入亭子,洒在依偎着的两人身上,连投在地上的影子都有种恬静温馨的感觉,像极了一对恩爱甜蜜的新婚夫妻。 谢行之难得这般温柔待她,而他身上清冽的檀香随着月吟浅浅的呼吸,钻入她鼻腔,有种莫名的凝神心安。 谢行之长指握住书脊背,脖颈被她细碎的发丝扫来扫去,即便正读者修身养性的书,也抵不住心中燃起的燥意。 如此近的距离,谢行之自然是能闻她玉颈间浅淡的桂花味,温声问道:“表妹换香囊了?” 月吟摇头,“来见大表哥前,我刚沐浴,擦了桂花味的精油。” 她一开口便带着几分羞涩,而随着话说完,她脸上浮出微微发红,“大表哥喜欢桂花味吗?” 她喜欢桂花,因为娘亲喜欢,故而擦身子的精油也是桂花味的。 “喜欢。” 谢行之轻轻地揉了揉她发顶,垂下的目光与她视线相撞,他眼底蕴着温柔的笑。 月吟半挽的发顶被他掌心轻揉,有些舒服,她本就羞赧的脸在这时愈发烫了。她眨了眨眼,娇羞地低头,枕靠在他臂弯。 谢行之唇弯了弯,无声笑了一下。 谢行之放下书卷,手离了她腰,从琉璃盏中拿起玉勺,舀了一勺番木瓜,递到月吟唇边,温声道:“表妹可尝过番木瓜了?” “尝过了,甜甜的。” 月吟小口吃着他喂来的瓜果。 被谢行之喂着吃,与她自己舀来吃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月吟心脏跳得有些快,只得细嚼慢咽掩盖住这不受控制的心悸。 谢行之浅笑,“表妹要多吃。” 月吟将唇齿间的番木瓜咽下,白嫩的香腮鼓动,抬头看向谢行之,“大表哥是嫌弃我身子差吗?” 她眼睛眨了眨,白皙的小脸上满是委屈,仿佛就是眼前的人欺负狠了她一样。 谢行之没说话,与她交握的手带着她掌心,贴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又往上挪了挪。月吟隔着单薄的衣料,能感触到肋骨的存在。 在这阵无声中,月吟大抵知道了答案。 她沮丧地抿了抿唇,小声说道:“嗯,是要好生养养。” “这就对了。” 谢行之手臂环住她,低头,安抚似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般一碰即离。 他垂下眼睑,看着她耷拉嘴角的委屈模样,心软地一塌糊涂。 凝着她至纯至真的眼睛,谢行之认真道:“表妹身子娇,在扬州时,他们不管你,我管。” 月吟怔了怔,眼底慢慢蕴了水光,“大表哥知道?” “若是扬州那边待表妹好,表妹又何必执着一定要留在侯府。”谢行之吻上她眼,将水光吻去,“乖孩子,这些年受苦了。” 月吟鼻尖一酸,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又被谢行之温柔地吻去。 谢行之手掌揽住她圆润的肩头,把人揽进胸膛,一手轻抚她发顶,“莫哭了,往后我就是表妹的靠山,定远侯府就是表妹的家。” “两个月后是祖母的寿辰,表妹这次若是讨了祖母欢心,我就能让表妹长久留在侯府。” 月吟愣住,从他紧实的胸膛抬头。 她脸颊还淌着泪痕,眼眶红红的,杏眼含泪,更显楚楚可怜。 “真的?” 她说话带着浓浓的哭腔,谢行之的心蓦地一软,长指拭去她泪水。 谢行之却不说话了,他柔柔一笑,将书卷递到月吟手中,“表妹陪我看会儿书,可好?” 月吟鸦睫还沾着泪,眼睛也红红的,她轻嗯一声,点头答应了。 她倚靠在谢行之怀里,被他握着手翻开书卷,停留在某一页。 这书卷是讲修身养性的,月吟不喜欢看这等晦涩的书,刚开始那会儿还能聚精会神,可看着看着双眼慢慢放空,书上的字变得密密麻麻,又渐渐变成了一大团黑。 她不想看了,但左手被谢行之握着,拿着书卷,他大抵是看出了她的走神,却也不恼,自己动手翻着书页,仿佛只是想抱着她看书一样。 月吟低头,目光顺势落到他腰间。米金色的长袍束着同色系云纹腰带,他衣服的布料皆是上乘,连勾边云纹也是金线。 一串环佩安安静静垂躺在他腰间,就好像此刻的她一样。月吟空着的手去拨弄穗子,长指又顺了顺,将弄乱的穗子理平整。 担心谢行之不悦,她偷偷抬眼瞧了瞧,发现他正专注看书,她正窃喜笑着,他忽然低头。 月吟吓得一愣,幸好他眼眸温润,没有半分不悦之色,俊朗的面上带着温和的浅笑。 她提到嗓子眼的心在这一刻缓缓落下。 月吟带着尴尬地浅笑,眉眼如一弯新月,“大表哥别生气,我不玩了便是。” 谢行之拨了拨那串环佩,将它往月吟那边挪,仿佛是方便她把玩一样。 月吟哪儿还敢玩,立刻便收手了,乖乖躺在他胸膛,陪他看书。 谢行之看着怀里乖顺的姑娘,唇角漾出笑意。 他手臂收了收,把人往胸膛收紧。 如此近的距离,月吟仿佛能听见他胸脯里的心跳声。 咚咚咚,有些快,这节奏好像也是她的心跳。 月吟脸颊悄悄红了,抓住书角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倏地,谢行之带着她手合上书籍。 “大表哥不看了?” 月吟偏头,险些与他低垂的头相碰t。 “不看了,”谢行之额角轻蹭她头,她额上的碎发抚着他面庞,“想干些别的。” 月吟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她正好奇的时候,谢行之柔软的唇碰了碰她眉心,短暂的停留后,又沿着她鼻梁缓缓而下。 “闭眼。” 谢行之说道。 而后,薄唇贴上她唇,细细地描着她唇瓣的形状,一点也不急躁,温柔又缠绵。 温柔的吻,让月吟感觉舒服,她闭着眼睛,凭着感觉将手臂环上他脖颈,双手交扣。 她手臂亦微微用力,将谢行之带向自己。 暖热的大掌搭着她腰,摩挲着衣料的纹理,似乎也在轻抚她雪肌。 “哗啦” 书卷从她腿上掉落,未合起来的书页刚好盖住榻边的鞋子。 月吟被这一声惊地睁开眼,也松开了谢行之。 两人在凉亭中,而此时天边霞光正艳,月吟脸红得宛如熟虾,晴天白日的,两人…… “继续。” 谢行之重新吻上她唇,唇齿相贴间撬开她齿…… 月吟攀着谢行之肩膀,细小的反抗声被他尽数吞回腹中,换来的是他浓郁的气息。 软榻上,她躺卧之下模模糊糊睁了眼,天边的霞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刺得她不禁拱了拱腰,腰后搭着只有力的手掌,让她不安的心平复下来。 然而霞光越来越刺眼,月吟偏头闭了眼,再睁开眼时,竟瞧见玉瓶玉盏正撩开罗帐。 玉盏见床榻上的人醒来,笑着问道:“姑娘梦见什么好事了?连嘴角都是甜蜜的笑。” 她弯腰将床边的鞋摆好,感叹道:“姑娘终于没做噩梦了,想来是三公子补品中安心的药起了作用。” 月吟从梦中醒来,她支起身子,一头乌发堪堪及腰,不可思议地问:“我睡着的时候在笑?” 玉瓶道:“可不是,奴婢们刚撩开罗帐就看见姑娘嘴角甜甜的笑。” 月吟面颊微烫,那梦不能让人知道。 她故作镇定扫了眼窗户,“天都大亮了,得赶紧起床梳洗,等下还要出府去。” 月吟掀开被子,低头穿好鞋子,起身去了屏风边等玉盏来伺候穿衣。 玉盏过了伺候穿衣,玉瓶去了屋外端洗漱热水。 月吟悄悄吐了一口气。 这次与谢行之的相处是恬静又温柔的,他不似前几晚那般粗暴霸道。 他看书,她就依偎在他怀里,有种细水长流的温馨。 今日梦里的谢行之怎变了性? 倒想是她印象中的男子一模一样,温润雅致。 除了亲着亲着,他太急切外,一切都是温柔的。 想起梦里,月吟终归有些害羞,她微微低头,唇却是扬起的。 梳洗打扮后,月吟带着俩丫鬟出了皎月阁。 她今日要出府一趟。 谢漪澜那一提,月吟已经决定要送谢行之一支毛笔作为答谢的礼物,为此她专程问了谢漪澜京城哪家文墨铺子最得世家贵族喜爱。 哪知走到皎月阁与鹫梧院的交汇处,谢行之迎面走来,也像是要出府一样。 月吟蓦地顿住步子,背挺得僵直。 谢行之今日穿的衣裳是梦里那身! 米金色水纹绣长袍,腰间系挂的环佩竟然也是她在梦里把玩的! 竟有如此巧的事情? “表妹这是准备去哪?” 月吟愣神的这阵功夫,谢行之已经来到她面前,温声问道。 “大表哥安。” 月吟先是福身行礼,再回了他话,“有事要出府一趟。” 谢行之颔首,单手置于腹前,“表妹人生地不熟,出门在外还是带名侍卫吧。” “正德。” 谢行之唤了一声,正德道:“小人这就去安排。” “不用。” 月吟忙摆手,“多谢大表哥关心,我就去街上,不走远了,表姐已经跟吩咐了车夫,便不带侍卫了。” 谢行之看了她一眼,也没再强求,只叮嘱了她在外小心便离开了。 月吟欠身相送,等那抹背影远了,才迈开步子往府外去。 大表哥不会强求她,会遵着她的意愿,会关切询问她,和梦里的大表哥是不一样的! 她怎么能因为一些巧合便将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人联系在一起呢? 月吟去了谢漪澜提过的文墨铺子,听说谢行之和魏衡平日的笔墨纸砚都是在这家铺子买的。 月吟跟制笔的老师傅说了缘由,好在那老师傅没拒绝她,让她跟这去了后院,教她制作毛笔。 月吟想着谢行之平素用的毛笔皆是上品,那她送的答谢礼便不能太差,最好能投其所好,便买了一撮兔毛,打算做一支紫毫送给他。 但这价钱也上去,月吟有些心疼。 本以为一日就能将紫毫制好,然而这一学,月吟才知制作毛笔工序复杂,洗毛、梳毛、齐毛…… 做笔杆时,月吟还在上面刻了谢行之的姓和表字。 谢澄,行之。 就这样,她用了十来日,才将一支紫毫笔制成。 …… 这日,谢行之休沐,月吟拿着装好紫毫的长盒去了鹫梧院。 “世子在后院竹林,表姑娘请随小人来。” 正德客客气气说着,领着月吟去了后院的竹林,“近来天气热了,世子便喜欢去竹林。” 七拐八弯下,月吟来到后院,踏进竹林后顿时安静不少。 竹林有座八角亭,谢行之站在亭中的榻边,他单手握着书卷,正凝神阅书。 月吟脑中闪过个场景,这亭子不就是她陪谢行之看书的亭子? 那榻,是两人依偎着睡过的。 月吟蓦地愣在原处,这几乎一模一的亭子和布局让她后脊泛起麻意。 谢行之合上书卷,放在榻上,望着亭外僵住身子的姑娘,“表妹找我何事?” 月吟咽了咽嗓子,指甲掐住虎口,在生产的痛意下稳住心神。 她朝亭子走去,单手拎起裙裾踏上台阶进入亭中,“大表哥帮我寻回玉佩,略备薄礼,请大表哥莫要见笑。” 月吟双手拿着木盒递给谢行之。他亦是用双手接过,当着她的面打开盒子。 当看到笔杆上刻有他的姓名和表字时,谢行之忽地一笑,“谢谢表妹,表妹费心了。” 月吟松了一口气,笑脸盈盈,“大表哥喜欢便好。” “表妹亲手做的?” 谢行之有些珍视地看着盒中的笔,又看了看她。 月吟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不及老师傅,大表哥莫要嫌弃才是。” 他怎会嫌弃。 谢行之眼眸含笑,比三月间的春风还要和煦。 “我听表姐说大表哥平素喜欢用这家铺子的笔,便去找老师傅学了些时日。” 月吟忽有感叹,“说来也巧,魏二哥送我的文房四宝,也是出自这家铺子。” “那还真是巧了。” 谢行之神色微动,拿起盒中紫毫,尚未开润的笔尖缓缓划过掌心。 月吟见他已经拿出紫毫,问道:“大表哥可要开笔?” 谢行之眸光流转,看着面带笑意、至纯至真的姑娘,他缓缓一笑,“是要开笔,但不急一时,等晚些时候寻些水再开润新笔。” 月吟点头,她瞧着谢行之适才在看书,便也不好再打扰他,送完紫毫就离开了。 可等到夜里进了梦乡,她才知谢行之的寻水开润新笔是何意思。 她不知怎的就被谢行之揽到了怀中,她臂弯还挽着褪下的衣裳,被他按着肩膀,动也不敢动弹。 “表妹别动。” 谢行之嗓音低沉,按着她圆润的肩头,“不是表妹让我开笔?” 紫毫笔尖沾着水,湿濡间还带着暖意。 一抹水痕划过她雪肩,顺着脊背而下,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意,月吟跟着一颤,紧并着双股。 第28章 温热的大掌按住她肩头,将她按在桌案上,月吟身前垫了个软枕,半个身子趴枕在桌案上。 笔尖沿着她脊沟滑下,白玉般光洁的背上留下晶莹的水痕,仿佛是谢行之在试新笔能一笔划多长。 柔软的紫毫游走与玉肌雪背,笔锋时而轻顿,晕出毫中蓄藏的暖水;又时而流利划过。 月吟酥痒,雪肩轻颤,待那笔锋逐渐逼近后窍,那跪在蒲团上的双腿克制不住地颤抖。 眼眸染起水雾,眼眶微红,仿佛被欺负狠了,月吟趴在案上偏头看向身后圈住她的人,一圈红晕的巴掌小脸尽是委屈。 “哪有人开笔是这样开的。” 她委屈地嗔怪,却又语不成调,下唇还有贝齿咬过的印子。 “表妹亲制的紫毫,自是要让表妹来开笔。” 谢行之说道。 他见笔锋划过的水痕逐渐浅淡,显然是润笔的水又没了。 “表妹歇息够了没?” 谢行之温声问道,转而将紫毫笔杆塞到女子娇软的掌心,长指包握住她软绵t无力的手。 月吟后脊发麻,仿佛握着烫手山芋一样,又因男子的力大,她想甩也甩不开,迫着将笔捏攥在掌心。 “没。” 月吟趴枕着桌案软枕,声音拉得有些长,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让人不禁怜惜,“大表哥,我、我想回去了。” 然而谢行之却浅笑,双臂圈她更紧,“可紫毫没润笔的水了,开笔哪能半途而废?” 话毕,他单手扣住她细腰,捞起趴案上的人,抱转入怀,胸膛贴了一片柔软,“真是娇气,才润了一遍新笔,就受不住了。” 月吟脸颊滚烫,余光看向地上打翻的碗碟。 那碗碟里装的水原是用来开笔的,但却没用上。 谢行之轻吻她面颊,如和煦的春风,安抚着她情绪。 温暖的唇从面颊吻到她唇,他将那只抓拽裙摆的手握着,反剪至腰后。 吻着吻着,月吟被他抱在桌案上坐着,她心下一惊,从意乱情迷的吻中抽离,而**溜进来的凉风,更是让她心脏狂跳,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跳出。 手肘撑在桌案上,月吟弓起背,梗着脖子,害怕地看向谢行之。她想并拢双膝,可岔开的**站着谢行之。 裙摆被他握在掌心,他另一只手拿着紫毫新笔,温润的眼正看着她。 月吟心惊胆战,一双杏眼蒙上水雾,怯生生朝他投去目光,连褪落臂弯的衣裳也无暇顾及。 谢行之俯身,高大的身影猝然投下。月吟羽睫轻颤,想逃,身子刚往后缩,光洁雪背便碰到一只遒劲的手臂,被他拦了下来。 她吓得浑身一哆嗦,哀声开口,“大表哥……” 声音娇怯,谢行之却不为所动,手中的紫毫更近了。 倒也不能说是不为所动,他内心升起的那抹邪念愈演愈烈。 “表妹瞧瞧,耽误的这阵功夫,笔毫都快干了。” 谢行之说着,笔毫已落在月吟纤长玉颈。 笔锋已然干了,显然是在证明他那话并非胡诌。 但稍稍一顿,笔毫仍能能润出水来。 月吟玉颈一凉,笔锋在她颈间轻划,冰凉的触感让她一颤。 那润笔毫的水…… 她下意识看了看地上打翻的碗碟。 清冽的檀香味中夹杂着润笔水的味道,月吟蓦地脸红心跳。 谢行之俯身,温柔的吻上她唇,道:“待笔润完,就放表妹回去。” 一声呜咽,被他含入唇中,化为绵软的低吟。 谢行之握住笔杆,一面亲吻她,一面留心着紫毫新笔。 虽然动作轻柔,但笔锋游走间,那酥酥麻麻的痒意惹月吟哭得抽抽嗒嗒,偏生这时,谢行之将笔杆塞到她掌心。 润湿的笔毫无意间扫过她手腕,月吟被濡湿的腕子宛如被火苗灼过一般,滚烫。 谢行之握住发抖的她手,笔杆被她握在虎口,“如今表妹会开笔了吗?自己的新笔,自己润。” “我不会。” 月吟呜咽着摇头,她发烫的脸颊靠在谢行之脖颈上,他脖颈虽热,但也与她此刻发烫的脸相比还算凉。 月吟乖顺地碰了碰他渗出细汗的额头,柔软的唇贴着他眉心,从额头吻到到他唇,“大表哥就好人做到底,帮着把新笔开润完吧。” 谢行之目光流转,看着那刻有他姓名和表字的笔杆被她纤指攥住,用力之下连指骨都泛白。 他含笑拂去她额上的碎发,长指穿过她披散在桌案的墨发,掌心拖住她后脑。 “既然表妹不会,往后的新笔,便由我来给开润。” 谢行之拿过新笔,月吟手中没了抓握,空空落落的,心中越发没底,只得抬起手臂,圈住他脖颈。 月吟眼中越发朦胧,在水雾一片的眸光中看着地上打翻的碗碟。 碗碟旁的一滩水已经晕湿了珊瑚地毯,倘若一踩,便能踩出水渍,假使遇到贪玩的孩童,在湿毯上踩来踩去,定是踩出咕叽咕叽的水声。 谢行之对那支新笔似乎有了感情,耐心十足,慢条斯理地润笔,笔毫遇水荡开。 月吟一阵恍惚,突然害怕起来,手臂圈紧他脖颈,带着哭腔撒娇道:“大表哥,抱抱我。” “抱一下我。” 她哭得呜咽,声音害怕地发颤。 就是这般哀求的声音听得谢行之心蓦地一软,抬肘回抱着她。 月吟枕着他肩膀,眼波婉转。 俄顷,笔被扔在地上,回弹间笔毫溅出些小的水珠,撒落在珊瑚毯上,很快又吸入地毯。 月吟下颌枕靠他肩膀,唇瓣翕张,虚虚眨着眼睛,眼眸无神地凝着前方,显得格外娇怜。 谢行之抱她入怀,像哄小孩一样,一下一下抚摸着她头。 他长指去拨她沾在唇边的一根发,月吟负气似地咬他手指。 谢行之轻笑,指腹按住她唇,“看来表妹还有力气。” 他说着,长指抚过她下颌,指尖绕到后面,在她后颈流连。 “不要!” 月吟怕得紧,喊出声的同时骤然睁眼,却见罗帐中已是一片大亮。 她怔怔看着罗帐顶,长舒一口气,抬手抚去额角的汗,然而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这厢,候在屋外的俩丫鬟听见动静进屋。 “姑娘醒了?” 月吟应了声,一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干哑,宛如梦中哭泣良久的音色。 她脸颊悄悄红了,被中双腿本能地交叠在一起。 干燥的亵裤提醒着她,那只是一场梦,是假的,不能因这糜糜梦境乱了心神。 罗帐外的人影渐渐近了,月吟纤指握住被子,抿唇吩咐道:“备水,我要沐浴。” 玉盏玉瓶双双停住脚步,面面相觑一阵,从对方眼中都读出了疑惑。 姑娘大清早沐浴? 月吟望着罗帐印出的身影,小声说道:“夜里出了身汗。” 玉瓶了然,“奴婢这就去安排。” 月吟缩在被子里,不消片刻沐浴用水便备好了,她搭了件外衫,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往净室去。 玉盏像往常一样拿着干净衣裳跟在后面,月吟忽地转身,吩咐道:“你们在外面候着,不要进来。” 她裹着外衫,从玉盏手里抱过衣裳就进了净室。 玉盏看了看玉瓶,心道姑娘今日有些反常。 净室中。 温水没过胸脯,月吟掬水浇在肩头,总感觉身上还有留有笔毫。 她低头,仔细清洗。 笔锋游走过的每一处,她都仔细清洗。 可有一处,她想洗去,又不敢。 手指颤颤巍巍着试探,还没碰到又羞赧地缩了回去,双腿都在发软。 带水的掌心捂住发烫的面颊,她倏地埋头,像是干了件很坏很坏的事情一样,羞于见人。 可明明她才是被欺负的人。 水汽氤氲红了她脸颊,莫大的羞臊裹着她,月吟软绵绵趴在浴桶边。 她揉了揉发烫的脸颊,黛眉紧蹙,他怎么能这样呢,太过分了。 不是这样开笔的。 而此时,鹫梧院。 同在沐浴的谢行之闭目,面色冷沉,下颚紧绷,仿佛是要硬压住胸腔的燥意和欲望。 皓白手指拨弄浴桶的凉水,直到那股燥意渐渐冷却,谢行之才睁了眼。 他眼尾有些红,但那双丹凤眼是一如往常的冷静,无情无欲。 他以为不会对表妹做出过分的事情,可最终却让邪念战胜了理智。 梦里,他只想尝试一次,可一次过后,瞧见表妹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又失了理智。 又在表妹央求他抱时,悸动达到顶峰。 他极少失控,可随着表妹频入梦中,他一次又一次丢了分寸。 “世子,那可是凉水呀,您都泡很久了,当心身子!” 正德在净室外急得团团转,急切说道。 谢行之不悦地拧眉,手臂从水中抬起搭在浴桶边沿。 指尖滴淌着水,他温润的眼眨了眨,凝着指尖聚集的水珠,唇勾了勾。 指尖动了动,一屈一伸间,尤似梦中触碰,似乎还带着表妹的气息。 待指尖的水都滴淌完了,谢行之才从浴桶中起身,大掌捞起挂着的里衣,裹住周身的凉意。 这日晴空万里,谢漪澜寻了月吟一起去了三夫人那边。 刚踏进三夫人那边的院落,五岁的谢漪韫便迎了出来。她两个发髻上的红绳随风飘扬,好似她此刻欢快的心情一样。 “表姐,你总算是来了我们院子了。” 谢漪韫一上来就拉住月吟的手,小姑娘个子只到月吟膝盖,正仰头看她,眼眸清澈灵动。 谢漪韫之前让月吟来找她玩,可她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时候。 那阵子,她不是生病,就是在养病,病刚好又不敢来寻谢漪韫,担心将病气传给她。 月吟面露尬色,蹲下身子和小表妹齐平,“那我今日多陪陪小表妹。” 谢漪韫满意地点头,小脸止不住的高兴。 谢漪澜俯身揉了揉谢漪韫小脑袋,“小六,我来了怎不见你开心。” 谢漪韫一双眼睛眯了起来,冲t她笑了笑,“四姐姐,我们天天见呐。” 可表姐不一样,表姐是她才认识不久的。 “表姐,我带你去看看母亲的小花园。” 谢漪韫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说道,小手牵了月吟就往院子里走。 果真,三夫人院落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杜鹃牡丹百合芍药…… 花盆错落有致,布局婉约,此时繁花盛开,将院子点缀得格外好看,俨然置身于生机勃勃的花海。 葡萄架旁边还搭了个红木秋千,高大的银杏枝繁叶茂,即便是炎炎夏日,也能乘秋千纳凉。 高大的松树旁是个石台琴案,抚琴赏景时有种闲适的雅淡。 月吟扫了一圈院落布置,内心忽然安定下来,生出忘却一切烦恼的舒适感觉。 “等夏天昙花开了,表姐一定要来看,”谢漪韫指着还只有绿叶的一盆昙花,“对着昙花许愿,心想事成。” 月吟笑了笑,弯腰和她说话,“小表妹届时可不要把我忘了。” “哪能!” 话音刚落,三夫人温婉的声音响起,“小六,带你四姐姐和表姐来吃茶点。” 三人闻声望去,三夫人在水榭亭中找她们招手,她背后的石桌上摆满了果子和茶点。 “三婶做的糕点很好吃。” 谢漪澜挽着月吟往水榭亭那边去。 谢漪韫点头,附和着夸赞道:“母亲熬的甜汤也好喝。” 踏进水榭亭,月吟和谢漪澜同三夫人问安,三夫人笑着拉两人落座,“你们这一来,我这院里也热闹了起来。” 三夫人招呼着两人吃糕点,她在亭中坐了会儿,又去了外面浇花。 月吟看着在花盆间穿梭的身影,只觉那三夫人身上有种恬静的感觉格外舒服。 “我想放风筝,”谢漪韫忽然开口,拉着月吟手臂撒娇道:“表姐,我们去放风筝吧。” 今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适合放风筝。 三人去了空旷的地儿,三只风筝高低不一。 谢漪韫看着她手里的风筝越飞越高,都快超过了两位姐姐,她开怀笑着。 可不一会儿,她就玩累了,把籰子给了三夫人,“母亲帮我拿一会儿,我歇歇就来。” 三夫人一手拿了籰子,一手擦着她额上的汗,叮嘱道:“瞧你一身汗,衣襟被敞开,仔细着凉。” 谢漪韫点头,乖乖听话,蹦蹦跳跳去了一边休息。 这厢,三夫人拨了拨细线,让风筝飞得更稳。 她去了月吟旁边,看了看笑靥如花的姑娘,关切问道:“星丫头,上次落水,身子可好些了?” 天暖,又在日头下晒了阵,月吟额上出了层细细的汗,衣襟也常开了些,露出一截雪颈。 她理了理风筝线,看向三夫人,笑着答复,“已经痊愈了,谢三婶关心。” “痊愈了就好。” 三夫人点头,又道:“那日赏花宴上,你弹的那曲子好听,没数年的功底弹不出来。” 月吟忽然被夸,有些不好意思,抿唇道:“我就会那首。” 三夫人诧异。 月吟笑着解释,“是每次练琴弹琴,就只弹这首。” 她挠挠头,略有尴尬,“所以只会弹这首。” 三夫人道:“这不是难以启齿的事,曲子难,唯一日复一日的练习,方能熟稔于心。” 风徐徐吹来,月吟长指捋开碎发。 三夫人问道:“教你琴艺的师傅,可叫谢瑶?” 这才是她一直想问的。 月吟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三夫人为何突然这样问。 三夫人解释道:“那日你在柳树下弹奏,抚琴的姿势让我想起位故人,而曲子里有段变调衔接前后,衔接地十分恰当,便让我想起那故人。” 三夫人满怀期待地看向她,启唇缓道:“星丫头,你可认识魏瑶?瑶台的瑶。” 在那期盼的眼神中,月吟摇头,“不认识,也没听过这名。” “教我弹琴的是位私塾的女夫子,姓傅。” 但傅夫子只教了她简单的音律,是柳伯母给她寻来了谱子,她每日在府中弹练。 曾经,娘亲在树下抚琴,父亲就在院中舞剑,恩爱甜蜜。 她搬板凳坐在屋檐下,看着爹爹和娘亲。 娘亲弹的最多的就是平沙落雁这首曲子,她脑中几乎印着这首曲子的音律,自己弹奏时,仿佛是跟着娘亲的曲调在弹。 三夫人明显失落了,无声叹息一声,眼底满是落寞,低喃道:“是我多想了。” 月吟瞧着三夫人失落的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心翼翼放着手里的风筝线。 可她真的不认识魏瑶。 风筝越飞越高,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将月吟手里的风筝线吹断了。 风筝被吹到了前面的小花园。 玉瓶玉盏去捡风筝,月吟手里拿着籰子,就这样干巴巴站在三夫人面前有些局促,便也拎着裙裾往小花园去。 小花园中座假山,便就是这座假山挡了月吟视线,她只瞧见了风筝往哪个方向掉,却看清具体掉到了哪儿。 没有希望风筝没挂在树桠上,也别掉小池塘。 三人分头在小花园里找,不久月吟瞥见观景亭旁边的大树后面似乎有风筝一角。 月吟眼前一亮,拎着裙裾就那往那边去,果真在大树后面看见了风筝。 月吟蹲下身子,低头间碎发垂下,挡了眼睛,她伸手理了理,敞开的衣襟往右偏了几分,而她并没有察觉。 她手指刚碰到风筝,忽然听见脚步声传来。 一抬头,谢行之就在她面前,数步之遥。 他何时来的?他来这做甚? 月吟愣神的这阵功夫,谢行之已到了她面前,正垂眸盯着她。 仰头逆着光,凸起的喉结格外明显,她似乎感觉男子饱满的喉结动了动。 月吟脸颊一红,忙抱着风筝起身,“大表哥。” 谢行之颔首,她甫一话落便把头低了下去,怀里抱着断线的风筝,敞开的衣襟露出一截纤白玉颈。 “表妹在和六妹妹放风筝?” 月吟点头,“表姐也在,我的风筝断了线,出来寻风筝的。” 她抬头,看着面前儒雅的男子,问道:“大表哥是去三舅母那?” 随着她的抬头,谢行之目光也从她纤白玉颈上挪开,而身后的手却攥拳抵在腰后,平静说道:“三婶让我去选几盆花,鹫梧院太单调了。” 月吟点头,他那院子只有花林,花期一过便只剩绿油油的树了,着实单调。 两人一起往离开小花园,往三夫人院子那边去。 且说这边,月吟风筝线断了后,谢漪澜便慢慢将风筝收了,等着她从小花园捡风筝回来。 当看看见哥哥和表妹一前一后出现在视线中时,谢漪澜眼底蕴出抹笑意。 哥哥似乎是放慢了脚步等表妹跟上;而表妹则抱着风筝,跟在哥哥身后,虽然有些拘谨,但是一点也不影响两人同框的画面。 表妹个子刚好到哥哥肩膀,这一瞬间,谢漪澜发现表妹和哥哥很般配呐,她背过身去捂嘴偷笑。 “表姐。” 月吟抱着风筝越过谢行之,去了谢漪澜身边。 谢漪澜被叫住,自然是不能装作没看见,她看了看谢行之,好奇问道:“哥哥怎来三婶这边了?” 谢行之:“挑几盆花。” “对,是我让澄哥来的,”三夫人牵着谢漪韫走来,看见两位小姑娘脸红扑扑的,道:“你俩小姑娘放了一阵风筝,回我那再坐坐,歇息歇息。” 几人跟着三夫人回了院子。 三夫人指了些好看又好养活的花,“别看花盆里还只是枝桠,再过十来天就长花苞了。” 谢行之:“那便就这几盆花,多谢三婶。” “你那院中,春天一过,就什么花都没了,多添些花,看着也赏心悦目。” 三夫人笑着指了指另一盆还是绿叶的枝叶,“这盆也行,这是去年你三叔的友人从蜀地带了些花木种子回来,听说是夏季开花,花香清淡。” 凝着那盆从未见过,尚是满枝绿叶的花,谢行之长指敲了敲腕骨,若有所思。 “算算时间,那岂不是祖母寿辰那会儿就能开花。” 他平淡说道。 这一点,三夫人倒想了起来,“就是那段是时间。” 谢漪澜愣住,心里咯噔一声,低喃道:“我还没想好送祖母什么寿礼。” 月吟怔怔看着前方低头挑花的谢行之。 有次梦中,他同她提过一嘴。 谢老夫人的寿辰,两个月后。 梦境是预知梦吗? 月吟琢磨不透,不过这份疑惑很快就被沮丧代替。 她要送什么,才能让谢老夫人满意? 她望着他背影,缓缓眨了眨眼睛。 梦里的谢行之说,倘若能讨得谢老夫人欢心,他就能帮她永远留在侯府。 从三夫人那边回来,月吟一直想着这件事。 她趴在皎月阁亭子里的石桌上想事情。 阳光洒入亭中,照在她身上暖烘t烘的,月吟侧头枕在手臂上,就是这温暖舒服的阳光,让她生出惬意,不知不觉间闭了眼睛。 她迷迷糊糊间听见有脚步声,感觉有阵阴影透落面庞,她下意识睁开眼,却见谢行之正弯腰,手里握着她垂落在地的桃粉披帛。 他在帮她拾起垂落的披帛。 月吟脑中第一反应便是这个。她侧脸枕着手臂,一双杏眼眨了眨,见他仍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便猜她又梦到了谢行之。 因为在现实中,谢行之才不会朝她身边凑。 月吟直起身子,双手圈住谢行之脖颈,一开口就带着几分撒娇的恳求,“大表哥,这次你要帮帮我。” 交扣的双手掌心落在他后颈,她稍稍用力便将人往下带了带。 月吟唇瓣贴着他唇,如蜻蜓点水般一碰即离,“大表哥。” 她低低唤了一声,抬眼就是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鼻尖全是他身上的气息,也是她熟悉的味道。 月吟正欲再说话,余光看见凉亭外,那小径上端着花盆的正德。 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骤然炸开,月吟吓得一个激灵,双瞳紧缩。 正德? 眼前的不是梦境? 是真的谢行之?! 第29章 她误以为这是梦境,将现实里的谢行之,当成了梦里对她索求的那位谢行之。 对他投还送抱,圈住他脖子,亲了他唇,甚至还想往他怀里钻,对他一阵撒娇。 月吟吓得丢了三魂,丧了七魄,哪还敢抱着谢行之,当即便松手,放开了他。 月吟脸颊和耳朵又烫又红,恨不得找块地缝钻进去,低垂着头不敢看跟前的男子,手里的披帛都快被她揪出花来了。 感受到谢行之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冷厉的目光一直盯着她,月吟把头埋得更低了,眼睛直愣愣看着她裙摆露出的鞋尖。 他定然讨厌她了,是不是今日就处置了她? 就像早前那不知分寸对他生了异样心思的婢女一样,拖着她出去打一顿,打得鲜血淋淋,然后再赶出侯府。 月吟提心在口,脑中一片空白,在寂静无声中试图寻找补救的法子。 “大表哥,对不起。” 过了许久,她红着脸道歉,然而满腔的羞意让这道歉的声音越来越小。 没得到谢行之的回应,月吟那颗心仿佛跌入谷底,嵌入冰窖,眼里慢慢被泪水沾满。 她不敢抬头直视谢行之,就近趴在石桌上,又羞又恼,哽咽着赔不是,“一时冒犯了大表哥,大表哥您大人有大量,就……” 原谅我 这三个还没从她口中说出来,她偏过头去,泪眼模糊的余光并没有看见谢行之。 月吟愣神,怀疑是眼花了。 她抬手擦了擦眼眶里的眼泪,又揉了揉眼睛,发现亭子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谢行之的身影。 亭子外,远处的小径上,更没有正德的身影。 月吟心里七上八下,匆匆起身,纤指捏着桃粉披帛,慌里慌张地在亭子里张望一阵,依然没有看到谢行之。 月吟疑惑,难道刚才真的是梦?她现在醒来了? 谢行之没有来过?她在梦里亲了他? 她正困惑不解,玉瓶玉盏两人有说有笑往这边来。 玉盏端着削皮切块的番木瓜走来,入了亭子,好奇问道:“姑娘,您在张望什么?” “你们适才没看见世子?” 月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俩丫鬟,紧张地问道,期待着她们口中的答案。 玉瓶玉盏双双摇头,玉盏认真说道:“世子没来过,姑娘您是不是做梦了?” 端着茶水的玉瓶也道:“奴婢们过来时没看见路上有世子的身影。” 她们适才在小厨房准备茶水和番木瓜,备好东西就往这边来,院子里寂静无声,倒是瞧见自家姑娘在亭子里慌慌忙忙地张望,也不知在寻找什么。 月吟秀眉轻蹙,转身坐回绣墩上。 她故作平静地倒了一杯热茶,默不作声地低头饮茶。 看来真的是一场梦。 也还好是一场梦,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谢行之了。 更不用再担心会不会被杖打赶出侯府。 月吟长舒口气,揉了揉还有些烫的脸颊,舀了一块番木瓜,低头小口小口吃着。 鹫梧院,书房。 谢行之立在窗边,单手置于身后,抵在腰后。 正德望着那颀长的身影,大气也不敢出,只觉静谧无声的书房里随着自家主子的沉默,气氛骤降。 缕缕阳光照入屋中,可正德却觉渗得慌。 好死不死,他竟然亲眼目睹了表姑娘对世子投怀送抱! 表姑娘竟还亲了世子! 世子都懵了。 看不出来,表姑娘竟存了这样的心思,胆子还如此大。 也不奇怪,表姑娘当初不就是用了苦肉计,让那风寒更加严重,博了侯府里多少人的同情。 表姑娘本来就有一丝心计。 适才在皎月阁,世子见表姑娘趴在石桌上小憩,好心将表姑娘掉地上的披帛拾起来,哪知表姑娘醒来就亲了世子。 亲的还不是面颊,是唇!唇啊! 迄今为止,还没哪位姑娘敢如此大胆。 莫说是唇,便是被那些故意跌掉的姑娘拉扯下衣袖、亦或是手,世子都没好脸色。 正德惊得手里的花盆险些没端稳。 世子的涵养一向好,当时没发作,悄无声息地离开亭子,给表姑娘留了几分薄面。 表姑娘若是知羞耻,往后便收敛了,不会对世子再有非分之想。 这厢,正德抬头瞧了眼世子如松如竹的身影,心里猜想,世子那看着窗外的脸色铁定冷青。 正德看了眼桌上的那盆花,咽了咽嗓子,战战兢兢开口,“世子,这盆花还送吗?” 谢行之没转过身,良久后才沉声道:“你明日送过去。” “今日所见,不可声张!” 谢行之厉声说道。 就算世子不吩咐,正德也不敢传出去,他可不想受顿罚,再被赶去庄子,“小人这张嘴最紧,不敢妄议,更不敢乱声张。小人就当没看见。” “出去吧。” 得了吩咐,正德如临大赦,从书房出来后长舒一口气,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心房。 书房中,谢行之远望窗外,下颚紧绷,深邃的眼眸中有了抹冷色,似乎还因适才的被冒犯冷沉着脸。 他缓缓抬手,指腹停留在上唇。 一片温软覆在他唇上,与梦里亲吻不同,触感不同,更真实了。 表妹这是迷迷糊糊醒来,误以为还是在梦里? 只有在梦中,才会这般娇声娇气。 表妹低头怯生生道歉,恰好印证了他的猜想,她误会了。 既是怯了,便莫再让她不安。 谢行之屈起食指,指节在薄唇上轻轻碰了碰,是表妹温软唇瓣贴覆过的位置。 渐渐地,谢行之面上有了一丝极其浅淡的笑意。 夜色渐暗,屋檐下挂满了灯笼。 这一日,月吟先是在三夫人那边放了好一阵风筝,回到皎月阁又因那似梦非梦的情景扰得心神不宁。她有些疲倦,沐浴时让丫鬟将沐浴用水烧热一些,她要在浴桶里多泡泡。 水面上铺满了花瓣,芳香馥郁,连升腾的水汽都带着花香。 月吟泡在热水里,疲惫的身子得到舒缓,精神也随之放松。她趴在浴桶边沿,感受温水浸泡每一寸肌肤,舒服得慢慢闭上了眼睛。 然而不久,她忽然感觉有双温热的手正抚过她每一寸肌肤,她吓得忙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布局是陌生的。 这不是她在皎月阁的净室! 浴桶也不是她泡着的! 这雕花浴桶前立着的一面水墨屏风。 屏风上映着两个相拥的身影 高壮的影子身前拥着个娇小的身影,似乎是把那娇小的身影藏在了怀中。 这娇小的身影不是她,又是谁? 月吟呼吸一滞,脑子嗡嗡作响,忽然炸开了。 她低头,那只遒劲且熟悉的手臂环在她胸前,将她环在男子身前,而她也感受到了后背抵着灼热胸膛。 水面没洒花瓣,单装了一浴桶的清水。 清可见底。 水波荡漾,一晃一晃。 月吟顿时臊红了脸,双手交叠遮住胸脯,身子往浴水中缩,她刚有动作,便被身后的男子察觉,一股大力让她不能动弹分毫。 月吟是被谢行之抱着,侧坐在他腿上的,此刻一动弹,自是能感觉到他腿上的肌理,和大腿上的腿骨。 “大表哥你怎又来了,你出去。” 月吟挣扎着动了动肩膀,可圈她的臂膀更紧了,桶里的水溢了些出去。 水波荡漾,哗啦的水声在月吟耳边响起,她脸越发红烫了,羞得脚趾全蜷缩了起来。 谢行之垂下眼睑,看着怀里的人,嗓音略带沙哑,“我出去?这屋子是谁的?又是谁闯进了这浴水中?” 他掬水t,浇在她雪肩上,月吟羽睫颤抖,心跳如擂,温水从肩膀滑下,流经之处骤然变得滚烫。 谢行之带着灼意的手指搭上她手腕,用力将她覆在月匈前的手掌扯下。 月吟弯腰,护住身前,能感受到他正垂眼盯着看。 她又羞又臊,急得哭了出来,“不要!大表哥,求您别这样。” 谢行之反剪住她手放背后,她柔软的掌心搭在她细腰上。 “乖孩子,自己洗澡洗不干净的。” 他温声说道,下颌轻轻蹭了蹭她被水汽氲湿的乌发。 月吟红着脸反驳道:“我能!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能自己洗澡。” 谢行之垂眼,目光顺势落下,手臂环托着两抹弯弧,起伏跌宕。 他唇勾了勾,低喃道:“是长大了些。表妹是有在好好养身子。” 乍一听,没什么。 可月吟侧头望去,从他泛着汹意的目光中读到了丝异样,她又垂了垂头,恍然懂后,梗着的脖子立刻便红了。 谢行之的长指着温水,在她后脊流连。 指尖游走于雪肌,灼热和酥痒让月吟心脏跳动得极快,想要起身,却又挣脱不开,被迫受着他的“帮洗”。 热气腾腾的水汽将她眼眸氤氲出水雾,面若桃花,樱唇翕张,分外娇娆。 谢行之长指挪动,在澄清的浴水中发现丛乌藻,肆无忌惮地生长在玉石边,随水荡漾,似在养护玉石,又似遮藏玉石,不让旁人轻易窥见。 谢行之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握住水中她纤长玉指,在她耳畔轻声说道:“还说自己能洗澡,表妹怎把河湖里的乌藻带到了浴桶里。” 月吟被热气熏红的脸垂下,藏在他胸脯,藏住羞赧,“别。大表哥别碰,乌藻不脏。” 她挣扎着要从他掌心抽出手指,谢行之却握紧了,沉声道:“表妹这般不小心把乌藻带了进来,还洗不得了?” 月吟纤指蜷缩,委屈地闷声,道:“就是洗不得。” 她都不敢碰。 谢行之一手挽住她腰,长指拨开,细长的乌藻在水中荡漾。 又带着她手,拨弄藻丝…… 月吟心怯胆颤,就那么一阵功夫,眼眸渐渐渗出水光,像是被那些乌藻吸走了力道,软绵绵靠在谢行之臂弯。 她单手虚虚环住谢行之,声音像是刚卸了箭的弦,松松软软,“你以后别在白日里出来,好不好?” 月吟按住男子水下的手腕,道:“好不好嘛,否则我就不给大表哥了。” 谢行之眸色微动,一低头就看见她侧脸枕着他臂弯,面若桃花。 “为何?” 月吟并着膝盖,在他没有回答前一直并拢着,“我分不清,会闹笑话的。” 谢行之轻笑,掌心掬水,浇在她白皙的玉颈上。 温水蓄满锁骨,又慢慢流下,淌过每一片肌肤,然后停留片刻,又一滴一滴落下。 月吟仰头嗔恼一眼。 谢行之淡声应了,掌心在水中抚来抚去,荡起一片涟漪。 温水流过,舒缓了些许疲劳。 他长指分开膝盖,让绕道的水不再被阻。 水流穿梭交汇,回归本真。 月吟下意识抬起手臂挽住他脖颈。 桃红娇颜看向谢行之,月吟在他耳畔小声说道:“新笔开润时的笔毫,是不是有遗落的?大表哥帮我查看查看。” 谢行之愣然,似乎从未想过这话会从她口中说出。 月吟话一说出来便后悔了,水汽晕红的脸藏入他颈窝。 耳畔却听得声轻笑,似宠溺,仿佛没有因此取笑她。 水温逐渐变凉,月吟没感受到凉意,额头上还出了层细汗。 长指在水中抓握,挽住谢行之手臂,月吟心跳得飞快,险些跳出了嗓子眼。 蓦地,她不知怎地就到了浴桶边,后背是坚实的木板,谢行之在原处看着她。 他低头,水中倒映着他俊朗的面庞。 拨开她带进来的一丛乌藻,乌藻环绕的玉石被濯洗干净,他忽然发现了那一丛乌藻中还隐藏了一个羊脂长瓶。 水波泛起涟漪,从桶里面溅出。 月吟心脏忽然跳快了,鸦睫止不住颤抖,手指紧紧攥住浴桶边沿,指骨都泛白了。 “水凉了,别洗了。” 月吟婉声央求,听得人心软。 “姑娘?” 玉盏拍了拍她冷凉的肩膀,担心道:“姑娘醒醒。” 月吟被这一下又一下轻拍惊醒,娇声告饶道:“别打我。” 甫一话落,她睁开眼睛,玉盏弯腰站在浴桶边,似乎在等她醒来。 月吟惊惶的眼逐渐恢复,下颌枕在手臂上,心虚地遮掩难以启齿的梦。 她缓缓呼吸平复心情,梦里的谢行之已经消失了。 “姑娘梦见谁了?” 玉盏将木桶里的热水加入浴桶里,手指探了探水温。 别打她? 这梦定是姑娘小时候。 估摸着是姑娘生父生母。 玉盏在心里惋叹,姑娘命真苦,父母不在后,还好有夫人的疼爱。 姑娘趴枕在浴桶边,玉盏瞥见她家姑娘如雪般的背,玲珑腰线隐约可见,娉婷婀娜。 她仅窥见一点,便不由红了脸。 梦见谁了? 梦见另一个大表哥了。 月吟面颊涨红,垂下的胸脯堪堪没过水面,温水流过,仿佛他又在轻含着。 她身子往下缩,水面只露出截雪颈,极力掩盖着什么。 月吟手指羞窘地扣着浴桶,嗓音有些黏,“不泡了,拿锦帕来。” 玉盏从架子上取来干净的锦帕,月吟接过,从浴桶里起身,把身子严严实实裹在锦帕里。 玉足离开,扬起水花,水面泛起一圈涟漪。 雪肌染了浅粉,如出水芙蓉一般娇媚,走过之处,留下水痕,连皓白足腕都染了几分娇娆。 玉盏伺候月吟穿衣,藕色芙蕖小衣遮住胸脯,系带系在纤白的腰肢上。 月吟手指绕到背后,拧眉轻呼,“松些,有些紧。” 玉盏松了半个指节,“姑娘,可合适了?” 月吟点头,抿唇道:“就这样吧。” 玉盏低头给系带打结,抿唇偷笑。 姑娘身子丰腴了些,娇娜多姿,想来得归功于三公子送来的补品。 月吟看着小衣上盛开的芙蕖,拧着眉。 难怪他说长大了些,身子也养好了。 她抬手圈住,遮盖得严实,等玉盏递来亵衣,她才松手。 手臂钻进袖中,月吟迅速穿好衣裳,两手拢紧衣襟,遮得严严实实。 她从净室出来,一骨碌爬上床。 玉瓶玉盏放下罗帐便退出了寝屋。 月吟扯过被子,严严实实压在腿下,跟裹粽子一样把身子裹住。 月吟本以为夜里还会继续泡澡时的梦,结果一觉睡到天亮,是难得舒服的一夜。 翌日,春和景明。 月吟和谢漪澜结伴去了淳化堂请安。 两人刚踏进里间,便听见大夫人和老夫人在商量事情。 “母亲七十大寿,要热热闹闹办一场,现在开始准备儿媳还觉晚了呢。” 老夫人道:“寿宴交你一手操办,我放心,便随你的想法去吧。” 大夫人应声,又问了问三夫人有什么好的提议。 三夫人想了一阵,道出自己的想法。 月吟和谢漪澜依次请安,之后便退去了大夫人身后,听几位长辈和谢老夫人聊天。 提到寿辰,谢老夫人面带笑意,月吟看在眼里,越发看重两月后的寿宴。 至于寿礼…… 她还不知该送什么,有些犯愁。 不一会儿,谢行之来了。 他同谢老夫人请了安,又与两位婶婶问好。 身着圆领窃蓝广袖长袍,腰系玉镶金玉带銙,清冷稳重 谢行之一如既往坐在谢老夫人下首,大夫人对面。 “眼下正是樱桃成熟的时机,知你爱吃,我让林嬷嬷备了些。” 谢老夫人笑着对谢行之说道:“樱桃软糕也有。林嬷嬷,让丫鬟都端出来。” 谢行之笑着回了谢老夫人。 眨眼间功夫,几名丫鬟端来红艳艳的樱桃和樱桃软糕。 屋子里每人都有,月吟也不例外。 洗干净的樱桃红艳莹润。樱桃软糕,一块块白玉般的糕点上点缀着樱桃,小小巧巧的,两口就能咬完。 谢漪澜笑着打趣道:“托哥哥的福,早上就能吃到糕点。” 谢老夫人笑着看她,道:“你这孩子,等下半年莲子成熟,淳化堂池塘里的莲蓬第一个摘给你。” 谢漪澜笑了笑。 这厢,谢老夫人跟三位儿媳聊起了别的事情。 谢漪澜拿起碟盏里的樱桃软糕,对月吟道:“这跟香满楼的香桃水晶糕口感相似,也是奶味大于果子味,是表妹快尝尝。” 月吟手碰了碰樱桃软糕,糕点软软弹弹,上面点缀的樱桃也跟着弹了弹。 还真跟水晶糕一样。 她蓦地缩手,有些不敢碰。 谢漪澜却吃的津津有味,香腮鼓动。 端着碟盏,月吟下意识瞥了瞥对面的端端坐着的谢行之。 他一手托着碟盏,一手拿着小玉t勺,却没有要吃的迹象。 玉勺勺底碰了碰樱桃软糕,方块大小的白玉糕体便小幅度回弹着。 月吟胸腔不禁一颤,有些怯怯地咽了咽嗓子,手指下意识抓紧裙摆。 他碰了一阵,樱桃软糕上的小樱桃仿佛都要被弹了出去。 月吟脸越发热了,手背碰了碰发烫的脸颊,试图用手背的凉温,将脸颊的热退下。 梦里,她央求着他,他跟没听见一样,甚至还故意使坏。 谢行之碰了一会儿,倏地抬头,目光与她短暂地相撞,很快便挪了视线。 不知是不是错觉,月吟仿佛感觉他唇微微扬了扬,好似窥探到了她不纯真的梦。 谢行之拿玉勺舀起整块樱桃软糕,而后放到唇边,含了糕体点缀的樱桃入唇,腮唇缓缓动了动。 月吟胸脯某处跟着一紧,胸腔羞臊,呼吸急了几分。 谢行之细嚼慢咽,眸色平静,连吐核的动作都儒雅。 眼前的男子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矜贵优雅。 这便更让月吟红了脸,越发恼自己,她怎能又想歪了。 她低头,吃掉樱桃软糕。 唇齿间真如谢漪澜所言,奶香盖住了樱桃的酸甜。 月吟脸上一烧,来不及细嚼慢咽,像是要掩盖什么一样,快速咽下入腹。 …… 从淳化堂出来,风慢慢将月吟胸腔的羞臊吹散,她脸也不怎么烫了,却开始愁送老夫人的寿礼。 谢老夫人六十大寿,可马虎不得。 月吟心不在焉地跟谢漪澜往回走,谢漪澜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问道:“表妹在愁祖母的寿礼?” 月吟点头,“不瞒表姐,我还不知道送什么。表姐准备送什么?” 两人踏进花园里的亭子,谢漪澜拉着她坐下,“往年我送了祖母寿山石、寿龟这类山石玉器,今年也是,但祖母六十的大寿,我打算在祖母宴会上再跳支舞,这样她老人家也高兴。” 山石玉器。 月吟想了想她为数不多的积蓄,眉间的愁意更深了。 她那点积蓄,还不够买寿山石的底托。 月吟正愁着,谢沅突然出现在亭子外。 “三表哥。” 月吟同他问安。 “表妹。” 谢沅笑着回她。 谢沅踏入亭子,在月吟对面坐下,好奇问道:“你俩在聊什么?面色怎如此凝重。” 谢漪澜:“祖母的寿辰要到了,你礼物备好么?” 谢沅头抬了抬,眼底露出傲意,“早备好了。” 他有几分炫耀地看向只比他大个月的谢漪澜,看热闹不嫌事大,“这就是四姐姐没把祖母放心上了。” 谢漪澜轻哼一声,把头扭一边去。 谢沅面露得意,又关切问月吟,“表妹有何想法?” 月吟摇头,有些尴尬,坦白道:“暂时没有,而且我囊中羞涩,怕是买不到上等的金银玉器。” 谢沅顿觉这是个出头的好时机,能帮表妹一把。 他眼前一亮,热忱道:“钱的事,表妹不用担心,我那有。” 他顿了顿,又觉这样伤了表妹的自尊,补充道:“就当借给表妹了。” 月吟摇头婉拒,“谢三表哥的好意,不过我不能要。寿礼不一定买最贵的,只要合外祖母心意就是份好寿礼,还有两个月时间,我再慢慢想想,应是来得及。” 谢漪澜赞同,“礼轻情意重。” 她看见石子路上的谢行之,眼眸亮了亮,“哥哥见多识广,一定能帮表妹出主意。” 月吟不想麻烦谢行之,欲拦住谢漪澜,但晚了一步,她蹦蹦跳跳就出了亭子,把谢行之往这边带。 “表妹为寿礼犯愁?” 谢行之温声问道。 月吟局促地点头,余光瞧见正德端了盘樱桃。 从谢老夫人那端的樱桃。 月吟耳尖微微发烫。 谢行之颔首,思忖一阵,淡声问道:“表妹书法如何?” “尚可。” “尚可,便是不错。”谢行之说道:“不如送祖母一幅百寿图。” “百寿图?” 月吟闻所未闻,清澈的眼中满是疑惑,“是写了一百个寿字的图?” 谢行之点头,看着她道:“寿字的不同书法,楷书、隶书、大篆、行书等不同字体,字形或圆,或方。” 月吟窘迫,“可我不会这些字体。” 谢漪澜眼前一亮,“哥哥,你那里不是收集了些孤本字集?” 谢行之看向懵懵懂懂的月吟,“表妹可愿意学?” 鹫梧院,书房。 谢行之在书架边翻找书籍,“我这没有百寿图,但收集了一些字集,表妹可先熟悉熟悉。” 他将手里那本大篆小篆的字集翻开,将字集上的寿字指给月吟看,“表妹可在那边学写,我再去书架寻寻。” “谢谢大表哥。” 月吟感激,拿了字集去书案边坐下,谢行之则立在书架边,认真帮她寻字集。 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整齐摆放着。 月吟看见了她送给谢行之的紫毫笔。 这紫毫笔他已经开过了,似乎是刚用罢悬在笔架上,笔锋还有些润。 她揉了揉发烫的脸,低头研墨,随手拿起紫毫笔旁的一支宣笔。 笔锋沾了沾墨水,照着字集上的字样,在白纸上落下笔画。 月吟写了好一阵,一张白纸写了大半的字。 倏地,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一只温暖的手掌忽然握住她握笔的手,“这里写错了。” 头顶传来谢行之清润的声线,他握着她手背,带着她手,在空白处重新写着那“寿”字。 月吟心脏蓦地慢了半拍,在他的凑近下,升起一片悸动和波澜。 第30章 干净的宣纸上落下墨痕,笔锋游走间,横撇竖捺跃然纸上。 墨香从宣纸上散发出来。 谢行之站在她身后,左臂绕过她肩膀,手掌按在桌案上,虚虚环着她。 右手则握住她执笔的手,带着她慢慢写字。 谢行之仿佛是在教刚学字的人一样,一笔一划写着,不急不躁,耐心十足。 独属于他的气息从身侧飘来,紧紧萦绕着她,月吟呼吸快了几分,思绪忽然飘远了。 他这是在干什么? 字写错了,对照着字集改正便是,需要手把手教她吗? 她才不是刚学字的三岁小孩。 额头猝不及防被敲了一下,月吟吃痛出声,左手捂住额头。 “专心。” 谢行之淡声说道。 月吟回了神,低头看着宣纸上被他带着写了一遍的“寿”字。 在一大堆娟秀的字迹中,谢行之带她写的这字格外工整,字迹如行云流水,飘逸洒脱。 “表妹多写两遍就记住了。” 谢行之说着,那刚松的手掌又紧了几分,握紧她执笔的手,在宣纸空白处写字。 与她早前写的几个字并排。 一小一大,娟秀和飘逸,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竟都出乎意外的好看。 月吟勾唇浅笑,心尖仿佛拂过一阵柔软,泛起丝丝甜意。 风吹开窗户,细碎的阳光洒在宣纸上。 刚落下的墨迹未干,在光线的照耀下,闪着珠光。 地上斜斜印着两个依偎的身影,温馨又甜蜜。 谢行之虚虚圈着她,握住她手,带着她写了一阵,淡声问道:“表妹可学会了?” “嗯。” 月吟低低应了一声,那难写的字忽然变好看了起来,笔顺也没那么难了。 “学会了便好。” 谢行之松开她握笔的手,搭在桌案边的左手也紧跟着收了回来。 他站直身子,立在椅子边,从一旁拿过另一本字集,将折好书页翻开,摊在桌案上。 谢行之垂眼看她,道:“这个字体便相对简单,表妹多临摹几遍即可。” 月吟一瞧,这本字集上的寿字,果真如他所言。 她提笔沾墨,在纸上认真临摹。 谢行之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没打扰她,从桌案上拿了平素看的书便离开了。 他脚步放得轻,似乎是怕扰她分心。 谢行之坐在梨木花雕的摇椅上,一手捧着书卷,一手搭在摇椅扶手上,随着摇椅一晃一摇,悠闲地看书。 月吟偷偷瞧了谢行之一眼。男子眉目疏朗,颜冠如玉,在摇摇晃晃梨木花雕摇椅上,皓白长指握着书卷,别有一番矜贵出尘的感觉。 月吟心跳倏地慢了一拍,谢行之适才为她寻来字集,帮她找到各种字体的寿字,带着她一笔一画书写,她执笔的手背还留着他紧握的气息。 他好似只是为了帮她写正确字一样,没有一丝越矩。 月吟脸颊微热,她眨了眨眼,握笔的手紧了紧,低头认真临摹字体。 日头渐渐偏斜,霞光越发绚烂,洒在月吟身上,衬得她整个人分外温婉。 谢行之目光从书卷上,挪到低头临摹的女子身上,也知她方才偷看过他。 眼底蕴着温润的笑意,正看着她。 她似乎是写累了,放下笔,甩了甩手腕。 歇了一会儿,她又提笔,照着字集在宣纸上临t摹。 西边霞光绚烂,流光溢彩的,烧红了半边天。 月吟拿着谢行之给的字集,回了皎月阁。 “姑娘,世子出的这主意真好,姑娘如今不用愁寿礼的事情了。” 玉盏跟在月吟身后上了楼梯,感叹道:“世子早前看姑娘的眼神凌厉,让人不敢接近,如今待姑娘的态度温和多了。” 月吟推开房门,单手拎起裙裾踏进屋子,脚步轻盈,“大抵是刚来那会儿,和大表哥还不熟悉,与他有些误会,加上这段时间表姐常来寻我,估摸着大表哥也看了表姐的几分薄面。” 她将字集放在桌上,写了满满一宣纸的小篆映入眼帘,两人握笔共写的几个字整整齐齐,莫名好看。 玉盏笑道:“姑娘临摹了大半下午,奴婢去给姑娘洗点果子出来。姑娘想吃樱桃,还是世子送来的番木瓜?” 月吟抿唇,面露羞赧,婉声道:“吃大表哥送的。” 洗干净的樱桃红润剔透,还带着水珠,让她总是想起泡澡时的梦,他掌心托着,慢条斯理品鉴樱桃。 玉盏点头,“姑娘稍等片刻,奴婢去去就回。” 眼下正是樱桃成熟的时节,不过樱桃皮薄,可娇气了,清洗的时候得格外仔细,倘若力道太重,就会把樱桃皮洗破,还是世子送的番木瓜好,削皮去瓤即可,果肉绵绵软软比酸甜口的樱桃好吃。 玉盏离开屋子,玉瓶看了眼满满一纸的字,“姑娘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娟秀好看,奴婢今日算长见识了,这字体奴婢第一次见,字形好复杂。” 月吟垂眸,扫了眼谢行之飘逸洒脱的字迹,“静下心来顺着笔顺慢慢写,也不难。” 她话锋一转,面上生出一抹忧愁,“字临摹久了,写起来不难,可想要完成百寿图,并不简单。大表哥那也只有几种字体,再怎么变换,也不够一百。” 月吟叹息一声,略显无助,“若非大表哥出主意,我还不知道百寿图,更莫说这一百个寿字要如何排写在纸上。倘若有图样便好了,能照着临摹。” 玉瓶将问题想简单了,提议道:“姑娘,要不咱该日去书斋看看?” 月吟疑惑,“书斋里能有吗?” 这厢,月吟正出神想着,正德出现在皎月阁院中。 正德送来盆开的正盛的芍药花,“表姑娘,您这小院子里只种了几棵梨树,如今花期已过,梨树虽然枝繁叶茂,但院中乍一看有些单调。世子让小人给您送来盆芍药花。” 月吟愣神儿,忽地想起那日,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亲吻谢行之以后才发现正德端了花盆在远方。 当时太慌了,她没看清,只瞥见是朵粉色的花,眼下月吟回想,脑中一闪而过,正德端的好像就是芍药花。 月吟细思极恐,脑子里一片混乱,有种极其强烈的感觉,感觉所有的梦都会在以后发生一样,只是梦中场景出现的形式不同。 她双腿仿佛嵌在了地上,怎也迈不开。 “表姑娘?” 正德见没人接住芍药花,一时间不知表姑娘是要还是不要。 月吟回神,唇上扯了个笑,让丫鬟接住,又让正德转达谢意。 正德会意,送完花便回去复命了。 玉瓶一张脸从花朵后面探出,捧着花问道:“姑娘,咱把花盆放哪儿?” 月吟眼睛眨了眨,看着面前的花。 一株芍药花开得正盛,枝干细长,绿叶托着花朵,大片粉色花瓣簇成了团,簇拥着鹅黄色的花蕊,绚丽好看,好似一名婷婷玉立的温婉小姑娘。 芍药花是好看的。 玉瓶提议道:“姑娘,不如就放窗边,那处阳光好,姑娘在屋中临摹时,一抬头就能看见这花,赏心悦目。” 月吟想了想,抿唇道:“那便拿回屋中,放窗边。” 玉瓶手脚麻利,回到屋子就把芍药花放置在了窗边。 玉盏端了切块的番木瓜进屋,发现窗边多了盆好看的芍药花,不禁感叹,在得知是谢行之差人送来的后,又下意识偷笑。 玉瓶跟着,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略带羞赧的浅笑。 月吟将唇腔里绵软清甜的番木瓜咽下,只觉两人的笑有别的意思,指尖握着勺柄,问道:“你俩笑什么?” 玉盏道:“姑娘,奴婢如实说了,您可别罚奴婢。” 月吟放下玉勺,故意冷着脸,声音也严厉了几分,“你不说我才要罚你。” 玉盏跟了月吟多年,自然是明白姑娘没生气。 她道:“奴婢是觉得世子待姑娘温柔体贴。” 月吟唇动了动,带出一抹弧度,而面上则浮出一抹红,恼玉盏一眼,“胡说什么。” “世子定是知道姑娘临摹费神,送了姑娘盆好看的芍药花,这样姑娘倘若临摹疲乏了,也能看看芍药花,缓缓心神。” 玉盏说的得真真的,好像已经窥探到了谢行之的心声。 月吟看向窗边的芍药花。 天边霞光四溢,日落的时候花苞有合上的迹象,粉色花瓣正往花蕊里收靠,层层叠叠地依偎在一团。 晚风拂来,吹动绿叶和片片花瓣,如明艳的少女翩翩起舞,当绿叶被吹得遮住花瓣时,又似温婉害羞的少女,躲了进去。 不知不觉中,月吟唇扬起一抹弧度,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甜意。 “而且,姑娘不记得了?男子若是有了心仪的姑娘,给那心仪的姑娘送盆花,姑娘倘若收下,可就表示也……” 玉盏含蓄说着,左手右手各伸出根手指来,并在一起。 那盆芍药花正是盛花期,一日比一日绚丽,月吟面颊烫了起来,辩驳道:“大表哥只是觉得我院里单调了些,随便送了盆花点缀着。” 月吟脸冷下来,恼她一眼,“你这丫鬟,一天胡思乱想。” 玉盏知道姑娘不是个爱处罚下人的主子,此刻多半是害羞了,她见好就收,认错道:“奴婢知错,以后不乱讲了。” 这段日子,玉盏看在眼里,世子对姑娘的态度就是变了。 玉盏感觉同是妹妹,世子对她家姑娘的关切,就是与对四姑娘的关切不一样。 世子跟她家姑娘相处的时候,仿佛周遭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玉瓶玉盏退出屋子,月吟一小勺一小勺吃着番木瓜,白嫩香腮动了动,不由自主看向窗边的芍药花。 她微微出神,思绪飘远了。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柳婉星看着桌上一盆盛开的牡丹花,脸上满是甜蜜的笑。 月吟手肘放在桌案上,侧脸枕着手臂,不高兴的撅着嘴巴,“姐姐,自从陈公子送了你这盆花,你脸上的笑就没合拢。我早前跟姐姐一起折花,把折的花枝都给姐姐了,还送了姐姐好多东西,也没见姐姐像这般开心。” “我生气了。” 月吟把头偏一边去,小情绪上来嘴角都挂个油壶了。 她知道姐姐和陈公子是对有情人,但看见姐姐因为陈公子的高兴赛过了她,她心里就不舒服。 “这不一样。” 柳婉星走到她对面,弯下身子看她,哄了有一阵才把她哄好。 虽然没撅着嘴了,但月吟看那盆牡丹花,越看越不顺眼。 柳婉星摸了摸她头,道:“等阿吟妹妹遇到喜欢的人送花,大抵也会跟姐姐一样,看着那盆花傻乎乎笑。” 月吟才不相信。 其他男子哪有姐姐重要 一盆花而已,哪能笑成那样。 晚风带了些凉意,月吟忽觉露在外面的一截颈有些凉,她慢慢敛了思绪。 眸光流转,那盆芍药花仿佛融进了天边绚烂的霞光中,跟画一样,变得分外好看。 月吟眉眼弯弯,看了良久。 想起来好像是会傻笑。 接下来几日,月吟照着字集临摹,一张宣纸写满,又换另一张,一种字体写了无数遍,直到挑不出错,有几分神似后,她才换另一种字体。 窗边的芍药花每日都开了,长势颇好。 月吟有时写字写累了,便去窗边站了站,给那芍药花浇水,低头轻嗅,还能闻到清幽的花香。 花瓣上的水珠在金缕般的光线下,都显得分外柔和。 她看到这盆芍药花,便莫名想到谢行之。 说来奇怪,她有四五日没梦见谢行之了。 而隔壁鹫梧院住的谢行之,这段时间好像有棘手的案子,早出晚归,她已经好几日没瞧见人影了。 听说前日还宿在了大理寺。 谢行之忙,月吟不便去打扰。 他帮她出了个主意,想了送百寿图当谢老夫人六十大寿的寿礼,她已经很感谢了,自是识趣不在他公务繁忙的时候去叨扰。 但要送百寿图,光谢行之给的字体也不出一个图案,月吟都学会后决定出府,去京城各处t的书斋看看,碰碰运气。 马车驶出定远侯府,从宁静的巷子慢慢到了大街上,喧嚣声和沿街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大抵是天暖了起来,街上出游的人都变多了,好不热闹。 月吟接连去了两个书斋,不出意料地都没找到想要的,空手而归。 “姑娘,您别说笑了,您要的那些东西,哪儿会沦落到路边我们这些小书斋,早就被世家贵族收入囊中了。就算是有个别流通在市面上,也是千金难求,”书斋伙计打量月吟一眼,目光中带着些许轻视,“您买得起吗?” 月吟窘迫,脸上火辣辣的,伙计的声音有些大,这声引了几道目光朝她看。 月吟脸上挂不住,低头带着丫鬟匆匆离开书斋。 玉盏眉头紧拧,心里将那伙计狠狠骂了一通。 一家一家书斋地找,不知得找到什么时候,不知又会哪个书斋遭白眼。 玉盏心疼道:“姑娘,要不还是回府,等过两日世子不忙了,去找找世子。” 玉瓶赞同,“世子见多识广,博学多识,一定有办法。” “不行,”月吟摇头,道:“已经麻烦过大表哥了,他也帮我寻了字集,倘若再去话,我担心大表哥生厌。” 月吟抿唇,吸了口气,把方才在书斋里的窘迫忘掉,“还是再找找吧。” 马车边,车夫搬来马凳,玉盏候在马车旁,搭了把手。 月吟扶着玉盏的手,踩在马凳上准备进车厢的时候,忽然在街上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陈世平?” 月吟顿住,目光落在人群中迎面而来的男子身上,喃喃低语。 玉瓶闻言愣住,顺着月吟的目光看去。 人群中,陈世平身着对襟紫袍,手里握了把展开的折扇,与同行的三名男子有说有笑,瞧着心情甚好。 他们高谈阔论,只看着前方的路,并没有注意到树下停下的马车,也就没有注意到马车旁的主仆三人。 陈世平说道兴起,折扇扇了扇。同行的人发出赞许声。 一行人远处,月吟耳边渐渐没了陈世平的声音。 玉瓶眉间染了伤感,默默哀叹。 月吟躬身进了车厢,半个身子靠在车壁上,惋叹一声。 陈世平便是柳婉星心悦的男子,也便是他送了盆牡丹花给柳婉星。 陈世平家境不好,然而是块读书的料,柳婉星同他认识后,便拿自己的积蓄资助他念书。 去年开春,他赴京赶考,盘缠里一半都是柳婉星的积蓄。 柳婉星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了陈世平身上,就希望他一日高中,封了官。 如此就能帮她在柳家讨个公道。 陈世平去年赴京赶考,考是考上了,但名次不好看,朝廷那边一直没给他授官,他便在京城等着。 给柳婉星传回的信里提及,等再过一阵,有人致仕,他就能补上去,最次也是六品官。 六品官比县令还大一品,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柳婉星便在扬州小县城里等着,等着陈世平授官回乡。 可惜她等不到了。 月吟鼻尖泛酸,虽然她有点讨厌抢了姐姐的陈世平,但没办法,姐姐只要一有陈世平的消息,便了乐开了怀。 她想,倘若姐姐还在人世的话,到京城来见到陈世平该有多开心。 这对有情人定是会很恩爱。 月吟一声声叹惋尽是无奈。 马车平缓地行驶在街上,倏地,一个颠簸,月吟猝不及防,身子往前栽,幸好手掌及时撑复住车壁,额头才没碰撞到。 “怎么了?” 玉盏扶稳月吟,朝外面问了声。 车夫回道,声音有些慌乱,“表姑娘,马车坏了,听声音好像是车轱辘出了问题。” 三人只好从马车里下来,这是天气变得有些阴沉,风一阵接着一阵,恐怕不久后有雨落下。 春末的天气,说变就变。 此处离定远侯府还有阵距离,倘若走路,也得走上半个多时辰。 车夫趴地上检查,起身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道:“表姑娘,这马车修好得有阵功夫了,您先到路边茶肆稍坐,等一等小人。” 前方数十步的便是间茶肆,不远,如今没几个人在那儿喝茶,还算清净。 月吟没说什么,跟玉屏玉去了路边茶肆坐着,等车夫修好马车。 小二拿了壶茶放桌上,供一张桌子的客人自取。 月吟本是不渴的,但风时不时吹来,有些凉了。 她倒了热茶,喝了一盏后身子暖了起来。 月吟手掌捧着热的茶盏,看了眼还在修马车的车夫。 她心道今日怕是不适合出门,只求待会儿莫要淋雨才好。 不久,一辆马车停在茶肆旁。 “表姑娘。” 月吟听见熟悉的声音,循着声侧头,只见正德驾了辆马车稳稳停在她左侧方。 窗楹打开,坐在车厢里的谢行之正看着她,淡声问:“表妹在这里作甚?” 月吟起来,欠了欠身,“大表哥。” 她走过去,在马车旁站着,指了指路边停下的马车,道:“坐的马车坏了,车夫正在修。” 说话间,风吹乱她裙裾和发丝,她伸手理了理面颊乱飞的发丝。 谢行之扫了眼路边,又抬头看了看天,对她道:“上车。” 月吟愣了愣,有些意外。 谢行之:“天阴沉着,风也大起来,表妹难道要继续在外面吹凉风?” 正德已经从车板上下来,将马凳放在地上,就等月吟踩上去了。 月吟心忽然一暖,唇弯了弯,“多谢大表哥捎我一程。” 谢行之颔首。 月吟还是头次坐谢行之的马车,坐在他对面有些局促。 车厢宽大,干净整洁,里面支了个小几,放着铜兽小香炉,还有一套茶具。 香炉中轻烟袅袅,难怪她刚进来就闻到股淡淡的熏香味。 谢行之斟了一杯茶递过来,月吟接过,她有些凉的指尖碰到热茶杯,瞬间暖和了。 谢行之淡声问:“表妹今日出府作甚?” 月吟看着他温和的脸,如实说道。 “我跑了两个书斋,都没找到另外的字体。” 她有些恼自己的没有。 谢行之从怀中拿出张叠着的纸,递了过去,道:“太子殿下收集了张百寿图,打算圣上寿辰时献上。我找太子殿下抄了一份,表妹回去后仔细临摹。” 看着递过来叠着的纸,月吟不敢相信。 谢行之去寻了太子殿下? 还亲自抄了一份? 给了她。 这一刻,月吟心尖好似被和煦的春风抚过,又好似吃了一颗甜甜的饴糖,糖丝在唇腔中化开,慢慢甜到了心里。 “谢谢大表哥。” 月吟笑着接过,她欢喜地打开叠纸,豁然开朗。 原来这一百个形形色色的寿字,是这样排的。 月吟正看得出神,却听谢行之道:“回去再细看,马车晃晃悠悠,仔细眼睛。” 月吟听话,小心翼翼把纸沿着打开的痕迹叠了回去,小心地放进怀里。 百寿图书写起来难,就算是照抄也绝非易事,谢行之这段时间公务繁忙,还找了太子殿下要图来临摹,而且这临摹来还是给她当蓝本用的,便更需要耐心和仔细了,丝毫都不能有差错。 思及至此,月吟心跳慢了半拍,那张纸贴着的胸脯,忽然生出暖意。 可就是这突生的暖意,让月吟不知该如何面对谢行之,车厢中只有他们两人,她该说些什么好? 月吟局促,心脏也跳得快了几分。 她索性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假寐。 然而一想到怀里的百寿图,她心里就不平静,莫名的悸动。 马车微微摇晃,她身子也随着有些摇,后背和后脑勺抵碰这车壁,晃来晃去有些疼。 蓦地,闭眼的她感觉到眼皮上投下阵阴影,紧接着她后背和车壁间的小缝隙里有个柔软的东西垫了进来。 即便是马车再不稳,她头往车壁仰时也不会碰得疼。 月吟心跳得飞快,如同鼓点一样有节奏,仿佛整个车厢都凝滞了,只有谢行之的气息。 30-40 第31章 月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睁开眼睛,软垫垫在她后背,她一仰靠便是柔软,整个人舒服多了。 她闭着眼,感知到谢行之将软垫垫在她后背和车壁的缝隙间,他稍稍调整了软垫,动作轻柔。 待软垫放好,他身上的气息又淡了。 月吟感知到凑近的谢行之远了,像是回到了原处坐下。 车厢里寂静无声,静到假寐的月吟仿佛听见了砰砰心跳声,乱了心神。 谢行之这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她靠在车壁上睡着了吗? 马车摇晃,见她随着晃荡往后仰,碰到了车壁,所以才垫了个软和的垫子。 他这是出于做兄长的责任,照拂妹妹? 大抵就是出于对妹妹的照拂疼爱。谢行之放了软垫后,回了t原位,不过分亲近,没有一丝一毫的越矩。 月吟蓦然间悸动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马车驶入人少的街巷,变得平缓起来。 皎月阁。 月吟迫不及待地将怀里的画纸拿出来,放在桌案上细看。 “诶,姑娘您哪来的这画纸? 玉盏在旁边瞧了一眼,眼前一亮,“这些方方框框里的字,就前面两个字奴婢还认识,是寿字。姑娘,这莫不就是百寿图?!” 月吟唇角扬起笑容,点头道:“方才在马车上,大表哥给我的。照着上面的字临摹,一定能在老夫人寿辰当日送出去。” 她心怀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谢老夫人收到百寿图时的笑颜。 月吟抬头,瞧见玉瓶面色忧伤,正盯着一处发神。 自从在街上无意间看见陈世平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 月吟猜到几分,一些回忆涌上心头。 当年,扬州小县城里办了场诗歌会。 月吟害怕在诗会上又被公子姑娘们排挤刁难,便没去,在府里等柳婉星回来。 那日,柳婉星回来,脸上满是笑意。月吟一问才知柳婉星在诗歌会上结识了名男子,这名男子便是陈世平。 “倒不是一见倾心,只是我觉得陈公子聊得投缘。” 柳婉星只要一提到陈世平,连眉眼都温柔了,那种春心萌动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那是我重要,还是姐姐的陈公子重要?” 月吟不太高兴,生出些小情绪。 柳婉星笑道:“当然是我们阿吟重要。” 话虽这样说,可诗会过后的那段时间里,柳婉星与陈世平隔三差五传着书信,她常对着陈世平传来的信笑,跟月吟的闲聊中,三句不离陈世平。 月吟看在眼里,心里越发不舒服。 她不喜欢陈世平,姐姐提他的次数都赛过她。 柳婉星还想让月吟见见陈世平,月吟呕气,讨厌跟她抢姐姐的人,“我才不愿见什么陈公子,姐姐你也莫在他面前提我。” 故而柳婉星每次与陈世平见面时,月吟都没跟着,但玉瓶是柳婉星的贴身丫鬟,自是跟在柳婉星左右。两人之间传信送物,还是玉瓶充当中间人。 时间一长,柳婉星发现了月吟的不对劲,同她聊了起来,“陈公子家道中落,父母都去世了,他孤苦无依,虽然家中清贫,但是饱读诗书,已经是举人了,在街上代写书信攒钱,准备进京赶考。陈公子知我在柳家处境不好祖母偏心宋姨娘的儿子,爹事事都依着宋姨娘,都快忘了我这个女儿了,宋姨娘更是克扣你我的吃穿用度,处处打压。” “陈公子说,他这次进京赶考,若是高中,有了一官半职,就上门来提亲,把我从柳家救出来。” 月吟当时就慌了,很怕柳婉星丢下她。柳婉星握住她手,安抚说道:“阿吟放心,娘去世前把你交给我,我便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等我出嫁那日,自然就摆脱了柳家,”柳婉星摸摸她发顶,说道:“不过这得等我们阿吟遇到良人,后半生有着落后,姐姐才放心嫁人。” “我想,既然爹和祖母宠着宋姨娘,纵容宋姨娘,对宋姨娘犯下的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何不找一个能护住自己的靠山?陈公子一朝高中,我便能借他之手,揭露娘的死因。我一定让宋姨娘偿命。” 月吟道:“柳伯父和柳老夫人明明猜到了柳伯母的死因,但就是装傻,纵着宋姨娘,不就是因为宋姨娘是柳老夫人哥哥的女儿,还生了个儿子。若是找靠山,京城那边的定远侯不是更好?谢家那边若是知晓柳伯母是被宋姨娘毒害,定然会追究到底,连带着苛刻过的人一并问责。” 柳婉星伤感,“娘生前给京城定远侯府写了好多封信,可谢家一封回信都没有,估摸着娘跟谢家长辈闹僵后,谢家那边就真的不管娘了。定远侯府,我是不指望了。” “爹纵着宋姨娘,就算我将宋姨娘告公堂,最后也会不了了之,没有确切把握时,我才不会白白浪费证据。” 柳婉星将事情想得简单,满怀希望对月吟说道:“陈公子有了一官半职,官职比爹大的时候,就能帮我了。” 月吟瘪瘪嘴,还是对陈世平喜欢不起来,“那我就……就试着不骂陈公子了。” 可一想到姐姐半颗心都在陈世平身上,她就不太高兴,仿佛自己被冷落了一样。 柳婉星去见陈世平的时候,月吟偷偷摸摸跟在后面,去瞧了瞧让姐姐满心欢喜的男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也就……就马马虎虎。 反正月吟不太喜欢,看不顺眼。 月吟见过陈世平,陈世平没见过她。 日子慢慢过去,柳婉星和陈世平越发甜蜜,她拿出积蓄,资助陈世平念书,在陈世平进京赶考时给了盘缠。 两人私下定了情。 放榜时,陈世平榜末有名,但等待授官,便长留在了京城。他传信给柳婉星,让她等一等。柳婉星怕给他压力,在信中安慰了他一阵。 后来,陈世平传给柳婉星的信渐渐少了。 柳婉星等着等着,那心愿成了遗愿…… 凉风从窗户外吹来,月吟颈上一凉,鼻子痒了起来,忽然打了个喷嚏。 她回过神来,发现此时阴沉的天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细雨绵绵,像是剪不断的细线,连着天地。 细雨飘进窗户,不一会儿就把窗台飘湿了。 玉盏动身关上窗户。 月吟拉玉瓶坐下,说道:“我知你今日也看见陈世平,想起了姐姐和陈世平的往事,心里不好受。” 以往她讨厌陈世平,可等柳婉星去世后,她才后悔从前没有在柳婉星面前说过一句祝福的话。 她现在不讨厌陈世平了,惋叹这对阴阳相隔的有情人。 “但姐姐已经不在了,帮姐姐完成遗愿才是头等大事。”月吟说道:“上次我落水,老夫人是送来了棵人参,态度是在往好的方向变,但我觉着还不够。” 她微微摆头,道:“想要的还不够。若是谢老夫人像对表姐那样待我,我这心里才有底。谢老夫人都疼爱我了,那必定也不怨柳伯母了。这个时候,谢老夫人听了真相后,定是立刻派人去扬州,捉了那对母女上公堂。” 月吟情绪激动,胸腔起伏不定,攥住袖口的手指骨泛白,眼里有了恨意,“有了谢老夫人这个靠山,等于有了整个侯府撑腰,我看谁敢再颠倒黑白!” 月吟看眼桌上的百寿图,唇上有了一抹浅淡的笑意,说道:“我想用百寿图讨得老夫人欢心。如果我的寿礼能在寿宴上出彩,那老夫人是不是就会对我更好了?还有两个月时间,我们都等了那么长时间,也不急一时半会儿,求稳。” “等寿宴过了,应该会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月吟对玉瓶说道,同时也试着给自己吃颗定心丸。 玉瓶听后渐渐调整了情绪,道:“姑娘和陈公子恩爱,奴婢一时伤怀,没克制住情绪。” “姑娘奔波了大半日,奴婢去小厨房端些茶点和果子来。” 玉瓶说着起身,月吟随她去了。 月吟拿了桌上的百寿图,往书案去。 她将百寿图展开,仔细观看。 慢慢地,滴起了屋檐水,窗外烟雨朦胧,整座阁楼宛如被层薄薄的白纱笼罩着。 一场春雨过后,是日头高朗的晴天,天空一碧如洗,接连几日都是如此。 太阳变得刺眼,晒久了还有些疼。 这段日子里,月吟大部分时间都在屋中临摹百寿图,当临摹好一种字体时,她笑脸盈盈,有种极大的成就感。 午后,金灿灿的光线照在宣纸上,白纸黑纸,照得月吟有些眼花犯困。 她搁下毛笔,甩了甩有些酸的手腕,趴在墨痕干的宣纸上打了个盹儿。 香炉里的薰香萦绕在鼻尖,月吟肩膀慢慢沉了下去,身子也放松了,迷迷糊糊中已经听不见窗外稀稀疏疏的鸟啼声。 明明是日头高朗的午后,可月吟再睁开眼时,却是夜里。 窗外月色皎洁,繁星点点,两只遒劲的手臂将她圈在窗边,身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胸膛。 清冽的檀香味从身后飘来,跟这双手臂一样,紧紧圈着她。 月吟想也不用想,便知她又梦见了谢行之。 她一心想着谢老夫人寿辰的事,算起来已经有好段时间没梦见他了。 上次……上次还是在浴桶。 月吟脸颊一热,羞窘难当,低头看着他搭在窗台上t的手掌。 薄纱窗帘随风而扬,谢行之垂落的青色宽袖,盖住她身上的蓝色衣摆。 “这几日在干什么?” 谢行之忽然问道,他个子高,站直身子在她身后,月吟头顶堪堪到他肩膀。 月吟卖了个关子,唇微微上扬,“不告诉大表哥。” 反正这是在梦里,大表哥不能拿她怎样。 谢行之轻笑,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她用带了珠串的头绳半束着乌发,鸦青长发如绸缎般顺滑。 月吟甩了甩手腕,皓白细腕忽然被谢行之握住。 “怎了?” 他温声问道,手指握了握腕骨。 “酸。” 月吟声音拉得有些长,带着几分娇嗔,“临摹了好几日字体,大表哥给我揉揉。” “可学会了?” 谢行之笑着,顺着她意,揉了揉她手腕。 她手腕纤细,女子的肌肤与男子是不同的,软而娇贵,跟樱桃皮一般,得小心呵护。 月吟手腕舒服多了,浅笑道:“学会了一些,有几个难的,还在临摹。” 谢行之长指揉着细腕,慢慢挪到她纤指上,把玩着她手指。 而于此同时,左手大掌蓦地覆上她左手手背,将她垂在裙摆边的手一并放到窗台上。 修长手指揉着她左手手腕,月吟两手都被他握住撑着窗台。 月吟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大表哥,左手不用揉,没写字。” 谢行之却道:“右手揉了,左手也要揉。” 他动作轻柔,可谓是将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虎口一路往上,蓝色衣袖被虎口抵了上去,露出一截皓白玉臂,比窗外的月色还要耀眼。 谢行之长指落到她圆润纤薄的肩头,指腹一按,“都已是春末夏初了,表妹怎还穿这么厚?” 他声音温和,仿佛就是平素兄长关心妹妹的口吻,然而月吟却听得心间一颤,纤背跟着轻颤。 两件薄衣,是初夏的行头。 “这怎行,莫捂出痱子来了。” 谢行之长指落在她蓝色衣襟上,指尖碰到她雪颈,月吟羽睫颤了颤。 月吟握住他手,摇着头,声音得宛如张拉满弦的弓,又细又紧,“不成,窗外有人经过。” “黑灯瞎火的,哪有仆人。”谢行之垂眼,眸光盯着她紧张地伸长的玉颈。 玉颈纤细,一把就能握住,好似拿那花盆里芍药花的花茎,一折便断,惹人怜惜。 不过仰着头,那晶莹的泪顺着下颌滑落,滴在这纤颈上,别有一番滋味。 “表妹瞧瞧,这处除了你我之外,哪有第三个人?”谢行之反扣住她手腕,让她的手指碰到衣襟。 他饱满的喉结上下滑动,在她耳畔低语,“皓月星辰,是番美景,要和表妹细赏。” 蓝色衣裙缓缓落地,盖住谢行之的锦靴,宽大的绿袍遮住娇小的身躯。 夜风吹动薄纱窗幔,谢行之拨开她乱飘长发。 乌发垂下挡在她月匈前,但也挡不了徐徐吹来的夜风,飘动着慢慢散开,欲遮未遮。 谢行之与她十指交扣,脚尖往前,更进一步,“表妹,与我一同赏月。” 月吟抬头,原本皎洁的弯月被云团遮挡,只露出朦胧的光,雾蒙蒙的, 赏月? 赏哪个月? 月吟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他不正赏着? 她下意识往前,靠向窗台边,想要离那气息远些,而谢行之步步紧逼。 衣料摩挲着她月退,谢行之近乎是贴在她身后,状似亲密,只听他惋叹一声,“月进去了,那表妹便跟我一起等等。” 话毕,谢行之扣住她纤长手指,那青色宽袖扫过她手臂,冷凉的衣料惹得她一阵颤栗,缩了缩脖子。 行云遮住皎月,在一弯皎月上驻足,停留许久,连风也吹不走,反而因为阵阵夜风将皎月包得越发紧了…… 月吟眼眸盈泪,纤长玉颈微微上扬,一抬头便看见了头顶的朦胧月光,娇声央求,“大表哥,我站不住了。” “真是娇气,才站了多久,那皎月都还没出来。” 谢行之抱转她入怀,又将人抱坐在窗台上。 冷凉的窗台激得月吟两股下意识收缩,手臂挽住谢行之脖颈,嗓音怕得发颤,“大表哥我怕,会掉下来的。” 谢行之低吻她紧蹙的眉,“大表哥在,哪能让表妹掉下去。” 月吟坐在窗台上,背对着窗外,尤其是夜风一吹,她冷得直往谢行之怀里钻,好似他怀里才最暖和。 昏黄的烛火下,蓝色衣裙上叠着芙蕖小衣,那男子样式的镶玉蹀躞压住刺绣芙蕖。 谢行之掌搭在她月要间,道:“表妹莫急,夜风一吹,更大一团行云飘了过来,赏月得慢慢来,不急一时。” 窗柩硌得她两股疼,月吟脑中一根弦绷着,摇头道:“大表哥已经赏过了。” 谢行之往前一步,进了几分,明知故问:“何时赏过了?” 皓白脚踝抵着谢行之月要窝,月吟眸含清泪,纤指松开他臂膀,将长指落在他掌心,颤颤巍巍说道:“大表哥,用这个换。” 谢行之长指带着濡意,抚过她每一根手指,也将她手指染了湿濡,“表妹的手指留的指甲够长了,得染丹蔻。” 月吟手指蜷缩,恨不得立刻就把长指甲剪了。 谢行之唇勾了勾,道:“不过,倒是可以换别的。” 月吟如临大赦,松了一口气,期待地看向他。 谢行之带这她手,指腹落到她柔软唇上。 指腹贴着软唇,又碰到贝齿,清冽的气息钻入唇腔。 月吟脸颊发烫,低了头,同意又不同意。 木窗被夜风吹动,拍在墙壁上,发出“砰砰啪啪”的声音,又被飓风往回吹,合得严严实实,关住屋中旖旎。 月吟呛在榻边,一阵咳嗽,乌发从肩上滑落,雪肩上印着一抹浅红的指痕。 谢行之长指穿过她乌发,扣住她后颈,指腹抹去她唇上的水光,又在那破了的唇角停留。 他眉动了动,软下的心又慢慢涌出情愫,嗓音低哑,“乖孩子,辛苦了。” 谢行之从一旁端过茶水,递到她唇边,“表妹尝尝味道如何。” 月吟脸慢慢红了,长指扣紧榻沿。 谢行之:“我是说新茶,今年刚到的西湖龙井。” 温茶碰到月吟唇瓣,那破了的唇瓣被茶水一激,疼得她一嘶声。 便就是这一痛,让她从梦中醒来。 日头偏斜,正对着窗户。 月吟一睁眼就被窗外刺眼的阳光激得忙闭眼偏头,眉头蹙了起来。 她抬手挡了挡阳光,从书案起身。 如今日头正盛,又是那羞人的梦。 月吟下意识摸摸唇角,没破,也不疼。 这厢,玉盏从外面进来,瞧见她家姑娘手在唇瓣,大有几分松气的意味,便打趣道:“姑娘,您是又写错字儿了?” 她家姑娘每次犯了小错,都习惯如此,她早已见怪不怪。 月吟哪敢让人窥探出心事,故作镇静放下手。 见玉盏托盘上端了个瓷碗,她岔开话题问道:“今日小厨房做了什么甜点?” 玉盏笑道:“刚四姑娘那边来了丫鬟,这甜点是四姑娘送来的。” 避开桌上平铺的宣纸,玉盏将瓷碗放下,“四姑娘院里的厨娘新出的甜点,咸酥酪,咸口味的,姑娘快尝尝。” 白乎乎的一碗,上面点缀了几朵干桂花,和平日里吃的酥酪看上去无异。 月吟拿玉勺舀了舀,酥酪有些稠,勺底沾了酥酪,连出一线白丝。那白丝拉得足够细长才断。 月吟还没品尝,便闻到了一股奶腥味,待入口,是…… 是带着咸的奶腥味,腥味大过咸味,口感与…… 月吟红了脸,她放下碗,拿帕子掩唇,将刚尝的咸酥酪吐了出来。 端起桌上的茶杯,月吟饮下一大口凉透的茶,这才把口中的味道冲淡。 “拿走,我不喜欢吃这个。” 月吟把碗往外推,抿唇道:“别跟表姐说我没吃。” “诶,那奴婢悄悄倒掉。” 玉盏端起瓷碗,怎么来的,又怎么出去。 姑娘是喜欢吃酥酪的,加了一丝咸味真就如此难以下咽? 那以后给姑娘的酥酪多放些糖。 事后,谢漪澜倒没问月吟送来的咸酥酪可合口味。 “我的好表妹,你都连着好几日在屋中临摹了,今日便分给我小半日,出去透透气。” 谢漪澜从后面推着月吟远离书案,“哥哥常说做事需张弛有度,表妹歇歇。” 谢漪澜拉着月吟到皎月阁外面,问道:“表妹会跳舞吗?” 月吟:“会一点,但不擅。” “没事,本来就是让表妹出来透透气的。” 谢漪澜笑道:“我编了一支舞,要在祖母寿宴上跳,表妹帮我看看可有改进的地方。” 月吟点头应t下。 假山旁的空旷草坪上,谢漪澜翩翩起舞。 谢漪澜跳着跳着,月吟被她拉着也跟跳了起来。 衣裙飘飘,宛若蝴蝶振翅。 谢行之正欲出府,刚踏出鹫梧院,便在石子路上看见两抹起舞的身影。 谢行之停住步子,目光落在表妹身上。 那娇小的身影动来动去,脚下有些磕绊,但跳着跳着找准了舞点,渐入佳境。 倒不似梦里的鸾回凤翥(zhù),娇娆妩媚,撩人心绪。 杨柳细腰随舞弯折,展示着极好的韧性,仿佛折不断一样。 谢行之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细长的眸子往上扬了扬,藏着一抹不为人道的情绪。 第32章 杨柳细腰随舞弯折,展示着极好的韧性,仿佛折不断一样。 谢行之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细长的眸子往上扬了扬,藏着一抹不为人道的情绪。 假山旁,两个跳舞的身影慢慢停下来。 谢漪澜先是跳了一遍在寿宴上的贺寿舞,问了表妹的意见。 谢漪澜认真考虑了表妹的意见,改了改,又加了几个动作,然后便带着表妹跳了一段简单的舞。 这厢停下来后,她热了起来,身上微微发汗。 谢漪澜将衣襟敞开一点,从丫鬟那接过团扇,扇着风说道:“表妹还说只会一点,方才不是跳得挺好?” 谢漪澜看着表妹粉扑扑的脸颊,笑道:“表妹身子软,韧带柔软,一看就是小时候练过,只是很久没跳舞了,一时间还不适应。” 锦帕擦了擦额上的薄汗,月吟扇了扇团扇,这团扇是谢沅送的,扇面上绣了枝桂花,扇动间有淡淡的桂花味传来。 月吟眼底满是温馨的笑意,说道:“记得小时候,娘亲在爹爹面前跳舞,我就在一旁看着。后来能走能跳了,我便跟娘亲学跳舞,那会儿是三四岁的年纪,我还有点印象。” 谢漪澜惊讶,嘴巴张大了些,“三四岁!这也太早了,我学的那会儿,好像是六岁,还是被娘逼着学的。” 惊讶之余,谢漪澜余光落到月吟扇动的团扇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间好像闻到了一股桂花味。 细闻之下,还真有一股桂花味,如今还是春末,尚没到桂花盛开的季节,谢漪澜新奇问道:“表妹这团扇在哪儿买的,改明儿我也去买一个。” 月吟低头,下意识看了看手中团扇,笑道:“三表哥前阵子送的,具体在哪儿买的,我便不知了。” “好好好,有这等好东西他竟不告诉我,”谢漪澜一手扇团扇,一手叉腰,“改明儿我可要好好问问他。” 两表姐妹正说着话,忽然瞥见小径上迎面走来的谢行之。 谢漪澜笑脸有些僵了,似乎是有些惧怕。她急急忙忙转过身去,趁着谢行之还没走近,迅速将发髻上的一支梨花玳瑁钗取下,然后才若无其事地转回身子。 这厢谢行之恰好走了过来,停驻。 谢漪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同谢行之问安。 “大表哥。” 月吟握住扇柄,低头福身行礼。 她适才跟谢漪澜一起跳过舞,她巴掌大的白皙脸颊宛如桃花般粉艳,杏眼潋滟,藏了几分娇羞。 衣襟微敞,露出的一截雪颈落了一缕碎发。 乌发绕着雪肌,仿佛是修长的手指握着那纤纤玉颈。 谢行之抓握着宽袖的手指捻了捻,在一片寂静中敛了目光,心动微荡。 他平静地迎上月吟的目光,温声道:“表妹与四妹妹在此作甚?” 月吟泛起一丝疑惑,他是刚从鹫梧院出来? 月吟长指握住扇柄,回道:“表姐编了支舞,找我寻了些意见。” “表妹整日闷在屋子里临摹,这可不行,要出来透透气。”谢漪澜笑着说道,带着几分讨夸的语气。 谢行之道:“百寿图中,确实有几个字形难写,表妹若是不懂,可来鹫梧院问我。” 月吟抿唇,说来她屋中的百寿图还是谢行之誊抄过后给她的,那些她觉得难写的,在谢行之眼中不算什么,若是有了他的指导,能早些学会,早日将百寿图完成。 月吟又想起那日,在谢行之书房,她将字写错了,谢行之带着她在宣纸上写了好几遍。 她唇角有了浅浅的笑意,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甜意。 “那以后便叨扰大表哥了。” 谢行之眉眼温和,“表妹无需客气。” 他甫一话落,看见她手中的团扇,温润的眸中蓦地滑过一丝冷戾。 扇面绣着栩栩如生的桂花,闻得到一股桂花香。 这不就是谢沅前阵子送来的。 谢行之唇角蓦抵紧绷,身上的气息骤然降了几分。 月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感觉到好似是谢行之有些许不悦,她下意识握紧扇柄,不知他为何眨眼间就变了态度,突然紧张起来,等着他慢慢发作。 谢行之敛了情绪,温声说着,“我出府还有事情要办。” 他甩了甩宽大的袖摆,缓步离开,那一抹冷寒的气息转瞬即逝。 月吟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微微出神,眉心拧了拧,莫不是她眼花看错了? 他适才没有丝毫不悦? 谢漪澜慢慢松了口一口气,待谢行之走远后,才将袖子里藏起来的发钗拿出,簪回发髻上。 是一支梨花玳瑁钗,和她今日的发髻甚是相配。 月吟疑惑地看过去,这才注意到谢漪澜与她在此跳舞时,头上是有这支梨花玳瑁钗的,可适才谢行之突然出现,这支发钗没在谢漪澜发髻上,但因谢漪澜发髻上还有其他簪子,故而少了一支也不突兀。 谢漪澜解释道:“这梨花玳瑁钗是别人送的,不能让哥哥知道。” 她说着,伸手摸了摸发钗,指腹间还有梨花花瓣的纹路,脸上忽然浮出一抹娇红,满是女儿家的羞赧。 月吟见状,隐约猜到了几分,打趣道:“哪里是别人,是表姐的心上人送的。” 谢漪澜红了脸,害羞地低头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表妹学坏了,连你也开始打趣我了。” 月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好了,我不说了,也不打趣表姐了,表姐息怒。” 谢漪澜抬头嗔她一眼,发烫的脸颊慢慢恢复正常,只是耳尖还有一丝泛红。 “表妹要替我保密,不能让哥哥和母亲知道。” 谢漪澜小声同月吟说道,生怕就让旁人听了去,“表妹就住在哥哥隔壁,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月吟很认真的地点头,让谢漪澜放心。 “不和表妹闲聊了,我回去了。” 谢漪澜怕被表妹笑话,便没在此久留,带着随行的丫鬟离开了。 月吟走在小径上,想起谢漪澜害羞的模样,她唇角小幅度扬了扬,原来表姐害羞是这副模样。 她又不禁好奇,是不是姑娘家害羞都是一个模样。 回到皎月阁,月吟将团扇放桌上,先倒了杯温水。 适才在外面跳了会儿舞,嗓子有些干,如今温水一润,顿时舒服不少。 月吟饮完放下杯子,见玉瓶似乎有心事一样。 玉瓶看向她,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可最后又把唇合上了,终究是一句话没说,轻轻唉声。 月吟问道:“玉瓶,你想说什么?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玉瓶眉头紧拧,神色有几分不自然,如实道:“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奴婢多虑了,奴婢感觉四姑娘的心上人是陈公子。” 月吟愣怔,一双杏眼瞪大了些,对玉瓶说出的这番话感到意外。 “你为何会觉得是?” 月吟诧异,压根儿就没往这方面想,“我记得表姐提过一嘴,表姐心仪的男子姓陈,是扬州人。可此地是京城,人来来往往,从扬州来的人不在少数,没准儿这里面姓陈的公子就有十来个。” 月吟看了玉瓶眼,道:“我看你是最近思虑过多,太紧张了,才会把表姐的陈公子与陈世平想一块儿去了。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表姐戴的梨花玳瑁钗做工精细,精致这呢,一看就值不少银子,陈世平哪舍得花这大价钱,他身上的盘缠一大半都是姐姐给的。” “姐姐与陈世平恩爱,那些来往的书信还是你亲手递来送去,两人还定了终生。”月吟叹息一声,心里闷闷的,“陈世平还不知道姐姐遇害的消息,估摸着还在等授官下来,等着回去迎娶姐姐。” 想起伤心事,月吟眼睛红了起来。她抬手,掌心放在眼睛上,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平复心情。 玉瓶恼自己的多虑,她见多了自己姑娘和陈公子在一起,自是知晓两人的恩爱,她不该仅听到一点相似之处,就将陈公子想得如此不堪。 “姑娘,奴婢以后一定不多想了t!” 玉瓶咬牙,下狠心道。 “你大概是最近精神绷太紧,想太多,一有风吹草动就惊了。今日也没什么细活要做,你回房好生歇息,往后莫要胡思乱想,伤心神。” 月吟给玉瓶放了半日的假,玉瓶出了屋子。 月吟摇了摇团扇,又去了书案。 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些时候,她可不想浪费白日的光线。 她不喜欢夜里点了蜡烛写字,烛火昏黄,费眼睛。 玉盏在一旁研磨,说道:“姑娘,其实问一问四姑娘那个陈公子的名字,不就知道两个陈公子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月吟取下笔架上紫毫笔,沾了沾墨,“表姐今日害羞地都急急忙忙离开了,想来两人正恩爱着,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问。况且表姐不愿让大表哥和大舅母知晓她跟陈公子私下约见的事,表姐愿不愿意跟我提,还是个问题呢。” “罢了,我改日寻个机会旁敲侧击问一问,让表姐察觉不出有别的意思。” 月吟说着,笔锋落于纸上,划出柔而有力的一横。 这日。 三位夫人前后脚来到淳化堂给谢老夫人请安。 谢漪澜跟在大夫人身后,请完安后坐在一旁,听长辈们扯着家常,偶尔插上一句,说到了谢老夫人心坎上,讨得她笑声连连。 聊着聊着,二夫人忽然问谢漪澜,“漪澜,往常都是你和星丫头结伴前来,今日你都来有阵功夫了,也不见星丫头过了来请安。” 二夫人说着瞧了瞧屋子里的漏刻。 众人随着二夫人的话,也下意识看向漏刻,这都辰正一刻了,明显是晚了。 二夫人回正身子,关切道:“星丫头莫不是又病了?这孩子身子娇弱,可得仔细着调养。” 这话虽透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但谢漪澜听着心里有些不舒服,总感觉二婶婶是在祖母面前责备表妹来晚了。 祖母待表妹本来就不亲厚,谢漪澜就怕祖母让二婶婶这一说,更不喜欢表妹了。 谢漪澜笑了笑,回了二夫人,“二婶婶您有所不知,表妹这段时间挑灯夜战,估摸着昨晚又熬了一大宿,如今正往祖母这边赶。” 谢漪澜转头看向谢老夫人,一只手背挡住嘴巴,俏皮说道:“祖母,我就先跟您透个底。祖母的寿辰不是快到了,表妹这段日子都忙着给祖母准备寿礼,孙女都帮您打听好了,这送的是张百寿图。” 她咬重“百寿图”三字,着重强调。 “这百寿图可难写了,表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待在屋子里准备寿礼,夜里也是,光孙女知道,就有五个大夜呢。” 谢漪澜说得真真的,一点也不像是胡编乱造。 但其实后面是她瞎编的,她哪知道表妹夜里临摹多久,但瞧着表妹白日的势头,夜里应该也没有懈怠。 反正表妹如今不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专往好的方向说。 果真,祖母的神情变了,有了丝动容。 谢漪澜抿了抿唇,盖住心里的欢喜。 谢老夫人默了默,慈祥的眼眸慢慢蕴了浅淡的笑意,不易察觉。 谢老夫人态度软了,蓦地出声,“呦,那夜里可别光顾着写字,坏了眼睛。” 谢漪澜脸上洋溢着笑,“祖母放心,我改明儿劝劝表妹。” 大夫人感叹道:“记得我外祖父六十五岁寿辰那年,就收到了幅百寿图,是真真好看。但要完成这百寿图可不止写一手好字这般简单,需写字之人沉下心来,心无旁骛。” 大夫人看眼谢老夫人,说道:“不怕母亲笑话,我从前写了不到一半便放弃了。星丫头有份魄力和耐心,倒是让我肃然起敬。” 一百个字形不同的寿字井然有序地排列,全是对老寿星的祝福。 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那些书香门第、世家贵族,无不以家中有幅百寿图而自豪。 谢老夫人头点了点,从桌上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倒也没再说话。 二夫人讪讪一笑,低头喝茶,一言不发。 不久,众人口中谈论过的姑娘出现了。 月吟拎了个食盒姗姗来迟,福身请安,“外祖母万福金安。” “今早在小厨房做了些糕点,来迟了,外祖母莫怪。” 月吟将手中的红漆木食盒递去,林嬷嬷在谢老夫人眼神的示意下走过去接住。 月吟退到谢漪澜身旁坐下,谢老夫人随口说道:“星丫头上次做来的鲜花饼,鲜花的味道与糖味恰到好处,谁也没抢谁的风头。” 月吟恍惚一阵,眉眼弯了一弯,眼底藏不住笑意,有种拨云见日的欣喜。 这一番话算是谢老夫人对她夸赞吧。 这还是谢老夫人第一次夸她。 谢老夫人打开食盒看了眼,满意地点头,又示意林嬷嬷盖上。 这微妙的态度转变,屋中众人皆看在眼里,心里都有了一杆秤。 谢老夫人转了转手中的佛珠串,状似思考。 一室静谧中,谢老夫人目光落到捧着茶杯,却一直用茶盖刮着茶沫的二夫人,而后谢老夫人又转眸看向月吟,开口道:“星丫头,你离家有些时日了,听说前阵子扬州传了封家书来,可是家里人想念了?” 月吟原本还以为拨云见日的喜悦心情,因这一番话,心突然提到嗓子眼,谢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是随口关切一句,还是另有用意? 就这一阵功夫的时候,屋子里的目光齐刷刷朝她看过来,月吟更是紧张,心里越发没底,担心这一回答,便把自己送回了扬州去。 月吟攥紧锦帕,小心翼翼说道:“回外祖母,在半月前,父亲是传了一封信来,问我近来可好。” 说道此处,月吟欲言又止,唇瓣抿了抿,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说道:“也不瞒外祖母了,我不念家,更不想回扬州去。” 她忽然起身,到前面来跪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跪,让大夫人、三夫人、谢漪澜齐齐惊讶,谢漪澜更是惊讶地险些站了起来。 月吟跪在前面,直面谢老夫人道:“外祖母对母亲有养育之恩,但母亲一直没有机会在外祖母身边尽孝。如今我来了,我想替母亲在外祖母跟前尽孝,替母亲照顾外祖母,请外祖母不要把我送回扬州去。” 一字一句,句句诚恳。 娇小的身躯跪在地上,那纤薄的身子挺得笔直,娇柔生怜的脸上满是真诚和坚定。 “你这孩子,我没说赶你走,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林嬷嬷。” 谢老夫人喊一声,林嬷嬷会意,过去月吟扶起来。 谢老夫人看了眼月吟红了的眼眶,又瞥见她眼底的一圈鸦青,说道:“入夜后,该休息时就休息,仔细眼睛,莫将身子熬坏了。” 仔细眼睛? 月吟云里雾里,不明白这是何意。 谢漪澜心里一紧,怕乱编的话露馅,忙把话题接了过来,“祖母,表妹一向听话,您都发话了,表妹肯定听了进去。” 她转头看向月吟,“是吧,表妹?夜里就早些休息。” 谢漪澜示意她点头,月吟迷迷糊糊应声点头,“谢外祖母关心,我会牢记的。” 谢老夫人颔首,谢漪澜偷偷舒气,总算是没有汗流浃背了。 这厢,月吟被林嬷嬷扶起,还在原处站着,心里踏实了,但恰在这时,她忽然有了个主意。 月吟看着面容慈祥的谢老夫人,鼓起勇气说道:“若说家人的想念,婉星倒是想求外祖母一件事。” “何事?” “此行来京城匆忙,行囊也是匆匆忙忙收拾的,我忘带了母亲的遗物,如今在侯府待久了,越发想念母亲。母亲此前给外祖母写过信,外祖母可否将信给婉星看看,看着母亲的字迹,也算是睹物思人了。” 二夫人神色微变,本能地握紧茶杯,呼吸凝滞了。 谢老夫人抿唇,沉默一阵,在林嬷嬷耳边低语。林嬷嬷点头,离开屋子,不一会儿,她回来的时候拿着一封信封略微泛黄的信。 谢老夫人有些伤感,“就这一封,你拿出吧。” 月吟双手接过,握着信封疑惑低语:“就这一封吗?可母亲不是写了很多封信给定远侯府吗?” 低喃的声音虽小,但谢老夫人还是听见了,疑惑道:“你说什么?” 月吟抬头,极其肯定地说道:“回外祖母,母亲生前给您写过不止一封信。” 此话一出,二夫人背脊发麻,手一抖,茶杯里的水忽然荡了出来,洒得她满手都是,衣裳还打湿了。 她忙拿锦帕擦拭,心虚地不敢抬头。 但谢老夫人还是注意到了,她启唇说道:“今日便到此吧,都回去吧,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她看了眼荡出茶水的二夫人,声音颇冷t,道:“老二媳妇,你留下,我有事问你。” 二夫人身子一僵,面色凝滞地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待所有人都走后,谢老夫人声色俱厉,道:“说罢,怎么回事?芸儿传回侯府的信为何只有一封。” 二夫人是个欺软怕硬的人,此刻谢老夫人冷沉着张脸,明显是怒了,她心里一颤,扑通跪在地上,“母亲冤枉呀,儿媳也是按照您的意思,扣下了五妹的信,以免母亲看见五妹的信动怒。” 二夫人提醒道:“母亲您不记得了?五妹初次传信来时,你还恨铁不成钢地责备她好一通,说她不听您的话,吃苦受累也是自寻的。您当时生气,没回信,说关系都断了,传信回来也不想看。” “母亲您都这么说了,儿媳便自作主张就将往后的信都扣了下来。” 二夫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心里越发没底。 谢老夫人气得冷哼,“老二媳妇,你是真敢啊。你不知那是气话?!” 二夫人低头,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大气也不敢出。 “一共扣了多少封?” 二夫人缩着脖子,“五六封吧。” “信呢?” 谢老夫人冷厉的声音中带着薄怒,二夫人心里发颤,支支吾吾道:“烧……烧了。” “砰” 谢老夫人重重拍桌子,气得站起身来,颤抖的手指指向跪地的人,“好好好,就这么自作主张。我说你怎时不时地针对新星丫头,原是害怕她将这岔抖出来。” 谢老夫人气得胸脯起伏不定,厉声道:“从今日起,你禁足!好好回你院里反省反省,等寿辰那日再出来。” 二夫人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月吟回皎月阁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 谢老夫人只收到了一封来信,可柳伯母明明每隔几月都会写信传去定远侯府,给老夫人。 莫不是信在传出柳府前后,就被宋姨娘或者是柳老夫人扣了下来? 宋姨娘的手段,月吟见识过。 宋姨娘能说会道,擅为自己辩解开脱,可以把所以过错都推到柳伯母身上去。 她还很会装柔弱,骗得柳家那两人的心,一软一软的。 更会背地里耍手段,收拢人心。 谢老夫人提到了信,故而月吟便想,柳伯母写给谢老夫人的信中,有提过宋姨娘。 若是有这些信作佐证,那谢老夫人才会更加相信她的坦白,即便宋姨娘再为自己开脱辩解,也是空谈。 可现在信没了。 月吟眉头紧拧,恰在这时遇到在鹫梧院外面站着的谢行之。 谢行之走过去,在她面前停住步子,未等她行礼,率先问道:“表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可遇到难处了?” 月吟不愿与他讲信件的事情,摇头道:“没什么,一些小事。” 她瞧见谢行之一直站在小径上,似乎是在等人,不确定地问道:“大表哥这是在等我吗?” 谢行之点头,“表妹今日可有空,我约了位书法大家。表妹最近忙于临摹百寿图,但独自钻研琢磨,恐怕不得要领,不如今日随我同去会一会那位书法大家,若这一趟有所收获,对日后的临摹有益处。” 月吟心头微荡,暖意横生,脆声应了下来,“有!我今日有空。” 谢行之眼里满是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唇也扬了扬,道:“好,表妹回去准备准备,半个时辰后我们出发。” 半个时辰后,一辆华贵的大马车驶离定远侯府。 小香炉的熏香清心淡雅,让人一闻,仿佛忘却了烦心事。 马车宽敞,月吟与谢行之相对而坐,男子着了件青色对襟宽袖长袍,双腿略微岔开,两手放在大腿上,端端坐着,矜贵儒雅。 “谢谢大表哥特地带我出来,我正愁有几个字临摹时不得要领,总感觉缺少什么。” 谢行之闻声道:“那表妹今日要认真讨教。” 月吟点头,满脸都是笑意,她摸了摸耳朵,道:“要竖起耳朵好好听,睁大眼睛好好看。” 曾几何时,娘亲教她写字时,就是这般说的。 谢行之被她这模样逗得浅笑,月吟这才意识到她高兴过头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低了低头。 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颠簸,月吟猝不及防,身子被这剧烈的颠簸带得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栽。 “小心” 谢行之道。 她双膝跌在地上,两只手掌本能地抓握住前倾跌落时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可反应过来时,她两手紧紧扣住谢行之的左右大腿。 她跌在谢行之岔开的两腿间,头也埋了下去,唇瓣一凉,好像是擦碰到了他腰上的勾玉蹀躞。 月要间搭了谢行之一只手,是欲扶稳她身子的手。 月吟惊地回神,发现此刻跌跪的姿态,脸颊顿时红透。 她欲起身,后颈忽地落下一只大掌。 谢行之扣住她后颈,微带的力,让她不得不将头更低了…… 第33章 扣在后颈的大掌不松反紧,按着她头往下,月吟鼻尖擦过一块冷硬的勾玉蹀躞带,又红又烫的脸颊埋进了,完完全全笼罩在一片阴影下。 唇瓣碰到丝绸衣料,丝质绸缎的顺滑蓦地让她双唇一片软凉,月吟鸦睫颤抖,脑中一阵轰鸣。而此刻谢行之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浓,直往她鼻腔里钻,这浓郁的气息又像是一只手,撬开她唇,顶开她齿,顺着唇腔往喉管去,遍布她全身。 马车忽然又一阵颠簸,本就跌跪在地上的月吟被这颠簸,撑谢行之大腿上的双手本能地扣住,以稳住重心,可她半个身子还是往前栽了去,唇抵碰到柔软,半张的唇含住绸滑衣料。唇间软凉,她慌忙抿唇,松开含住的衣料。 “什么味道?” 头顶传来谢行之略带沙哑的声音,月吟头皮发麻,耳根子滚烫,莫大的羞耻感涌上心头,蓦地便想起了那个旖旎的梦。 大掌离了她后颈,可月吟明显能感受到谢行之长指拨着她半挽的乌发。 长指穿过她乌发,动作轻柔,另一只手仍着她腰,月吟心里发颤,只觉他下一刻就会按住她后脑勺,按着去贴方才含了衣料。 就像在梦里那样。 谢行之一双眸微微上挑,凝着低头惊惧的她,“我是说,表妹擦的头油,是什么味道。” “白……白玉兰花。” 月吟声线发紧,声音发颤。 谢行之低喃,“难怪闻到了一股花香。” 花香,月吟倒是没闻到,反而是谢行之的气息愈渐逼近。 月吟害怕得紧,连声音都发颤,软软央求道:“大表哥,松……” 月吟难以启齿,唇瓣刚发出“松开”的口型,又羞赧地闭上的了,她滚。烫的脸颊近乎贴着绸滑衣料。 “表妹头绕缠在了蹀躞带上,莫急。” 谢行之说着握住她放大腿上的手,带着她手摸到蹀躞带上一块冷凉的玉,那玉旁边的镂空蹀躞带勾缠着一缕乌发。 月吟摸了摸,还这如谢行之所言,她虽埋着头看不见,但手上的触感告知她镂空蹀躞带上勾缠的乌发是在发尾。 难怪适才小幅度动弹下头皮没有扯痛的感觉。 可发尾又怎么勾上去的呢? 疑虑一闪而过,月吟另一只抱住谢行之大腿的手松开,偏头伸手,要将那勾缠住的乌发理出来。 她又羞又恼,像快些把乌发理出来,然后远离谢行之,可她越是心急,手指越是理不顺乌发,反而那缕发绕得更进去了。 月吟都快急哭了,她偏着头理头发,在谢行之的注视下,又想起她适才太丢脸了,唇瓣擦过,差点就又含住,险些在白日里冒犯了他。 蓦地,急乱理顺头发的手被张温热的大掌握住,谢行之温声道:“表妹别乱动,我帮你,方才都快要理出来了。” 月吟感觉这话是在怨她,歉意涌上心头,微微松了手,抿唇道:“对不住大表哥,麻烦您了。” “无事。” 谢行之眼睫低垂,依旧是那副矜贵儒雅的模样,握住她手的五指松了松。 月吟忙收回手,低下头去,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这手该放在何处,五指慢慢蜷缩起来。 谢行之见她双手悬举着着实奇怪,轻咂一声,“还是放着吧。” 月吟抿唇,她适才已经冒犯了,可大表哥非但没有动怒,还帮她理头发。 然而双手悬在空中,在她过跪趴的姿态下,月吟不禁红了脸。她放下手,只虚虚搭在谢行之的大腿上,不敢用力,能稳住身子便成。 谢行之长t指抚上发丝,绕着指尖,姑娘家的发丝柔软顺滑,和梦里不一样,那纤细的腰,搭握下也与梦中不同。 谢行之道:“若是扯疼了,表妹便开口。” 是她的头发缠住大表哥的蹀躞带,又劳烦大表哥帮忙,月吟哪敢要求太多,她只得将头又埋了下去,方便他理顺缠绕的头发。 “有劳大表哥了。” 月吟垂眸,小声说道,声音被衣料笼罩着,又些小回音。 眼前是一片青色绸缎,唇都快挨到了衣料下藏着的东西,月吟烫红了脸,不由想起了方才。 谢行之按住她后颈,将她头往下压,是为了帮她把勾缠的乌发理出来? 适才也不是在玩弄她乌发,而是在帮她。 亲热和帮忙的界限,在这一瞬间划得泾渭分明,月吟脸更烫了,大表哥分明就是在帮她理头发,他极其有耐心,动作轻柔得让她没有感受到头皮扯着的疼痛,让她恍惚间觉得长指顺着乌发,是种安抚。 路上似乎是不平整,马车时不时便会颠簸,月吟不住地往前栽去,没忍。住低吟一声,手指抓得也越来越紧,脸庞被衣料笼罩着,贴着他的月退,温热的呼吸愈的重,尽数洒向他腿间,久久没有散去,晕红了她脸。 寂静的车厢中,月吟听见了头顶传来的沉重呼吸声,谢行之仍旧温柔地理着缠在镂空蹀躞带上的乌发。 然而她这样跌坐的姿态,谢行之真是毫无感觉吗? 还是他在强。忍着? 月吟微微抬头,瞥见他饱满的喉结正微微滑动,那双温润的眼,变得炽热几分。 她蓦地心惊,这熟悉的眼神,如梦中的人。 谢行之嗓音低哑,明显是在克制,“表妹莫乱动,头发又遮了蹀躞带。” 月吟乖乖低头,不再胡思乱想,以他们现在的亲昵姿态,谢行之无动于衷那他才有问题。 行至泥泞乡间小路,马车颠簸地更厉害了,月吟伏在谢行之膝间,贝齿咬住出唇瓣,倒不是头皮被扯得疼,而是要稳住杂乱无章的心跳。 她好似能感触到衣料下的灼。烫,气息扑面而来。 若是他掌心用力,她便不得不含住了。 “大表哥,好了没?” 月吟抱着他腿,声音紧得发颤,怯怯地问着,话音刚落便将唇紧紧闭住,否则再遇上马车颠簸,就会含。咬住了堆起的衣料。 “头发快理出来了,表妹稍安勿躁。” 谢行之长指穿过她发,拨开披散在背上的乌发,被那遮住的纤纤玉颈露了出来。 指尖在纤纤玉颈上方逡巡,但就是不落下,似乎这样悬在上方也是握住了纤颈。 谢行之垂下的眼眸眯了眯了,低声道:“表妹再等等,蹀躞带上还缠了一点。” 月吟不敢在言,只低低嗯声回应。 她后颈有了凉意,总觉谢行之的气息越来越靠近,她呼吸又zhong了,这靡靡气氛,是单她在想,还是他也乱了心神。 车厢内渐热,然而车外却是另一番景致。 正德握住缰绳,驾着马车行驶在林间小道上,他已经很小心地避开坑洼了,可这林间小道着实不平整,稍有凹凸不平的地方,就会颠簸。 这一路上正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马车颠来颠去,惹得里面的人动怒。 世子不是头次坐马车走这林间小道了,自然是知晓这路坑洼多,不平整,倒也不会太过责怪他,只是车厢里还有位表姑娘。 表姑娘娇气,不知能不能受住长久的颠簸。 他家世子近段日子好像对表姑娘的态度转变得好快,难不成就是因为表姑娘投怀送抱的那一个吻,乱了世子的心神,让世子对表姑娘动心了? 世子不是头次让表姑娘坐他的马车了。 除了四姑娘外,正德还从未见过有哪位姑娘能坐进世子的马车。 而表姑娘。 头次时,是世子邀她,这第二次,是世子主动带表姑娘去处地方。 正德逐渐嗅到一丝不对劲,这那是表姑娘主动凑到他世子身边,是世子主动关切表姑娘。 起了一阵风,正德下意识往后扭头。 风吹动车帘,正德从吹开的一小截帘缝中,看见表姑娘伏在世子双。膝间,纤纤玉手抱住世子的腿,他看不清表姑娘的脸,因为那张娇艳的脸埋了下去。 仅一瞬间,车帘又合上了。 正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木讷地回正脑袋,整个人还处于震惊中,红着一张脸,呆呆地赶着马车。 老天爷! 他看见了什么! 这是他能看的吗?! 世子怎会是那样的人! 世子再怎么对表姑娘动心,也不可能在马车上,在白日里对表姑娘…… 虽说早前他晨间给世子收拾床榻时,发现了些污秽,近段时间这种异样的频次变多了,但世子怎么也不可能就在青天白日的马车里…… 正德红着脸,在一阵微风中悄悄往后看。 这次他看清了,好像是表姑娘头发缠子在了世子的蹀躞带上,世子不得不动手帮表姑娘解头发。 表姑娘虽抱着世子,但世子低着头,手一直拨弄头发,大抵是想尽快把缠住的头发理出去。 正德长舒一口气,转过头来,认真驾车。 心道这下可不能再走低洼的地方,否则又一颠簸…… 世子光风霁月,洁身自好,哪是他适才想的那种靡烂情景。 大抵就是世子禁欲太久,夜里才有那些面红耳赤的梦。 这是正常的需求,毕竟世子二十一岁了,不小了。 要真是表姑娘。 正德不禁浮想联翩。 表姑娘二八年华,身子太娇;世子又正值壮年,一梦醒来尚且都弄脏了床单,倘若真换成了表姑娘…… 那娇滴滴的身子怎受得住! 正德正分神,马车忽然驶进一出较深的坑洼,剧烈颠簸。 完蛋。 正德颠回了神,心里咯噔一声。 他好像听见表姑娘的低吟声,这低吟声有些含糊,大抵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唇。 正德骤然热了脸,低头放慢马车速度,发誓一定不能再颠簸了。 不久,马车终于停了。 “世子,到了。” 正德小心翼翼通禀一声,哪敢催促。 这厢,月吟拘谨地靠着车壁,被缠绕的头发早已理顺,凌乱的发也在她长指的拨弄下恢复规整,虽不如刚上马车时,但也瞧不出异样。 只是想起来,会脸红。 适才有一阵剧烈的颠簸,她差点就含咬上,幸好手快,捂住了唇。 即便是在梦里,她也不愿,更别提此刻的谢行之不是她梦中亵渎的那位,她若真含了,怕是立刻就会被扔出去。 月吟偷偷打量对面,谢行之的衣摆看不出半分凌乱的模样,可细看下隐约能看出膝上的衣料,有些褶皱。 月吟五指微微发烫,慢慢蜷缩起来,不好意思地藏进衣袖里。 谢行之岔腿端坐,双手随意地垂放在膝上,长指有一搭没有一搭地轻敲,低垂的眉眼辨不出情绪,面上没有情欲的神色。 “大表哥,我先出去了。” 月吟不好意思继续再待下去,丢下一句后逃似的躬身离开车厢。 一抹身影消失在车厢,只余下久散不去的芳香。 谢行之缓缓勾唇,左手手掌动了动,犹如纤腰在握。 他眼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而后,谢行之长腿一迈,稳步下了马车,带着表妹去见那位约好的书法家。 大抵是有了这一茬,谢行之总觉掌中还有表妹纤腰的余韵,又想起很早前的那个梦。 表妹还没入府时,他梦里跳舞的表妹。 舞姿曼妙,嬛嬛一袅楚宫腰。 夜里,谢行之又将这份心欠欠,带到了梦中。 “大表哥,我不会跳舞,连鼓点都踩不准。” 表妹轻纱薄衣,坐在他怀里,不住摇头,一双眼红红的,粉色脸颊上还淌着清泪。 谢行之手掌搭她腰上,吻去她眼角的泪,“对表妹,我向来是不苛责。” “表妹既然不愿跳,那我便不勉强了。” 谢行之话音刚落,将她从月退上抱下。 长指扣住她脚踝,谢行之说道:“表妹的韧性如何?” 月吟不明所以,察觉危险渐近,心惊胆怯,下意识蹬腿,脚踝却被谢行之越握越紧…… 月吟像是回到了学跳舞的时候,双腿劈叉,在柔软的毯子上拉着一字马。 可谢行之却比阿娘严格,检查韧性时是严格的。 谢行之检查舞蹈功底,将一字马拉到最大,她哭着央求,他也没有心软,只单单抱着她,轻轻哄着,却不让她松懈。 后来,她膝盖都快碰到头顶了,这韧性在一众跳舞的姑娘中算是极好的了。 谢行之仍没有心软,还在检查功底。 到最后t,月吟哭得嗓子都哑了,再也不想跳舞。 月吟乍然惊醒,她忙掀开被子。 在昏黄的烛光下,手指哆哆嗦嗦,拿丝绳将亵裤拴紧。 时光慢慢流逝,天气逐渐转热,京城大街小巷的行人们换上了单薄的衣衫,公子姑娘们手里的扇子也不单单作为摆设,扇子扇动间,送来清凉。 谢老夫人六十岁生辰,如期而至。 定远侯府宾客如云,进进出出,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喜庆的氛围。 “老夫人,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贺寿的宾客送来贺礼,对谢老夫人说着贺寿吉祥话。 谢老夫人满脸慈祥,笑着回了来往宾客的祝福。 魏老夫人带来寿礼,一入府就来到谢老夫人处,笑道:“老姐妹,花甲之年要福禄欢喜,身体安康,咱们还要一起过六十一岁生辰。” “你人来就好,还带什么寿礼。”谢老夫人笑逐颜开,“咱要一起过七十大寿。” 与魏老夫人随行的还有宣平侯夫人、魏家兄妹魏衡和魏佳茹。 魏家兄妹两人依次献上寿礼,说了祝福的话。 “乖孩子,两个都是乖孩子。” 谢老夫人屋子里都是些老一辈,聊的话题年轻人也不感兴趣,于是说道:“澄哥刚回鹫梧院,这漪澜还没过来,不知是不是跟星丫头在一块,你俩乖孩子,要去找谁就去找。” 话刚说完,谢漪澜和月吟两人各自拿着寿礼,结伴而来。 谢漪澜身着丁香软银轻罗百合裙,笑着献上寿礼,俏皮道:“祖母,不止是寿礼,等开宴时,我还要给祖母跳一支舞。” 谢老夫人笑道:“那祖母等下可要看仔细了。” 这厢,月吟将手中用红绳系住的一卷画递过去,“祝外祖母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百寿图递出去的那刻,月吟紧张起来,不知道这份寿礼谢老夫人喜不喜欢。 “乖孩子,有心了。” 谢老夫人亲自接过,眼底是慈祥的笑意。 这幅百寿图早已不是秘密,那日请安是谢漪澜便给她透露了,没想到这丫头还真做成了。 谢老夫人将画卷打开,观摩一阵,频频点头,露出欣慰的笑意。 “老姐妹,来看看这百寿图。” 谢老夫人话中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拿着百寿图就朝着魏老夫人走过去。 魏老夫人半年前刚过了六十大寿,虽收到了小女儿魏贵妃从皇宫送来的寿礼,可在谢老夫人眼中,可比不上这幅百寿图,还是她外孙女亲手写的百寿图,语气里里外外自然是炫耀。 百寿图横展开,不单是魏老夫人,也引得屋中其他老夫人过来细看。 一时间,赞声连连,可谓是讨了一众长辈。 魏老夫人看了看那幅百寿图,又抬头,看着那桃夭色衣裙的姑娘。 就是眼前这位小姑娘,还记得她初见时,眼花之下竟还将这小姑娘的背影看成了阿瑶。 小姑娘玉面樱唇,小家碧玉,眉眼间给她一直熟悉的感觉,忍不住想去亲近。 她神情有些紧张,满心都放在那幅百寿图上,又关注着谢老夫人的神色,似乎是很关心这份寿礼送得合不合心意。 魏老夫人敛了目光,笑着对谢老夫人道:“老姐妹,你是真有福气,瞧瞧这些寿字,各个不一样,福寿绵绵,寓意极好!哎呦,看得我心痒痒,我去年六十大寿时,可没人送!” 魏老夫人笑着指向月吟,道:“你这外孙女乖巧孝顺,好着呐。” 谢老夫人脸上的笑便没落下来过,出于客套,她指了指一旁的魏佳茹,道:“你家孙女也好着吶,佳茹秀外慧中,也是个孝顺的姑娘。” 魏老夫人笑笑,拍拍老姐妹的手,“我们也别互夸了,一会儿姑娘们该不好意思了。” 正厅中一片和乐的气氛,谢老夫人与她这些姐妹聊天,让小辈们去了外面玩,“看春台搭了戏台,等晚些时候有戏班子来唱戏,府中大大小小的花园里也有玩乐,都出去好好玩。” 一行人出了淳化堂。 今日是谢老夫人的寿辰,侯府上上下下沉静在喜乐中。 月吟从谢老夫人那边出来后,笑容满面。 谢老夫人对她送去的寿礼是满意的,她这一个很多月的辛苦,在这一刻是值得的。 而且从谢魏两位老夫人的谈话中,月吟发现魏老夫人是在有意帮她,在谢老夫人面前夸赞她的寿礼,顺带着也将她夸了一遍。 魏老夫人慈祥心善,是个好人。 “表妹,这下你心里可踏实了?我猜,祖母今日收到的寿礼中,就数表妹的寿礼,她最喜欢。” 谢漪澜说道:“祖母是喜欢表妹的,表妹以后可不要再胡思乱想。” 月吟眉眼弯弯,“借表姐吉言,希望外祖母喜欢这份寿礼。” 魏佳茹拉过月吟的手,道:“之前我给柳表妹看手相时,就道出了天机!柳表妹是大富大贵之人,福气贵气才开头,往后还有更好的!” 魏佳茹就喜欢给别人看手相,上次赏花宴,她便觉得跟柳家表妹投缘,可因为柳表妹落水,两人没聊尽兴。 魏衡欲去鹫梧院找谢行之,走在三位姑娘前面,也听了一路,他转过身去,“柳表妹蕙质兰心,从准备的百寿图便能窥见真心。真心难得,千金难买,谢老夫人又是明事理的人,一码事归一码事,是柳表妹往日忧思过多。” 魏佳茹看了眼兄长,感觉兄长有些奇怪。 月吟有些意外,怔怔盯着他,没承想魏衡会突然开口。 月吟浅笑,“谢魏二哥宽慰。” 这一浅笑,魏衡心里蓦地一暖,整个心仿佛都化了。 “我去找谢兄了。” 魏衡忽然不不好意思了,与三位妹妹辞别后,长腿一迈,大步流星往鹫梧院的方向去。 三人准备去看春台,去看看戏班子准备了那些戏文。 不久,三人遇到寻过来的赵黎。 便是赏花宴上,从湖里将月吟救起来的赵黎。 月吟原是说病好了去赵府登门拜谢,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时间,只派丫鬟送去了礼物。 这厢在小花园里遇上,月吟走上前去,“那日落水,多谢赵姑娘相救。” 赵黎笑道:“柳姑娘客气,举手之劳罢了,礼物都收到了。” 言罢,赵黎跟谢漪澜、魏佳茹打了个照面。 谢漪澜不喜欢赵黎,敷衍地回她,随后便拉着表妹离开,小声叮嘱道:“表妹,你以后别跟赵黎聊太多,她不似表面这般和善。” 月吟诧异,低声道:“可我感觉赵姑娘人还挺好的。” 魏佳茹摇头,“等接触多了,柳表妹就知道,一切都是迷惑的假象。” 两人说得真真的,月吟半信半疑地点头,迷糊道:“那我以后小心些。” “四姑娘,有人想见你,托我来跟你捎个信。” 赵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而谢漪澜才不相信她,挽着表妹往前走。 “是陈公子。” 赵黎又道。 这厢,月吟和谢漪澜双双停下步子。 谢漪澜松开月吟,急急转身,幸好这周围没有仆人,赵黎说话的声音不算大。 谢漪澜不信,担心赵黎弄得人尽皆知,走了过去,小声问道:“真的假的?” 不能让爹娘和哥哥知道她和陈公子还有往来。 赵黎小声回她,“真的,四姑娘去一趟不就知道了?陈公子在进府的第二个花园里等你。” 谢漪澜犹豫一阵,还是决定去一趟。 她将表妹交给魏佳茹,独自去了赴约的地方。 谢漪澜走后,月吟心不在焉,还是有点想去看看此陈公子,是否是她认识的陈世平。 “魏姐姐,我发现有东西落下了,我得回去取一取。”月吟寻了个借口,道:“魏姐姐你先去看春台,我等下就来。” 魏佳茹倒没说什么,“柳表妹路上别着急,慢慢来,我就在看春台等你们。” 进府的第二个花园。 月吟抄近道,只要再穿过一个长廊,就到了谢漪澜赴约的地方,也能看到陈公子了。 可就在这时,谢沅突然出现,叫住了她。 “表妹急急忙忙,要去哪里?”谢沅好奇问道。 “去前面花园看看,三表哥我先走了。” 月吟没时间在谢沅这逗留,便没跟他多费口舌,欠了欠身急急离开,步履匆匆。 谢沅跟了上来,“刚好我也去,就和表妹一起罢。” 月吟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是谢家的府邸,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姑娘,哪有胆子赶谢沅离开,只好随了他意。 等下她就远远地看一眼,看一眼那位陈公子是何模样就离开,谢漪澜应该不会发现。 长廊的尽头,是花园的入口,入口数十步便是一座高高的假山。 小径两边绿树掩映,能借着绿树遮t挡身子。 一男一女两个背影在花园里,谢沅发现是谢漪澜后,惊地张大嘴巴,忘了说话,而另一个男子的背影,他尚不能分辨是谁。 因是背对着,月吟只看见陈公子的背影,她轻手轻脚走近了,藏在假山后面,等着陈公子转身。 “今日谢老夫人寿辰,府上守卫松懈,我准备了份寿礼,混在送礼宾客中才进来的。虽然寿礼跟别人的比起来不算贵重,谢老夫人大抵不会喜欢,但也是我花了一半积蓄买的。只要能见你一面,一切都是值得的。” 谢漪澜拉住陈公子的手,婉声道:“陈郎,以后别这样,别贸然进府。” 陈公子拉着她手,“好,以后我们还是约在外面。今日是我冒失了,思虑不周。” 说着,他侧过身子,似乎是要拉着谢漪澜赏那一树高大的白玉兰。 假山后面,月吟惊异,眼睛都睁圆了,抬手捂住唇,以免发出声音惊动两人。 陈世平! 好你个陈世平!! 月吟震惊,气得身子发抖,退却时无意间踩到地上的枯枝。 “咔嚓”一声在空寂的花园中格外响亮。 “谁!” 陈世平警觉,蓦地往闻声望来。 与此同时,月吟急忙将身边跟来的谢沅拉到假山后面藏起来。 脚步声渐渐逼近, 月吟手指紧紧拉住谢沅手臂,藏在他臂弯下,她心都快从嗓子眼跳了出来,呼吸愈渐急重,生怕就被陈世平发现了。 然而谢沅的身子几乎把她娇小的身躯挡完了。 “嘘,表妹别怕。” 谢沅小声说着,抬手抵着假山,将表妹身子罩住。 可即便是这样,月吟也感觉有道阴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战战兢兢地从谢沅身前抬头,目光越过他手臂,抬头时与谢行之的视线撞得正着。 谢行之就立在长廊下,直直看向假山这边,直直看假山边借谢沅身子躲藏的她。 阴沉的目光中,藏着怒火。 与其说是她借谢沅藏住身子,倒不如说,从谢行之那视角看过来,她就是被谢沅抵在了假山边。 两人状似亲昵,像是在亲吻。 谢行之忽地勾唇,月吟脑中轰鸣,双腿蓦地酸软,被谢沅及时扶住腰。身。 谢行之眼眸更沉了。 第34章 陈世平警惕着,循到声音是从假山那片发出来的后,从放开谢漪澜后,一步一步慢慢往那走过去。 今日虽然是谢老夫人六十大寿,但这处花园僻静,又不在主道旁边,宾客入府后便直往谢老夫人那边去了,眼下也只有他们两人。 那突然发出的声响,恐怕是有人在偷听。 陈世平步步逼近,眼看还有十步之遥就到了假山,然而此时谢漪澜突然喊了一声。 “哥哥。” 谢漪澜跟在陈世平后面,看见长廊下站的谢行之。 被发现了。 被哥哥看见了她和陈世平还在一起。 谢漪澜脑中轰鸣,因被哥哥撞破而害怕,连嗓音都颤抖得不像话。 谢漪澜忙上前一步,将陈世平拉过来,声音颤抖得厉害,催促道:“陈郎,你快走。” 陈世平也看见了长廊下的谢行之,蓦然一愣,僵在原处。 他与谢行之见过几面,男子看起来温文尔雅,可一旦发起怒来,就不是简单责备两句那般简单了。 因嫌弃他的贫寒出身,现今还是待授官的状态,谢家人不让他和谢漪澜有所往来,更不让他接近谢漪澜。 平日里,他与谢漪澜都是私下见面。 “我不走。” 陈世平摇头道:“今日是谢老夫人寿辰,我带了寿礼来,是来贺寿的,这喜庆的日子里,世子顶多辱我几句,不会轻易赶我走的。” 陈世平将谢漪澜拉到身后,俨然一副要保护她的模样。 “你在说什么?!” 谢漪澜不悦地拨开陈世平的手,从他身后站出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对他的擅作主张有几分不满,“哥哥已经看见了,你再不离开,只会让哥哥更生气。” 这厢,两人说话间,谢行之已经走下长廊,单手抵在身后,径直往谢漪澜这边来。 谢行之面色冷沉,比盛夏时暴雨前的天色还有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离假山近了,谢行之步子渐渐放慢,每一步都让谢漪澜担惊受怕,满是煎熬。 谢行之还没走过假山,约莫有两步的距离,倏地,他停驻在小径上,凌厉的目光从陈世平身上挪开,看向惊怕的妹妹,冷声:“谢漪澜,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哥哥都直接叫她名字了,是真生气了。 周遭气息沉降,宛如跌进冰窖。 谢漪澜心里一颤,害怕得哭了,带着哭腔的声音解释道:“哥哥,陈公子今日是来贺寿的,我们是在花园里碰巧遇到罢了,不是刻意相见的。” 陈世平护着谢漪澜,“世子,四姑娘不知我今日要来。这一切与四姑娘无关,是我执意想见四姑娘的,世子要打要骂,冲我一人来便是。” 谢行之冷笑,仿佛是听了莫大的笑话一样。 “正德,送客!” 谢行之连陈世平再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厉声吩咐,直接下了逐客令。 正德全程将头埋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出,越过谢漪澜,奉命逐人出府,“陈公子,这边请。” 送客,都还算客气的了。 世子在长廊下,先是看见四姑娘和陈公子在孤男寡女在花园里相会,陈公子竟不知羞耻地牵四姑娘的手,还想牵着四姑娘的手赏花赏景。 他家世子见状本就有了怒意,而后又瞧见三公子和表姑娘在假山“幽会”。 三公子将表姑娘抵在假山,亲昵得连他这个大男人都看得害臊。 三公子似乎在亲吻表姑娘,表姑娘拉着三公子的衣袖,娇滴滴的,又怯生生从三公子臂弯下探出头。表姑娘好像是被亲得站不住了,脚下一软,被三公子揽住腰扶起来。 表姑娘娇弱,哪受得了三公子这般折。 若非四姑娘那一声叫喊,三公子怕是还要与表姑娘亲热,青天白日啊…… 后来,世子从长廊走下来,停在假山旁的小径上,看似是在与四姑娘说好话,实则也在看假山后面的三公子和表姑娘。 三公子放开了表姑娘,两人分开了,双双低垂着头背靠假山,宛如做了错事被惩罚的俩小孩。 魏二公子适才来找世子,坐了片刻忽然被宣平侯夫人叫走了,世子便也跟着出了鹫梧院。 天爷呐! 世子不过是打算在府中随便走走,竟撞见了这一幕。 还是四姑娘和表姑娘。 老天爷啊,这是什么心惊胆寒的场面!! 世子估摸着现在正压制着怒火,既要呵责四姑娘,又要在四姑娘面前遮掩三公子的丑事,给表姑娘留几分薄面。 正德送陈公子从另一边离开花园,周遭终于没了世子身上沉得可怕的气息,他紧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夏风燥热,夏蝉高卧枝头,聒噪的鸣叫让燥热越发心烦。 谢漪澜低垂着头,拿锦帕擦拭干净眼泪,哭过的眼睛红红的。 她手指绞着锦帕,瓮声瓮气道:“哥哥,你就当没看见,别跟母亲提,更不要跟爹爹说。” 谢行之往前走一步,面色并没有因赶走陈世平有丝毫好转,冷声道:“如今知道怕了?今日祖母寿宴,宾客盈门,你们适才在做甚!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厉声说着,余光往假山那边看去,仅是一瞬,便敛了目光回正。 蓦地一呵斥,谢漪澜肩膀颤了颤。 “娘怀你时早产,你刚生下时比常人都瘦小,又体弱多病,从小到大,爹娘疼你宠你,事事都依你。倘若陈世平他是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爹娘又岂会不让你们见面?” 谢漪澜红着眼睛道:“爹娘就是怕我像五姑姑一样,嫁了个穷书生,日子过得清苦。可陈公子和五姑父不一样,他父母早逝,又上进,等再过些时候,授了官职,一切都会好起来。” “而且……而且陈公子很听我的话,若是爹娘同意这门婚事,他可入赘咱们谢府。” 谢行之嗤笑,嗓音发冷发寒,“入赘?他连入赘这话都能说出口,你觉得他上进?” 捏着锦帕,谢漪澜心中生出波澜,心里的一杆秤,慢慢移回某一处。 谢行之正声道:“今日祖母寿宴,不应被这事坏了气氛,你涉世未深,看不清人,往后自会看明白。这次兄长不怪你,但没有下次了。” 谢漪澜知错地点头,“哥哥,我先回去了。” 她刚迈开步子,欲从谢行之这边离开花园,谢行之却开口道:“t走另一边。” 谢漪澜刚被哥哥呵责,已经怕了,如今哪里还敢忤逆。 她低头,转身顺着小径往花园的另一边去。 待那抹丁香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园中,谢行之才道:“出来吧。” 声音冷冽,如千年寒冰。 脚步声响起,假山后面的两人一前一后出来。 “长兄。” 谢沅声音没有底气,光盯着那颀长的侧影,不敢多说一句。 月吟低着头,更是连声都不敢吱,腿到现在还是酸的。 她以为会被陈世平发现,没想到被谢行之看到了她和谢沅藏假山后面,那凌厉的眼神,跟罚她含戒尺、掰开双膝时一模一样。 谢行之看见了她和谢沅亲近,谢沅扶了一下她腰。 梦境与现实交织在一起,让月吟感觉谢行之的怒气立刻就会以别的方式,发泄在她身上。 月吟不动声色地并紧膝。 谢行之转身,冷寒的目光越过谢沅,直接落到月吟身,“你们在干什么?” 月吟脸颊陡然变烫,心怯地将头埋更低了,盯着裙摆下露出的绣花鞋鞋尖。 “长兄别误会,我和表妹是清白的,”谢沅伸出双手,两只手掌朝外,无辜地摇了摇,“我们和长兄一样,无意间看见……” 他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道:“无意间看见适才那幕,怕被发现,就连忙躲了起来,恰好就躲在了假山后面。” “我发誓,我和表妹真的什么都没做,是清白的!”谢沅举手发誓,他才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对表妹动手动脚,坏了表妹名声。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起,一双干净的锦靴映入月吟眼帘,熟悉的气息渐渐逼近,她心口像被这沉重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一样,手心忽然渗出冷汗。 “是吗?表妹?” 谢行之冷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月吟含含糊糊点头。 “我被吓怕了,害怕被表姐发现,吓得腿都软了,三表哥好心扶了我一把。” 月吟解释这,可这一解释,她感觉越描越黑,有这样扶的吗? 扶了腰身。 只有最亲密的两人,才会如此,就像她和梦里另一个大表哥一样。 月吟心虚地抬头,只见俊朗的脸沉得格外吓人,带着十足的威慑感,宛如所有的谎话都会被看穿。 她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在日头正盛的夏日中,起了凉意,仿佛有寒风吹过。 谢行之手指摩挲着,似在思索,冷眸中墨色翻滚,如深不见底的渊谷。 良久,谢行之看向谢沅,道:“既是如此,那便是我适才看错了。此刻暂无宾客至此,为了表妹的名声,三弟还是先行离开,表妹稍等片刻,再出这园子。” 谢沅长舒一口气,难得长兄没有长篇大论讲着道理。 得了这便宜,谢沅忙不迭离开。 一时间,僻静的花园里就只剩月吟和谢行之,气氛骤降。 月吟心头一片恐惧,看见谢沅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入口,既然谢沅都没挨罚,那她是不是也可以离开了? “大表哥,魏姐姐还在看春台等我。” 月吟欠了欠身,准备离开。 谢行之孤身而立,狭长的眸子微微上扬,寒眸凝在她腰上,那处被谢沅扶过的位置。 “不是跟表妹说过,不能给三弟吗?表妹怎么还是不听话,是太久没挨罚,忘记疼了?” 月吟愣怔着看他,脑中蓦地乍开了,眼底满是骇惧。 他说什么? 这句话所指的,是她想得那个吗? 谢行之怎么会知道那些靡靡梦境? 他硬闯进了她梦里? 可两人性子完全不同,矜冷自持的谢行之,怎会是梦里那个索求无度的人? “表妹惹了一个,又惹另一个,投怀送抱完就走?真是无情。” 干净华贵的锦靴凑近了,谢行之已到了月吟身前,“我不在的夜里,莫不是梦到了三弟?” 月吟脑海再次陷入一片混乱,随着谢行之的凑近,害怕得脚步踉跄,下意识往后退。 她退,他近。 这么会呢? 她和谢行之做了同样的梦?! 月吟眼睫颤抖,退无可退,最后手掌往后撑着假山。谢行之与她隔了十步之遥,是合乎礼节的正常距离,甚是还带着刻意拉开界限的意味,就算有人路过园子,往这边一瞧,也不会说三道四,仿佛就是表兄妹间的日常闲聊。 月吟被盯得嗓子发干,仿佛动怒的谢行之伸出手掌,带着惩戒的意味,虎口扼住她咽喉,让她无法呼吸。 谢行之唇瓣轻启,“表妹想如何被罚?” 声音犹如切金碎玉,冷得月吟心头发颤。 他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似乎在考量如何责罚,才能平息他怒意。 月吟紧跟着他目光,霍然胸脯发紧,两股战战,膝盖发软,腿骨发酸。 掌心滲出密密匝匝的冷汗,心跳如鼓。 谢行之敛了目光,腹前的手指缓缓摩挲,似乎是捻了什么小珠子一样,“宴席快开了,表妹识得路,我便不带你过去了。” 谢行之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后背抵靠在假山上,月吟望着那抹端方雅正的背影,心切心惧。 怎么会这样呢? 梦里的谢行之,就是她敬重的大表哥。 她起初是想让谢行之动情于她,可他动情后,就像变了个人,索求无度,孟浪放荡。 她仿佛成了他的玩物。 月吟后悔了,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招惹谢行之。 魏衡就不错,待她亲厚,而且魏老夫人慈祥又心善。 再不济,谢沅也行。 缓了一阵,月吟发软的腿渐渐回了力道,慢慢往看春台去。 月吟到看春台的时候,谢漪澜不知何时回来的,正和魏佳茹说着话,但她兴致不高,心不在焉的 戏台下面聚了些聊天的姑娘们。 月吟敛了敛眉,想起在假山窥见的那幕,心里泛起恶心。 倒不是恶心谢漪澜,而是陈世平。 难怪陈世平后来给姐姐的传信越来越少,原来早就移情别恋了。 陈世平拿了姐姐给的盘缠进京赶考,又招惹上了侯府的四姑娘。 花了姐姐的积蓄,还抛弃姐姐,陈世平他真该死! 谢表姐怎会看上这样的人?! “表妹,你回来了。” 谢漪澜冷不丁一声,打断月吟的思绪。 月吟敛了神思,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走了过去,“说起去外祖母那贺寿,出门时一着急,东西落下了,我又折回皎月阁取了。” 谢漪澜浅笑,过来挽她手,“我也经常忘东西。” 谢漪澜说道:“戏文快开始了,咱们入座吧,等这场短戏完了,宴席估摸着也快开始了。” 月吟唇瓣抿了一下,随谢漪澜在戏台下看戏。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戏,月吟的思绪渐渐飘远。 她本是打算今日过后坦言身份的,可陈世平突然出现了。 月吟眼眸微漾,流露出错综复杂的情绪,不如她送一场戏给表姐…… 临近午时,寿宴快开始了。 月吟一行人紧跟着赶过去,在路上看见有一处地方围了不少人,还有打斗的声音。 “今日祖母寿辰,谁在寿宴上打闹?!坏了气氛!” 谢漪澜拧眉,俨然是不高兴了,“府上的守卫怎也不拦着!” 那处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谢漪澜拨开看热闹的人,想抱怨和呵斥的话,立刻咽回肚子里,乖乖在原处站好。 月吟被谢漪澜拉到了最前面,待看清打斗的人后,不禁疑惑。 谢行之赤手空拳,怎跟人打起来了? 她仔细看了看被谢行之连连击退的男子。 蓦地,她脸色煞白。 另一名男子,是她初入京城时,在客栈遇到的那给她下药、想欺负她的男子。 今日是撞了什么霉远! 月吟脑中混乱,无法集中思绪,双腿像被粘连在了地上一样,无法动弹。 谢行之接住聂涛的招式,又尽数还了回去,明显占据上风。 几个回合下来,聂涛已然招架不住,被谢行之大趴在地。 他啐了一口血,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而谢行之则毫发无伤,气定神闲地理了理微乱的衣裳。 谢行之蹲下身子,对聂涛道:“你爹如今的将军之位,你们聂家今日的荣华,这些是怎么来的,你比我还清楚。方才那一套招数,是崔将军常用的。你爹也比不上崔将军,你更是连接几招都够呛。” “带着你的寿礼,滚出定远侯府!这里不欢迎你。” 谢行之起身,掸取衣上纤尘,敛了敛眉,对正德道:“今日的府卫松懈了,什么人都往里放。” 聂涛擦去唇角的血,捂着疼痛的胸口,艰难起身。 他看了眼围着的人,撒泼道:“没天理了!我好心来贺寿,竟被侯府世子打了一顿,这就是定远侯府的待客之道?!什么翩翩公子,t温文尔雅,适才打人的架势,是……” 谢行之背手,一个冷眼扫去,聂涛还是有几分怕的,立刻就闭上了嘴。 然而聂涛这一闹腾,围着看热闹的公子姑娘们小声议论着,私下指指点点。 倏地,定远侯出现在人群中,来到两人打斗之地。 闹了那么大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定远侯。 定远侯沉声道:“聂涛,今日我母亲大寿,你来祝贺可以,但倘若生事,今日不仅行之动手,老夫也来掺和一拳。” 聂涛拱手,“谢侯爷,我是真心来贺寿的,哪敢生事。” 定远侯冷哼一声,没给聂涛好脸色。 “行之,寿宴快开始了,招呼诸位宾客入席。” 定远侯说罢,拂袖而去。 谢行之招呼宾客入席,视线无意间与月吟相撞。 月吟心里发颤,耳尖不由红了,她急忙低下头避开视线,往谢漪澜身旁藏。 自从知道了她跟谢行之做了同样的梦,那些糜糜梦境,让她一时间无法正视谢行之。 挽着谢漪澜手臂,月吟同她一起往宴席那边去。 不过她好奇,“表姐,聂家与大舅舅有什么恩怨吗?还有大表哥适才提到的崔将军,是谁呀?崔将军一家今日也来了吗?” 谢漪澜低声道:“我出生得晚,好多事情都不知道,是听爹和哥哥聊天偷听到的。崔叔和爹,还有如今的宣平侯,三人是好兄弟,崔叔是位很厉害的将军,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隐隐约约有听说,崔叔是被聂家陷害的,让圣上给定了罪。” 谢漪澜叹息一声,“很久后案子平反了,但可惜崔叔早已不知所踪,说不准已经不在人世了。” 月吟叹惋,那么厉害的一位将军,被人陷害,结局这般凄惨。 可崔将军不是被聂家陷害吗?案子不是平反了吗?为什么聂家还相安无事? 表姐是不是偷听岔了 京城风气开放,未设男女大防,一条宽敞的过道将男女席位划开。 男子在过道这边,女眷则在过道那头,中间也未设屏风。 在一片丝竹声中,众人祝贺谢老夫人。 谢漪澜在宴会上献一支编排好的寿舞,博得一阵掌声和夸赞,谢老夫人满眼都是笑意。 她回到席位,与对面的谢行之目光相撞,献舞时的笑脸消失不见。 谢行之旁边席上坐的正是同席的定远侯和大夫人。 谢漪澜有些心虚地低头,兀自夹着碟盏里的菜肴,有些胆怯,似乎是怕谢行之将今日在花园里的事情告知爹娘。 月吟与谢漪澜同席,自是注意到了她的神情。 桌上有道凉拌藕丝菜,采取初夏时藕节长出来的嫩芽,嫩藕尖清甜爽口,是初夏时节独有的美味。 月吟夹了一小根嫩藕尖,小口小口吃着。 细长白嫩的藕尖,脆脆的,那即将长出荷叶的一端细细的,愈渐圆尖,咬起来不似藕节那般脆,有些软滑。 月吟正细嚼慢咽圆尖的嫩藕尖,余光瞥见对面端坐的谢行之。 他也夹了根嫩藕尖,但却没吃,银筷夹着嫩藕尖中段,那根细长的嫩藕尖像是软绳一样,两端往下垂。 圆尖的嫩藕尖仿佛是未开润的笔毫,芽头圆尖尖的,聚在一起。 月吟唇齿嚼咽的动作渐渐慢了,甚至停了下来,脸颊一烫。 谢行之与她打了个照面,微微颔首,唇露出浅淡的笑,似乎窥见了她的心思一样。 月吟红着脸,低头用锦帕抱住吐出来的嫩藕尖,拿茶水将唇间的滑腻漱了漱,碗碟中的嫩藕尖她再没碰过。 脊沟,一直到后窍,她仿佛感觉还有紫毫笔笔锋游走的触感。 跪坐用膳的月吟,后股收了收,稳稳坐在杌子上。 明是漱过口了,可唇里仿佛还有滑腻感。 还好是清甜的,没有咸腥味。 月吟低头吃菜,不敢再与谢行之对视。宴席中途,忽然有冒失的小厮不慎打翻茶具,将谢行之衣裳弄湿了,他不得不暂时离席,回去换身衣裳。 谢行之一走,月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身旁的谢漪澜也一样。 两人这场宴席,都吃得提心吊胆。 宴席舞女在跳舞,小辈们陆陆续续去了谢老夫人席前贺寿,谢漪澜也过去了。 席面上有些乱,这厢,聂涛端了酒杯和茶盏过来。 月吟一看见他就发杵,手指攥紧衣角,怯怯看着他。 “姑娘别怕,前段时间在客栈多有冒犯,对不住。这杯茶算是给姑娘赔罪,这酒我饮下。” 聂涛将茶杯放案上,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彰显诚意。 月吟警觉,把茶杯往外推了推。 “姑娘,我是真心实意跟你道歉。”聂涛凑过去,一副她不饮下,誓不罢休的架势,将茶杯往她那边推了推,“姑娘,我都跟你道歉了,你就饮下这致歉茶罢。” 正当月吟愁如何赶走聂涛时,一只手伸过来,修长的指端起茶杯。 “这茶,我替表妹喝。” 谢行之突然出现,吟尽茶水。 月吟诧异,他不是回去换衣裳了吗? 怎突然又折回来了? 衣裳也没换,还是被茶水破脏的一身。 谢行之将空茶杯放聂涛手中,冷声道:“寿贺了,宴席吃了,正德送客。” 聂涛脸色铁青,恨得牙痒痒。 他蓦地将茶杯放案上,咬牙切齿道:“谢行之,你等着后悔吧。” 聂涛气急,宴会还没散去,便愤愤被“离开”。 月吟悬着的心放下,心里生出丝暖意,“大表哥你不会回去换衣裳了吗?” 谢行之温声道:“察觉不对劲,中途折了回来。” 月吟看了看饮干净的茶杯,双眼圆睁,惴惴不安道:“这茶会不会有问题!” 谢行之居高临下看着她,反问道:“能有什么问题?” “他,”月吟唇瓣抿了抿,看眼谢行之,顿了顿说道:“他就是在客栈害我的坏人,就是第一次见大表哥那次,是他害我冒犯了大表哥。” 虽然她席位旁边的贵女们都结伴去谢老夫人那边,但宴席还没结束,有些话怕被人听去,她不好意思说出口。 而今说出那么一番话,月吟耳尖已经烫了,她不好意思,抬头看着他,支支吾吾道:“我担心、担心这杯茶和那次的一样,是加东西的。” “可我已经喝下了?” 谢行之凝着她单纯的眼,淡然开口,似乎并不在意,又似乎早已洞悉她此时的担忧。 “表妹说,这可如何是好?倘若真像表妹那次一样,又该如何?” 话中道的,是迫在眉睫要解决的事,可他却说得极为平淡,仿佛丝毫不担忧一样。 月吟莫不准他想法,但莫名感觉他居高临下俯瞰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她感觉到有一丝危险正慢慢逼近。 “该如何呢?”谢行之勾了勾唇,“不是还有表妹吗?” 月吟呼吸一窒,背后忽然冷汗涔涔,是前所未有的惶恐,羞耻感随之而来,紧紧裹着她。 “表妹在梦里学了那么多,是该检查检查了。” 第35章 “表妹在梦里学了那么多,是该检查检查了。” 话一说出来,月吟瞠目结舌,惊地身子一颤,搭在案上的手跟着一抖,连带着桌案也摇了摇。 聂涛拿来的茶杯沿着桌案滑落,掉到蒲团上,没摔碎。 釉黑茶杯在蒲团上滚了滚,稳稳停在月吟桃夭色裙摆上。茶杯里的几滴茶水沿杯壁流出,洇湿桃桃夭色裙摆。 月吟羽睫轻颤,脸颊骤然一烫,低头慌忙去捡掉落的茶杯,纤白指尖微微发颤,擦碰到湿凉茶渍那刻,指尖霍地滚烫起来。 月吟捡起茶杯,慢吞吞放回案上,再抬头的时候,谢行之已转身离开,往席位的方向去,看样子是打算回鹫梧院换衣裳了。 看着那如松如竹的背影,月吟唇瓣抿了抿,身上热热的。 一夕之间,他怎么忽然就变了个性子呢? 月吟一直以为是她在梦里亵渎了谢行之,其实不然,是他冒犯了她。 以往,谢行之隐瞒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梦,白日里接触时,待她客气周到,没有丝毫越矩的行为。 有几次与谢行之的接触,让月吟不禁回忆起梦中的靡靡场景,他却是一副端方矜冷、无情无欲的模样,因这她还为的臆想而生歉,而今再回想,原来她没有想歪,那清冷的模样都是他装出来的。 不仅如此,他还……他还看她心慌意乱的脸红模样。 跟逗小猫玩一样。 月吟面热耳赤,她低垂着头,将弄湿一点的裙摆理了理,藏住那一圈浅淡的茶渍。 不到半个时辰,已近尾声的宴席慢慢散去。 月吟离开前,偷偷瞧了眼谢行之。他面色如常,正和魏衡等两位友人侃侃而谈,丝毫没有中了情药的迹象。 难不成聂涛是真心实t意道歉,他们都多虑了? 那杯茶没下药? 谢行之适才是在逗她? 月吟拧了拧眉,有了丝小情绪,偷偷嗔他一眼。 他真讨厌。 仿佛就喜欢看她羞赧的模样。 然而谢行之好似有神力一样,目光忽然看过来,月吟吓得慌张偏头,低头假装整理裙摆。 裙摆被理来理去,月吟在“繁忙”中悄悄抬头,发现谢行之侧过身去了。 手指松开裙摆,她长舒一口气。 宴会散去,众人纷纷离开用膳的地,离开屋子,此刻南边天空有团乌云,不知会不会飘过来。 夏日的天就是如此,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没过多久便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赴宴的宾客,有去陪谢老夫人聊天的,有结伴去看春台听戏的,有去花园赏景的,也有泛舟游湖的。 初夏时节,天不算太热,风也惬意,湖中的莲荷探出水面,碧浪连天,是泛舟的好时节。 谢漪澜本也打算和贵女们一起登船游湖的,可想起那日赏花宴落水,她生了怯意,便就此作罢。 绿荫下,谢漪澜回想往事,纳闷道:“那日我去摘芰荷的时候,小心谨慎着,怎么就突然滑落到湖里了呢?” 月吟愣了一下,随着谢漪澜的话,慢慢拧了拧眉。 谢漪澜抿唇,“事情都过了,懒得去想。” “对了,表妹。” 谢漪澜停下步子,转眸看向月吟,问道:“你觉得哥哥如何?我都看见了,都知道了,表妹可别想说谎瞒着我。” 月吟霍然惊愣,杏眼圆睁,心脏在胸腔砰砰狂跳,毫无节奏可言。谢漪澜投过来的目光,仿佛将她看穿了一样。 看到什么了?又知道什么了? 莫不是在假山那儿,看见了全程,谢漪澜知道了她和谢行之的事了? 在这目光注视下,月吟紧张地身子都僵了,忘了呼吸,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攥在一起,掌心瞬间有了层冷汗。 谢漪澜缓缓一笑,格外开心,“看来我是对的。” 她见表妹又惊怕又紧张的模样,便知自己猜对了。 谢漪澜安抚地去拉表妹的手,发现表妹都吓得掌心出汗,她安抚道:“表妹你莫怕,我才不会当棒打鸳鸯的坏人,拆散你和哥哥。” “适才聂涛来刁难表妹,哥哥来帮表妹解围,我老远就看见了。” 谢漪澜那会儿正被祖母拉着说话,余光无意间瞥见比表妹那边,正巧看见哥哥从后面过来,在表妹不知所措时解了围,还把讨人嫌的聂涛赶出府了。 哥哥还是头次主动帮姑娘家解围。 哥哥待表妹,是有几分不同的,至少在谢漪澜眼中,哥哥和表妹挺般配。 月吟紧绷的弦慢慢松了,原来不是她想的那样。 也幸好不是那个。 月吟摇头,迅速想了个理由,打算将这事揭过去,“不是表姐想的那样。大表哥和聂涛原本就有过节,适才又恰巧看见聂涛刁难,所以才借着这个由头,把人赶出府了。” “大表哥身份尊贵,不是我能攀附的。” 月吟说着,摇了摇头。 身后蓦地响起阵脚步声,两人侧过头去,谢行之正迎面走来,五步之遥。 月吟脑子嗡嗡响,这么近的距离,他一定是听见了。 她被谢漪澜握住的手,紧张之下,紧了紧。 谢漪澜亦是如此,被吓得脸颊登时煞白,梗着脖子半晌不敢说话。 俩表姐妹脸色一个比一个惨白,还是月吟率先回过神来,“大、大表哥。” 她声音发紧,满是惶惧。 谢漪澜跟着开口,心里七上八下。 谢行之颔首,沉沉的目光落到月吟身上,在一阵静谧中,沉声道:“今日寿宴虽好玩,但表妹莫忘了那事,耽误了是要受罚的。” 月吟喉咙发紧,全身紧绷着,只见谢行之俊朗温润的脸上,染了淡红,好看的丹凤眼眼尾也有一丝潮红。 面色有些不对劲,仿佛是在极力克制着。 然而谢行之没有过多的停留,丢下这一句后便急急远去。 衣袂拂过,带了阵风,周遭还留有他衣上的淡淡木兰香。 谢漪澜好奇问道:“表妹,哥哥让你干什么?” 月吟脸上忽然热了起来,虽极力克制,可还是有些烫,尤其是迎上表姐纯真清澈的眼睛时,她羞上心头。 月吟强忍着臊意,平静道:“大表哥,大表哥前阵子给我留了门功课,说要检查我功课。” 谢漪澜有些同情,“哥哥也真是的,今日祖母寿辰,也不让你放松。” 不过,谢漪澜想哥哥适才的面色,疑惑道:“哥哥在宴会上是喝了多少酒?脸颊都醉红了。哥哥酒量极好,今日喝酒怎还上脸了?” 谢漪澜恍然大悟,心情好了一丝,“哥哥大抵是微醉了才突然说这话,表妹莫放心上。” 月吟脑中是谢行之略带潮红的眼角,她心里陡然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那预感仿佛已经成真了。 她抬眼望了望,谢行之远去的背影,他脚迈得大,步伐急切中带着不稳的感觉。 她中情药时,也是这样。 月吟僵住,脑中一根弦忽然绷紧。 谢漪澜挽着她往前走,却发现她愣在原处,疑惑问道:“表妹,你怎么了?” 月吟回神,“表姐,我头忽然有些疼。” 她说着揉了揉额角,抚下谢漪澜的手,声音软了下来,说道:“我想回去歇一歇,就就不陪表姐去找魏姐姐了。” 谢漪澜担忧,“哎呦,想必是表妹今日衣裳穿单薄了,受凉了。眼下又有些变天,表妹身子弱,快回去躺一躺,好生歇息。” 月吟欠了欠身,与谢漪澜辞别后便往皎月阁的方向去。 一路上,月吟心惊胆寒,耳畔尽是谢行之的话。 那事耽误了,她是要受罚的。 该如何是好?不是还有表妹吗? 在梦里学了那么多,是该检查检查了。 在花园假山时,谢行之已经怒了,要罚她。 现在不是在梦里了。 月吟双腿忽然发软,颤颤巍巍迈着步子。 树枝掩映下,一抹身影探出头来,满腹疑惑。 赵黎急切地问身边的丫鬟,“他还是没能进定远侯府吗?” 丫鬟战战兢兢,“没,奴婢一直寻到人,听说聂公子是被世子赶出去的,大抵是进不了。” 赵黎蹙眉,不留情面地骂道:“蠢死了,简直就是个蠢货。” 赵黎看见月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她愤怒地转身,带着丫鬟急急离开定远侯府。 赵黎在长街上找到了徘徊不定的聂涛。 两人进了辆马车,赵黎敛了敛眉,“聂公子,在这关键时刻,你怎会被赶出定远侯府?再这么着也要想办法进来。” 她语气不佳,带着几分责备的口吻。 聂涛提起来就气,“你以为我不想?!” “下了鸳鸯散的茶水,柳家表妹就没喝!” 聂涛恨得痒痒,一拳打在车壁上,借此发泄心中的怒气。 “啊?她没喝?”赵黎惊讶,怀疑她听错了,“可我明明瞧见她步子有些不对劲,仿佛是腿软了。” “软个屁,她一口没喝。有问题的茶,被谢行之抢过去了,一饮而尽。” “什……什么?” 赵黎愣怔,双瞳紧缩,手里的团扇没握稳,忽然掉下。 “啪”的一声,像极了被扇了一耳光的声音。 “你说谁喝了?” “谢行之呐,他又不是头次跟我对着干了。” 聂涛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两次好事都被谢行之搅合了,他心里着实难。 眼看着那姑娘就要到手了。 “完了,晚了。” 赵黎心里咯噔一声,一颗心沉到谷底。 聂涛轻哼一声,“谢行之如今也不好受。这次的鸳鸯散不一样,饮下后不会立即发作,至少要等半个多时辰。药效一旦发作,必须男女合欢才能解。鸳鸯散和一般的情药不一样,谢行之以为他有解药,他那解药也就只能解普通的情药,哪能解我这鸳鸯散。” 估摸着时辰,鸳鸯散也该发作了。 今日是谢老夫人寿宴,定远侯府宾朋满座,就是不知谢行之中药后会冒犯哪位姑娘。 聂涛下的药足,区区一次远远不够,本是打算与那姑娘好好一亲芳泽的,哪知又谢行之搅合了。 赵黎一改态度,伸出手来指他,气得指尖都在颤抖,“你真是……真是坏我大事!” “停车!” 赵黎蓦地一喝,朝马车外厉声吩咐道:“掉头,回定远侯府。” “回去做甚,你回去能拦住?估摸着谢行之早抱上姑娘了。”聂涛拉住她,“你就别回去添乱了。” 他期待明天有贵女失身定远侯世子的消息传来。 赵黎勃t然大怒,“你闭嘴!” 她爱慕谢行之,本以为谢行之对所有姑娘都一样冷淡,可当看见谢行之奋不顾身去救那落水的表姑娘时,她惊呆了。 在众目睽睽下,倘若柳家表妹被谢行之救起,谢行之势必是要娶柳表妹的,所以她才先一步把那姑娘捞了起来。 赵黎担心那表妹在府中待久,谢行之暗生情愫,等两人有了婚约,便一切都晚了。 她帮助聂涛,让定远侯府那劳什子表姑娘失身聂涛。 两人都筹划好了,聂涛下药,等寿宴结束,她支开柳家表妹的贴身丫鬟,再将柳家表妹带到一处僻静地,静待药效发作。 这时,聂涛再出现,把人带去僻静厢房。 如此一来,就算谢行之对那表姑娘动了心又如何? 乱了,全乱了! 赵黎看见谢行之和那表姑娘一前一后往同个方向去。 他们该该不会…… 定远侯府。 月吟给玉瓶玉盏放了半日假,孤身一人悄悄去了鹫梧院。 曾经梨花纷纷的院子如今变得枝繁叶茂,快要成熟的梨子藏在绿叶下。 庭院寂寂,绿树成荫。 月吟踏入鹫梧院,还没走到头,就看见主道上的正德。正德仿佛知道她会来一样,在此处恭贺多时。 正德迎了上来,低眉顺眼道:“表姑娘,世子在屋中等着您。” 月吟面颊一热,她下意识看了看前方主道尽头紧闭的房门,心跳如擂。 起了风,吹散燥热。 她抬头,日头柔和了些,适才那团乌云渐近,约莫在等半刻钟就飘到了这里。 可乌云再遮,这也是白天! 月吟咬了咬唇,拎着裙裾埋头往他屋子走去。 正德就立在原处没动,目送她离开,可瞧着表姑娘那背影,他怎感觉表姑娘在害怕呢? 正德敛了敛眉,今日是老夫人寿宴,世子也不忘抽查表姑娘的功课。 他家世子向来严格,平日里他看见世子抽查三公子课业时,世子那叫一个严厉,也难怪表姑娘心怯。 寿宴热闹,表姑娘本该和女眷们一起玩乐,哪知他家世子一时兴起,要抽查表姑娘功课。 正德叹息一声,真是苦了表姑娘了。 且世子遣走屋外四周的仆人,下令不得靠近,又叮嘱他在院中守候,不能让人凑近,也不得让人知晓表姑娘在世子这。 正德着实为表姑娘捏了一把汗,世子这检查得有多严格。 越靠近屋子,月吟的心越是紧到了嗓子眼,腿莫名泛软。 她咽了咽嗓子,推开房门。 窗户紧紧闭着,屋子里有些昏暗,仿佛一下就到了黄昏时分。 “我以为表妹不来了。” 谢行之躺在梨木花雕的摇椅上,朝她看过来。 嗓音沙哑得不像话,像是忍耐了许久。 月吟听得一颤,“嘭”的一声将门关。 她背抵靠房门,害怕地咽了咽嗓子,心跳得飞快,她伸手捂住心口,想把心跳压下去。 躺摇椅上的谢行之衣衫有些凌乱,红玉金纹带銙松松垮垮,衣襟敞开,露出的一截月匈脯染了淡粉。 他仰靠在摇椅上,饱满的喉结上下滑动,脖子上青筋凸起,额上亦是如此,密密匝匝的汗渗了出来,脸脖子都热红脸,明明才初夏,还不到最热的三伏天。 “表妹不愿?还是都忘了?” 谢行之胸膛起伏不定,盯着她看,丹凤眼本就柔情似水,此刻眼尾潮红微微上挑,更是显得他柔情魅惑。 即便是这副模样,他也不失矜贵雅正。 梨木花雕摇椅微微摇摆,红玉金纹带銙慢慢掉到地上,一声清脆。 月吟鸦睫颤动,不自觉摸了摸浅粉丝绦。 谢行之额上是豆大的汗珠,连说话都费劲,哑声道:“我不勉强表妹。” 谢行之拔下镂空银冠上的银簪,他伸手,露出手臂,忽地将银簪尖端划向手臂。 月吟惊地睁大眼睛,来不及细想,像支离弦的箭飞快来到谢行之身边,一把拉过他手腕。 腕骨相触时,灼烫的温度惹得月吟一颤。 而那支尖锐的银簪险些就划上他手臂了,幸好别她及时拦下了。 “大表哥你做甚!” 谢行之眼底压着欲色,哑声道:“用伤口的痛楚,压住它。” 一句话的功夫,他气息愈来愈重,眼底蒙了水雾,长指抓握银簪,月吟明显感觉到腕骨上筋骨凸起。 月吟抿唇,垂眼看着梨木花雕摇椅上躺着的谢行之。 聂涛往茶水里下的东西,月吟领教过。 整个人像被火烧火灼一样,亟需沁凉的东西,可饮下沁凉的水后,心里的燥意还是不能消除,反而越来越严重。 能解的就只有…… 月吟耳尖热了起来,抿唇紧紧抿着,一杆秤摇摆不定。 谢行之忽地闷哼一声。 压抑着的声音更明显了。 月吟整个人从头红到尾,宛如煮熟的红虾,就适才在宴席上吃过的。 这还是她头次在不是在梦里听到的嗓音,是切切实实存在的,而且这还是白日。 谢行之头仰靠摇椅,密密的汗珠打湿碎发,喉结突起,更显脖子的纤长。 喉结上下滑动,亟需沁凉的甘泉解渴。 月吟揉了揉发烫的脸颊,将他手上的银簪扔掉。 咬了咬唇瓣,月吟红着脸将手掌搭扶在谢行之肩上。 她坐上谢行之的月退。摇椅多了一个人,变得摇晃起来,月吟忙圈住谢行之脖子,以稳住重心。 而与此同时,谢行之怕她摔倒,扶住她腰身。 后腰多了只大掌,掌心的汗水浸湿初夏时节单薄的衣裳,月要间一阵烫意,月吟后脊陡然一僵,呼吸沉了几分。 谢行之大掌贴在她后腰,双眸起了水雾,“表妹这是作甚?快下去,当心摔了。” 灼热的呼吸氤氲在她面颊,月吟被谢行之的气息包裹。 她声音低了些,羞赧道:“大表哥,这次之后你欠我个人情,以后要换。” 谢行之额上凸起的青筋聚集着汗珠,哑声道:“不可,这越矩了,表妹尚未婚配,不合适。” 拖了有一阵功夫,他这一开口,嗓音哑得不像是他原本的声音,宛如被人用哑药毒伤了嗓子。 月吟凑近他滚烫的面颊,在他耳畔低语,“大表哥一再叮嘱我来。如今我来了,我是自愿来的。” “我给大表哥……” 月吟唇贴到谢行之耳廓,将未说完的话说尽。 单一个字,便让月吟面红耳热。 “大表哥不能像梦里那样。”月吟伏在谢行之肩头,纤白手指摸上丝绦。 指尖正欲勾绕蝴蝶结,蓦地被谢行之握住。 “表妹今日的口脂真好看。” 话语刚落,月吟娇艳的唇瓣覆上一片柔软,谢行之灼烫的指腹压着她唇瓣。 月吟心头一颤,只觉危险渐渐逼近。 谢行之大掌抚上她后脑勺,长指穿过她乌发,染了情欲的双眸紧紧盯着她妍丽的双唇。 他提前吃了常备的解药,那股燥热在慢慢消退,可新的一股情愫又来了。 …… 凉风渐起,乌云聚在京城上空,忽地打起了闷雷。 月吟被就怕打雷,那声突来的闷雷吓得她一颤,牙关本能地就要闭上,谢行之察觉到她想法,两指及时撑住她上下的牙。 谢行之摸了摸她头,温声安慰道:“闷雷不响,表妹莫怕。” 他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哑了,可也是不平日里沉金冷玉般的嗓音。 罗汉榻边,仍了张揉成一团的藕色锦帕,锦帕濡湿,皱巴巴的。 锦帕上绣了朵栩栩如生的梅花,如今那梅花倒成了冬日雪梅。 月吟跪在榻前的蒲团上,摇摇头,搭在谢行之膝上手指蜷了蜷,仿佛在说她是怕的。 可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唇角溢出含糊的声音。 眼眸红润,含了两汪清泪,更显楚楚可怜,也惹人生怜。 谢行之长指绕过她乌发,又回到她后颈,“没打雷了,表妹该继续做功课了。” 谢行之按住她后颈,掌心带了阵力道。 “走开,我来找哥哥,这里没你的事。” 蓦地,屋外响起谢漪澜的声音。 还有正德拦人的声音。 脚步声渐渐近了,月吟惊惶,紧张地心脏狂跳,似乎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她想回头看,可后脑抵着谢行之的大掌,她动弹不得。 退也退不得,嘴里更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房门映出谢漪澜的影子,她敲了声门,急急问道:“哥哥,表妹不见了,是不是来找哥哥了?” 谢行之手掌扣着表妹后脑勺,眼眸低垂,盯着近在咫尺的人,扬了扬唇,道:“表妹吶,不见了吗?” 第36章 桃夭色外衫搭在梨木花雕摇椅上,衣摆垂落在地,挨着地上男子样式的亵裤。 浅粉色丝绦,从摇椅那头的地上,一直延向到罗汉榻,带着穗子t的一端被谢行之的外裳盖住。 一室绮旎,连清冽的檀香味都染了丝异样的暧昧。 房门那头的谢漪澜的声音再次传来,“对,表妹不见了。这天突然阴沉了起来,恐怕要下雨雷,不少宾客都离开了。表妹头疼,早回了皎月阁,我不放心,便过来看看,哪知皎月阁里没有表妹的身影。” 谢漪澜疑惑道:“难道表妹没在哥哥这里吗?可我记得表妹说,哥哥要检查表妹的功课,让表妹别忘了,忘了是要受罚的。表妹没来找哥哥吗?” 谢漪澜说了一阵,屋中的谢行之气息有些不稳,终于松开了月吟后脑勺扣着的大掌。 甫一,后脑没了钳制,月吟忙偏头,伏在谢行之膝上。她唇瓣水光潋潋,红肿的唇一翕一合,嗓子呛了也不敢咳嗽,怕一有动静就惊动了谢漪澜,也幸好她进屋时插了门闩。 可唇腔里始终不舒服,她难受地拧眉。 谢行之递去张靛蓝色锦帕子,是他平素常用的那张。 月吟手指无力,虚虚捏住靛蓝色锦帕,掩唇轻吐。 谢行之修长手指把玩着她乌发,目光在她雪白后颈上逡巡,一面回着谢漪澜的话,“是给表妹留了功课,但表妹不在鹫梧院。” 谢行之气定神闲说着,拿走表妹弄脏的靛蓝色锦帕,随手丢一边。 靛蓝色锦帕湿濡皱巴,与旁边干净华贵的锦靴形成对比。 谢行之摸了摸表妹发顶,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表妹莫不是去了淳化堂?” “淳化堂?” 屋外的谢漪澜迟疑一阵,哥哥从未骗过她,想来这次也一样,于是自说自话道:“大概是去找祖母了。” “方才打了声闷雷,恐要下落,妹妹离开时拿把伞,莫让雨淋湿了。”谢行之虽没直言赶谢漪澜走,但是话一说出来,便是在暗示什么。 谢漪澜显然是听明白了,况且她如今也不敢推门而入,再惹哥哥不快,“哥哥在宴席上酒吃多了,我便不打扰哥哥休息了。” 门上的身影远了,脚步声也慢慢消失,谢漪澜离开了鹫梧院。 正德望着紧闭的房门,在一片静谧声中早已汗流浃背,低声说道:“世子,不是小人不想拦,是四姑娘执意要闯进来,拦也拦不住。” 正德将头埋得更低了,“小人失职,请世子责罚。” 谢行之指腹摩挲着膝上女子微肿的红唇,情欲渐消的眼尾上挑,喃喃道:“是要责罚。” “你退下吧,仔细守着,我不想此类事件发生第二次。” 正德闻言退下台阶,离屋子远了,回了主道上守着。 头顶飘来一大团乌云,天色越发阴沉。 正德侧头,下意识往极远的屋子看去。这外面尚且阴沉,屋中没点蜡烛定是还要昏暗,世子抽查表姑娘的功课,看得清吗?可别看坏了眼睛。 他回正身子,叹息一声。表姑娘都进去大半个时辰了,还没被世子放出来,大抵是表姑娘懈怠了,世子抽查的没答出来,惹了世子不快,就连四姑娘来也不见。估摸着是怕四姑娘见后给表姑娘求情。 四姑娘没来前,正德隐隐约约有听见屋中传来表姑娘呛住咳嗽的声音,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咳嗽声慢慢停了,而后便传来表姑娘的哭泣声。 声音不大,隔得又远,正德听不太真切,但能确定是表姑娘在哭泣。 那娇滴滴的哭声,着实可怜,他听了都心软,可世子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那阵哭声过了许久才散去,他一猜就是世子没哄表姑娘。 正德猛地一拍脑门,他在乱想什么!世子和表姑娘又非那种关系,世子为何要哄表姑娘! 表姑娘功课懈怠了,世子向来要求严格,怕是今日得等表姑娘全记牢了,世子才放人出来。 正德为表姑娘着实捏一把汗。 “表妹怎又出汗了。” 谢行之擦去她额前的细汗,敛走沾在她娇唇边的一丝乌发。 月吟伏在谢行之右膝上,被他圈在方寸之间,动弹不得。 月吟嗓子仍旧不舒服,水光潋滟的眸子看向谢行之,娇声央求道:“大表哥,我要漱口。” 她说得有些慢,怕谢行之不同意,又委屈得补充道:“我都帮了大表哥三次了。” 谢行之垂头,指尖轻描她泛红泛肿的唇,动作极慢,像是在欣赏一件珍品。 破了的唇角泛疼,月吟轻嘶一声,一颗心紧张得七上八下,下意识抱紧他腿。灼热的指尖碰唇,按下唇瓣,抵着贝齿,月吟惊惧,纤睫颤动,生怕谢行之就撬开了她齿。 “三次吗?适才不是被四妹打断了,哪来的三次?” 谢行之沉声说道,手离开她唇,从一旁倒了杯水递了过来。 月吟直起身子,一手捂住心口的小衣。系带早就被谢行之扯开了,而此刻仅有的一件绸缎里衣服也褪到了臂弯,乌发披肩,遮住后背的雪肌。 月吟娇艳的脸颊尚有红晕,她低头,被谢行之喂着饮下温水。 漱口盂快被漱口水装满了,水声嘀嗒,在静默的屋子里忽然变得响亮起来。 月吟轻轻擦去唇上的水光,她不敢用劲,怕弄疼裂开的唇角唇瓣。 蓦地,谢行之长指拨开乌发,月吟后背微凉,睁大眼睛警醒地望着他。长指落在她后颈,带了几分力道,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月吟怕得下意识咽了咽嗓子。 月吟望着谢行之,搭在他膝上的手指蜷缩起来,怯生生道:“大表哥,药效已经消了。” 谢行之长指摩挲雪颈,眼眸含笑,“辛苦表妹了。” 话音刚落,月吟霍然被他从蒲团上抱起,忽然的腾空感吓得她出声,两手本能地环住他脖颈,眨眼间就被谢行之抱坐在腿上。 无意间擦碰到他月夸间,月吟侧腿骤然滚烫,耳尖赤红。 藕色小衣落在她膝上,谢行之眼睑低垂,长指捻起,并没有想对待丝绦那样,随手仍地,而是轻放在了罗汉榻上。 月吟抬起一只手臂,欲护在月匈脯,刚有动作就被谢行之抓握住手腕。 “表妹当心摔下去。”谢行之说着,贴心地带着她手,搭放他肩膀,好心提醒,“扶稳了,才不容易跌落。” 月吟咬着唇瓣,压下脸上的臊热。 谢行之轻笑,指尖点了点娇艳唇瓣,“表妹唇都破了,还咬。明日四妹好奇问起这咬破的唇,可别怪我没提醒过表妹。” 月吟敛眉,这才松了齿,怨他一眼,圈住他脖子,撒娇央求道:“大表哥,我得回去了。” “表妹急什么?有笔账还没清算。” 谢行之挽起她披散的乌发,仅用她头上的簪子束着的发髻略显松垮,身前的女子身姿婀娜,宛如出水芙蓉,清新娇媚。 月吟听得云里雾里,暂时忘了处境,好奇问道:“什么账?” 谢行之掌心贴于纤腰,垂下的眼凝着被番木瓜养出来的身姿,还算满意。 “表妹不敢攀高枝,可如今不是正攀着么?”谢行之沉声说道,大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月吟圈着他脖子,讨好似地蹭了蹭他额头,解释道:“怕被表姐发现,我随口说的,想让表姐安心。” “大表哥你不要生气。”她乖顺地亲了亲他面颊,下颌枕在他颈间,脸颊绯红,心也砰砰直跳,但那层窗户纸被捅破后,这点亲碰便也不算什么了。 她像只温顺乖巧的小猫,贴着,依附着。 谢行之喉结滚动,心底的情愫愈渐浓了,舌尖抵着齿,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温热的长指挑起她下颌,他蓦地吻上那娇艳的唇,唇齿相依…… 褪落臂弯的丝绸薄衣遮住双腿,清冽的檀香味被衣料隔挡,钻不进去。 不知何时,意乱情迷中,丝绸衣料盖住了一只温热的大掌。 谢行之寻到她藏起来的羊脂长瓶,正欲抚摸检查与梦里的有何不同,忽地被按住手腕。 月吟偏过头,两唇相离,她急声阻止,像是不让人发现她珍藏已久的宝贝,“大表哥,不成。” “表妹也热了,否则也不会出汗。” 谢行之反扣住她纤手,带着她摸到月退下压住的衣料,“表妹衣裳穿厚了,瞧瞧,衣料都打湿了。表妹下次再来,记得轻减些。” 那衣料湿濡,轻轻一拧,便能拧出一丝水渍。 月吟指尖染了水渍,忙不迭松开衣料,将指尖蜷缩起来。 谢行之将她手反剪至身后,低喃道:“现在该表妹来检查功课了,可不能让表妹觉得不公,单让表妹学。” 月吟脑中蓦地炸开,心脏狂跳,想从这屋子出t去,可手被剪至身后,一股力将她推至谢行之怀中。 两人面对面坐着,她这一靠,离更近了,挽住他脖子的手,忙抵在他肩头。 谢行之:“表妹从踏进那扇门开始,从扑过来抱住我开始,便已经猜到了结局如何。” 月吟抿唇,热着脸反驳道:“大表哥右手划伤,还怎么吃饭写字。若是被旁人追问起,看大表哥怎么圆。” 那药凶猛,她单尝了一口都觉整个人快被烧干了,更别说谢行之饮下了一杯那茶。 划伤手臂,用痛楚来压住药性,这划伤的口子不知得多长多深,也不知会流多少血,倘若一直没有解那药性,血流成河则么办。 月吟敛了敛眉,谢行之笨呐。 谢行之都那样了,还在克制,虽然梦里的他不知索求了多少次,可在梦外,他宁愿受苦,也不愿伤害她。 当时,那份怯惧慢慢消了,防备的心随之卸下。 月吟浅浅勾了勾唇,梦里梦外终是不同的。 谢行之察觉到她有些走神,略微不悦,衣料盖住的长指缓缓摩挲。 月吟冷吸一口气,眼角氤氲出水光,委屈地看向他,摇头道:“大表哥这不是梦里。” 谢行之自然知晓,安抚地低吻她唇,轻声细语道:“表妹是心善的姑娘,表妹既然愿意帮帮,我又怎能冷落了小表妹。” 月吟心蓦地一沉,只觉危险已至…… 他手指修长,提笔写字间总让人赏心悦目;长指拨弄琴弦,弹出悦耳的音律,余音绕梁;又或者是拨动算盘珠子,长指飞快,越发熟稔。 这双手,仿佛干什么都毫不违和。 香炉里的檀香快要燃尽,屋中的味道却越发浓了,但仔细一闻,又与香炉燃香不太相同。 罗汉榻上,那挽发的簪子不知何时被月吟握在掌心,乌发散在如霜赛雪的肌肤上,更显她白皙娇嫩的皮肤。 月吟握簪子的手虚虚垂在榻边,另一手圈住谢行之脖子,在他耳畔低语。 不知说了什么,谢行之从一旁拿过个软枕,垫在她后颈,让她后脑枕靠着。 谢行之覆上她唇,安抚地轻轻吻着,低喃道:“表妹这娇弱的身子,何时才能养好。” 瓶子里养花的水打翻了,榻垫染了濡意,一时间凉意四起。 月吟仿佛被泡在湿冷之中,谢行之却还在往榻垫上洒水,喜欢看她狼狈的模样。 她双眸含了水花,眼雾朦胧,故意气他道:“我吃了三表哥的补品,身子才不娇弱,是大表哥不懂怜香惜玉。” 谢行之缓缓启唇,道:“三弟呐。” 谢行之垂眼看她,眼底慢慢有了怒意,也夹杂着几分不善的意味,月吟心里发怵,忽觉适才不该逞口舌之快。 “啪” 月吟紧握在掌心的簪子掉下,她松手忙抱住谢行之,哭声告饶,“不不不,我不提三表哥了。” “是大表哥,这些都是大表哥的。” 月吟脚趾下意识蜷缩,脚踝蹭到谢行之臂膀的衣料。 她心里后悔得不行,梦里梦外,大表哥都不允许她提旁人。 谢行之找到她藏起来的羊脂长瓶,瓶口没有染上一丝杂质,是莹润白皙的一块好玉,也是只属于他的。 谢行之似乎是觉洒出来的养花水不够,又往榻垫上添了些,“表妹真不长记性,这次便将假山的事情一起罚了。” 长指好似在水中捞月,捞了半晌也没月亮捞上来。 谢行之腕骨碰到榻垫,被水打湿的垫子早已凉透,即便是初夏,长久垫也容易受凉。他眼眸一沉,对梨花带雨的姑娘没生恻隐之心,反而沉声道:“不准娇气,这是表妹不听话该受的惩罚。” 月吟低低啜泣,被他一一吻去眼角的泪,又被他吞去啜泣声。 少顷,闷雷袭来。 月吟受了惊吓,本能地探起身子,抱住谢行之,躲到他怀中。 可就是这一动弹,月吟忘了谢行之还在惩罚她,她躲避还来不及,竟主动凑了过去。 屋外好像下雨了,屋中也好不到哪里去。 养花的水全洒了出来。 月吟在雷声过后一片恍惚,抱着谢行之缓缓喘气,平复心情。 “小小的闷雷声,表妹还是这般胆小。” 谢行之捂住她耳朵,额头轻轻蹭了蹭她额角,安抚着哄道:“表妹莫怕,耳朵捂住了。” 他右手的水渍碰到月吟耳朵,她受惊吓的心不仅没有被安抚到,反而还因此羞臊起来。 耳畔湿润,烫了起来。 月吟埋头枕在谢行之臂弯,低喃着抱怨,“大表哥真讨厌。” 谢行之唇扬起浅浅的弧度。 是讨厌的。 他明知茶水有问题,全然可以当着聂涛的面倒掉,可还是喝下了。 不就是想让表妹承他这份恩情,迫她来屋中寻他? 他回来吃了解药,与表妹哪能借这药,表妹吃不消的。 得再养养。 明知没事,还是想要逗她,拿了簪子作势划伤手臂。 心软的表妹还是和梦里一样。 谢行之垂眼看着臂弯下黑乎乎的小脑袋,他揉了揉她发顶,眉眼间满是笑意。 眼眸瞥见表妹心口,谢行之敛了下眉,掌心攒了攒,眼底流露出一抹缺憾。 是要再养养。 月吟回到皎月阁的时候过云雨已经停了,已近黄昏。 玉瓶玉盏以为她一直在屋中,如今瞧见自家姑娘从外面回来,颇为惊讶。 “姑娘,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怎没叫奴婢们跟着。” 玉盏迎过来,好奇问道。 月吟腿软,不舒服,每一步都迈得极小,又生怕被丫鬟发现异样,一根弦紧绷着,“屋子里闷,便出去走了走,遇到小雨,又在亭子里避雨。” 玉盏跟在身后,忽然发现她家姑娘衣裙有些皱,这发髻松松垮垮,好像也不是她早上梳的。 “沾了些雨,你们去打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她才不要在谢行之那边沐浴。 月吟说着,踏上皎月阁的楼梯,刚迈开腿,一股痛感随之而来,她倏地扶住楼梯扶手,稳住身子。 玉盏察觉到不对劲,过去扶住月吟,“姑娘,你怎了?” 月吟压住羞。臊,故作淡定道:“无事,逛累了,腿酸了。” 月吟被玉盏扶着上楼梯,回房间后就一直坐在绣墩上,等着沐浴用水备好。 月吟泡在浴桶中,温水流遍全身,疲惫和不适慢慢减淡。 她低头看了眼,脸颊蓦德烫热,趴着浴桶边缘,伸手捂住面颊。 谢行之真过分,难怪适才上楼梯都不舒服。 虽然他适才已经上过药了,可还是和原来不一样。 月吟越想越难为情,她羞赧地拍了拍水面,溅起一片水花。 等下次她就……就狠狠咬。 一口咬住那丑东西。 想到那丑东西,月吟脸更烫了,她坐在浴桶里,把头往下缩了缩,只露出个圆圆的小脑袋。 一定要狠狠咬。 泡了许久的澡,月吟浑身舒服不少,夜里早早就睡着了。 一夜好梦,她没有梦见谢行之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翌日,月吟去找了一趟谢漪澜,玉瓶玉盏两个丫鬟谁也没带。 谢漪澜正在屋子里逗她的小狸花猫玩,见月吟来还有些意外,她抱着小狸花坐下,问道:“表妹怎没来了?以往都是我闲不住来皎月阁寻你。” 月吟笑道:“之前顾着给外祖母准备寿礼,鲜少出来,如今寿辰过了,我这不闲下来了,想着来找表姐聊聊天。” 谢漪澜撸着猫,想起来忽然问道:“表妹昨日下午去哪儿了,我下午来皎月阁表妹不在。” 月吟平静说道:“昨儿下午,我回来坐了片刻,头又不疼了,便添了件衣裳,打算外祖母那里,可半路忽然打了闷雷,我又没带伞,怕在路上落雨,就抄近路回来了。” 月吟叹息一声,“这一来一回,想来就和表姐错过了。” 谢漪澜摸这小狸花的柔软的毛,自然相信了,“那应该是。” 那只狸花猫乖乖趴在谢漪澜膝上,月吟看着这乖顺的模样,也想摸摸。 谢漪澜笑了笑,把狸花猫抱到月吟膝上,道:“小狸花很听话的,也怯生。” 果真,小猫乖乖趴在她膝上。 月吟摸着狸花猫,掌心是柔软的猫毛。 月吟见屋子里只有她和谢漪澜,于是问答:“提到昨日,昨日赵姑娘跟表姐说有人想见表姐,那人是陈公子吗?” 谢漪澜抿唇,像是被窥探了少女心思一样,面露娇羞。 月吟忍住对陈世平的恶心,语气中带了几分喜乐,道:“那就是陈公子了。表姐上次让我帮忙选衣服,还让我教表姐几句扬州话,昨日约表姐相见的,一定就是陈公子了。” 谢漪澜眼底泛t着羞意,摸了摸小狸花,点点头。 月吟一副好奇的模样,继续问道:“听表姐说,与陈公子是在一场宴会上认识的,大舅母和大表哥都不喜这位陈公子,是不是因为陈公子在扬州的名声不太好?” 谢漪澜觉得与表妹投缘,愿意同表妹说这件困扰她事情,“不是的。陈公子家境不太好,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来京城赶考,但一直没有授官,门第悬殊太大,爹娘和哥哥都不同意我和陈公子在一起。是以我每次都悄悄和陈公子相见,不让家里人发现。” 况且有五姑姑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家里人便直接不让两人相见了,以免闹出丑事。 谢漪澜心里想着,但哪能在表妹面前提,这不是专戳表妹心窝吗。 “陈公子勤俭,又上进,往后会有一番作为的。”谢漪澜谈及,脸上满是笑意,“陈公子情深款款,是难得的好儿郎。” 月吟心底暗嗤,这几样陈世平哪样都不沾边,尤其是情深款款这四个字,薄情寡义还差不多。 她见谢漪澜的神情,便知陈世平在心里的分量了,要让谢漪澜看清陈世平的真面目,尚需时日。 “听上去是位值得托付终生的好郎君。” 月吟提议道:“表姐,不如这样,往后我来牵线搭桥,帮表姐和陈公子往来,如此一来表姐便不用像以往那样担惊受怕了。” 谢漪澜诧异,同时又欣喜,“表妹当真愿意帮我?” 月吟点头,“愿意的。我会很小心,不会让大表哥发现的。” 谢漪澜欢喜,笑意盈盈,“那太好了。” 月吟在谢漪澜那待了半下午才离开,终于清楚了陈世平和谢漪澜是怎么认识,又怎么心心相恋的。 又是赋诗,又是游玩,又是送牡丹花。 陈世平把对姐姐的那一套,用在了表姐身上。 那姐姐又算什么? 月吟甩手气愤地打在路边树叶上。 呸! 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看我怎么揭穿你,负心汉!” 月吟小声嘀咕着,连走路都带着愤意。 她下了长廊,穿过垂花门,刚踏进花园便瞧见岔路口出现的谢行之。 他穿了绯色官袍,官帽两边垂下的幞头有些可爱,可他这个人一点也可爱。 这岔路口正是府外回鹫梧院的必经之路,谢行之明显是下值回来。 月吟蓦地低头,大步流星走在小径上,生怕就被谢行之看见叫住了。 充耳不闻的她闷头往前走,忽觉裙摆有股拉扯感,仿佛是被人拽住了一样。 乍然停住脚步,月吟心惊肉跳,脸颊热了起来,莫大的羞耻感席卷全身,他怎么能在白日里扯她裙摆呢?! 第37章 月吟脑中轰鸣,脸顿时吓得煞白,她身后的裙摆被一股大力扯住,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裙摆扯下来了。 光天化日,在这花园中,被谢行之扯下裙摆,月吟光想想就心惊胆寒,不能因为她没有停下对他行礼,便又拿这种事惩罚她。 她两股战战,双膝本能得并拢,她两。腿还从昨日那事中缓过来。 月吟羞上心头,长指抓住裙摆,往回扯的同时转过身去,羞怯道:“大表哥你别……” 没说完的话僵在嘴边。 谢行之站在她身后数步的地方,他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见她转身蓦地停住步子。 温润的眼泛起疑惑,似乎在疑惑她为何突然转身,又突然说话。 谢行之没有扯她裙摆,那她裙上的拉扯感又是从何而来? 月吟正疑惑,裙摆的拉扯感更大了,她低头,发现哪里是谢行之在扯她裙摆,是谢漪澜养的小狸花猫。 小狸花身上的毛发灰黑相间,它撅着半个身子,小圆脑袋几乎低趴在地上,猫爪爪正抓拽着她身后的裙摆,锋利的长指甲把裙摆都勾出丝来了,力道大得真如是人在往后扯裙子。 这只狸花猫不知什么时候跟着她离开了谢漪澜的屋子,一直跟到了花园小径上。在谢漪澜处时,小狸花起先还乖乖趴她膝上,等时间久了,大抵是混了个熟脸,它便用爪子刨她腰间的香囊,而后又跳下去,刨着她裙摆。 活泛好动,精力充沛。 月吟敛了敛眉,她是太紧张了,才会觉得谢行之竟在扯她裙摆! “别什么?表妹想说什么?” 谢行之隔远看着她,疑惑问着,那双眼睛微微垂下,瞧见了在地上撒泼扯裙的小狸花猫。 月吟抿唇,压下羞窘,手指还攥着裙裾,“没什么,是我多想了。” 谢行之唇勾了勾,眼睛看向抓拽裙摆的小猫,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情绪,仿佛是不相信她说的话,已经猜到了她适才想说什么。 月吟耳尖微微发烫,故作平静地敛着裙裾,蹲下身来。小狸花不怯她,见她蹲身没有跑,只是停下爪子刨裙摆的动作。 月吟抱起小狸花,似乎它能听懂人话一样,“你怎么跟着我跑过来了。” 她把猫入怀,“大表哥,表姐的狸花猫跟着我跑出来了,我送猫回去。” 月吟往回走,低头与谢行之擦肩而过,直到谢行之远在她身后时,她紧绷的弦才松懈下来。 哪里是专程送猫,她分明是故意逼着谢行之。 她怕了,总觉那双温润的眼一盯着她,便隐藏着汹意,眼神越发炙热。 谢行之转身,看见那抹仓惶逃离的背影,细长的眼尾上扬,连唇也勾出了抹意味深长的笑。 皎月阁。 “姑娘,看来您今日在四姑娘那里玩得开心,现在才回来。” 玉盏进屋,端着准备好的番木瓜,以往她家姑娘鲜少走动,即便是离开皎月阁,去的最多的地便是老夫人的淳化堂。 碟盏里放着切块的番木瓜,月吟敛了敛眉,“大表哥送的番木瓜还没吃完?” 新奇的东西吃过就行了,就算再喜欢,吃久了也会腻,月吟这段时间吃了不少番木瓜,着实有几分腻了。 玉盏道:“这是世子第四次送来的。以往姑娘这边的一吃完,十日不到,世子便派人送来了。” 月吟拧眉,舀了一勺木瓜块送嘴里,细嚼慢咽,“往后大表哥再差人送来,你便婉拒了。这果子虽是稀罕物,但常吃也会吃腻。” “世子前阵子送来的番木瓜还剩两个了,等下次再来,奴婢就按姑娘的吩咐办。”玉盏说道:“那奴婢明日便换其他水果,这段日子的李子好吃。” 圆溜溜的脆果子,酸甜可口,月吟光听着便下意识咽了咽嗓子。 这厢,月吟正欲让玉盏去将玉瓶叫进来,玉瓶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房门口。 玉瓶手里拿了个瓷白小罐子,“姑娘,正德送来药膏,世子叮嘱姑娘莫忘了擦药。” 瓷白小罐子放在桌上。 昨日谢行之抱着她擦的就是这小瓷罐里装的药膏。 月吟面颊热起来,急忙把瓷白小罐子收进袖子里藏好。 触碰过的指尖骤然滚烫,她抿唇,蜷了蜷手指。 昨日离开他榻之前,谢行之是给她擦过药膏,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待药吸收后才放她离开,可她回来后泡了澡,自然也就洗去了。 如今再回想,两边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 月吟下意识并拢双腿,在绣墩上如坐针毡。 玉盏担心问道:“药膏?!姑娘您哪里受伤了?” 月吟平淡道:“前阵子赶百寿图,字写久了,手腕酸痛,大表哥知道后就送了药膏。” 闻言,玉盏松了一口气。那阵子姑娘一心都扑百寿图上,好在谢老夫人对寿礼很满意,姑娘的心血没有白费。 姑娘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玉瓶又道:“正德带了世子的口信,说姑娘若是不会擦,不懂用量,可去鹫梧院世子,世子与姑娘细说。” 月吟脸上赤红一片,顿时被蔓生出来的莫大羞臊感包裹住。 他不害臊!孟浪! “我会擦。” 月吟脖子都红了,却还在故作平静。 玉盏道:“世子怎把姑娘当成三岁小孩了。以往姑娘受伤,都是奴婢给姑娘涂药膏,什么伤用多少量,奴婢自是清楚。” 世子这份关切有些不对劲,莫不是对她家姑娘有了好感? 玉盏心里偷笑,姑娘总算是让世子心里有她了。 月吟敛了被谢行之搅乱的思绪,吩咐玉盏道:“你去把房门关上,再看看阁楼外面有没有人。” 房门一关,屋子里只有主仆三人。 月吟心踏实了,展开话题,道:“玉瓶,你早前的忧思是对的,我昨日偷偷见到了,表姐口中的陈公子,就是我们认识的陈世平。” 玉瓶愕然,如闻天堑。 月吟愤意四起,温婉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周身的气息t降了下来,“陈世平那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倘若不是有姐姐的接济,他还在县城里的街上帮人代写书信,进京的盘缠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攒够。” “他还将对姐姐的那套欢言巧语,尽数用到了表姐身上。” 月吟气得脸色铁青,胸脯起伏不定,一想到陈世平送给谢漪澜的发簪,用的或许是姐姐攒起来的私房钱,月吟就气不打一出来,真想撕烂陈世平骗人的嘴脸。 这待授官是对的,像陈世平这样薄情寡义攀高枝的负心汉,当了官老爷也不是好官。 玉瓶亦是气愤,攥紧拳头的手在颤抖,愤恨的声音气得颤抖,“陈世平这个负心汉!姑娘就差把心窝子掏给他了!供他读书,给他来京的盘缠,他……他……” 玉瓶情绪激动,眼眶涌出泪花。她伸手捂脸,擦着眼泪。 待玉瓶情绪稳下来,月吟又道:“我如今冒名顶替了姐姐的身份,又费尽心思讨得了谢老夫人的欢心,眼看再加把劲,那件事情就万无一失了,偏偏生了变数。姐姐和陈世平私订终生,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很难不让想起柳伯母当年低嫁柳伯父。私定终身事一旦传到了谢老夫人耳中,谢老夫人会怎样看姐姐?估摸着会因为这件事,让一切又回到谢老夫人最初厌嫌的阶段。” 月吟恨得咬牙切齿,眼底满是愤意,甚至连想杀陈世平的心都有了,“我打算先撕掉陈世平虚假的面目,让表姐看清陈世平这个负心汉。” 陈世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抛弃姐姐,那些个山盟海誓,全是欺骗的空话。 花言巧语! 薄情寡义的负心汉,他在京城别想过好日子! “玉瓶,我有个计划,这事要成,需要你的配合。” 玉瓶眼睛红红的,哽咽着说道:“姑娘您说,您让奴婢如何,奴婢便如何。” 月吟示意玉瓶附耳过来,“我们这样……” 说了有一阵,玉瓶点头,牢牢记下来,“奴婢当不知道,在陈世平面前一定克制好情绪,不让他察觉半分。” 月吟颔首,计划说出来后心中的愤恨没有消减,反而增多了起来,真想快些让谢漪澜看清陈世平的真面目。 从前,姐姐一提到陈世平,整个人都是甜蜜的,眼底也满是甜甜的笑;而今表姐也一样,正沉浸其中,被陈世平的花言巧语哄骗,从表姐身上,月吟看到了姐姐曾经的身影。 陈世平究竟给谢表姐灌了什么迷魂汤!让谢表姐连家里人的劝都听不进去,更何况她这个刚来不久的表妹。 一些事情,听旁人说千遍百遍,听得耳朵都听起了茧子,再次提及,心中恐是生厌。 苦口婆心的劝说,不如亲眼目睹,亲耳所闻。 是夜。 沐浴后,月吟在净室的小榻上擦香膏,慢慢皱起了眉。 侧腰上的指印深深浅浅,昨日她沐浴发现的红色指痕至今没有消除。 她摸了摸红印子,指尖烫了起来。 谢行之一直抱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从身下逃走一样。 还是梦里好,梦里再闹腾,也不会留下痕迹。 意识到在想什么,月吟脸上一红,她揉了揉发烫面颊。 月吟敛了思绪,慢悠悠把手上的香膏擦干净,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穿亵衣亵裤,回了床上就寝。 月吟每次入睡前都会检查一遍床榻,除了被子,床榻上什么东西都不能有,早前便是落在被褥里压着的簪子,吓得她心颤颤。 检查完后,月吟又拿系带把亵裤紧紧拴住,做完一切后,她才放心地躺回床塌。 月吟白日里想着如何揭穿陈世平,一直到入夜躺床上也在思索这件事。 原本她计划在寿宴后边试探谢老夫人的态度,边慢慢坦白,可就是因为陈世平的出现,打乱了她计划。 月吟看不得姐姐受这欺负,咽不下这口气。 她翻了个身,抱住薄被。本以为会因此难以入眠,哪知她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入了梦乡。 月吟明明是抱着薄被的,床榻也是平稳的,可她却感觉一摇一晃,身子摇摇晃晃,想是被什么东西带着前摇后晃。 月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她不在床榻,置身于谢行之房中。 梨木花雕摇椅上,她岔坐在谢行之腿上,被他挽着腰,带着坐在摇椅上。 谢行之一身华贵,衣襟的勾纹都是金丝细线,衣冠整洁;而她身上单搭了件浅色褙子,遮不住绣了兰花的月白小衣,木槿紫的罗裙堆叠在谢行之腿上,丝绦被她拿在手中,罗裙仿佛一扯就会落下。 她另一只手挽着谢行之脖子,两人这副模样,再怎么看也是她心怀不轨,主动凑了上去。 可她明明刚睁眼,刚入梦,怎就蓄意勾引了。 月吟欲从摇椅上下来,谢行之约莫察觉到了她想法,挽着她腰的手力道大了,让她动弹不得。 甚至掌心一推,把她往他怀里推。 摇椅晃了起来,前后摇晃的幅度大了,月吟害怕掉下去,急急忙忙抱紧谢行之。 月白小衣上绣的兰花,擦过他衣襟的勾纹,似乎是在比谁的绣样精细好看。 谢行之从她手里拿过丝绦,扔在地上,握住她环着脖子的手,“别走,在这儿留一会儿。” 月吟双手撑着他肩膀,轻轻摇头,“那日都留过了,不能再多留。” “摇椅不能坐两个人,会摔的,而且……” 月吟欲言又止,咬了咬唇瓣,凑到他耳畔,难为情地低声说道:“摇摇晃晃,我怕。” 谢行之长指敛走她唇边的碎发,喃声道:“怕什么,昨日不也坐过摇椅吗?” 长指穿过柔顺的乌发,绕到背后,温热指尖从发间,挪到后颈,缓缓抚过颈骨,像是在一截一截数着颈节,激得月吟低吟出声,纤长鸦睫害怕地轻颤。 谢行之认真看着她,“表妹还是这般胆小。” “若是表妹不放心,我扔个东西到地上垫着,如此一来,即便是表妹不慎摔下,也不会摔疼。” 谢行之话音刚落,那搭肩上的浅色褙子便被脱下,扔在了地上。 月吟凉意四起,纤薄的肩膀颤了颤,羞赧地低下头。 她不是怕被摔疼,是怕…… 谢行之挽着她腰,另一只手摸到木槿紫裙摆。裙摆上绣着云纹,绣线贴着指腹,谢行之指端顺着绣线,抓扯了一大团,月吟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忙按住他手。 谢行之一副不明白的模样,生出了责怪的语气,“表妹这是何意?早前在花园里,表妹就是这样想的吗?” 月吟羞臊,一听全明白了。 在花园遇上后,他知道她想问什么,也知她那会儿羞臊的是什么,可却装作不知晓的模样,明知故问。 趁着她分神的时候,谢行之用力拽扯。 梨木花雕摇椅忽然晃动起来,月吟无暇顾及其他,抱紧谢行之脖子,稳住重心。 他身上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包裹着全身,月吟怎也赶不走。 谢行之修长的手指回到原处,语气带着关切,道:“表妹今日还没擦药。” 月吟惊惶摇头,但已经晚了。 摇椅在微弱的烛光下一前一后摇晃着,像个不倒翁一样。 那药膏白日里就派人送去了皎月阁,谢行之哪里还有同样的药膏,连装药膏的瓷罐都没有。 不过他又寻到了一个羊脂长瓶,就是不知道这长瓶能装多少,能不能装下他的药水。他长指探了探瓶子的深浅,心里估了个大概,不过这瓶口还是太小了,灌起水来不知得费多少精力。 表妹好像不喜欢这个羊脂长瓶,一个劲抓着他手腕,让他别碰瓶口。 表妹哭诉着说她已经擦过药了,不想再擦二遍。 谢行之吻去她眼角的泪水,沉声道:“我还没教过表妹药膏用量,表妹一人怎么擦药?又在说谎,该罚。” 一声呜咽,被谢行之堵了回去。 他带着惩罚性地咬了咬她唇瓣,月吟吃痛,乍然惊醒。 黑暗中,月吟惊魂未定,绯红的眼角溢出泪来。 她醒是醒来了,可心跳却久久未能平复,薄被盖住的手,还维持着遮捂的姿势。 与此同时,鹫梧院。 怀里表妹的身影早已堙灭,谢行之意犹未尽,指腹捻了捻,仿佛是在把玩小圆珠,可他手腕上分明就没戴佛珠串。 他从床上起身,披了件薄衫去了窗边。 推开窗户,皎洁的月光洒进来,将窗边伫立的影子拉着细长,影子一段伸到了屋中静放的摇椅上。 谢行之伸出手来,五指攥住的是张藕色锦帕,是表妹昨日不要了,没拿走的。 他望着皎月阁的方向,眼眸沉沉,压抑着某种t情愫。 谢行之抿唇,这才到哪跟哪,表妹便一直哭个不停。 往后的白日里,月吟能避开谢行之,便尽量避开谢行之,好在谢行之这段时间有新案子,每日早出晚归,时常见不到人影,夜里也没来她梦中。 月吟睡了几日安生觉。 她夜里虽然睡安生了,可白天也在忧心揭穿陈世平的事情。 月吟帮谢漪澜与陈世平递送信函,出面的是陈世平没见过的玉盏。 事情进展顺利,都在月吟的掌握中,不过中间发生了一件事,气得月吟发笑。 有次,陈世平传给谢漪澜一封信。谢漪澜读后,脸颊慢慢红了,满是女儿家的娇羞。这娇羞的模样,与谢漪澜平素判若两人。 而后谢漪澜给月吟看了看信中的几行字,是几句酸掉牙的情诗。 这几句情诗,月吟不是第一次见了。 在扬州,陈世平也写过给姐姐。 一模一样的情诗。 月吟头次读到时,便觉陈世平轻浮,故而对那几句酸掉牙的轻浮情诗印象极其深,哪成想这情诗出现在了给谢漪澜写的信里。 不仅如此,陈世平后来还送了一个夏日驱蚊虫的香囊给谢漪澜,谢漪澜很高兴,立即便系在了腰上。 因为这香囊是月吟帮忙带过来的,谢漪澜不怕被人问起,胆子便大了些。 那香囊上绣的兰花,月吟再熟悉不过,是姐姐绣的。 夏季蚊虫多,姐姐担心陈世平念书时被蚊虫咬,便绣了个兰花绣样的香囊给他,在香囊里装了驱除蚊虫的药草。 就是这样帮谢漪澜与陈世平之间往回来,月吟不动声色套到了这负心汉在京城的住址,也清楚了陈世平近段时间的动向。 这日,月吟让玉瓶出面,以柳婉星的名义,给陈世平带了口信去。 玉瓶刚从外面进屋,月吟立即迎了过去,着急问道:“如何?陈世平来还是不来?” 玉瓶如蒜捣头,欢喜极了,“来!姑娘您是没看到,陈世平看见奴婢出现在他家门口时惊愣的模样,他甚至都不敢相信姑娘从扬州千里迢迢赶来京城。” “奴婢按姑娘说的,约他今日申时在城东的裕华茶楼相见。陈世平迟疑一阵,一听您会一直等下去,他便答应了。奴婢回府时小心谨慎着,绕了好大一圈,陈世平根本不会知道奴婢回的是定远侯府。” 月吟扯了扯唇,生气地轻哼一声,“今日就让表姐看清楚陈世平的真面目。” 月吟换了身衣裳,是她前几日去成衣店定制的,与以前姐姐常穿的那身一模一样。 一辆马车驶出定远侯府。 谢漪澜好奇道:“这茶楼里能有什么好戏?咱们听戏得去梨园戏班子。” 月吟道:“表姐待会前去了就知道了。不过表姐要去我提前预定好的雅间,一个人听,等我把这出戏唱完,表姐才能出来。” “表妹不同我一起看?表妹还会唱戏?!” 谢漪澜眼前一亮。 不久,马车到了裕华茶楼,此时还没到申时,陈世平自然是还没来。 月吟和谢漪澜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月吟戴了幂篱,遮住容颜,“表姐先进去落座,我还要等一位故人。表姐答应我等下不管听到什么,都要先沉住气,先不要出来,等我把戏唱完后,才出来,可好?” 谢漪澜总觉表妹今日有些奇怪,但这还是表妹头次用这样的语气央求她,她心里一软,笑着点头,“好,都听表妹的。” “我先进去了。” 谢漪澜拎了拎裙裾,进了裕华茶楼。 玉盏跟在谢漪澜贴身丫鬟后面,也进了茶楼。 月吟让车夫把谢家马车赶远,之后便跟玉瓶站在茶楼外等人。 没多久,那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月吟冷哼一声,连幂篱也遮不住冷意。 陈世平如期而至,他最先看见茶楼外戴了幂篱的女子。她虽遮住了面容,但那身衣裳和身形,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陈世平面上带笑,走了过去,语气满是关切,“星儿,你怎么到京城来了?京城到扬州路途遥远,苦了你了。” 月吟掐着嗓子,学着姐姐的声音和语气,说道:“陈郎久久不来信,我便擅作主张来京城寻你。” “星儿,你声音怎么……” 陈世平疑惑,眼睛一直盯着幂篱,似乎是想透过纱幔看清里面的容颜。 可她旁边确实是她的贴身丫鬟。 月吟掩唇轻咳嗽,“水土不服,病了一阵,如今身子尚未痊愈。” 陈世平点头,疑虑消散了些。他上前一步,轻抚月吟的背,本打算像以往一样安抚。月吟生出抵触,往一旁退了退,怕他又生出怀疑,忙拉着他袖摆,道:“平郎,我们进去罢,外面人来人往,别看见了不好。” 这正合陈世平的意。 两人进了茶楼,状似亲密。 茶楼对面的二楼看台,谢行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下颌紧绷,唇也紧紧抿着,压着一股怒气。 且说谢行之正与友人谈事情,便瞧见裕华茶楼外妹妹的身影。 妹妹旁边,那戴了幂篱的姑娘不是表妹又是谁? 后来妹妹进了茶楼,陈世平忽然出现。谢行之以为表妹是来帮妹妹与陈世平私下相约见面的,谁知陈世平似乎是认识表妹一样。 表妹拉着陈世平袖摆,一起进了茶楼。 谢行之敛眉拂袖,将茶杯倒扣在桌上,“今日就到此,我去处理下家事。” 言罢,不等友人说话,谢行之起身,拂袖离开,沉着张脸下楼,往对面的裕华茶楼去。 第38章 裕华茶楼。 正是下午闲谈品茶的时候,茶楼生意兴隆,一楼大堂坐满了人。大堂内宽敞明亮,分为三个区域,拼桌喝快茶的,喝完就走;倘若不拼桌,又不愿在大堂露面的,便可去安静私密的雅座。 “陈郎,我订了间雅座。” 月吟领着陈世平直奔大堂内的一间雅座。这处雅座是她花了些钱让老板新布置出来的。 其他雅座之间都隔了段距离,而她带陈世平去的这处,与另一间雅座紧挨着,虽有布帘罩着,遮住了雅座里的人,但倘若说话的音调高些,隔壁雅座的茶客便听得一清二楚。 月吟掀开布帘,和陈世平一前一后进了雅座,留玉瓶在外面守着,以防万一。 陈世平刚落坐,连茶都没喝一口,便开口说话,语气中带着些许责备,似乎是不愿看到眼前的人出现,“星儿,不是写信让你在扬州等着?怎么突然来了京城。” “陈郎,你不想我来找?”月吟故作诧异,娇婉的声音听得出有几分伤心,“陈郎,自从你去年赴京赶考,我们有一年多没见了,陈郎在信中说一切安好,让我莫要担忧,再等段时日,等你授了官,就回扬州来接我。可陈郎向来是报喜不报忧,我不放心,就来了京城,本是想给陈郎一个惊喜,启程前就没告知陈郎。” 月吟说着,侧过身去轻轻咳嗽,手伸进幂篱中去,掩唇轻咳,正如她所言,是水土不服后病了一场,如今尚未痊愈。 娇小的身躯弯腰轻颤,宛如晨露中刚盛开的带露娇花,惹人生怜。 陈世平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斟了杯茶,从他面前的桌案上,推到月吟那边,示意她先喝些茶水缓一缓。 月吟没碰那茶杯,又轻咳了几声,“到京城后,我便染了风寒,病了几日,后来多方打听,终于打听到了陈郎的住址。” “平日里,我睹信思人,今日可算是见到陈郎了。” 她面容虽遮住了,但从幂篱传出的声音却是藏不住的欢喜,足以见得她的高兴。 雅座外,负手而立的谢行之面色微沉,下颚紧绷,连平素的朗眉温眸在这一刻变得有几分阴翳。 皓白长指敲了敲凸起的腕骨,他骤沉的眸子恰如渊谷,深不见底。 玉瓶守在雅座布帘外面,原是在守谢漪澜,以防月吟姑娘刚说几句谢漪澜便坐不住了从那头的雅座出来了。可玉瓶万万没想到谢行之突然出现,还在帘外将姑娘说的一大段话,全听进去了,一字不落。 玉瓶心紧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只觉姑娘开口后,世子是怒了,但却没有发作出来,周遭气息骤冷,仿佛跌进了冰窖。 里头还在说话,谢行之扬起一抹笑,然而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是不知是配合着计划没发声,还是…… 玉瓶低头胆寒心颤,谢行之缓步离开,去了隔壁谢漪澜正待着的雅座。 帘幕一撩开,谢漪澜看见面色沉沉的谢行之,刚升起的一抹愤愤,因谢行之这一来,被惶惧盖住了。 气氛凝滞,t比冰窖还要沁寒,谢漪澜低头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谢行之冷冷扫了一眼,雅座里除了谢漪澜外,还有两名丫鬟,其中一名便是表妹那贴身丫鬟玉盏。 “陈郎,你是在怨我自作主张来找你?” 雅座那头,又传来声音,听得出是受了些委屈,正嗔怪着,也满是小女郎见了心上人后的娇嗔。 谢行之敛眉,撩了撩衣袍,在谢漪澜对面落座。他抬眼,前方帘幕隐隐约约印出抹娇小玲珑的身影,她纤腰微微侧弯,轻轻的咳嗽声从那头传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姑娘身子有多娇弱。 不过表妹确实娇气。 表妹上次这般咳嗽,还是被呛住了,咳得人心软。 虽同样是弯腰低头,但场景却不一样。 此时那纤纤玉颈后颈上没有搭手掌,也没有长指玩绕她乌法。 谢行之眼睑低垂,瞥见桌上有张褶皱的纸,纸上写了字。 谢行之伸手去拿,被谢漪澜抢先一步抓握住了那有字的纸。 谢行之抿唇,抬头凌厉的目光就落到了谢漪澜身上。谢漪澜泛怵,比起这信,她更怕被哥哥责罚,便松了手,把捏皱的纸递了过去。 【表姐勿怒,请静候片刻,耐心听完】 簪花小篆字迹娟秀,跟提笔落字的姑娘一样。 谢行之扫了一眼,平静地将纸放在桌案。 皓白长指落在纸上,指端压着纸上的娟秀抹墨字。 他眼皮一掀,眼眸流转。 冷厉的目光凝在前方朦胧的身影上。 这厢,幂篱遮掩下,月吟捧着茶杯喝茶,咳嗽得嗓子干涩,有了茶水的滋润,喉间舒服多了。 可月吟总觉身后有道冷寒目光飘来,大抵似乎隔壁雅座的表姐听见对话后,生了怒气,正盯着这边看。 “星儿,你说什么胡话!” 陈世平有些生气,音调高了几分,而后又轻声安抚道:“星儿,从扬州到京城,这一路跋山涉水,你能来寻我,我自是欢喜的,我是怕你身子吃不消。” 陈世平轻呷一口茶,说道:“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没官职,实在是惭愧,愧对星儿的期望。京城不似扬州,各处都得打点,如今我在书院觅了个教书先生的活,勉强维持生计,等着授官那日。” 月吟抿唇,问道:“那陈郎身上的盘缠还够吗?” 陈世平点头,“我身上还有些碎银子。眼下出门在外,我的身份与以往不同,倘若还是扬州那几身衣裳,会被人看不起的。星儿,你是不知道,这繁华的京城,尤其是官场上,有太多势利眼,连个小小的捕快都能随意欺负你。” 月吟轻呀一声,心疼道:“我那还有银子,虽不多,但也能抵一阵子。陈郎拿去用,莫让旁人看不起。” “不,星儿。” 陈世平摇头,说道:“我来京城的盘缠,是你给的,如今我能维持生计,不能再让星儿接济了。” 月吟却坚持道:“陈郎都说了京城不似扬州,各处都需打点,等陈郎授官了,势必还要打点一番,否者是会被旁人笑话的。陈郎往后需要钱的地方,多着呢!我明儿让玉瓶给你送来。” 以往,面对姐姐的相助,陈世平虽也在拒绝,但在姐姐三言两语的劝说下,他又改变态度,应了下来。 果真,月吟学着姐姐那样相劝后,陈世平迟疑片刻,半推半就应了下来。 刚应下来没多久,只听陈世平叹息一声,道:“可惜这阵子书院忙,我抽不开身,怕是不能陪星儿在京城游玩了。” 他思索一阵,道:“星儿孤身一人来京城,我又不能常伴你身边,我担心你一弱女子被人欺负,不如等过几日就启程回扬州?” 月吟愣怔,半晌后才道:“陈郎,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为何急着赶我离开?” 陈世平有些慌,衣袖里的手攥住衣料,强作镇定道:“星儿你怎会如此想?莫不是来京城后,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 “是,我初来乍到时,是得罪了几名一同赶考的书生,他们若是知道你从扬州赶来寻我,怕是要跟你说一大堆污蔑抹黑我的话。那些话空缺来风,断不可信,我的为人,星儿你是知道的。” 陈世平说得真真的,脸上尽是真切,丝毫看不出有说谎的迹象,“星儿,我不是赶你走,是怕你京城受欺负。” 月吟婉声道:“不瞒陈郎,我这趟来都跟家里人说好了,会在京城一直等陈郎授官。等陈郎授官后,我们一起回扬州。” 甫一,话刚说出来,陈世平没拿稳茶杯。 茶杯掉落,温热的茶水打湿了他衣裳,陈世平略显狼狈。 陈世平低头,拿帕子擦了擦衣上的茶渍,瞥了眼小炉子上正烧着的茶壶,忙解释道:“这茶杯怎这么烫。” 月吟倒没顺着陈世平的视线看向正烧着的小炉子,反而盯着他空空如也的腰间看。 “陈郎怎么没戴我亲手绣的香囊?就是你那年夏日,我做的驱蚊虫的香囊,上面绣了朵兰花。” 陈世平动作一顿,掩住心里的慌乱,回道:“世家子弟都不戴这东西,恐被人讥嘲,我便收起来了,藏在了柜子里。” “星儿,你也不想我被他们轻看,被排挤使绊子吧。” 月吟点了点头,淡声道:“原是如此。” 陈世平紧绷的一根弦随着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慢慢松了下来。 于此同时,隔壁雅座中,谢漪澜面色铁青。 她从腰间扯下绣了兰花的香囊,狠狠扔在地上,心里愤愤不已。 谢行之看了看桌下的兰花香囊,敛了敛眉,神色不佳。 陈世平简单擦了擦打湿的衣裳,转眼间面色恢复如常,问道:“星儿,你说来京城是和家里人说好了?” 月吟目光透过幂篱,不是是不是错觉,她好像从陈世平神情中读出了一丝不信和疑惑。 她从小炉子上提起茶壶,往杯子里倒水。 茶水从壶口缓缓流入杯子里,静谧的雅座中也只有这阵水声。 月吟没有回的话,反而慢悠悠端茶品茶。 纤指慢条斯理转了转茶杯,月吟若有所思,陈世平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陈世平知晓姐姐在柳家常受苛待,但突然这么一问,有些刻意,好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 不对劲。 陈世平有些不对劲。 “是呀,说好了的。” 然而此时谢漪澜在后面听着她和陈世平的聊天,有些事不便展开,也并非月吟想让谢漪澜听到的,她忙将话题转开,拉回正轨,笑着说道:“我们不是也说好了,等陈郎有了官职,就登门来下聘提亲。” 月吟抿唇,音调微不可察地高了几分,道:“虽然我们私下已经换了生辰贴,但有些礼数是万万不能省的。” 身后极轻的冷冽笑声被月吟放下杯子的声音盖住,连她自己都有阵恍惚,怀疑她耳朵听错了。 陈世平呼吸忽然急切了些,他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星儿,这事是我当时思虑不周,私定终身传出去对你名节不好。不如这样,明日我们归还各自的生辰贴,还有我当时写给你的婚书。”陈世平急忙解释着,安抚她的情绪,“授官也就这两月的事情了,待这是定了下来,我立即动身去扬州柳家提亲,明媒正娶。” 月吟莞尔一笑,“还是陈郎想得周到,生辰贴和婚书就在客栈放着。” 她话锋一转,道:“不是陈郎还记得当日写下婚书和互换生辰贴时,在那棵姻缘树下对我许下的海誓山盟吗?陈郎当时可是对着天地发了誓言的,如今回想起来,我这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于此同时,谢漪澜蓦地起身,脸色可怖,秋水盈盈的眼眸散发着怒火,又紧紧攥拳压抑着。 候在雅座出口的玉盏忙伸手,将谢漪澜拦在桌边,无声地摇头,用极小的声音央求道:“请四姑娘再等等。” “表妹一人怎能对付?” 谢漪澜低声说着,眼底渐渐酝酿着一场雷霆风暴,面色越发阴沉,“表妹这场戏,一人独唱可不好。” 陈世平正复述着曾经在扬州那棵挂满红绸的姻缘树下,对柳婉星说过的甜言蜜语。 这话几个月前,他对定远侯府的四姑娘也说过。 谢四姑娘含笑娇羞,但又不像柳婉星娇羞的都没说话了,谢四姑娘娇蛮,让他一条条都背下来,往后逐一兑现,要他万万不能说空话。 倏地,雅座帘幕被掀开,玉瓶低头,匆匆进来,在月吟耳畔说了几句悄悄话。 月吟顿了顿,幂篱下的一张脸扬起笑意,仿佛比她预估的还要顺利。 她思忖片刻,缓缓启唇,娇声对陈世平道:“陈郎,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有一件要紧事吩咐玉瓶。” 陈世平颔首,“我去点份t茶果子。” 这厢,陈世平去柜台点了份不贵也不便宜的茶果子,他正往雅间走,忽然在大堂人群中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谢漪澜? 她怎么在这里? 她似乎刚来茶楼,正要上楼梯去二楼。 扶手楼梯就在柜台旁边,陈世平想躲开谢漪澜也躲不掉了。 谢漪澜在陈世平霍然的愣怔中率先出声,“陈郎,你怎么在这里?” 她眼睛一直盯着陈世平看,陈世平的心忽然紧张起来。 他嗓子咽了咽,避开谢漪澜凝视的眼神,说道:“和友人在茶楼喝茶。” 谢漪澜扬了扬唇,一如既往的娇纵,“刚好,我今日约的小姐妹有事来不了,你过来陪我坐会儿。” 她是被爹娘宠着长大的,家里人凡事都依着她,向来是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在外面,多的是人来讨她开心。 求人这类事,谢四小姐鲜少做,除非那人是爹娘和哥哥。 “可是漪澜,我那友人还在等我。” 两人见面时,一些客套的称呼便舍了,亲昵地称呼对方。 谢漪澜蹙了蹙眉,已经有了不悦的神色,声音也带了几分薄怒,“陈郎不愿就算了,下次见面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她不悦地哼声,拎着裙裾转身,手臂忽然被陈世平抓住。 “陪,我陪着,等漪澜把这气消下去。” 陈世平软声说着,自然是不敢惹谢漪澜生气。 他好不容易再攀上谢漪澜这高枝,惹了她不悦,要哄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没准儿谢漪澜就真不见他了。 谢漪澜走在前面,去了二楼的包厢。 陈世平陪谢漪澜说了阵话,哄她莫为了旁人失约而生气。 哄着谢漪澜,陈世平念着大堂雅座的柳婉星,担心他久久不回去,她心急之下在大堂里找他,倘若寻到柜台那边,找店小二一问,知道他刚点了茶果子就跟着一姑娘上了二楼…… 他该如何将两头都安抚好? 倘若定远侯府这高枝攀不上了,还有柳婉星。 她向来对他百依百顺。 陈世平惴惴不安,一根弦紧绷着。 谢漪澜忽然说道:“陈郎,我听我那小姐妹说,你们扬州有棵极其灵验的姻缘树,是真的吗?” 陈世平莫名慌了起来,却仍旧故作平静,轻呷一口茶,“是有那么一棵。” 谢漪澜转了转杯子,眸含浅笑,“那陈郎去许过姻缘吗?” 像是被看穿了一样,陈世平蓦地手一抖,杯中茶水洒了出来,那本就还湿着的衣裳又浸了水。 “没有。”陈世平心虚道。 谢漪澜眨了眨眼睛,说道:“不可能啊。” 陈世平被她盯着看,后背微微发汗,心紧到了嗓子眼。 “没许姻缘,陈郎如何遇到我的?” 谢漪澜笑着说道,陈世平暗暗松了一口气,笑着圆话道:“那这大概是天赐良缘。” 谢漪澜轻笑,低头喝着茶水。 “喝茶?” 雅座帘幕被谢行之撩开,表妹脸上的笑凝滞在嘴角,惊惧的模样他早已见过了无数次,他扬唇笑了笑,嗓音冷寒,“和未婚夫一起,表妹连喝茶都是这般开心。” 帘幕放下,那颀长的身影站在出口处,遮挡了光,阴翳的面庞黑得可怕,月吟心颤了颤,恐惧顿时涌上心头。 他怎么来了? 他听进去多少? 隔壁不是只有表姐吗? 谢行之寒眸扫了眼月吟旁边的丫鬟,冷声命令道:“你,出去守着。” 玉瓶看了眼自己姑娘,又怯怯地看了看谢行之,她是姑娘的丫鬟,自是听姑娘的吩咐,但姑娘在侯府寄人篱下。 谢行之扬唇,垂眸盯着月吟说出一番话,话中内容却是在吩咐玉瓶,“不去守着,你家姑娘的未婚夫来,这可如何是好?” “玉瓶,去外面守着。” 月吟说道,掌心一握全是密密实实的汗。 玉瓶一步三回头,一颗心悬着。 四姑娘来告知她新计划是,没说世子会突然闯进来。 帘幕拉开又被放下,隔了大堂茶客聊天的喧嚣,也隔了抚琴弹弦的音律。 月吟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如芒在背。谢行之步子沉缓,敛眉不语,脸上阴云密布,那紧绷的下颚似乎是在极力压制怒火。 谢行之慢慢朝她走来,越是离她近了,月吟越是害怕。 一楼大堂的雅座并不宽敞,不像二楼的包厢,里面还有仰躺的木榻。雅座内只放了两张靠椅子,一张两臂宽的桌子,桌旁放着小火炉子,帘子围着四周,不出十步便能走到头。 茶桌被谢行之推开,斜斜的桌子将对面空荡的椅子往后推了推,谢行之跻身于月吟前面。 “我竟小瞧了表妹,没想到表妹在扬州,还有个私定终身的未婚夫。” 谢行之俯身,寒眸低垂,双臂撑椅子扶手两边,脸色阴沉地可怕,勾唇一声冷笑,“表妹还说自己胆子小,私定终身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胆子真不小。” 月吟笼罩在一片阴影下,想起谢行之每次怒后的惩罚,生出惧意来,她僵麻的背脊紧靠着椅背,两腿瞬间瘫软。 “大表哥听我解释。” 她眼里闪着惊恐,声音紧得发颤,颤颤巍巍地抓住他衣摆。 “解释什么?”谢行之沉沉盯着她,冷声道:“表妹与私定终身,这不是亲口说的,还能是旁人诬陷不成?” “与谁私定不好,偏是陈世平,表妹这眼光真差。” 谢行之往前一步,膝盖顶开她双膝,轻而易举便分。开她两月退,站在她两月退间,周身都是愤意,“表妹可算是看清了陈世平的真面目,今日真是好大一出戏。” 他的的确确被气得失了理智。 谢行之两指遏住她下颌,虎口用力之下抬起她头,“表妹与我亲热时,想的是否是你那无媒无聘的未婚夫。” 月吟唇瓣动了动,正欲说话,张开的唇便被谢行之含住。 谢行之虎口遏住纤纤玉颈,迫着她承。受他带着怒气的吻。 不似以往的温柔调情,毫无章法,就是切切实实的惩罚,夺了她唇腔间所有的气息,缠咬她唇。舌。 还不够,一直到她唇角溢出口津,也仅换来了一次喘气的机会。 而后,谢行之的唇又覆了上来,嘶咬唇瓣…… “世子,陈世平正下着楼梯,快往这边来了!” 帘幕外面,玉瓶惊慌急切的催促声传来。 不解风情的急促通报声打断难舍难分的两人。 月吟雪肩轻颤,被谢行之抚摸的背脊倏地紧绷,攥着男子衣襟的长指惊怕地松开,又被他猛地抓住,搭他腰间。 她衣裳早已凌乱不堪,颈后的小衣系带也被解开了。 “表妹怕什么?不就是私定终身的未婚夫。” 谢行之大掌扣住她后脑,迫着她仰头看他,膝盖跪上椅子,圈着她冷声怒道:“闯进来就让他看着!” 第39章 陈世平从二楼下来时急切,他哄了一阵谢漪澜,好不容易才把谢漪澜的情绪稳定下来,又怕在楼上待久,长时间不回雅座,让柳婉星生疑。 等下了楼梯后,陈世平急切的步子慢下来,慢慢平复气息。 这时,迎面走来两名搬屏风的伙计,挡了陈世平的路,也暂时挡了他的视线。 “星儿,我回来。” 陈世平边说,边掀开帘子,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茶桌和椅子的位置好像变了。 月吟手里握住张锦帕,正放在胸口的位置,捂着胸口轻轻咳嗽。 幂篱垂下的纱幔扫落在她纤白手背上,被手压住的交领细看之下有几分凌乱,好像是在慌里慌张的状态下整理的衣襟领子。 她今日穿了件碧色上襦,搭配橘色罗裙,明艳动人,与初夏的好天气甚是相配。 “陈郎去哪里了?怎么出去一趟这般久。” 月吟唇瓣被咬破了,只要张嘴说话便将那破了的裂口扯得疼,但和陈世平的对话又不得不继续下去。 陈世平坐回原位,语气平淡,说道:“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不我适才去柜台点茶果子时,遇见了位友人。她硬是要与我聊几句,我实在推脱不了,就跟她浅聊了些时候。” 月吟点头,问道:“那位友人走了吗?” 裂开的唇瓣疼得月吟蹙眉,捂着胸口的手仍旧没有松开,说道:“我还没见过陈郎的友人,都说出门在外靠朋友,陈郎孤身一人在京城长住,多亏了这些友人。” “她走了。” 陈世平说得风轻云淡,但实际上捏了一把汗,真怕她一时兴起,央求他带她去见见口中的友人。 陈世平倒了杯茶,饶是茶壶里的茶水凉透了,他一口饮下,借着凉意压下心里的慌乱。 这厢,陈世平放下茶杯,问道:“星儿,你下t榻的客栈是那个客栈?” 月吟岂能告诉他? 就算是随口说一个客栈的名字,月吟也不愿意。 “先不告诉陈郎,等时机成熟,再跟陈郎细说。” 陈世平尴尬一笑,一年多不见,这大抵还是他头次在柳婉星处吃闭门羹。 柳婉星和谢漪澜给他的感觉是不同的。 柳婉星,人如其名,温婉娴静,又对他百依百顺,与她相处,他才能找到那种“丈夫便是天地”的事事依顺感。 而谢漪澜,骄纵成性,只有他去哄她的份,惹了她生气,比老天爷还难哄,可谢家这种世家门阀,是旁人想攀也攀不到的高枝,况且谢漪澜还是定远侯宠着小女儿,与她在一起,后半生吃喝不愁,仕途也用愁了。 要是两个姑娘都进他陈家的门,该有多好。 但是依谢漪澜的性子,她是绝不能容忍他纳星儿当妾室的。 因不能同时要两人,陈世平心里空落落的。 “星儿,你放心,等我仕途顺利了,就去柳家提亲。” 纳妾。 今日这一番接触,陈世平越发觉得往后不能都生活在谢漪澜的使唤下,她稍有不悦,他就要去哄,这哪有丈夫的半分威严。 还是星儿好,小鸟依人,会主动来照顾他情绪。 陈世平忽然庆幸那次寄去扬州给柳二姑娘的信,没酿成大错。 幂篱传出来的一声浅笑,打断陈世平的思绪。 “陈郎只是暂时仕途不顺,等往后会好起来的。” 陈世平闻言,越发觉得眼前的姑娘是他想要的,而不是骄纵的谢漪澜。 陈世平笑了笑,满脸的春风得意,“星儿是识大体的好姑娘,有你真好。” 陈世平说着起身,往对面走去,想像以往一样将柳婉星揽肩入怀,他刚动作,柳婉星像是察觉到他想法一样,捂着胸口突然从椅子上起身,与此同时隔壁雅座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声。 隔着帘幕仿佛都能听见这咳嗽声中带着的怒意。 月吟知道隔壁有谁,听见这一声倏地心惊胆寒,两股战战。 陈世平闻声回头,盯着幕帘看了一阵,没看清幕帘后面的人,只觉那坐着的人似乎也在看他。 陈世平忽觉凉意四起,忙敛了目光,低喃道:“隔壁雅座什么时候来了茶客。” 陈世平转眸,瞧见面前的女子站起后仍旧维持一个姿势,拧眉道:“星儿,你可是身子不适了?怎么一直捂着胸口。” “咳嗽多了,胸口不舒服。” 月吟抿了抿唇,唇瓣被咬破的口子沾碰到唾沫,疼得她险些嘶出声来。 握胸口的手,紧攥着帕子。她小衣背后的系带还是解开的。 方才玉瓶在外面通禀,月吟吓得魂都快没了,偏生谢行之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将她困在椅子上。 仿佛真如他所言,要让陈世平看着。 看着她和谢行之在椅子上…… 月吟好说歹说,这才让谢行之离开雅座。 耽误了有阵功夫,月吟连小衣系带都来不及系,只慌慌张张把凌乱的衣裳理好,刚把衣裳理好,陈世平便进来了。 也幸好她先整理衣裳。 小衣单系了背后的系带,月吟总感觉少了一根系带,小衣会掉下来了,便一直用捂着胸口,压住衣服里的小衣。 月吟下意识离陈世平远了些,看了看他身侧桌边放的茶壶,道:“陈郎,我想喝点水,你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陈世平笑着应声,过去倒了杯茶。 月吟接过茶杯,借着幂篱的遮掩,慢吞吞喝茶水。 陈世平回了椅子上,心里惴惴不安。谢漪澜原是不让他离开包间的,他扯了个借口才从楼上下来。如今出来有一阵了,陈世平担心他再不回去,谢漪澜生了疑心,从二楼包厢出来寻他。 不行,绝不能让谢漪澜发现他和星儿的事情。 陈世平霍地从椅子上起身,“星儿,我去方便一下。” “陈郎去吧。” 月吟笑着点头。 陈世平急匆匆离开雅座,月吟松了一口气,赶紧放下茶杯。 她摘下幂篱,侧过身去松开衣襟。碧色上襦半褪,露出雪肩,她微微低垂着头,含胸弯腰,左手捂住月匈前的小衣,右手伸到背后,去抓寻扯开的系带。 她得在陈世平回来前,将颈后的小衣系带系好。 就在这时,帘幕被撩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风从帘幕缝隙里钻进来,坦露的肩头忽然有了凉意,月吟身子颤了颤,余光瞥见帘幕前一双干净华贵的锦靴,心里一凉。 是谢行之,他又来了。 “未婚夫刚走,表妹就迫不及待了?”谢行之缓步过去,在她身后停下脚步,泛着汹意的目光在她雪肩和后背上逡巡,“不是还没到晚上么?表妹便急着投怀送抱。” 高大的身影从背后投来,月吟完完全全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加之谢行之的这一番话,莫大的羞耻感紧紧包裹着她。 月吟耳尖红烫,整个脖子都开始泛起了红意。 谢行之长指搭着她后背半褪的上襦,藕色小衣衬托得她肌肤越发白皙,他眼眸暗了几分,“我可没有强迫表妹,是表妹亲口说的,晚上来鹫梧院,继续没做完的事情,适才才哪到哪儿。” 这一番话让月吟面红耳赤,适才陈世平快要进来是时,她央求谢行之离开,实在是没辙了,才出此下策,等夜深人静时去鹫梧院找他。 谢行之目光一寸一寸挪动,而后两指捻起垂落的一条藕色系带,这一刹那,他明显感觉道她身子轻颤。 “表妹后背又没有长眼睛,瞻前又顾后,一个人怎能把系带系好?别系带没系好,反而闹了笑话。” 谢行之指尖绕着系带往上,细长的藕色带子一圈一圈绕着他修长的手指,待系带全部绕缠到手指时,指尖也蹭碰到了纤纤玉颈。 指尖的温热与初夏时节的热截然不同,颈间多了只温热的指,月吟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梗着脖子,呼吸紧张的急促了起来。 这样的谢行之让月吟害怕,仿佛下一刻梦里的纠缠、缠绕就会发生,她战战兢兢开口,试探性问道:“那便有劳大表哥帮我系上?” 她摸不准谢行之的本意是否如此,但他既然这样说了,断然是不会让她碰到小衣系带的。 “表妹要不要听听在说什么?真不害臊。” 谢行之轻笑,绕指的系带没有松开的迹象,温热的指端压了压她雪颈,惹得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月吟委屈,越发觉得谢行之讨厌了。 若非他先动手,她一颗心紧到了嗓子眼,迫着他的话才那样说的。 谢行之往前一步,脚尖抵靠椅子腿。他目光越过雪肩,稍微垂头,就能看见她身前护着的小衣。 藕色小衣上绣着菡萏荷叶,只可惜那菡萏还是花苞,被她左手手掌紧紧捂住。 男女力量悬殊,只要他缠绕系带的手指用力拉扯,那菡萏便离了羊脂玉肌。 谢行之话接上回,温声道:“但对于表妹,我向来是不苛责的。表妹既然开口了,我又岂能让表妹的希望落空?” 她褪至臂弯的上襦还压着他手,如今那压着上襦的手忽然松了,谢行之目光落在她后背打了蝴蝶结的系带上。 系带细长,如在洁净白纸上扎绕,勾勒出一抹窈窕身姿。 谢行之两指捻起系带一端,敛了敛眉,稍作迟疑。 在一片静谧中,月吟不敢回头,仍旧保持着原状,低头含胸,手掌捂住胸前的小衣,以防掉落,她虽没有回头,可却感觉到温热的指端在她背后游走、停滞。 她嗅到了一丝危险,顿时心跳如雷。 谢行之眼睑低垂,两指一捻,扯散开了蝴蝶结。 “大表哥,别……” 月吟身后没了束缚,惊惧地嗓音都在发颤,忙攥紧心口的菡萏刺绣。 谢行之绕着系带的手指朝上一扯拽,将她攥紧的那片藕色布料从掌心硬扯拽了出来。 蓦地一凉,月吟双臂环绕月匈前,将仅剩的一点暖意护住,恰在此时,圆润的肩头搭来一只手。 谢行之掌心搭在她肩头,另一只手抓着刺绣菡萏,“我还不会系这带子,一不小心就把小衣扯下来了,既然如此便就先放我这里了,等晚些时候表妹亲自来取。” 谢行之垂眼,眼眸凝在她手臂掩住的两抹弧度上,“表妹亲自指导这蝴蝶结该如何系,才扯不散。” “可别跟表妹一样不中用。” 谢行之肩头的手用力,扳过她身子,两人面对面。 月吟面若红霞,羞臊的不敢抬头,莫大的羞耻感让她哭了出来。 她低垂着头,低低啜泣着,温热的眼泪砸落,滴到橘色罗裙上,洇出朵水花来。 她纤白t长指揪着上襦,像把臂弯搭着的上襦理上去,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是被欺负狠了的可怜小兔。 谢行之渐渐回了理智。 他蹲在椅子旁边,捧起表妹的脸,指腹拭去她面颊的眼泪,动作轻柔。 可看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谢行之动作顿了顿,凸起的喉结滚了滚,他蓦地探身,去吻她眼角的泪。 咸咸的泪水带着她身上极淡的馨香。 虎口捧着她下颌,谢行之吻干眼角的泪,又去吻她湿漉漉的睫毛,动作温柔,带着对她的安抚。 唇慢慢往。下,吻过她鼻梁,吻至娇翘的琼鼻,又贴着她被撕咬破的樱唇。 两唇相贴,谢行之轻描她唇形,将她后背压向椅子靠背。 手掌抓握着菡萏刺绣,他边吻她唇,边收了那菡萏心衣,只是想让那抓过菡萏的手去碰碰尚未开苞的娇生菡萏。 谢行之正欲伸手去寻花苞菡萏,帘幕外又传来不解风情的催促。 “世子世子!陈世平从包厢出来,准备下楼梯了!” 月吟惊恐,头一偏,离了谢行之的唇,含了水雾的眸子惊怯地望向他,颤声求道:“大表哥快离开,这副模样不能被发现。” 谢行之敛眉,脱下外衫搭裹住她,也裹住只能他欣赏的景致。 谢行之揽她腰,抱她从椅子上起身。 月吟好像明白了他意欲何为,心惊肉跳下忙将脑袋藏进他外衫里,连手也不敢伸出去,双手抱臂蜷缩在胸。前。 大庭广众下,她那上襦半褪的手臂一伸出去,露在外面的一截雪臂和半褪衣袖,旁人一看便知发生了何事。 她和谢行之不清不楚的关系就全藏不住了。 就在谢行之抱着她往外走时,月吟忽然想起一件事,扯了扯谢行之衣襟,急切道:“幂篱!拿上幂篱!!求您了,大表哥。”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栗,谢行之无奈,转身将桌上的幂篱捞起,放她怀里让她安心。 且说这边,玉瓶在外面守着,没被还在下楼梯的陈世平吓住,反倒是被雅座里出来的人吓得一愣。 世子抱着月吟姑娘从里面出来了! 世子的盖在月吟姑娘身上! 衣衫遮盖下,月吟姑娘究竟成了什么模样? 世子抱着姑娘进了隔壁雅座!! 玉瓶宛如雷击,惊愣在原处,双目圆睁。 世子和姑娘?两人什么情况? 月吟这一离开,玉瓶慌了神,不知该如何跟陈世平打太极,担心独自面对陈世平时控制不住情绪,趁着陈世平还没过来,匆匆离开这里。 玉瓶想着陈世平进雅座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应该不会再在雅座久留。 陈世平急急下楼,又急急往雅座走。 真是奇怪,适才在二楼包厢,谢漪澜问了他好多扬州的事情,还说等有时间要和他回趟扬州,去看看那棵灵验的姻缘树,让他在姻缘树下将许过的誓言再许一次,还告诉他,她们定远侯府来了位扬州人,改日引荐老乡给他认识。 陈世平只觉谢漪澜话太密,自说自话个不停有些烦,他安抚好了二楼包厢的谢漪澜,急着回来看看他乖顺的星儿,却在半路看见玉瓶脚步匆匆离开雅座外面,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陈世平皱了皱眉,步子大了些。 雅座外面,陈世平恢复了张笑脸,他满脸笑意地掀开帘幕,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陈世平笑容凝滞在嘴边,往雅座里面去,“星儿?” 他不知为何会喊出声来,但就是下意识喊了她的名字,大抵是内心希望有回应。 可雅座里空荡荡的,没有回应。 陈世平坐到柳婉星坐过的椅子上,这椅子上面似乎还留着她的气息。 陈世平越发怀念两人在一起的时光。 他不用刻意讨好谁,星儿偶尔会来哄他,不像如今只有他哄着谢漪澜的份。 倏地,陈世平听见一声娇吟从背后的雅间传来。 像是亲吻的声音。 陈世平顿时睁大眼睛,往后挪了挪,竖起耳朵仔细又听了听。 娇滴滴的轻喘。一声接着一声。 间或夹杂着女郎推搡的声音。 陈世平听得入神,情不自禁咽了咽嗓子,他下意识偏头,想窥探一番。 帘幕上的身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依稀间像是不被按在了茶桌上。 忽然,桌子被推开,桌角划过地面发出尖锐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桌上落下,啪地摔碎了。 凌厉的眼神仿佛从雅间那头穿了过来,陈世平吓了一跳,忙回头坐正。 陈世平呼了呼气,咽着唾沫。雅间那头好像还越演越烈,他甚至还听到吮吸的声音…… 他光一个男人听了都不好意思,脸红心跳,深呼吸了几个回合才慢慢将心绪平复下来。 青天白日,世风日下呐! 难怪星儿没有在雅间,大抵是被雅间那边亲热的男女吓住了。 这声音……简直不堪入耳! 陈世平坐不下去了,沉着呼吸离开雅间。 雅间那头,遮盖的外衫被揉成一团,随便扔在地上,和粉色披帛交织在一起。 月吟后脑勺被谢行之掌心托着,被压靠在椅背上,她手也被他握着按在椅子扶手上,他一只膝盖跪在椅子上,将她圈在椅子上,仿佛是怕她从椅上滑落。 后脑勺托着的手迫使她仰头,承受他的吻,唇腔的空气被慢慢夺尽,又慢慢染。进他的气息。 耳鬓厮磨,缱绻旖旎。 月吟呼吸不畅,像溺水了一样,铆足了劲儿才把谢行之肩膀推开,“大表哥,他走了。” 谢行之垂眸,臂弯下的姑娘面颊娇红,杏眼含着水雾,潋滟生辉。 谢行之指尖穿过她柔顺的乌发,低头在她耳畔,嗓音低哑,“走了不是更好?” 谢行之拨了拨她耳垂上的红珠耳饰,“碍眼的人走了,表妹便不用担惊受怕了。” 月吟摇头,纤薄雪肩克制不住地颤抖,怯怯地牵谢行之的手,“等回鹫梧院好不好。” 她声音害怕得发紧,就像是紧绷的琴弦,指端再一弹,琴弦便断了,怯声央求着,“大表哥,回鹫梧院。” 谢行之抚摸红珠耳饰,长指一寸一寸抚过耳饰上的花纹,最后摩挲着垂下来的红玛瑙珠子。 耳饰垂落的珠子,手感不一样。 谢行之轻咬了一口她雪颈,带着惩罚的意味,“那我便在鹫梧院等着表妹。” 碧色上襦重新拉回她肩上,遮住空荡荡的胸月甫。 耳摩斯鬓却没有停止…… 二楼一间包厢门突然被推开,谢漪澜率先出来,高傲地昂着头,“陈郎,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府了。我们定远侯府接回来一位表妹。” 她拎着裙裾慢慢下楼,对身后紧跟的男子说道:“我想陈郎应该去认识认识。” 陈世平虽跟在谢漪澜后面,但目光却一直盯着一楼大堂的某个位置,心紧张了起来,生怕谢漪澜离开茶楼时就遇到了柳婉星,以致于谢漪澜说的话他听得心不在焉,甚至都没听进去。 有些奇怪,原本热闹的大堂竟空无一人,茶客像是都被赶出去了。 陈世平纳闷,挠了挠头。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梯,谢漪澜却没有往茶楼门口走去,反而是往楼梯右侧的一众雅座去。 她再走几步就到了柳婉星订的雅座了。 陈世平的心提到嗓子眼,忙上前一步拉住谢漪澜,急急阻住,“漪澜,走错了,茶楼门口在那边。” 谢漪澜笑了笑,道:“我知道呀,我不是说要带你认识认识我表妹吗?” 话音刚落,雅座的帘幕被掀开,谢行之走了出来,而他身后跟了名头戴幂篱碧襦橘裙的女子。 陈世平脸色煞白。 那让人面红耳赤的亲热声音,是他的星儿?! 星儿和谢行之 谢行之和月吟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在陈世平的惊愕中,谢漪澜狠狠甩开他手,要有多用力便有多用力。 陈世平踉踉跄跄,险些摔倒。 “这是我表妹,不用我再过多介绍,陈郎应是很熟悉吧。”谢漪澜厌嫌地看向陈世平,泛起阵阵恶心。 穿戴整齐的月吟站在谢漪澜旁边,软声问道:“陈郎,你怎么会跟表姐认识?” 随后又自问自答,道:“原来是要攀上表姐这高枝,抛弃远在扬州的我。陈郎,你难道忘了在扬州时,是谁将积蓄拿过来,供你念书,又供你赴京赶考?” 月吟补充道:“陈郎,你为了攀上表姐连我都不认了,下一步要作甚?装作不认识?说我在污蔑你?还是在扬州时都是我一厢情愿?” 这番话说出来,彻底断了陈世平的路,也给她铺好了退路。 月吟冷哼一声,压抑住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她大步上前,不由分t说地狠狠扇了陈世平一耳光。 清脆洪亮的耳光声在空荡的大堂响起。 月吟这一掌近乎使出了全力,扇得掌心和指骨都还在发麻。 “陈世平,以后别出现在我眼前,我当初真是眼瞎了,才看上你的!你让我感到恶心!” 谢漪澜话音刚落,不等陈世平有说话的机会,反手就是一耳光挥去,是他没捂住的半边脸。 她身子比表妹好,力道应该比表妹大,这一掌满是怒意。 谢漪澜不想再看见陈世平,扇了一耳光后就往茶楼走。 谢漪澜扬长而去,月吟顿了顿,也跟着离开茶楼。 陈世平两边脸都挨了耳光,打得他耳畔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脑子发蒙。 柳婉星的突然出现,突然约他茶楼相见,谈起他们山盟海誓的往事。 今日种种是个局?是设计好的了? 他前前后后跑来跑去,像只猴子一样被两人耍。 不对,耍他主谋,应该是柳婉星,因为谢漪澜有气当场就发作了,根本不会等这么久。 陈世平怒火中烧,气得胸脯起伏不定。 捂着两边打疼的脸颊,震怒的陈世平看向远去的那碧襦橘裙身影。 这身影跟他记忆里的柳婉星好像不一样,要纤瘦许多。 他耳畔回响起柳婉星的声音,声音和今日的她截然不同,完完全全是两个人的声音。 陈世平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惊讶地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星儿”和谢行之并肩走在一起。 他又想起两人羞臊的亲热声,气得直发抖。 蓦地,气急败坏的陈世平大步流星冲过去,拉住月吟手臂。 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幂篱,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揭掉她头上将面庞遮挡严实的幂篱。 月吟不料陈世平会突然冲过来,等她反应过来时,手臂已经被陈世平抓得牢牢。 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时间,在她惊惧之下,幂篱被他抓住。 月吟惊慌失措,心害怕得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幂篱被揭掉的瞬间,她急忙扭头,大力挣脱开钳制,下意识缩进谢行之怀里。 月吟胆战心寒,整张脸埋进谢行之怀里,双臂环住他腰肢,心脏砰砰直跳。 “你不是星儿!你究竟是谁!” 陈世平气急败坏说道,大有玉石俱焚的意味。 第40章 “你不是星儿!你究竟是谁!” 幂篱被陈世平揭下,月吟立刻就藏进了谢行之怀里,她怕得紧,不知道面容有没有被陈世平看去。 尤其是陈世平说出这么一番话后,月吟呼吸一窒,悬着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谢漪澜还没走出茶楼,自然听见了陈世平的话,她气得柳眉倒竖,双眼圆睁,转过身去呵斥道:“陈世平,我以为你只贪慕虚荣,没有男子的大担当,谁知你气急败坏下竟开始随口污蔑了!” “你这是怒极诬陷!”谢漪澜看见陈世平面目狰狞地逼近表妹,手里还拿着表妹的幂篱,表妹被他吓得无处可躲,只能投向哥哥的怀中。 哥哥面色冷沉看着陈世平,凌厉的目光如寒刀。 谢漪澜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怒道:“陈世平,你这张嘴就没有一句真话,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你为了荣华富贵,早早就抛弃了掏心掏肺对你的表妹。表妹与你定了终生,你说抛弃便抛弃,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谢行之冷眸扫过陈世平,长臂一伸,长袖将表妹微微颤抖的身子遮住,不允许陈世平窥探到半分。 谢行之不置一言,也无需与谢漪澜解释半句,在两人的目光中揽着表妹纤薄的肩膀,揽着怀里的人离开茶楼。 依着她步伐,带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没有催促。 依偎在谢行之宽阔紧实的胸膛,明明没有多余的言语,月吟却莫名感到踏实,提到嗓子眼心,随着被谢行之一步一步带离陈世平,慢慢收了回去。 在初夏日渐燥热的时候,心尖泛起丝丝缕缕的暖意,比吃了拔丝糖葫芦还要甜。 谢行之护着月吟离开后,谢漪澜对陈世平恨得咬牙切齿,原本就没平息的怒气因为这一茬又升了起来。 她抬手,一巴掌扇在陈世平满是五指印的脸上。 “这一巴掌是替表妹打的!表妹岂能让你随便污蔑?!” 谢漪澜拂袖而去,周身带着怒气。 陈世平耳畔轰鸣,嗡嗡作响,像是钻进了马蜂窝,耳边是马蜂煽动翅膀的嗡嗡声,脸上就跟被马蜂扎了一样,火辣辣的刺痛。 他捂着被扇耳光的脸颊,维持这个姿势在原处站了良久,另一边脸颊是五根手指的红印。 即便耳畔没了那轰鸣的嗡嗡声,也没有动弹分毫。 蓦地,他捂着半边脸,直起身子来,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 “好啊,竟然被戏耍了,这处戏真是妙啊妙!” “她怎么可能是柳婉星呢?” “她不是柳婉星。” 陈世平笑着笑着又自言自语,她绝对不可能是柳婉星。 他偷偷传信回扬州,传给柳婉星那不对付的庶妹,告诉了柳二姑娘一些事情,按照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柳婉星怎么可能平安无事?还离开扬州来了京城? 眼看着在他榜后的人都有了官职,官职虽不大,但好歹也是个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陈世平却一直没有授官,他慌了心神。 在一场宴会上,陈世平误打误撞认识了谢漪澜,两人的相遇让他想起了和柳婉星的种种。 便就是有了柳婉星的相助,他不仅有了套上等的笔墨砚台,还凑够来京城的盘缠,一举高中,榜上有名。 他动了念头,倘若攀上谢漪澜,有了定远侯这层关系,他又岂会迟迟不被授官? 但谢漪澜比柳婉星难拿捏,陈世平低眉顺眼地讨好,终于让两人的关系近了。 有了谢漪澜,陈世平哪里还需要柳婉星? 但他早和柳婉星私定了终生,这事是个见不得光的秘密,也像一个炮仗埋在陈世平心里,不知何时就炸了。 他担心柳婉星出现,担心事情被捅出去。 一时间,只有让柳婉星自顾不暇,她才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坏他好事。 陈世平知道柳婉星在柳家备受苛待,庶妹一家常欺负到她头上,无人问责。 于是,他偷偷写信给柳二姑娘,告诉了柳二姑娘,柳婉星等着他有了官职,让他为她做主。 信年初就寄出去了,就是不知是事情结局如何。 但不管怎样,柳家人是不会让柳婉星来京城寻他的。 那冒出柳婉星的陌生姑娘究竟是谁? 玉瓶好像跟这姑娘很熟悉一样,竟配合着她演戏。 陈世平发疯似的笑起来,好好好唱了一出好戏,那他得想想该怎么回礼。 他要揭穿那个冒牌货!! 两辆华贵的马车一前一后往定远侯府驶去。 马车中一片静谧,静得有些可怕。 幂篱被月吟握在手中,她低垂着头,不知该如何在这片宁静中开口,反倒是谢漪澜先开口。 谢漪澜凑近了些,坐在月吟旁边,安慰道:“表妹,切莫把陈世平的话放心上。” 月吟抬头,愕然地看着谢漪澜,没承想她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谢漪澜握住她垂放在膝上的手,“表妹,陈世平不值得你这般伤心。” 月吟摇摇头,“我跟陈世平早没关系了,更不会因他伤心难过。” 她抿唇,解释道:“其实在祖母寿辰那日,我悄悄跟着表姐去了花园,躲在假山后面看见了陈世平。” 谢漪澜轻呀一声,“原来那日假山后面真的藏了人!” 她当时一看到廊下的哥哥,吓得脑中一片空白,哪还有闲心去管假山后面是不是藏了人。 月吟说道:“当时表姐和陈世平正甜蜜恩爱,而且连大舅母和哥哥都拦不住你和陈世平相见,更何况我这个外人,我担心表姐不相信我说的话,迫不得已下才有了今日之事,打算让表姐亲耳听见陈世平虚情假意的话,看清他的真实面目。对不起,表姐。” 谢漪澜轻轻抚摸表妹肩膀,说道:“表妹别自责,若非表妹今日的法子,我还不知被那人蒙骗多久!” 话至此处,谢漪澜脸上慢慢有了怒气,“我真是眼瞎了才被那人的花言巧语哄得团团转。” 谢漪澜敛了敛眉,坦白道:“有点奇怪,自从知道真相后,我不算伤心,更多的是愤怒。” 谢漪澜有些别捏,抿了抿唇,道:“我想,我应该不爱陈世平。” 月吟疑惑,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就是……就是陈世平模样还算周正,对我百依百顺,很听我的话。” 谢漪澜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这事太丢人了,张开的唇又合了上来,难为情地t低下头。 她从小就被家里人娇宠着长大,性子娇纵了些,只有旁人劝哄她的份,可没有她向人低头的时候。 故而,谢漪澜就算是出嫁,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恰恰这时候遇到了对她百依百顺的陈世平。 想来她是把这种感觉,误当成了对陈世平的喜欢。 谢漪澜敛了敛眉,如今再想起来,顿时觉得自己太蠢了!被蒙蔽这般久。 她瞧了眼表妹,面色复杂。起初,她感觉表妹和哥哥般配,站在一起赏心悦目,可没想到表妹来京城前早就和陈世平私定了终身,连生辰贴都交换了。 表妹和陈世平之间有过一段情,是真情实意爱过的,那表妹在看见陈世平背叛后,不知道有多伤心难过,事后还强颜欢笑问了她许多和陈世平的种种。 千错万错都是陈世平的错! 脚踏两只船,薄情寡义之徒! “其实,表姐……” 月吟唇瓣抿了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不知道要不要跟谢漪澜坦白。 谢漪澜见她这副模样,便猜她可能是藏了事情,“表妹想说什么?但说无妨。我们都是谢家的血脉,哪能因为一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就坏了我们的关系。” 月吟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继续说道:“其实在扬州,我与陈世平私定终身是有原因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想等陈世平有个一官半职后,替故去的母亲做主,惩戒坏人。” 谢漪澜愣怔,“什么意思?五姑姑的死,另有隐情?” 马车平缓地行驶在街上,如今已近黄昏,喧嚣了一整日的长街逐渐安静下来。 月吟将有些事情娓娓道来。 她把有记忆以来,柳伯母在柳家受的欺负全道了出来,包括柳父是如何宠妾灭妻,宋姨娘是如何仗着诞下柳家独子在正妻面前耀武扬威,柳家祖母是如同讨厌柳伯母这从京城娶回来的儿媳娇生惯养,柳伯母小产过后身子是如何大不如前的,又是如何病故的。 唯独有一件事,月吟还不敢坦白,那便是她这个假冒的身份。 “肯定是宋姨娘在母亲常用的熏香里动了手脚,才让母亲越发孱弱的。”月吟眼睛红红的,那锦帕掩了掩鼻唇,道:“熏香中夹杂的味道,和外祖母昏迷不醒时,那熏香味一模一样。” 谢漪澜惊讶,仿佛是听到了惊天秘密,“难怪只有表妹察觉到了是祖母屋子里的熏香出了问题。” “我便想等陈世平有了官职,替母亲做主,将宋姨娘绳之以法。”月吟坦白说道,省去了姐姐曾经对陈世平的心动。 陈世平不配得到姐姐的爱。 “五姑姑这些年过得太苦了!” 谢漪澜没见过五姑姑,但毕竟有血缘关系在,她听表妹这么一说,顿时怒火中烧。 妾室都欺负到正妻头上来了,丈夫不仅纵容,甚至还向着妾室。那柳家老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人,竟还厌嫌谢家出来的姑娘娇生惯养,肩不能挑手不能抗,连伺候人的活都不会。 谢家的姑娘就是娇生惯养,是她们柳家养不起的! 谢家的姑娘有一群丫鬟伺候着,伺候人的活岂是她们谢家姑娘干的? 谢漪澜本想说几句柳家人的不是,但想到表妹也姓柳,有些话她不便当着面说出口。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等回了侯府,让祖母给五姑姑做主!” 谢漪澜义愤填膺,恨不得将坏人都送去官府。 月吟道;“不瞒表姐,我来侯府以后,便想着有朝一日让外祖母给母亲主持公道。但外祖母对母亲的态度,表姐是知道的,外祖母如今真的消气了吗?母亲当时不听劝,执意低嫁,可结果嫁去扬州后,在柳家没过几天好日子,我担心现在将种种告知外祖母后,外祖母忆起往事,又开始恼母亲了。” 谢漪澜敛了敛眉,表妹说的并无道理,就连她听了这一番话后,也觉得五姑姑之前太任性了,亲手断送了后半生的幸福,更何况一手带大五姑姑的祖母。 “我听母亲她们的闲聊,祖母当年有意将五姑姑许配给吏部员外郎,也就是如今的吏部尚书,”谢漪澜说道:“赵黎的父亲,赵尚书。祖母识人眼光准,当年便觉得赵大人勤勉上进,十年后小小的吏部员外郎成了吏部尚书。我听母亲说,当年两家父母都有意促成这段姻缘,但这时五姑姑和……” 谢漪澜停顿了两个字,继续道:“私会的消息传了出去,那只有苗头的婚事便就此作罢。” 有段时间里,祖母都不好意思跟赵家长辈见面。 祖母自然是生五姑姑的气。 闻言,月吟眉头拧了拧,原来当年是这么一回事,难怪谢老夫人会如此生气。 她以为寿宴讨了谢老夫人高兴以后,该向谢老夫人坦白了,可谢漪澜这般一说,月吟感觉时机还是不对。 保不齐会让谢老夫人更生气,有种怒其不争的气愤。 月吟看向谢漪澜,真诚地恳请道:“表姐,往后你能不能帮我试探试探外祖母的态度?我想确保万无一失。” 谢漪澜握住她手,轻轻拍了拍,笑着说道:“表妹放心,这事包我身上了。” 表妹太不容易了,娇弱的身躯上竟抗了这么重的担子,谢漪澜心疼。今后在府上,她一定要保护好表妹,别让她受了委屈。 微风吹动帘子,露出马车外的一角。 谢行之的马车拐入另一条街,她们的马车紧随其后,也准备拐弯了。 谢漪澜透过被吹开的帘子,瞧见前面谢行之都马车,她忽然想起方才在茶楼哥哥把表妹护在怀里的情景,唇不由往上扬了扬。 谢漪澜还是头次见哥哥没把姑娘推开,哥哥对表妹应该是有感觉的,否则也不会揽着表妹离开,维护表妹。 表妹被陈世平伤了心,这个时候倘若哥哥对表妹再关切些,表妹会不会对哥哥有一丝心动? 若是哥哥和表妹结了良缘…… 谢漪澜光想着,心里就生出了甜意。 马车稳稳停在侯府正门,已是黄昏时分,月上柳梢,天边的霞光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三人一同回了侯府大房。 行至谢漪澜院子和鹫梧院的岔路时,谢漪澜举起手发誓,“哥哥,我以后再也不见陈世平了,回去就把陈世平送的东西全扔了。” 她笑了笑,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央求谢行之道:“哥哥就不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爹娘,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谢行之从进了裕华茶楼到现在,脸色一直冷沉着,“下不为例。” “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谢漪澜笑着把谢行之往月吟身旁拉近了,“表妹今日也受惊了,那就劳烦哥哥送表妹有一截,我现在就回去面壁思过。” 谢漪澜说完,拎着裙裾一溜烟就离开了,生怕晚了哥哥就拿陈世平的事情斥责她了,眨眼间背影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谢行之看了眼面前微微低垂着头的月吟,沉声道:“妹妹认错的态度尚可,表妹比妹妹乖顺,大抵是不会让我失望。” “对否,星儿……”谢行之蓦地一顿,跟前的姑娘身子明显一僵,他唇微微扬起,继续道:“表妹。” 星儿表妹。 月吟将停顿前后的两个字连在一起,她心跳蓦地慢了半拍。 表妹前面加了星儿两个字,让她莫名有种纠缠不清的暧昧,这样的谢行之让她害怕,感觉到危险正渐渐朝她逼近。 谢行之一声极浅的轻笑传入她耳中,月吟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埋低了头。须臾后,他那双华贵的锦靴离她远了,不重不缓的脚步声响起,月吟悄悄抬头,发现谢行之往鹫梧院去了。 她揉了揉脸颊,缓步跟了上去。 夕阳西下,一片霞光中,将青石板路上的两道斜斜的影子拉得细长。 男子高大的影子在前面,后面映着女子娇小的影子,当前面的人脚步慢了,两道影子快挨到一起时,月吟忽然停住步子,控制着不让她的影子碰到谢行之的影子。待影子之间的距离拉开后,她又重新起步,但步子却慢了下来,唯恐两道影子又碰到了一起。 月吟小心谨慎地跟在谢行之身后,他好似是发现了她的心思一样,忽然停了步子,可却没有回头,头小幅度动了动,似乎是在看地上相隔静止的两个影子。 约莫等了十个数,谢行之才敛了目光,重新迈出步子,步伐大了些,直奔鹫梧院去。 月吟莫名松了一口气,不急不缓跟了上去。 她本以为紧张的心在到了皎月阁外,与谢行t之分别后便能卸下来了,哪知谢行之并未回鹫梧院,反而在皎月阁外的主道上停驻,等她过来。 落日余晖中,谢行之盯着她一步一步走来,月吟惧怯,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欠身道:“大表哥,我先回去了。” 谢行之单手置腹,垂落的长袖遮住了腰间的环佩,淡声道:“不急。” 谢行之垂眸,和善温润的目光看向她干净整洁的衣襟,道:“表妹的东西还落在了我这里,随我来取。” 月吟脸色骤然煞白,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一时间莫大的羞耻感涌了上来,面颊也慢慢烫了起来,双脚被定在原处,不愿跟着他去。 谢行之走了几步,回头看她还在原处,道:“表妹不来取,那我只好差人送过来了。” 月吟面颊更烫了,那东西被旁人看见了还得了! “你们先回去。” 月吟吩咐玉瓶玉盏,怕谢行之耐心耗尽,低头急急跟了上去。 晚风轻轻吹,是带着惬意的凉爽,月吟胸脯却一凉,耳尖很快便红了起来。 她抬手,掌心攥住衣襟,唯恐带着凉意的晚风透过衣襟往里灌。 那原本束缚在胸脯的刺绣菡萏小衣,早不在她身上了。 此时是藏在了谢行之长袖中,还是被他攥在了手里? 月吟边走,边盯着谢行之背在身后的手,总感觉他长袖里的手攥着她的小衣。 她面热耳赤,又揉了揉脸,才勉强将升起的羞臊压了下去。 …… 月吟不是第一次来谢行之的房间,随他踏入房门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静放着的梨木花雕摇椅。 她蓦地脸红,心跳如擂,急急挪开视线的同时,下意识并拢双膝。 房门被谢行之关上,月吟的心跟着突然响起的关门声颤了颤,尚未等她回过神来,肩头被谢行之按住,一股大力将她推向房门。 有谢行之一只手掌护着后背,她倒是没被撞疼,只是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她呼出声来。 谢行之便趁着她张唇呼声时,含住她唇,撬开贝齿,舌哺出一片柔软。 唇齿相依,交缠。 谢行之的理智,在碰到她唇的那刻,荡然无存。 月吟双腿慢慢软了,险些站不住,被谢行之揽着腰肢,稳住身子。 “大表哥,不是还小衣给我么?” 谢行之握住她纤颈,虎口抵着她下颌,迫着她仰头承他的吻,“表妹没穿小衣吗?我得检查检查是不是在说谎。” 他长指搭落她衣襟,忽地被她按住手指。月吟摇头,婉声央求,“大表哥,还没入夜。” 谢行之吻上她说话的唇,将她娇婉的声音尽数吞入腹中。 “那便抱着表妹去摇椅上坐会儿,等天黑。” 谢行之拦腰将她抱起,往摇椅去。 他坐在摇椅上,抱她坐在膝上,摇椅因坐了两人忽然变得摇晃。 谢行之挽着她腰,长指捻着丝绦,轻声安抚道:“表妹莫怕,我扶着表妹,表妹不会摇椅上落下。” 摇椅摇晃,绣着菡萏的小衣从谢行之长袖里落下。 有过了一阵,那碧色丝绦也被抛到地上。 橘色罗裙随着霞光照入房中,也落到了地上。 声声娇吟尚未从唇角溢。出,便被谢行之堵了回去。 夕阳落下时,摇晃的摇椅渐渐静止,床榻映下来的剪影却是耳厮鬓摩,难舍难分。 洁净的被单生出一朵艳丽的红花,只在夜里绽放。 …… 夜色渐暗,谢行之看着怀里泪痕涟涟熟睡的人,含眸浅笑。 他在雪白的肩头落下一吻,而后恋恋不舍地松开怀里的姑娘,从地上捡了件外裳随便穿在身上。 谢行之轻手轻脚离开屋子,将正德叫来书房。 谢行之轻呷一口凉水,压了尚未散去的燥热,转身去到书案,撩了衣袍落座。 他取来笔架上的毛笔,托袖蘸墨,提笔在白纸上落下几字。 “派人悄悄去扬州查探信上之人,以及与她要好的姑娘,年纪在十五六岁。” 正德接过,愣忡一阵。 纸上是表姑娘的芳名。 世子在调查表姑娘? 谢行之:“一个月后,我要一个答案。” 40-50 第41章 谢行之从书房回到寝屋。 今日从外面回来,他尚未得空点熏香,一推开房门,宁静的屋内弥散着一股味道,间或中夹杂着淡淡的馨香,像是适才她哀求时的投怀送抱。 谢行之顿在房门口片刻,眉眼间染了笑意,随后他关上房门,将刚爬上柳梢的皎洁月光关在门外。 他点燃一盏灯,黯淡的屋内有了光亮。 衣裳被扔得满地都是,凌乱不堪。 谢行之拾起那碧色上襦和橘色罗裙,抖了抖沾在地上的灰尘,动作轻柔地搭放在摇椅上。 一片昏暗中,他弯腰,拾起摇椅边的小衣。 丝绸面料的小衣柔软顺滑,此等贴身之物在选料上需格外用心,但与那吹弹可破的柔软雪肌相比,逊色几分。 小衣上的刺绣菡萏栩栩如生,缕缕绣纹在指腹间摩挲,宛如千万根密密实实的琴弦汇聚在一起,在他指腹弹拨。 谢行之垂下眼睑,两朵菡萏一朵含苞待放,一朵开得正盛,他抓握着小衣上那朵尚是花苞的菡萏,敛了敛手指,掌心握了握花苞,犹似方才他捧握的触感。 可刺绣终究是刺绣,手感和表妹送到他掌心的粉尖菡萏花苞不一样,无论是尺寸,还是绵软,都相差太多。 菡萏若是离了水渠的滋养,便失去了几分生机。 谢行之拿上小衣,绕过地上他的衣裳,缓步往床榻去。 他脚步轻缓,仿佛是怕将休憩的小姑娘吵醒。 谢行之回到床榻,搭身上的外衫被解开了,胸膛上印着两道浅红的抓痕,明明还什么都没做,便已是暧昧丛生。 他侧躺在月吟身边,长臂一伸,把睡着的人重新揽进怀里,胸脯覆了柔软,一阵暖意随之而立。 长指揽着她细腰,谢行之如同抱着的是件稀世珍宝,细心呵护着。 怀里的人呼吸浅浅,面若桃花,娇颜上的红晕尚未褪去,泪痕映着烛光,红肿的唇瓣微微嘟起,把对他不满的那丝小情绪都带进了梦里。 雪颈印着深深浅浅的吻痕,更莫提其他地方了。 风住雨歇,她宛如朵被风雨摧残的娇花,惹人怜惜。 谢行之抬手,长指拨开她娇颜上的碎发,额上的细汗已经干了,他指端轻抚她眉眼,又顺着鼻梁滑落,停在她娇俏的鼻尖。 谢行之垂下眼睑,凝眸细看,细看一切他目光所及之处。 是他亲手将这张纯白无瑕的纸染了颜色,不是表妹私定终身的未婚夫。 星儿……表妹? 是他怀里的姑娘吗? 大抵正如谢漪澜说的那样,是陈世平气急败坏下污蔑表妹的。 表妹是父亲派了手下亲自去扬州接回候府的,是柳家人亲自把人交到侍卫手里的,不应有假。 可表妹又为何执着于幂篱? 在雅间那会儿,眼看着陈世平越来越近,她仍执着于幂篱,离开前央求着他拿上幂篱。 幂篱遮住面容,仿佛是不愿让陈世平看见她的容颜一样。 她是怕,还是不愿? 表妹既然与陈世平有过一段情,又为何不让陈世平看见容颜? 谢行之忽然生出了个荒谬的念头,他不希望怀里的姑娘是柳婉星。 如此一来,她跟陈世平之间便没有那些情情爱爱的纠葛,陈世平也不是她无媒无聘的未婚夫 两人之间清清白白。 “我才是你将来的夫君。” 谢行之低喃说道,蓦地低头吻上她唇。 舌撬开她紧闭的贝齿,夺尽她唇中的气息,又把独属于他的气息灌入她唇中。 不管她是不是表妹,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来定远侯府后,虽有些小心思,但无可厚非,几个月下来从未害过府中亲人,费心讨祖母欢心,想必是有难言之隐。 她不愿坦白,便等她愿意说的那日。 这厢,怀里的人有了动静。她舌往后缩,在躲避,很快又被缠住,谢行之扣住她后颈,让她不可怯退。 月吟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东西钻进了他嘴巴里,缠着她,她怎么躲避也躲不开,换来的反而是他的变本加厉。 月吟舌推开他,头一偏,迷迷糊糊地哼唧一声,带着一丝不满的小情绪。 月吟颤颤巍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还是他那副亲吻的模样,她顿时困倦全无,纤手抵在他胸膛,委屈地央求道:“大表哥,我都帮两次了。” 然而她哪里还有力气,手腕都是软绵绵的t,跟和好的面一样。 四周是昏黄的烛光,月吟这才发现如今太阳都已落山,她心下一惊,原来折腾来折腾去都已经过了这么久。 月吟央求地抬头看他,刚醒来的眸子还染着潋滟的水光,抵着他胸膛的手指蜷缩起,“大表哥,入夜了,我该回去了。” 谢行之手臂紧了紧,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含笑道:“回哪去?表妹也说入夜了。入夜不是表妹该兑现承诺,来鹫梧院寻我,如今不正好在鹫梧院?” “可是……可是大表哥都” 月吟欲言又止,一双杏眼又蕴起了水光,低头盈盈看向他胸脯的几道红色抓痕。 谢行之抚摸她黑乎乎的后脑勺,明知故问,“都怎了?” 谢行之长指挑起一缕乌发,绕缠在手指上,低声道:“说出来,我听听。” 月吟脸上火勺热,抿唇不言。 谢行之轻笑一声,也不催促她回答,挽着她细腰的手松了分毫,指端在月要窝缓缓画圈,和他此刻的耐心一样。 月吟只觉有千万只蚂蚁爬到了她身上,顺着后窍爬上脊骨,慢慢往后颈去了,密密麻麻的痒意啃食着她。 谢行之:“表妹还没想好吗?不仅是不长记性,就连一个时辰前发生事情都不记得了。” 月吟贝齿咬了咬唇,极其不愿地开口,“大表哥都惩罚了两次。” 说完,月吟羞赧,脸埋进谢行之胸膛,一呼一吸间全是他的气息,这气息里还藏着她的味道。 她顿时心跳如雷,连纤白的指尖都渐渐红了起来,恨不得把自己藏进被子里。 “原来在表妹心中,这是惩罚。” 谢行之轻笑一声,挑起她下颌,沉沉的目光看向她娇红的面颊,“那便是我的不是了,还不能让表妹满意。” 温润的笑,让月吟心里发颤,连忙摇头,可解释的话她却说不出口,杏眼中染了层羞。 谢行之揉了揉她发顶,笑着逗她道:“那我便当是表妹害羞了,一些话不便说出口。” 他挽腰的手臂用力,单手把人抱到怀中趴着。 谢行之忽然起身,背靠床头,怀中的人也随着坐在他腿上。 月吟惊惶,脸颊在臊意中红了起来,抱着他脖子将头埋进他颈间。 “表妹寻了好有一阵的小衣在这里。” 谢行之说着,把她藏颈间的头捧出来,他从枕边拿起叠放好的刺绣菡萏小衣,手指握住菡萏绣样,伸到她眼前,“表妹看看,这是你不慎遗失的那件吗?” 月吟整个人宛如煮熟的虾,从头羞红到脚,忙从谢行之手里抢过小衣,藏到背后。 攥住小衣的手指慢慢烫了起来。 然而不管她怎么藏,谢行之一眼就能找出来,根本藏不住。 他拉着小衣系带,连带着将她背到身后的手也一起拉了出来,“表妹早前还说教我系蝴蝶结,这才半日不到,怎就成了失信之人?” 月吟惊怯,手本能地往后缩了缩,系带上的力道又将她手拉回来,往前伸了伸。 谢行之手指绕起系带,一圈又一圈,直到碰到她抓住小衣的手,才停了绕指尖的动作,温声道:“表妹是听话的乖孩。” 月吟羞赧,她不想教谢行之打蝴蝶结,在他沉沉的目光下又不得不照做。 月吟抿了抿唇瓣,红着脸点头。不等她转身,挽着她腰的手便紧了紧,将她抱转,倒坐在他怀里。 后背碰到谢行之胸膛,月吟脊背忽然一僵,拿着小衣的手跟着抖了抖,垂下来的系带末端扫过她腿,酥酥麻麻的痒意从外面渗到心尖。 谢行之指端抚摸雪颈,一副好学的模样,问道:“表妹一般先系后颈的带子,还是后背的带子?” 指端落在她锁骨,目光却在她后背上逡巡,雪白肩头的指印泛起浅浅的红,也慢慢惹红了谢行之的眼。 月吟不敢有片刻耽误,手指哆哆嗦嗦展开小衣。今日才穿的小衣竟被揉出了褶皱,她不禁皱了皱眉。 谢行之真讨厌,藏了她东西不说,还弄皱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小衣。 月吟微微弯腰,含月匈准备穿小衣,低头之下不可地看见周遭事物。 她如今被谢行之抱坐在月退上,垂头看见的自然是…… 谢行之明明生了张俊俏的脸,可怎么就长了那么个可怖的丑东西。 “不急,等学会系蝴蝶结,再给表妹细看。” 夏日的夜仍旧带着燥热,月吟脸热红了起来,忙敛了视线,却听谢行之轻笑,“我说的是蝴蝶结,表妹在想什么?” 谢行之手从身后伸出来,握住她娇小的手,喃声道:“表妹教的蝴蝶结一定好看。” 感觉又被戏弄了,月吟抿唇,推搡着他手却没推开,带着一丝小情绪道:“大表哥握着手,还怎么教你打蝴蝶结。” 谢行之长指摸了摸她指节,“生气了?” 月吟甩了甩被他掌心包裹住的手,小声地轻哼一声。 谢行之松手,月吟手上没了束缚,在一阵纠结中将小衣展开。 柔软的绸缎本来是凉的,可攥握了许久,贴在心口时带着暖意。 月吟含月匈弓腰调整小衣位置,谢行之的手忽然横了过来,按住心口的小衣,“我来帮表妹,表妹能腾出两只手来。” 他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传到肌肤,月吟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胸膛跳到他掌心里。 月吟拒绝不了,只好梗着脖子应了下来,“有劳大表哥了。” “表妹无需客气。” 月吟松了手,揉了揉发烫的面颊,随手两手去抓垂下来的系带,“大表哥可以先松手,暂时不用按着衣料。” 谢行之闻言松手,但手掌却搭在了她小月复上,“不扶着表妹,真怕表妹摔下去。” 月吟抿抿唇,低头捻着两边的系带,绕到后颈,调整了位置,让刺绣菡萏回到该回的位置。 她长指绕了绕,很快打了蝴蝶结,往日沐浴后最寻常的事情,在此时此刻让她难以启齿。 月吟垂下手,抓住系到后背的带子,正欲绕到背后去系,谢行之忽然按住刺绣菡萏…… 月吟脑中轰鸣,面颊如血般赤红。 谢行之嗓音愈渐沙哑,平静问道:“再等些日子,湖中的菡萏就开了,表妹喜欢什么颜色的?” 月吟才不想回他,手指哆哆嗦嗦绕到背后系带子,哪知这时肩头突然来了力道,将她往前推了推,刺绣菡萏被他掌心握了满手。她吓得惊呼一声,忙反手抱住谢行之手臂。 “看不清,表妹隔远些,我才能看清蝴蝶结的系法。” 谢行之亲自调整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弓腰,蝴蝶骨若隐若现,后背宛如一张洁净的白纸在他眼前展开。 无论是提笔作画,还是欣赏,这块白皙莹润的玉璧都是最美的。 月吟弯腰,身子前倾,就这么在他调整的距离下,反手打着蝴蝶结。 谢行之眸色一沉,纤薄的玉璧被藕色细带绑住,上面的蝴蝶结栩栩如生,反复下一刻一头一尾的两只蝴蝶就要带着他的玉璧飞走。 谢行之忽地怅然,若是那绑玉璧的细带是赤红色的便更好了。 他手还抓握着刺绣菡萏,忽觉尺寸还是小了些,一掌都没塞满,“表妹心灵手巧,系的蝴蝶结栩栩如生。” 谢行之手臂圈住她,把她往怀里带了带,“那么现在,我来帮表妹解了蝴蝶结。” 月吟刚想客套地说句感谢的话,后颈便传来湿濡得的火勺意,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脑一片空白,呼吸乍然凝滞住。 谢行之他他竟然用唇含住后颈打了蝴蝶结的系带。 唇含了系带一端,轻轻一扯,蝴蝶结便散了。 月吟脑子嗡嗡的,羞臊感顿时席卷全身,她被谢行之按住肩膀,半pa在床榻上,方便他解开蝴蝶结。 月吟拿过旁边的薄被,紧紧攥在手心,又把脸埋进被子里。 另外的蝴蝶结,也是被他这样解开的。 小衣是贴身之物,被谢行之拿了不说,还被他解了系带,月吟脸红心跳,除了将头埋进薄被藏住,她想不到其他法子避开谢行之。 薄被让谢行之大力扯开,“表妹再闷下去,人都要闷傻。” 没了薄被,月吟双手捂住红烫的面颊,不想被他再看去她这副羞臊模样。 谢行之轻笑,便随她这般,就环手抱住她肩膀,像拥护稀罕璧玉珍宝一样,拥她入怀。 谢行之瞧了眼怀里像鸵鸟一样跪趴的姑娘,眼眸沉了沉。 一个念头涌入脑中,谢行之轻轻咂舌,舌尖辗转这那个念头。 他顿了顿,道:“表妹可见过榫卯?” 月吟心里发紧,总觉他每次在这种时候说出来的话都不是个好兆头,只觉危险正渐渐逼近。 “见t过。” 月吟发怯,紧绷的嗓音都在发颤,声音从捂严实的掌心传出来闷闷的。 谢行之细长的眸子微微扬起,“见过却不一定玩过榫卯。” 他扣住表妹纤细的手腕,带着不可挣脱的力道。 凸出来的榫头遇到凹进去的卯眼,榫和卯扣在一起,让两块各不相干的木头紧紧扣在一起,力道再大也不能使其分离。 倘若榫头主动退出卯眼,也便另当别论了。 …… 月吟头趴枕在软枕上,早已泪眼婆娑,一声声啜泣的央求声听得人心生怜意,那张白皙的脸也哭得涨红,她侧头看过来,眼中满是水光,任是谁都不忍心再欺负。 谢行之大掌一伸,索性便捂住她梨花带雨的脸,仿佛是不看便就不会心软…… 月吟哭的稀里哗啦,嗓子都喊哑了。 末了,肩膀颤了颤,眼泪都将软枕打湿了,本就被瓶中装的水打湿的绸缎床单,更湿了。 谢行之躺下,抱她入怀,在她快了几分的呼吸声中,温柔吻去娇颜的泪,而后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声安抚着她。 月吟哭过的眼睛红红的,埋头进了谢行之胸膛,唇瓣翕合,正慢慢平复心情。 耳畔贴在谢行之胸脯,她甚至都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谢行之揽着她肩头,长指穿过她乌发,待她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便没玩她头发了。 大掌握着她软弱无力的手,谢行之与她十指紧扣,两人依偎在一起,呼吸间都是彼此熟悉的气息,倒像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正耳鬓厮磨,絮絮说着小话。 昏黄的烛光下,谢行之揽她依偎在臂弯,手指抚摸着她一根根纤长的指节。他唇完弯了弯,在她耳畔低语,“可缓过来了?” 月吟只觉耳边热热的,他唇擦过耳廓,惹得她耳根子酥酥的,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整个人轻轻颤了颤,“还没有吶。” 月吟怕他又有了新的法子,心里羞怯,说话的声音都软了下来,酥酥的。 “大表哥,我饿了。” 月吟嗔娇着不愿,声线拉得长长的,带着几分抱怨的意味,“下午出府后就没吃过东西,如今都夜深了。” 谢行之垂眼看了看她略微鼓起的小腹,轻轻一笑。 他带着月吟的手,摸了摸她小腹,“适才不是吃涨了一肚子么?表妹还嘟囔着往后再也不喝白粥了。” 月吟脸倏地涨红,忙捂住小腹,偏头藏进他怀里。 谢行之揉了揉她头,温声问道:“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月吟不太想搭理他,把头往他怀里又偏了些。 “表妹既然不应,便是不饿不想吃,等会儿我做的时候可不许娇气喊让着你。” 月吟心下一惊,是怕了他了,纤指忙抓住他手臂,应声道:“吃。” 她抬头,看着他认真想了想,须臾后才小心翼翼问道:“都好晚了,厨子们都歇下了,大表哥可以出去给我买吃食吗?” 整个人谨小慎微的模样,仿佛是怕这要求被拒绝,谢行之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揉揉她发顶。 “表妹想吃什么?” 他重复问道,只不过这次多了宠溺的口吻。 月吟抿唇,道:“醉八仙酒楼的螃蟹酿橙和银牙蛤蜊鲍。” 话音刚落,月吟怕他嫌太远了,怯生生问道:“可以吗?大表哥。” 谢行之点头,宠溺地揉了揉她头,“醉八仙还有道名菜,表妹没点,今日一并尝了。” 谢行之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从床上起身,穿上锦靴去地上拾起衣裳套身上,离开了屋子。 踏着皎洁的月色,出了鹫梧院,去马厩牵马。 月吟等谢行之离开好阵功夫后才拿薄被裹着身子,准备去拿摇椅上的衣裳。 可当她从床榻站起来那刻时,双脚酸软,她一个没站稳,又跌坐回了床上。 那面红耳热的画面涌入脑中,月吟手捂着烫起来的脸,埋进膝盖。 月吟缓了一会儿,咬牙站起来,忍住打颤的双腿,趁谢行之还没回来慌慌张张穿好衣裳,像做贼一样溜出鹫梧院,回到皎月阁。 她不准玉瓶玉盏问黄昏后的一切事情,只吩咐她们打些热水来,她要沐浴。 这厢,谢行之策马去了醉八仙酒楼,除了表妹想吃的两样菜,又额外点了四道补气血,滋补身子的菜,等他回到寝屋时,哪还有表妹的身影。 屋中除了那染了落红的被单,哪还有表妹曾在过屋中的迹象。 谢行之扯了扯唇,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表妹真是跟陈世平学坏了,竟没想到她还有偷溜的本事。 翌日。 月吟一起床,浑身酸痛,仿佛是被马车碾酥了骨头一样。 倘若不是今日要去淳化堂请安,她真想赖在床上不起来。 一身的痕迹,月吟不敢让丫鬟近身伺候,自己在屏风后面穿好衣裳。 昨夜谢行之吻了不知多少遍她脖颈,她昨夜回来照镜子便发现了脖上深深浅浅的印子,便只好寻了件立领衣裳把脖子捂得严严实实。 初夏时节穿得这般严实难免让人生疑,但不捂严实些,她脖上的痕迹别人看去,更是让她颜面无存。 去淳化堂请安的路上,月吟遇到了谢漪澜,也有了第一个生疑的人。 “表妹怎穿了春秋的立领衣裳?” 谢漪澜衣衫单薄,纤白的脖子上还挂了串璎珞,手里正拿了个团扇扇风。 月吟故作镇定,解释道:“昨夜泡澡时贪留,着凉了。” 谢漪澜知道表妹身子骨弱,便也没怀疑她这话,还贴心地叮嘱她几句。 两人边走边聊,穿过垂花门的时候看见了在前面的谢行之。 月吟拧眉,她故意晚了些时候,等谢行之离开鹫梧院的时候才出了皎月阁,就是不想在请安的路上碰到谢行之。 明明是想躲开,偏偏在路上又遇到了。 月吟惴惴不安,担心谢行之记仇。 依照他的性子,她被逮住后,免不了一顿惩罚。 想到昨夜的种种,月吟后怕,双腿不自觉地并拢。 前方不远的谢行之发现了身后的两人,忽然停下步子,似乎是在等两位妹妹。 看来是避不开了,但月吟不敢同他对视,下意识低头走过去。 “哥哥,你也去祖母那儿请安吗?” 谢漪澜问道。 谢行之颔首,淡淡应了声,目光挪到月吟身上。 月吟垂下眼睑,福了福身,“大表哥。” 谢行之唇微不可察得勾了勾,凝着她鸦青的眼圈,问道:“表妹眼圈鸦青,可是昨夜没睡好?” 语气温和,满是长兄对妹妹的关心。 第42章 谢行之唇微不可察得勾了勾,凝着她鸦青的眼圈,问道:“表妹眼圈鸦青,可是昨夜没睡好?” 语气温和,满是长兄对妹妹的关心。 只要有旁人在,谢行之总是一副温润关切的模样,让旁人不禁觉得是兄长对妹妹的照顾,可只有月吟知道梦里和私下,谢行之可不是这般,让她避之不及。 道貌岸然的大表哥。 谢行之这一问,引来谢漪澜的目光,似乎也在看她鸦青的眼圈。 少女薄妆桃脸,花容月貌,细看那精致的妆容,能看出被妆容掩盖的憔悴,眼圈是脂粉都没有遮住的淡淡鸦青。 两道目光齐齐朝她投来,月吟唇瓣抿了抿,压下心头的臊意,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眼圈,回道:“昨夜失眠了,翻来覆去没睡着。” 谢行之敛了目光,温声说道:“原是如此。表妹莫不是心里藏了事情,夜阑人静时,总是爱胡思乱想,翻来折去,难以入眠。” 翻来折去,难以入眠。 这八个字从谢行之口中一字一顿说出来,仿佛是另有所指,月吟鸦睫轻颤,从他温润的眸光中瞧出几分异样,在这惬意舒爽的清晨中,忽然生出无尽的燥热来。 如谢行之所言,昨夜她确实是被翻来折去,本就疲乏得不想睁眼,迷迷糊糊中又他弄醒。 这一醒来,又被谢行之拉着,继续没有做完的事情。 反反复复一直到夜深才得以停歇。 “表妹若是入睡困难,我那有安神的香料,入睡前在香炉中点上,可帮助入睡。” 谢行之顿了顿,看了眼规规矩矩站好的姑娘,唇勾了勾说道:“表妹过后来一趟我院中,我给表妹细说那香料的用量,以免表妹不懂,用少了没效果,用多了适得其反。” 月吟心里犯怵,谢行之哪有什么安神香,她这一趟再去鹫梧院不知何时才会被放回皎月阁。 谢行之定然是还记着她支走他后偷溜出了鹫梧院,再被他逮住,免不了顿惩罚。 月吟只要一想起昨夜的事情,腿便有些酸软,连忙拒绝道:“多谢大表哥好意t,我那也有安神香,便就去叨扰大表哥了。” 这厢,谢漪澜经哥哥这般一说,大抵知道了表妹心里藏的是那件事,于是出声安慰道:“表妹放宽心,莫在再胡思乱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月吟顺着谢漪澜这话点了点头,只想快些把这话题揭过去,“谢大表哥和表姐的关心,咱们快去外祖母那边吧,请安去晚了看不好。” “表妹言之有理。” 谢行之自是猜到了她这一番话的小心思,可就是不想如她所愿。 甫一,话音刚落,谢行之看向月吟身上那件立领衣裳。 都是夏日了,竟还是春日秋日的着装,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纤白的脖子全然被衣领遮住,宛如不让人窥探半分一样,而那立领要遮掩什么,谢行之再清楚不过。 如今她白皙的额角上出了层薄汗,微红的面庞衬得她小巧的脸如桃花般粉艳。 真真是人如娇花。 谢行之细长的眸子眯了眯,眼尾微微上扬,问道:“表妹昨日还穿了一身清新婉丽的衣裙,今日怎换回了春日的穿搭,表妹莫不是身子又不适了?” 一行人本来都准备去淳化堂了,可又因谢行之这话再次聊了起来。 月吟唇瓣抿了抿,只觉谢行之是故意的,脖子上的痕迹全是他弄出来的,在人前偏偏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明知故问。 月吟缓缓启唇,仍旧是回谢漪澜的那番话,是泡澡泡久了着了凉。 谢行之闻言颔首,置于腹前的手两指捻了捻,指腹似在凭空摩挲什么圆润的珠子。 他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姑娘,温润的眸藏着一丝乌沉,仿佛早已看穿了她蹩脚的谎言。 谢行之关切叮嘱道:“虽然已入夏一月了,但表妹也得注意,切莫贪凉。” 月吟婉声回道:“往后会注意的,谢大表哥提醒。” 谢行之看眼月吟旁边站着的谢漪澜,道:“四妹以往便是不听话,夏日贪凉多吃了冰镇荔枝、冰镇西瓜,上吐下泻了一整日,还被爹娘罚了往后的半月里不准碰冰物,表妹若是不听嘱,也是逃不了一顿罚的。” 谢行之笑着把话说完,听上去是玩笑话,却让月吟心生寒意,特别是他口中的那“一顿罚”,她呼吸快了几分,腿间的那处仿佛现在还疼着。 她手放在腹前,不动声色地借着垂下来的长袖掩住。 “哥哥!这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你怎么还在表妹面前提,我好没面子的。” 谢漪澜被当众揭了短,面上挂不住,拿着团扇碰了碰发烫的面颊,有些嗔怨地看谢行之一眼,“八九岁的小孩,贪吃是正常的。” 谢漪澜看了看月吟,挽尊道:“表妹莫听哥哥的,我才没有上吐下泻一整日。” 月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有些尴尬地扯出个笑容。 谢行之又道:“表妹乖巧懂事,自是比你听话,也听人叮嘱提醒。” 话毕,他眸光流转,看了神色不自然的表妹。 谢行之浅浅勾勒出一抹笑,随后转身,也不再逗她了,迈步往淳化堂的方向去。 望着前面谢行之的背影,月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 她跟谢漪澜一道,跟在谢行之后面,一起去淳化堂,给谢老夫人请安。 东边天空的太阳渐渐从遮挡的云中钻了出来,夏日清晨的凉爽也因这太阳一出来,逐渐散去。 谢漪澜扇了扇手里的团扇子,送来阵阵凉爽的风,好不惬意。 她看着前面哥哥数步之遥的背影,又想起适在发生的一切,连她都没注意到表妹鸦青的眼圈,哥哥一眼就看了出来,还关切地询问表妹。 比起那鸦青的眼圈,表妹不同往日的穿着,明明才是最容易被发现的。 哥哥先关切地问了表妹不起眼的一项,而后才问了衣服。 哥哥待表妹如此心细,心里大概是有表妹的,又是主动送安神香让表妹夜里能休息好,又是以吓唬的方式叮嘱表妹仔细着照顾身子。 谢漪澜知道哥哥的性子,明是出自关切,可却用着吓唬的口吻说出来,让有了小情绪的人不得不乖乖听话。 目光从哥哥的背影上挪开,谢漪澜又偷偷看了眼旁边的表妹。 表妹身子骨弱,得悉心照料,哥哥是个心细的人,就好比方才,是哥哥第一眼就发现了表妹那鸦青的眼圈,倘若哥哥娶了表妹,定是事无巨细,很细心地照顾表妹,将娇弱瘦小的表妹身子养好。 谢漪澜一想适才哥哥关切表妹的场景,便不自觉笑起来,心里泛起甜意,狠不得再来几场这种场景。 多来,爱看。 哥哥会很疼很疼表妹,把表妹在柳家该受的宠爱,全给补回来。 不说别的,哥哥和表妹站一起就很般配。 谢漪澜嘴角咧出笑来,边走边沉浸在偷想的场景中,在上长廊台阶时,一个没注意,被台阶磕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幸好表妹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谢漪澜稳住身子,垂头看了眼磕绊住她的台阶,惊魂未定,低声道:“磕到了,磕到了,还真是磕到了。” 待谢漪澜站稳,月吟松了手,“表姐当心。” 两人这动静惊动了前面的人,谢行之闻声回头,看了眼长廊下台阶处的两人。 他敛了敛眉,又回过头去。 谢漪澜匆匆一瞥,忙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挽着表妹的手,往前面走。 谢漪澜摸了摸心口,哥哥方才看过来,她心跳慢了半拍,总感觉哥哥那眼神能看穿她心思。 好险,差点就让哥哥发现她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看得出来,哥哥对表妹隐隐约约有些想法,就是不知表妹是如何想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表妹好像有点怕哥哥。 谢漪澜细细一想,也不奇怪,定然是平日里哥哥太严厉,吓着表妹了。 淳化堂。 月吟跟在谢行之和谢漪澜身后,尚未踏进堂厅,便听见里面传来的谈笑声,其中便有谢老夫人的哈哈大笑声。 谢老夫人今日似乎很高兴。 月吟进堂厅后,果真看见谢老夫人慈祥的脸上满是笑意,好像是与大夫人聊到了什么高兴的话题。 谢老夫人嘴上的笑没停,待孙子孙女、外孙女三人依次请安后,像往常一样让他们各自回了座位。 月吟安安静静坐在谢漪澜旁边的座位上,安安静静听着长辈们的闲聊。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来了。 之前有段时间,月吟来请安时都没看见二夫人,还是谢老夫人寿宴过后,她才又看见了二夫人来淳化堂请安。 二夫人没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在谢老夫人面前暗示送她回扬州,反而安静了许多。 月吟不禁好奇,这两个月的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二夫人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悄悄打量了一眼右前方的二夫人,这时谢老夫人突然出声,带着关切的语气。 “星丫头,今日怎穿这么多?当心捂出痱子来。” 谢老夫人这一问,堂厅里众人的目光都挪到了月吟身上,她穿的立领对襟上襦不算太厚,但在这众人都拿了扇子轻轻扇风的时候,她这一身着实突兀,引人瞩目。 月吟浑身不自在,被看得突然紧张了起来,余光瞥见对面,唯独谢行之没有在看她。 他气定神闲地捧着茶盏,低头呷茶,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关心,也并不想知道她是出于何种原因才在渐热的夏日穿这样的一身。 月吟生出一丝不悦,但又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她抿了抿唇,看向谢老夫人,道:“回外祖母,昨夜贪凉,沐浴时多泡了些时候,着凉了,今日便穿厚了些。闹了阵笑话,让外祖母和三位舅母见笑了。” 谢老夫人没笑,敛了敛眉,神情凝重了些,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你这孩子三天两头生病,我上次让林嬷嬷送来的人参,你吃没吃?” 月吟忙道:“吃了的,吃了的。” “那次风寒好了以后,我便用了外祖母送来的人参补身子了,怪我自个儿底子太薄。” 谢老夫人敛眉不言,对扬州那边的柳家越发不满。 究竟是受了多大的苛待,连百年人参都没起太大作用。 这丫头的母亲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却是她一手带大的,跟亲生的没差。 现在想想…… 谢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 大夫人说道:“母亲,儿媳这段时间t让小厨房注意些,星丫头那边的一日三餐多添几道滋补的菜。” 她每次见月吟生病都心疼,这丫头娇瘦,弱柳扶风一般,一生病便更瘦了,二八年华正是脸上有点小肉的时候,而今这丫头巴掌大的小脸下颌削尖,让人看了怪心疼的。 月吟忙摆手,婉拒道:“谢谢大舅母,不用如此折腾,现在的餐食就很好。况且我胃口小,吃不完会浪费的。” 谢漪澜像是听到什么好消息了一样,眼前一亮,道:“表妹和哥哥住得近,走几步路就到了,不如让表妹和哥哥一起用饭?如此一来,两个人用饭总比一人吃要好。” 谢漪澜伸出两根手指来,俏皮道:“这叫一人吃,两人补。” 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好事成双。 她正愁怎么让表妹和哥哥的关系更近一步,这绝对是一个好机会! 谢漪澜弯了弯眉眼,忽觉她真是个聪慧的姑娘。 “不不不,太叨扰大表哥了。” 月吟急急摆手,她避谢行之还来不及,又怎会傻乎乎把自己送去他那里,这无疑是羊入虎口。 她哪里是去吃饭,是去被谢行之吃的。 谢老夫人转了转手中的佛珠串,似在思忖。 须臾后,谢老夫人看向谢行之,问道:“澄哥,你意下如何?” 谢行之这才放下手里的茶盏,他迎上谢老夫人的目光,似乎在思考方才谢漪澜的提议,约莫过了几个数,才道:“一切听从祖母的。” 话毕后,谢行之仍看着谢老夫人,似在等谢老夫人最终的决断。 自始至终,他都没看表妹一眼,仿佛是不愿掺和进谢漪澜这突发奇想的建议中去。 末了,谢老夫人点了点头,道:“那便按漪澜说的办。” 谢行之面色平静,点头道:“孙儿明白。” 他回完谢老夫人,这才回正身子看了眼那将脖子遮捂严实的姑娘,淡声说道:“表妹尚未婚配,皎月阁我不便入内,便辛苦表妹每日多跑跑,到鹫梧院来。” 月吟抿唇,扯了个笑,“大表哥言重,是我叨扰了才是。” 她既高兴,又犯愁。 高兴是因为谢老夫人是关心她的,月吟感觉她已经讨得了谢老夫人的喜欢。 看了眼那一直被挂在堂厅里的百寿图,月吟心里甜滋滋的,谢老夫人喜欢她送的百寿图。月吟听林嬷嬷提,只要谢老夫人有老友来淳化堂聊天,总会看见堂厅里最显眼的百寿图,谢老夫人都会夸上一夸。 这事好事!离月吟想要的更近了一步。 她想让谢老夫人将害死柳婉星的凶手绳之以法,也要让害了柳伯母的宋姨娘得到应有的报应。 如今只要谢老夫人原谅柳伯母了,一切才算真正结束。 但犯愁的事,便让月吟头疼了。 每日跟谢行之一起用饭,月吟光想想就后怕。 午饭还好,白日里谢行之应该不敢乱来,怕就怕晚饭那会儿,谢行之连带着把她也吃了。 月吟心里七上八下,若坐针毡,如芒在背。 她下意识偷瞄了眼谢行之,他端端坐在椅子上,两腿岔开,双手自然地垂放在膝上,长指微微蜷缩,指端抵着膝盖,整个人是松弛的状态,心神仿佛丝毫都没被影响。 一旁的谢漪澜抿唇偷笑,哥哥和表妹一言一语,过于客套了,也不知是不是哥哥不好意思。 依哥哥的性子,倘若是他不愿意的事情,不论再怎么说,哥哥也绝不松口。譬如祖母和母亲常念叨让哥哥娶妻,因哥哥不愿,这搪塞的借口一个接一个。 可这次哥哥却没有拒绝,说依着祖母的意思。祖母本就是在询问哥哥的意见,明显是有意让哥哥和表妹一起用饭。 谢漪澜抿唇笑了笑,心里甜滋滋的。 这厢,谢老夫人看眼谢行之,又道:“澄哥,祖母可是听你母亲说了好几次,你忙起公务来常忘记吃饭,有时甚至还宿在了大理寺,这哪行?身子吃不消。” 谢老夫人说着脸冷了下来,道:“往后星丫头就去鹫梧院同你一起用饭,你不回来,星丫头哪敢动筷。你表妹身子骨弱,需好生照料着。” 谢行之道:“孙儿明白,会谨记祖母的话。” 复而,谢行之看向低垂着头坐立难安的姑娘,她抿着唇瓣,一弯柳眉轻轻拧着,似乎是对这决定不满,但有不敢反驳。 谢行之勾了勾唇,温声道:“那今日表妹便来鹫梧院用晚饭罢。” 月吟不料谢行之这般心急,无奈地扯了扯唇角,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一想到今晚会发生的事情,月吟一颗心七上八下,两眉渐渐生了愁意。她悄悄抬头,偷偷瞄了眼对面的人。谢行之岔开双腿端坐在椅子上,膝上刚好还差两只手掌搭着,而他间前也差了个跪在地上的她。 月吟忽觉谢行之那只大掌正按住她后颈,将她头埋下去,唇去碰那硬布料。 她唇腔小,明就已经塞不下硬布料了,可他偏偏还将硬布塞进去。塞进去堵得严严实实,不让她的嘤咛声从嘴巴里溢出来,还不让她咬那硬布。 她唇都破了,哭着央求也没让他心软,反而把那硬布又往她唇里塞。 月吟越想越后怕,忽然一个激灵,目光迅速从谢行之双膝离开,她也不敢再去偷看谢行之。 她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有些恼自己。 她怎能又想那些羞臊的事情呢。 明明谢行之什么都没做,与她隔得还远,且堂厅里众人都还在,她光看了眼端坐的谢行之,便浮想连篇。 月吟低头敛了敛眉,耳朵慢慢红了起来,她不纯真了。 “祖母,孙儿去上值了。” 谢行之起身告退。 谢老夫人点头,叮嘱了他几句,便让他离开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堂厅里请安的众人相继离开。 月吟跟着大房母女一路回去。 路上,大夫人与月吟并排走着,道:“皎月阁离我那院子有段距离,澄哥又喜静,所以平日里我不常过去。你那边若是缺什么,一定要及时说,别不好意思。” 月吟心里一暖,虽说大夫人不是柳婉星的亲舅母,但自她来侯府后,大房这边从未亏待过她,“皎月阁一应俱全,不缺东西的,谢谢大舅母关心。” 大夫人:“若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一时间犯了愁,也可去隔壁鹫梧院找你大表哥。” 谢漪澜接话道:“哥哥有时只是看上去严厉,表妹莫怕。” 大夫人笑了笑,说道:“你大表哥看上去温文尔雅,可性子冷,这些日子你们也相熟了,他的戒备心也渐渐放下了。” 大夫人叹息一声,有些感慨,“之前发生了些事情,对你大表哥打击有些大,这性子是冷了些。” 月吟抿抿唇,把和谢行之的事情藏起来。 才不如大夫人所言,谢行之的性子不冷,梦里梦外都喜欢欺负她。 想到那些事情,月吟胸脯隐隐发烫。 回到皎月阁,月吟将玉瓶玉盏都支开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有没人的时候,她才敢换下身上这件立领衣裳。 月吟坐在梳妆台边,镜子里映出她的身影。 脖子没了遮掩,上面深深浅浅的吻痕露了出来。 月吟往左侧身,又往右侧身,仔细数了数,一共五枚吻痕。 光脖子就是这副模样了,更别提衣裳遮掩的胸脯和月退间了。 月吟红了脸,不好意地捂住面庞,趴在梳妆台案面上。 谢行之太过分了吶。 一时间,莫大的羞耻感涌了上来,很快席卷全身,像只密不透风的手一样,紧紧包裹着她。 这份羞臊久久没能散去,一直到傍晚,夕阳西下正德来请她去鹫梧院用晚饭时,愈发浓了。 “世子让小人把这个带个表姑娘。” 月吟仍穿着晨间那身立领衣裳,从正德手中接过个信封。 她打开一看,愣了片刻。 谢行之让她带上婚书过去。 柳婉星与陈世平私定终身的婚书。 夕阳西下,鹫梧院。 谢行之换了身便装,端端坐在桌边,他手里捧着茶杯,长指慢悠悠转着杯子,馥郁的茶香缓缓溢出,矜贵的气质中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摄人气息。 月吟的身影出现,谢行之平直的唇角缓缓扬起一抹弧度,目光落在她捂着脖子的立领上,眼底晦暗不明。 “大表哥。” 月吟心里怯怯的,乖顺地同他问安。 “表妹拖拖沓沓,我还以为又不听话,不会来了。” 谢行之t慢悠悠放下茶杯,他抬手拍了拍,立刻就有丫鬟端着菜鱼贯而入。 眨眼间的功夫,空荡荡的桌子摆满了菜肴,屋中伺候的下人全离开了,包括玉瓶玉盏。 谢行之盛了碗汤,放月吟面前,“为表妹专程准备的菜,全是醉八仙酒楼的招牌菜。” 他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润,可却让月吟心尖一颤,密密匝匝的惧怕从后脊蔓生至头皮。 “昨夜表妹真是狠心,说走就走,”谢行之冷声道:“浪费一桌子的菜,可不是好孩子。” 月吟心怯,把头埋低了些,手里紧紧攥住锦帕。 谢行之将她这副模样尽收眼底,眼尾微扬,淡声道:“先吃饭,听了话也算是个好孩子。” 月吟闷头吃饭,席间一言不发,只有筷箸碰到瓷碗发出的清脆响声。 中间谢行之给她夹菜,她也都吃了,最后实在是吃不下了,才摇头拒绝。 谢行之慢条斯理拿玉勺喝汤,“表妹吃好了?” 月吟放下筷子箸,擦了擦唇道:“吃好了,大表哥饶了我吧,夹的菜适才太多了,吃不下。” 玉勺与碗壁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谢行之喝了勺汤,放了汤碗,幽幽说道:“这是表妹说的,等下可不准再说饿了,让我出去寻些吃食来。” 月吟面色凝滞,不详的预感慢慢升起。 谢行之拿锦帕优雅地擦擦唇,而后随手将锦帕放桌上。 他起身,去了罗汉榻坐,眼眸流转,看向绣墩上局促不安的姑娘,问道:“让表妹带的东西可带了?” “带了。” 月吟不明白谢行之要那不作数的婚书作甚。 “拿过了来我看看。” 月吟起身,想着她乖顺地听从谢行之的话,便不会给他寻到机会惩罚她了。 罗汉榻边,月吟从袖中拿出私定婚书,双手递了过去。 “打开。” 谢行之沉声命令道。 月吟照做了,打开私定婚书,捧递过去。 谢行之双腿岔坐在罗汉榻上,垂眼扫了扫婚书上的内容。 匆匆一瞥,那上面私定终身的内容便足以让他面色骤沉。 他唇勾出冷冷的笑,轻嗤一声。 月吟咽了咽嗓子,心里七上八下,尚未等这惊怯的心绪消散,她手腕突然被谢行之握住。 蓦地,一股大力将她扯到他膝上坐下。 私定终身的婚书被谢行之扔到地上。 谢行之反剪她双手到身后,以她的手,抵住她后月要,将她往他怀里推。 “大表哥你要干什么?” 月吟惊惶,嗓音都是打颤的,整个人都到了他怀里。 “干什么?表妹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谢行之长指落到她立起来的衣领上,指端一压,那立起来的领子便被压了下去,露出雪颈,以及侧颈上的吻痕。 “陈世平不在,便让那纸婚书看着!看着我是如何与表妹亲昵的。” 谢行之倏地吻上她雪颈。 唇贴着脖颈上一抹红痕,似乎要沿着昨夜的痕迹,旧事重现一遍…… 第43章 陈世平不在,便当着那被扔掉的婚书。 让那作废了的婚书,看着谢行之和她…… 月吟脑中轰鸣,根本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谢行之嘴里说出来的。 他疯了吗?! 一纸婚书而已! 作为柳婉星的她,早跟陈世平断得一干二净了,也绝对不会跟陈世平旧情复燃。 谢行之是被醋疯了吗?! 温热的唇贴在她侧颈,好像有万千只蚂蚁在颈窝爬来爬去,泛起酥酥的痒意,抓挠不到。 后颈扣了谢行之的大掌,迫着她抬头。月吟越是摇头回避,谢行之手掌越是用劲,大掌挪到后颈,扣得严严实实,一丝松懈都不给她。 月吟被迫仰起头来,颈间的酥痒让她有种抓。握。不住的感觉,整个人被谢行之圈在他腿上,宛如案板上任人宰割的小羔羊。 她心脏砰砰直跳,下一刻就快从嗓子眼跳了出来。 “专心些。” 谢行之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分神,冷不丁出声。 湿濡的唇离了颈窝上的痕迹,甫一话音刚落,唇又覆盖了颈间吻痕,齿在轻咬,仿佛是谢行之对她走神的惩罚。 月吟吃痛,仰着脖子轻呼出声。挽住她腰的手臂似铜墙铁壁,将她往谢行之怀里又推近了。 谢行之的气息从脖颈传来,萦绕在她鼻尖,怎么也散不去,就像此时此刻谢行之紧紧圈着她一样。 立领衣襟被滚烫的长指压下,颈上被遮掩的痕迹尽数露出,带着火勺意的唇贴侧颈痕迹,轻咬舔舐,谢行之伏在她颈窝,像只狼一样,正在给受伤的小兔舔舐伤口,舔着舔着便要拆之入腹,大快朵颐。 而月吟腰间的浅色丝绦不知何时松了,被谢行之扯在手中。 谢行之一边给可怜的小兔舔舐深深浅浅的伤口,一边反握住她手腕,将她手反剪至身后,用扯下来的丝绦绑住她纤纤手腕。 丝绦束缚住双手,月吟心下一惊,密密匝匝的恐慌随之而来,已经预料到了谢行之等下的惩罚有多严。 而此刻贴在脖颈上的唇更紧了,月吟只觉失了理智的谢行之一口就能把她纤细的脖子咬断。 巨大的惶恐幕天席地而来,月吟双手被丝绦绑住动弹不得,她倏地偏头,雪颈离了他唇,可谢行之又追赶了上来,虎口扣住她脖子,湿濡火勺热的唇贴上她侧颈,带着惩罚的意味,咬了一口脖子。 月吟吃痛,昨夜种种涌上心头,她怕极了,身子微微发抖。 “我不是!” 月吟心怯,喊了出来,发颤的嗓音满是害怕,“我不是柳婉星!!没有私定终身!” 谢行之蓦然停了撕咬。 雪白的颈窝上,温热的唇贴着便贴着,没有更进一步。 月吟喊出来后自己也愣怔了片刻,她没想到跟谢行之坦白时竟然是这样的局面。 谢行之是因陈世平的出现,才被气得失求了理智,而今那婚书上的一词一句,无不挑着他震怒的情绪,不知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惩罚她。 光是手腕被绑了丝绦便已让月吟怕极了,而这似乎才刚开始,谢行之也只游走在她颈间。 为了平复谢行之的怒意,月吟脑子一热,张慌失措下道出了隐藏的秘密。 然而此刻在一片安静中,月吟忽然后悔了。 可说出来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大表哥,我……我不是柳婉星。” 月吟低喃一声,看着伏在肩颈一动不动的谢行之,她心里七上八下,眼睫轻轻颤动,一丝底气都没有,所有的计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自曝身份而打乱。 “我没有与陈世平私定终身。” 在长久的静谧中,谢行之抬头,面上却没有惊愕的神色,反而是眼底压着的欲色正在渐渐消退,他下颚紧紧绷着,压抑着某种情愫。 谢行之勾唇轻笑一声,薄红的眼尾微微上扬,乌沉沉的眼眸凝在她芙蕖般的娇颜上。 她惊怯,真真如笼中怕生的小兔。 谢行之脸上无波无澜,眼眸扫过她纤纤玉颈上的新出来的印子,声音带着丝丝沙哑,平静问道:“不是柳婉星,那表妹又是谁?” “我……” 月吟咬了咬唇,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同谢行之讲。 她抬起低垂的头,瞧了眼谢行之近在咫尺的面庞。他表情没有太惊讶,眼尾反而擒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正凝着惊慌无措的她,等她回话。 月吟手腕还被丝绦缠绑着,反剪在身后被谢行之单手紧紧攥着,动弹不得,让她莫名有种被押解到公堂上的感觉。 而那审她的人,正抱她坐在膝上,单手攥握着她腕子不松手。 月吟抿了抿唇,在谢行之的凝看下,缓缓启唇,“我不是柳婉星。我本名月吟,四岁那年,自生父早亡后便被柳伯母养在膝下。柳伯母和婉星姐姐待我极好,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月吟将事情娓娓道来,给谢行之讲了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柳伯母小产后身子大不如前,不久后香消玉殒。 之后,柳父虽未续弦,但却让宋姨娘打理府上中馈。宋姨娘虽是妾室,可内宅事皆是她说了算,时常苛待爹不疼、祖母不爱的柳婉星。 庶出的姑娘常欺负到柳婉星头上,不仅如此,她还反咬一口,转身就去柳老夫人、柳父面前告状。众人维护的,是那庶出的柳二姑娘。 月吟哽咽着说话,说她看见柳婉星被柳二姑娘按头溺亡在冰寒的池塘里。那会儿柳二姑娘马上t要嫁给扬州知府的小儿子了,柳家人决定秘不发丧,又因宋姨娘和柳二姑娘风轻云淡的一句“池塘边苔藓湿滑,不慎落水,被塘中藻荇缠了双足”,便将这事草草翻篇,对柳婉星的溺亡并未细究。 提及伤心事,她眼睛慢慢红了,声音也愈渐哽咽,强忍着悲痛将话说完,面上早已泪痕涟涟,这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看了心蓦地一软。 她杏眼蒙了层水雾,纤薄的肩膀哭得发抖,宛如林间走丢的受伤小兽,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正独自舔舐伤口。 谢行之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两指一捻,扯开丝绦上的蝴蝶结,给哭得泣不成声的她手腕松了绑,复而又揽着她肩膀,让她依偎在怀中发泄悲伤的情绪。 谢行之抚摸她后背,动作轻柔,无声地安抚着怀里哭泣的人。 温热的眼泪打湿他胸前的衣裳,谢行之心口忽而一热。 他敛了敛眉,唇瓣近乎抿成了条平直的线,乌沉沉的眸子压了压,似在极力克制着涌出来的情愫。 听她亲口承认不是柳婉星,与陈世平毫无干系那刻时,谢行之无疑是高兴的。 因为她所有的一切都将是他的。 他亲手染了的白纸,他容不得这张纯净的白纸在他之前有任何玷污。 当然,此后种种都需他来呵护。 又静静听了她如泣如诉的漫长故事,谢行之心中五味杂陈,胸腔内的闷意久久挥散不去。 他紧了紧手臂,把她拥得更紧。 谢行之垂下眼睑,娇小的身躯在他怀中悲伤哭泣,恰似风雨飘摇中独在枝头的一朵娇花,花瓣被风雨淋湿,无情打落,最后只剩几片着雨珠的花瓣护着鹅黄花蕊,孤零零的,连片遮风挡雨的叶子都没有。 眼泪将胸膛衣料打湿,尚带着热意。 月吟依偎在怀里,哭得厉害,巴掌大的脸庞都涨红了。 谢行之抬手,指腹轻轻拭去她面庞的泪,动作轻柔,多了几分怜惜。 月吟吸了吸鼻子,从谢行之怀里抬头,她眼睫还垂着泪花,哭红的眼眶盈了热泪,在水雾朦胧的眸中看着近在迟尺的人,啜泣道:“谢世子,我冒名顶替并非是贪图定远侯府的虚荣,我只想那些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便会离开侯府,离开京城,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打扰侯府的人。” 谢行之欲抚去她泪的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眉眼间忽而染了一层冷霜,“你唤我什么?” 嗓音如他此刻的眉眼一样冷寒。 月吟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看不清楚谢行之的神情,但听出他的不悦,然而她觉得此时的称呼并无不妥之处。 “我与谢家并无血缘关系,是冒名顶替姐姐才入的侯府,如今将真相说出来,自知犯了错事,欺骗了府上众人,哪还跟与谢世子套近乎。” 月吟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哽咽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无助。 谢行之乌沉沉的眸闪过抹厉色,唇往上勾出一抹弧度,冷得人发寒,宛如跌入冰窖。 “好一个不敢套近乎。” 谢行之喃喃低语,冷着张脸拭去她眼角盈的泪,沉声道:“姑娘知进退,是聪慧的好孩子,知道撇干净关系。” 周遭气息沉降,月吟莫名发寒,尤其是谢行之这一番话,让她心里七上八下,拿捏不准他是真夸赞,还是别有深意。 眼泪收住了,月吟眼底一片清明,终是看清了谢行之冷沉的神色,她心里一紧,忽觉他这副模样更让人怯怕了。 谢行之一手虚虚揽着她肩膀,一手把玩着她的丝绦,冷声道:“姑娘担心扬州那边官官相护,你人微言轻,一直不敢对薄公堂,便想让祖母为五姑姑和故去的表妹主持公道,但你可知你们扬州的案子,归扬州管,越级上告是要受刑的。” 月吟稍稍岔开的思绪回到正轨,凝眸看着谢行之,疑惑的眼神仿佛是在告诉眼前的人,她并不知晓这一茬。 谢行之眼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将丝绦缠绕她垂放膝上的手腕上,“祖母年纪大了,越级上告的酷刑是万万受不的,姑娘这是将祖母往阎王殿推。” 随着话音落下,缠住她手腕的丝绦被谢行之用力一拉,又将她手腕绑住了,月吟吃痛一声,仿佛此时此刻正受着他所言的越诉酷刑。 “我受!”月吟急急说道,只希望谢行之将丝绦松开,她手腕绑着实在不舒服,“那酷刑我受便是。” 月吟坚定说道:“只要能将坏人绳之以法,受些皮肉苦没什么的。” 谢行之给那丝绦系了个蝴蝶结,将她双手手腕绑住。他皓白长指拨开她衣襟,立领衣裳半褪至她臂弯,纤纤玉颈没了遮掩,玉颈上的新旧痕迹一览无余。 谢行之眼眸暗了几分,“姑娘以为只是打几下板子这么简单?” 月吟眨了眨眼睛,疑惑道:“谢世子何意?” 脖颈没了立领的遮掩,身上的热气有地方散去,月吟顿觉凉爽,立领衣裳下是夏日里寻常的衣衫,同样把身子捂得严严实实。 谢行之敛了敛眉,凝着那纤纤玉颈,脖颈细得他一掌便能握住。 谢行之勾唇,淡声道:“越诉笞五十,而后滚钉床。姑娘真能受住。” 月吟鸦睫轻颤,这两项光听着便心惊胆寒。 “我受!” 月吟重复说道,相比方才,这次语气中满是坚定。 “从决定给姐姐和柳伯母讨个公道那刻起,我便知道这条路不好走。” 月吟哭红的眼睛看向谢行之,真诚道:“谢世子,柳伯母和柳姐姐的死另有隐情,既然您已经知道了真相,便请您为二人主持公道,将宋氏母女绳之以法。” 谢行之极轻地笑一声,“将人绳之以法,了了一桩心事,而后姑娘离开京城?” 月吟愣怔看他一眼,不然呢?她在京城无依无靠,撒了弥天大谎,骗了所有人,自是无颜出现在谢家人面前。 谢行之冷声道:“大理卿之职,掌邦国折狱详刑之事,以五听察其情,一曰气听,二曰色听,三曰视听,四曰声听,五曰词听。以三虑尽其理,一曰明慎,以谳疑狱,二曰哀矜,以雪冤狱,三曰公平,以鞠庶狱。凡诸百司所送案犯,罪至流、死,皆上刑部,覆于中书、门下。”【1】 “姑娘找错人了,这两桩案子不归我管,也管不了。” 谢行之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月吟愣怔在原处。 “往后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就把姑娘当表妹。” 谢行之挽着她腰,正声道:“表妹讨好祖母,我不插手干预,便依着表妹的计划来。祖母何时对五姑姑释怀,何时便是表妹坦言的时候。” “谢世子……” 月吟刚开口,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便被谢行之凌厉的眼神吓得吞咽回去。 月吟抿唇,及时改口道:“大表哥可否帮我在外祖母那美言几句?大表哥是一众世家子弟中的翘楚,外祖母引以为傲。” 柳伯母和柳婉星不是别人,是谢行之的姑姑和表妹,他听后竟如此平静,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波澜? “美言美言?” 谢行之喃喃低语,并没有答应她。 他忽又想起她初来乍到那段日子,无意间的投怀送抱也好,还帕子、送糕点也罢,与他的一次次接触,多少带着些小心思。 谢行之忽地一笑,原来她从最初的接近,是为了这个? 月吟后脊泛起密密匝匝的寒意,心提到了嗓子眼,从他这一笑中,嗅到了几分危险。 谢行之最终没有回她。他从袖中拿出个瓷白瓶子,取了绿豆大小的药膏涂在指腹,而后用指腹的温热将药膏化开,涂了膏药的指腹落到月吟玉颈的吻痕上,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往后避开他指。 谢行之扣住她后脑勺,“再不擦化淤的药,难道表妹明日也想穿那捂脖子的立领衣裳?” 月吟看了看榻上凝脂般的药膏,又看了看神色正经的谢行之。 她唇瓣抿了抿,微微仰起脖子方便他涂药,“有劳大表哥了。” 他指温热,让化淤的药膏也变得温热,也染上了谢行之的气息。 带着药膏的指端落到她颈间的红印子时,月吟呼吸急了些,仰起的脖颈骤然僵直。 温热的指端游走在脖颈的红印子间,如无数蚂蚁在她颈间慢爬,酥麻的痒意涌上心头。 月吟咬了咬唇,不让声音从唇中溢出来。 月吟自觉度日如年,不t知过了多久,谢行之才将颈上擦完药膏。 “表妹昨儿伤的,可不止这几处。” 谢行之握着药瓶,乌沉沉的目光看向她心口上的那枚刺绣。 …… 夜色已暗,月吟红着脸回到皎月阁,慌乱的步子有些虚浮,仿佛是两腿被卸了力道。 她捂住还在砰砰乱跳的心,将脸埋在软榻中。 菡萏刺绣的地方,还有擦药膏时的火勺热。 谢行之带着药膏的指端把所有暗红色的印子都上了一遍药。 那药膏明是温温热热的,可落在印子上,转瞬间就变得滚烫。 谢行之细致入微,极其有耐心地擦药,偶尔压了压指端,让药膏渗透吸收。 夏日的夜虽没白日炎热,但也谈不上多凉爽,细密的汗随之而来。 “湖里的菡萏相继开放,有白有粉,就是不知表妹养的粉尖菡萏花苞何时才开。” 耳畔回想着谢行之一边擦药,一边惋叹的声音。 月吟耳尖慢慢红了起来,她埋头揪了揪榻上的薄毯,才不要给谢行之看她的菡萏。 她侧头枕在软榻边沿,冰凉的木料恰好缓了她脸上的羞红。 脸上的热渐渐消散,月吟捂住胸口,仿佛是做梦一样,她竟然把真相告诉了谢行之。 她是假的表妹。 不像她预想那样,会被谢行之赶出去。 可知道真相的他有些平静,好似与他无关一样。 月吟敛了敛眉,谢行之究竟是如何想? 鹫梧院。 谢行之单穿了件薄衣站在风口,在皎洁的月光中抬头凝看皎月阁的方向。 他刚洗了冷水澡,周身散发着一股凉意,可没过多久这股浅淡的凉意很快被燥热取代。 谢行之抬头看了眼上空的一弯皎月,视线又回到燃灯的皎月阁。 “月吟。” 谢行之喃喃低语,她的名字在他舌尖辗转,一遍一遍缓缓念了出来,平淡的两个字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滋味,好似喊千百遍都不会腻。 星环皎皎月,吟醉行云处。 谢行之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含笑的眉眼变得温润起来。 还真如他所愿,她不是表妹,也没爱过陈世平。 想起已故的柳表妹和五姑姑,谢行之敛了敛眉,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月吟是看见了害柳表妹溺亡的凶手,但无物证,且如今过大半年。 这罪不好定,也好定。 姑娘家的胆子小,藏不住大事,公堂上稍微吓一吓,便什么都招了。 就是五姑姑的死,确少实证。 那后知后觉的香料问题,只是月吟和柳表妹的猜想,无凭无据,很难让宋姨娘伏法。 谢行之敛眉,即刻叫来正德,命令道:“再派两人去扬州,细查柳家那位姓宋的姨娘,将这十几年来她与五姑姑的恩怨纠葛都查清楚。” 正德一头雾水,世子刚派人扬州查表姑娘,这厢又要查什么什么宋姨娘,世子究竟要查什么? 正德纵使有满腹疑问,也不敢问出口,他应了下来,不敢有任何马虎,急急去办。 正德匆匆来,又匆匆离开,路过的风撩起谢行之衣袂,他伸手将那吹起的衣袂理好。 办完事情就离开京城,不会出现在谢家人眼前。 谢行之冷笑一声,眼底划过一抹阴鸷。 在风口立了好一阵,谢行之回了寝屋,可那夜里的凉风却没有将他心里的烦闷吹走,反而在看见屋中的陈设后,这股烦闷愈加浓了。 那梨木花雕摇椅,那罗汉榻,还有床榻,仿佛都有她的身影,怎也从他脑海里赶不出去。 大抵是心里念着,谢行之将这份烦躁带去了梦中。 好巧不巧,便是月吟在收拾包袱,准备趁夜色离开侯府。 她拎着包袱准备踏出皎月阁,却看见门口突然出现的他,脸霎时便吓白了,忙将包袱藏身后。 “小表妹这是准备去哪?”谢行之阴沉着一张脸,踏过门槛,进了她闺房。 他反手将门关上,月吟吓得直往后退,放在身后的手攥紧包袱。 谢行之步步紧逼,她往后退一步,他便进一大步,逼到她退无可退时,才停住步子。 谢行之眸光一瞥,瞧见她藏身后的藏蓝色布料,眸色一沉,冷声道:“收拾包袱,是准备回扬州吗?” 他气得冷笑,从她手中硬强过包袱扔在一旁,“小表妹利用完就走,真是无情。” 月吟身后是一堵墙,前面又被谢行之堵住,进退两难,怯怯地望着跟前的人,心虚道:“我没有利用大表哥。” “没有?那是谁先凑上来的?” 谢行之冷声说道,他高大的阴影投下,将惊怯的她笼罩在身影下。 月吟咬了咬唇瓣,低头不言。 “再咬下去,唇又咬破了。” 谢行之指腹按住她下唇,指腹碰着她咬唇的齿,他蓦然一愣。 倏地,谢行之扣住她后颈,低头吻上她唇。 掠尽她唇腔中的气息,将他的气息慢慢灌入她唇中。 谢行之带着惩罚的意味,咬了咬她唇,听得她轻呼一声,命令道:“不准逃跑!” “不准回扬州去!” 谢行之牵着她手,让她手搭在他肩上。 丝绦缠绕着落空蹀躞带,一前一后落到地上。 月吟只觉昏天黑地,背靠在墙边都有些站不稳,只得将那搭在谢行之肩上的手相扣,圈住他脖颈,在他耳畔低语,娇声央求。 “表妹身子弱,连靠墙站这么一会儿都在告饶,还怎么跋山涉水回扬州?” 谢行之扶着腿软的姑娘,将她抱抵在墙边,“真是娇气。” 谢行之拨开她面庞的碎发,吻上她水雾朦胧的眼。 而惩罚却没有因此停止。 谢行之寻到她藏起里的羊脂长瓶,掏出长长的塞子堵住细瓶口。 这是她极为珍贵的羊脂长瓶,一直珍藏着,外人碰不得,也觊觎不得。 羊脂长瓶里的养花水全被塞子堵住,但月吟不喜这样,见细瓶口被长塞堵得严严实实,哭得泣不成声,央求着谢行之把养花水从瓶子里倒出来。 谢行之转了转长塞,似拔不拔,“表妹还敢逃么?” 月吟忙摇头,抓住谢行之手腕,断断续续哽咽道:“不逃了,再也不逃了。” 谢行之扬唇笑了笑,在她泪眼婆娑的注视下,将长塞往羊脂长瓶中一塞。 “大表哥不要!” 月吟惊惧,在巨大的恐慌中喊出声来,连嗓子都喊破了。 她乍然惊醒,只见光线透过罗帐照床榻。 又是梦。 月吟惊魂未定,仍然心有余悸,虽躺着柔软的被褥,可她仍旧觉得后脊被墙磨破磨红了。 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缓缓呼吸着平复心情。 月吟已经很久没梦到谢行之了,若非方才那一梦,她险些以后那层窗户纸捅破后,她再也不会梦见谢行之。 这次是她单独的梦,还是和以往一样,与谢行之做了同样的梦? 须臾后,月吟有了肯定的答案。 谢行之又来了她梦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粗暴。 这厢,房门被推开,玉瓶玉盏进屋伺候她更衣。 定远侯府正门。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府门口,似乎是在等人。 不久,月吟主仆三人从府里出来。 月吟乌发半挽,发髻上戴了银钗珠花,一身浅松绿簇锦百褶裙,在这炎炎夏日中衬得她整个人清新婉丽。 月吟拎着裙裾缓缓下台阶,去到那似乎停了很久的华贵马车旁。 窗帘被掀开,谢行之透过窗楹看她一眼,问道:“东西带了?” 月吟抿唇,避开他目光,点头轻声道:“带了的。” 昨日擦完药,谢行之放她从鹫梧院离开时,让她带上生辰贴,今日随他去陈世平那里换回柳婉星的生辰贴。 谢行之颔首,“上车。” 他言罢放下窗帘,正德从一旁搬来马凳,月吟踩着马凳进了马车车厢,在谢行之对面坐下。 谢行之正襟危坐,两手分放在岔开的膝盖上,指腹微微蜷缩着,正靠在车壁上闭目眼神。 这倒是让月吟局促不安的心,逐渐放了下来。 她也靠在车壁上,闭目眼神。 马车慢慢驶离定远侯府。 起先还好,马车四平八稳,可慢慢地,路上有些颠簸,马车便晃来晃去。 月吟背抵靠着马车壁,随着这一阵阵马车颠簸,后背在车壁上撞。来。撞。去。 夏日的衣衫料子都选得薄,后背撞着车壁,便也磨得疼。 仿佛就像…… 就像昨夜的梦一样,月吟蓦然睁开眼睛,脸微微发烫。 她想从车厢中找个软垫垫着后背,却见此时谢行之夜也睁开了眼。 倏地,马车右轮驶过个坑洼,车厢颠晃,月吟后背又撞到了车壁,磨得发疼,她不禁拧了拧眉,本能地去揉撞到的后背,却t听谢行之喃喃低语。 “马车上和墙壁,是不同的。” 月吟心里一紧,怯怯地抬头,正好迎上谢行之泛着汹意的目光,他似在思忖说出来的话。 她呼吸骤然停滞,怕得嗓子下意识咽了咽。 第44章 谢行之凝看她一眼,从她异样的神色中已猜到了几分,沉声问道:“表妹知晓我在说什么?” 月吟避开谢行之的眼神,一副茫然的样子,摇头装傻道:“大表哥适才有在说话吗?” 马车此时已经驶过那阵坑洼,没有再晃来晃去,逐渐趋于平缓。 月吟笔直地坐着,挺直的后背根本不敢去碰车壁。 谢行之搭在膝上长指,不急不缓轻轻敲了敲,凝看她道:“表妹是真没听见,还是故意回避?” 月吟眼睫轻颤,呼吸骤然快了几分,她唇瓣抿了抿,压住被谢行之看穿的慌乱。 谢行之细长的眸子微扬,淡声说道:“昨夜梦里,表妹收拾东西逃跑,是回扬州,还是去别处?我还罚了表妹去墙边罚站,表妹不记得了?” 月吟脸颊烫了起来,想起昨夜梦中的事情,她如今已然分不清后背的疼是方才被马车车壁撞的,还是梦中受罚时被谢行之抵碰在墙上。 月吟心有余悸,慌乱下将梦里的情绪带回现实,忙说了让谢行之宽心的话,“我不跑,我也不逃,大表哥莫动怒。” 谢行之冷声反问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表妹倘若没有这个想法,为何会做收拾包袱离开侯府的梦?” 月吟一时语塞,她确实是打算等事情尘埃落定,就收拾东西离开京城。 然而此刻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因谢行之方才那话,月吟真怕他将梦里那套,带到了马车上。 帘子外是人来人往的喧嚣长街,帘子内是谢行之按她靠在马车壁上…… 月吟惊地眼皮一跳,莫大的羞臊感随着脑海里浮现的画面,顿时席卷全身。 月吟心跳如擂,瞧了眼谢行之冷沉的面庞,料想他还在为晨间那梦而生气,为自己辩解道:“大表哥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明是大表哥闯进了我梦里,大表哥梦里看见的,并非我所念,是大表哥怕我离开……” 她越说声音越小,越是没有底气,胡编乱造的解释连她自己听着都蹩脚,更莫提谢行之了。 在长久的静默中,谢行之轻笑一声,“表妹是乖巧的孩子,撒谎唬人后被抓回,受的罚可不止那么一点。” 谢行之说着,目光落到她身上。昨日给她擦了药,而今纤纤玉颈露了出来,如霜似雪的脖颈没有丝毫吻痕,将他留下过的印记全然消抹。 印记消抹了,再添新的便成。 每日都添新的印记。 乌沉沉的目光带着火勺意,在她身上逡巡,月吟如芒在背,手指紧张的攥住衣裙,如蒜捣头,“没有骗大表哥,我不收拾包袱,也不趁夜逃跑。” 谢行之扬唇一笑,倒没再说什么,只是凝看她玉颈的目光有了一丝异样。 渐渐地,谢行之目光从她修长玉颈挪开,一寸一寸挪下,凝看她蟹壳青的丝绦。 因是搭配浅松绿百褶裙,丝绦的颜色便选了同色系。 蟹壳青丝绦,瞧着比昨日那条好看,就是不知是否物随其主,中看,不经用。 一抹新绿,在渐热的夏日中,让人顿觉沁凉。 月吟察觉到他目光,心猛地紧到嗓子眼,掌心下意识捂住丝绦打结的地方,宛如护住稀世珍宝一样,不让谢行之打半分主意。 她腕子上蓦地有了一圈火辣辣的灼意,仿佛是昨夜绑她手腕的丝绦还在,仍旧束缚着她双手手腕。 又被谢行之抬起丝绦绑住的手,举至头顶,方便他涂擦药膏。 一阵推搡中,刺绣菡萏不慎染了药膏。药膏染在刺绣菡萏哪个位置,谢行之涂了药膏的指端,便落到她珍藏的菡萏上,一摸一样的位置。 指腹揉转,让药膏揉进肌肤,仿佛只有这样药膏才能发挥药效。 这厢,平稳的马车忽然跌宕,月吟后背猛地撞到马车车壁,突如其来的痛楚让她游走的思绪收了回来。 她一时竟不知该捂住发烫的胸口,还是被撞疼的后背。 “怎么回事?” 谢行之不悦的声音突然响起。 正德:“世子,迎面驶来辆驮货的板车。” 这街巷窄,马车不好过呐。 谢行之敛眉叮嘱道:“仔细些。” 一阵跌宕后,马车趋于平稳,也慢了下来。 谢行之从一旁拿了个软垫,递了过去。 月吟愣怔片刻,忽而明白了他的用意,接过软垫垫着后背。 后背那阵痛楚早消散了,如今靠着毛绒绒的柔软垫子,月吟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毛绒绒的软垫在她后背蹭来蹭去。 好似谢行之昨夜的轻抚,后来他手离了她背。 她背碰到冰凉的墙面,后背仿佛被磨红、磨破了。 月吟面颊一热,稍稍往前坐,离了靠背的毛绒软垫。 谢行之正襟危坐,两手垂放在岔开的膝上,幽幽问道:“表妹怎又不靠软垫了?” 月吟抿唇,故作镇静道:“靠着有些热。” 她扇了扇风,送来的凉风吹动碎发,几缕碎发沾在樱唇上,她又伸手将碎发敛走。 谢行之乌沉的眸光看向她翕合的樱唇。 他舌尖抵了抵齿,似在思索。 月吟后知后觉,忽地捂住双唇,忙摇头。 “表妹摇头作甚?”谢行之手自然垂放在岔分的膝上,身子微微往前倾,“表妹知我所想?” 月吟嗅到一丝危险,摇头道:“不知不知,我又不是大表哥肚子里的蛔虫。” 手掌捂住双唇,发出来的声音都是闷闷的。 谢行之眼尾上扬,“不知?那表妹捂唇作甚?” 月吟紧紧抿唇,手掌也把双唇严严实实捂住。 谢行之轻轻一笑,眼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似乎已经窥探到了她心中的想法。 月吟心里发紧,嗓子眼在这刻突然变得干涸,脑中一根弦紧紧绷着。 她才不要在马车上…… 又要弄破嘴角。 “世子,到了。” 马车稳稳停下,正德通禀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 月吟紧张的心骤然松了下来,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忙放开捂住的唇,道:“大表哥,已经到了,我去换生辰贴了。” 月吟躬身,欲越过谢行之离开马车车厢,手腕忽而被他抓住。 谢行之敛了眼底的谷欠色,另一只手从旁边拿过准备好的幂篱,“戴上。” 月吟愣了一下,想着是与谢行之同去找陈世平,而她也与谢行之坦白了,便觉不戴幂篱也没关系。 哪知谢行之提前备好了。 “谢大表哥提醒。” 月吟伸手去拿,谢行之手腕一样,她抓了个空。 谢行之拿着幂篱,看着她桃花般的娇靥,说道:“我帮表妹戴。” 话音刚落,月吟被手腕上的力道拉着坐到谢行之膝上,他身上的气息尽数扑向她。 被他揽坐膝上,月吟惊魂未定,幂篱兜头罩住她,垂落的两层白纱遮住了她的视线。 一片朦胧中,只见谢行之正细心调整幂篱的角度。 月吟心脏忽然慢了半拍,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停滞了。 幂篱突然被谢行之撩开,四目相对,月吟慢半拍的心忽而跳得飞快,忙低下头。 “表妹低着头,要如何系下颌的带子?” 不冷不淡的嗓音传入她耳中,辨不出情绪。 月吟唇瓣抿了抿,微微仰头,露出一截雪颈,方便谢行之系带子。 皓白长指捻着幂篱细带,绕过耳廓,指端擦过侧颈,月吟一个激灵,心脏砰砰直跳。 两人隔得近,谢行之头再低一些,便吻上了她,倘若那被撩上去的白纱垂下,也能将谢行之的面庞一并遮住。 幂篱下遮盖了两张面庞,彼此的呼吸交缠着,就好像是唇瓣贴着唇瓣。 月吟脸颊热了起来,不敢再胡思乱想,待下颌的系带打了蝴蝶结,她头忙往后仰了仰,让谢行之的脸离她远一些。 “有劳大表哥了,我……我下去换生辰贴了。” 月吟将搭载帽檐的两层白纱扯下,遮住容颜,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弓身弯腰溜似地离开车厢。 只余下她掠过时,衣料拂过带来的淡淡馨香,是白玉兰的味道,清新淡雅。 谢行之仍维持着方才的坐姿,微微倾着上身,只不过岔开的两腿又分开了t些。 右臂随着她的慌忙离开,变得空落落的,谢行之眉心动了动,搭在膝上的长指微微蜷缩,似乎还能握住她离开的气息。 方才幂篱一撩开,白纱下是她那张干净匀称的巴掌小脸,薄妆桃颜,盈盈美目。 干净清澈的双眸随着幂篱撩开,在与他短暂对视后,眼神变得又惊又怯,真真如林间受了惊吓的小鹿。 谢行之舌尖在齿上辗转,他敛了敛眉,抬手撩开帘子一角。 目光透过窗楹一隅,谢行之凝看远去的浅松绿倩影。 陈世平住的地儿偏僻,人烟稀少,长街分一条小巷,巷子有些窄,马车根本驶不进来,便只好下马车走上一段路。 月吟戴着幂篱,沿着小巷往里走。这幂篱不是她那个,谢行之给她戴的这个幂篱太长,垂下的两层白纱一直到她小腹的位置,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 她大半个身子都在幂篱里,在这炎热的夏日里,格外闷热。 这幂篱不能揭下,月吟又觉闷热,便将衣襟敞开了些,左右都有幂篱遮掩,隔着两层白纱,从外面看不出来的。 主仆三人在陈世平小宅前驻足,玉瓶扣敲宅门,敲了好一阵也没人应。 “奴婢没记错呀,那负心汉就住这里。”玉瓶眉色沉沉,“姑娘,他莫不是跑了?” 月吟立在宅前的树荫下,眉头拧了拧,“他还在等授官,能跑哪里去?” 话音刚落,巷子的另一头出现了个扶着墙走、跌跌撞撞的身影。 待那身影近了,众人才看清是拿着酒壶的陈世平。 陈世平面露醉态,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扶着墙,正跌跌撞撞往宅子走来。 陈世平本就没醉,只是借酒消愁,发泄心中的愤恨,让自己处在似醉非醉的状态,可当他看见宅前站的三人后,怒意随之而来。 借着酒劲,陈世平跑过去推开挡在宅门前的玉瓶,怒道:“滚!都给我滚!” 酒壶摔碎,里面的酒早被喝得一干二净。 玉瓶被推到地上,摔得生疼。 玉盏过去扶她。 陈世平满是恨意的眸光看向戴着幂篱的月吟,呵道:“都是你闹了这么一场!害得我失了谢家四姑娘的青睐,又害我丢了书院教书的职位!” “你不是星儿!你究竟是谁?!” 陈世平几乎失去了理智,说着便冲了过去,欲去摘月吟头上的幂篱。 玉瓶玉盏忙去拉陈世平。 男女之间力量悬殊大,加之陈世平喝了酒,酒劲一上来,蛮劲也大。 陈世平不由分说地两个丫鬟,往前跨了一大步,紧紧抓住月吟手臂。 陈世平怒发冲冠,甚至连杀人的歹心都有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冒充星儿,设计害我?!” 月吟被他拽着右手手臂,他力道大,无论她如何甩,也甩不开陈世平的手,反而让他越抓越紧了,袖口在挣扎中不知不觉间理了上去,露出一截小臂。 陈世平拖拽地更厉害,月吟慌惧,就在两人推搡间,温热的手掌握住她另一只手腕,与此同时一只干净的锦靴伸出,狠狠踹在陈世平胸脯上,将人踹倒在数步开外。 手臂没了桎梏,月吟忙藏到谢行之身后。 左手手腕被谢行之握着,月吟下意识抱住他手臂,惊慌害怕的情绪因为他的出现顿时安定下来,莫名安心。 幂篱掩面的脑袋从谢行之身后探出一角,月吟看了看被踹飞在地的陈世平。 “谢世子,她不是柳婉星!她真的不是您的表妹!” 陈世平捂住被踹的胸膛,忍着疼痛站起来,大有鱼死网破的意味,揭穿道:“真正的柳婉星右手小臂上有块烫伤的疤,而她没有!” 月吟下意识捂了捂陈世平说的位置。 姐姐小臂有烫伤,此等私密的事情,陈世平是如何得知? 不消片刻,月吟有了答案,气得身子发抖。 谢行之察觉到身后的人在微微发抖,本就阴沉的面色,越发沉了。 谢行之侧了侧身,全然挡住身后的人。他下颌紧绷,从袖中拿出那纸私定终身的婚书,当着陈世平的面拿火折子点燃,烧成灰烬。 而后,谢行之转身,隔着幂篱在月吟耳畔轻声道:“他的生辰贴给我。” 月吟回过神来,从右手袖子里拿出陈世平的生辰贴。 谢行之接过,温声道:“你先回马车坐会儿。” “有劳大表哥了。” 月吟欠了欠身,和玉瓶玉盏一道往巷子外去,可心里却藏了事情,一回到马车,她便将闷人的幂篱摘下。 姐姐右手小臂上确实有烫伤的疤痕,在手腕往上约莫三个指节的位置。 陈世平知道! 陈世平竟然知晓! 他看过了姐姐的手臂了! 除了手臂,陈世平还看过姐姐什么地方? 月吟呼吸一滞,不敢去细想。 他们会不会像她和谢行之这样? 月吟脸颊慢慢烫了起来,不会的,姐姐不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月吟敛了敛眉,看着空荡荡的马车车厢,羞臊顿时席卷全身。 方才在颠簸的马车上,谢行之竟想与她…… 月吟抬手,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想将这臊人的情绪压下去。 然而还未等她脸上烫意完全消退,车帘被掀开,谢行之弓身进来,在她对面端坐。 “打道回府。” 谢行之冷声说道,又补充道:“路上仔细些。” 正德连连应声,他慢些驾马便不会出现颠簸的情况了。 马车四平八稳地行驶在长街,是比来是要平稳。 “她的生辰贴,收好。” 谢行之摊开掌心,红色的生辰贴映入眼帘,月吟欢喜接过,“谢谢大表哥,今日倘若不是大表哥,姐姐的生辰贴我恐怕还要不回来。” 月吟打开看了看,红底黑字写了姐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是姐姐的字迹。 大抵是睹物思人,月吟眼眶渐渐红了。她微微仰头,把涌出来的伤感压了回去,小心翼翼将生辰贴放怀里藏好。 谢行之垂眼,看了看月吟被抓拽的右手,抿了抿唇,道:“是我思虑不周,不应让你出面,受了惊吓。” 月吟摸了摸被抓拽过的右手,“不碍事的,已经不疼了。” 她低头,手掌往上挪了挪,覆着右手小臂的位置恰是姐姐烫疤所在之处。 手掌隔着柔顺绸滑的衣料,并未感触到有任何伤疤,反而是细腻的肌肤。 烫疤,不在她手上。 可那疤,本该在她右手小臂上的。 回想往事,月吟的情绪渐渐不受控制,她捂着右臂,背过身去,低声啜泣。 谢行之坐到她身旁,顺手揽住她轻轻颤动的薄肩,将低声垂泣的人揽进怀里。 昨夜只听她简单说了身世,谢行之只知她四岁丧父,生母下落不明,孤苦伶仃的她被五姑姑养在膝下,问她生父生母姓名,她闭口不谈,不愿同他讲。 五姑姑为何要收养她? 除非…… 除非是五姑姑受过她父母的恩惠。 可扬州那边,能有多大的恩惠? 五姑姑在柳家过得不好,更何况是被收养的她了。 她无声无息这一哭,谢行之心软得一塌糊涂,也不知她经这一遭,又想起了哪些苦楚。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谢行之轻抚她背,给她顺了顺气。 月吟起初还在压低哭声,谢行之这一番话后,她放声哭了出来,也不再偷偷擦着眼泪。 眼泪如断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月吟枕着谢行之臂弯,纤指轻轻揪着他衣襟,哽咽道:“那个烫疤,本来是落到我手臂的,是姐姐帮我挡了一下。” 小巧的脸庞满是泪痕,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可怜,愈发惹人怜惜。 谢行之拭去她面庞的泪,月吟握住他手,带着他手放到右手小臂上,垂泣道:“就是这里,这里本来是有疤的。” 月吟哽咽说道:“那年上元节,我和姐姐去街上看花灯,人多,我就和姐姐走散了。然后、然后有几个坏小孩看见我落单了,就把我围起来,不让我离开。他们拿石头拿小石头扔我,说我是没人要的小孩,说爹爹和娘亲的坏话。我早就不和他们一起玩,可他们还揪着我不放,躲也躲不过。就在有人提出把小石头换成小花灯时,姐姐推开围住的坏小孩,把我拉到她身后。” “姐姐就这么抬手挡了一下,”月吟动了动右手,哭着比划着,“小花灯里面的蜡烛烫t到姐姐手臂。” “姐姐虽说没事,但我知道这是宽慰的话,不让我自责而已。”月吟把头埋进谢行之胸膛,手指揪着他衣襟,自责道:“指甲盖那么大的烫伤,怎么会不痛。” 温热的眼泪打湿衣裳,谢行之隔着衣料能感受到涓涓热泪正从她眼眶流出。 心脏仿佛被剜了一刀,生疼。 谢行之搂着她颤抖的肩膀,嗓音明显是压抑着怒意,“可还记得那几个坏小孩姓甚名谁?” 月吟摇头,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的,“太多了,不想去记。” 谢行之面色阴沉地可怕,下颌紧绷,而长袖里的手攥成拳头,指甲盖因用力而泛白。 怀里人哭诉的声音没了,可却在无声流着泪。 谢行之揽着她肩膀,动作轻柔地顺着她背,没有催促她。 马车在街上平缓行驶,微风吹动帘子,将车厢内的燥热吹散。帘子落下,又将依偎的两人遮住。 风吹帘动,谢行之余光瞥见街上抗了糖葫芦靶子的商贩。 他蓦地想起一些往事。 “停车!” 谢行之突然出声,吩咐道。 “吁” 正德勒了勒缰绳,马车稳稳停住。 “等我片刻。” 谢行之松开怀里无声流泪的人,躬身离开马车。 谢行之一走,月吟方觉这一路失态了,竟抱着谢行之,在他怀里哭诉了这般久。 月吟拿锦帕擦干眼泪,慢慢敛了悲伤的情绪。 垂落的车帘再次被掀开,谢行之再进马车时,手里拿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裹满糖衣的山楂各个都大。 谢行之进来后,并未如往常一样坐她对面,而是按着糖葫芦坐到了她身旁。 谢行之将红彤彤的糖葫芦递到她面前,示意她接下。 月吟抿唇,“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哭闹才会用糖葫芦哄。” 月吟接过糖葫芦,那被谢行之握久的竹签,到了她手中,她还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 掌心和手指仿佛被烫了一下,月吟那颗心又开始砰砰乱跳了,毫无章法地跳动,让她握不住。 月吟低头藏住情绪,小口小口咬着糖葫芦。 棕黄澄亮的糖衣甜甜脆脆,新鲜的山楂绵软,虽然酸,但有糖块的综合,也变甜了。 月吟抿唇,这丝丝缕缕的甜意从唇齿间慢慢传到了心尖。 连心尖都是甜滋滋的。 月吟不知不觉中扬起唇角,连弯起来的弧度也是甜的。 她小口小口咬糖葫芦,下意识抬头,却见谢行之正看着她。他眼眸含笑,如和煦的春风,缓缓吹动潋滟的水波,又迎来燕声啼啼。 月吟愣怔,与他对视了片刻,又害羞地埋头,脸颊和耳尖慢慢烫了起来。 谢行之轻笑,看着那黑乎乎的小脑袋,道:“表妹唇上沾了糖块。” 月吟忙抬手捂唇,还真摸到了下唇边的细碎糖块。 掌心掩住双唇,月吟悄悄把下唇上的细碎糖块舔进嘴里。 小时候她哭闹,爹爹总会买糖葫芦来哄她,她一吃甜甜的糖衣,再有爹爹和娘亲哄一哄,便不哭也不闹了。 后来爹爹不在了,便没人像这般,拿着糖葫芦来哄人。 月吟敛了敛眉,克制住不去想爹爹和娘亲。 她压下心绪,慢慢松开手,尴尬一笑,道:“现在没了。” 月吟抿了抿唇,避开谢行之的目光,低头小口小口咬着糖葫芦。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唇蔓延,可还是高兴不起来。 这厢,谢行之见月吟低垂着头,不禁皱了皱眉,心里泛起一丝疑惑。 吃糖也不高兴? 崔叔这法子也不管用。 谢行之揉了揉她头,将人揽进怀里,没再多说话,就这么相互依偎着。 月吟闷闷不乐,低头小口咬着糖葫芦,每每咬到糖衣,她就狠狠用力,把糖块一口咬碎。 甜甜的糖都到她嘴里去。 定远侯府,鹫梧院。 适才在鹫梧院和皎月阁的分岔口,谢行之让月吟随他来一趟。 月吟心里一紧,惴惴不安跟在谢行之后面,她仔细想了想今日发生的种种,除了靠在谢行之怀里哭泣,把胸口的衣裳都哭湿外,她并没有惹谢行之不快。谢行之此番叫她过去,应该不是要罚她。 月吟原以为谢行之是去寝屋,直到他在主道上拐了个弯,往书房的方向去,她才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跟着落下。 月吟跟着谢行之进了书房。谢行之示意她去书案前坐下,月吟云里雾里,亦步亦趋照着他的吩咐做。 谢行之指尖在一排笔前逡巡,最后取下一支紫毫笔递过去。 这支紫毫笔是月吟亲手做的,她又岂会认不出来? 想起梦中是如何开润新笔的,月吟握笔的手像被火苗灼烧了一样,脸颊慢慢烫了起来,已经并拢的双膝,并得越发紧了。 “扬州那边欺负表妹的人多,表妹总不能一个都想不起来?”谢行之将宣纸铺展在她面前,声音颇冷,“记得几个,写几个。” 因这一番话,月吟的心跳莫名其妙快了起来,毫无规律的跳动,呼吸也快了几分,怔怔望着站在身旁的人。 她本以为这茬已经过去了,没承想谢行之还念着。 月吟怔怔望着谢行之,想从他眼底去寻他的想法,刚对视了几眼,她顿觉面红耳赤,又忙不迭避开他眼神。 她忽地看向书房墙上的一幅画。 月吟记得她有次来谢行之书房时,便见墙上有一幅画比较特别。 只有它是卷起来挂墙上的。 而今那幅画已然展开,垂挂在墙上。 画卷之上,身穿银色盔甲的男子执方天画戟,一手攥着缰绳,在马背上威风凛凛,一看便是驰骋沙场的大英雄,是位风云人物。 男子只侧了半张脸,凌厉的眉眼如他手中锋利的方天画戟,令人望而却步。 月吟拧了拧眉,她明明没有见过爹爹穿盔甲的模样,可为何感觉画卷上策马的将军有些眼熟。画卷上那将军的模样,与她记忆中的爹爹有几分相似,但又不是她爹爹,轮廓有些重叠,但眉眼间又不像。 “大表哥,那幅画,”月吟好奇,转眸看眼谢行之,问道:“画上的将军是谁?” 第45章 画卷上的将军是谁? 谢行之闻言面色微变,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了上来。 谢行之敛眉,顺着月吟的视线望过去。 他几日前才将这画卷展开的,卷上所画的将军骁勇善战,气吞万里如虎。 诚然,画如其人。 只不过遇到奸佞,受了污名;又遇到德行有亏的君主,毁了良缘。 本该名垂青史的一生,也没了。 谢行之愤恨又无奈,但并不会因为月吟提了他心里的这根刺,而迁怒于她。 谢行之眉眼沉了几分,不愿提及,“画卷上的将军已经不在人世了,我随手画的,留个念想。” 月吟愕然,意识到问了不该问的,忙闭了嘴巴。 见谢行之面色不佳,连带着周遭的气息都沉降了下来,月吟更是将好奇和疑问都压了下去,她凝着画卷上那威风凛凛的身影,缓缓将眼睛眯了起来。 月吟眼睛虚虚看着那身影,就这样凝看了良久,她又把眼睛闭上,脑海中是爹爹的模样。 须臾后,月吟摇了摇头。 不是,画上的将军模样与爹爹有细微相似,神似却又不是。 爹爹的眼神才没有这般凌厉。 爹爹看娘亲和她时,眼睛里永远都是含了笑的,没有丝毫凌厉之色。 想必是今日她哭了,谢行之给她买来糖葫芦,就像小时候爹爹买来糖葫芦哄她一样,她也由此想到了爹爹,所以在看见画卷上有几分神似的人后,脑中第一反应就是爹爹。 是她想太多,把牵强的事情当了真。 月吟抿了抿唇,将心绪都收敛好。她慢慢睁开眼睛,却见谢行之正垂眸看着她。 一双乌黑澄澈、带着冷峻和贵气的丹凤眼眸正凝着她看,不知看了她多久。 四目相对,月吟心脏骤然一紧,下意识屏住呼吸,握住紫毫笔杆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她慌慌忙忙低头,避开那让她心怦怦乱跳的双眸,谢行之那双眸子,仿佛能将她看穿一样。 “适才在想什么?” 谢行之沉金玉石般的声音响起,打破书房的静谧。 月吟抿唇,摇头道:“不告诉大表哥。” 爹爹曾经说过,不能让陌生人知道他们一家三口的存在,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月吟放下t紫毫笔,取来一小匙清水滴在砚台上,拿着徽墨条沾湿,在砚台上缓缓磨圈。 谢行之按住她磨墨的手,“我来。” 月吟手背仿佛被烫了一下,在他的抓握中点头,客套道:“有劳大表哥了。” 便就是这一客套,谢行之不悦地敛了敛眉,他手掌稍稍一松,她手逃似得从他掌下溜走,避之若浼。 立在书案前,谢行之下颌紧绷,一手托着衣袖,一手拿着墨条慢条斯理地磨墨。待砚台中的墨汁够了,他停了动作,双手负后。 月吟重新握住紫毫笔,柔软的笔锋蘸了蘸墨汁,却在落字时,有了迟疑。 柳叶弯眉拧了拧,月吟提笔悬在半空,似在思索。渐渐地,墨汁汇聚在笔锋,滴落再干净的宣纸上。 月吟放下紫毫笔,将滴了墨汁的宣纸拿开,揉成一团。 谢行之按住她手腕,从她手中拿出那团揉皱的纸,冷声说道:“是记不起来,还是不想写?” 大有逼问的意味。 “算了,都过去那么久了,不想再去想。” 月吟低头,被谢行之按住的手蜷了蜷长指,心里却担心这次没有顺他的意,他会不会又惩罚她。 倘若是要罚的话,要如何罚? 是罚嘴巴,还是罚手,还是…… 月吟害怕地咬了咬唇,微微岔开的双膝逐渐并拢,并紧。 在良久的静默中,谢行之松手,手掌轻轻揉了揉她发顶,温声道:“不写便不写吧,也莫去想了。” 没有预料到的动怒,反而是谢行之温声细语的话,月吟愕然,发顶被他轻轻揉着,有些舒服。 月吟脸颊微烫,忽然不好意思,不动声色地将头埋低了些。 谢行之轻轻一笑,皓白长指穿过她半披的乌发,离开了。 “不想写那些名字,便写表妹的名。” 谢行之拂开皱成团的宣纸,将笔托静放的紫毫笔拿起,放到月吟掌中。 月吟握住纤细笔杆,她想了想,坦白那日跟谢行之提过她名字是哪两个字,他明明都知道如何写了。 月吟低头,提笔落字。 须臾后,在谢行之的注视下,月吟两字出现在干净的宣纸上,字迹娟秀,一如她整个人一样。 连素白的宣纸都好看了几分。 他唇微微上扬,目光落在那两字上。 “写好了。” 月吟唇弯了弯,抬头说道。 日光照下,他眼里落了明光碎玉。 “月、吟。”谢行之偏头看她,低喃出声,她的名字在舌。尖辗转,好似水波在心间荡漾,慢慢漾开,生出异样的情愫。 “表妹的字迹娟秀清丽,甚好。” 月吟看了眼纸上的字,浅笑道:“姐姐也这样说。” “在柳家那会儿,还是姐姐一笔一画纠正我的笔顺,教我写字。” 提到柳婉星,月吟仿佛回到了年幼时和柳婉星玩闹的日子,她眉眼含笑,整个人都放松开朗了。 “一笔一画,写字。” 立在书案边的谢行之低喃道,眼眸沉了沉,凝着她执笔的手,若有所思。 谢行之手搭在扶椅上,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了敲。 蓦地,谢行之抱起月吟,她吓了一跳,手中的笔落下,在宣纸上溅起几滴小小的墨点。 眨眼间的功夫,扶椅上坐着的人换成了谢行之,而月吟被他抱着侧坐在膝上。 谢行之一手挽着她纤细的腰肢,右手握住她执笔的手。两人隔得近,谢行之一低头,下颌便能碰都她头顶细碎的发,酥酥痒痒的,一呼一吸间尚能闻到她发间擦的头油,淡淡的桂花味。 然而此刻月吟脑中一片空白,心紧到了嗓子眼,声音紧得如拉满的弓,“大表哥,放我下去。” 书房的门没关,倘若外面有仆人经过,稍稍往里面探了探,便能看见亲密的两人,月吟不敢去想被撞破的局面。 她背对着书房门口,总感觉等下有人仆人会从门口经过,一根弦紧紧绷着。 谢行之置若罔闻,挽住她腰肢的手没有松懈,反而紧紧桎梏着,淡声说道:“我教表妹写一遍。” 月吟怕得紧,握笔的手变得僵硬,娇怯道:“会被人看见。” “这是鹫梧院,不是表妹的皎月阁,没我的吩咐,谁敢靠近书房?”谢行之低头,轻轻蹭了蹭她渗出薄汗的额头,似在安抚,“表妹这胆子时大时小,让人琢磨不透。” 见她着实是怕了,谢行之声音放低了些,安抚道:“别怕,不会被看见的,仆人们不敢靠近。” 谢行之带着月吟的手,在宣纸一笔一画写字,动作极慢,仿佛是在教刚识字的小孩,耐心十足。 起初月吟还警惕着书房外的动静,但外面一丝脚步声都没有,随着两个字渐渐写成,她心也慢慢放松。 字迹与最开始的两字不同,行云流水间多了几分豪迈。 谢行之仿佛是写上瘾了,握着她手去砚台蘸墨,带着她又在宣纸上写同样的两字。 金灿灿的光线照入屋中,扶椅上两人相拥的影子印在地上。影子斜斜的,高大的身影将娇小的影子拥在怀里,只露。出两个凑近的脑袋,状似亲昵,如一对耳鬓厮磨的小夫妻。 大半张宣纸都写满了“月吟”两字,月吟本人看了都有些愣神,她顿了一下,有些分不清这两个字究竟是不是这样写的。 “怎了?” 谢行之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声问道。 月吟敛了敛眉,有了一丝小情绪,娇嗔道:“都写了大半张宣纸了。” 她甩了甩有些酸的手腕,“我都快分不清自己的名字了。” 谢行之轻笑,揉了揉她腕骨。她手腕纤细白皙,两指相扣后还余了一个指节,即便是不用力,也能感触到她的腕骨。 “那便换一换。” 谢行之揉了一阵她手腕,带着她握笔的手在宣纸另一边写字。 谢澄,而非他的表字。 月吟和谢澄,两个不同的名字铺在宣纸上。 明明是四个极其平常的字,却让月吟看着看着,脸慢慢红了起来。她目光从字上挪开,明是想躲开那个名字,却在紫毫笔笔杆上看见了谢行之的名字。 月吟想起,笔杆上谢行之的名字和他的表字还是她亲自刻上去的。 如今她正握笔,被他带着,一笔一画写下两人的名字。霎时间,月吟心跳如擂,不可名状的悸动涌了上来。 彼时,谢行之没写字了,带着她握住的紫毫笔在那几团墨点上勾勾画画。 俄顷,一枝栩栩如生的梅花跃然纸上,给满是字的宣纸添了几分生机。 紫毫笔被静放在笔托上,谢行之揽住她腰,拿捏这力道给她揉着手腕。揉着揉着,看见她含笑的眼眸,他嗓子下意识咽了咽。 倏地,谢行之毫无征兆地吻上她唇,月吟正凝看那花那字,被吓了一跳,张唇欲喊,却被他趁机轻咬住下。唇。 舌掠过齿,哺了一片柔软,将浅浅的低吟声没入唇腔。 谢行之揉她细腕的手,不知不觉间放到她后脑勺。 大掌扣住她后颈,把人带得更近。 口津相换,谢行之似乎是想把所有的气息都送到她唇腔,月吟只觉昏天黑地,怎也推搡不开。 “世子,午饭已经备好。” 正德的声音突然从书房外面传来,月吟吓得三魂不见七魄,也不知哪来的大力气,推开了谢行之的肩头,提心吊胆地从他膝上下来。 月吟惊慌地朝书房门口看去,并没有看见正德,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表哥,我先出去了。” 月吟紧紧抿着唇瓣,逃似地从书案另一边离开,慌慌张张出了书房。 谢行之慵懒地靠着椅背,直到那一截裙摆彻底离开房门,他才缓缓勾唇。 他轻轻咋舌,似乎是意犹未尽,怀中仍有她的馨香。 末了,他拿宣纸盖住满是两人名字的纸张,眼眸终归清明。 “正德。” 谢行之蓦地出声,双眸在顷刻间泛起寒光。 正德闻声而入。 谢行之长指敲着书案,阵阵“咚咚”声让人心里一紧。 “我要一份名单。” 谢行之厉声命令道:“扬州那边,凡是欺辱过月吟的人,列一份名单出来。” 言罢,谢行之起身,拂袖而去,衣袂掠过间带着股寒气,正德下意识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自从谢漪澜那日请安时一提,月吟进出鹫梧院都名正言顺了,不用担心被下人传闲言碎语。 月吟既高兴,也不高兴。 每日和谢行之一起用饭,她都提心吊胆,尤其是傍晚时用晚饭,t生怕就被谢行之一并当饭菜给拆之入腹。 月吟如坐针毡,只想快些吃吃完回皎月阁,可谢行之像是知悉她的想法,一个劲往她碗碟里夹菜。 月吟看着碗碟里的鸡鸭鱼肉,愁眉苦脸,向他投去央求的目光,“大表哥,我吃不下,太多了。” 谢行之敛眉,“又太多了,这个吃不下,那个也吃不下。” 月吟握住筷箸的手蓦然一紧,耳尖微红,眼眸染了羞色。 谢行之看了眼她纤薄的身量,“给表妹养身子有段日子了,还不见涨。” 月吟颇疑,不是这两日才与他一起用饭的吗? 怎成了有段时间? 谢行之盛了碗汤,放碗碟旁边,“碗碟里的肉吃完,再喝碗汤。” “哦。” 月吟雪白香腮鼓了鼓,闷头吃菜,也没再说吃不下,不想吃这类的话。 月吟夹了块去了刺的鱼肉,小口吃着。 她以往很少吃鱼,因为嫌刺多,每次吃都要很小心,才不会被刺卡住喉咙。 而碗碟里的鱼肉,谢行之已经把大刺小刺都挑干净了,她吃着安心。 月吟唇角下意识弯了弯,感觉今日的糖醋鱼糖好像比往日放多了些,也好吃许多。 喝完最后一口汤,月吟放下汤碗,乖巧道:“大表哥,我吃完了。” 她漱完口擦了擦唇,唇齿间都是淡淡的花香。 她看向也已经放下碗筷,正慢条斯理漱口的谢行之,眨了眨眼睛,试探性问道:“大表哥,我回去了?” 谢行之颔首,没有多言,放她离开了。 月吟离开鹫梧院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不敢相信谢行之竟这么爽快地放她回皎月阁。 约莫半个时辰后,正德从外面匆匆进屋,在谢行之耳边低语禀告。 谢行之眉色敛了敛,低声道:“慈霞寺?消息可靠?” 正德点头,十分肯定,“世子放心,确认了的,就是城北外的慈霞寺。有人看见疑犯近日在慈霞寺外出没,上午都会去上香。” 谢行之:“明日带上一队人,随我去慈霞寺。” 前阵子发生了桩命案,案情刚明朗起来,疑犯便消失了,想来是畏罪潜逃。 翌日。 谢漪澜挽着月吟离开定远侯府,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谢漪澜的马车虽不如谢行之的宽敞,但布置得极好看,软垫的颜色和窗幔颜色相配,温馨舒适,小杌几上的熏香是清幽的花香。铜兽小香炉旁还放了个冰鉴,冰镇了些果子,待热的时候吃。 “表姐今日怎么想着去慈霞寺拜拜?” 谢漪澜扇了扇团扇,道:“昨儿上午表妹出府去了,我就一个人去了宣平侯府找佳茹聊天。她说我前段时间是运气不好,犯冲,等过几月就顺了。” “我想也是,不然也不会遇到陈世平。我和表妹都是陈世平耽误了些时候,真是晦气!”谢漪澜说着又想骂几句那姓陈的。 “我昨儿下午回来看了看日子,今日适合祈福,便想着带上表妹一起去寺庙。表妹不是京城人士,不知道慈霞寺。这慈霞寺求姻缘很灵,我们去拜一拜,去去晦气。” 月吟倒是乐意跟谢漪澜去慈霞寺,如此一来今日就不用和谢行之一起用饭了。 每次谢行之都给她夹很多很多菜,不把这些菜吃完,还不让她回去。 马车一路西行,往城北的方向去。 山路崎岖,颠簸了好一阵才抵达慈霞寺附近。 慈霞寺外有台阶,马车驶不进来,便停在了牌坊处。此刻正是下午,日头最盛的时候,但寺庙坐落在绿荫环绕中,倒也不算热,偶尔有山风吹来,凉爽惬意。 慈霞寺香火鼎盛,即便是下午,礼佛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 谢漪澜和月吟先去主殿烧了香,而后才去姻缘殿求姻缘。 谢漪澜对着月老像拜了又拜,只求寻个听她话的有缘人,携手共余生。 月吟不求姻缘,只求早日完成姐姐的遗愿,然后把害姐姐的凶手绳之以法。 谢行之不管,她就自己等时机。 这厢,她都被谢漪澜拉到姻缘殿了,不拜拜的话感觉对神佛不敬重,便在谢漪澜起身后叩拜叩拜。 两人各自抽支签,拿了签文离开姻缘殿。 谢漪澜抽到了支中上签,月吟抽到了上上签。 谢漪澜手指绕了绕红绸缎,笑道:“看来表妹好事将近,你的良人很快就会出现。” 话音刚落,她又补充道:“也有可能是表妹的良人已经出现了,只是表妹不知道而已。” 谢漪澜倒希望表妹的良人是哥哥。 月吟面子薄,被说的不好意思,“表妹莫打趣我了。” 她不求姻缘,想来这上上签是暗示她所求之事很快就有好结果。 “走,咱去姻缘树下系红绸。” 谢漪澜笑着拉月吟去围满了人的姻缘树下。 谢漪澜想把红绸系得高高,正到处找合适的位置;月吟无所谓,伸手随便系在了个枝头。 两人有说有笑,姻缘树下的场景被高台之上的人尽收眼底。 谢行之长身玉立,疏冷的眉眼因为看见了那抹婉丽娇小的身影而有了暖意。 他今日来慈霞寺周边捉人,而今疑犯已让手下押回大理寺待细审。 疑犯已然落网,便不怕他跑。 既然都已经来了慈霞寺,谢行之顺道来拜拜,他方才去了趟姻缘殿,抽到支上上签。 甫一踏出姻缘殿,谢行之远远便看见被谢漪澜挽住手臂的月吟。 谢行之负在身后的长指敲了敲腕骨,凝着姻缘树下等谢漪澜系好红绸的月吟,平直的唇缓缓扬起一抹笑来。 她莫不是也来求两人的姻缘? 月吟与谢漪澜在寺庙小坐片刻,便离开了。 寺庙外有条长长的台阶,据说有一百二十阶。两人来时走这一百二十阶台阶累得够呛,走走停停,如今下来轻松许多。 月吟和谢漪澜有说有笑,眨眼间就到了台阶下的平道,这时两边的树林中突然蹿出几名带刀的蒙面黑衣人,直奔两人来。 众人吓得面色大变,周围的香客因黑衣人带了刀,纷纷退后,不敢上前。 好好的怎就突然蹿出了黑衣人?! 谢漪澜脸都被吓白了,但她是姐姐,应当保护妹妹,下意识将月吟护在身后,“表妹别怕。” 带刀蒙面黑衣人朝两人靠近,其中一人拿刀指了指谢漪澜身后人,“她!” 其余三名黑衣人听他一声令下,有了目标,纷纷将目光转向月吟。 “表妹快跑!” 谢漪澜喊出声来的同时,泛着寒光的大刀朝月吟砍去,月吟脸色煞白,处于求生的本能往后闪躲。 谢漪澜被黑衣人推倒在地。 场面惊险混乱。 月吟左闪右避,慌不择路地往旁边的树林钻,还没逃到树林那边,肩膀便被黑衣人钳住。她惊惧不已,一颗心怕得快跳了出来,于此同时她余光看见正急急下台阶的谢行之。 他怎么在慈霞寺? 月吟泛起疑惑,同时也忽然没那么怕了。 谢漪澜磨破的掌心支起身子,心急之下嗓子都喊破音了,“哥哥快救表妹!” 谢行之赤手空拳和挟持了月吟的带刀蒙面黑衣人打了起来,同时防备着其余三名黑衣人。 三两招便将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 “撤!” 黑衣人见势不对,扛了月吟往树林跑。 谢行之敛眉,双眸森冷。他从地上踢起掉落的刀,顷刻间,那刀砍向一名黑衣人后膝。 刀落那刻,那被砍伤的黑衣人握住后膝倒地。 “正德!”谢行之眉间染了寒意,“将人带回去!再把四姑娘安全送回侯府。” 谢行之无暇顾及谢漪澜,只知她没伤到,如今他满脑子都是月吟惊慌害怕的模样。 向来沉稳冷静的谢行之慌了心神,忙不迭追进树林…… 林间杂草丛生,荆棘也多,越往深出走,越称不上路。 谢行之越是想快些追上去,荆棘和树枝偏生与他作对,划破他衣裳,划伤他手背。 山林深处,谢行之终是看见了扛着月吟的黑衣人,那三人好像是分头逃了。 黑衣人边跑边回头望,发现快被追上了,便立即加快步子。 谢行之阴翳着一张脸,连续几个空翻,跃到黑衣人前面,挡了他的去路。 黑衣人惊恐万分,扛着人掉头就跑。 谢行之面如修罗,追来时从地上拾起的刀,从后面架在黑衣人的脖子上。 刀刃抵在脖间,黑衣人吓得声音都在发颤,“我放!我放人。” 黑衣人察觉冰寒的刀刃离脖子远了,他倏地将肩上的月吟抛下,从山坡抛下,自己撒腿便跑。 以为这一招声东击西能逃走,哪知身后一把刀飞来,直穿胸膛。 于此同时,谢行之在月吟滚落山坡t的瞬间,伸手拉住了她,可他没站稳,被向下的一股大力拉倒,与她一起往山坡下滚去。 在月吟惶恐的惊呼声中,谢行之把她揽进怀里,掌心护住她头,尽可能把护住她身躯,不让她在滚落时磕到碰到…… 第46章 山腰,溪水中。 月吟被谢行之护在怀里,她害怕地闭上眼睛,紧紧抱住他腰,两人从山坡一路滚下来,直到在山间不知何处的潺潺溪流中才停了下来。 天旋地转的感觉终于停止了,但月吟头仍旧晕乎乎的,她抱着谢行之一动不动,滚落山坡时被碎石树杈撞得浑身疼痛,冷不丁皱眉轻呼。 溪水将衣裳都打湿了,山里的泉水要冷凉一些,虽是夏日,也泛着股凉意。 山里空寂,短促尖锐的鸟啼打破宁静,月吟惊魂未定,被这突来的鸟啼吓得身子颤了颤。 谢行之手臂紧了紧,揽着月吟肩头从溪水里起身,大抵是突然一动弹,让受伤的她难受,娇婉的低吟从她唇间溢出。 “伤到何处了?” 谢行之整个人紧绷绷的,紧张问道的同时大量怀里的女子。 松散的鬓发沾了些树叶,那张小巧精致的脸上除了沾了几缕湿发,完好无损,没有被划伤。凌乱的衣衫被溪水打湿,夏日薄衫紧贴着肌肤,勾勒出姣好的身姿。 “没伤到。” 月吟摇头,就是这一路从山坡滚下来被撞得疼,手臂和腿都疼,方才被谢行之扶起来,又开始隐隐作痛。 月吟乍然,眼睛顿时瞪得大大。她被谢行之护在怀里尚且都被山坡上的硬物撞得疼,那他岂不是…… 月吟忍着手臂的疼痛,忙检查谢行之有没有受伤。他脸倒是没擦伤,只是衣裳被划破了,正湿哒哒滴水,右手手腕破了些皮,变得红肿,手背上的几道划痕冒着血珠。 月吟呼吸一滞,眼皮轻轻颤了颤,触摸的指端也轻颤了一下。 “无事。” 谢行之将手收去身后藏住,揽着她肩头离开溪水中。 行走间,他脚步有些不自然,步子也迈不大。 溪水不深,只到小腿肚的位置,但过流面大,约莫有两臂宽。 谢行之将受了惊吓的月吟扶去溪边坐下,看了看她湿透的衣裳。 浅色上襦里的藕粉小衣隐约可见,就是看不清绣样。 谢行之敛了目光,抿唇道:“湿衣服穿身上容易着凉,我去寻些生火的柴来,先把打湿的衣服烘干。” “我跟大表哥一起去。” 月吟愧疚,刚一起身膝盖处猛得疼了起来,她蹙眉轻呼,下意识弯腰捂膝。 谢行之敛眉,不悦道:“还说没受伤?”抬手按住她肩头,他带着命令的语气,“坐下,在这儿等我回来。” 月吟乖乖坐下溪边石头上,看着谢行之离开。他没走远,就在附近拾了生火的干柴和干枯树叶。 俄顷,溪边生了一堆火。 谢行之又寻来几根长树枝,再火堆旁架了个挂衣服的小架子,将湿透的外袍横搭在上面烘烤,只剩件素白里衣。 月吟耳朵微烫,忙避开视线,侧身对着谢行之,低头环膝在火堆旁取暖。 暖烘烘的火升起来,月吟瞬间觉得暖和了,身子一点点暖起来。 谢行之坐过来,拿树枝拨了拨柴火,火苗更旺了。 “那四名蒙面黑衣人是冲你来的,表妹近来可与人结怨?” 月吟愣怔,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行之,全然忘了片刻前对他的回避,“冲我来的?” 月吟回想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谢漪澜将她护在身后,又被黑衣人推开,而后那几个黑衣人挥刀朝她砍来,好像自始自终的目标都是她。 在她和谢漪澜准备离开寺庙的时候,四名黑衣人突然就蹿了出来,仿佛是在寺庙外等着一样。 月吟心惊,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想杀她的人知道她与谢漪澜的行踪! 她这是被人监视了! 月吟摇摇头,后之后觉地怕了,“我不知道。在侯府的时候,我没有得罪过人,而且我鲜少出府,在京城又人生地不熟,认识的人一双手都能数过来,根本就没有结怨的人。” 眉心蹙了蹙,她恍然大悟,骤然生出一阵惊悚,“会不会是陈世平!这段日子以来,我只与陈世平发生过冲突,他也知道我不是姐姐。莫不是因为我在表姐面前揭穿了他的真面目,他怀恨在心,这才起了杀心?” 月吟突然疑惑,“但是雇佣杀手得花费大笔银子,陈世平之前的盘缠还是姐姐给的,这一年时间在京城的花销大,他日子过得紧巴巴,哪里有如此大的手笔雇佣杀手,一雇就是四个!” 说了一堆,月吟愁容满面,小巧的脸上皱巴巴一团,“大表哥,除了陈世平,我不知道还有谁想置我于死地。” 她垂头,伸手靠近火苗取暖。 谢行之认真思索她这一番话,见她愁眉不展,宽慰道:“我抓了个活口,待回去审一审便知。” 月吟抬头,眼底露出喜色,“大表哥,那我们快回去吧!” 谢行之按住要起身的月吟,“不急,先把湿衣服烘干。” 被溪水一泡,两人的衣裳全湿透了,如今有他在身边,便不怕再有黑衣人来夺她性命。 月吟下意识看了看湿透的一身,她没再乱动了,乖顺坐在原处。 如今已经是半下午了,慈霞寺离城里远,再耽误下去怕是要摸黑在山林里行走了。为了让湿衣裳快些干,月吟拧了拧湿漉漉的裙裾。 水滴滴答答落下来。 月吟甩了甩手上的水,好奇问道:“大表哥今日怎么来慈霞寺了?” “捉疑犯。” 谢行之简明扼要。 月吟:“哦。” 可她与谢漪澜到慈霞寺时,香客来来往往,寺庙里风平浪静,没看见差役,更没有捉拿疑犯的迹象。 “我和表姐适才在寺庙都没看见大表哥。” 谢行之微微抿唇,淡声道:“我也没看见你们,大抵是寺庙里香客多,人来人往,扰了视线。” 月吟点头,双手环膝,将下颌枕在膝上,“那大表哥捉到疑犯了吗?” 谢行之目光落到她侧脸上,颇有耐心地回答她,“已让手下带回去了。” 月吟没再说话了,因为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将话接下去,空寂的溪边过于宁静,她还不适应与谢行之的独处,心里慌慌乱乱的,浑身不自在,在原处如坐针毡,只想快些把湿衣服烘干,然后离开此处。 月吟枕在膝上闭了眼睛眯了眯,半下午的阳光晒着背,身前又是烧着的火堆,格外舒服,她眯着眯着有些疲乏,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头枕了片柔软,有些舒服,她唇角不经意间扬起抹甜甜的弧度。 等月吟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她被谢行之揽着,正依偎在他怀里,她环在膝盖上的右手不知何时被谢行之握在了他手里,而她身前盖了谢行之的外衫。 那件原本搭在杆子上晒的外衫已经干了,正盖在她身上。 身前一片暖意,她打湿的衣裳也干了。 月吟心里一紧,忙取下盖身前的衣裳,从谢行之怀里离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面露羞色,将衣裳还给谢行之,赔罪道:“适才睡着了,冒犯了大表哥。” 月吟敛了鬓角的碎发到耳后,试图掩饰羞窘之态。 谢行之脸色微沉,胸腔骤然生出烦闷,声音也冷了几分,“表妹何时才不避我?” 他明显是生气了,可明明是他趁她打瞌睡时主动凑过去给她枕靠的。 早前不是她想凑到他身边来的吗? 如今她将身世坦白了,又不愿他凑近了。 是因为他不帮她,她便疏远了?还是她本就是只打算讨好祖母,有没有他都无所谓? 谢行之下颚绷得越发紧了,心头涌了股无明火。 月吟抿唇,手指紧张地抓住衣摆,一片霞光中静默不言。 夕阳西下,西边天空的晚霞绚丽多彩。 都已经是傍晚了。 月吟这才意识到她一眯眼竟睡到了傍晚,那岂不是要摸黑走出山林了? “走吧。” 谢行之将外衫穿上,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开。 月吟忙抬脚跟了上去,谢行之好像生气了,步子迈得大,她膝盖在滚落山坡时被擦碰到了,迈腿时膝盖的擦伤扯得疼,要跟上前面身影有些吃力。 月吟走了几步便停下来了,在原处捂着泛疼的膝盖。 慢慢地,鼻子有些泛酸。 倏地,谢行之忽然停下步子,回头看了看她。 谢行之往回走,重新回到月吟身边,目光落到她捂住的膝盖上。 谢行之在她前面蹲下身子,“上来。” 月吟恍惚,他这是专程回来背她? 谢行t之见她没有举动,仍站在原处,耐着性子温声道:“山路崎岖,不好走,我背表妹出去。” 谢行之态度软了些,“快上来。” 月吟手指蜷了蜷,犹豫片刻后探身过去,手臂圈住谢行之脖子。 谢行之双臂托住她,背她起身,慢慢往前走。 月吟胸膛贴着谢行之的背,头枕靠在他颈间,她能闻到谢行之身上那件曾经盖过她的外衫似乎染了她的气息。 月吟悄悄红了脸,一时间心跳如擂,圈住他脖子的手臂下意识紧了紧。 绚丽的晚霞中,谢行之背着月吟沿着小道,往山林外去。 相叠的影子印在地上,亲。密。无。间。 …… 天色渐暗,山林间一家农户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 谢行之改变了放下,背着月吟往那家农户去,“天快黑了,去农户家借宿一晚,明日我去寻辆车。” 月吟交握的双手摸了摸掌心,乖乖点头道:“都听大表哥的。” 篱笆外种了几株月季花,紫粉色的花瓣落了一地,绿叶下的花骨朵竞相往上长,好似过不了几日也会盛开。 穿着简朴的妇人挺着大肚子在井边打水淘菜,看见篱笆外来了对陌生男女,两人亲昵的模样像是对夫妻。 她放下手里的活,慢慢走了过去,隔着篱笆问道:“郎君和夫人找谁?” 月吟发觉她和谢行之的关系被误会,正欲解释,只听谢行之道:“我们二人在林间遇到了歹人,内子的腿受了皮外伤,如今天色已晚,不知夫人家中可有空房,我买一晚暂住。” 妇人看了眼温文尔雅的男子,又看了看他背上不好意思的女郎,两人穿着打扮非富即贵,想来是在山上遇到了劫匪。 “郎君客气,屋里倒是有间空房,不过我得去问问婆母。二位稍等片刻。” 妇人挺着大肚子往屋里去。 农户家里姓罗,家中刚好有间空房。 两人与罗家人用了晚饭后,便回了房间。 罗阿嬷淳朴和蔼,抱了床被子进房间,“天暗了,黑灯瞎火的山路难走,便就在这歇一晚。钱,老婆子就不收了,就是我们这乡野人家,平日里就守着几亩地种种菜卖,屋子简陋,郎君和夫人莫嫌弃才是。” 谢行之抱过被子铺床上,问道:“内子膝盖擦破了,罗阿嬷家中可有药膏?” 罗阿嬷略显局促,道:“让郎君见笑了,家里只有些药草,这药草捣成汁效果是一样的。我家那位平时上山砍柴,有时擦挂了便用那草药捣汁敷一敷。” 谢行之随罗阿嬷离开屋子,再进来时端了碗捣碎的草药。 月吟坐在桌边,看着端了草药在她前面坐下的谢行之,长指攥着裙裾,“现在都不疼了,不用上药。” 谢行之凝着她低垂的头,声音冷了些,“不疼就没有受伤吗?” 碗里装了捣碎的草药,连药汁都是黑绿黑绿的。 月吟抿了抿唇,伸手去端,“我自己来。” 谢行之抬手,她落了空,明显是要亲自给她上药。 月吟无奈,低头慢慢将裤脚卷到膝盖。 谢行之喉结滚了滚,那白皙的小腿肚,堪堪塞满他虎口。 指压过纤白小腿,留的红痕久久才会消散。 烛光下,当月吟看见走路都疼的膝盖时,愣了一下,“嗯?没擦破。” 膝盖红肿,鼓起来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包。 月吟又仔细看了看,膝盖确实没擦破,单单是鼓了个红肿的包,一碰就疼。 大抵是走路时牵动了膝盖的皮肉,才有痛意。 想到她因为这事还让谢行之背了她一路,月吟有些不好意思。 “待明日回府,我差人送瓶活血化瘀的药油。” 谢行之端着药碗,耐心问道:“除了膝盖,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擦碰到,或者是哪里不舒服?” 月吟摇摇头,把卷起的裤腿放下,遮住纤白小腿,将白绫袜套住裤脚。 谢行之不放心追问道:“手腕?手臂?” 月吟逐一摇头,“没有,都不疼的,也没受伤。” 谢行之颔首,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谢行之将药碗放桌上,月吟看见他手背上的长短不一的划痕,忽而愧疚,“大表哥,对不住,若不是追来救我,您手背也不会被划伤。” 他那手可作画,可些字,可抚琴,如今却伤痕累累。 “愧疚了便来帮我上药。” 谢行之放下草药碗,将手伸到桌面上。 月吟有些意外,愣了片刻后端过草药碗,准备给谢行之上药。 捣碎的草药一捏,绿黑的汁水在指尖流淌,浓浓的青草味扑面而来。 月吟抓了些碎草药在手上,“可能会有些疼,大表哥忍一忍。” 谢行之颔首,示意无事。 草药敷在谢行之手背上,月吟指端将成团的碎草药铺开,无意间触到他手背上的胫骨,她仿佛被火苗烫了一下,脸也在不知不觉中红了起来。 以往都是谢行之抓握、扣住她手,今日倒是她头次触摸到他手。 “怎了,表妹?”谢行之瞧见她微红的脸颊,唇扬起一抹弧度,淡声道:“手指也划伤了,有劳表妹仔细看看。” 月吟埋头,他修长的中指和无名指上确实有划痕,但相比于手背上的算浅的。 这也要敷草药吗? 月吟虽疑,但还是照做了。她指腹蘸了草药汁水,在他骨节分明的长指上划过。 谢行之手指匀称纤长,用以抚琴好听,写字作画也好看。 月吟看着他皓白长指,不禁欣赏了起来。 “看来表妹喜欢我这手指。” 谢行之冷不丁一声,让月吟回了神,她忙用指腹蘸了药汁,继续给他擦药。 “表妹莫害羞,表妹喜欢我的手指,我高兴着。这手指的用处可大了。” 谢行之长指放在月吟柔软的掌心,慢慢蜷了蜷,指端一勾,似在她柔软的掌心挖什么。 月吟身子颤了颤,脸上一烫,忙将手掌收了回来,那被谢行之长指勾挖过的掌心跟火烧过一样。 她垂下手掌,在身侧擦了擦,想要擦掉谢行之的气息。 月吟耳根子发烫,她不喜欢谢行之的长手指了,一点也不喜欢。 敷完草药,月吟用锦帕包扎他手背,还打了个蝴蝶结。 这厢,房门口传来阵敲门声。 “娘子可歇下了?” 是有身孕的罗娘子。 “还没。” 月吟闻声前去开门。 罗娘子挺着大肚子,手里捧了两套干净的里衣,“这两套里衣是我前几日闲着没事做的,新的,谢娘子和谢郎君将就着穿一晚。家中简陋,没什么好招待了,谢娘子莫嫌弃。” 别人夜里大着肚子来送东西,月吟不好意思不收,笑着道谢,“罗娘子破费了。” 罗娘子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放在圆鼓鼓的肚子上,笑道:“哪里哪里。” 她看上去没大月吟几岁,刚成婚没多久,而今都有身孕了,和夫君恩爱着。 月吟捧着两套里衣,好奇问道:“罗娘子还有几月临盆?” 罗娘子眼里含笑,“快了,还有一个半月,和我家那位刚成婚不久就有了,好像还没一年。明明感觉才嫁人不就,这转眼就快当娘了。” 罗娘子感慨,“孩子是说来就来,我当时都懵了,这怎么就有喜了,要当娘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月吟神情僵住,脑中炸开了花,耳畔嗡嗡作响。 罗娘子没说几句便离开了。 月吟却像失了魂魄一样怔怔站在原处,她木讷地关上房门。 手掌颤抖着抚摸小腹。 小腹平坦,不像是有孕的迹象。 但她月信已经晚了三日。 月吟原以为因为陈世平的事情,让她这段日子心力交瘁,所以月信才迟迟没来的。 她和谢行之那一晚。 她忘了有多少次,只记得在迷迷糊糊中昏睡过去,又迷迷糊糊被他吵醒。 最后趴在床榻上,被谢行之从后面抱着说小话。 莫大的恐慌席卷全身,月吟怕得颤抖,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 无助又害怕。 她不要被浸猪笼。 “怎么了?” 谢行之过去,欲扶起她,却见她哭了,娇小的身躯在发颤,似乎被什么事情吓住了一样,可方才她还好好的。 谢行之心蓦地一窒,伸手去她。月吟惊怯地拍开他手,嗓音发抖,“我困了,先去睡了。” 月吟抱着里衣起身,将里衣放桌上,失魂落魄地脱鞋上床,连衣裳都没脱便躺下了。 月吟侧躺在床榻最里面,将身子蜷缩起来,掌心放在平坦的小腹上,心里七上八下,害怕极了。 她是有身孕了吗? 被发现了会被逼着喝堕胎药吗? 还是会被拉去浸猪笼? 身后的床榻凹陷下去,谢行之在她身边躺下,月吟背脊绷得僵直。 “t不会。” 谢行之蓦地出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月吟却因为他这句话心惊肉跳,身子颤了颤。 谢行之手臂横过来,覆上她手背,也放到她小腹上贴着,“若论过错,错皆在我,与表妹无关。表妹害怕的都不会发生。” 被谢行之抱着,月吟不敢乱动,但也不想与他论身孕的事,故作镇定道:“我不知道大表哥在说什么。” 如今她心里乱得很,又惊又怕,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 她的事情还没办完,倘若此时传出有孕的消息,即便谢行之认下又如何? 未婚先孕,这终究是奇耻大辱,谢府的人会如何看她? “大表哥,我有些困了,先睡了。” 月吟身子往下缩了缩,将大半个头都埋进被子里。 谢行之没说话了,静静抱着她,手仍旧贴在她小腹上。 月吟心乱如麻,一丝困意都没有,被谢行之拥着的身子绷得紧紧。 不知过了多久,月吟感觉小腹特别不舒服,是熟悉的感觉。 她骤然睁开眼睛,昏黄烛光下的眼眸亮了起来,极其想确认一件事情。 月吟知身后的人没睡,紧张地开口,“大表哥,你先出去一下。” 谢行之没有动作,“为何?” “就是……” 月吟抿了抿唇,转过身去在谢行之耳畔低语,“我想确认件事情,你先出去。” 谢行之凝看了她片刻,从她前后的神情变化中猜到了几分,便没再多问,披上外裳出去了。 房门被关上,月吟忙从床上起来,急切地去确认一件事情,连手指都有些发抖。 她低头看了看,在看见一抹红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月吟捂住心口,长舒一口气,释然地笑了笑。 月信来了,不是有喜了,也不会被浸猪笼了。 月吟高兴地穿好裤。子,然而想到一件事,她皱了皱眉,有些难为情。 她没带月事带,得去找罗娘子借。 月吟难为情,开门离开时,却见谢行之朝屋子走来。 一副往回走的模样,他适才去哪儿了? 谢行之拦住离开的月吟,直白问道:“是月事来了?” 月吟不料他知道她方才在确认什么,也不他就这样直接问了出来。 她羞赧不已,红着脸点了点头,“我去找罗娘子借东西。” 本意是让谢行之离开,不料他下一句话让月吟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我刚从罗娘子那边回来,她正找着。” 谢行之风轻云淡说道:“夜里凉,表妹先回房稍坐,等我片刻。” 月吟脸颊顿时赤红,谢行之不仅去问了,还要帮我拿回来?! …… 月吟被强行遣回了房间,在羞臊中等了约莫两刻钟,谢行之才拿了条月事带回来。 “我有事出去一趟,表妹先睡。” 谢行之给了她月事带后扔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月吟羞赧不已,脸跟滴血般红,哪还有心情问谢行之出去作甚,也不敢细看那条月事带,忙趁谢行之离开时匆匆换好便上床睡觉了。 原来那身弄脏了,她便换上了罗娘子送来的里衣。 月吟迷迷糊糊中知道谢行之回来了,但没睁眼,只知他动作很轻,侧躺在她身旁睡下。 仅仅是躺旁边睡觉,没再碰她。 月吟忽然不紧张了,困意上来慢慢进了梦乡。 翌日醒来,天光大亮。 月吟身旁空空如也,谢行之不知什么时候起了。 月吟披上外裳起身,发现桌边放了两条新的月事带。 这两条月事带与她此前用过的虽模样相似,但却更精致了,摸上去很软,还带有淡淡的香味。 罗娘子的东西还真是精细,昨夜那条还挺舒服的。 月吟正想着,门口传来敲门声。 “娘子可醒了?” “醒了,罗娘子请进。” 月吟放下月事带,前去相迎。 罗娘子抱了身衣裳,“谢娘子衣裳脏了,给你送衣裳来了。” 月吟忙接过,道谢,又扶了有孕的罗娘子去桌边坐下。 罗娘子看见桌上的月事带,眼底露出艳羡,“谢郎君待娘子真好。” 刚放下衣裳的月吟一头雾水,不明白这话何意。 罗娘子笑了笑,看了看俩月事带,小声道:“谢郎君昨夜突然寻我要月事带,我一猜便知是娘子出门急忘带了,偏巧那个又赶上了。可我一个要临盆的人,早就没用月事带了,家里也没备着,但有棉花。谢郎君便问了我做月事带的要领,昨个夜里在柴房点了烛灯,做月事带。” 下意识看向桌上两个新的月事带,月吟顿时面红耳赤,心跳如擂。 她如今穿着的,也是谢行之做的。 “谢郎君今早起来在厨房忙活,问婆婆买了几个鸡蛋,”罗娘子笑着在月吟耳边说:“大抵是给谢娘子做早饭,补身子。” 第47章 罗娘子人忍不住又看了看月事带,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她以往的月事带,用棉布当里衬都是奢侈,谢郎君直问她家可有丝绸。 有是有,但那半匹丝绸还是她出嫁时的嫁妆,从娘家分出来的时候就分出来那么半匹,勉强能做一件衣裳。 谢郎君二话不说,拿了一锭银子买下了那半匹素色丝绸。 罗娘子不禁感慨道:“谢郎君的针线活真细致,连我这妇人看了都忍不住夸赞。” 月吟顿时觉得又羞又臊,两胯间那层薄薄的柔软绸布突然变热,一股羞臊感直直往上蹿,蓦然又刺激了这月事。 谢行之怎么能能给女子做月事带这样的私密之物。 罗娘子见旁边的人脸红,大抵是害羞了。 谢家郎君和娘子瞧着是新婚小夫妻,这刚成婚的小夫妻都这样,容易脸红害羞。 她刚成婚的时候也这样,还没等旁人打趣两句,就羞得面红耳赤。 “我先出去了,便不打扰谢娘子换衣裳了。” 罗娘子扶着大肚子慢慢起身,离开了屋子。 屋中回归宁静,月吟心里乱糟糟一片。 她攒眉,唇瓣紧紧抿着,目光看向桌上两个干净的月事带。 良久后,月吟长指蜷了蜷,赤红着脸拿起月事带,乱糟糟的心忽然生起一片涟漪。 她红着脸去换。 这厢,月吟在床边收拾东西,她刚把剩下的月事带收好,谢行之便端了两碗汤饼进屋。 谢行之扫了眼空荡荡的桌面,平直的唇角微微弯了弯。 他径直朝桌边去,将碗里的汤饼放下,平静说道:“过来吃早饭。” 月吟起身,去谢行之对面坐下。 两碗汤饼都卧了鸡蛋。 谢行之递筷子过去,说道:“正德去牵马车了,吃罢早饭稍作歇息,我们便离开。” 月吟接过筷子,惊疑道:“正德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寻到这里的?” “来时,我沿路做了标记。” “汤饼再不吃就坨了。” 谢行之动了动筷子,低头吃汤饼,似乎是不让她再问下去。 筷子搅了搅碗中的汤汤水水,月吟咬了一小口鸡蛋,又吃了口汤饼,细嚼慢咽。 与府中厨子的味道相差太多,但也算不上难吃,勉勉强强能下咽。 罗娘子说,谢行之一大早就在厨房忙活。 这早饭是谢行之做的。 他一位养尊处优的世子爷,洗手作羹汤? 月吟心尖蓦地一烫,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像是有人往风平浪急的湖面扔了小石子,泛起了涟漪,水波一圈连着一圈。 谢行之忽然放了筷子,对月吟道:“算了,别吃了,待会儿去街上吃别的。” 他那碗汤饼端来时是何样,如今还是何样。 谢行之敛眉,这汤饼的味道实在是难以下咽。他伸手去端月吟面前的碗,她挡了挡,将碗往她怀里带了些。 月吟护着碗,“好吃的。” 她笑着看眼谢行之,夹了一筷子,低头吃着碗里的汤饼,白嫩的香腮鼓了鼓,仿佛正如她所言那样,碗里的食物是好吃的。 谢行之没再强求。 一时间,寂静的屋子里只有碗筷相碰的细小声音。 吃罢早饭,正德也将马车停在农户家附近。 谢行之给了农户酬金,之后便带着月吟离开了。 又是熟悉的马车,月吟都忘了这是第几次谢行之的马车了。 临出发前,谢行之叮嘱驾马车的正德,“路上仔细些,走平顺的路。” 正德不敢马虎,“世子您放心,这一路我都盯着,遇到坑洼就避开。” 万万不会出现上次的情形,绝对不会让表姑娘再扑到他家世子怀里了。 但正德即便再小心,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马车总避免不了颠簸。 月吟发现谢行之的马车里多了几个软垫,她瞧了对面端坐,闭目养神的谢行之。 他昨夜不知t什么时候才回的屋子,今日又早早起床,想来是靠着车壁补眠。 趁着谢行之没看见,月吟屏气凝神,悄悄拿了一个软垫放背后垫着,顿时舒服多了。 然后在山路中,马车小幅度晃着,晃得月吟肚子有些不舒服。 她在月事的前两日,有时会偏头痛,有时会腰背酸,有时会肚子疼,但这半年来,她都许久没有不适的症状了,怎么这次突然就不舒服了? 月吟弓腰捂着小腹,眉心紧紧蹙着。 想来是昨个儿下午湿漉漉的衣裳穿久了,有些着凉。 索性不是特别痛,月吟侧身恹恹地靠着车壁,弯腰低头,手掌轻轻揉着小腹,希望能将那股不适减淡些。 马车驶上主道,在宽阔的道路上逐渐平稳下来。 谢行之慢慢睁开眼睛,却见那娇小的身躯半蜷缩着,侧脸低埋,捂着小腹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谢行之坐过去,将蜷缩的人揽进怀里靠着。 月吟面色苍白了些,眼里无神,也没有力气同谢行之推搡,抬头看着他,苍白无力说道:“大表哥,我不舒服,不能做……”苍白的唇瓣抿了抿,她羞赧低声说道:“那件事。” 谢行之皱眉,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沉声道:“想哪去了。” 月吟皱了皱脸,难道不是吗? 那次,他就想了。 还有上上次,他还按着她后脑勺,险些就碰到了…… 谢行之揽着月吟纤薄的肩膀,眼睑垂下,看着她捂住小腹的手。 “如今还在城郊,到侯府尚要些时辰。” 月吟无神的眼睛眨了眨,她知道慈霞寺离定远侯府远,回去定是要很久。 谢行之伸手,掌心落到她小腹上。 两手相碰,月吟本能地缩了缩手,而手这一离开,谢行之掌心落到她手放过的位置。 宽大的手置于她小腹上,轻轻揉着。 就像揉棉花一样。 片刻之间,月吟思绪混乱,心脏毫无规律地跳蹿,连她自己也没办法控制,一阵兵荒马乱。 “不、不、不用,”月吟结结巴巴,想抚开谢行之的手,然而没有动弹他半分,“这痛是一阵一阵的,等会儿就好了。不用、不用劳烦大表哥。” “那便等这阵痛楚过了,就不揉了。” 谢行之没有松手,掌心动作轻柔,仿佛呵护了件稀世珍宝。 小腹的痛感慢慢减淡,月吟脑子里却乱哄哄,任何声音都灌不进耳中,只能听见砰砰乱跳的心跳声。 又是月事带,又是揉小腹,谢行之怎么变成这样了? 可她等完成姐姐的遗愿,就会离开侯府,或是是回扬州守着爹爹的墓。 又或者在京城待一段时间,找一找母亲,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是好的。 她只听柳伯母说,娘亲被京城那位她们惹不起的权贵抢走了,让她莫在外面提。 月吟眼睛泛酸,也不知娘亲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了。 月吟烦闷,扯了扯谢行之衣袖,问道:“大表哥,你知道京城里哪位权贵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惹不起的?” 谢行之微愣,垂眼看眼,那眼神似乎要将她看穿一样。 手掌仍在揉小腹,谢行之道:“表妹问这做甚?” 月吟只觉他眼神有些可怕,低头避开,看着他衣袖精致的云纹,掩饰道:“随便问问,有些好奇。” 这些世家大族最重颜面,若是知晓她的身世,会不会拿别样的眼光看她,也许就像扬州那些欺负她的人一样,排挤朝弄她,也许还把她爹爹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 爹爹为了抢回娘亲,把命都搭进去了,才不是窝囊废。 “只是好奇吗?” 谢行之仿佛看穿了她心思,喃声问道。 月吟点点头,一副没有说谎,真真切切的模样。 手指下意识抓了抓衣角,衣料的粗糙感让她愣了愣,思绪变了。 月吟衣裙弄脏了,如今穿的是罗娘子的新衣裳。 她与谢漪澜去寺庙,突然遇到了歹人,谢漪澜安然无恙回了侯府,谢行之跟来救她,两人在外面待了一夜,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然而这一夜,她与谢行之确实说不清楚。 同榻而眠,虽然是合衣而睡,但是在早前,两人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了。 那层窗户纸早捅破了。 月吟面色大变,惊惧之下呼吸快了几分。 她咽了咽嗓子,抬头看着谢行之,急急问道:“大表哥,回府被问起,我们该如何说?”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回府定是会被问的,她自是想把那见不得光的关系藏起来。 “表妹觉得该如何说?” “就说大表哥从歹人手里救下我,我们在山林里走了许久,天色慢慢黑了,就寻了户人家借宿一晚。农户心善,给我们腾了两间房出来。第二天,正德顺着大表哥的标记寻到了农户家。” 月吟察觉到身旁骤降的气息,忙补充道:“这样大表哥便便不会有困扰了。” 谢行之听着面色沉了几分,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声色颇冷,明知故问,“什么困扰?” 乌沉沉的目光盯着她,月吟心惊肉跳,后脊泛密密匝匝的凉意。 月吟梗着脖子,回道:“就……就是大表哥不用因为我们同屋同榻而困扰,不用对我负责。” “表妹真是体贴,我是不是该感谢表妹?” 这分明就是让那见不得光的关系,从此变得正大光明的好机会。 谢行之蓦地扯了扯唇,冷冷嗤笑一声,脸色阴沉地可怕。 月吟心头一颤,仿佛看到了梦里拿着戒尺惩罚她的谢行之,好似下一刻怒气冲冲的他会掏出他的戒尺,不管不顾塞她嘴里,最后再塞进…… 月吟怯怕,此刻谢行之放在她腹上的手掌加了些力道,隔着衣料都能感受他掌心的烫意。 谢行之凝着她看,一字一句,认真道:“若我就是要负起那责任呢?表妹该如何?” 月吟眼睫轻颤,心里小鹿乱撞。 他在说什么!他认真的吗?! “可我和表妹的关系早就不清不楚了,不论是梦里,还是现实。表妹要瞒到什么时候?” 谢行之忽而有了丝怒意,手掌轻抚她平坦的小腹,“表妹要瞒到肚子大起来,藏也藏不住吗?” 月吟脸色煞白,身子轻颤,克制不住地发抖。 “表妹昨夜不就是在怕这个吗?看见有孕的罗娘子,和罗娘子聊着天便联想到了自己。”谢行之看着她平坦、空空如也的小腹,咂舌道:“也怪我没尽心尽力,让表妹念着的事情没成真,往后会尽心的。” 谢行之的面庞越来越近,月吟因他的话,想起昨夜的无助和惧怕,她眼睛慢慢红了,颤着声音央求道:“别说去好不好?也别再留下。” 月吟哭着摇头,纤指可怜地揪着谢行之衣袖,“我不要被浸猪笼,很丢人呐。” 谢行之抿唇,原来昨夜怕的是这个。 “大表哥,别说出去,好不好?”月吟重复说道,伤心地哭着,压抑的情绪随着哭泣齐齐发泄了出来,“我心里乱糟糟,脑子也乱乱的,我现在只想把姐姐的遗愿完成,我到侯府不是来攀高枝的,我不想让旁人误会,尤其是谢老夫人。” 怀里的人伤心哭不停,谢行之胸前的衣襟很快被眼里打湿,热泪浸湿最里层的衣裳。 胸脯最软的地方一片热意,仿佛被烫了一下。 谢行之敛了敛眉,软了下来的心,无声叹息。 他揽着月吟肩头,没再说什么。 马车到平顺的路后速度快了些,在街上闹哄哄的声音中慢慢驶入安静的街巷,很快便到了侯府侧门。 此处离大房那边最近。 月吟早止了哭泣,也和谢行之各坐各的了。 车厢中寂静地发寒。 “是哥哥的马车,哥哥和表妹回来了!” 谢漪澜雀跃欢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月吟小腹没方才那般疼了,如今马车稳稳停下,谢漪澜在外面估摸着是等她平安回来,她跟谢行之闹了不愉快,车厢里的气氛僵,她只想快些回去,闷声道:“大表哥,我先下去了。” “等等。” 她刚起身还没迈开腿,手腕被谢行之拉住,他声音有些沉。 “表妹腿伤了。” 谢行之话音刚落,手上一用力,将月吟拉到怀中。 谢行之横抱着月吟下了马车。 月吟脑中轰鸣,砰砰乱跳的心快从胸口跳出来了。 不是,她是膝盖碰肿了,不是走不动路。 待月吟回过神来时,谢行之已经抱着她从马t车上下来了。 而此刻侯府侧门外面,大夫人和谢漪澜不知何时就已经在此等候了。 大夫人愣怔,谢漪澜嘴巴张大了些,不可思议看过来。 有什么东西在月吟脑中炸开了,脸上的薄红顿时化为赤红,逐渐蔓延至耳根子,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谢行之没有要避讳的意思,抱着她往侧门口去,月吟是从未有过的慌张,“大表哥快放我下来!” 谢行之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慌乱,朝大夫人那边走去,淡声道:“母亲。” “表妹从山坡滚落,伤了腿。” 谢行之平静地说着,仿佛众人眼前所见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没什么可避讳的。 月吟红着脸问安,“大舅母,表姐。” 大夫人骤然回了神,“那快进府吧,我差人去传大夫。” 谢行之颔首,就这么光明正大抱着月吟进了侯府,一路往皎月阁去。 一路上月吟不敢抬头,也不敢把头埋进谢行之怀里。 谢漪澜抿唇偷笑,乐呵呵跟在后面。 鹫梧院。 大夫人瞧着有些不对劲,跟着谢行之回了鹫梧院,问道:“你和星丫头怎么回事?” 谢行之倒了杯茶递过去,“事情的经过,适才在皎月阁母亲已经听表妹说了。妹妹和表妹去慈霞寺遇到歹人,我恰好在慈霞寺那儿捉疑犯……” “哪里是问你这个。” 大夫人打断,这话她在皎月阁听过一遍了,自然是知晓前因后果,直白问道:“娘是问你,你对星丫头是不是有意思?” 自己的儿子,自己再清楚不过,大夫人从未见过谢行之对哪位姑娘如此关切,表妹又如何?若非他自愿,就算那表妹断手又断腿,他也绝不碰她一根手指,更莫提当众抱人回去。 况且昨日遇险,漪澜是他亲妹妹,而那被掳走的是位非亲表妹,他让正德去追便是,何必自己亲自追去? 谢行之默了片刻,“母亲觉得表妹如何?” 他并未回答,反而抛出问题,似乎是想探知长辈的看法。 大夫人端起茶杯,轻呷一口,想了想道:“那丫头安分乖巧,这些日子以来没生过事端,也是个孝顺的孩子。就是这身份……” 差了些。 大夫人敛了敛眉,“柳家的人,你祖母对你五姑姑的事耿耿于怀。听说早年间,你五姑姑的生母为了救你三叔搭上了命,临终前把你两岁的五姑姑托付给祖母,希望你祖母能看在这份上将她养大。你祖母念着这份情,待你五姑姑亲厚,视如己出,可你五姑姑与那柳……闹出那段丑闻。” 大夫人欲言又止,坦言道:“祖母那边怕是第一个不同意。” “你也不小了,早该成家了。”大夫人放下茶杯,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跟你谈起婚事,你便将你崔叔那事搬出来,要么是说不将当年的罪魁祸首聂家的人定罪,你心有不甘,要么是搬出当年你崔叔同你说的一句玩笑话,让我们没话说。” “这些全是你不想娶妻的借口,强扭的瓜不甜,我和爹便没逼你。” 大夫人怅然,“京城里这些贵女,你没一个属意的,如今遇到个心动的姑娘,要娶便娶吧。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吧,看你祖母那边的态度。” 谢行之:“谢母亲。” 大夫人睨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心思,你早就对星丫头有那意思了,我可是听你妹妹说,你跳湖里给人捞玉佩。我就说你那日怎忽然同意了漪澜丫头那建议,当时我便察觉有些不对劲。” 谢行之抿了抿唇,没辩解,也没反驳。 “你好生休息,我先回去了。” 大夫人起身离开。 “儿子送母亲。” “行了,也别送了,拿药把手背上的划伤擦擦。” 谢行之目送母亲离开,他垂眼看了看手背上几道不算伤的小划痕。 那几道划痕上仿佛还有股淡淡的草药味。 谢行之眼眸含笑,望了眼皎月阁的方向。 她可不是柳家的人,祖母也不会对她耿耿于怀。 不过她的身世…… 谢行之敛眉抿唇,似在思索。 方才母亲一提,谢行之忽地想起她那枚玉佩。 她不是柳家的人,那玉佩是他父亲给她的。 她生父? 是谁? 谢行之越想越觉得她那玉佩眼熟,长指缓缓敲着桌面。 蓦地,他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面孔。 答案呼之欲出,谢行之霍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一阵风吹过,谢行之急行间衣袂飘飘然。 皎月阁。 谢漪澜已经回去了,月吟正喝着红糖水。 夏日炎热,一喝凉水便出汗,更莫提喝热水了,月吟才喝了几勺温热的红糖水,额上便渗出细汗。 她正拿锦帕擦汗,谢行之急急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他面色急切,气息有些急,似乎是有要紧事跟她说一样。 谢行之遣走月吟身边的两名丫鬟,开门见山道:“表妹的玉佩可否给我看看?我帮表妹从湖里捞出来的玉佩?” 对于这突然的询问,月吟不明所以,心里警惕着,“那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谢行之有些急切,“忽觉眼熟,表妹给我看一眼。” 月吟顿了顿,受不了他这殷切的目光,“大表哥背过身去,不准偷看,我装玉佩的匣子里还有其他东西。” 谢行之轻轻一笑,背身闭眼。 月吟随即去取,她掌心宝贝似地捂住玉佩,对谢行之道:“就给大表哥看一眼,要还给我的。” “好。” 谢行之笑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的味道。 他接过玉佩仔细凝看,是很眼熟,但时间久远,他还不太确定。 “这玉佩是你生父留下的?” 月吟警惕地看着他,半晌没有回答。 “那你生父是?” 月吟有些不悦,“大表哥上次就问过了,我不告诉你。” “为何就是不愿?我不会赶你离开侯府的。” “不能说。”月吟音调大了几分,“爹爹叮嘱过,不能说!” “好,那我说。”谢行之指端悬挂玉佩系绳,“这枚勾云纹玉佩的主人,名为崔昦。” 玉佩悬着空中,微微摇晃。 谢行之呼吸停滞了,凝着面前略微不悦的女子,期待着她的回答。 月吟摇头,清澈澄明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干脆利落否认道:“不是,我爹不叫崔hào。”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爹爹的名字。 娘亲只三郎三郎地叫过父亲。 但是爹爹姓崔,谢行之莫不是真认识她爹爹? 月吟摇摆不定,不知要不要告诉他这事,但爹爹说身世暴露会带来杀身之祸。 谢行之脸上的期待落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不可能,怎么会不是?”谢行之喃喃低语。 “这玉佩可否借我半日,有一个人肯定认识。” 谢行之担心月吟抵触,不同意,忙补充道:“我今日一定还给你,也不会跟旁人提你半句。” 晚些时候,定远侯从外面回来,谢行之一得消息便立刻去了父亲那边,“父亲,您看这玉佩,是不是崔叔那块?” 定远侯拿起细看,不出片刻便激动出声,笑道:“是它!这就是你崔叔的!!我不会记错,他当时可显摆了,这玉佩可是是魏……” 定远侯欲言又止,喜悦的神色凝了些许。 “你在何处找到的?你崔叔尚在人世?!” “崔叔不在了。”谢行之顿了顿,道:“这是儿子托人寻到的,有些事情要等儿子确认后才能跟父亲说。” 定远侯猜到几分,“是你崔叔的后人?” 谢行之点头,“但儿子现在不能说,我答应了她。” 定远侯也没强求,“知道他尚有一脉便好,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宣平侯,你魏叔知道此事吗?” 谢行之摇头。 “他居然还不知道?” 定远侯诧异,颇觉意外地看着谢行之。 谢行之避了目光,拿着玉佩回了鹫梧院。 书房。 谢行之拿着那枚勾云纹玉佩,看着墙上的画像。 “崔叔,原来你一直在扬州,可为何我之前去扬州没寻到你的一丝音讯?” 谢行之指腹摩挲玉佩纹路,下意识转身,望向皎月阁的方向。 姓崔。 崔月吟。 谢行之低喃念着她的名字,只觉加了个姓氏,比单单月吟两字还要好听,怎么念都不觉得腻。 谢行之恍惚,忽而想起儿时与崔叔的话。 四岁的谢行之吵着骑马,父亲将他抱在马背上,谢行之不让父亲上来,他要自己骑在马背上。 定远侯秉承着儿子不娇养的理念,遂了他愿,在一旁牵马,护着他。 谢行之手里还拿着崔叔送的小剑,在空中咻咻咻乱挥。 “小澄哥,这么勇敢呀t,又是骑马,又是舞剑。” 旁边的崔叔打趣道。 谢行之点头,“要保护爹和娘。” 崔叔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咱小澄哥好样的。” “那以后崔叔的宝贝女儿也让保护怎么样?” “好啊。”谢行之眨了眨眼,有了疑惑,“爹娘每天都和我在一起,我自然是能保护,但妹妹又不在我家住。” “这简单,以后崔叔的女儿给咱小澄哥当媳妇,如何?” 谢行之想了想,重重点头,“好哦。” 崔叔笑道:“你这孩子。但我说了不算,往后得问你阿瑶婶婶。” 所有人都当这是玩笑话,长大后谢行之亦然,便也时常拿着话推爹娘的催婚。 兜兜转转,她真的到了他面前。 谢行之喜溢眉梢,喃喃低语,“月吟,崔月吟。” 她注定是他的妻子。 第48章 兜兜转转,崔叔的女儿从扬州来,出现在他眼前。 当年崔叔还未成婚,只是有了婚约而已,往后的孩子是男是女,谁都不知道,没过多久,崔家就出事了。 这一句玩笑话,从此没了后续,大抵也没有后续了,故而众人都没当真。 谢行之也曾用这不可能发生的话挡了爹娘的催婚,但现在,他当真了,月吟就该是他的妻子。 是小时候定的娃娃亲,是他命定的妻子。 原来去寺庙求的上上签这么快就灵验了。 然而想起一件事,谢行之脸上的笑,在刹那间慢慢消退了。 她不愿。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清不楚了,即便是他表明了态度,她也不愿将让两人之间变得名正言顺,她不愿跟他成婚。 她现在满心都是柳表妹的那件事。 谢行之敛了敛眉,握住玉佩的手慢慢收紧,将那枚熟悉的玉佩敛在掌心,仿佛是将那姑娘紧紧攥在掌心一样。 方才在回府的路上,她问了京城里惹不起的权贵。 她问这做甚? 她是想另找靠山吗? 不投靠他了。 找一个比定远侯府还要大的靠山,然后再让新靠山将扬州那边宋姨娘母女绳之以法? 而后就像梦里那样,她趁着夜色,收拾包袱不辞而别,离开侯府,逃离他身边。 蓦地,谢行之阴沉着张脸,面上带了愠怒,周身气息骤然间降了下来,沉重而压抑。他越发攥紧掌心的玉佩,指骨泛起白色。 极轻地嗤笑了一声,谢行之抬脚离开书房。 …… 夕阳西下,如火般的云彩将西边的天染红一片,绚烂多彩,而此时东边的柳梢斜斜挂着一弯皎月。 日月同辉,绚丽多彩。 月吟如常来鹫梧院用晚饭,只不过早了一刻钟。绿树成荫的主道上,谢行之负手而立,站在一棵垂着硕果的梨树下,仿佛是在等她来一样,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月吟缓缓走去,在谢行之面前福福身,“大表哥。” 谢行之颔首,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柔和,眼里落了明光碎玉。 夕阳下两人相对而站,投落地上斜斜的影子一前一后,随着谢行之的靠近一步,地上的影子也往前挪动,与她娇小的影子相叠。 月吟念着她的玉佩,这都快晚上了,谢行之也没还给她。 “大表哥,我的玉佩呢?” 月吟紧张地问道,生怕谢行之就说话不算数,扣了她玉佩,或者因这玉佩让旁人知晓了她藏住的身份。 谢行之笑了笑,放在背后的手伸出来,在她面前摊开手掌。 皎白剔透的玉佩在他掌心。 月吟欢喜,伸手去拿,然而谢行之忽然敛了手指,她落了个空。 “大表哥。” 月吟微微皱着眉,声线拉得长长。 谢行之:“等下还你,先随我来趟书房。” 月吟跟在谢行之后面去了书房,不太明白他这是何意。 书房。 月吟随着谢行之的步伐停下,一抬头就能看见墙上的画。 依旧是那副画,她乍一看感觉马背上的人似曾相识。 谢行之见月吟看着墙上的画有些恍惚,打断她的愣神,问道:“你在四岁时,父亲就去世了?” 月吟回过神来,点点头。 在坦白身世那夜,她就已经跟谢行之提过这事了。 谢行之喃喃道:“四岁。四岁的记忆模模糊糊,但倘若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会记得很清楚,就像我四岁时,记得有些事情一样。” 谢行之看着月吟,坦言心中的猜想,“父亲不叫崔昦,是因为父亲没跟你提过,你不知道,所以才会否认。” 月吟愣怔,谢行之盯着她看的那双眼睛,仿佛真的能把她看穿一样,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他。 月吟神色黯淡,坦白说道:“我不知道爹爹叫什么名字,确实和大表哥说的一样,爹爹从来没跟我提过。” 谢行之认真而坚定道:“你姓崔,是崔家的孩子。” 月吟愣愣看着谢行之,早前他提过的名字,被她立即否认,可这次她迟疑了。 悸动的心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月吟脑中闪过一丝念头,确认问道:“大表哥真的认识我爹?” 谢行之点头,“是爹的好友。” “看墙上的那幅画,”谢行之抬手一指,“画上之人是否熟悉?” 月吟没有否认,感觉谢行之会读心术,她想过什么,全逃不过他。 “这真的是我爹?爹爹是……将军?” 月吟不可思议地望着画像上威风凛凛的将军,悸动的心跳得飞快。 谢行之取下画卷,平铺在书案上,将那枚玉佩一并放在画卷上。 月吟跟了过去,站在书案前,垂眼凝看画上之人。距离近了,她看得更清楚了,和印象里爹爹的模样渐渐重叠,又慢慢融为一体。 谢行之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两个遒劲的大字,力透纸背。 “崔昦。” 月吟一字一顿念出来。 “是他。”谢行之放下毛笔,“玉佩我已给爹看过,确认是崔叔的无疑。” “月吟,你是崔叔的女儿。” 谢行之第一次在她面前喊她的名字,心蓦然快了几分。 月吟:“爹爹有名有姓,明是位威风凛凛的将军,但为什么在扬州要隐姓埋名?大表哥,你能跟我告诉我你知道的一些事情吗?” 她想起爹去世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爹临终前没说完的话。 姓崔,京城。 原来是这个意思。 谢行之默了片刻,牵她过来,把人安置在靠椅上坐下,启唇缓缓道:“当年崔叔和爹一起出征,打了场漂亮的胜仗,凯旋那日,京城百姓夹道相迎。可是不久后的一个冬日,官兵涌入崔府,在府中搜到了一批甲冑。陛下以私藏甲冑、意图谋逆的罪名,当即就给崔叔定了罪,将崔府上下打入大牢,不日问斩。陛下只信眼前所见,定罪之后不予再提,否则以同罪论处。行刑前夕,崔叔被人从大牢救出,此后渺无音信。” 谢行之说的,是众人眼中的一版。 闻言,月吟惊愣,霎时间被卸了力道,瘫坐在椅子上,“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原来爹爹说的杀身之祸是这个?” 这样的身份一旦暴露,的确会给一家带来杀身之祸。 月吟茫然无助地看向谢行之,巨大的冲击压得她胸口喘不过气来,“爹爹怎么可能是逃犯?爹爹一定是被人冤枉的!” 谢行之掌心搭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顺了顺她背,安抚道:“的确是冤枉的。” 谢行之愤愤不平,道:“崔家满门忠烈,与崔叔相熟的人都知道崔叔的性子,他怎么可能有谋逆之心?!陛下不想细查,谁也不敢再提。崔叔失踪的五年后,陛下突然提起此案,还了崔叔清白。” 月吟激动,“谁?谁陷害爹爹?” “与崔叔有过节的兵部郎中,陛下将此事草草了结,往后没人再提。” 谢行之化繁为简,道:“但其实,被推出来的不过是替罪羊罢了,这事连陛下自己也一清二楚。崔叔出事后,他麾下的中郎将聂松一路高升,短短几年便手握三万大军,有了些小功绩便洋洋得意。罪魁祸首是聂松,是他趁崔叔不注意,在崔府藏了一批甲胄,给崔叔扣了罪名。而与他一伙的,还有另一人,那便是当年被崔叔一手提携的马都尉。崔叔待马都尉不薄,最不该背叛崔叔的人就是他!” 椅子上的人眼睛红润,无声哭着,谢行之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拭去她面颊上的泪,搂了搂她肩膀,“我已收集了不少证据,如今只等个时机,将聂、马两人绳之以法。” 但事情并不像明面上这么简t单,这个时机难等。 谢行之早查明白了幕后授意的人自始自终都不是聂松。 “还有一些事情,我不便对你讲,知道这些重要的便足矣。” “聂松?”月吟双眼蕴了层水雾,“寿宴上和大表哥打起来的聂……”她一时间想不起来名字,“这个聂家,是不是陷害爹爹的那个聂家?” 谢行之点头,“是这个聂家。” “好了,不提这伤心事了,”谢行之俯身,捧着她扬起的面颊,拿锦帕拭去两行清泪,“等事情有了眉目,再与你细说。” 他动作轻柔,这轻柔的动作仿佛从面颊传到了月吟心里,一缕甜意像是融化的饴糖,在她心田慢慢化开,裹着她,久久没有散开。 泪水被拭去,月吟眼底逐渐清明,她看着谢行之,婉声道:“大表哥认识爹爹,那大表哥能给我讲讲爹爹的事迹吗?” 谢行之垂眼看她,揉了揉她头发,浅笑道:“想知道?” “想,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呐。” 月吟发顶被他揉得有些舒服,耳廓不知不觉间染了一抹红。 谢行之谈起了条件,“那你先跟我讲讲,你们在扬州的事。” 月吟抿唇,现在她身世已经明了,那些瞒着谢行之的事情好像也能说了。 她伸出一个指节,“就说一点点。” 谢行之忽然抱起她,坐在靠椅上,揽她侧坐于他膝上,手挽着她细腰,大有让她就这样说的意味。 月吟脸红,他怎么又这样。 “因是‘罪犯’,爹爹从未透露过姓名,娘亲总唤爹爹三郎。我们一家三口有间温馨的小房子,门前有座小石拱桥……” 说起小时候的一家幸福的日子,月吟脸上满是笑意,伸手跟谢行之比划着。 开心的事情说了,家破人亡的伤疤也在他面前揭开了。 谢行之看着她,随她笑而笑,她伤心了便揽她入怀,轻轻哄着。 听她说完后,谢行之履行承诺,也跟她说了说他记得的那些事情。 她父亲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 月吟看着画卷上的爹爹,眉眼间都染了自豪,“柳伯母不是哄我的,爹爹是不折不扣的大英雄。” 她骄傲道:“爹爹才不是窝囊废!” 那群坏心眼的小孩只会乱讲,贬低爹爹。 分明就是抢走娘亲的坏人打伤爹爹在先,否则以爹爹的武功,岂会带不回来娘亲? 月吟看画看得入神,片刻后道:“我听表姐说大表哥擅长丹青,可以帮我画一幅画吗?” 她仰头看他,小心翼翼问道,害怕被他拒绝,有些没有底气。 谢行之:“这画你离开时拿回去。” 月吟知谢行之会错了意,摇头道:“不是这个,我想让大表哥帮忙画一幅娘亲的画像。” “我好想好想好想娘亲。” 月吟忽而落寞,两眉之间染了相思。 月吟对他坦言了一切,但在此之前,谢行之早便知道她此刻念着的人在哪里。 “想不想找到娘亲?”他问道。 “想呀,做梦都想,但是娘早已不知所踪。” 月吟情绪低落,话锋一转,道:“可找到了又怎样?我和娘十一年未见,怕是如今站在面前,我们母女俩也不相识,娘恐怕早就忘了我。娘被抢走后,估摸着连儿子都有了,她还会认我吗?就算认了,又能如何?抢走娘亲的坏人,他那边的大家族能容忍我的存在?娘以后的日子恐也不好过。” “不会,没有忘记你。” 谢行之看着心疼,一时口快,“她怎么会不想你呢?你也不是被抛弃的。” 月吟惊异地看着他,“大表哥怎么知道?大表哥知道我娘在哪?娘被谁抢走了?” 长久的沉默中,谢行之松了口,道:“你应该知道的,不该瞒你。” 顿了顿,谢行之道:“每年秋日,皇家都会举行狩猎,届时王公贵族会伴圣驾出行。等秋猎时,你就能看见她了。” 月吟默然,一时间心乱如麻,又喜又怕。 谢行之微微偏头,眼眸如幽静的湖面,静静看着她,淡声道:“等秋猎之后,柳表妹那事情也该有结局了。” 月吟一喜,“当真?!大表哥愿意帮忙了?” 想来是因为爹爹!爹爹和定远侯是好友,谢行之都唤她爹爹叔叔了,也在查爹爹被诬陷的事情,两人之间的情分定是不简单,故而谢行之在知道她身世后愿意帮忙。 谢行之点头,强调道:“但在此之前,你不能离开,连离开的念头都不能有,就安心等着秋猎即可。祖母那边讨不讨好都可以,你念着的事情我能办下来。” 月吟眨了眨眼睛,忽觉谢行之有些反常,不太对劲。 “知道啦,”月吟不太确定他的心思,仰头试探性问道:“大表哥的意思是让我讨好你?” 谢行之眼睫微垂,眉眼因这句话忽而沾了挑逗,“既然如此,盛情难却。” 挽着她腰的手扣住纤薄的侧腰,虎口填满,似握了一弯软盈盈的细柳垂条。 月吟身子下意识绷直。 谢行之目光逐渐火勺热,定定看着惊怯的她,帮她敛过耳旁的碎发,有力的手掌扣住她后颈,喉结轻轻滑动,“许久没检查你的功课了,不知这段时间可有退步。” 月吟脑中炸开了花,心惊胆战,“不行!我来葵水了。” 谢行之不言,热烈的眼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灼灼地看着她软糯小巧的唇。 月吟心跟着一颤,那只有力的大掌分明扣的是她后颈,可密密匝匝的压迫感从后窍顺着背脊慢慢爬上,延至脖颈。 害怕地咽了咽嗓子,月吟被扣住的头避又避不开,忙扯远话题,故作平静道:“既然大表哥愿意帮忙,我便将藏着的证据跟大表哥细说。” 谢行之:“阿吟是聪明人,还藏了证据。” 月吟心跳倏地慢了半拍,红着脸忙捂住他嘴巴,“大表哥别这样叫我。” 谢行之不值一言,长指抚过她乌发,指尖被她柔顺的发丝缠绕,搅动发间的馨香。 可他不想再认下这个假表妹了。 掌心沾了谢行之唇上的湿濡,月吟手掌宛如被火苗烫了一样,脸颊的薄红渐渐传到耳廓,“被人听见会露馅的,不是大表哥说的,往后我还是唤您表哥,既然如此,我们还是以表兄妹相称。” 谢行之轻笑一声,挽着她腰的手臂收紧,往前一带。 柔软的馨香扑了满怀。 月吟下意识伸手,手掌抵着他胸脯,忙找话说:“证、证据就是,就是柳伯母的陪嫁丫鬟听见了宋姨娘跟她丫鬟的聊天,知悉是宋姨娘害了柳伯母小产,而柳伯母小产后修养身子,这时便有了宋姨娘在屋中香料里动手脚。” “还有关于姐姐的,姐姐在水里挣扎时,将柳二姑娘的香囊拽下来了。我知道在柳家诉苦无门,便偷偷把香囊藏起来了。” 谢行之正经问道:“陪嫁丫鬟何在?” 月吟:“姐姐让她藏起来了。姐姐本意也是等以后让她出来作证,至少能把宋姨娘还害柳伯母小产的罪名坐实。我可以写信让她即刻动身来京城。” “你写信,我让手下去送。” 谢行之这句话一说出来,月吟忽然踏实不少,笑了笑道:“谢谢大表哥。” 谢行之俯身向前,炙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月吟情不自禁地站里,他在她耳畔低语,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真要感谢的话,便看表妹的诚意了。” 嗓音低喃,暧昧横生,月吟羞赧,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谢行之笑了笑,从桌上拿过玉佩,系到她腰间,“玉佩还给表妹了,可没忽悠你。” 谢行之抱她下去,道:“时候不早了,去吃晚饭。” 谢行之带着月吟去前面用饭,吃罢晚饭便去了大理寺,连夜审问那蒙面黑衣人。 夜色渐浓,月明星稀。 谢行之从大理寺出来,撩着衣袍缓缓下台阶。 皎洁的清辉洒了他一身,深不见底的眸子幽幽映着月光,眉眼间尽是冰冷。 歹人,谢行之审了,但审来审去没得到答案。 他们这一行拿人钱财,给人办事,从不问雇主身份,且当时那男子带了面具,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些,掩住原本的音色,点名道姓要定远侯府表姑娘的性命。 歹人是在前天接到的这笔杀人的单子,昨日便在侯府外蹲守了,刚好昨日月吟和谢漪澜去了慈霞寺,他们悄悄跟在马车后面。 只取侯府表姑娘的性命,因为雇主的钱只买了月吟的命。 两锭金子。 便就是因为买命的t两锭金子,谢行之认为不会是陈世平。书院那边,是他出面卸了陈世平教书先生的职,陈世平哪来的两锭金子? 两锭金子,就是陈世平刚来京城时,身上也没一锭金子。 然而若论与月吟结仇,非杀了月吟不可的男子,除了陈世平,谢行之想不出第二个男子。 离开大理寺,谢行之踏着月色去了趟陈世平家,可还是来晚了。 陈世平不见了,家中空空如也。 谢行之面色阴翳,冷声吩咐随行差役,“明日让人画一沓陈世平的画像,给我贴满京城每一个角落!” “是!属下现在就回大理寺准备准备。” 皎月阁。 月吟躺在床上,手里捧着玉佩放在胸膛,还在想谢行之告诉她的事情。 原来爹爹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打了场漂亮的胜仗,深受百姓爱戴。 可就是因为聂、马两人的诬陷,让爹爹背负了谋逆的罪名,在扬州东躲西藏,连姓氏都不敢透露,直到去世也藏着身份。 坟前的墓碑刻的“崔三郎”不是爹的名字,扬州也不是爹的故土。 虽然爹爹的罪名被洗清了,但这迟来的清白又能如何? 爹爹早就不在了。 事变的五年后,那就是爹爹去世那年,她四岁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时候。 月吟悲从中来,蜷缩在床上低声哭泣,哭得身心俱疲,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仿佛是带着这股悲伤进了梦里,她眼前水雾朦胧,看不真切。 但她知道自己在哭,趴在床上哭。 “阿吟怎么又哭了。” 谢行之两臂从后面揽着她娇小的身躯,他俯身,在她圆润小巧的肩头落下一吻。 月吟不自觉轻颤,头埋在软枕里,柔软的绸缎吸走她的泪,她这才恍然。 梦里,在谢行之的床上,而他从后面抱着她……是在安抚哭泣的她? 月吟知道不是。 谢行之掰过她埋进软枕里的头,“头埋进枕头里,阿吟还能喘气?当心闷住。” 月吟偏头枕着,谢行之蓦地吻出她唇,皓白长指紧紧扣着她抓枕头的手。 月吟两腿蹬他,急急说道:“葵水!我来葵水了!” 谢行之唇贴到她耳廓,嗓音低哑道:“梦里没有。” 他松开一只扣住她的手,去找方才还在把玩的羊脂长瓶。 指端擦了擦羊脂长瓶瓶口。 烛火越燃越烈,火苗在夜风中跳跃摇曳,仿佛怎么也不会熄灭。 蜡烛燃起的火苗细长,又被夜风吹得弯了弯,复而又蹿直,焰色愈烈,柔得似水…… “不可!” 月吟惧怕,忙反手扣住谢行之手臂,侧枕着的脸染上红霞,泪痕连连,“别留。” “梦中都不留我,阿吟莫不是想藏在现实中?” 谢行之倏地堵住她唇,单手扣住她两手手腕,举止头顶,似乎在比谁的手臂伸得远。 第49章 翌日,天色大亮,绚烂的朝霞红透了半边天,阵阵鸟啼里夹杂着绵长悠远的蝉鸣。 晨间便有了蝉鸣,聒噪的声音听得心烦,寝屋外守着的两名丫鬟面色焦灼,时不时回头看,仔细听屋里的动静。 玉瓶瞧了眼平静的寝屋,又回了头,低喃道:“怎么还没动静?姑娘晚起了一刻钟,夏日里不应该懒床啊。” 玉盏疑惑,低声道:“姑娘昨夜早早便歇下了。” 不应该现在都没醒。 两人在外面又等了片刻,还是没听见里面有起床的动静。玉盏顿了顿,轻轻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往床榻去。 玉盏撩开罗帐,薄被一半垂落床边,一半斜斜搭在姑娘身上。姑娘侧躺在床上,弓腰蜷缩着身子,手指紧攥小腹的亵衣,凝眉咬唇,浓卷翘睫湿漉漉的,娇红的面颊上还有干涸的泪痕。 姑娘似乎又做噩梦了,咬着的唇溢出低浅的嘤咛。 大抵是梦中挣扎,姑娘亵衣敞开了些,露出一截绯色小衣,纤纤玉颈下凝脂般的雪肌泛起浅淡的粉,仿佛是这绯色布料包了块上等的羊脂白玉。 玉盏下意识凝看,小衣遮住的地方丰盈了不少,身姿越发婀娜,娇红的脸颊宛如桃花,让人忍不住疼惜。 她家姑娘长大了呢。 玉盏揉揉突然红起来的脸,弯腰拾起地上的薄被,凑近之下又听见姑娘梦里呼出的嘤咛声。 “吃不下了。” 月吟娇声啜泣,眉心快拧成了根麻绳,小腹前的手指攥紧亵衣,指骨因用力而泛白。 紧闭的眼角流出一滴泪,随着月吟偏头的动作,缓缓滑落软枕。 她蜷缩身子,捂住小腹,双腿像是梦了蹬着什么。 月吟咬着唇,小声呜咽着,可怜兮兮地告饶。 “真的吃不下了,好撑。” “肚子胀鼓鼓。” 月吟婉声央求,哭哭啼啼声音可怜极了。 玉盏垂眼看了看,姑娘还是昨儿傍晚在世子那边用了晚饭,肚子平坦哪里胀鼓鼓了? 姑娘大抵是梦见了别人逼着吃饭,一直吃饭菜,一直哭。 “姑娘?”玉盏摇了摇月吟肩膀,想将人从梦里叫醒。 “姑娘醒醒。” 以往姑娘做噩梦,她很快就能把姑娘叫醒,可这次不管再怎么叫,姑娘也没有从梦里醒来。 也不知姑娘梦见了谁逼她吃饭。 “汤汤水水都溢出来了,真的吃不下。” 月吟头蹭了蹭软枕,啜泣说话,可怜的声音让玉盏听得心软,拍了拍姑娘的肩膀,“不喝汤了,不逼姑娘用饭了,姑娘快醒醒。” 玉盏的话却没有得到回应,梦魇的月吟哭得更厉害,纤薄的身子忽然轻颤,双膝乍然错开,仿佛被梦里什么东西吓住了一样。 玉盏焦急万分,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等月吟从梦魇中出来。 梦中,月吟肩头动了动,哭着推搡抱住她的男子,偏头看他,“我好像听见玉盏的声音了,大表哥快放我离开。” 月吟嗓子有些干哑,“天亮该醒了。” 谢行之瞧了眼床榻边正燃烧的蜡烛,双臂锢住月吟肩头,把人圈在臂弯下,“阿吟是昏昏沉沉间不知时日,眼下还在夜里,蜡烛都尚未燃尽,哪是天亮。” 他低头,唇瓣碰了碰她浅粉的面庞,又顺着薄汗潮颜,吻住翕张的樱唇,搅弄着唇腔的气息。 月吟好像被他夺去了所有力气一样,偏头软软地趴着软枕,低吟的声音都被他尽数吞入了腹中,烛光慢慢染了水雾。 梦里好似永远不会天亮一样。 有瓶盏被打翻了,盛的温水沿着敞口流出来。 月吟揪住软枕的手指松开,虚虚闭着眼,在炎炎夏日里出了一身汗,脸上的红久久没有褪去,反而将玉颈和肩头都染了层浅淡的粉。 谢行之躺到月吟旁边,将人揽到怀里,“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厨房提前备着。” 月吟眼尾泛红,眼角的泪忽而被他吻干。她负气偏头,半张脸埋进谢行之胸膛,不太想搭理他。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那么多汤汤水水喂她。 烛光昏黄,谢行之揽着月吟肩头,长指抚去她沾在脸庞的碎发,指端轻轻抚过她娇红的面颊。 “要回去了。” 月吟低喃说道,入梦前在哭,梦里也在哭,嗓子都哭哑了。 月吟推了推谢行之放在她小腹的手,但没推动,反而被谢行之握着手,一起放在微微隆起的腹前。 月吟掌心忽而灼热,心跳如擂。 谢行之置若罔闻,似乎并不想放她离开梦里,扣着她腰,一个用劲将她抱坐膝上。月吟怯怕,眼皮蓦地轻跳,手掌抵着谢行之肩膀。 他膝上忽而有了润意,月吟薄汗的面颊红了一片,抿唇道:“不能再留了,已经晚起了,方才丫鬟在叫我。” 谢行之凝着她颈间的红印,砸了砸舌,意犹未尽的感觉,倏地抬手扣住她后脑勺,吻上那张还想说话的唇…… 月吟呜咽着,迫着坐在谢行之膝上,只觉发沉的夜天旋地转,像是在那张梨木花雕摇椅上。 “别!” 月吟吓得喊了出来,睁眼发现场景骤变,天已大亮,映入眼帘的是浅粉色罗帐。 月吟猛的起身,看见干净的被褥后,把心收了回去。 躺回床上,月吟怔怔望着罗帐顶,拿被子盖住身子。 “姑娘,您终于醒了。” 玉盏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弯腰理着薄被,“您又做噩梦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可把奴婢吓惨了。” 夏日的清晨有些闷热,姑娘额前分明还淌着细汗,却在盖被子。 玉盏疑惑,这梦究竟有多可怕。 月吟心有余悸,她方才没听错,是玉盏在喊她。 月吟握住被角,紧张问道:“你一直在床边守着?” 玉盏点头,“姑娘,您梦到和谁一起用饭了?奴婢听见时不时说句梦话。” 月吟面色煞白,连呼吸都紧t了起来,“用饭?我说什么了?” 梦里发生的万万不能被人知晓,她生怕那些告饶央求的话让玉盏听了去。 “姑娘哭着说什么撑住了,吃不了,央求着不要再吃了,还有汤汤水水不能灌了。” 玉盏感慨道:“姑娘胃口小,平日里都只吃一小碗饭,这天气热起来更是没什么胃口,喝些汤便将肚子填饱了。” 纤指紧紧攥住被角,月吟耳根子慢慢红起来,莫大的羞臊感从胸腔生出,迅速席卷全身。 “天热,睡出了一身汗,你去准备些热水,我等下擦擦。” 玉盏得了吩咐,离开屋子。 月吟翻了个身,羞赧地将头埋进被里,脸红彤彤一片。 他真讨厌。 想到中午的时候还要去谢行之那边用饭,她整个人宛如煮熟的虾。 月吟缓了缓心神,揉揉发烫的脸颊,一骨碌从床尾爬下,去了净室擦身子。 温热干净的帕子反反复复擦洗平坦的小腹,月吟却还是忘不了被谢行之畏得鼓起来的肚子,上次在鹫梧院用饭也是这样,逼着她把饭菜都吃得一干二净,碗里的汤也要喝干净。 也饶是一场梦,否则全喂给她,后果不堪设想。 月吟皱着眉,“下次再这样,我就……就 她用力拧了拧手里的帕子,好好的一张帕子被拧成了一截长麻花。 “就拧。” 月吟把长麻花帕子扔进木桶,去小榻边穿衣裳。 一条月事带放在叠放整齐的衣裳上。 月吟拧眉,朝隔帘外喊了声,“玉盏,重新拿条月事带,我不用这条。” 玉盏诧异,“这条月事带是奴婢收拾姑娘昨日换下的衣裳时发现的,便以为是姑娘忘拿了出来。” 月吟声音冷了几分,“换了,拿我平日用的来。” 玉盏没敢再多说话,去柜子里重新拿了一个递进净室。 俄顷,月吟穿戴整齐,将一直没有用的月事给玉盏,脸颊泛起薄红,小声吩咐道:“悄悄烧掉。” 玉盏眼睛大了几分,略微惊讶,“烧……烧了?” 手里的月事带摸上去比她方才寻给姑娘的软和,定然也比平日里用的舒服,姑娘怎么舍得烧了它? 月吟:“烧了。” 玉盏纵使惋惜,也不敢违抗,将月事带塞袖子里。 玉盏从月吟身边走过,月吟瞥见她袖中露出的一截带子,眉慢慢又拧了起来,心里有些烦躁。 玉盏快踏出房门时,月吟忽然出声,“算了,留下吧。” 玉盏感觉她姑娘今日奇奇怪怪,递给姑娘,感叹道:“这月事带做工精细,那位农家娘子的手真巧,想来是位温柔贤惠的妇人。” 月吟微红着脸,拿回那条月事带,放柜子最下面,又拿几件衣裳盖住,盖得严严实实。 谢行之才不温柔贤惠,方才还在梦里欺负她。 若非怕谢行之知晓她烧了亲手做的东西,他一怒之下不分梦境和现实地惩罚她,月吟才不会留下。 午后炎热,聒噪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将这份炎热又添了燥意。 书房里放着冰鉴,又有七轮扇送风,屋子里凉爽舒适。 谢行之抱着月吟坐在膝上,正在案前提笔作画。 宣纸上已然有了月吟熟悉的身影。 “娘的眼睛是杏眼,就和我一样。” 月吟转过头去,仰头给谢行之看自己的眼睛,“大表哥看仔细了。” 一双杏眸揉进明光,潋滟生辉,宛如星辰。 谢行之凝了片刻,笔锋在宣纸上游走,在那已有的轮廓中勾勒出一双潋滟有神的杏眼。 “这里有颗美人痣。”月吟纤指落在画上两眸间的眉心,骄傲道:“我记得最清楚,娘这颗美人痣最好看,旁人都没有呢!” 是大美人!一颦一笑皆动人。 谢行之提笔,笔尖轻轻一点,一颗美人痣便有了。 但这颗美人痣没在月吟指的位置,反而往右边靠了些。 月吟细细凝看,眨了眨眼睛,“好像是我记错了,大表哥落笔的位置才是对的。” 她眸光流转,疑惑地看向谢行之,“大表哥经常见过我娘亲吗?” “为何这样问?” “否则大表哥怎么知道娘亲的美人痣在什么地方?” 谢行之握笔的手紧了紧,淡声道:“以往见过,印象深刻罢了。” 月吟点了点头,转正身子,继续跟谢行之说印象中娘亲的模样,有些想问的话被按耐下去,终究是没有问出来。 父亲离世后,孤苦无依的她被柳伯母收养,是因为娘亲和柳伯母相识,柳伯母是看在娘亲的份上才把她养在膝下。 月吟一直以为是柳伯母嫁到扬州后才结识的娘亲,但从那日谢行之的话中,她隐约感觉娘亲和爹一样,是京城人士,因为那场污蔑,两人东躲西藏下到了扬州,成了婚,安了家。 在扬州,娘亲和爹爹一样,没有姓名,也是怕被人发现。 谢行之只跟她讲了爹的事情,却对娘亲的事闭口不谈。 他为何不告诉娘亲的事情? 听谢行之的语气,他之前就认识娘亲。 夕阳余晖快要散尽,天边的霞光像是一点点碎金。黄昏的风变得温柔,渐渐退了暑气。 一幅画作成,画卷上的女子云髻雾鬟,明眸流盼,皎美的面容如美玉一般,倾国倾城。 月吟看着眼眶不自觉红了,仿佛画卷上的女子走了出来,阔别已久的两人面对面打量着对方。 “是母亲,是我印象里母亲的模样。” 月吟轻轻拂过画卷女子的眉眼、面庞,指端克制不住地颤抖。 月吟从笔托上拿起紫毫笔,在空白处写下两个字。 蓁蓁。 爹爹总是这样喊娘亲。 月吟不知道娘亲的姓氏,大抵也和她一样,蓁蓁是娘亲的名。 谢行之挽着月吟的腰,视线越过她肩颈,落到那娟秀的两字上。 他眼眸微动,若有所思。 原是这样。 难怪她什么都不知道。 谢行之敛了敛眉,看着她现在欢喜的模样,心尖慢慢泛起疼意。 这厢,待墨迹干了,月吟小心翼翼把画卷起来,放在桌案上。 “谢谢大表哥,这画栩栩如生,我看着看着,仿佛是娘亲又回了我身边。” 画已作好,可谢行之还抱着她坐在膝上,月吟侧过身,道了谢,本以为这样谢行之就会放她下去,可挽着她腰的手却始终没松。 谢行之垂眼看她,清冷的眸子里浮动着柔和的光,是无尽的温柔,“再等些日子,就能看见了。” 月吟点头,知道谢行之指的是秋猎的时候。 和娘亲十一年没见,说不思念是假的,眼瞧着就要见到娘亲了,这份思念越来越浓,月吟恨不得明日就到了秋猎那日。 “大表哥很久前就认识我娘了?” 谢行之在她满是期待的眼神中沉默不语,却又不忍见她失落,只点了点头。 月吟道:“那大表哥给我说说娘亲的事吧,娘亲姓什么呀?” 谢行之眸色敛了敛,似乎是不想告诉她。 月吟眨了眨眼睛,有些可怜地望着谢行之,“连姓氏都不能说吗?” 谢行之摇头,在一阵无声中拒了她。 月吟有些不甘心,今日都问出来了,就差他松口了。 而谢行之下午帮她画画像时难得温柔,好说话,与早晨的梦中判若两人,月吟脑子一热,忽而生出个能让他松口的念头。 月吟挽住谢行之脖颈,委屈道:“今早的时候,我都拒绝了大表哥两三次,可大表哥却一点也不体谅我。我就问了这么个问题,大表哥都不满足。” “今早啊。” 谢行之低喃道,扫了眼她平坦的小腹,眼底晦暗不明。 月吟空空如也的小腹紧了紧,被他看得脸热,顶着那抹羞赧,撒娇道:“大表哥,就一个姓氏而已,你就告诉我嘛,这秋猎还要等好久。” 谢行之指腹摩挲着她细腰,眼眸眯起,含着笑意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似在思索。 月吟好像知道谢行之在看什么,也知悉他正想什么一样。 灼热的目光一寸寸落在她身上,月吟耳尖跟着红了起来,她倏地探身,唇在谢行之面颊上落下一吻。 轻轻的吻,一碰即离,如蜻蜓点水,却让月吟心口小鹿乱撞,心快要从胸膛跳出来。 月吟压着狂跳的心脏,赤红着脸说道:“现在大表哥能说了?”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谢行之的神色。 谢行之身子微僵,气息乱了几分,在短促的静默中,蓦地低头,含着她唇,将那一触即离的吻,回之于她。 谢行之唇贴着她唇,温热的气息洒在她唇边,“诱人从来都不是轻飘飘一个吻。” 意有所指。 月吟忙摇头,推开他肩头,“不、不不行,葵水还没完,今日是第二日。” 谢行之轻轻一笑,t长指顺着她背脊往上,停在她后颈,温热的指端在后颈轻抚。 纤纤玉颈被他扣在虎口,如握了一株花茎,一折便断。 折了娇花在手中。 吃罢晚饭,月吟被谢行之扣在了鹫梧院。 月明星稀,院子里几只流萤飞来飞去,扑倒窗户上探了一眼,又扑着小翅膀匆匆离开,仿佛是屋中场景不容窥探。 谢行之微微仰头,饱满的喉结轻滑,汗珠沿着紧绷的下颌线落下,流过喉结。 谢行之抚摸月吟发顶,掌心揉了满掌她柔顺的发,动作轻柔,似在鼓励。 他膝上搭了一只手娇手,纤白长指紧紧攥着绸滑亵裤,指甲盖因用力而泛白。 夏季里,即便是夜里,暑气也没完全消去,燥热难耐。 月吟蓦地趴在床沿,捂住喉咙咳嗽,被呛住的喉咙糊了一嗓子。 谢行之拿过小几上的茶杯,给她递去温水。 温水入喉,月吟顿觉干肿的嗓子舒服不少,加之夏日炎炎,她也渴了,很快那一杯水便见低了。 月吟把空杯递给谢行之,“我还要喝水。” 一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哑,她脸上顿时热了起来。 谢行之眸色一沉,指端敛去她唇上的水光。娇艳的唇角破了一小块,她轻嘶出声,下意识避开他指。 忽地落了空,谢行之敛眉,染了濡意的指端微微发烫,他垂眸接过杯子,倒了满杯温水递去。 月吟避开他眼神,低头喝水。 不似方才的急渴,慢悠悠喝着水,白嫩的香腮鼓了鼓,想把唇齿中气息冲散开。 谢行之垂眸,长指轻抚她后颈乌发,指端却在她纤颈逡巡,喃声道:“白水也喝得这般慢,阿吟是在品味道?” 月吟滞住,温水含在唇腔中,忘了咽下,脸蓦地红了起来。 她一口气把嘴巴里的温水吞咽下去,慌里慌张将还剩小半杯水的杯子还给谢行之。 “我回去了。” 月吟红着脸起身,然而跪在软垫上的腿麻了,刚有动作,还没站直整个人又跌坐回去。 手又重新搭回谢行之腿上。 “我不介意阿吟的投还送抱。” 谢行之放下杯子,握住月吟纤纤细腕,将她手紧紧扣在他膝上。 谢行之指端搭着月吟后颈,扣住她纤纤玉颈,另一只手指腹摩挲这她破了的唇,喃声道:“乖孩子,再帮帮。” 月吟眼睫轻颤,后颈覆着的大掌蓦地一热…… 月吟葵水走了,眨眼间也到了七夕。 月吟欢喜,倒不是因为七夕佳节,而是因为他听谢行之说,每年秋猎都在七夕后。 离她见到娘亲的日子近了,也离完成姐姐遗愿的时候好近了。 “不知道扬州的七夕是怎么过的,在京城,七夕这日是没有宵禁的,街上堵得水泄不通。” 谢漪澜挽着月吟走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咱们现在这条街上逛逛,然后再去玩乞巧游戏的地方。” 太阳才刚落山,夜幕将至,此时街上已经堵了好几辆马车。 车马盈市,罗绮满街,热闹非凡。 长街上摆了一溜摊位,月吟瞧见一溜栩栩如生的泥娃娃便走不动道,“表姐,那有卖磨喝乐的。” “走,咱去看看,喜欢的都买。” 谢漪澜笑道:“今日我请表妹。” 两人手腕手往卖磨喝乐的长摊位去。 繁华的长街上人来人往,小情侣一对接着一对。 高楼上,谢行之依靠在栏杆边,俯瞰长街,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娇艳的身影上。 月吟今日穿了身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正和谢漪澜在长摊上挑选大大小小的磨喝乐。 她似乎很喜欢这些精致的泥娃娃,手里抱了一个,又正挑选另一个,又或者是比选着买。 她和谢漪澜有说有笑,忽然街上出现了魏衡的身影。 魏衡来到月吟身旁,笑着与她说话。 今日是七夕,男女之间不似往常那边避讳。 谢行之敛了敛眉,面色忽而沉了下来。 魏衡和月吟说说笑笑,两人在一起挑着磨喝乐。 月吟笑着拿了磨喝乐给魏衡。 是把她手里的送给他了? 谢行之压下眉,下颚紧绷,周身的气息忽而沉降。 论亲缘关系,魏衡才是她表哥。 她的二表哥。 他是假的。她口口声声喊的“大表哥”也另有其人。 月吟的身世一旦被揭露,她势必会被魏老夫人带回宣平侯府。 而往后与她相处的,则是此时她身旁的男子。 谢行之不苟言笑的面容,仿佛在一瞬间罩了层寒霜。 谢行之冷哼一声,旋即转身,拂袖离开高楼,穿梭在往来人群中,朝月吟那边去。 谢行之抿唇,面若寒霜,她竟还在与魏衡言笑晏晏。 第50章 “魏二哥,你看这个如何?” 月吟拿起一个磨喝乐,嬉皮笑脸的泥塑彩绘娃娃手握硕大的荷叶,就好像是借着那片荷叶遮挡太阳。 娃娃可可爱爱,月吟一眼就看中了,倘若魏衡不中意她挑的,她倒是要把这磨喝乐买下。 “甚好!”魏衡顺势接过,脸上满是笑意,“柳表妹再帮我物色物色一个,如何?” 谢漪澜有了意见,语气有些不高兴,“摊位上这么多磨喝乐,魏二哥看中哪个,自己拿便是,怎么跟个小孩子一眼,还让表妹帮忙物色。” 她瞧了瞧表妹旁边的魏衡,总感觉魏衡看表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让表妹帮他物色磨喝乐,仿佛是故意与表妹搭话。 这怎么行!表妹还是和哥哥在一起,比较般配。 魏衡目光越过月吟,看向谢漪澜,道:“磨喝乐太多,挑来挑去,各个都想买。” 谢漪澜:“那接下来这一个,我帮魏二哥挑,如何?” 月吟看着说话的两人,一双杏眼缓缓眨了眨。 俄顷,魏衡点头,但好似是有些许不情愿。谢漪澜笑了笑,顺势把月吟拉到身旁来,不动神色地拉开月吟与魏衡之间的距离。 谢漪澜在帮魏衡物色,月吟方才得空,开始为自己物色随眼缘的磨喝乐。 以往在扬州的时候,偌大的扬州城,就只有两家卖磨喝乐的,供不应求,得靠抢的,那些个姑娘们经常为了一个磨喝乐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互扯头发,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京城果真是富贵迷人眼,长街两边都是卖磨喝乐的,各式各样的磨喝乐都有,不愁卖不到。 月吟目光被那憨态可掬的胖娃娃吸引,小心翼翼拿起来细看。 “柳表妹手上拿的这个,憨态可掬,好似年画里的散财童子。” 魏衡说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越过谢漪澜,到了月吟身旁。 月吟笑道:“魏二哥看中这个了吗?” 月吟伸手,把手中的磨喝乐递过去,大有魏衡喜欢便拱手让人的意味。 她素来不争不抢,也不太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只有没有触及她藏心里的伤疤,一切都好说。 魏衡摇头,“不不不,我乍然一看,眼前一亮而已。况且,这是柳表妹先相中的,我又岂能夺人所爱?” 魏衡笑着说道,是一副打趣的模样。 月吟面上带着笑意,道:“也不算,这胖娃娃可爱,我只是随手拿起罢了。” 人潮往来,月吟忽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像是有人正在盯着她这边一样。她下意识往后看,笑容蓦然凝滞在唇边,脑子里空白一片,僵僵地站在原处,整个人在略热的夏夜生出凉意。 谢行之站在小情侣来来往往的街心,凌厉的目光穿过人群,正看着摊位旁凑近的两人 烟火烛火下,他冷峻的面庞笼罩了层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冷寒的目光与月吟望过去的视线相撞,她战战兢兢,头皮忽然麻了半边,呼吸一窒。 谢行之不是不出府吗?他怎么来了?他盯着他们看了多久? “谢兄,你……你七夕夜出府?了?” 魏衡不可思议,一度怀疑他眼花看错人了,但街心那人确实是谢行之无疑。 七夕这日,深闺里的姑娘家不受束缚,男男女女可在街上寻觅良人。魏衡与谢行之认识多年,对谢行之的性子再清楚不过,他这清心寡欲的谢兄,从不对此类男女之事上心,七夕夜鲜少上来。 男男女女有情人相见、相觅,谢行之无感。 是以,魏衡在看见谢行之时,惊讶地下巴都快掉了。 谢行之不置一言,迈出步子朝两人走来。 待走近了,站到月吟面前,谢行之淡淡看向魏衡,道:“出来走走。没想到竟遇上了魏兄。” 他顿了顿,看了眼面前紧张的姑娘,唇勾了勾,继续道:“还有与魏兄在一起的表妹。” 月吟心头一颤,莫名感到害怕,忙避开谢行之略带乌t沉的目光,手指攥紧泥塑胖娃娃,解释道:“我们也是碰巧遇上了魏二哥。” 这厢,谢漪澜也过来了。她也惊讶谢行之的出现,但是更多的是欢喜,“哥哥!” 谢漪澜四下打量,发现谢行之出府连名小厮都没带,意外的同时有些担心,小心翼翼问道:“哥哥约了人?” “出府随便走走。” 谢行之忽而看向月吟,道:“没约人。” 谢行之看了看月吟捧着的憨态胖娃娃,道:“刚好,我买一个磨喝乐回去放书房。” 三言两语下,似乎已经跟众人解释了为何会出现在此。 谢漪澜笑意盈盈,道:“那哥哥跟我们一起吧,表妹方才就拉着我过来挑磨喝乐。” 谢行之颔首,难得的没有拒绝。他往前一步,靠近摊位,拿起面前的一个磨喝乐细看,便就是这再自然不过的动作,站到了月吟和魏衡之间,将凑得有些近的两人隔开了。 月吟抿唇,放下捧着的那个憨态可掬胖娃娃。 瞧了眼她身旁正仔细挑选磨喝乐的谢行之,月吟心里泛起疑惑,他真的是碰巧路过吗? 谢行之忽而偏头,月吟忙挪开视线,低头物色东西,不动声色旁边挪了挪身子,离谢行之远了些。 四个人在一起的气氛有些奇怪。 月吟在五个不用样式的磨喝乐之间犹豫,一时间不知道买哪个。谢行之直接付了钱,连带着谢漪澜挑的也一并买下,让老板送去定远侯府。 月吟不好意思,推脱不下只好将五个都收下,道谢道:“让大表哥破费了。” 谢行之温声道:“一家人,表妹无需客气。” “对对对,咱们都是一家人,”谢漪澜挽着月吟手臂,笑着说道:“来京城快半年了,表妹还是这般客气。” 月吟抿唇,没再说什么。 哪里是一家人,谢行之明知道她不是谢家血脉,还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他口中的一家人,是假的,随口敷衍罢了。 魏衡将东西交给仆人,手臂搭在谢行之肩膀上,笑道:“柳表妹,你是不知道,你这位大表哥向来是对姑娘能避则避,能赶则赶,也就只有在亲缘关系近的妹妹面前才这般好相处。” 四人说着离开摊位,谢漪澜挽着月吟走在前面,刚走没几步,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位熟人。 “赵姑娘,好巧,你也在这里买东西。” 月吟笑着与赵黎打了个招呼。 “柳姑娘。” 赵黎放下手里的磨喝乐,往月吟旁边走去,与谢漪澜打了个照面,又在两人身后的谢行之、魏衡跟前露了个面。 谢行之颔首,眉心微不可察地拧了拧,往旁边一站,垂眼理理袖摆,没再理会赵黎。 赵黎目光从谢行之身上挪开,面上带了笑意,敛了鬓角的一缕发至耳后,邀请道:“外西巷的亭子里有望月穿针,谢四姑娘,柳姑娘,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每年那边都很热闹,今年不知有什么新花样。” 谢漪澜唇上扯出一抹笑,婉拒了,“我和表妹还有事情,就不去了,赵姑娘玩得开心。” 赵黎笑了笑,语气里没有不悦,反而多了几分遗憾,“那真是不巧,我们难得遇见一次。” 谢漪澜没再说话,挽着月吟便离开了,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叮嘱道:“表妹记住,以后就像我这样,待赵黎冷淡些,能拒绝的都拒绝。” 月吟小声道:“我是觉得大家都认识,赵姑娘之前又救了落水的我,不打招呼好像不太好,方才就与她打了个照面。赵姑娘好像也在挑磨喝乐。” 谢漪澜:“我早看到了,赵黎在那边有一会儿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人多,她没看见我们。不提她了,咱们去河边花灯。今日河边可热闹了,晚些时候还会放烟花。” 谢漪澜忽然回头,问道:“哥哥,我和表妹准备去河边放花灯,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谢行之眼皮一掀,看了眼被谢漪澜挽住手的月吟。她唇瓣轻抿,好似不愿他跟着去。 “那便一起去吧。” 谢行之淡声道。 谢漪澜欢喜,喜滋滋挽着月吟往前走。 而此时,谢行之的话传远了,本就没走远的赵黎身形一颤,倏地停下脚步,眉色浮动间染上了一抹浓浓的怒气。 袖中的手渐渐攥起拳头,赵黎眼里的怒气藏了杀戮,灯火下的脸阴沉地可怕。 魏衡手搭在谢行之肩上,放慢脚步跟在两位姑娘身后,小声调侃道:“谢兄,赵姑娘这次怕是又冲你来。” 谢行之拧眉,肩膀动了动,抚下魏衡的手臂。 “都知道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早就心悦于你,方才邀四姑娘去外西巷望月穿针,估摸着是瞧见你同路,想让你也跟着去。”魏衡一副早已看穿的模样,“这些个姑娘的心思,从她朝你走来那刻,我早看穿了。” 魏衡嗟叹,“不过这赵姑娘也够坚持的,你早拒绝过她了,赵姑娘愣是没有放弃。” “我倒是挺佩服她这份坚持。” 魏衡啧啧几声,心里又说了几句谢行之不能听的话。 谢行之不言,脸色不是很好,在人群中看着那抹熟悉的倩影。 热闹非凡的街上有卖花灯的,郎君们买了花灯送给同行的女郎,也有结伴的女郎们看见喜欢的花灯,买了下来,拎着花灯在街上玩耍。 花灯精巧好看,月吟和谢漪澜停在摊位边,有些走不动道。 “狐狸的好看,那兔子花灯也不错。”谢漪澜望着架子上的一溜花灯,一时间都想要了,“表妹,你看中了哪个?你先选,选下来,我便少纠结一个。” 月吟短时间拿不定主意,纠结地看着让她眼花缭乱的花灯,“表姐让我慢慢选选,我一时也不着知道选哪个了。” 摊主笑道:“后面两位郎君和二位姑娘是同路的吧,不如问问两位郎君的意见。” 七夕佳节有情人一对接一对,摊主是个明白人,正用挑选花灯这事给两对佳人增进感情。 魏衡步子迈大,先谢行之一步到了月吟身旁,“柳表妹不急,慢慢选,挑喜欢的,多买几个也没事,这花灯我请了。” 谢行之拧眉,下颌紧绷,压抑着情绪。 月吟摇头道:“买一个就好了,买多了也拿不下。” 狐狸花灯,兔子花灯,螃蟹花灯,蝴蝶花灯,都好看诶。 月吟越发纠结了。 这厢,魏衡让摊主将那色彩艳丽的鲤鱼花灯取下给他看看。 鲤鱼花灯头尾各有提线,鱼尾随着提线左右灵活摆动,仿佛是条真的鲤鱼,在水中活灵活现的鲤鱼。 月吟眼前一亮,注意力被魏衡手里的鲤鱼花灯吸引,“魏二哥,你手上的花灯,我能要吗?” 魏衡笑道:“自然能要!本就是见这花灯特别,拿过来看看的,这一看便还看对了。” “老板,这花灯多少钱?” 魏衡问道,摊主说了价格。月吟打开荷包欲付钱,被魏衡挡了一下。 “都说了我请,表妹便不要客气了。” 魏衡直接给了摊主钱,根本不给月吟反驳的机会。 摊主见多了这场景,他当然得收男子的钱。 郎君送给心上人花灯,这是七夕的传统。 月吟不好意思,道了谢,从魏衡手里接过鲤鱼花灯。 她想,改日要好好谢一番魏衡。 送的东西被收下了,魏衡别提有多高兴了,却没忘一旁还有个不好哄的姑娘。 魏衡目光流转,对谢漪澜道:“四姑娘,这花灯我就不请你了。” 谢漪澜自然明白魏衡这话何意,她虽没说什么,但心里不是很高兴,下意识往谢行之那边看去。 站在表妹身后的哥哥,面色是一贯的冷淡,神似思索,仿佛丝毫不在意谁送了表妹花灯。 谢漪澜闷闷地轻叹一声,急得有些抓耳挠腮,也不知哥哥怎么想的,哥哥到底对表妹有没有意思嘛。 好捉急,别等到时候表妹被许配给了其他人。 但光她急,也没用。 最后谢漪澜买下了一个可可爱爱的兔子花灯,自己付了钱。 “砰”的一声巨响。 漆黑的天幕中升起烟花,引得人们纷纷驻足,抬头看烟花。 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盛开,五彩缤纷,把黑漆漆一片的天都点亮,染了色彩。 “真好看。” 月吟拎着鲤鱼花灯,仰头望着天空的绚丽烟花,笑意盈盈,宛如春日融化冰雪的柔风。 这一笑,谢行之只觉是世间最好看的笑容,虽然只是一个侧脸。 她眉眼弯弯地看烟花,而魏t衡付了花灯钱后,便一直站在月吟旁边,此刻看烟花也是。 砰砰的烟花声盖住了周围嘈杂的人声,魏衡指了指天边某个方向,不知和月吟说了什么,月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点点头,扬唇浅笑。有笑容的唇动了动,魏衡刻意低了低头,方便听见她的声音。 两人状似亲昵,这一刻像极了街上情意浓浓的情侣。 谢行之脸色变得难看,胸腔生出一抹怎么也平息不下去的怒气。 原本觉得月吟那好看的浅笑骤然扎眼,他手紧了紧,克制住把两人拉开、把她眼遮住,不准笑看其他男子的冲动。 她还在看,还在跟魏衡,她的二表哥说着话。 烟花蹿入空中,一个接一个绽放,甚至越发灿烂了。 谢行之漆黑如墨的双眸盯着她的笑脸,眸底蕴着薄凉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终于,轰鸣的声音停了,天空又恢复了黑暗。 谢漪澜不动声色地把月吟拉回身边,笑了笑道:“当心街上往来的马车,表妹走里面,我们现在就动身去河边。” 两表姐妹拎着各自的花灯,在人群里说说笑笑地往河边去。 谢行之和魏衡并肩而行,身旁人的目光一直在月吟身上。 “魏兄要跟着一起?” 谢行之问道,声音有些发冷。 魏衡习惯了谢行之不苟言笑的模样,这声音也与往日无异,便没太在意,调侃道:“谢兄这意思倒成了我跟这柳表妹才去的河边。七夕这日,男男女女都可以去河边放花灯,怎的,你去的的,我就去不的?” 谢行之忽而停下步子,漆黑的眸子凝看着他,复而笑了笑,道:“难道不是这意思,魏兄不就是跟着表妹去的?” 魏衡:“什么都瞒不过谢兄。” 魏衡启步,和谢行之慢慢跟在身后,“我这不是随着柳表妹去放灯祈缘。” “不瞒谢兄,在这七夕佳节,我就随便出府走走,嘿还给我在街上遇到了柳表妹。这怕是月老在做媒。”魏衡脸上洋溢着笑,说道:“想起在谢府,第一次见表妹时,我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初你还调侃我,说这是搭讪的话。这哪是搭讪的话,分明是初见时的缘分。” 听见表妹两字,谢行之敛了敛眉,神色不太好。 谢行之轻笑一声,看他一眼,问道:“魏兄动心了?” 魏衡手搭上谢行之肩膀,俨然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没有否认便是默认了,“柳家表妹才来京城不久,如今尚未婚配,时间不早不晚,正好合适!” “我娘早就盼着我娶妻了,尤其是我大哥和大嫂去边塞后。谢老夫人的寿宴上,我娘见过柳家表妹,对表妹印象还不错,祖母更是看表妹亲切,我若是跟家里人说属意柳家表妹,她们肯定没意见,现在就是不知柳家表妹是否有意。” 谢行之:“魏兄考虑地周到。” 魏衡笑道:“这近水楼台先得月,谢兄你得帮帮我。” 谢行之看着魏衡,低喃着重复,“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一笑,拍了拍魏衡肩头,“确实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先得月的人,就在眼前。 魏衡心里忽而踏实了些,坦率道:“缘分这东西玄乎,若非初次相见,我感觉柳家表妹眼熟,也不会注意到她,更不会像现在一样,心里念着。方才和柳表妹站一起,抬头赏烟花,难以言表的奇妙感觉,就像……”他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 谢行之没动过情,这奇妙的感觉跟他说了,他也不懂。 魏衡一扭头,发现月吟和谢漪澜已经走远了,拍了拍谢行之,忙道:“哎呦,咱得跟上,待会儿放河灯别去错地方了。” 魏衡先行一步,谢行之眉目沉沉,跟了上去。 河边聚集了放灯的姑娘们,也有男子在河边放灯,但都是陪着心仪的姑娘来放河灯。 谢行之没阻止魏衡靠近月吟,也没可以阻住两人聊天。 谢行之立在河边柳树下,看着月吟和谢漪澜说说笑笑放河灯,又与旁边的魏衡说话,依旧是言笑晏晏。 她从河里掬水,让河灯慢慢远了。她亲手放下的一盏河灯,和魏衡那盏在河面慢慢相碰,两盏河灯聚在一起随水漂流。 谢行之眸色更暗了,似古井无波,染了寒意。 聚一起的河灯,就像此刻的两人一样,让他感觉扎眼。 河岸边湿滑,月吟没踩稳,险些摔倒,魏衡眼疾手快,忽而拉住她纤臂。 月吟扶住他臂膀,站稳了。 明明都已经站稳,无碍了,她为何还不松手?! 谢行之冷沉着脸,蔓生出来的怒意顷刻间涌遍全身,周遭气息骤降。 他以为自己能克制住醋意,试图到魏衡接触月吟时,做到无动于衷,可是这涌了全身的醋,邪祟得很,根本不受他控制。 谢行之越是看两人亲近,胸腔里的焰气越来越浓,尤其是在魏衡一口一个表妹时,他险些快抑制不住。 回了定远侯府,月吟一路上都在看她的鲤鱼花灯。 她提着灯绳,看鲤鱼尾巴左右摇摆。 谢行之敛眉,这花灯是她亲表哥送的。 七夕送花灯出去,姑娘接受了花灯,其意再明显不过。 诚如魏衡所说,他若是向月吟提亲,魏家长辈同意的。 就算魏衡现在不提亲,等过不了多久,待月吟身世大白那刻,两人的亲事更容易成了。 谢行之眼底怒色翻涌,径直跟在月吟身侧,到皎月阁外面也没离开。 月吟拎着鲤鱼花灯,笑着对谢行之道:“夜色已深,大表哥就送到这里吧。” “不急,我有东西落皎月阁了,随表妹进去取。” 月吟疑惑,“大表哥今日没来过皎月阁,落了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待会儿表妹便知道了。” 谢行之淡声说着,辨不出情绪。 月吟虽疑但还是让谢行之跟着上了阁楼。 她推门踏入,提着花灯欲去桌边放下,手臂忽地被谢行之拉住。 “砰”一声,谢行之把房门关上,插了门闩。 月吟被他拉着,猛地按在房门上,手里的花灯掉落,手被谢行之紧紧握住。 男子染了愠色的面庞笼着这她,月吟心惊胆寒,梗着脖子看他,“大表哥你干嘛?” 他不是来拿落下的东西吗? 谢行之与她十指紧扣,将她紧紧按在门上,“来拿我的东西。” 月吟眼睫颤抖,呼吸因他凑近变得急切,“什么?” “你。” 谢行之低头,唇凑到她耳畔,轻咬住她耳朵,月吟身子一颤。 谢行之热唇贴住她耳,“往后不准和魏衡凑太近。” 未等月吟有回答,谢行之扣住她脖,狠狠吻上她唇,吞了她唇间所有的嘤咛。 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抬起,举止头顶,按在房门上。 掠城攻地的吻夺尽月吟唇腔里的气息,她脑子发蒙,背后是房门,身前是推不开的谢行之,她被谢行之带着惩罚的吻绞了力气,渐渐喘不过气。 月吟双腿骤然一软,被谢行之揽着腰身,稳住了身子。 他灼热的气息扑了她满怀,也紧裹着她,让她害怕。 谢行之眼尾泛起浅淡的红,他回头,看了眼她那拔步床,沉声道:“过去趴着。” 50-60 第51章 夜色浓稠,流萤在皎洁月光下飞舞,庭院草丛中偶尔响起蟋蟀声,打破夜晚的宁静。 屋子里一片旖旎,暧昧横生。 “我的鲤鱼花灯。” 月吟趴着软枕,低低啜泣着,目光正好看见门口的鲤鱼花灯烧了起来,火越来越大,很快就就烧没竹篾里的蜡烛烧个精光。 不仅是鲤鱼花灯,就连她今日穿的漂亮衣裙也被谢行之扯个稀碎,她整个人被困在他臂弯下,退也退不出去,动也不敢动弹。 谢行之眉间染了怒意,探身而下,下颌枕着她雪颈,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明日我重新给阿吟买一个。” 灼热的气息洒在她哭红的面庞,皓白长指捻着小衣系带,只要轻轻一扯,便能将系带蝴蝶结扯散。 指端在她颈后逡巡,月吟肩头微凉,轻轻颤抖,嗓音紧张的宛如绷紧的弓弦,害怕道:“不要,我不要大表哥送的,我就要今日这个花灯。” “你走,你出去。” 月吟头偏了偏,泪痕连连的脸旁离谢行之远了,可她双肩就在谢行之臂弯下,又能避到哪里去? 谢行之立即迎了上来,带着怒意的吻堵住她唇。 齿咬着她唇,带着几分惩戒的意味。 月吟吃痛,唇间呜咽着溢出t可怜的声音,抓着软枕的手指骨泛白。 在险些窒息时,谢行之才终于善心大发,松开唇。月吟偏头枕着,红肿的唇瓣一翕一张,一双眸子水雾蒙蒙无神地盯看,眼眶渐渐蓄满了泪,此刻更显楚楚可怜。 谢行之吻去她眼角的泪,“看来阿吟很喜欢你那魏二哥送的东西。” 月吟颈间是谢行之,身子也被他拥着,如此亲近的距离让她怕得发紧,颤着声音解释道:“是喜欢花灯,和谁送的无关。” 谢行之喃声道:“是吗?但我重新给阿吟买花灯,阿吟为何拒绝了?” “说谎骗我,是要被罚的,阿吟怎么还不长记性。” 谢行之眼眸发沉,两指一捻,颈间系带的蝴蝶结轻轻松松扯开。 他长指在背上游走逡巡,指端落到背上孤零零的蝴蝶结。 上等的羊脂美玉被系带绑住,菡萏美玉让藕色绸布严严实实包裹。 而今这些束缚全然没了。 月吟心头颤了颤,腰被谢行之捞了起来,后脊贴着他胸膛。 她害怕得心头乱颤,心脏快要从胸口跳了出来。 手肘撑着软枕,压陷出一抹弧度。 幼时便跟娘亲学跳舞的她,韧带一向好,身柔似水。 谢行之唇落在她后颈时,月吟微凉的肩头颤了颤,半边头皮发麻,趴跪着忙告饶道:“大表哥,我错了,我要!要花灯。” 谢行之轻咬她耳,灼热的气息洒在她耳廓,“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掌心擦过菡萏美玉,美玉温润细腻,散发着她气息。 谢行之唇角轻勾,松了她耳,湿热的贴着她耳廓,嗓音略哑,“那便按照顺序一个一个慢慢来。” 颈后的乌发被谢行之撩开,他大掌握住她后颈,按着她偏头枕于软枕。 轻柔的吻袭来,含住她红肿的唇。 月吟被谢行之吻得脑子发蒙,还在想谢行之方才的话。 按顺序一个一个慢慢来? 而此刻正是…… 银质镂空蹀躞带勾缠着藕色菡萏小衣,被抛下床塌,和地上那堆被撕烂的衣服混在一起。 一截嫩白玉臂伸出罗帐,纤白手指无力垂着。 忽而又被谢行之捉回罗帐里…… 月色皎洁,行云散去,藏在云团里的星辰全露了出来。 窗边站了赏月赏星的人,两个身影依偎在窗边。 谢行之双臂圈着月吟娇小的身躯,从后面拥着她,又与她十指紧扣垂放在她微隆的腹上。 月吟披了谢行之的外袍,堪堪遮住身子,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腿却酸软得站不稳。 外袍遮住了身子,却遮不住夜风。 腿间染的温濡骤然变凉,月吟脑中轰然炸开,急忙并拢双膝。 她娇声央求道:“大表哥,站不住了,别赏月景了。” 鸦睫上的泪尚未干涸,湿漉漉一片,粉雕玉琢的娇红面庞也满是泪痕,她偏头看向身后的男子。 眸含清泪,水光潋滟,娇怯得可怜。 谢行之轻啄她唇,“七夕,牛郎织女一年一会的日子,也是有情人相会的喜庆日子,这样的日子,你我就应该在一起。” 他漆黑的眸子里染了情欲,安静地看着发她,灼热的气息萦绕着她,仿佛下一刻又要重演床榻之上的那件事。 月吟心脏突突乱跳,被谢行之手掌的滚烫吓到,哆嗦地眨了眨眼。 “可在梦里不行吗?梦里也能在一起。” 谢行之敛了敛眉,冷声拒绝了她,“不行。” 月吟目光下意识看向凌乱不堪的床榻,想到方才他的狠戾和不管不顾,浑身上下泛起了惧意。 恰在这时,谢行之握住她手的大掌,忽而覆上她小腹,隔着层单薄的衣料都能感触到他掌心的灼热,月吟仿佛被烫了一下。 “这事,梦里那叫什么?岂能当真?” 谢行之忽而抱转她入怀,将她抱坐在窗柩上。 突然的凌空让月吟惊呼出声,双臂圈住谢行之脖颈,一心紧到嗓子眼,嗓音也跟着发黏,怯声道:“在……在窗边,会被守夜的丫鬟发现的。” 谢行之双臂桎梏她在怀里,轻抚她后背,“但我怎么听说,阿吟心善,体恤你那两个丫鬟,不曾让她们两人守夜。这扇窗户后面,是鹫梧院。” 谢行之指端绕着一缕乌发,柔顺的乌发离了指缝,指端又在她脊背逡巡,抚上后脊,沿着脊骨往上。 “鹫梧院从来没人守夜,阿吟大可安心。” 谢行之指腹在她颈后缓缓打圈,却没有更近一步。 夜凉如水,阁楼上有风拂过,月吟后背发凉,莫大的羞怕让她脑子里的弦紧紧绷着,抱着谢行之脖颈,低声哭了出来,“大表哥,别这样。” “至少不要站在窗户边。” 她埋首在他颈间,哭得稀里哗啦,跟花猫脸似的,可怜地央求,又激起了谢行之的怜惜。 谢行之心软了一片,终究还是敛了心思,没有再为难她。 他抱人入怀,伸手关了窗户,将天上相会的牛郎织女星隔在屋外。 然而屋中相拥的两人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翌日。 月吟是被热醒的,只觉颈间满是汗水。 她迷迷糊糊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谢行之凑近的面庞,她枕在他胸膛,还被他抱着。 他怎么还在屋子里?! 月吟猛地清醒,脑中嗡嗡轰鸣,灌不进去任何声音。 谢行之双臂紧梏着她,仿佛是怕她突然逃跑。 那紧实的胸膛明晃晃,上面还有几道浅红的抓痕。 想起昨夜的抓挠和种种,月吟脸上燥热,不敢再乱看。 “醒了?” 谢行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侧了身子,抱她入怀,胸前覆了一片柔然。 月吟羞赧,心怦怦乱跳,这不是梦里,做不到一睁开眼睛,人就消失不见,被人发现就全完了。 月吟来不及想太多,推搡着谢行之肩头,小声说道:“天亮了,趁着丫鬟还没来,大表哥快点离开。” 谢行之握住她手腕,扣住她乱动的肩膀,“晚了。” 话音刚落,玉盏询问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姑娘,您醒了?” 声音从门缝传来,又传入罗帐,月吟吓得脸色煞白。 “姑娘,咱该去老夫人那请安了。” 玉盏说着,紧接着是房门推开的声音。 而月吟此刻正在谢行之怀里,被他抱着。 月吟身子僵直,心提到了嗓子眼,忙呵道:“站住!别进来!退出去!” 从未有过的慌乱,也她是第一次呵斥丫鬟。 玉盏慌慌张张退了出去,刚打开一条缝的门重新合上。 月吟试图平静下来,也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我就起来,你们去小厨房寻些吃食来。” 月吟支开丫鬟,额上已是热汗涔涔。 一低头,谢行之正悠悠看着她,面上含笑,长指玩着她头发,与她的慌乱害怕形成鲜明对比。 月吟推搡着抱住她的人,催促道:“丫鬟都支开了,大表哥快离开。” 谢行之不为所动,悠悠看着她,揽住她肩头的手没有松动,似乎并不打算放开她。 去厨房拿东西用不了多久,再耽搁下去,玉瓶玉盏又该回来了。 房门的门闩不知什么时候被抽开了。 挡不住,根本挡不住。 月吟急得快哭了,双眸染了水雾,“求您了,再不走会被发现。” 她一急,在谢行之面颊落下一吻,“大表哥。” 婉声求道,声音拖得长长。 谢行之喉间滑了滑,忽而扣住她颈,换来一个绵长的吻…… 当日,月吟去淳化堂请安晚了一刻钟,她到谢老夫人面前时,谢行之早到了,正整襟危坐与谢老夫人聊天。 谢老夫人没说什么,让她落了座。 谢老夫人继续着与谢行之的话题,“昨儿是七夕,我听说你也上街去了,可遇到合心意的姑娘?澄哥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谢行之不经意间看向对面姗姗来迟的人。 月吟眼睫轻颤,忙端了茶盏,避开他目光,低头喝茶。 急着藏住不堪的关系。 谢行之敛了目光,看向谢老夫人。谢老夫人见他一时间没说话,心里估摸着有了答案,叹息道:“你爹在你这个你年纪,都成婚一年了。” 大夫人说道:“母亲莫急,这良缘不怕晚。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急也急不得。” 谢老夫人抿唇,虽没说什么,但心里却重重叹了口气。 无心再留屋子里的人闲谈,谢老夫人让来请安的人都散了去,忽而看见一行人中,最后面的小姑娘步子有些吃力,又想起方才来晚了。 “星丫头,你腿怎么了?”谢老夫人问道。 谢行之还没走出屋子,闻声停下,幽幽的目光顺势投向月吟。 月吟双腿本就有些酸软,被这骤然一问,又被谢行之打量着,她心紧到嗓子眼,仿佛被众人看穿了所有一样。 月吟回身,故作平静,道:“昨日、昨日t上街走久了,回来时不慎崴了脚。” 月吟边说边思考,点头肯定道:“是崴了脚。” 谢老夫人了然,点了点头,叮嘱她仔细些。 顿了顿,谢老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关切问道:“那你昨夜可遇到合眼缘的公子?” “没、没有。” 月吟忙摇头,生怕晚了有些事情就藏不住了。 谢老夫人惋叹,面上生了愁意,“都没有呀。” 竟一个都没有。 从屋子里出来,月吟闷头越过谢行之,跟在谢漪澜身边,只要不与谢行之同路,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谢漪澜离开屋子有一阵才看见月吟跟上来,好奇问道:“祖母是不是留了表妹一会儿,怎才出来?” 月吟:“问了两句话,晚出来了。” 谢漪澜没多问了,扇了扇团扇,和表妹一起往回走。 让月吟避之若浼的谢行之跟在后面,目光落到她盈盈小步的双腿,眸色渐渐暗了,若有所思。 谢行之空空如也的手掌握了握,犹似那只纤白脚踝握在掌心。 握住,扯到身旁来。 不准乱蹬,也不准逃走。 是夜,梦中。 谢行之如愿握住那纤白脚踝。 足腕纤细,不盈一握,顿时让人心生怜惜。 月吟推也推不走,踢也踢不开,被谢行之抓住足腕,困在他身边。 谢行之两手各抓住她纤纤足腕,“阿吟脚崴了,是我照顾不周。” 他揉着足腕,将手指染上的濡意揉进足腕,就像揉红花油一样,足腕越揉越热。 月吟喉咙发紧,浑圆小巧的脚趾蜷缩着,勾起散乱一床的衣衫,连脚背都不自觉拱了起来。 她身子不由往后退,谢行之握住她足腕,手臂用力,把人扯回身前,“脚崴了便不要乱动,揉一揉才能好起来。” 月吟结结实实撞入他怀中,疼得眼泪汪汪。 月吟抓住谢行之臂膀,纤指紧紧扣住他手臂,划出道浅浅的红痕。 她呜咽道:“脚没崴,大表哥别揉了。” 月吟躲不开迎面而来的他,也避不开他,哭得脸都红了,断断续续解释道;“是骗外祖母的,脚没崴。呜呜呜大表哥放了我。” 谢行之仍旧握着她纤白足腕,置于双膝两旁。 谢行之吻去娇颜的泪,头落于枕上,在她耳畔低喃,安抚道:“阿吟莫怕,脚崴了就是崴了,揉一揉便好。” 月吟悔恨,请安时就该等谢行之走远后才起身离开。 他知晓她没崴脚。 纱幔飘扬,床塌放着羊脂长瓶水声哗啦,忽而被打翻,长塞拔开,用来养花的水全洒了出来。 谢行之眼疾手快,掌心忙堵住瓶口,摸了摸还余水的瓶肚,“阿吟猜猜还能装多少?” 月吟还在悔脚崴的事,失神之下呜咽哭着,全然不想理睬谢行之。 谢行之敛眉,抚去她额上的细汗,在她耳边低声安抚了几句。 倏地,谢行之又想往羊脂长瓶里灌水,似乎是想把洒出来的补回去。 月吟惊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推开了谢行之。 她醒了,从梦中醒来了。 晨光熹微,屋子里有暗暗的光线。 月吟心惊肉跳,出了一身的汗,缓了许久才恍过神来。 她掀开薄被散汗,发现有些濡湿的被褥,并非是汗水。 月吟脸颊一烫,忙盖上被子,捂着红烫的脸藏进枕头。 梦里一直都是这般难为情,可这次梦醒之后,梦中的异样在现实中有了应验,就好似夜里谢行之来过一样。 月吟羞臊,一骨碌从床上起来,把床单换了新的。 接连好几日,月吟都梦见了谢行之,重复做着相似的梦。 一遍又一遍,谢行之好似要让她揉进他皮肉里,长久不分开一样。 可偏生白日里,在众人面前,谢行之待她客客气气的,偶尔的几句关切话语,他拿捏着分寸,与梦中判两人。 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一场秋雨后,天气不再炎热。桂花悄无声息开了几树,花香四溢,沁人心神。 转眼到了秋猎。 当今圣上喜好打猎,每年春秋两季都会在野外山林的皇家猎场举行声势盛大的狩猎。京中的王公贵卿们都会伴驾随行,世家子弟和贵女们随父前来。只不过世家子弟大多会策马围猎,互比谁猎得的猎物多,赢得一句圣上赞许的话,而贵女们则鲜少有围猎的,贵女们聚在一起游玩,也会在猎场上相看,为自己觅得一位称心如意的夫婿。 大夫人明面上是月吟跟谢漪澜一同前去,实则是想借着这次秋猎,让谢行之和月吟之间的关系更近一层。 大夫人就纳闷了,她儿子明就对那丫头有意,可平日里的相处,待她又太过于客气。那丫头更是,好像有些怕她儿子。 大夫人严重怀疑,两人闹了些小矛盾,偏生她这儿子不擅长哄人,两人便这样耗着。 秋猎出发那日,月吟早早就醒了,又激动又高兴。 她梳妆打扮完毕,早早就在鹫梧院外等着了,等着和谢行之一同去府外乘马车离开。 谢行之不料她在院外等候,又见她眼底雀跃欢呼,笑道:“就这般高兴?” 此处没有外人,月吟笑意盈盈,坦白道:“大表哥说过,秋猎时就能看见娘亲了。我就远远看着,不去打扰娘亲,想看看娘亲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我昨夜看了许久娘亲的画像,一定不会认错!” 月吟扬了扬手腕戴的白玉雕绞丝纹手镯,语气中透着一股炫耀,“大表哥看手镯,它是娘亲留给我的,平日里我都舍不得戴。这次秋猎我特意戴了娘的手镯。” 谢行之默了片刻,理了理她衣袖,将手镯藏进她衣袖里,叮嘱道:“莫让人看见。” 月吟垂手,袖子遮住手镯,她失落地捂住手腕,“为什么?连露出来都不行吗?十几年前的手镯,应该没人会记得。” 谢行之揉了揉她发顶,“乖孩子,听话,要藏起来,别让人发现。” 月吟失落,闷闷地点头,“我会藏好的,不让人看见。” 谢行之垂下眼睑,蓦地取下她腰间的勾云纹玉佩,“这玉佩就更不能让人看见了。” 月吟鼓了鼓白嫩香腮,把爹爹的玉佩放怀里藏好,小声抱怨道:“怎么连爹爹的玉佩都不能戴。” 谢行之揉揉她头,道:“听话,太招摇了,恐怕惹来杀身之祸。” 月吟被吓住了,乖乖听从谢行之的话。 谢行之叮嘱道:“到了猎场别乱跑,先来我营帐寻我。” 月吟点头,冲谢行之甜甜笑了笑,“都听大表哥的。” 几辆马车驶出定远侯府。月吟和谢漪澜同乘一辆马车,路程遥远,两人在车中聊天作伴,倒也不觉得无趣。 “以往秋猎都是哥哥跟着去,这算是我第二次去,除了路上有些颠簸外,一切都还好,等到了围场就可以好好游玩了,届时我们去找佳茹一起玩。” 谢漪澜说道:“一年有春秋两次围猎,今年春猎没举办,听哥哥说,好像是魏贵妃娘娘生病了,不宜舟车劳顿,圣上便取消了春猎。” 月吟听着点了点头,她不关心这些,如今满心都想着见到娘亲是怎样的场景。 娘亲是瘦了,还是胖了,脸上有没有长皱纹,是不是还和原来一样爱笑。 路上一路平顺,月吟浮想联翩,只是出了城里,马车颠簸得难受,仿佛将五脏六腑都快颠出来了。 她靠着车壁,被颠得有些难受,也没再去想关于娘亲的事情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到皇家猎场时,天色渐暗,树梢边挂了一弯皎洁的月亮。 颠簸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这山间的路太不平顺了。月吟下马车时,屁股仿佛被颠成了两瓣,腿软得有些站不稳,面色煞白靠在马车边缓神,心里想泛呕。 谢漪澜也没好到哪里去,也在撑着马车缓神。 魏衡先谢家人一步到围场,刚安顿好出来便瞧见这俩姑娘的不适,忙赶了过来。 “山路崎岖,马车颠簸是常有的事,先在原处缓一缓。” 魏衡见月吟手捂着心口,紧紧拧着眉,有点像想吐的模样,他忙从怀中拿出一熏香片,“柳表妹闻闻这个,能缓解犯呕的症状。” 魏衡也没顾此失彼,同样给了谢漪澜一片熏香片。 月吟接过道谢。 熏香片清香,带着一股淡淡橘子皮的味道,很好闻。 果真,她闻了一阵,心里那股恶心感慢慢散去了,心里舒服多了。 月吟眼眸清亮,熏香片在鼻前扇了扇,笑着道:“这香薰片真管用,闻了闻,顿时就不恶心了,对亏了魏二哥。” 魏衡:“山林里蚊虫多,想来你们连驱蚊虫的熏香也没有带。我营帐里有些,柳表妹随我来拿。” 月t吟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被魏衡说中了,她还真没带。 她不知道要带这些。 月吟说道:“表姐,我去去就回。” 谢漪澜点头,“我上次来是深秋,蚊虫少得可怜。” 月吟跟在魏衡身后,刚走过马车,便看见谢行之立在他那辆马车旁,正看着她这边。 他不知在马车旁站了多久,面色有些冷寒。 “表妹要去哪?忘了我说过的话?” 谢行之冷声问道,眉间染了层寒霜。 月吟心里咯噔一声,蓦地停下步子。 魏衡想也没想,随性地替月吟回道:“去我营帐。” 谢行之冷声一哼,眉目森寒。 随着这冷冷的一声,月吟呼吸一窒息,被谢行之盯看的腿又泛起酸软,密密麻麻的寒意从腿下蹿上后脊。 第52章 月吟顿时喉咙发紧,向谢行之解释道:“去魏二哥营帐拿熏香,山林里蚊虫多,我出门急,忘带了。” 出发前谢行之才叮嘱她别乱跑,转眼就被他瞧见自己跟着魏衡离开,谢行之定然是生气了,担心他憋了气晚上收拾她,月吟忙补充道:“拿了便回去找表姐。” 谢行之如墨般漆黑的眸子看着她,“原是这样。我这里有熏香,便不劳烦你魏二哥了。” 言罢,谢行之看一眼正德。正德回了马车,再出来是手里捧了一个小匣子,里面是他家世子早就准好的驱蚊虫熏香。 谢行之接过匣子,递到月吟面前,等她接手,“表妹拿好。” 在谢行之带着压迫感的注视下,月吟头皮发麻,忙不迭接过匣子,道了声谢。 “魏二哥,大表哥给了熏香,我便不去你营帐了。我、我过去找表姐了,和表姐先安顿下来。” 月吟到底是怕谢行之生气的,慌忙说完这一句后,向两位兄长欠了欠身,拿着装了熏香的匣子匆匆离开,回到谢漪澜身边。 望着那匆匆离开的背影,魏衡下意识拧了拧眉,心里泛起一丝疑惑,低喃出声,“我怎么感觉柳表妹有些怯怕和我相处。” 谢行之敛了目光,拍了拍魏衡肩膀,并没有说什么。 一行人抵达猎场时已近黄昏,安顿好后天色已晚。 谢氏的营帐挨在一处,而谢氏旁边不远处的营帐是宣平侯魏氏的,这些王公贵卿们皆是分每个族氏聚在一处,并不设男女大防。 月吟和谢漪澜一个营帐,两人这一路舟车劳顿,颠簸得疲惫不堪,早早便准备歇下了。 月吟将魏衡送的熏香片挂在床头,手掌扇闻,淡淡的清橘香飘入鼻腔,“魏二哥看起来粗犷,没想到心思细腻。马车在山路上颠簸,颠得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心里难受想吐,还好有魏二哥的熏香。” 谢漪澜唇抿了抿,拉月吟坐床榻边,有了一丝小情绪,道:“哥哥也备了熏香,你看我们帐子里驱蚊虫的熏香还是哥哥给的。若是哥哥先一步下马车,也会过来送这熏香片的。” 月吟看着谢漪澜,不太明白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谢漪澜一咬牙,索性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这次秋猎,随行的贵女们大多是为了相看夫婿的,光我知道的就有几对相看中了,促成段佳缘的。相处这么久,表妹,你觉得哥哥怎么样?” 突然提到谢行之,月吟紧张,忙在谢漪澜面前撇清两人的关系,“大表哥平日里对我多加照拂,是位好兄长。” 月吟抿了抿唇,道出心里的想法,轻轻摇头,“但我们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是因为表妹觉得身份低微,担心长辈们反对吗?” 谢漪澜急急问道,这都不是问题,母亲都跟她提过了,门第悬殊都不是阻碍这段姻缘的问题。 “不是因为这个,是别的原因。” 月吟心里有根刺,抿唇不肯说,也不愿意让人知晓心里的真实想法。 谢漪澜明显失落,着急问道:“那表妹觉得魏二哥呢?和哥哥相比。” 月吟眉色动了动,思索一阵,在谢漪澜期盼的眼神下,说道:“表姐多虑了,魏二哥和大表哥一样,我只当两人是敬重的兄长,并无他意。” 月吟真切,并非是为了隐瞒和谢行之不清不楚的关系,才说了这番话。 “好吧,我不问了。” 谢漪澜轻轻叹息一声,猜想表妹大抵是被陈世平那个负心汉伤透了心,短时间不会再敞开心扉,就宛如她此刻一样。 营帐外,谢行之身上洒了一片清晖,夜色中笼罩着一张晦暗不明的脸。 他抿唇不言,拂袖离开帐外,周身裹着丝寒意,和夜色渐渐融为一体。 正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端着手里的托盘跟上谢行之的步子,也不知这东西要不要送进去。 不知是世子听见了营帐内的什么话,还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突然就离开了。 正德跟着他家世子回了营帐,世子脸色不太好,他大气也不敢出,垂眼低头候在一旁。 夜深露重,谢行之早早就歇下了,但因在营帐外无意间听到了月吟的一番话,心里骤然生出一团无名火。 他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良久后才入眠,但也带着这股无名火进入梦乡。 床榻上,谢行之缚住月吟双手,双臂紧紧揽着她在怀里。 月吟只觉被谢行之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了,挣扎了半晌换来的却是谢行之更紧的束缚,“抱太紧了,大表哥您松一松手。” 谢行之挑起她下颌,带着怒意的眼睛看向惊惶的她,“松了手,阿吟不就跑了吗?” “我仅仅是你敬重的兄长吗?” 谢行之毫不隐藏情绪,也执意寻她问清楚,亲耳听见他想到的一个答案。 谢行之投下的阴影,笼罩着月吟惊惶的面庞,她眼睫颤动,惶恐不安,质问道:“大表哥偷听我和表姐的谈话?” 谢行之不答,仍旧沉着脸看她,等的是她的答案,而不是她的质问。 谢行之抱她坐在膝上,乌沉沉的眼睛盯着她看,恨不得将她看穿,随随便便就能窥探到她心中所想,不容她有丝毫的哄骗。 谢行之沉声问道:“我要听真话,是阿吟为了掩住关系,在妹妹面前撒的谎,还是这本就是阿吟的心声?” 怀里的人有些发抖,大抵是被吓住了。谢行之轻抚她背脊,道:“阿吟,说真话。乖孩子,说谎不仅被罚戒尺,连娘亲,阿吟也不用找了。” 月吟愕然,惊惶的眼睛里慢慢红了起来,盈了泪。 “大表哥是我敬重的兄长。”月吟手掌抵在谢行之胸脯,拉开两人的距离,“大表哥与爹爹认识,是兄长,是我敬重的人。” 兄长两字,在谢行之胸腔内炸开,点燃了压抑住的情绪,他脸更沉了,手掌用力攥住她腰,“有你这样待兄长的吗?阿吟瞧瞧身在何处。” “在兄长的床榻上。”谢行之怒上心头,反剪住她手腕至身后,声音冷了几分,“这就是阿吟的待兄之道?爬上了敬重的兄长的床榻!” “哪位妹妹会爬兄长的床榻?我们不是兄妹,我也不要这份敬重。” “是大表哥让我说真话的。” 月吟摇头,眼泪顺着眼眶流出来,梨花带雨的害怕模样让人心生怜惜。 谢行之在她发抖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我们的关系早就不清不白了,乖孩子,别再回避,等事情尘埃落定,我们就成婚。” 月吟被刺激到了,哭着拼命摇头,呼吸也急了几分,害怕地拒绝,“不,我不嫁,我不要嫁人。” 她谁也不嫁。 谢行之拧眉,嗓音发沉发寒,“难道阿吟要永远当着见不得光的情人。” 月吟淌着泪的脸,在霎时间煞白,整个人僵直在谢行之怀里。 谢行之低头吻她,然而怀里的泪人骤然堙灭。 眼前一片漆黑,谢行之从梦中醒来,此刻已是天光大亮,他怀里空空如也。 他手掬了一捧气息,覆在胸膛,仿佛是想将梦中的那抹馨香留在怀中,永远留在身边。 长指按了按眉心,谢行之闭上眼睛,用力将那股怒火压了下去。 良久后,谢行之睁眼,双眸清亮,但仍旧能瞧出几分欲升不升的怒火。 他起身,坐在床榻边,墨发披散在背上,整个人神色凝重。 不嫁? 她还是不愿意嫁给他。 谢行之攒眉蹙额,下颌紧绷着,手攥成拳头放在身侧。 不能洒进去,她害怕有身孕,怕成为笑话,拉去浸猪笼。 可对他的求娶,她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若非无意间听见她营帐里t的话,还不知被她瞒多久。 谢行之一直以为月吟对他的回避,是她怕两人这见不得光的关系被揭穿后,她丢了颜面,一时蒙羞不知该如何是好。 即便是他的主动负责,又没能让她的惊惶不安消退下去。 原来她是不愿嫁,只当他是敬重的兄长。 谢行之蓦地扯唇,气得一笑。 他可不要当她敬重的兄长,她本该是他的妻子。 另一边营帐。 谢漪澜和月吟双双醒来,伺候的丫鬟们听见营帐里的动静进入帐中。 谢漪澜打了个呵欠,揉揉惺忪的睡眼,“表妹,你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夜里听见你在哭。” 月吟抓住被褥,心里一紧。 她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没有摸到眼泪,结结巴巴回道:“梦、梦见了个可怕的东西,怪吓人的。” 这厢,玉盏将床榻边的鞋子摆顺,对谢漪澜道:“四姑娘有所不知,姑娘常做噩梦。” 在扬州那会儿还好,她就担心着夜里打雷,姑娘梦魇。可自从来了京城,也不知怎么回事,姑娘梦魇的次数越来越多。 玉盏扶月吟起来,道:“奴婢今晚把安神香点上,姑娘应是能睡个好觉。” 谢漪澜昨夜有些认床,在床上翻来覆去,夜已经很沉了,都还没睡着,便隐隐约约听见表妹低低的啜泣声。 她喊了几声,表妹也没反应,今早一问,表妹果真是做噩梦了。 谢漪澜看着娇瘦的表妹,心里不是滋味。 心疼表妹。 就该早些把表妹接回来,扬州哪有京城好。 两人用罢早饭,收拾妥当后出了营帐,恰好谢行之的营帐幕帘被撩开,穿着矜贵儒雅的谢行之走出营帐。 谢漪澜行礼道:“哥哥。” 月吟不可避免地福身行礼,“大表哥。” 谢行之颔首,淡淡应了一声,辨不出情绪。 他未做停留,与两人打了个照面后负手离开,衣袂飘然间带过阵略带凉意的晨风,此刻夹杂着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月吟梗着脖子,心里一阵哆嗦,敛了敛眉。 她心里清楚,因梦里的事情,谢行之定然又生气,还气得不去轻。 梦里的时候,是谢行之逼着她说实话,她说了实话,可他又生气了。 月吟心有余悸,拧眉摇摇头,把梦里的东西全部晃出去。 她不要嫁人。 谢行之竟然还执着于对她负责。 “漪澜!婉星妹妹!” 魏佳茹冷不丁一声,将月吟的思绪拉回现实。 魏氏营帐那边,魏佳茹面带笑意,正朝她们这边招手。 “走,表妹,咱去找佳茹玩,人多热闹。” 谢漪澜拉着月吟,往魏氏营帐那边去。 秋日凉爽,不久围场慢慢热闹起来,世家贵女们从营帐内出来,聚在一起闲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场子热闹起来。 谢漪澜带着月吟认识了几位她耍的好的小姐妹。 一姑娘说道:“谢四姑娘的表妹,便也是我们的朋友。上次还是在远侯府的赏花宴上见过柳妹妹,几月不见柳妹妹出落得亭亭玉立,越发水灵了。” 月吟抿唇,脸颊微烫,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捧着茶杯低头喝水。 刚开始气氛还算融洽,那几名贵女和月吟相谈甚欢,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人渐渐多起来。 围场不知哪来飘出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慢慢地,悠扬婉转的笛声又停了下来。 赵黎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将茶杯捧在手中,悠悠说道:“说起着琴曲笛子,我倒是想起柳姑娘当初在侯府赏花宴上弹的曲子,余音绕梁,真真好听。” “诸位当时没去,定远侯府那场赏花宴,柳姑娘那首曲子……”赵黎顿了顿,似在思索,说道:“哦对,平沙落雁!曲子就叫平沙落雁。柳姑娘弹了一手好琴,我都听入神了,宛如就置在身在江面上。” 经这一说,方才与月吟相谈甚欢的那姑娘想了起来点头道:“柳姑娘琴艺精湛,让人陶醉。” 赵黎忽而放下茶杯,忽而眼前一亮,看向谢漪澜旁边的月吟,笑道:“柳姑娘,不如再弹一曲?让我们大伙儿再一饱耳福。” 贵女们纷纷投去目光,月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赵姑娘这么一说,我是越发好奇了,想听听柳姑娘的琴声,一饱耳福。” 月吟敛了敛眉,终于明白了从前谢漪澜提醒她的,莫要和赵黎走太近、莫要与赵黎交谈太深是什么意思了。 赵黎虽是一副和善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很不舒服。 月吟抿唇,若说真心想让她在这一众贵女中出风头的人,无疑是谢漪澜,但谢漪澜并没有提起她拿手的弹琴。 反倒是赵黎…… 赵黎好像是故意在众人面前说出这一番话,让这些贵女们对她抚琴产生期待,想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弹上一曲。 倘若是赵黎是抱着让她在众人面前弹琴出丑的心思,那赵黎的算盘便打错了。 那首曲子她在侯府的赏花宴上弹过了,一曲惊人,一时间出尽了风头。 并且赵黎当日就在赏花宴上,是知晓她擅弹平沙落雁这首古曲的。 月吟忽然有些猜不透赵黎,赵黎究竟想怎样? 赵黎迎上月吟的目光,微微笑了笑。 月吟浅笑,回了她一个。 在须臾的静谧中,月吟落落大方说道:“出门急,我并未带琴,我也不好意思扫了各位姐姐们的兴。” 月吟看了一圈期待的贵女们,婉声道:“不知哪位姐姐带了琴来,我便献丑一曲。我不擅音律,便只会那一首,姐姐们也莫要笑话我。” 一贵女说道:“我带了琴。” 月吟:“有劳姐姐差人去取。” 那贵女吩咐随行丫鬟,让人速去营帐取来。 月吟端起茶杯,茶盖拂去面上的茶沫,悠悠喝了一口茶水。 左右她弹这首曲子不会出错,与其推推搡搡让贵女们觉得她小家子气,倒不如落落大方应承下来。 弹得好与坏,另当别论,这落落大方的态度,让人感到舒服。 还有便是,月吟存了一份私心。 谢行之不会骗她的,娘亲此时就在围猎场里,但她并不知晓娘亲被哪位权贵抢走了,此时在哪家权贵的营帐里。 爹爹没被诬陷前是威风凛凛的将军,那么能与爹爹抗衡、将爹爹打成重伤的人,定然是不好惹的权贵。 月吟要弹的曲子,娘亲再熟悉不过。假使娘亲忽然在围猎场上听见这熟悉的曲子,她会循着琴声找过来吗? 月吟忽然有了期待,心里是激动的。 她幻想在弹琴时,在某个方向看见娘的身影。 十一年没见了,她十五六岁了,娘应该认不出她来了。 但她一定能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娘。 谢行之给她画了画像的,她认得娘。 月吟眼睛有些泛酸,她低下头,趁着没人注意到,悄悄把眼泪抹去。 …… 宣靖帝晨间例行检查几位皇子的御、射是否懈怠了,之后便在营帐外射箭。 金色龙袍,尽显皇家威严。 宣靖帝立于箭靶外数丈开外,一张弓弦拉满了,箭羽抵在紧绷的弦上,他凌厉的双眸紧紧盯着靶心。 倏地,箭羽离弓,咻的一声,正中靶心。 同一个箭靶,靶心已插了四支箭。 九岁的七皇子拍手,“父皇好箭术!” 宣靖帝拿弓箭的手一伸,内侍便迎了过去,接过弓箭,稳放在架子上。 宣靖帝:“小七的箭术尚需练习,等下次朕抽查时,一靶双箭。” 七皇子没料到这一夸,反而让自己有了额外的课业,却又不敢反驳,硬着头皮应下来。 他看眼华盖下的母妃魏贵妃。 母妃不为所动,并没有要替他说话的意思,七皇子心里闷闷不乐。 宣靖帝又道:“多找你太子兄长指点一二。” “儿臣知道了。” 七皇子看了眼旁边端端站着,威严十足的太子,心里知道太子哥哥也不喜欢他,平日里他都不敢去找太子哥哥。 这厢,宣靖帝渐渐近了,魏贵妃双手递去干净的锦帕。 忽而,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 曲调悠扬的前奏。 魏贵妃听见熟悉的旋律,骤然一愣,不过须臾后神色又恢复如常。 “这曲子是……” 宣靖帝忽闻琴音,擦汗的动作顿了顿,说道:“平沙落雁。” 宣靖帝看着魏贵妃,道:“朕记得,阿瑶当年便是弹了这么一首曲子,名动京城。” 魏贵妃笑了笑,可这笑却有些不自然,隐约有些怯怕,“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宣靖帝眼睑垂下,疏冷的目光看向魏贵妃右手手腕,带着几分惋惜的t意味,“只可惜现在朕再也听不到阿瑶弹琴了。” 魏贵妃下意识捂住右手手腕的疤痕,抿唇没有说话。 悠扬的琴音渐渐变得欢快灵动,跌宕起伏,让人有种身临江中,周边是起起伏伏的雁群。 宣靖帝闭上眼睛,感受着曲子的旋律,手指随着旋律,下意识摆动。 忽而,魏贵妃神色微变,捂着右手腕子的手忽而用力,呼吸凝滞了片刻。 曲子里藏着细节处的转音,她再熟悉不过。 这转音是她自创的,旁人都不知晓。 弹琴的是谁? 此人竟与她当年弹的相差无几,连细微处的转音都抓住了。 若非是她相熟的人,谁还会…… 是她的三郎来找她了? 魏贵妃双瞳紧缩,唇情不自禁张大了些,一颗心激动地快要从心口跳了出来。 曲子渐进尾声,宣靖帝缓缓睁开眼睛,“这曲子倒真是让朕想起了阿瑶弹的,那意境连宫中琴师都差了几分。” 魏贵妃很快敛了情绪,让人瞧不出分毫内心的那阵激动。 宣靖帝吩咐道:“张全福,去查查这弹琴的是何人。” “喏。” 内侍张全福端着拂尘,躬身退出此地,忙循着琴声去找人,唯恐晚了这琴声止住后耽误了复命的时辰。 “阿瑶觉得这弹琴的人会是谁?” 宣靖帝问向魏贵妃,帝王威严令人敬畏,让人不敢有半分谎言。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魏贵妃心里蓦然一颤,后颈有了凉意,仿佛已经被帝王看穿内心的激动。 魏贵妃强做镇静,双手紧扣,摇头回道:“臣妾不知道,还是等张公公回来揭晓谜底。” 宣靖帝未置一词,他往前一步,凛冽的气息更近了,魏贵妃有片刻的屏吸。 “朕还以为阿瑶会很激动,毕竟这曲子太过熟悉,”宣靖帝垂眼看了看她右腕,那处衣袖遮掩住下有条长长的疤痕,“阿瑶又太久没有弹琴,闻律而喜。” 魏贵妃喉咙发紧,纤卷翘睫轻轻颤了颤。 张全福很快回来,气喘吁吁复命道:“禀陛下,弹琴的是位小女郎。是定远侯的外甥女,谢家前不久从扬州接回来的表姑娘,姓柳。” 宣靖帝颔首,“柳家的女郎,朕知道了。” 魏贵妃愕然失神,怔怔站在远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定远侯谢家,表姑娘,姓柳。 芸儿的姑娘。 张全福问道:“陛下可要召见柳家姑娘?” 第53章 琴声戛然而止。 一众贵女拍手叫好。 月吟掌心放在琴弦上,待琴弦停下来缓缓松手,“姐姐们谬赞了。” 赵黎笑着起身,对贵女们说道:“我可没说大话,骗大伙儿,柳姑娘弹的曲子真真好听!” 赵黎施施然走到月吟身边,抬手搭在月吟肩上,笑着和各位贵女们说话,“柳姑娘蕙质兰心,抚琴弹奏,余音绕梁。” 赵黎边说,边在手上锦帕的遮掩下,悄无声息将衣袖里的香粉蹭到月吟肩上。 “这曲子极其难弹凑,话说这么多年来,便也只有当今魏贵妃娘娘能凑好,柳姑娘倘若早生几年,那便能和……” 魏佳茹蓦地一声轻咳,打断了赵黎的话,赵黎便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笑了笑,说道:“柳姑娘方才这一弹,我心里也痒痒,便也嫌丑一曲。” 月吟起身,给赵黎让了位,回到谢漪澜和魏佳茹两人之间的席位。 赵黎调了调琴弦,琴声缓缓响起。 月吟有些失落,无心听赵黎弹的曲子,心思不在这里。她演奏曲子的时候留心着四周,虽然有几名循着琴音来的女郎,但其中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她弹奏的琴音确实传远了,但娘亲却没有闻声循来。 月吟抿唇,低头捧着茶杯,失落的心里闷闷的,也不知道娘亲是听到琴声不想来,还是娘亲已经忘了这熟悉的琴曲。 这厢,赵黎自顾自弹着另一首曲子。 珠玉在前,在场的贵女们心里都觉这曲子差了几分意思,与月吟那首曲子相比逊色几分,忽而感觉赵黎方才那一番话说得不假。 能与魏贵妃娘娘相比的,怕是只有她们面前的这位姑娘。 但这话心里知道便成,可不能传到魏贵妃娘娘耳中。 然而赵黎却不是这样想的,她可太希望这件事人尽皆知,传到魏贵妃耳中。 一名身份低微的小姑娘,凭着一曲在众人面前出尽风头,竟还敢拿这事与身份尊贵的贵妃相提并论,魏贵妃娘娘岂能不动怒,如此一来,这柳家表妹怕是没好果子吃。 赵黎等的就是这柳家表妹被贵妃娘娘注意到,送柳家表妹一顿好果子吃。 她爱慕了谢行之那么久,谢行之对她熟视无睹,却对这身份低微的穷酸表姑娘格外照拂。 七夕那日,谢行之竟然还与这柳家表妹去了河边放花灯,赵黎不相信谢行之对柳家表妹没有一丝好感。 柳婉星论出身,哪里比得上她赵黎? 早年间的那些事情,赵黎略有耳闻。她父亲原本是要和定远侯谢家结亲的,打算下聘娶的便是柳婉星的母亲,却不曾想这时柳婉星的母亲与姓柳的书生闹出丑闻嫁去了扬州柳家,于是父亲的婚事就此作罢,这才娶了她母亲,有了她。 赵黎膈应,仿佛就像是旁人挑剩下,不要了,才轮到了她母亲。 柳婉星的母亲,跟她抢父亲,而今柳婉星被接回京城谢家,跟她抢谢行之,并且谢行之似乎是属意柳婉星的。 赵黎咽不下这口气。 谢行之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能让柳婉星捡了这便宜。 更何况,众人眼前这位柳婉星很可能是个冒牌货,是定远侯府假的表姑娘。 贵女们围坐在一块儿聊天,月吟实在是喜欢不起来这人多的热闹场面,便跟谢漪澜扯了个借口,离开了。 秋高气爽,山间的阳光温和,不似夏日里的炙热刺眼,金灿灿的光线照耀在身上,暖烘烘的舒服。 月吟看着地上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微微失神。 她愣怔片刻,忽而抬手,手上变换着手势,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变换。 月吟不知道此刻该去哪里,怕在围场里乱走冲撞了权贵,但又不想回贵女们聚集聊天的地方,便在这里玩着手影。 月吟犹豫趁着谢漪澜不在,要不要去找谢行之。 谢行之知道娘亲在哪里。 然而在梦里,他们闹了不愉快。 “嘿,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玩手影?适才不还与那些姑娘们弹琴聊天么?” 陌生的男童声音突然传入月吟耳中,她一抬头,便看见前方不远处站了位锦衣华服的男童。 男童朝她走来,月吟收了双手,也没再玩手影了,警惕地打量渐近的人。 那陌生男童紧接着又开口说话,童声稚嫩,嗓音明亮,“这手影有什么好玩了,你是有心事?” 月吟警惕地看着个头到她腰腹的男童,“小公子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方才弹琴了?” 七皇子点头,“大老远就听见姑娘的琴声了,问了才知道是你在弹琴,可你怎么不合群?自己就跑出来了?我跟了你一路,你也没发现,你肯定是藏了心事。” 宣靖帝没召见那弹琴的姑娘,七皇子好奇之下便寻来了。 他远远看着,问了内侍才在一众贵女里把人寻到。 有些奇怪,七皇子第一眼注意的姑娘,就是她。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这姑娘。 这位小公子和善,对她没什么恶意,月吟蹲下身子,和他平齐,和他聊了起来,“大老远就听见琴声了,照小公子这意思,围猎场中很多地方都能听见这琴声?” 空旷的围场中,月吟期待地看着他。 七皇子顿了顿,含糊着点头,“但距离太远就听不真切了,遇到人声嘈杂的地儿,也听不这真切,或许根本就听不见琴声。” 月吟有些失落,鼓了鼓腮帮子。 大概是娘亲没听见这琴声,看来她还是要去找谢行之问娘亲的下落。 “你很失望?”七皇子恍然大悟“哦”一声,“你想让这琴声传很远,你想让谁听见这琴、声?!” 月吟摇头,当即便否认了。 就在此时,一名牵了马匹的侍卫朝这边走来。 离两人渐近的时候,那匹黑色骏马忽然躁动起来,在剧烈的嘶吼声中,挣脱开侍卫手里的缰绳,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失控发疯般朝不远处一蹲一站的两人冲来。 侍卫神色慌张,急忙去抓挣脱开的缰绳,但那匹黑色骏马根本不受控制,缰绳没扯住,侍卫反被t狂躁的黑马重重踢了一脚,倒地时又被黑马狠狠踩了,疼得动弹不得。 黑色骏马急冲而去,那侍卫捂着发疼的胸口,扯着嗓子着急喊出声,“喂!快闪开!” 然而已经晚了,黑色骏马直奔月吟的方向去。 马匹冲来的速度极快,仿佛下一刻就撞了过来,月吟脸色煞白,吓得花容失色,起身拉着还在跟她说话的七皇子忙往旁边避开。 两人往一旁避去,然而那失控冲撞的马忽然改变直行的方向,仍旧往两人躲避的方向来。 月吟心惊,惊惧避开时被不平的地面绊了一下,崴了脚踝,拉着七皇子绊倒在地上。 于此同时,失控的疯马横冲直撞过来,眨眼间便撞上了。 月吟心提到了嗓子眼,想也没想便将七皇子护在怀里。 月吟手臂护着他头,害怕地闭上眼睛,等着马踩踏过来。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被来,一阵风袭来,月吟却听见马匹的嘶吼声。 那嘶吼声悲切,就在她耳边。 旁边的地面动了动,有尘土砸落她衣裙,她手臂被石砾打了一下。 月吟恍惚间睁开眼。 谢行之及时拉住了横冲直撞的失控疯马。 他神色惊慌,额上渗出层层汗珠,下颚紧紧绷着,虽未说话,但急促的呼吸却道出了他方才奔来的急切。 手掌绕了几圈缰绳,紧紧拉攥在掌心,地上的脚印拖了长长一串。 马被拉住,谢行之倏地抬手,手掌灌了足够的力,一掌狠击马脖子,将马击晕倒地。 就在这时候,谢行之后面的魏衡姗姗来迟,神色慌乱,气喘吁吁关切问道:“柳表妹,你伤到没有?” 被月吟护住的七皇子探出身来,逃过马蹄踩踏的他在看见来人时惊喜,“谢少卿!二表哥!” “七皇子,你怎么在这儿?” 魏衡惊讶,方才情况危急,加之七皇子是背对着的,他并没看清月吟拉着男童是谁。 七……七皇子?! 惊魂未定的月吟惊愕,脑子在刹那间变得空白一片,愣怔着坐在原处。 方才跟她说了那么久话的男子是七皇子! 当今圣上的儿子! 这厢,七皇子一骨碌倒在地上,两脚一伸,两手一摊,两眼一闭,“啊,我晕了。” “我被马吓晕了,快让母妃探望晕倒的我。” 七皇子闭着眼睛说完话,论魏衡怎喊,也没喊起来,仿佛就正如他留下的话一样,他已经被吓晕了。 月吟疑惑,一时间不明白七皇子好端端为何要装晕。 这装晕的动作竟有些熟练。 谢行之:“魏兄,如今看来,只有你把七皇兄送回营帐了。” 魏衡点头,“柳表妹这边就交给你了。” 他锐利的目光看了眼地上突然冲撞起来的马匹,又看了看那被踩踢受伤的侍卫,“这事有些可疑。” 谢行之同样淡淡扫了眼,敛了敛眉。 确实可疑。 魏衡安抚几句受了惊吓的月吟,便抱起地上装晕的七皇子离开了。 月吟回了心神,手撑在地上借力起身,然而脚踝扭伤了,一动弹就疼。 脚踝实在太疼,她又跌回地上坐着,缓了好一阵,她才试探着起身动作迟缓,有些吃力,这时谢行之抓住她纤臂,扶她起来。 “谢谢大表哥。” 月吟站稳后道谢,余光瞥见谢行之掌心被缰绳勒伤了。 掌心勒破了皮,一道长长的伤痕,正在流血。 月吟愧疚,“大表哥手掌受伤了。” 谢行之敛了敛手掌,欲将掌心的伤掩住,“无碍。” 月吟从袖中拿出锦帕,拉过谢行之的手,支支吾吾解释道:“包……包扎。” 谢行之浅浅笑了笑,在她面前摊开掌心。 伤口从虎口蔓延,横穿整个手掌,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月吟心里一颤,光看着都疼。 她低头给包扎伤口,小心谨慎着,生怕力道大了将谢行之伤口弄疼了。 谢行之温润的眸落在她身上,眼底尽是她现在紧张的样子,他笑意浅浅,丝毫没有受伤的模样。 两人隔得近,谢行之忽而闻到她身上有股异样的香味,面上的笑意骤然止住了,眼眸暗了几分。 月吟将锦帕盖住他掌心的伤口,在他手背系了个蝴蝶结,“先简单包扎着,等回去后大表哥再擦药。” 谢行之问道:“今日了新的馨香?” “还是原来的。” 月吟摇头,下意识抬手闻了闻衣服上的熏香味道,不明白谢行之为何这样问,忽而慌了神,“大表哥是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她心里咯噔一下,若是如此,那她之前和那些贵女们聊天,身上的奇怪味道岂不是被闻了去? 月吟脸上一时间火辣辣的,着实难为情。 谢行之仔细闻了闻,目光落到她肩膀上,“今日有谁刻意接近过你?” “在你身后,亦或是拍过你肩膀?” 月吟细细想了一下,眼睛瞪大了些,“赵家姑娘!赵黎,她在我身后停留过段时候,手还放我肩膀上。” 月吟拧眉,有些厌恶地动了动肩膀,手从肩头抚下,仿佛是想把肩头的气味抚下去。 谢行之眉间染了一抹厉色,“赵黎。” 月吟警惕着问道:“赵姑娘,她怎么了?” 谢行之:“我与魏衡在围场谈事情,瞧见那马忽然失控,径直朝你冲来,而你肩上染的这味道,大抵就是让马匹忽然失控的诱因。” 谢行之抿唇,眉目沉沉,但这一切似乎也太巧了。 赵黎刚动了手脚,那马就出现在了阿吟身旁。 这是巧合? 还是……另有同伙? 谢行之寒眸一转,看向地上的侍卫。 谢行之回转目光,对月吟道:“此事事关七皇子,这背后有没有猫腻,一查便知。” 他垂眸,看眼月吟弄脏的裙摆,温声问道:“除了崴脚,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想起那惊心动魄的场面,月吟心有余悸,她下意识攥了攥裙裾,摇头回道:“没有。马没碰到我分毫,是我慌慌张张躲避,一时不察才被绊了脚,扭伤脚踝。” 月吟:“多亏大表哥来得及时,否则七皇子和我定逃不开马蹄。” 谢行之好像是从天而降的救星一样,总是在她深陷险境时及时出现,救她于危难。 上次在慈霞寺也一样,若非有谢行之在,她早成了那蒙面黑衣人的刀下魂。 心田忽而被暖意填满,比秋日暖阳还要舒服。 意识到在想什么,月吟骤然回神,强制自己从那暖意里抽身出来。 谢行之架了她手臂圈住他脖子,忽地横抱起她。 月吟心惊,另一只手推搡着谢行之肩膀,“大表哥放我下来,围猎场人多,被人看见少不了一顿闲话。脚踝不严重,我能自己走,一瘸一拐慢慢挪到就能回到营帐。” “切忌乱动,只会让扭伤越发严重。” 谢行之垂眼看她,似乎并不想放她下来。 月吟耳尖慢慢红了起来,央求道:“大表哥,放我下来,求您了。” 两人僵持一阵,谢行之顾及她的想法,无奈之下遂了她的愿。 谢行之放月吟下来,扶住她手臂,妥协问道:“让你那两个丫鬟扶你回去?” 月吟点头:“她们在营帐,没跟出来,叫一人来就好。有劳大表哥了。” 谢行之:“我营帐有药油,待会儿随我会营帐擦药。” 月吟顿时感觉这是谢行之放她下来的条件,不可拒绝的条件。 “……好。” 月吟沉默片刻后应了下来,抿唇没再说话了。 远处大树后面,一男子躬腰,借着树木的遮掩,迅速离开这地方。 行过之处留着一股久散不去的怒气。 僻静帐篷后面。 “什么?你又失手了?!” 赵黎拧着眉,怒意将面目冲得有几分狰狞可怕,狂躁难看,全然没有在一众贵女面前知书达理的闺秀模样。 陈世平气得牙痒痒,“又是他!又是他!又是半路冲出来的谢行之毁了我们的计划!” 谢行之!阴魂不散的谢行之,总是乱他计划。 赵黎一听是谢行之救了那姓柳的,心中的怒意更足了,积压已久的怒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抑制不住,从胸腔喷了出来。 “你不是说侯府这位是个冒牌货吗?谢行之眼光敏锐,也警觉,你两次三番在他面前提,他不可能没有一丝怀疑?以他查案的速度,不可能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赵姑娘,我没骗你!她的的确确是假的,是个冒牌货!此女子手段非凡,反将我一军,t将定远侯府的人哄得服服帖帖,是个心机颇深的狠辣女子。” 陈世平气得眼尾猩红,“赵姑娘再不除掉她,谢行之就被她抢走了!” 赵黎怒火中烧,“我呸!她也配!那冒牌货宛如打不死的蟑螂,看着就让人恶心。” 赵黎又看了眼次次都失败的陈世平,一肚子火又蹿了上来。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难怪他一直未授官。 赵黎:“今日好不容易近了那冒牌货的身,计划竟又失败了,恐怕已经让谢行之警觉到了,你这几日躲好,安安分分当一段时间的养马太仆,等风头过了,我自会寻你。” 陈世平心有不甘,但还是应了下来,心里早已是怒气横生。 想他寒窗苦读十余载,好不容易金榜有名,官职却迟迟没下来,本是可以一直等着授官,却被突然出现在京城的无名冒牌女子搅和了前途,不得不委身当着养马的小官。 他研磨提笔写字的手,竟去拿草料喂马,干起了仆人的活,简直是有辱斯文!! 当这养马小官,并非他所愿,若非慈霞寺暗杀一事没成,谢行之掺和了进来,他又何至于为了保全性命,答应和赵黎合作,暂时借养马太仆来避避风头。 赵黎他爹,吏部尚书,任职一名小小的养马官是件简单的事情,赵黎隐瞒了陈世平的身份,又编了个凄惨的故事,让赵尚书生了恻隐之心。陈世平这才在段时间里,靠这养马太仆的身份,躲避了谢行之满城的通缉画像。 赵黎等的就是在秋猎这日,借马儿狂躁,让那冒牌货被马撞伤,踩伤,最好是闹出人命,要了那冒牌货的命。 哪知那冒牌货又躲了过去! 那么她下次可没有这样的运气了。 谢行之营帐。 “我已派人在营帐外守着,阿吟大可不用担心,没人擅闯。” 谢行之倒了药油在掌心,慢慢搓热,看眼床榻上浑身不自在的人,淡声道:“撩开,白绫袜脱了,上药。” 简短的几个字,让月吟没有抗拒的余地,低头慢吞吞按照谢行之说的顺序,撩开裙摆,白绫袜脱了一半压在足底,挽了一截裤腿上去。 足腕白皙,但扭伤的脚踝红肿起来,鼓了个跟鸽子蛋大小的包。 谢行之凑近,将她玉足放在他膝上。 温热的大掌握着她足腕,足底触到一片柔软,月吟抓紧裙裾,一时间心跳如擂,下意识咽了咽嗓子,以掩饰内心的悸动。 谢行之没说话,带有药油的大掌覆上她红肿的脚踝,拿捏着力道揉着,把掌心搓热的药油揉进去。 与梦中带着玩味的揉脚踝不同,这次的谢行之正经多了,顾及着她感受,没将那脱了一半压在足底的白绫袜脱掉。 也比梦里那次温柔多了,动作轻柔,宛如呵护着他的珍宝。 但红肿的脚踝碰着还是疼,月吟忍不住轻嘶一声。 “疼。” 月吟有些受不住,忽然按住谢行之手腕,不再让他揉脚。 谢行之耐着性子,“听话,药油要揉进去,将淤血都揉散了。” 月吟柳眉轻拧,没有松手,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可是很痛。” 谢行之看眼红肿的脚踝,“再揉几下就好了,我轻点,听话。” 月吟也知谢行之是为她好,但那扭伤的地方,一按就疼,她着实受不住。 “那就再揉十下?十下可以吗?真的很疼。” 月吟生怕谢行之拒绝,说得有些慢,声音也拉得长长,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是在撒娇。 谢行之喉结滚了滚,嗓音渐渐喑哑,“好。” 他掌心搓了药油,又覆在她红肿的脚踝,轻揉慢压,将药油都融进去。 月吟咬唇,忍着脚踝的痛意,但唇间还是溢出了几声低吟。 谢行之呼吸沉了几分,气息愈渐不稳。 他又将升起的情愫尽数压了回去。 擦完药油,月吟面红耳赤,忙将玉足从谢行之膝上收了回来,把白绫袜扯上去,裹住露出来的一截白嫩脚背。 谢行之凝着她系绫袜的手,道:“阿吟可知一事?” “什么?” 月吟疑惑抬头,系绫袜的动作也因此顿住。 谢行之认真道:“男子看了女子的足,就要娶她。” 月吟愣住,谢行之不仅看了,还摸了,揉了。 一阵接一阵的羞赧袭来,月吟本就赤红的脸,更加红了,忙将双足缩回裙摆下盖住。 她心里乱糟糟一团,摇头道:“大表哥,我不会嫁人的,您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谢行之握拳,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没有梦中的震怒,“阿吟,你为何就是不愿?” 月吟唇瓣抿了抿,谢行之不止一次表明心迹,她回绝了,但却一直没同他将明白,他才这般执着。 月吟道:“对不起大表哥,我不能嫁,因为我觉得世上的爱情都没有好结果。” “大表哥您看,爹娘是多么恩爱的一对,可结果呢?娘被人抢走了,爹被打得重伤,不治身亡。柳伯母当年出嫁时是高兴的,可结果呢?在柳家受尽欺负,丈夫纵容妾室欺负她,柳伯母心被伤千疮百孔,诉苦无门,最后早年殒命。姐姐当年和陈世平山盟海誓,可那负心汉转头就把姐姐抛弃了,姐姐一直被蒙在鼓里!” 月吟越说越伤心,眼前看不到希望,反而是一个接一个被人拆散的支离破碎的爱情,“还有表姐,被陈世平骗得团团转,当初表姐跟陈世平也恩爱,每次提起都是一脸幸福的笑,可结果呢?大表哥是知道的。” “当初坚守的情情爱爱真的能白首到老吗?” 月吟摇头,鼻尖泛酸,情绪激动下掉了滴眼泪下来,“不会的。就算有,也轮不到我。” “谁说不会,莫要妄自菲薄。” 谢行之抬手,欲拭去她面庞的泪,却被她偏头躲开了。 他手落了个空,悬在空中。 心霍然一疼。 谢行之敛眉,沉默一阵后,看着淌着泪的她,心疼道:“我明白了。” 他会让阿吟改变主意的。 第54章 营帐内静谧,袅袅轻烟从香炉中升起。 魏贵妃斜靠在美人榻上,她闭着眼睛,面色略显疲惫,染了丹蔻的长指缓缓揉着太阳穴。 适才听到的曲子,她太过熟悉,自从当年割腕被救回来后,她再也没有抚过琴,也没人再逼她抚琴。 今日抚琴之人,也算故人。 芸儿的姑娘,她到京城来了。那芸儿是在扬州,还是跟着一起来了京城? 扬州,还有她的两位故人,不知如今过得如何。 这厢,侍女撩开帐帘进来,通禀道:“娘娘,宣平侯魏二公子求见。” “传。” 魏贵妃低喃一声,敛了思索,缓缓睁开眼睛。 一旁的侍女递手过去,扶魏贵妃从美人榻上起身。 魏衡进入营帐,跪安道:“侄儿参见姑母。” 魏贵妃音色婉柔,“你这孩子,说了私下见面时不必拘礼,快快起身。” 魏衡起身,负手而立,犹豫一阵终于还是说起正事,“姑母,七皇子受惊晕倒了,正昏迷不醒。” 他说着瞧了眼魏贵妃辨不清情绪的神色,“您要不要去看看七皇子。” 魏贵妃神色冷淡,全然没有担忧之色,淡声道:“本宫不是太医,不懂医术,就算去看了又能怎样?” 她长指揉了揉额角,说道:“本宫恐怕是晨起受了凉,头有些疼,若是将病气传给小七便不好了,还是不去了。衡儿,你替本宫多照顾照顾。” 魏衡应了下来,关切问了姑母几句。 他来时便预判了结局,姑母说的话果真与同他预想的一样。 姑母虽是七皇子的生母,但待七皇子并不亲。 魏衡道:“姑母也莫担忧,七皇子只是受了惊吓,便未受伤。” 魏贵妃心中了然,问道:“小七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受了惊吓?这孩子,隔三岔五便不适,让本宫去看他。” 魏衡:“回姑母,这事说来也奇怪,好端端的马突然就失控了,发疯似的横冲直撞,险些就撞上了小七,好在柳家表妹挡了一下,又逢侄儿和行之及时赶到,小七才没有受伤。” “柳家表妹?” 魏衡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道:“喊顺口了,就是定远侯谢家前阵子从扬州接回来的表姑娘。表姑嫁给了谢三叔,咱魏氏和谢氏,多少有些沾亲带故。” 魏贵妃一阵恍惚,后半截话也没听进去。 激动的情绪随着一个念头缓缓升起,又被她按捺下去,魏贵妃问道:“这柳姑娘的母亲,她可一起回了t京城?” 她屏气凝神,望着侄儿,期待着他口中的答案。 魏衡有些疑惑,不知姑母为何第一句就问起这久不在京城的人。 魏衡摇头,“柳姑娘的母亲不在人世了。” 魏贵妃愕然,手指轻微颤抖,眼底的期望在一瞬间消退。 营帐中又恢复了宁静。 魏贵妃抿了抿唇,道:“听衡儿这么一说,是柳姑娘救了小七。柳姑娘眼下如何?” 魏衡:“一切安好,没被疯马伤到,只是摔了一跤,估摸着受了些皮外伤。” 魏衡心里泛起隐隐担忧,也不知柳表妹有无大碍。 因心里念着这件事,他在姑母的营帐中并未久留。 魏衡离开后,魏贵妃有些心绪不宁,坐立不安,犹豫良久还是决定去见一见芸儿的孩子。 说不准……说不准能从那孩子口中问出些事情,以及她日思夜想的人。 魏贵妃起身,屏退欲跟来的宫女,“本宫出走走,你们不必跟来。” 魏贵妃刚走到营帐门口,宣靖帝便出现在她眼前。 魏贵妃停下步子,心里一紧,“陛……陛下。” “阿瑶要去哪里?” 宣靖帝进入营帐,居高临下看过来,沉声问道。 营帐门口的高大身影挡了大半光亮,魏贵妃顿在原处,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下,那份帝王威压使她胆战心寒,唯恐就被那凌厉的目光窥探到内心的想法。 魏贵妃福身行礼,回道:“在帐中坐久了,臣妾正说出去走走。” 宣靖帝颔首,牵住她手,“过来陪朕再坐会儿。” 宣靖帝屏退左右,牵着魏贵妃坐在榻上。 魏贵妃也一时没机会离开营帐。 月吟怀疑谢行之的药油是灵丹妙药,她回营帐休息了一阵子,扭伤的脚踝不疼了,脱下白绫袜一看,鸽子蛋大小的肿伤有消散的迹象。 她下床走了走,只要步子慢些,扭伤的脚踝便不会疼。 谢漪澜还没有回来,月吟在营帐里待着有些无聊,便出去了。 昨日众人舟车劳顿,经过一夜休整,原本是次日便开始真正的围猎,但狩猎的日子忌讳逢七。 今日初七,故而这狩猎明日才开始。 贵女们都出了营帐,结伴游玩。围场上也随处可见骑射的公子们。 月吟坐在不起眼的树荫下想事情。远处有人来来往往,她目光就落在哪些不生面孔的夫人们身上。 但迄今为止,月吟都没有瞧见印象里熟悉的身影。 “柳家姑娘,你怎么又一个人在这里失神?像只走丢的小猫,在树下无助又可怜。” 月吟闻声而去,七皇子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在她身侧不知站了有多久。 月吟微愣,起身行礼,“参见七皇子。” “免礼。” 七皇子抬手,拉着月吟一起坐在树荫下。 身边突然多了个不相熟的人,月吟浑身不自在,又觉都不说话的气氛有些尴尬,问道:“七皇子,您晕倒没事吧?” 七皇子神色有几分落寞,双唇抿了抿,道:“没事。” 母妃还是没来探望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期望落空了,母妃一点也不喜欢他。 七皇子看向月吟,她那双杏眼像极了母妃,看他时比母妃眼里多了些许温柔。 “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七皇子鬼使神差,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会主动关心起了一名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 月吟摇头,“谢七皇子殿下关心,民女没事。” 七皇子看着那双和母妃有些相像的杏眼,微微失神。 七皇子:“柳姑娘在危难之际护着我,这份恩情我可是记着的,姑娘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他虽不如太子哥哥位高权重,但是他宫中也有不少奇珍异宝,这些珍宝用作赏赐绰绰有余。 月吟受宠若惊,却拒绝了七皇子,“论功劳,是大表哥及时赶到拉住失控的疯马。若是疯马没有及时控制住,我抬手那一护,也是徒然,抵不过疯马的冲撞。” 月吟道:“大表哥察觉此事有蹊跷,已经和魏二哥一起着手调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谢少卿呐。” 七皇子唇上有了抹浅淡的笑,“谢少卿办事一向快,估摸着已经有锁定的人了。” 月吟眼睛眨了眨,看着坐着只到她脖颈的七皇子,好奇问道:“殿下和大表哥和相熟?” 七皇子点点头,“谢少卿曾今是太子哥哥的伴读。” 大概三四五岁的时候,自七皇子记事起,便察觉到母妃不喜欢他,父皇那会儿不常来母妃宫里,故而一些胆子大的奴才会常常欺负他,母妃有次都看见了他被欺负,可母妃并没有责罚那些奴才,她转过身去离开了,仿佛是被墙角挡住了视线,根本没有发现他被欺负一样。 他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对母妃的怨恨。 此后,在他被奴才欺负的那段日子,是太子哥哥的伴读,谢行之发现了他被胆大妄为的奴才欺负,当场呵退了那奴才,安抚他。 也是谢行之和太子哥哥说了这件事,后来那几名欺负他的奴才们被太子哥哥杖杀,以儆效尤。 谢行之仿佛有读心术一样,知悉他心里对母妃的那丝怨恨,与他促膝长谈,想让他慢慢淡化了对母妃的怨恨。 他当然没听进去。 再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高热不退,身子难受得紧,迷迷糊糊中发现母妃在床边守着他。 母妃哭了,也憔悴了些,常常失神看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原来他病得不能起身,是会换来母妃的眼泪和照顾。 母妃日夜不离地在床边守着他,直到他痊愈。 从那时起,七皇子感觉谢行之说得没错,母妃并不是全然不喜欢他,母妃也是会关心和紧张他的,只是母妃她不愿表达出来。 他也慢慢不怨恨母妃了。 七皇子敛了思绪,看向月吟,笑道:“我和谢少卿很熟呢。” 他想了想,从腰间取下随身的环佩,道:“柳姑娘是谢少卿的表妹,今日也算是救了我,这玉佩你拿着,当作是信物,往后柳姑娘想好了赏赐,同我说便好。” 七皇子将玉佩塞到月吟手里,月吟忙推脱,“七皇子,这万万使不得。” “给你了,你就拿着。” 七皇子硬把玉佩塞月吟手里,不管她接不接受,都得将这玉佩送出去。 七皇子从地上起来,“就这样说好了,等柳姑娘想好了,便拿着玉佩来寻我。” 七皇子丢下一句就跑,生怕送出去的的玉佩就被她还了回来。 一溜烟就快没影了。 月吟看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拿着的玉佩,拧了拧眉。 月吟微微出神,下意识摸了摸腕子上的手镯。 想要什么赏赐? 她如今什么也不缺,若是说最想要的东西…… 月吟忽然间有了个念头,有劳七皇子帮忙找人? 想了想,月吟又摇头,否了刚升起来的念头。 谢行之正在查马匹突然失控一事,暂时不能带她悄咪咪见一眼娘亲。 这样也好,此事涉及七皇子,若真的是赵黎想加害她,赵黎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失控的疯马一冲过来,她非伤即残,月吟一时间想不明白,她与赵黎无冤无仇,赵黎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好歹毒的心! 然而月吟万万没想到,赵黎的现世报来得这般快。 秋风爽朗,吹得围猎场上的旌旗高高飘扬,呼呼哗啦的,仿佛是鼓掌的手,正在喝彩。 空旷的草场上,谢漪澜和月吟谈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笑得合不拢嘴,“表妹你是没看到,也不知从哪里急急冲过来的马,跟魔障了似的,直奔赵黎而去。”她一下抓住月吟手臂,“哎哟!那马一撞,直接把赵黎撞翻了!听说是骨折了,如今已经被送出了猎场,回了赵府养伤。” “我的天爷啊,那惊心动魄又惨烈的场面,我现在回想都心有余悸。” 谢漪澜顺了顺胸膛,缓解受到的惊吓,“人仰,马没翻。那失控的马倒是被哥哥控制住了。” 月吟惊愣,一双杏眼睁得圆溜,“大表哥也在现场?” 谢漪澜:“哥哥刚好路过。幸好哥哥在,否则那横冲直撞的马不知得撞上多少人。” 谢漪澜抿了抿唇,话锋一转,小声嘀咕道:“不过我怎么感觉那匹马是冲着赵黎去的?” 谢漪澜唇弯了弯,“看来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收拾收拾赵黎。”她看向月吟,说道:“赵黎今早让表妹弹琴,我看她就是没安好心,想让表妹在众人面前出丑,好在那首曲子表妹拿手,才没让赵黎的坏心思得逞。” 谢漪澜拧眉,有些厌嫌道:“赵黎那死德性,真烦呐,果然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月吟心跳蓦然慢了半拍,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t 谢行之要走了她早上穿的外裳,转眼赵黎就被马撞了。 “大表哥呢?” 谢漪澜:“突然发生了这事,哥哥正查这事是否为意外。太子殿下偶然经过,哥哥现在大抵在太子殿下营帐。” “对了表妹,哥哥叮嘱,让你别乱跑,说待他把手上的事情办完,就来寻你,有要紧事同你说。说是你前阵子问他的事情,他现在抽不开身,就给耽搁了。” 月吟本就已经很开心了,如今听到这番话,越发高兴了。 谢行之没骗她,也没故意拖延吊她胃口,真的会带她偷偷见娘亲一面。 谢漪澜好奇归好奇,但也没问表妹,问的事情太多,反而让表妹不好意思。 两人在空旷的草场上散步,此处距离她们营帐不远不近,月吟满怀期待,好像一回到营帐,谢行之就已经回来了。 月吟喜笑颜开,摘了路上的一朵小黄花攥手里玩,连足下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忽然,月吟脚步稍顿,笑意僵在嘴角,像个木桩一样立在原处。 她目光凝滞的前方,出现了画卷上娘亲的面庞,只是那位妇人…… 妇人身着华丽的宫装,云鬓高梳,发髻上簪了镂空飞凤金步摇,镶金戴玉。 与同行之人说话的她神色清冷,却是一番艳绝之姿态,额上的那颗美人痣更是衬她的倾城国色,魅而不妖,撩人心扉。 而这妇人身后跟了几名毕恭毕敬的宫女。 这位妇人的打扮无疑是宫里的娘娘。 月吟婉如五雷轰顶,被炸得七零八落,耳畔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处。 “表姐,哪位娘娘是?” 月吟颤抖着手指向远处,喉咙发紧发颤,呼吸话问出口的一瞬间都凝滞了。 谢漪澜顺着月吟指去的方向看,“那是魏贵妃娘娘。宣平侯魏叔的亲妹妹,佳茹和魏二哥的姑母。” 月吟脸色煞白,整个人开始发抖,难以置信地看着一直念想的娘亲。 魏贵妃? 宫里的娘娘? 怎么可能是这样?! 抢走娘亲,打伤爹爹的权贵怎么可能是当今圣上? 圣上怎能做出这等有亏德行的事!! 手里的小黄花掉地上,月吟恍惚间急急转身。 脚踩了小黄花,她失魂落魄地跑开,她脚步踉跄,不停地摇头,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耳边灌不进去任何声音。 “诶,表妹!表妹你怎么了?” 谢漪澜被月吟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住了,拎着裙裾追上去,边追边喊,“表妹你要去哪儿?” 魏贵妃被声音吸引,闻声望去。 那远去的纤瘦身影逐渐模糊,魏贵妃敛了敛眉,莫名有些眼熟。 魏贵妃吩咐侍女道:“来人,去打听打听,那两位姑娘是哪家的女郎?” 已是半下午的时候,谢漪澜没追到月吟,反而因为追得急,把脚给崴了。 谢漪澜一瘸一拐往营帐走,看见谢行之宛如看见了救星,瘸着脚赶过去,焦急道:“哥哥快去寻表妹,表妹情绪有些不对劲儿,往那边的树林去了。” 谢行之面色骤变,仿佛猜到了什么,紧张确认道:“她可是看见了魏贵妃?” 谢漪澜猛点头,“表妹问了我那是谁,我……”如实说 这三个字还没从她嘴里说出来,谢行之如离弦的箭,匆匆离开。 衣袍掠过间,带过一阵急切的风。 谢漪澜望着谢行之急匆匆的背影,喊道:“哥哥,表妹往那片林子深出跑了!” 谢行之回了一声,一个箭步翻身上马,急急往谢漪澜说的那片林子策马而去。 他就不该急着先办赵黎那事。 “驾!” 谢行之双腿夹紧马腹,马鞭挥打在马身上,火急火燎赶去。 马蹄阵阵,扬起一片尘土。 在飞扬的尘土中,谢行之的身影渐渐远了…… 山林空寂。 月吟失魂落魄地走在山里,也不知道要前往何处,只想快些逃离那个地方,心脏仿佛被人掏出来,又撕裂开了。 山路已经不能称之是路了,杂草丛生,满是荆棘,月吟专走荆棘丛生的地方,让那划伤的痛感提醒她方才看到的都是真的。 娘亲是魏贵妃,是被宣靖帝抢走了。 那七皇子就是娘亲和宣靖帝的孩子。 月吟眼睛渐渐被泪水模糊视线,前面的路慢慢看不清了,脚下忽然被藤蔓绊住,她被伴倒在地上。 这一摔,月吟心里压抑的情绪全借此发泄了出来。 她双臂环住膝盖,像一只刺猬一样蜷缩成一团,失声痛哭起来。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身子都在跟着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得抽搐的肩头被只手臂揽住,她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清冽气息扑鼻而来。 谢行之坐在地上,揽着痛哭的她埋进胸膛,心疼地揉了揉她头,轻抚她被背脊。 月吟满脸都是泪,埋首在谢行之胸膛,纤白手指沾了泪,紧紧揪着他衣襟,像是找了可以倾诉的人,哭得越发伤心了。 月吟哽咽着,断断续续说道:“我找到娘了,可娘亲怎么会是她?” 她埋在胸脯不愿抬头,脸哭得跟只花猫一样。 谢行之垂眸看着,心脏泛疼。 他低头,蹭了蹭她发顶,在她冰冷的耳畔低声安抚道:“阿吟,魏贵妃娘娘没有忘记你,她也在想你。” 月吟哽咽道:“你骗人,我才不信。” “我不是在哭这个,我一时间不能接受……”月吟揪着谢行之衣襟,哭得吞声饮泣,“不能、不能是贵妃娘娘。陛下怎么能……” 她哭得咳了一声,心悲痛到了极点。 爹爹在沙场上保家卫国,可皇帝却定了爹爹的罪,此后还抢了臣妻。 谢行之拥她更紧,动作轻柔地给她顺着气。 谢行之:“我当时任太子伴读,久在宫中,一些事还算清楚。娘娘右手手腕上有道长长的疤。娘娘当年割腕想了结余生,但最后被救了回来,此后手腕上留了疤,右手也不能使太大的劲。” “娘娘一心求死,陛下因此才为崔叔平反,还了崔叔清白,但前提是娘娘要活着,不可再寻死。” 月吟泪盈满面,哽噎着说话,“我没有怨恨、责怪娘亲的意思。娘亲和爹爹恩爱,当年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月吟:“我、我难受,想起来就难受。” “哭吧哭吧,放声哭出来。” 谢行之紧紧地抱着她在怀里,陪在她身边,等她把情绪都发泄出来。 已近黄昏,天色渐渐暗了。 山林的光线越发昏暗。 马不知跑哪里去了,谢行之牵着魂不守舍的月吟往回走。 灌木和草丛把路遮挡完了,寸步难行,谢行之走在前面,拿长枝将挡路的荆棘灌木拨开,护住走他后面的人。 月吟也不知道她怎么寻了这些地方走,见谢行之衣袖被划破了,她心生愧疚,“对不起大表哥,我不该走这些地方。” 哭过的声音沙沙闷闷的。 谢行之握紧她手,“不许再说道歉的傻话,是我执意来寻你的。” 谢行之牵着她走在灌木丛生的林间,天色越发暗了,这样慢慢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阿吟,在这里等我,我去寻马来。” 谢行之将怀里的火折子给月吟,揉了揉她头,道:“我那马识人性,应该就在附近没走远,在此等我片刻。” 月吟握紧火折子,让谢行之放心离开,“我不怕黑的,大表哥。” 谢行之松开她手,走在灌木丛生的路上。 昏暗的林间,那抹背影渐渐远去,月吟垂眸看眼手里的火折子,唇浅浅扬了扬。 倏地,谢行之脚下踩空,山路上被灌木树叶遮盖的地方有个大坑,他眨眼间就掉了下去。 月吟只听得掉落的声音,人就不见了。 她心里一紧,忙奔了过去。 圆口大坑,里面黑漆漆的,不知有多深。 月吟心紧到了嗓子眼,跪趴在坑边,天色暗淡下看不见谢行之的身影。 她急了,朝黑漆漆的坑里喊,“大表哥?!” 有回声传来。 等了好一阵,才有回复她的声音。 “我没事,阿吟别怕。”谢行之声音有些发抖,“这坑深,别靠近。” 月吟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对劲,顿时慌了神,忽地瞥见手里的火折子,“我、我这里有火折子,大表哥把周围照亮就不怕了。” 她正欲扔火折子,深坑传来声音,“留着,给你的。” 月吟没听谢行之的话,将火折子扔进深坑。 火折子掉落的声音有些空闷。 良久后坑里有了微弱的光,月吟这才看清坑底的情况。 坑太深了,跟口井一样,谢行之靠着坑壁,状态有些不对劲。 月吟蓦然想起一件事,谢行之害怕在黑暗密闭的地方待。 待久了会出人命的。 然而此刻天色正暗,用不了多久就黑尽了。 月吟脸色煞白t,朝里面喊:“大表哥你把火折子燃着,我回营帐搬救兵。” 月吟急急忙忙从地上起来,顾不得膝盖沾的泥土,焦急万分地跑开。 刚跑没几步,月吟又折了回来,她把腰间的香囊扔进坑里,“谢行之,你等我,不要怕,我一定会找人救你上来的。” “我等着阿吟。” 谢行之的嗓音藏了几分颤抖。 得了回答,月吟不敢耽搁,拎着裙裾便往围猎场跑。 她一定,一定会很快回来,把谢行之救上来。 大坑很深,在坑底抬头望,只能看见一方小小的圆口,又小又窄,加之天色正在变暗,坑底更是漆黑一片。 是谢行之害怕待的地方。 月吟见过这种奇怪的病。 这病严重时会要了人性命。 月吟呼吸一窒,无尽的恐慌席卷而来,她怕极了。 …… 围猎场内,篝火一片,热闹非凡。 魏贵妃久不见兄长,刻意远离宣靖帝,屏退侍从,和兄长宣平侯在围场的空地上边走边聊,她问了母亲魏老夫人的近况,又小叙几句,便与宣平侯分别了。 倏地,林间山路蹿出个跌跌撞撞的人影。 月吟跑太急,在林间的时候便摔了两跤,此刻发髻散乱,衣裙也脏了破了,整个人狼狈不堪。 篝火映照下,月吟看见个气质凌然的陌生中年男子,她慌不择路忙朝男子跑去。 月吟见他衣饰不凡,用了个怎么叫都不会出错的称呼,跪在地上央求道:“大人,求您快派人去林间救救定远侯世子。” 宣平侯惊愕,尤其是看着她这张泪痕满满的面庞时,忽而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大人,求您快去救人。” 月吟泪眼婆娑,拉回宣平侯的衣角,害怕地嗓音发颤,“再拖下去,会出人命的。大人求求您了。” 并未走远的魏贵妃看见这一幕惊愕失色,重重往后退了一步。 这姑娘怎么那么像她自己? 梨花带雨的苦苦哀求,肝肠寸断。 魏贵妃喉咙发紧,呼吸急了几分,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不禁想起很早以前那个夜晚。 “陛下,求您别打了,让侍卫住手,会出人命的!” 她跪在宣靖帝身边,看着庭院内被打成重伤的夫君,拉着帝王的衣袖,苦苦哀求,“民妇、民妇跟您回宫。” “求您别打了,留三郎一命,民妇心甘情愿跟您回去。” “不逃了,再也不逃了。” “求陛下高抬贵手。” 满目都是夫君鲜血淋淋的模样,魏贵妃吓得一激灵,骤然从思绪中抽离。 魏贵妃目光落到那跪求的姑娘身上,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她呼吸一凝,猛地睁大眼睛。 昏黄的篝火下,那姑娘竟和她年轻时有些相像…… 第55章 月吟哀求的声音一阵接一阵。 满心都是掉深坑里的谢行之,根本没注意到魏贵妃投向她的目光。 月吟拉扯宣平侯衣袖的长指颤抖,长袖也因这动作滑下,露出一截纤白小臂,腕子上的白玉绞丝纹手镯再也藏不住了。 魏贵妃目光落到那手镯上,呆呆看着她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手镯,有个答案在心里呼之欲出。 眼前的泪脸,越看越相熟。 魏贵妃心跳变得剧烈,身子克制不住地颤抖,她喉咙干涩发堵,想唤的两个字堵在喉间,业已无声流着泪,凝着地上跪着的女儿。 宣平侯意外,这突然蹿出来的姑娘和谢行之是何关系,又不禁疑惑谢行之好端端的怎去了山林,“定远侯世子他怎么了?你是何人?” 月吟眼泪模糊,像是抓到了根救命稻草,“大表哥他掉进深坑了,那坑很深,坑底乌漆麻黑的。大……大表哥不能在这种幽黑的地方久待,他、他害怕。” 月吟结结巴巴,呜咽着说道。 之前在漆黑封闭的山洞里没待多久,谢行之便明显不对劲,而今他跌落深坑 话音刚落,通往围场的林间小路上传来阵马蹄声,仔细一听,还能听见男子御马的声音。 月吟闻声回头。 昏暗的林间山路,谢行之骑马回来了。篝火阑珊下,马背上的人衣发凌乱,面色焦急,待渐渐近了,谢行之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朝这边奔来。 月吟又惊又喜,起身跌跌撞撞朝谢行之奔去,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有种失而复得的雀跃欢喜。 馨香扑了满怀。 谢行之双臂紧紧环住怀里的娇小身躯,贪恋到拥着她。 “我还以为我回来搬救兵晚了,你一个人待在坑底会害怕,会出意外。” 月吟呼吸间全是谢行之的气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仰头看他,声音还带着哭腔,“你怎么从深坑里出来的?” 昏黄火光映着她淌了泪的面庞,谢行之心头微宕,他拿出手里攥着的香囊,“香囊,阿吟给我的香囊。深坑底部有树枝,我将树枝插在坑壁上,借力从坑底跃了上来。” 月吟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忽然从谢行之手里拿回她的香囊,烫起来的手指蜷了蜷。 意识到这还是在外面,有外人在,月吟忙松开谢行之,往后退了大半步,耳根子也慢慢热了。 她捧了捧面颊,将眼泪擦干,低头看着手里的兰花刺绣香囊。 这厢,谢行之注意到周围的人,眉色倏尔变得复杂。 他下意识看了看低垂着头的姑娘。 谢行之拱手,“魏贵妃娘娘,魏叔。” 忽闻这声,月吟目光呆滞,她不受控制地往前跑,手臂却被谢行之紧紧攥住。 她跑不掉了。 但她还不知该如何面对娘亲。她知晓娘亲的模样,也寻到娘亲是谁了,但娘不知道此刻站在面前的是谁。 月吟怯怕,整个人绷得紧紧,僵直地站在谢行之身旁。 “囡囡。” 魏贵妃望着篝火下那纤瘦的背影,颤声喊着,紧张地连呼吸都忘了。 月吟心跳得飞快,用力握住手里香囊,慢慢转过身去。 宣平侯营帐。 帐外有人把守,旁人无法靠近。 营帐内,阔别已久的母女俩泪眼婆娑。 昏黄烛火下,魏贵妃擦干月吟面上的泪,仔细端详着女儿,目光温柔。 染了丹蔻的手抚摸女儿眉眼,魏贵妃恍惚一阵,盈满泪水的眼里,仿佛出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我的阿吟长大了,水灵灵的模样真真好看,而且眉宇间还有三郎的影子。” 提到爹爹,月吟心里难受,刚止住的眼泪又不自觉流了出来。 她扑到魏贵妃怀里,低低哭出声来。 魏贵妃轻轻拍着月吟肩头,安抚地顺着她后背。 魏贵妃拿丝绢擦了擦她眼泪,期待问道:“囡囡,爹爹现在何处?也跟你来京城了?” “爹爹、爹爹他……”月吟看着娘亲,心脏疼得厉害,摇头哽咽道:“爹爹不在了。” “爹爹去找娘,回来时满身是血。我都来不及去请郎中,爹爹他……他就没了。” 月吟泣不成声,哽咽说着,已是泪如雨下。 魏贵妃愣怔,丝绢从手中掉落。 她手掌攥成拳头,指骨因用力握着而泛白,眸底是藏不住的恨意。 一旁看着的宣平侯亦是愤恨,怒火中烧。 “爹爹去世后,我就被柳伯母收养了。”月吟依靠在魏贵妃怀里,解释说道:“就是娘亲经常见的那位,柳县令的夫人。” “柳伯母很疼我,我和婉星姐姐一起长大,后来她们都不在了,我冒认了姐姐,被接回谢家。” 月吟说着,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谢行之,正好迎上他目光。 月吟愣怔片刻,避开谢行之的目光,对娘亲说道:“现在谢家,只有谢世子知道我的身份,也是谢世子告诉我很多爹爹的事情。” “难怪,”宣平侯低喃道:“难怪母亲不止一次跟我提及,说谢家那接回来的小姑娘让她莫名其妙便想起娘娘年轻时。母亲恍恍惚惚,直说自己老了,认错了人。” 魏贵妃抿唇,只觉在女儿面前这尊称太过讽刺。 “陛下!” 倏地,营帐外的高朗声音传来,帐中气氛骤变,紧张到了极点。 “不好,皇帝久不见我,定是来寻了,我得回去了。囡囡,明日等他去林间狩猎,娘再来寻你。” 魏贵妃在月吟额头落下一吻,惊惶起身,匆匆离开。 营帐帘子撩开又合上,宣靖帝还差数步就到帘门处了。 “陛下。” 魏贵妃福身行礼,宣靖帝扶她起身,“怎么跑到这来了?让朕好找。” 魏贵妃扯了一个笑,脸色在夜色中辨别不出情绪,“山风寒凉,便到了营帐里面。臣妾和兄长太久没见,聊着聊着就一时忘时间。” 宣靖帝没说什么,带着魏贵妃回了御帐。 脚步声渐渐远了,营帐内又归宁静。 宣平侯看着那张和妹妹相似的脸,恍惚一阵,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这是崔家的后人呐。 他这外甥女刚认回来的似乎是怯t生,在一旁坐着局促不安。 宣平侯目光流转,看了看谢行之手上的伤,泛起隐隐担忧,“行之,你这伤明日打猎……” 谢行之掩住受伤,说道:“魏叔放心,小伤而已,不碍事,明日还是按计划进行。” 谢行之看了眼局促的月吟,对宣平侯道:“夜深了,我带阿吟回谢氏营帐了。” “舅、舅父,我先回去了。” 月吟显然还不习惯突然的身份转变,话说得磕磕巴巴。 与宣平侯拜别后,月吟跟在谢行之后面,离开宣平侯营帐。 宣平侯凝着远去的身影,敛了敛眉。 衡儿那孩子跟他提过一句,说是对定远侯府谢家接回来的表姑娘有些意思。 而今定远侯府的表姑娘,成了他们宣平侯府如假包换的表姑娘。 瞧着方才的情形,男有情女有意,他这刚认回来的外甥女,怕是兜兜转转间又成了他们谢家的人。 宣平侯默默叹息一声,心想若是早些把流落在外的外甥女寻到,这近水楼台的便宜就不是谢家的了。 宣平侯的营帐离谢氏营帐不远。 月吟跟在谢行之后面,起初两人还隔了一段距离,渐渐地,谢行之脚步慢了下来,仿佛是故意放慢步子等她跟上来一样。 月吟步子也随之慢了几分,谢行之往回折了一步,来到她身旁,跟她并肩走着。 空寂的围场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气氛有些尴尬。 月吟抿唇,想起宣平侯的话,好奇问道:“明日围猎正式开始,大表哥也要去?” 谢行之背过手,把受伤的手藏至身后。 皎洁的月光下,谢行之看着她侧脸,笑道:“那是自然,阿吟明日在围场内等我。等我拿个头筹回来。” 他自信说道,好似已经预判了最后的结局。 月吟目光越到谢行之身后,眉头拧了拧。 他都受伤了,明日打猎真的没问题吗? 谢行之察觉到她目光,手往里又藏了藏,“不相信?” 月吟拧眉,料想谢行之的手臂定然是在深坑伤的,抬头看他,清亮的眼眸露出一抹担忧,“伤口深不深?” 谢行之揉揉她发顶,“不深,也不疼。知道阿吟担心了,我就高兴。” “才没有。” 月吟连忙否认,解释道:“毕竟是因为我乱跑,大表哥来寻,才生了意外,受了伤。” 谢行之:“倒也还庆幸。” 月吟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庆幸什么?” “庆幸没早松开了阿吟的手,没害阿吟随我一同跌到深坑。” 月吟羽睫轻颤,心脏忽而跳快了。 又想起林间惊心动魄的一幕,一阵悸动。 “时候不早了,大表哥回营帐把伤口包扎了,早些休息。” 月吟掩住莫名其妙就蹿上来的悸动,拎着脏破的裙裾往营帐快步走去。 谢漪澜听见外面有动静,已经从营帐里出来了。 谢漪澜奔到月吟身前,仔细打量,面前的人除了鬓发凌乱了些,一切都好,“谢天谢地,表妹你吓死了我了,突然就跑开了,怎么喊也喊回来。” 谢行之脸色沉了几分,“谢漪澜,带表妹回营帐休息。” 谢漪澜自是明白哥哥的意思,便也不敢多问,和表妹回了营帐。 回到营帐后谢漪澜也没问,月吟吃了晚饭,简单洗漱一番就上床歇下了。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情,来来回回折腾,月吟身心俱疲,本以为这么累了,夜里定然是很快就睡着了,哪知她竟然毫无睡意。 夜已经深了,她床榻上翻来覆去也没睡着,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有了些困意。 翌日。 没休息好的月吟面色憔悴,擦了层厚厚的脂粉才将脸上的憔悴盖住,不能让娘亲看到她憔悴的面色。 娘亲会担心的。 围猎在今日正式开始。 宣靖帝策马扬鞭,第一个进了山林。太子和几位皇子紧随其后,最后才是百官和诸位世家子弟们。 大队人马涌入山林狩猎,围场内一时间少了许多人,清净不少。 人群中,月吟和魏贵妃对视一眼。魏贵妃眉眼温柔,浅浅扬了扬唇,碍于围场人多眼杂,她很快便挪开目光,离开了围场送宣靖帝的地方。 谢漪澜挽着月吟,往贵女们围聚的地方去,说道:“表妹别看哥哥温润儒雅,打猎却是一把好手。上次秋猎,哥哥猎了大雁、野鸡若干,还有两头鹿,一只狐狸,得了陛下的夸赞和赏赐。” 月吟恨透了宣靖帝,袖子里的手用力攥拳,压抑住内心的情绪。 “就是不知哥哥会猎得什么。” 谢漪澜满怀期待,“倘若哥哥像上次一样,在一众进山围猎的人中脱颖而出,陛下一高兴,没准儿又赏赐了哥哥。” 这可太有面子了,而且谢漪澜还见过陛下高兴,当众赐婚的。 两人说着,来到了贵女们聚集的地儿,坐下来聊天。 不久,一名宫女过来,打断众人的闲聊,问道:“这里谁是昨日弹琴的柳家姑娘?” 众人同时看向个人,有愕然的,有窃笑的。 月吟缓缓起身,“不知这位姑姑寻我何事?” 宫女客客气气道:“魏贵妃娘娘要见弹琴之人,请柳姑娘随奴婢来。” 谢漪澜抓住月吟的手,面露忧色。 月吟拍了拍她手,婉声道:“表姐,别担心,贵妃娘娘只是见见我而已。” 月吟随宫女离开此处,往魏贵妃营帐去。然而两人刚走没多久,贵女们就开始窃窃私语,柳家姑娘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谁让这姑娘昨日太过招摇,魏贵妃娘娘指定是听见了那琴声了。 营帐。 魏贵妃接着弹琴的由头,将月吟寻来,即便是宣靖帝过后问起,也不会引起他们怀疑。 魏贵妃遣走帐中所有侍女,拉着月吟坐在美人榻上,“囡囡,过来让娘仔细看看,昨夜光线昏暗,娘都没看清我的宝贝囡囡。” 月吟凑了过去,一脸笑容的她高兴道:“原来娘听见了我弹的琴声。小时候就经常听娘弹这首曲子,因为娘喜欢这曲子,我就拼命学,想娘的时候就弹弹,仿佛娘就在我身边。” 魏贵妃牵着女儿的手,看着她,这张面容她怎么也看不够,想起十一二年不在女儿身边,眼眶渐湿,“囡囡,这些年苦了你了。” 月吟摇头,抱着魏贵妃,“不苦的,娘亲别哭。” 娘亲受的罪,一点不比她少。 月吟余光偷偷看了眼娘亲右手手腕,她看见谢行之说的那道疤。 手腕上长长的疤痕虽然被衣袖盖住,但还是露了一些出来。 娘亲当时一定很痛吧。 “娘亲看这个。” 月吟抬手,扬了扬腕子上的白玉绞丝纹手镯,“娘的手镯,我一直珍藏着。还有爹的玉佩,我今日也带了来。” 月吟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勾云纹玉佩,“谢世子就是看见爹的玉佩,才认出了我来。我也才知道了爹爹以前的事情。爹爹不是窝囊废,爹爹是大英雄,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魏贵妃摸了摸玉佩,温热的泪滴到玉佩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玉佩放到心口,极其珍视,“这玉佩,是当年我送给三郎的。三郎当时高兴的模样,我永远也忘不了。” “手镯,是你爹爹送我的定情之物。”魏贵妃把玉佩系到月吟腰间,“囡囡,这两样东西你收好,就像爹娘陪在你身边一样。” 魏贵妃抹了眼泪,摸了摸月吟的面庞,看着女儿有些失神。 “囡囡今年十五了,再过两个月就满十六了。”魏贵妃长指抚过月吟乌发,“囡囡的头发都及腰了,娘好久没给囡囡梳头发了。” 月吟想起小时候,娘亲喜欢给她梳头发,她的发髻永远都是小女娃中最好看的。 魏贵妃:“娘能给囡囡梳一次头发吗?” 月吟重重点头,“囡囡喜欢娘亲梳的发髻。娘亲梳的发髻是最好看的。” 魏贵妃牵着月吟去梳妆台坐下,将她头上的钗环都卸下,拿起篦子从发顶梳到发尾。 看着镜子里的小姑娘,魏贵妃扬起一抹满足的甜笑。 魏贵妃挽着发髻,说道:“囡囡,来京城后,都住在定远侯府,那是住在谢氏二房那边?还是谢老夫人那边?” “都不是,是住在了谢氏大房院里。” 魏贵妃轻轻笑了笑,“难怪。难怪囡囡如此紧张行之那孩子。” “不是的,娘亲。” 月吟连忙否认,解释道:“谢世子他有病!他不能待在黑暗幽闭的空间里,这病症会闹出人命的,我在扬州小县城里就见过一桩类似的案子。” 魏贵妃神色变了变,道:“谢行之是小时候落下的这怪病。那会儿他还小,在太子身边任伴读,当时有位得宠的妃嫔胆大包天,想除掉太子,扶自己的儿子当储君,t便设计把年幼的太子引到偏僻处,再关到密室里,结果事情没成,谢行之在密室关之前把太子推了出去。密室里放了蛇虫鼠蚁。救出来时,谢行之被毒蛇咬了,险些丧命,他虽只被关了半个时辰,但毕竟是几岁的孩子,被吓怕了,从此便格外怕待在黑暗幽闭的狭小空间。” 月吟光听着就头皮发,谢行之也好可怜。 “最后那心思歹毒的妃嫔怎么样了?” 月吟问道。 “让皇帝仗杀了,”魏贵妃道:“她动了害太子的念头,即便与先皇后有三四像,也难逃一死。” “谢行之这件辛密之事,谢氏只有定远侯夫妇两人知道,囡囡是第三个知道的人。” 魏贵妃梳了一缕头发盘上去,道:“行之那孩子靠谱,囡囡交给他,娘也放心。我和你爹爹还没成婚时,你爹爹就喜欢那孩子,常在我面前念叨。” 月吟:“娘,您误会了,我和谢世子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是不会嫁给他的,等回了舅父家,我就待在外祖母身边,替娘在外祖母身边尽孝。” 魏贵妃惊讶,但她昨夜明明就看见两人…… 魏贵妃叹息一声,“罢了,你还小,现在提早了些。” 孩子还小,不懂男女那情。 魏贵妃没再说这事了,她给女儿梳好发髻,在头上簪好钗环。 母女俩在营帐中又相处一阵子,魏贵妃担心召见月吟的时间太久了,惹人生疑,这才恋恋不舍让月吟离开营帐。 只要知道她和三郎的孩子尚在人世,她就无憾了。 有件大事在这场秋猎后,也该提上日程了。 围猎渐进尾声,猎得的猎物堆在围场空地,内侍正详记诸位王公贵卿们狩猎的数目。 宣靖帝喜欢打猎,但这次围猎竟有些力不从心,太累了。 “今年是谁拔得头筹?”宣靖帝问内侍道。 内侍:“回陛下,又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猎得的种类和数量都遥遥领先。” 宣靖帝笑道:“不愧是朕的儿子,颇有朕当年之姿。把你记的呈上来给朕看看。” 内侍低头呈上清单,宣靖帝摊开详阅。 “呦,第二名竟是谢卿的儿子谢行之。”宣平侯喜好打猎,看着地上的猎物,摸着胡须笑道:“不错不错。” 晚些时候,围猎场中燃起了篝火,一场热闹的晚宴在丝竹声中开始。 宣靖帝龙颜大悦,在这场晚宴上赏赐了谢行之,“朕记得去年秋猎,谢少卿就在一众世家子弟中脱颖而出,今年狩猎又得了第二,仅次于太子。” 宣靖帝放下酒杯,问道:“谢少卿,你想要何赏赐?” 席位上的谢行之起身,站到中间来,“陛下,臣确实有想要的赏赐。” “你说,朕今日高兴,统统都满足!谢少卿年少有为,断案如神,这些年破案无数,朕都知道,这小小的少卿有些屈才。谢卿是想求加官进爵,还是求道赐婚圣旨?” 宣靖帝哈哈一笑,“朕两样都满足。” 谢行之暗嗤,当年崔叔凯旋,欲求道赐婚圣旨,皇帝可不是这样说的。 谢行之拱手,正声道:“禀陛下,臣恳请重审十六年前崔昦崔将军蒙冤一案。” 一言毕,宴会上哗然。 月吟心脏跳快了起来,没想到谢行之求的竟是爹爹的事情。 席间的聂松神色阴沉,握紧酒杯。 宣靖帝面色凝了几分,锐利的目光扫了眼旁边席位的魏贵妃。 他敛了目光,看向谢行之,“那事不是十年前早结案了?朕已换了崔昦清白。” “是结案了,但臣最近查到些蛛丝马迹,那伏罪的不过是只替罪羊罢了,真正的陷害的另有其人。” 谢行之跪下,“崔将军护国御敌,忠心耿耿,请陛下恩准臣重查此案,莫让忠臣蒙受不白之冤,坏人逍遥法外。” 宣靖帝不置一言,幽寒的眸子微微眯起,目光格外森冷。他看向席位旁边的女子,冷声问道,“魏贵妃,此事你怎么看?” 魏贵妃:“后宫不得干政,臣妾哪能妄议朝政之事。” 宣靖帝一笑,拿起酒杯漫不经心转着,复而看向太子,“太子,此事你怎想?” 太子站了出来,跪下道:“父皇,儿臣认为有冤就要审,哪怕是陈年旧案,只要有疑点,就该拿出来重审。” 太子抬头,迎上宣靖帝锐利的冷眸,道:“崔家满门忠烈,岂能让幕后之人逍遥法外?此事倘若传出,百姓定是心寒,父皇不也常教导儿臣,赏罚分明吗?” 宣靖帝勾唇,面上阴沉得可怕,“好好好,不愧是朕一手教出来的好儿子。” 冷冷的一句话,不知是夸,还是讽。 “此事便全权交由谢少卿来办。” 宣靖帝放下酒杯,拂袖离席。 “谢陛下,臣领命。” 谢行之转眸看向席间酒杯掉了的聂松,目光冷淡,却有股逼人的压迫感。 第56章 宣靖帝走下看台,一股怒气挥散不去了,在篝火映照下,忽然停止步子。 宣靖帝冷声说道:“阿瑶,随朕回营帐。” 魏贵妃起身,跟着宣靖帝一前一后离开宴席。 皇帝御帐。 “都出去!” 宣靖帝呵斥退御帐内伺候的侍从,龙袍一撩坐在靠椅上,抬头看眼随他进来的魏贵妃。 “阿瑶隔那么远作甚?朕又不会吃了你。”宣靖帝冷声说道,幽寒的目光仿佛已将面前之人看透。 魏贵妃面色平静,走过去将御帐里的薰香点燃,袅袅轻烟缓缓上升,清冽的气息顿时弥散在整个营帐。 宣靖帝伸手,抓住魏贵妃的手臂,大力之下把人带到身前。 宣靖帝钳住她手腕,脸色微愠,“阿瑶,你还是忘不了他。” 魏贵妃:“陛下多虑了,事情过去多年,臣妾早就不念了。” 宣靖帝冷笑一声,显然是不相信,“前几日,朕去林间围猎,阿瑶不就背着朕召见了那弹琴的柳家姑娘?为何偏偏在朕不在时召见呢?” 魏贵妃呼吸凝滞下来,昏黄烛光下映着宣靖帝那张阴寒的面目,让人胆颤心惊。 “臣妾许久没听那曲子了,便想瞧瞧那姑娘长什么模样。” “是吗?” 宣靖帝手上用劲,眨眼间拉了魏贵妃坐在膝上,“当年阿瑶不就是专门为了崔昦弹的这首曲子?春日宴上流觞曲水,你抚琴,他便在一旁舞剑。崔昦凯旋回京,在庆功宴上,第一件事便是向朕讨赐婚圣旨,好一对金童玉女,倒是朕棒打鸳鸯,拆散了你们二人。” 铁臂般的手桎梏了她,魏贵妃挣脱不开,与皇帝虚与委蛇,“臣妾早忘了曾经种种,未能白首到老的姻缘,都不是正缘。他……也不是臣妾厮守一生的人,臣妾早就认命了。” 宣靖帝冷笑,撩开她右手衣袖,露出腕子上长长的伤疤,“阿瑶倘若真认命,便不会割腕自尽,闹得朕不得不给他平反,还他清白。” 宣靖帝按住魏贵妃腕子上的伤疤,魏贵妃吃痛一声,“朕骗你的,崔昦早就不在人世了。朕当日是留了他一命,怪就怪他气太短,当夜就咽气了。阿瑶的乖女儿,朕本打算她一并带回皇宫陪你的,但朕感觉阿瑶恐怕会睹物思人,便打消了这念头。” “阿瑶的女儿胆子随你,大得很。才四岁吧,孤零零一个人在夜里守她爹的尸首,守了一晚上。” 闻言,魏贵妃脑中轰然炸开,耳畔嗡嗡作响,整个人钻心地疼,控制不住地颤抖。 宣靖帝松开她腕子,说道:“阿瑶胆子大,别以为朕不知道,当年就是阿瑶将崔昦从牢里救出来的,看在阿瑶的份上,朕才没降罪魏家。” 魏贵妃红了眼,身子止不住颤抖,“陛下再清楚不过,崔将军是冤枉的!”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皇帝为了抢夺臣妻子设计诬陷的。 “是又如何?今日有人提出重审旧案,想必阿瑶心里是开心的,”宣靖帝扼住魏贵妃纤白玉颈,垂眼看着她有了愠色的脸,“今日朕不妨告诉阿瑶,诬陷崔昦,是朕授意的,就算谢行之重查,又能查到什么?” 宣靖帝抚上魏贵妃眉眼,指端停在她那颗美人痣上,眼里看她非她,“阿瑶前几年都很乖,朕可以不要你的心,但只要阿瑶乖乖待在朕身边,魏氏一族就相安无事,朕也可以处决当年明面上诬陷崔昦的人。” 宣靖帝眸子微微眯了眯,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喃声道:“真是越看越像呐。” 魏贵妃强压住恨意,笑道:“臣妾如今不就是陛下一人的笼中雀吗?臣妾一直都乖乖待在陛下身边,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请陛下处决该处决的人,往后此事便不会有人再提及了。” 宣靖帝揽她靠在怀里,“阿瑶还是一如既往地识大t体,朕甚是欣慰。” 魏贵妃余光看落到一处,瑞兽鎏金香炉升起缕缕轻烟,如绢似绸,又如条白绫。 勒死人的白绫。 宣靖帝被搅了好心情,提前结束了秋猎,启程回宫。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行驶在山林间,从围场返回京城。 月吟身份特殊,认亲此等大事不应在围猎场上,此处人多眼杂,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皇帝知道。 月吟不便跟着宣平侯回府,她来时和谢漪澜一个马车,返程时也一样,只是心情沉重,没有来时的雀跃期待。 此番参加秋猎,月吟的初心就是寻到娘亲身处何地,远远看一眼娘亲就满足了,等往后再想娘亲时,便在府外等着,偷偷看一眼娘亲。 哪知抢了娘亲的人竟是皇帝。 秋猎之后,娘亲回到宫里,她再想再见一面几乎不可能。 月吟时不时撩开窗帘一角,看着前面很远很远、远到只能看见零星一角的仪仗队。 “表妹在张望什么?” 谢漪澜好奇问道。 月吟道:“没什么,只是觉外面的风景有些好看,等回去后恐怕再也看不到了,趁现在多看几眼。” 谢漪澜撩开窗帘,好奇地看了看沿路景致。 也……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天有些蓝,沿途的树有些茂盛,路边的野花有些香。 谢漪澜感觉秋猎这几日表妹兴致不高,闷闷不乐,也不知藏了什么心事。 早知就不带表妹来,表妹估摸着在围猎场上发生了不好的事。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月吟有些难受,拿出前几日魏衡给她的薰香片。 淡淡的橘子皮味道萦绕在鼻腔,月吟闻过之后,感觉舒服多了。 魏衡,她真正的表哥。自从知晓这层亲缘关系后,月吟顿觉亲切许多。 还有魏老夫人,月吟见过魏老夫人,魏老夫人是个慈祥和善的人。 往后,她要替娘亲在魏老夫人跟前好好尽孝。 马车驶入长街,路慢慢平顺了,一行人到定远侯府时,夕阳挂在树梢,西边的霞光绚丽多彩。 定远侯府门口,月吟刚下马车,等候在府门口的一婆子便迎了上来。 那婆子语气不太好,“姑娘,老夫人请你去淳化堂一趟。” 月吟微愣,不知为何感觉周遭的气息有些不对劲,她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月吟:“我回皎月阁放了行囊就去。” 婆子态度强硬,“交个丫鬟便好,老夫人让姑娘一回府就即刻回淳化堂。” 谢漪澜问道:“祖母如此急切见表妹,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婆子没说话,这厢谢行之的马车缓缓停下,他撩开帘子,从马车里下来。 月吟闻声回头,下意识看了眼谢行之,随后敛了目光,先众人一步进了府里,往谢老夫人那边去。 淳化堂。 屋里屋外鸦雀无声,气氛静谧得有些不对劲。 婆子领着月吟进入安静的屋子。 谢老夫人阖眼靠着椅背,面色凝重,便不出情绪来,手里不急不缓转着佛珠串。三位夫人都来了,皆坐着请安时的座位上。二夫人望了过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得意笑容。 屋中,那盘了发髻的粉衣女子忽而回头,冲月吟笑了笑。 月吟面色凝滞,脚步也顿时停住,空荡荡的脑子空白一片。 “好久不见,月吟。” 柳婉妍嘴角噙了抹笑,“冒充姐姐在定远侯府的日子过的可舒坦?” 柳婉妍,柳婉星那恶毒庶妹,也是溺亡柳婉星的凶手。 月吟脸色煞白,她万万没想到袒露身份时竟是这番局面。 柳婉妍怎么来了京城?她刚成了婚,不应该好好待在夫家吗? “冒充?” 谢漪澜跟着月吟进屋,惊讶地全然不相信这个消息,她质问说话之人,“你是谁?可有证据?” 柳婉妍笑道:“谢四姑娘,我是已故家姐的妹妹,柳家二姑娘,柳婉妍。家姐的画像我已给谢老夫人看过了,而您旁边这位,不是柳家血脉,身上也没流谢家的血,是我那主母从外面捡回来的姑娘。没人养,捡回来的白眼儿狼。” 捡回来,三个字被柳婉妍咬着,重重说了出来,直戳月吟心窝。 这张脸满都是小人得意之态,一如既往地让人生厌。 柳婉妍道:“我们小县城的人,都知道她无爹无娘,全靠我主母抚养才有今日,哪知她竟贪慕虚荣,家姐刚故去,她冒认了侯府表姑娘。” 屋中本就凝重的气氛,此刻愈加沉了。 谢行之眉头紧锁,在正德耳畔吩咐一句。正德重重点头,忙不迭离开屋子,火急火燎去办事情。 吩咐完正德,谢行之从后面走来,经过愕然无措的月吟时,脚步放慢,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温声道:“别怕,证据我已寻到,当初计划如何坦白,就如何坦白,慢慢说。” 谢行之来到前面,道:“祖母从旁人口中听的未必是事实,不妨弃了成见听听当事人如何说?” 谢老夫人目光流转,看向脸色异样的小姑娘,而那小姑娘的反应已经不打自招了。 然而谢老夫人并未动怒,耐着性子婉声问道:“月吟姑娘,你可是有苦衷?” 月吟抬头,微微愣神看着主位上的谢老夫人,心里的怯怕因谢老夫人这一句,正慢慢消失。 月吟往前走了几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谢老夫人,我的的确确不是您的外孙女。在扬州时,我冒认了。” “侯府侍卫来时,婉星姐姐头七刚过三日。正是寒冷的时候,婉星姐姐溺亡在池塘里,而杀人凶手,”月吟侧头,眼底有了恨意,狠狠看向柳婉妍,发抖的手指向罪魁祸首,“就是她!宋姨娘所出的女儿。” 柳婉妍面色煞白,起身指摘道:“你胡说八道!她是我家姐,我怎会下此毒手!!” “无凭无据的,诸位可别相信她的话!养女能有什么好心思?”柳婉妍拿出一封信,“谢老夫人,这是我来京城时爹特意写的致歉信。当初侯府来接人时,爹本是打算如实说的,但此女心思不端,妄图冒认,爹一时迷了心窍,才让她跟着侍卫回了侯府。事后爹觉这事不对,才让我来侯府,同诸位道明实情。” 林嬷嬷接了信呈给谢老夫人,柳婉妍紧接着又道:“此女自四岁时就养在柳家,此前家中清贫,亲生父母跟做贼似的,连个姓名都没有,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样的家庭能养成什么好人?她打小就贪慕虚荣。” 柳婉妍嘴巴就没停过,月吟没气得浑身发抖。倏地,一个茶盏飞来,直击柳婉妍膝盖。 茶盏碎地,柳婉妍疼得直愣愣跪到地上,“扑通”一声,响彻屋子。 谢行之眉目森冷,厉声道:“嘴巴放干净点!” 月吟道:“谢老夫人,我亲眼所见婉星姐姐被她按进池塘,姐姐在水里扑腾挣扎,又被她按着头,按回了水里,事后柳婉妍落荒而逃……” 谢老夫人转佛珠的动作一窒。 此时,出去的正德匆匆回来,还拎了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的陈世平,“世子,人带来了。还有一位,小人已派人去传了,马上就到。” 柳婉妍面色又白了几分,低头避开陈世平,仿佛是怕被陈世平看见一样。 “陈世平?”谢漪澜惊讶,“他怎么在这里?他跟此事有什么关系?” 大夫人倍感意外,慢慢坐直了身子,顿觉这其中的不简单。 谢行之看向月吟,打断她提柳婉星的话,“月吟姑娘,五姑姑的事情,可以说了。” 那目光看着她,月吟心里莫名踏实了,她望着已然有了愠色的谢老夫人,不管这愠怒是否源自她,都不重要了,所有隐瞒都要在今日道出来。 月吟缓缓启唇,娓娓道来…… “啪嗒” 谢老夫手中的佛珠断了线,她手颤抖着,眼里蓄的泪慢慢流了下来。 噼里啪啦几声,圆润的佛珠从谢老夫人足下弹散开来。 一颗佛珠滚直跪着的柳婉妍身边,她肩膀颤了颤。 “谢老夫人,柳伯母不止一次说她知错了,当初不该一意孤行,不听您的话。柳伯母生前给您写了不少认错的信,您都没回。” 月吟泪流满面,猝然跪下,“请谢老夫人给柳伯母做主,将宋姨娘绳之以法。” “娘死爹不疼的姑娘死了便死了,柳家人根本不在乎,也不会细查。即便查到真正的凶手,也不会送官法办。” 月吟看着歹毒的柳婉妍,“请柳老夫人为横死的婉星姐姐讨个公道。” “谢老夫人,容我差人回皎月阁,将收集到的证t据呈上。” “没有的事!”柳婉妍撕扯着声音辨驳道:“我娘怎敢害大娘子!这一切都是月吟信口雌黄!是她为自己假冒他人而开脱的!” 谢行之忽然出声,“正德,人来了没?” “来了有一阵了,在屋外候着,就等着世子发话进来了。” 谢行之:“传。” 正德匆匆出去,不消片刻带进来一位中年妇人。 月吟眼前一亮,激动道:“春花姑姑!” 柳婉妍惊惶,不可置信,“春花?你不知被赶出柳家了?” 春花是谢芸的陪嫁丫鬟,早在秋猎前几日就被谢行之从扬州藏身之处接到了京城,就等着今日。 春花来到正中央,扑通一声跪地上,“老夫人,娘子知错了,请您为娘子做主。” “老夫人,是宋姨娘害了娘子小产,柳老夫人和老爷心里都知道此事,但为了维护宋姨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这件事。那宋姨娘仗着是老爷青梅竹马的表妹,又诞下了柳家的长子,平日里嚣张跋扈,根本不将娘子放在眼里,她是听大夫说娘子怀的那胎恐是儿子,便起了杀心,设计让娘子小产了。” 春花啜泣道:“娘子小产后身子日渐虚弱,最后殒命了。婉星小姐查到了些蹊跷,但在扬州柳家根本无处伸冤,便让知道娘子小产辛密的我先藏起来,待日后事情有转机或是寻到了个更大的靠山才让我出来作证。哪知婉星小姐也身首异处!” “柳婉妍,你们母女好歹毒的人!” 春花又看向谢老夫人,道出藏在心里的实情,“老夫人,其实当年是那姓柳的传信来约见娘子的,娘子本想与他说清楚,让他任职县令有一番功绩后,再来侯府提亲,娘子会等他的,但是那姓柳的给娘子喝了杯茶水,娘子喝后便晕了出去,之后……之后便传出了那桩丑事。” 谢老夫人震怒,重重拍了拍桌案,震得杯中的茶水都荡了出来,“天杀的柳峰旭!!” 那桩丑闻竟然是这样来的! 手段卑鄙,粗鄙至极! 春花道紧接着又道:“还有更让人生气的,柳峰旭娶娘子,不过是想攀高枝!柳峰旭早在老家就有意娶他那表妹了,娘子与侯府断绝往来后,嫁去柳家不久,那表妹便找上门来了,加上柳老夫人不喜欢京城娇生惯养的女子,柳峰旭很快便纳了妾,也就是如今的宋姨娘。” “混账东西!” 谢老夫人厉声呵斥,到现在她总算是将事情串起来了,如刀般的冷眸看向跪地上的柳婉妍,让人不寒而栗。 今日晚些时候,定远侯府外面来了位小妇人,自称是表姑娘刚出嫁不久的庶妹,要见谢老夫人一面,直言有件要紧事告知谢老夫人。 事关侯府接回来的表姑娘。 谢老夫人虽不待见柳家妾室那边的孩子,但念她千里迢迢来,便见了她一面。 哪知这一面见了才知,府上的柳婉星是假的。 谢老夫人心里门清,即便这姑娘是假冒的,但乖巧安分,并未有出格的事情,也没招蜂引蝶,反而一心围着她转。 谢老夫人留了个心眼,对那庶女的话七分听,三分思量。 也还好她没看错人,假的那姑娘是一位好孩子。 此厢,一直未曾说话的谢行之站了出来,道:“祖母,孙儿已经审过陈世平了。现在便由孙儿来说说,婉星表妹是如何溺亡的。” 谢行之垂眼凝看,“柳婉妍,陈世平你可不陌生,怎的还怕被他看见?” 谢行之冷笑,“正是因为五姑姑在柳家遭受的种种,婉星表妹诉苦无门,偶然认识了陈世平,便想等陈世平进京赶考后金榜题名,有个一官半职,借陈世平之后将宋姨娘绳之以法。然而这也是个攀高枝的人,他认识漪澜后,便忘了扬州的婉星表妹。” 谢漪澜附和着点头,“对的对的,怪就怪我当时眼瞎了,在这样的人身上白白浪费时间,还是表妹……不,是月吟姑娘揭穿了陈世平的真面目,把我拉了回来。哥哥说的一点不假,月吟姑娘是好人!” 谢行之道:“陈世平自是不会让他与婉星表妹的这段情被旁人知晓,更怕这段情传到京城来,他知道婉星表妹在计划什么,是以便悄悄写信给了柳婉妍,把婉星表妹的计划全说了出去。” 谢行之居高临下看眼肩头发抖的女子,沉声道:“而你,柳婉妍,你接到信后怒火中烧,火急火燎去找婉星表妹。在池塘边,你们二人起了争执,婉星表妹掉池塘里了,亦或是你亲手把她推入池塘,就这样你按着她,不让她上岸,害得她溺亡!” 谢行之:“你,就是杀害柳婉星的凶手!” 谢行之寒眸一扫,带着逼人的压迫感,“我审了那么多案子,你这件案子是最简单的。怎么?还想狡辩?!” 柳婉妍被吓住了,像是被卸了力道一样,瘫坐在地上。 谢老夫人了然于胸,喝道:“来人!将这歹毒的女子绑起来,准备送官!” 虎背熊腰的几名婆子闻声而来,架住柳婉妍肩头。柳婉妍拼命挣扎,面目狰狞地看向月吟,“就算我是凶手,她月吟也不是什么好人!月吟她是贪慕虚荣才来的定远侯府,你们别被她这副……” 谢行之拿了麻布紧紧塞柳婉妍嘴里,聒噪的声音终于停了,“拖去柴房关着!” 谢行之吩咐正德道:“把陈世平押回大理寺。” 月吟不解地看向谢行之,谢行之似乎是明白她的疑惑,无须多问便解释道:“陈世平伙同赵黎,两人一起谋划了马匹失控冲撞。疯马险些撞上七皇子,这谋害皇嗣的罪,有两人受的了。” 一室恢复平静,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月吟身上。 谢老夫人掩面叹息,悔恨道:“都怪我,我若是放下那口怨气,接了芸儿的信,便知道了她在那边过的是什么苦日子!我养大的姑娘,怎么能不心疼!” 月吟:“谢老夫人别恼,身子要紧。我到侯府后,一直不敢坦言实情,就是怕您还怨当年的事情。” 谢老夫人眼眶还红着,“好孩子,是好孩子啊!我就只你是有苦衷的。往后你就住在侯府吧,侯府就是你的新家。” 月吟不自觉看了眼谢行之,不知要不要开口坦言。 谢老夫人道:“丫头,你看他作甚。我的决定,他敢驳了不成?” 这厢,二夫人身旁的夏嬷嬷不合时宜地开口道:“老夫人,奴婢有一事要想您禀明。” 谢老夫人疑惑,“何事?” 夏嬷嬷看眼二夫人,一咬牙站了出去,“请老夫人先宽恕我,我再细禀这事。” 谢老夫人拧眉,示意她说。 夏嬷嬷心里没了负担,来到谢老夫人身旁,于她耳畔掩唇低语,“五姑娘寄来的最后一封信,让奴婢扣了下来,里面有月吟姑娘的身世。月吟姑娘她……” 谢老夫人双瞳一缩,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小姑娘。 她抿抿唇,“将信拿过来。” 二夫人一听信,心顿时紧到嗓子眼。这个夏嬷嬷,定是藏了扬州来的信。 真是存心想害她! 夏嬷嬷低首,急急离开屋子,回去拿信。 她也没想到扣下的那封信,将会是最后一封谢芸传回来的家书。 夏嬷嬷本想留一封信,将来东窗事发,能护她一下,把罪责都推到二夫人身上。 哪知这封信藏着天大的秘密! 谢芸感觉自己气数已尽,临终托孤,想求谢家接回柳婉星,并且信中还提,她收养了宣平侯老侯爷爱女魏瑶的女儿,求谢老夫人将此事告知魏家,让月吟认祖归宗。 结果…… 唉。 夏嬷嬷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通传,魏老夫人已到了府外,递帖子拜访谢老夫人。 这都快天黑了,魏老夫人此时前来,除非有什么要紧事。 谢老夫人本能地看了看月吟,她听闻此事神情有些不自然,像是知道什么一样。 俄顷,未等夏嬷嬷取信来,魏老夫人已到了淳化堂。她一看见月吟便激动不已,忙抓住她手,“孩子,刚好你在此。” 魏老夫人热泪盈眶,“乖孩子,我都知道了,这些年你受苦了,跟外祖母回家。咱们回家了!” 第57章 “母亲,母亲!” 宣平侯急匆匆从屋外进来,看见一整个屋子里大半谢家人都在,急得直跺脚。 “还是晚了一步。” 宣平侯悔道,他回去与魏老夫人说了这件事,魏老夫人念人心切,立刻就来了定远侯府,他火急火燎赶过来,还是晚了一步。 谢老夫人一见这情形,隐约明白了什么,厉声吩咐屋中众人t,“今日所见所闻,所有人不得泄露出去半个字!也不得妄议月吟的身份。” 谢老夫人又道:“大夫人和澄哥留下,其余人都出去。” 屋子里闲杂人等逐一退去,里面又恢复了宁静。 “母亲,您听我说,现在还不是认回月吟的时候,尚要等一段时间。”宣平侯说道:“秋猎的时候,因再提崔兄的事情,皇帝有了怒色。妹妹私下约见过儿子,皇帝也知道崔兄有一脉尚存,但皇帝并不知晓月吟的存在。月吟与妹妹有几分像,儿子担心皇帝看见后,对月吟不利。” 又起了歹心。 宣平侯:“待行之将那件事情处理好,再过个把月,风波平定后,咱们再悄悄把月吟接回府。” 魏老夫人脸上的喜色落寞几分,心欠欠的。 她念了许久阿瑶的孩子,尚在人世,而且离她如此近。 然而外孙女就在眼前,却不能即刻认回。 谢老夫人走了过去,对魏老夫人认真说道:“老姐妹,此事不能太张扬,就让月吟在我们定远侯府再待段时间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魏老夫人抿唇,看着那和自己女儿有几分相似的面庞,叹息一声,不舍道:“也只能这样了。” 月吟笑着宽慰魏老夫人,“外祖母别担心,我在这边一切都好。能找到亲人,我已经很满足了,往后我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闻言,魏老夫人却更心疼了。 天色渐黑,魏老夫人母子不便多留,离开时终究是没带走月吟。 谢行之紧张的面色跟着松了下来。 屋子里少了两个人,魏老夫人看眼谢行之,道:“这么说澄哥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谢行之:“也不算太早,在祖母寿辰后才知道的。” 大夫人有些许诧异,下意识看了谢行之一眼,心道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寻。 也难怪她儿子忽然间就变了态度。 大夫人提议道:“母亲,月吟姑娘身份特殊,依儿媳之见,在没接回宣平侯府前,在咱们侯府不妨还是用表姑娘的身份,一切如常。” “我正有此意。”谢老夫人看向月吟,询问她意见,“孩子,你可愿意再当一段日子的表姑娘?” 月吟点头,没有异议。 挂念在心的事情终于成了,也寻到了亲人,她高兴,也知道如今形势所迫,不能即刻回魏家。 “那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这段日子你便安心留在皎月阁。” 谢老夫人终究还是心欠欠的,对月吟说道:“天色已晚,就留在我这儿用晚饭吧,再跟我说说芸儿母女俩的事情。” 月吟留在了谢老夫人这边,大夫人和谢行之双双离开了淳化堂。 月吟从谢老夫人那边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月吟心里顺坦多了,她等这一天的到来,足足等了大半年,所有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今日舟车劳顿,加之回定远侯府后又闹了这么一出,月吟身心疲惫,回皎月阁后泡了会儿澡,那股疲惫感才渐渐消退。 少女及腰长发未束,如瀑布般的乌发披散在身后,她倚靠在窗边,一剪秋瞳望着窗外的夜色,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一样。 月光清冷皎洁,映着她娴静温柔的面庞。 皎月阁旁边便是鹫梧院,月吟在窗边远望,竟看见了谢行之的身影。 廊檐下,他长身玉立,正抬头望着她这边的阁楼,整个人仿佛与皎洁清冷月光融为一体,在这寂寥夜色中有些孤寂。 月吟只觉谢行之也看到了她,她心里忽而乱了起来。 在短暂的慌乱后,月吟抬手关上窗户,将那抹夜色关在外面,也关了谢行之的视线。 月吟裹了裹亵衣,一骨碌爬上床躺下,她扯过锦被盖身上,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准备歇下了。 而此刻鹫梧院,圆月高悬,清清冷冷的月光洒下,谢行之立于廊下,望着那已经熄了蜡烛的阁楼,没有要回屋的打算。 阿吟方才在窗边是看见了他了的,可很快又把窗户关了起来。 住在隔壁尚且如此,倘若她被接回本家,那他往后想见一面恐怕都难。 宣平侯府还有一位早早就倾心于她的表哥,且都有了提亲的念头。 此时魏衡还不知道月吟的真实身份,假使一朝得知他倾心之人是他亲表妹,那他岂不是立即跟家中长辈提及此事。 魏老夫人怕是第一个同意这门亲事,相比外人,嫁给自家人是最放心。 如此便能将刚认回了的外孙女留在身边了。 虽说阿吟心中有结,不愿成婚,但倘若魏家的长辈劝她,她会动摇吗? 她是个乖巧温顺的孩子,多半是会乖乖听长辈的话。 谢行之周身的气息忽而骤降,比这凉如水的夜色还要寒凉。 儿时那句玩笑话,魏家人并不知晓,即便是知晓,会当真吗? 谢行之凝着紧闭的窗户,神色暗了下来,沉默不语,漆黑眸子透出的冷冽几乎快凝结成了寒霜。 也不知在廊檐下站了多久,谢行之敛了沉沉的目光,慢慢转身,裹着身上的一片寒凉,进了寝屋。 谢行之本想去梦中找月吟,可偏偏不遂他愿,他一夜无梦,再睁眼时已经天亮了。 谢行之薄唇紧抿,靠在床头神色凝然。 以往他想见月吟的时候,入梦后便能寻到她,然而昨夜却没有。 除了窗外那一瞥,阿吟关了窗户后,他便再没见过了。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谢行之长指按了按眉心,将心里涌起来的烦闷压了下去。 皎月阁。 玉瓶玉盏像往常一样来伺候月吟梳洗打扮,却发现她家姑娘眼圈一片鸦青,不用想也知道她家姑娘没睡好。 玉盏伺候月吟梳妆,看着镜子里憔悴的面容,心里不是滋味,“婉星姑娘的遗愿都完成了,姑娘应该高兴才是,怎么昨夜像是没歇息好。” 篦子梳到发尾,玉盏道:“倘若婉星姑娘还在,知道姑娘寻到亲人,不知有多高兴。” 月吟看眼镜子里憔悴的容颜,微微拧了拧眉。 也不知为何,她昨夜翻来覆去也没有睡意,倒也不全是在想爹爹娘亲的事情,子时过后夜深的时候,她倒是有了些困意,但就是睡不着,后来迷迷糊糊中眯了一小会儿,便天亮了。 月吟唇抿了抿,吩咐道:“脂粉擦厚重些,盖住脸上的憔悴。” 一番梳妆打扮后,月吟吃罢早饭,忽听外面有响动,她好奇之下出去看了看,只见正德押了位剃光头发的中年男子,谢行之正跟在身后。 谢行之瞧见了阁楼外的她,忽而抬手比了个手势,让随行押解的仆人停下。 他立在原处没有动,抬眸看向她,似乎是刻意停下等着她从阁楼上下来,来到他身旁寻他。 月吟犹豫一番,拎着裙裾慢慢下楼梯,朝谢行之走去。 “表妹。” 月吟甫一刚到,还没开口说话,倒是谢行之先一步唤了她一声。 月吟福身行礼,一如既往的客套,“大表哥万福金安。” 她回正身子,这才看清那押解男子的面容。 男子头顶有九个戒疤,三横三竖,他脖颈和腕子上皆戴了串佛珠,显然是位出家人。 而这面容…… 月吟瞧着有几分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脑中倏然出现一个人,月吟惊讶,眼睛睁圆了几分,直愣愣盯着嘴里塞了麻布的出家人。 清源,普弥寺的高僧。 也是挟持过她的坏人。 当初谢行之来抓清源,清源不是跑了吗?谢行之什么时候抓到的人? 月吟原以为谢行之押的是鹫梧院犯事的小厮,没承想竟是久负盛名的清源大师。 “清源是他的法号,他是崔将军麾下的马都尉,当年诬陷崔将军,此人也有份。”谢行之眉色一寒,厉声吩咐道:“押走!” 清源被正德押走,月吟凝看那远去的背影,心里一股怒气蹿了起来,久久散不出去。 此处的闲杂人等都被遣走了,谢行之才道:“虽然已经抓到的马都尉,和要抓审的聂松皆不是幕后主使,但这回切切实实将明面上的人都绳之以法了。” “幕后主使,是……”月吟抿唇,沉默一阵后才继续说道:“是金銮殿上的那位吗?” 答案无疑是显而易见。 谢行之点头,无奈叹息一声。 皇帝心思深沉,自崔叔出事后,便将他手上的兵力给了聂松。聂松原本就是崔叔的属下,有怨言的小兵寥寥可数,慢慢地也都归顺了新主。 此后聂松一路升迁,他授于皇帝,自是对皇帝忠心,皇帝也正好借聂松牵制住了朝中的局面。 不仅如此,当年谢行之被选为太子伴读,也是皇帝忌惮谢氏的势力,担心谢魏两家联手对抗。 什么太子伴读,t不过是变相的质子。 谢行之沉下来的眉眼微微扬了扬,然而皇帝却没想到,便是因为当了太子伴读,才让他与太子在有件事上不谋而合。 “谢世子,多谢你为爹做的一切。” 月吟欠身说道,她知晓当年的事情查起来不易,也知让皇帝松口也绝非易事,心底对谢行之的感激有多了一分。 “阿吟言重了。”谢行之扶她起身,“不仅是我,还有一众人想将犯事小人绳之以法,以告慰崔叔的在天之灵,只不过是我的身份便于站出来挑出此事。” “马都尉关密室里数月,算他良心未泯,业已伏法认罪,交代了事情经过,也愿意出面指认聂松。” 谢行之道:“此事不能再拖,我今日就去把事情做个了结。阿吟安心在府中等我的好消息。” 月吟欠身相送,看着谢行之的背影越走越远,她有了期待,唇上不经意间有了抹笑。 心田涌上来丝丝缕缕的暖意,仿佛是块很甜很甜的饴糖在心间慢慢化开,把心房都填满了。 皇城,养心殿。 夕阳西下,宫檐上镀金的的瑞兽在霞光中金光闪闪,鎏金般的光线映入静谧的殿中,那一身明黄的龙袍越发刺眼,可这形单影只的身影却略显孤寂落寞。 宣靖帝背手而立,脸上慢慢有了笑意,目光凝看着墙上的一幅画,他在原处站了许久,目光却始终没有用那画上女子的身上挪开,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一样。 画上的女子头戴凤冠,端庄娴静,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容颜如花,有着倾城之姿,眉间的一颗美人痣风情万种。 乍一看,这画中女子与魏贵妃有些相似,尤其是眉间那颗美人痣,简直一模一样。 但她并非魏贵妃,她乃宣靖帝的发妻,二十三年前已故的皇后,上官瑶。 “陛下,魏贵妃来了。” 内侍张全福进殿禀告,打破了殿中的寂静,也打破了宣靖帝的沉思。 “传。”宣靖帝沉声说道,目光却并未从画卷上挪开。 养心殿内,脚步声缓缓响起。 “臣妾参见陛下。” 宣靖帝闻声这才敛了目光,扶了魏贵妃起来,“阿瑶免礼平身。” 魏贵妃说道:“陛下传臣妾来所为何事?” 宣靖帝唇边扯了抹笑,但这笑却并非出自内心,“昨日谢行之重审了崔昦的案子,涉案之人现已招供,只等秋后问斩。” 宣靖帝抬脚,去了御案边,从一堆明黄的折子中抽出一份来,“谢行之呈递上来的案件综述,朕已批阅,明早在朝会上再还他一次清白。” 宣靖帝扬了扬手,示意魏贵妃来接。 魏贵妃接过,仔细阅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迟来的处决总算是没有白等。 然而背后的主谋就在她眼前,此刻还不能动他分毫。 魏贵妃藏好心中的愤恨,像个没事人一样,福身受下这份“恩赐”,婉声道:“陛下圣明。” 宣靖帝冷笑,眸子微微眯起,打量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阿瑶这句圣明,当真是发自内心?” 魏贵妃将折子放回御案,风轻云淡说道:“陛下若是觉得臣妾说的是违心话,那不管臣妾再如何说,陛下也不会相信。” 御案上放的镂金香炉尚未燃香。 魏贵妃道:“陛下批阅奏折疲乏,还是将香炉里的香点上吧,闻香缓乏。” 宣靖帝看了眼没点熏香的镂金香炉,有片刻的失神。 “当年先皇后也这样说。朕批阅奏折时,她便给朕点了熏香,在一旁的榻上看她自己喜欢的书,等着朕把奏折批阅完。” 魏贵妃心里冷笑一声,满是厌嫌,然而却婉声说道:“那臣妾帮陛下把香炉点上如何?” 她笑了笑,娴静温婉的面庞更似先皇后了。 宣靖帝一阵恍惚,好似真的看见了画卷上的女子走了出来。 魏贵妃去了一旁准备香料,在宣靖帝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将提前准备好的熏香粉混入香料中。 燃香的料粉被压成盘虬状,魏贵妃点燃香料,缕缕轻烟袅袅升起。 魏贵妃笑着将燃香的镂金香炉端去宣靖帝旁边,清冽的熏香味使人安神。 也能让人永远安神。 宣靖帝怅然,喃声道:“真是像呐,阿瑶。” 魏贵妃应声,“陛下,臣妾在。” “陛下还要批阅折子,臣妾便不打扰陛下了。” 宣靖帝眉心紧拧,柔和的眼神骤然变了,看着身旁的女子,音色冷了几分,“退下吧。” 魏贵妃欠了欠身,慢慢退出养心殿。 这燃了香的殿中,她可不想多待。 宣靖帝望着消失的背影,缓缓敛了目光。 他又看了看墙上的画卷,眉色骤然深了几分。 像是像,可她终究不是他的阿瑶。 他的阿瑶会陪着他批阅完奏折,再一起回寝宫用膳。 自发妻难产故去后,宣靖帝没有一日不想念,每每看见太子,便想起亡妻。 他的阿瑶是为了生下他们的儿子才离开的。 亡妻不在了,宣靖帝纳的每一个妃嫔,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阿瑶的影子,然而只有魏瑶不仅有五分像,而且连那颗美人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她名中也有个瑶字。 宣靖帝第一次见魏瑶时,是崔昦凯旋的日子。 魏瑶来城门口迎接崔昦回来,阔别已久的小情侣满眼都是爱意。 宣靖帝远远望着那抹倩影,心底的念头越发强了。 她有心上人又如何?又非已经嫁做人妇。 抢过来便好。 宣靖帝以崔昦性命相要挟,魏瑶宁死不从,最后竟从牢中把人劫走了。 劫走便劫走吧,宣靖帝放了两人,他本以为宫中有其他妃嫔也一样,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觉得宫中任何一人都不及魏瑶。 还是魏瑶像呐。 宣靖帝越发念着了无音讯的魏瑶,她劫走崔昦后竟从未给宣平侯府传过信,仿佛此人从未存在一样。 后来,宣靖帝才派人寻到魏瑶的踪影。 扬州小县城里,她与崔昦成了婚,还有了个女儿。 魏瑶已为人妇,为崔昦生儿育女,然而这又如何?抢回身边便成。 跟他回皇宫锦衣玉食,她只需替阿瑶好好待在他身边即可。 宣靖帝也不指望能抢到魏瑶的心,人在便好了。 翌日。 皎月阁外凉亭中。 正值秋意渐浓的时候,老远就能闻到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 月吟本就喜欢桂花的味道,加之听闻害爹爹的聂、马二人将于秋后问斩,她便格外高兴。 “谢谢大表哥,爹爹泉下也能安息了。” 月吟笑了笑,潋滟的杏眼宛如星辰般闪耀,“好想回扬州一趟,在爹爹墓前告诉爹爹这一好消息。” 谢行之温润的眼映满了月吟欢喜的模样,温声道:“会的,阿吟再等等,届时我跟阿吟回扬州,我们一起告诉崔叔这个好消息。” 还有件大事尚未实现,仍需静候佳音。 月吟道:“大表哥公务繁忙,扬州一来一回少说也得耽误个把月,我带丫鬟回去便好。” 谢行之却没有恼,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 阿吟这是在关心他,替他着想。 “崔叔生前待我极好,那时候阿吟还没出生,自是不知道这事。于情于理,我都要去拜一拜崔叔。” 月吟想了想,是这道理,“爹爹应该也希望见一见大表哥。” 要是娘亲能跟着一起回去该有多好。 “当年皇帝下趟江南,回来是便带了魏贵妃,我前几年去过一趟江南,也到扬州寻过,并未寻到有关崔叔的半分线索。” 月吟怅然,“大表哥寻不到的,爹娘隐姓埋名居住在小县城里。等大表哥陪我回扬州时,我带大表哥好好逛逛,那地方虽小,不比京城繁华,但也有好玩的。” “一言为定。” 谢行之说着伸出手来,月吟愣了愣,忽而明白了谢行之何意,她伸出手,掌心与他宽大的手掌击了击,“一言为定。” 掌心一碰即离,月吟只觉这一掌轻轻击在了她心上,她心忽而跳得好快。 月吟低下头,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呷一口。 这厢,谢行之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个精巧的七巧粉彩瓷盘,“前阵子觅得的小玩意,送给阿吟,以后的糕点、果子、饴糖都能装到这七巧盘里。” 四四方方的攒盘有七块大小不一彩绘小盘拼接而成,大、小三角形各两块,中三角形一块,菱形一块,方形一块,每只盘子都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攒合起来构成一个多格盛器。 而七巧盘中的彩绘是牛郎织女的故事。 每个小盘都绘了一幕,从织女下凡、结识牛郎,再到最后的鹊t桥相会,七个小盘,七幕剧情将故事从头到尾串了起来。 月吟眼前一亮,将那盘子看了又看,“真稀奇的一个盘子,我还从来没见过。” 谢行之总是在她欢喜时,心软了一片,“阿吟喜欢便好,往后的零嘴吃食都用这七巧盘装。” “那是自然,这么还看的盘子,我喜欢的。”月吟甜甜一笑,“谢谢大表哥。” 谢行之温润一笑,“还有个东西,要送给阿吟。” “什么呀?” 月吟有些好奇,期待地看着谢行之。 他送的七巧粉彩瓷盘就已经很好看了,接下来要送的肯定也是好看的。 谢行之拿出个精致的锦盒,“阿吟打开看看,这是个阿吟的见面礼。” “大表哥的见面礼早给过我了。” 谢行之摇头,“不一样,这是给崔叔女儿,月吟的。” 月吟有些不好意思,耳尖慢慢烫了起来。 她打开锦盒,里面是只金镯子。 镯子镂空雕刻,花纹精细,流光溢彩的,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月吟忙将锦盒盖上,还了回去,“大表哥这金手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谢行之手掌一挡,“不准推脱,收下。崔叔与父亲交情甚好,阿吟是崔叔唯一的血脉,这份见面礼一点也贵重。” 谢行之打开锦盒,将镂金花雕手镯取出,大有帮她戴的架势,“阿吟戴上看看尺寸是否合适。” 月吟推脱不下,只要收下了,“大表哥,我自己来。” 谢行之没强求,将金镯子轻轻放到月吟掌心。 月吟戴到腕子上,尺寸不大不小,恰好合适。 她不禁有了疑惑,谢行之怎知道她手腕的尺寸? 然而她这疑惑还没问出口,忽然发现镂空花雕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月吟凝神细看,好像是塞了……塞了一颗颗红豆进去。 她心蓦地跳得快了起来,泛起阵阵涟漪,金手镯戴着的腕子仿佛被烫了一下。 月吟红着脸,想把金手镯取下,却发现镯子卡在手背上了,怎么也取不下来。 谢行之道:“既然大小合适,阿吟便戴着吧,我也不用改尺寸了。” 月吟脸更红了,顿觉这藏了红豆的金手镯是谢行之诱她戴上的。 两人还在亭间,魏衡来了,月吟忙扯下衣袖,把金手镯藏起来。 魏衡见到谢行之有些意外,“呀,谢兄也在。” 谢行之看向魏衡,“魏兄今日怎有空来定远侯府。” 魏衡:“祖母来找谢老夫人聊天,我便跟着来了。”他看眼谢行之旁边的小姑娘,笑道:“我找柳家表妹有事。” 诚然,魏衡还不知晓月吟的身份,还把她当成定远侯府接回来的表姑娘。 月吟疑惑道:“魏二哥寻我何事?” 当着谢行之的面,魏衡也不避讳,左右谢行之都知道他对柳家表妹的心思。 魏衡如实说道:“秋猎时,我猎得只白狐,那毛的成色极好,便打算做成披风送人。” 魏衡有些不好意思,“送给位姑娘。” “我选了几个图样,柳表妹看看喜欢哪个?” 魏衡从怀里拿出本小册子,里面是些绣样。 谢行之凝看那绣样,蓦而一笑,眼底醋意横生。 第58章 月吟低头看眼魏衡递来的册子图样,想必是表哥有了属意的姑娘,想做件狐裘披风送给佳人。 她虽对男女情爱有抵触,但不会把这份抵触强加到旁人身上,还是挺乐意帮表哥挑选图样的。 月吟清丽的眸子看向魏衡,问道:“魏二哥,那位姑娘平素喜欢什么样式的图样?” 魏衡视线从册子上挪向月吟,顿了片刻似在思索,说道:“柳表妹先选选,姑娘家喜欢的大抵都相似。” 月吟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这个道理。 狐裘披风难得,光是这白色狐裘做出来的披风做出来就已经都好看了,表哥递来的图样各个精致,为这狐裘披风锦上添花。 月吟浅笑,道:“魏二哥递来的图样都精细好看,容我仔细看看。” “不急,柳表妹慢慢挑选。” 魏衡说着,随即在石桌旁落座,坐的位子正是谢行之方才的,就在月吟身旁。 谢行之嘴角平直,下颌线紧紧绷着,暗沉下来的目光一直落在凑近的两人身上,涌起了铺天盖地的强烈情绪 坐在月吟旁边的位置,是他的。 月吟旁边的人,也应该是他。 而她此刻正低头,仔细挑选狐裘披风图样。 魏衡要送之人正是眼前精心挑选的姑娘。 冬日的上京城朔风呼啸,干燥寒冷,姑娘家出门在外,披风自是少不了。 眼下正值秋季,待冬日天气转凉的时候,月吟恐怕已经被接回宣平侯府了。 在宣平侯府,她与魏衡每日相见…… 谢行之眸色越发暗了,强制自己不去想往后会发生的事情,但随着她言笑晏晏与魏衡指着册子绣样,谢行之心里渐生出团怎么样灭不下去的焰气。 谢行之缓步走了过去,在月吟身边停下步子,恰好站在她和魏衡之间,悄无声息隔开了表兄妹两人的距离。 两人纷纷看了过来,谢行之敛眉,低头看向桌案摊开的册子,大有也要帮魏衡挑选的意思。 谢行之眼睫低垂,迎上月吟投过来的目光,从她瞳孔里如愿看到了他的身影。 谢行之左掌放在案上,身子下意识侧了侧,不偏不倚正好挡住魏衡的余光,问道:“表妹方才指的是哪个?” 语气平淡无奇,辨不出情绪,让人只觉是他的好奇,随口一问罢了。 高大的身影投下,将月吟笼罩,月吟目光所及皆是谢行之,只能看到魏衡的衣角,她心里一紧,忙避开男子那发沉的目光。 纤白长指落到一处,月吟抿唇说道:“这个图样的披风应该会好看。” 谢行之随着那一指看过去,唇轻轻扯了扯,意味深长地凝看她道:“表妹不妨再多看几个,若是觉得魏兄给的图样少,我那边存了些。” 若有若无的桂花味中夹杂着谢行之冷沉的气息,月吟只觉他是怒了,低头翻开一页册子,顺着谢行之的话往下说,“我、我再多看看。” 谢行之并未离开,身子仍旧挡在两人之间,就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魏衡被谢行之挡住了视线,眉头轻轻拧了拧,多多少少生出不悦的情绪。 但是他转念一想,谢行之那番话也不是没道理。 今日得知祖母要来找谢老夫人,他跟了来,因是临时决定的事情,连魏衡自己都感觉准备不充分。 魏衡起身,绕到桌子另一边,在月吟右边的坐下,只是谢行之虽没挡视线,但这处却没方才的位置近,他又不好意思当着面把凳子挪过去,便只能就着这不近不远的距离。 这厢,魏衡坐下,余光忽见桌上的七巧粉彩瓷盘,刚舒展开的眉又敛了,面上的喜色渐淡了,有几分落寞。 原来柳家表妹已经有了七巧粉彩瓷盘。 谢行之顺势坐下,脸上的神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月吟察觉到周遭突然变了的气氛,顺着魏衡的目光看去,率先打破这沉寂的气氛,“魏二哥也喜欢这七巧盘?” 魏衡敛了落寞的神色,说道:“近来这七巧粉彩瓷盘风靡整个京城,难得的是七巧盘上的彩绘,画师画不过来,根本画不过来。” 他倒是订了一款,但还在等画师画彩绘。 原本想等七巧粉彩瓷盘制成后送给柳家表妹,现在好了不用苦等,也不用送了,柳家表妹已经有了。 谢漪澜对此类精致的东西毫无招架之力,估摸着一早就下手订了七巧粉彩瓷盘,这俩表姐妹关系好,想必也给柳家表妹也备了一份。 魏衡抿唇,若是他动作快些就好了。 谢行之眼里有笑,“七巧盘呐,如今确实是难等。” 他随口说着,轻飘飘的一句,仿佛在他眼中并非什么大事。 这厢,亭子外的主道上响起阵脚步声,谢老夫人跟前伺候的林嬷嬷匆匆而来,出现在众人视线。 “世子,魏二公子,表姑娘。” 林嬷嬷福福身,道:“表姑娘,老夫人请您去一趟淳化堂。” 月吟眼前一亮,宛如找到了救星一样,“我这就跟林嬷嬷过去。” 月吟合上册子,“魏二哥,外祖母寻我,这绣样今日恐是选不了。魏二哥是就用方才我指的那个,还是等我改日再帮您细挑?” 魏衡:“那便暂定了柳表妹方才给我指的那款。” 将狐裘样式定下来了,他今日回府就让秀娘做披风,早些做好,就能早些把狐裘披风送给柳家表妹。 这次他不会再晚一步了。 月吟拜别亭子间的两位t,跟着林嬷嬷往淳化堂去。 从亭子里踏出来那刻,月吟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浑身上下都舒坦了,闻着的空气也丝毫压迫紧张感。 月吟脚步轻快,淳化堂那边魏老夫人,外祖母在等着她。 月吟想到又能见到外祖母了,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自月吟离开后,魏衡把册子收好,脸上有了笑意。 他着实是高兴,心里的喜悦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但而今身边只有好友一人,便同迟迟不开窍的谢行之炫耀道:“谢兄,谢老夫人那边,我祖母也在,两位老夫人聊天,柳家表妹去凑什么热闹?” 魏衡笑着,自问自答肯定说道:“那必定是柳表妹受两位老夫人的喜欢,我猜多半是祖母跟谢老夫人提及,谢老夫人这才着人来传柳表妹。” 魏衡喜笑颜开,言语中透着几分炫耀,“我祖母好像很喜欢柳表妹,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柳表妹温婉娴静,又乖巧懂事,值得被更多人喜爱,爹娘估摸着会同意这门亲事。自从崔将军那事有了结果,我爹这段日子都高兴着,等爹催我婚事时,我就跟我爹提。” 谢行之扯了扯唇,声音颇为冷,“魏兄可问过表妹是何感想?” 魏衡的喜悦因这一句提醒,慢慢消退,一双眉拧起来。 “谢兄言之有理,此事是我忽略了。” 魏衡拍了拍谢行之肩膀,感激道:“还好有谢兄提醒。” 谢行之抚下肩头的手,淡声道:“魏兄不必客气。表妹去了祖母那边,魏兄不如随去鹫梧院下几局棋?” “谁人不知谢兄棋艺精湛,我与你下棋,这不是已成定局的事情?”魏衡摆摆手,“不去,不去,去了也是只有输的份。” 魏衡原本打算待会儿去淳化堂陪祖母的,哪能和谢行之下棋,届时他输得不知有多惨了。 谢行之:“我许久没下棋了,手生。” 魏衡最终还是随谢行之回了鹫梧院,和他下了好几局棋。 日头渐偏,魏衡的眉拧了起来,谢行之就是个骗子! 下的几局友好棋,谢行之跟杀疯了一样,起初堵了他路、让他的棋子无处搁下在不说,最后几局他本以为能赢,没承想这是谢行之诱他落子的陷阱 魏衡惨败,一局都没赢过。 好好好,这就是谢行之的手生。 魏衡看着满盘的败局,嘴角抽了抽,“谢兄,你跟太子下棋,也这么不懂人情世故么?” 谢行之逐一敛走棋盘的棋子,“一年多了,太子殿下成亲后便没跟我下过棋了。太子殿下有太子妃陪着,下棋自是不会寻我。” 魏衡敛棋,有些咬牙切齿,“是呀,太子殿下有太子妃陪着,哪会找你切磋,你也该找位姑娘娶了。” 谢行之:“是该娶妻了,约莫要比魏兄早段时间。” 魏衡:“……” 临近黄昏,谢老夫人那边来人了。谢老夫人留了魏老夫人在淳化堂用晚饭,让鹫梧院的两位一起去那边用晚饭。 谢行之和魏衡到淳化堂的时候,屋子里正聊得热火朝天,气氛好不欢快。 因此,魏衡脸上的笑更藏不住了。 屋子里,月吟在魏老夫人旁边坐着,方才不知聊了些什么,她眼里有笑,捏着锦帕的手掩唇遮住笑容。 谢行之一踏进屋子便瞧见月吟言笑晏晏的模样。 与他往常见的笑不一样。 可以将她掩唇的手抚下,让她也对他这样笑。 大抵是担心单独让月吟来淳化堂惹人生疑,谢漪澜也在,她院子里那只不太安分的狸花猫今日随着她来了,被她抱在膝上。 小狸花猫趴着,闭着眼睛在谢漪澜膝上睡觉,便是因为在睡觉,变得乖巧温顺。 “祖母,魏老夫人。” “谢老夫人,祖母。” 谢行之和魏衡双双拜见两位长辈。 月吟款款起身,掩住左腕上的金手镯,施施然行礼,“大表哥,魏二哥。” 人都到齐了,谢老夫人传了晚饭,丫鬟们端着美味佳肴鱼贯而入。 满满一桌菜,全是月吟爱吃的。 论月吟喜欢吃什么菜,谢行之是最清楚的,他不禁想起和月吟在一起用饭的那段日子。 她胃口小,没吃几筷子便停了下来,即便是有喜欢的菜,也是一样,仿佛就只能吃下那么多饭食。 如今她姣好的身姿,有大半都是他养出来的。 盈盈身段比刚来时丰腴了,只是…… 谢行之目光缓缓娜下,看着月吟平坦的小腹。 肚子跟本人一样娇气。 哭哭啼啼的,总是嚷着吃。不下。 谢行之敛了目光,在两位长辈落座后,跟着坐下。 晚饭时安排的座位,倒是合他的意。 月吟坐在两位长辈中间,魏衡在魏老夫人身边落座,而他另一边是谢行之。 谢行之一抬头,便能看见对面乖顺的月吟。她乖巧吃饭,白嫩的香腮鼓了鼓,今日的菜格外合她胃口,比在他院里那阵还多吃了几口。 谢行之夹菜,与月吟吃的是同一道菜。 他慢条斯理咀嚼,细品其中滋味,唇浅浅扬了扬。 简单的家常菜比什么珍馐都要好吃。 一顿饭吃下来,又逢魏老夫人多聊了几句,踏出屋子时天暗了下来。 廊檐下和庭院里点了灯笼,烛火昏黄,微暗的天色亮了些许。 月吟出来相送,魏衡放慢了脚步,虽错开着与她一前一后,但两人之间仅隔了小半步的距离,从谢行之的视角看过去,两人几乎是并肩而行。 谢行之唇角紧抿,下颚线绷得愈发紧,尚未等他跟上去,屋子里突然蹿出个黑影来。 事发突然,昏黄的烛光下黑影猝然而来,从月吟脚下蹿过去。正下台阶的月吟被吓得脚崴了一下,身子本能地往右边倾去,她身旁的魏衡闻声回头,眼疾手快抓住月吟手臂,她这才得以稳住身子。 魏衡担忧出声,“小心。” 谢行之敛眉,悬在空中的手在夜色中收了回来,深邃的目光凝着仍旧抓握纤臂的手。 他眉色沉沉,心里极其不舒服。 这次是他慢了一步。 几乎是同时,众人闻声看过来,魏衡手了抓握纤臂的手松开,但却没有拉开两人之间很紧的距离,反倒是稳定了心神下来的月吟往后退了半步。 月吟将鬓边碎发捋至耳后,“多谢魏二哥。” 这厢大家才看清那突然蹿出来的黑影,是谢漪澜带来的小狸花猫。 小狸花猫围着谢漪澜足下转了几圈,竖起来的毛茸茸长尾巴也绕着谢漪澜。小狸花喵喵叫着,似乎是想让谢漪澜抱它。 “你这小家伙突然蹿出来,都吓到表妹了。” 谢漪澜蹲下,拍了拍小狸花猫脑袋,这才把它抱起。 一阵小插曲后院子里恢复了宁静,魏老夫祖孙离开了,月吟一行拜别谢老老夫人,一起回了大房那边。 谢府上上下下都点了灯笼,谢行之暗沉的面色笼罩在阴影下,晦暗不明。 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侧前方那条纤细手臂。 谢行之胸腔里的燥怒随着逐渐靠近离皎月阁,慢慢涌了上来。 平日里跟在月吟身旁的两位丫鬟不在,她再走一段路便要拐进皎月阁的主道了。 倏地,谢行之迈出一大步,蓦然拉住月吟纤臂。 是魏衡方才抓握的同样位置。 在她的一阵惊呼声中,谢行之把人拉到假山后面。 月吟背抵着坚硬的假山,疼得苦苦拧眉。谢行之挡在她身前,将她的路堵得死死,不仅如此,他虎口握住她右臂举至头顶,圈她在方寸之间。 谢行之高大的身影将所有的光线挡住,月吟只窥得他如墨般的双眸压着抹怒气。 她心下一惊,涌起了怯意。 “大、大表哥你干嘛,快松开我。” 月吟怕得声音都发颤了,她试图挣脱开谢行之束缚她的手,却越挣扎,越紧,被他紧紧攥住纤臂。 连垂下来的手也没逃过谢行之的怒意,他将她双手交叠在一起,举至头顶,抵靠着假山,单手用力握住她双腕。 谢行之醋意横生,在胸腔里翻涌,在这一刻彻底压不住了。 “阿吟,狐裘披风我送你,不准接魏衡送来的东西。” “也不准对他笑,不准让他在碰你。” “你是我的,从出生起就是我的。” 谢行之沉声重复着,“阿吟是我的。” 他余下来的手扣住月吟纤纤玉颈,在抬起她头的时候吻上她唇。 带着惩罚的意味,又有宣誓的强烈占有欲。 一片清辉下,呜咽的声音被谢行之吞入t腹中。 一吻漫长,月吟唇腔里的气息被谢行之夺尽,渐渐喘不过气,她腿倏地一软,支撑不住身子,往下栽的时候,谢行之忽然上前一步,捞起她腰。 月吟双脚离地,咬吻她的唇好不容易离了,她却被谢行之抱抵在假山上,头与他平齐。 双手没了钳制,又在突然的凌空下,月吟害怕地圈住谢行之脖颈。 谢行之唇贴着她水光娇妍的唇,楠声道:“乖孩子,你既说了不信男女情爱,改日便拒了魏衡。” 灼热的气息洒在月吟唇边,她面红耳赤,惊讶道:“表哥属意的姑娘是我?” 月吟晕乎乎的脑子骤然炸开,完全不敢相信。 “这次我不怪阿吟,毕竟阿吟身在其中,当局者迷。” 谢行之鼻尖蹭了蹭月吟羞红发烫的面颊,“还有,现在魏衡还不是表哥。只要在定远侯府一日,阿吟唤的表哥便是我。” “阿吟先来后到,你是先遇见我的,便不能与魏衡纠缠不清。”谢行之偏头,唇贴在月吟小巧的耳廓,“他哪有我体贴,他也没见过阿吟的所有。” 所有两个人字,谢行之咬得极重,似乎在强调什么一样。 月吟脸更热了,莫大的羞臊顿时席卷全身。 “既然阿吟不愿嫁,那便换我执意要娶你,所以过错都由我一人承担。” 谢行之掌心贴着她平坦的小腹,月吟害怕地身子明显颤了颤。 “都吃过晚饭了,阿吟这肚子怎么还像是空空的?”谢行之掌心隔着布料,感受到了小腹柔软的暖意,他在月吟耳畔低语,“阿吟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喜欢,只喜欢和阿吟孕育的孩子。” 月吟愕然,脑中一片空白。 幕天席地的吻随之而来,月吟又让谢行之堵了唇。 两唇相贴,谢行之舌头抵开她齿,哺了唇腔里的一片柔软。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娇气,反抗的力道渐渐小了,谢行之横抱起她,在清冷的月光中踏进皎月阁。 屋中一片漆黑,只能借着洒进来的月光依稀窥见屋子里的身影。 罗帐垂落,两个身影耳厮鬓摩,如胶似漆。 谢行之从身后拥着她,汗涔涔的面庞贴着她娇红的容颜,在她耳畔低语,“阿吟,说的不对,榫卯不是这样玩的。” “阿吟怎么还没参悟透?”谢行之握住月吟攥紧枕头的纤手,“阿吟如今住的小房子,跪趴的床榻,皆是因为有了榫卯,才如此结实,怎么摇晃都不会塌。” 月吟嗓子哭喊都哑了,只能有气无力地摇头。 谢行之眼眸暗了下来,生出的怜惜化为绵长的一吻,极尽缠绵…… 谢行之方才检查过了只属于他的羊脂长瓶,那瓶子总是放不稳,太容易倒了。 羊脂长瓶一倒,里面装的水全洒了出来,谢行之满手都是濡意。 阿吟放羊脂长瓶里的豆子与他镂空金手镯里藏的红豆差不多大,仿佛还比那些红豆还小。 月吟怕极了他的窥探,哭哭啼啼出声,却又被他吞了声音…… 在一场从早下到半下午的秋雨中,桂花落了一地,天气也慢慢转凉。 皇城里的气氛也如这骤凉的天气一样,冷沉地可怕。 龙榻之上,宣靖帝昏迷不醒,皇子妃嫔们皆闻讯赶来,神色焦急地聚在床头,等着御用太医诊断的结果。 宣靖帝中风了,连御医也说不准合适能醒来。 先皇后故去后,宣靖帝便没立后,一时间,妃嫔们仿佛失了主心骨一样,唯有魏贵妃沉着冷静,请太子出来主持大局。 太子道:“这段时间孤守在父皇身边,照顾父皇。父皇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很快就能醒来。” 魏贵妃也站了出来,“陛下几个时辰前还在与本宫用午膳,本宫也相信陛下很快就能醒来。本宫与太子一起在这里守着陛下。” 还有几位妃嫔也自请留下照顾宣靖帝,但都被太子驳了回去。 待到众人都离开了寝殿,魏贵妃与太子的目光不经意间撞到一起,两人心照不宣地看了看对方。 静默无声,什么都没有道破。 宫中发生的事情还没有传出,但谢行之却一清二楚。 他端坐在蒲团,脸上浮现笑意。 谢行之垂眸,桌案上放了个做工精巧的暖手炉,不仅小巧便携,还特别好看。 而暖手炉旁边是配套的白狐毛手炉套子。 谢行之拿起桌上的白狐毛手炉套子。 毛茸雪白的狐狸毛柔软,他特意让绣娘在上面绣了枝桂花。 阿吟喜欢桂花。 谢行之将这两样东西放进锦盒里,差正德给月吟送去。 阿吟她……她生气了。 但这手炉和套子却是谢行之一早就打算送给月吟的,并非是赔罪礼。 魏衡的狐裘披风,哪里有手炉实用。 皎月阁。 月吟看着桌上的锦盒,不太愿意打开。 玉盏道:“姑娘,您难道不好奇吗?世子之前送的七巧粉彩瓷盘精巧好看,这次不知又送了姑娘什么小玩意。” 月吟拧了拧眉,在漫长的纠结中说道:“那我就看一眼。” 看一眼就关上,放箱子最底下,再也不拿出了。 谢行之真讨厌呐,自从上次,她后腰不舒服了好几天。 月吟打开锦盒,是小巧精致的暖手炉,手炉下还压着个好看的手炉套子。 月吟好奇摸了摸,雪白的手炉套毛茸柔软,上面还有绣了她喜欢的桂花。 桂花绣样栩栩如生。 玉盏看直了眼,“这手炉真好看,比姑娘带来的哪个好看多了,也轻便许多。姑娘一到冬日寒凉的时候,手脚便冰凉,等天气再冷些,姑娘就能用世子赠的手炉了。” 玉盏笑着感慨道:“世子真体贴。” 明是触到的手炉套,月吟顿觉指端被烫了一下,心头小鹿乱撞。 第59章 月吟将暖手炉和手炉套子都放进锦盒里,关上锦盒的时候,也同时压住了怦怦乱跳的心。 玉盏见状微讶,暖手炉精巧,世子待她家姑娘体贴周到,但她家姑娘好像不领情。 月吟遣走屋子里的丫鬟,看着桌上的锦盒,心顿时变得乱糟糟的,像是找不到线头的一团乱麻,一时间毫无头绪。 她已经做好了不嫁人的准备,可谢行之突然出现,逼着她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摘出去。她不仅要嫁人,还一定要嫁给谢行之。 月吟烦乱地趴在桌案上,侧脸枕着手臂,抿唇拧了拧眉。 她心里烦乱,宛如钻进了个满是蚕丝的洞,她被重重叠的蚕丝挡住了去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平心而论,谢行之没有吃醋发疯的时候,待她还算不错,可是 谢行之他……会和其他男子不一样吗? 月吟白嫩香腮鼓了鼓,把心中的怅然慢慢吐了出去,但乱糟糟的心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她头下意识偏向另一边,侧脸枕着手臂,余光落到半开的窗户上。 窗外的天灰蒙蒙,在一场绵长凄冷的秋雨过后,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桂花被风雨吹落,那枝头尚存的小花孤零零地挂着,愈显萧条。 这扇窗户外面是鹫梧院。 谢行之差人送来东西,如今怕是已经等到了正德回去复命。 她是推脱不下才收下的锦盒。 月吟趴桌上,望着窗外烦乱地叹息一声,嘴里嘟囔一阵,谢行之能不能不要待她这么好。 匆匆沐浴后,月吟一骨碌爬到床上。夏季单薄的被子换成了秋日里的厚被,裹着身上暖乎乎的,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缩在暖和的被窝里。 月吟翻来覆去,叹息了好几声,乱糟糟的心情就像是不让她入眠一样,也不知等了多久,夜色越发深沉,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一睁眼,谢行之又出现在了她梦里。 冷色调的床帐,一看就是谢行之的床榻。 谢行之揽她枕在臂弯下,皓白长指穿过她柔顺的乌发,两人距离隔得近,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谢行之一低头就能碰到她发顶,下颌被她头顶的小碎发弄得有些痒,他不太平静的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为何不想收下锦盒?”谢行之指尖绕了段她乌发,鼻尖轻蹭她琼鼻,“还在生气?” 一说这个,月吟就委屈,小情绪一上来嘴角都能挂油壶了。 “都让大表哥不能洒到……” 月吟小声嘟囔,脸颊顿时红了一片,她手指害羞地抓住谢行之亵衣,赤红着脸摇头,小声嘟囔道:“那天起来腰t都不舒服了。” 谢行之敛眉,手掌挪到她后腰,掌心拿捏着力道,轻轻揉着。 温热的指端触到单薄的亵衣,抚了一片柔软。 酥麻的感觉从尾骨沿着脊椎涌了上来,月吟心头一颤,砰砰乱动的心快从胸口蹦了出来。 月吟慌了神,反手按住谢行之手腕,“别揉了,是前天的事情了。” 声音娇娇软软,整个人宛如被欺负狠了的害羞模样,谢行之心头悸动,嗓子不自觉咽了咽。 谢行之手揽着月吟纤纤腰肢,半分都不让她远离。 蓦地,谢行之摸到她什么都没戴的左手纤腕,神色一凝。 他握住那纤白手腕,顿了顿问道:“我赠给阿吟的手镯呢?怎么没戴。” 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月吟心中一凝,支支吾吾道:“我、我取下来了。金手镯太显眼了,戴出去会被发现。” 那金镯的尺寸太合适了,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金手镯取下来。 而且…… 而且里面还藏一颗颗相思红豆,其意再明显不过。 这藏了红豆的镂空金镯子戴出去,被人看见还得了。 这厢,谢行之指骨的力道大了几分,月吟手腕一疼,低吟出声,一双秀眉毛拧着,委屈地看向谢行之。 谢行之心软得一塌糊涂,慢慢松了手,垂眼看着怀里的娇娇姑娘,“阿吟瞧瞧现在身出何处?” 月吟从睁眼后便一直被谢行之揽在怀里,答案显而易见,不明白谢行之为何这样问? “不仅是梦里,阿吟的床榻,我也睡过了。你我这样,与新婚小夫妻有何区别?就连阿吟后腰这块红色小胎记,也只有我知晓。” 谢行之低头,独属于月吟的香甜馨香萦绕在他鼻尖,他下颌枕着她香肩,忽听得她骤快的心跳声。 她的那块红色小胎记,他素来喜欢亲吻。 谢行之轻笑,唇轻吻她扬起来的玉颈,眼底晦暗不明,沉声道:“阿吟觉得我们早已不清白的关系能一直藏下去?” “除我之外,旁人休想娶到阿吟。”谢行之吮吸下颌的软肉,月吟身子不自觉颤了颤,推他却推不开。 谢行之唇贴着她娇艳的唇,灼热的气息洒出,喃声道:“阿吟认了吧,是我先遇上阿吟。阿吟把从前心里的苦,统统忘掉,往后的甜让我一点一点喂给啊吟,好不好?” 谢行之轻蹭她微微出汗的额头,“乖孩子,别再有防备了。” 他握住月吟的手,放置她胸口,“阿吟砰砰乱跳的心,是不会说谎的。” 柔软的掌心抵着胸口,月吟眼睫轻颤,确实感触到了仿佛要跳出来的心脏。 月吟抿唇,久久没有说话,心道这是害怕嘛,和谢行之说的并非同一件事。 蓦地,谢行之扣住她手,与她十指紧扣,吻上她唇。 冷色调的床帐与月吟闺房中的不同,但床帐垂落,上门朦朦胧胧的影子却是一模一样。 亵衣洒落一地。 纤纤素手从帐中缝隙伸出,无力地垂下。 不消片刻,谢行之伸出的大掌扣住她细腕,长指扣住纤白柔荑,又将她手捉回床帐…… 月吟惊恐地看着面对面坐着的谢行之,娇红着脸啜泣摇头,“明日腰又要酸了。” 谢行之手掌搭着她后腰,掌心一推,将梨花带雨的人往怀里带了带。 月吟痛苦地拧眉,连连摇头,搭在谢行之肩上的纤指不自觉蜷缩。 谢行之低头吻了吻娇颜的泪,“明日哪会?阿吟别忘了,这是在梦里。” “梦中之事,岂能带到梦外?” 言罢,谢行之抱住月吟,在那呜咽声刚起时,吻住她唇瓣…… 月吟只觉这一夜她都没有睡,睁眼闭眼都是谢行之,还是玉盏摇她肩膀,才将她从梦里摇醒的。 月吟眼底一片润意,枕头也被眼泪打湿了。 玉盏候在床头,心疼说道:“姑娘,咱要不要去寺庙拜拜?您昨夜又梦魇了。” 月吟心里骤然一紧,下意识捏紧被角,“你听见什么了?” 玉盏:“姑娘是梦见严厉的夫子了吧。姑娘哭嚷着不要跪了,膝盖都跪疼了,要起来,哭哭嚷嚷的呓语,听得人心碎。” 在扬州那会儿,姑娘和婉星姑娘有位严厉的夫子,动不动就让没认真温习的姑娘们罚跪。 月吟耳根子烫了起来,被窝里的手下意识揉了揉膝盖。 梦里是梦里,如今膝盖不疼,但随着她的回忆,膝盖忽而跟窜了火苗一样,烫手。 还好玉盏只听到了这句,还有更让人难为情的话没从她嘴里说出来。 月吟揉了揉脸颊,“准备梳洗吧。” 玉盏弯腰,将床榻边的一双绣花鞋拎到榻前。 月吟掀开被子准备穿鞋,余光忽而落到被眼泪打湿的枕头上。 她唇瓣抿了抿,想起梦中那枕头也湿了。 但不是她的眼泪。 月吟脸红了一片,莫大的羞臊席卷全身,手指攥了攥亵。裤。 “等会儿把枕套换了。” 月吟吩咐玉盏,忙将视线挪开,避之不及。 她弯腰穿鞋,还真如谢行之所言,梦里的不适并没有带回现实。 月吟不高兴地拧了拧眉,谢行之每次在梦里都缠着她不放,次次如此,还花样百出。 他是算准了梦中种种不会带到现实里来。 屏风后面,玉盏伺候她穿衣裳,月吟忽觉襦裙系得紧了些,忙让玉盏松些。 月吟:“松半个指节。” 玉盏按照吩咐松了半个指节,月吟拧眉,还是觉得襦裙勒得胸脯有些紧,喃喃低语,“是长胖了吗?襦裙还是有些紧。” 这件襦裙是入秋那会儿定远侯府的绣娘给她量做的新衣,她只穿过一次,上次穿时襦裙合身,玉盏伺候她穿衣,伺候惯了,对她的身量再清楚不过。 今日这襦裙倒勒着她胸口了。 月吟低头看眼胸脯和腰身,拧着的眉越发深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有一点和原来不一样。 玉盏在月吟身后伺候穿衣,又松了松襦裙系带,说道:“哪是长胖了,姑娘这是在长身体。姑娘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往日没细看,姑娘今日一提,玉盏才发觉她家姑娘的身子丰满有致,袅袅婷婷,纤腰勾勒出优美的曲线,真真让人挪不开眼。 玉盏偷笑,下意识偷瞄一眼姑娘身前,她家姑娘长开了。 “长身体。” 月吟低头凝看,小声嘟囔着,倏地脸上红霞飞。 “养了这么久,阿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谢行之靠在床头,双臂从后面环住她,将她圈在身前,在她耳畔低语,“阿吟终于长身体了。” 掌心覆了一片柔软,谢行之道:“阿吟来鹫梧院与我一同用饭,喜欢吃的菜,只有我知道。” 月吟飞快敛了思绪,和谢行之依偎的画面从脑中消失,她手不经意覆上胸口,贴着裙襦,仿佛隔着襦裙都能感受到变化。 自从她假身份被道出后,便再也没有去谢行之那边跟他一起用过饭了。 月吟抿唇,她才不要和谢行之用饭,夜里会回不来的。 月吟换好襦裙,去了梳妆台边梳妆。她看着铜镜里娇艳的唇,唇瓣小小的,也没有撑破,因刚睡醒而有些娇红。 月吟敛眉,等下次,她就咬。 狠狠咬谢行之。 秋日的天阴沉灰蒙,院中景致一片萧条。 假山旁边种了几棵桂花树,前几日还芳香扑鼻,一阵风雨过后,树上只剩零星的花朵。 月吟看着被吹落一地的凋零桂花,眼眸暗了几分。 月吟本打算再折些桂花花枝回去的,“屋子里折的桂花也开始凋谢了,轻轻一碰花朵就掉了。” 树上的桂花也开始凋谢了,好可惜。 月吟仰头看眼枝头稀稀疏疏的桂花,忽而有了想法,“玉瓶玉盏,回去拿篮子来,我要采些桂花做桂花酱。做酱剩下的桂花就来做桂花糕,给魏老夫人送去。” 玉瓶玉盏回了皎月阁。 月吟拎着裙裾,来到桂花树下,她看中了一束花枝,垫起脚尖攀折,奈何还是不够高,她伸长手臂也够不到。 倏地,身后传来阵轻缓的脚步声,靛蓝长袖从月吟肩头伸出来,一条独属于男子的长臂抓住花枝。月吟瞧中的那花枝被男子带下,她无需垫脚也能轻松折下。 “阿吟想折这一束?” 谢行之清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他清冽的气息随之而来。 月吟心忽然慢了半拍,有些慌乱地折下桂花枝。 桂花枝带了绿叶,簇簇小花被绿叶裹着。 快要凋谢桂花最是娇气,一碰就掉落。 一束花枝倾斜放在月吟手臂,她抱着花枝转身,“谢谢大表哥。” 谢行之垂眼看花,倒觉人比花娇,“阿吟喜欢桂花?” 谢行之t方才路过这外面,恰好看见她为花伤心的模样,又想起她夏日里用的最多的团扇带了桂花绣样。 她好像很喜欢桂花。 月吟手捧着花枝,笑脸盈盈,“喜欢呐。因为娘喜欢桂花。” 她还记得小时候娘摘了桂花给她做香囊,戴在身上一整日都是香香的。 谢行之浅笑,心中了然。 “阿吟做的桂花酱,还有桂花糕,是不是要分我一点。”谢行之垂眼看了看她手里的一束花枝,“阿吟这花枝还是我帮忙折的。” 月吟香腮鼓动,有了小情绪,“大表哥之前还扔我送的糕点。” 谢行之想起她说的是那件事,倏地一笑,“竟是个记仇的姑娘。” “既然如此,我便再给阿吟赔罪一次。” 谢行之说着拱手,躬身向她赔罪,“当初心思偏了,误会阿吟,皆是我不对,再次向阿吟赔罪。” 他站直了,看向月吟,认真道:“阿吟不生气了?” 月吟没承想谢行之竟会如此,错愕片刻后心里有了一丝小窃喜,抿起的唇瓣微微翘起抹弧度。 月吟说道:“还生气呐。” 这厢,玉屏玉盏有说有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月吟心里的窃喜瞬间消逝,紧张地攥紧花枝,往后退了一步,拉凯两人之间近在咫尺的距离。 谢行之眉色微敛,不太高兴。 “世子。” 玉瓶玉盏拎着篮子过来,行礼道。 谢行之看了月吟一眼,没再留下,转身离开假山这里。 月吟和两名丫鬟在树下摘桂花,她瞧瞧看了眼谢行之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想起他方才的道歉。 月吟摘了桂花放篮子里,那就匀一点桂花酱给谢行之。 她暗暗摸了摸截指节,就匀一点点给谢行之,桂花糕也只给两块给他。 事后,月吟真的就只匀了一点桂花酱给谢行之。 又过了三日。 这日秋高气爽,下午的时候暖阳高照,月吟在书案前看打发时间的书。 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实在是舒服,她有些泛秋乏了,趴在书案上小眯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月吟迷迷糊糊中感觉身边来了个身影,把光线都挡了些,而有什么东西随之轻轻放在了她背后。 月吟迷迷糊糊睁眼,眼皮一掀开便看见谢行之俊朗的面容,他手臂正搭扶在椅背上,俨然一副欲圈她入怀的动静。 而他另一只手上正握着披帛。 原来是她的披帛垂在地上了,谢行之帮她拾了起来,放到身后。 月吟登时清醒了,困意全无,心紧到嗓子眼,“大表哥怎么来了?” “自然是寻阿吟有事。房门没关,我便进来了。” 谢行之从袖中拿出个东西,他神神秘秘的,攥了拳,把要送的东西藏在里面,直到那攥拳的手到了月吟眼前,他才缓缓松手。 一枚镂空鎏金香囊球坠下,微微晃荡,在金灿的阳光下潋滟生光。 镂空鎏金香囊球雕刻精细,小小巧巧的一个是她见过最好看的。 月吟仰头看着,眉眼不自觉弯了起来,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香囊球。 谢行之眉眼含笑,温声道:“阿吟闻闻香囊球。” 他手挪了挪,镂空鎏金香囊球离月吟近了。 须臾后,月吟眼眸一亮,“是桂花味!” 谢行之点头,“我配了些香料在里面,是阿吟喜欢的桂花味。” 月吟愣了愣,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没再跟谢行之对视。 谢行之忽而抱起她,在月吟惊惶的声音中将她抱坐在书案上,正对着他。 “书!压到书了!” 月吟脸颊一红,不知所措下连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就近抵着书案边。 谢行之仿佛没听见一样,撩开她身前垂在腰间的一缕乌发,捋至身后。 他将那枚做工精细的镂空鎏金香囊球系在月吟腰间,“给阿吟的。” 月吟心跳快了几分,心里也更乱了,抿唇婉拒道:“我能不收吗?大表哥已经送过金镯子给我了。” 她声音拉得长长,有几分撒娇的央求。 “不能。”谢行之态度强硬地回绝了她。 他眸光流转,见她手腕仍旧没有戴他送的藏了相思豆的金镯子,“既然阿吟觉得金镯子太显眼,那就戴香囊球。” 谢行之将香囊球拨正,让最好看的一面露在外面,“桂花已谢,这香囊球能让阿吟时时刻刻闻到桂花香。” 月吟心跳忽然慢了下来,暖阳照着面前的男子,是一片柔和温暖的光。 月吟有些失神,两人在一片对视中,谢行之喉结滚了滚,大掌握住她抵着桌案的手,他蓦然俯身,温柔地吻上她唇。 不似梦中和假山旁的惩戒,一吻轻柔,绵长缠绵。 暖阳洒落,屏风上映照的剪影温馨甜蜜,缠绵悱恻。 …… 这厢,玉盏用七巧粉彩瓷盘端了水果进屋,只见软榻上的姑娘拎起个小圆球,手指正拨弄着。 她家姑娘脸上有笑意,仿佛是喜欢那小圆球。 玉盏还没看清她家姑娘手中的是何物,便被发现了。 月吟慌慌张张把镂空鎏金香囊球收袖子里,从半靠的软榻上直起身子,装作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玉盏自然也没问,把端来的水果放榻边桌子上,“姑娘,今日的大枣新鲜,看色泽就知道很甜。” 月吟拿了颗还带水的大枣。 脆脆的,也甜甜的。 她小口吃完,又拿了一颗,“比前阵子的好吃,甜的。” 玉盏:“下午点的时候,世子遣人送来的,那会儿姑娘正在屋里看书打发时间。” 月吟闻言咬甜枣的动作顿了顿,那会儿不就是谢行之来给她送镂空鎏金香囊球的时候? 她下意识抿了抿唇,唇上沾了枣汁,舌尝到一抹甜意。 蓦地想起那个缠绵悱恻的吻,月吟有些紧张,这抹甜在心里荡出一片涟漪。 “别动。” 月吟忽然捂住跳动的心口。 “啊?” 玉盏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月吟眼前,一动不敢动。 月吟回过神来,“你先出去吧。” 玉盏退出屋子,只觉她家姑娘今日有些奇怪,尤其是提到世子的时候。 玉盏双目睁大了些,莫不是她家姑娘对世子心动了? 她家姑娘终于心动了。 屋子里,月吟还捂着心口,直到很久才平复下来。 跟谢行之单独待一块儿时,她总是莫名其妙心跳如擂,完全是没有节奏的跳动,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 她还在想谢行之的事情,然而还没有答案,有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就发生了。 宣靖帝中风有段日子了,虽醒来了,但却行动不便,整日卧在床榻上,且他时而清醒,时而昏厥,连御医都束手无策。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便代替宣靖帝处理朝政事务。 太子有治国能力在宣靖帝之上,短短几日就将朝中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让诸位臣子的心稳了下来。 宣靖帝这一病,让魏老夫人偷偷把月吟接回了宣平侯府,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接外孙女回去的时候。 魏老夫人当日来的,当日就带走了月吟,行囊一切从简,不会引人瞩目,她早在府中为月吟准备好了一应用度。 谢行之对这事浑然不知,又逢在大理寺处理案子,下值晚了些,待他回来时才被告知月吟下午被魏老夫人接回了宣平侯府。 寂寥夜色中,谢行之望着没有点灯,漆黑一片的皎月阁时,心里空荡荡的。 她回去了,就这样被接回去,只带了一个行囊。没给他留只言片语,趁着他在上值时离开的。 她带没带他送的相思豆金手镯和镂空鎏金香囊? 宣平侯府还有一位属意她的魏衡。 谢行之面色阴沉,比这夜色还要黑,愤懑的醋意如洪水决堤般涌入他眼底。 第60章 月吟下午被接回宣平侯府时,魏老夫人便领着月吟拜见了府上的长辈。宣平侯府的人丁没定远侯府旺,府上只留了魏老夫人所出的这一房。宣平侯与发妻育有两二一女,大儿子业已成婚,现今镇守边关,二儿子便是月吟熟悉的魏衡,小女儿也是平素待月吟极好的魏佳茹。 此时的宣平后府,魏老夫人院中灯火如昼,热闹非凡。 软榻上,魏老夫人拉月吟坐在身旁,月吟这孩子越看越像她女儿年轻时的模样。 祖孙两人相见,两眼泪花,有太多话说不完,聊起来便忘了时辰,一直到夜色渐深,魏老夫人才恋恋不舍地放月吟离开。 魏衡吃罢晚饭便留在了魏老夫人这边,主动把送人的活儿,揽到身上,“表妹初来乍到,对府上不熟悉,不妨让我送表妹回去。” 他做梦也没想到,柳家表妹不是柳家表t妹,是他的亲表妹。 是他姑姑和崔叔唯一的血脉。 “也好。” 魏老夫人笑容满面,没有拒绝,想必这两兄妹也有些话要说,她看向月吟,道:“阿吟,你住的浅云居与你母亲阿瑶的蘅芜苑挨着,我早就让人将屋子打理出来了,就等着把你接回来。” 如今皇帝这一病,太子代为处理朝中政务,魏老夫人终于等来了接人回府的机会。 月吟拜别魏老夫人后,跟在魏衡后面,越来越期待新的住处。 她想,明日要去母亲的蘅芜苑看看。 勋爵人家的宅子都大,月吟才将定远侯府邸熟悉,又被接回了宣平侯府,面对眼前陌生的亭台楼阁,她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昏暗的烛光下看什么都是陌生的。 寂静的夜,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魏衡发觉月吟没跟上来,有意放慢脚步,后来便索性走到了月吟身旁,与她并肩而行,“表妹,想来这就是冥冥中的缘分,我初见表妹时,便有种熟悉的感觉。” 灯火将两个影子拉得长长,都快凑一起去了。 月吟心中感慨万千,“我也没想到爹娘原是京城中人。” 她弯唇笑了笑,道:“往后我要替母亲在外祖母身边尽孝。” 因月吟这一番话,魏衡想说的话不自觉咽了回去。 眉眼敛了敛,魏衡垂眸忽见月吟腰间垂挂的镂空鎏金香囊球,目光一顿。 方才她在与祖母的聊天中,这枚香囊球垂落一旁,被遮挡住了。 这鎏金香囊球做工精细,是姑娘家喜欢的样式。 魏衡不禁陷入沉思,表妹香囊球也有了,那他下次该送什么给表妹好? 察觉到目光,月吟下意识垂眸,谢行之送的香囊球正垂挂在她腰间,她本能地用长袖遮了遮,掩住那香囊球。 魏衡敛了目光,领着月吟往浅云居去。 浅云居。 屋子足足比皎月阁宽敞两倍,小厅和卧房相接处挂个撮珠帘子,帘子是串成花儿的图案,轻轻拨动便是簌簌珠帘声。 三层落地烛台燃的蜡烛照亮一室。 清一色黄梨木家具秀气淡雅,书案、画案、美人榻、雕花衣柜一应俱全,粉彩茶盅,白玉瓷瓶,那黄梨木雕的博古架上还摆放着许多雅致的小器。 窗柩旁的汝窑梅瓶里插了两三枝盛开的白玉兰,屋中芳香四溢。 屋子往里,紫檀雕花拔步床前放了一面美人戏猫的曲屏,将里外隔开,而层层叠叠的烟粉色罗帐垂下,又将床榻内外分隔开来。 绣被罗帐,散发着袅袅甜香。 玉瓶玉盏拎着包袱,随着月吟进屋,愣愣看呆了片刻。 玉盏不禁感叹道:“姑娘,这浅云居的屋子布置得真好看。” 月吟点头,那莲花铜制香炉里升起缕缕轻烟,香香甜甜的格外好闻。 月吟打了个呵欠,有些疲乏了,“东西明天再收拾吧,和外祖母聊着聊着忘了时间,竟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 匆匆洗漱后,夜已经深了。 月吟躺在紫檀雕花拔步床上,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紫檀味,清冽的味道夹杂在香甜的薰香里。 屋中一切都是新的,月吟有些不习惯,裹着锦被翻了个身。 她让丫鬟在床头留了盏蜡烛,与没把两边的罗帐全部放下,只垂下了床尾的烟粉色罗帐。 昏黄的烛灯下,月吟看着帐前垂落的如意纹镂空银球,看着看着微微出神。 她蓦然起身,掀开被子,匆匆穿上鞋子,拿上了床头烛台去了梳妆台。 一骨碌爬回拔步床,月吟手里拿了谢行之送她的镂空鎏金香囊球。 香囊球和帐前垂落的银球不一样,比镂空银球小了一圈,是缠枝花纹的,里面装了配置好的香料,香久不散。 月吟将精致小巧的香囊球凑近了些,依旧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 谢行之说,若是香囊球里的薰香味道减淡了,他重新配香料。 月吟靠在床头,下意识握紧鎏金香囊球。 她离开定远侯府时,谢行之还在大理寺当值,她便没跟谢行之道别,没留信,也没捎口信。 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他小气,又爱记仇,定是在心里把她狠狠骂了一顿吧。 想起他那些因为生气就惩戒她的法子,月吟怯怕,忙捂住嘴巴,唇瓣紧紧抿住。 但她已经回宣平侯府了,也不在皎月阁了,谢行之一时间拿她没办法。 难不成他还擅闯宣平侯府来惩罚她不成? 月吟唇弯了弯,这么一想也不担心了。 掌心松开嘴巴,月吟又拿出那枚镂空鎏金香囊球,就着烛光细看。 缠枝花纹雕刻细致,月吟好奇之下将最外面那层扣子打开,外层上下半球分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同心鎏金半圆香盂。谢行之激将配好的香料攥成香丸,放在半圆形的小香盂里。 香囊球这种物什,一看就是姑娘家擅长的。 谢行之他却…… 月吟唇瓣轻抿,忽觉倒是谢行之像个贤惠的姑娘。 上次、上次还给她做月事带来着。 月吟心跳如擂,整张脸在不知不觉中羞红起来,太难为情了。 压下砰砰乱跳的心,月吟心思回到香囊球上面来。 等这香丸里的香味散尽,她就自己配香料,不去找谢行之。 俄顷,月吟忽然发现香囊球内壁好像刻了什么东西。 床头的烛火太暗,她看不清刻的什么,手指摸了摸,指腹触到香囊球内壁的不平,的的确确刻了东西,像是刻了两个字。 一个笔顺有些复杂,一个笔顺简单。 月吟依稀辨别着,那笔顺简单的字,好像是她的月字。 指端仿佛被烫住了一样,月吟一惊,立即收回手指。 心脏狂跳不止,月吟探身,将床头烛台拿过来。 烛光将帐内骤然照亮,月吟就着这亮起来的光,终于将两个字看清。 “澄月” 谢行之竟在香囊球里刻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而这两字的对面,同样位置,也刻了两个字谢崔。 两人的姓氏,也一并刻了上去。 月吟心跳莫名加快,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脑子胀乎乎的,耳畔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宛如一切都静止了。 她放下烛台,蓦地合上香囊球,上下半球的暗扣紧紧合上,澄月两个字被关在了镂空鎏金香囊球里面。 月吟说不出的慌乱,把剩下的一半床帐拉了下来。 床榻内一片漆黑。 月吟慌乱地把严实扣上的香囊球握在手里,整个人缩进了锦被,不再去想这件事。 夜阑人静,此刻宣平侯房中,仍有谈话声。 魏衡把月吟送回浅云居后,立即就去了爹娘那边一趟。 “爹,娘,儿子想告诉二老一件事。” 魏衡面露喜色,他太高兴了,一刻也不想再隐藏心里的情愫,对爹娘道:“儿子早前便属意月吟表妹,如今表妹认祖归宗,儿子想求娶表妹,望爹娘成全。” 宣平侯夫人脸上乐开了花,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好好,娘盼你成亲盼了好久!你大哥和大嫂在边疆,也就过年的时候才回来,娘心里念着也没办法。” “月吟那孩子,我在定远侯府也见过,今日又在你祖母那边又见了一面,那孩子温顺乖巧。最重要的是,那孩子心地善良,是难得的好孩子,为了给谢芸母女俩报仇,才留在的定远侯府。你祖母这几日沉浸在喜悦中,对那孩子喜欢得紧。” 宣平侯夫人高兴之余,又开始担忧,重新坐了下来,说道:“就是不知月吟那孩子是否有意,感情要合的来才行。佳茹和月吟投缘,改明儿我让加茹帮你问问。” 魏衡开心道:“谢母亲。” “这事得抓紧。” 一直没说话的宣平侯忽然开口。 宣平侯夫人:“再抓紧也不能立刻就办。月吟刚从定远侯府到咱们府上,总得让孩子先适应适应。再说了,月吟即便同意,还要私下悄悄问问魏贵妃娘娘的意见。” 宣平侯心里叹息一声,也不说话了。 他敛了敛眉,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不是他催,是谢家那边怕是有人早盯上了。 秋猎在围场上,月吟紧张谢行之都紧张成了那样了,再见彼此时,有种生死重逢的庆幸珍惜。 他儿子的这么亲事还不知有没有苗头。 宣平侯放下茶杯,心里是希望这刚寻回来的外甥女成儿媳的。 想起很久之前,他、崔昦、定远侯在一起闲聊,他带了个大儿子,定远侯也带上了他的大儿子谢行之,就崔昦孤家寡人一个。那时崔昦虽在魏家下了聘,但还没正式迎娶他妹妹阿瑶。 那时谢行之小t,就喜欢去找崔昦,崔昦便逗谢行之,往后把女儿许给谢行之。谢行之欣然答应了。 后来,没等到崔昦迎娶他妹妹阿瑶,皇帝起了夺他妹妹的念头,给崔昦扣了大好一个罪名。 秋猎之后,他和定远侯问了月吟崔昦埋骨之处,悄悄去过一趟扬州那边,偷偷祭奠了崔昦。 斯人已逝,就是当初那话不知还算不算数。 翌日,秋高气爽。 谢行之一早就去了母亲那边,谢漪澜也在。 谢行之神色略显憔悴,眼下一圈鸦青,俨然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 谢漪澜惊了眼睛,忙关切问道!“哥哥,月吟突然走了,你该不会一宿没睡吧?” 母亲已经跟她提了哥哥属意月吟,但月吟秋猎时就亲口跟她说了,对哥哥无意,谁都不嫁。 然而谢漪澜从两人平日的相处中,好像隐隐约约感觉到月吟对哥哥有些意思,估摸着是因为害羞,慌乱之下才说的不嫁。 昨日月吟被接走时,哥哥不在,两人还没正式道别呢。 谢漪澜有些惋惜,没想到月吟这么快就被接回去了,成了别人的表妹,哥哥也不能每日都见到月吟了。 谢漪澜倒还好,她与魏佳茹关系好,她可以随时下帖子去宣平侯府。 就是她哥哥,一个外男再去找月吟,就太不合适了。 谢行之没回谢漪澜的话,“我和母亲有话说,你先回去。” 大夫人估摸着也猜到了点什么,让谢漪澜离开了,同时也屏退左右。 大夫人说道:“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谢行之认真道:“母亲,孩儿年纪不小了,是时候后成婚了。请母亲替儿子请媒人去宣平侯府提亲,求娶月吟。” “如此着急?” 大夫人对儿子娶月吟倒是不意外,只是他竟如此急,“昨儿,月吟才被接回去。” “听你祖母说,魏老夫人念得紧,这回心可算是踏实了。月吟才认祖归宗,我们就去提亲,这……” 大夫人虽说盼着儿子成婚盼许久了,但也不急着十天半月,“再等几日,娘和你爹亲自去宣平侯府。” 谢行之抿唇,不置一言。 “瞧你这憔悴的模样,倒真是被你妹妹说中了,怕是一夜未眠。”大夫人叹息道:“待会儿还要去大理寺上值……” 谢行之头次打断母亲的话,“母亲,儿子回来看卷宗,睡晚了。” “好好好,就当是看卷宗看完了。” 儿子大了,也是要面子的,大夫人便没揭穿,小声嘀咕道:“死鸭子嘴硬,跟你爹一个毛病。” 大夫人对儿子道:“今日回来早些歇息,把心收回肚子里,再等个小半月,爹娘就请媒人去宣平侯府提亲。” “谢母亲。” 谢行之在大夫人这里用罢早饭,就去了大理寺。 路上,谢行之让车夫绕道去了趟宣平侯府。 马车两过宣平侯府,却没有停下,谢行之离开时,远远就看见魏衡策马离开宣平侯府了。 两人上值的地方正好相反,魏衡没看见他。 谢行之却瞧见魏衡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月吟是他表妹了,他自然雀跃欢喜。 谢行之敛眉,放下帘子,眉宇间仿佛凝结了厚重的寒霜,让人不寒而栗。 现在魏衡要见月吟是见容易的事,他们两人平素会一起用饭吗? 谢行之闭上眼睛,用一股强大的意念将胸腔里的愤懑硬生生压了回去,宛如从胸腔中拔掉带了倒刺的箭。 马车离宣平侯府远了,素来准时上值的谢行之来晚了一刻钟。 皇城里的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 宣靖帝中风大半个月了,却没有好转的迹象,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嘴里含含糊糊说不清话。 太子和魏贵妃两人轮流守着宣靖帝,偶尔有妃嫔和其他皇子过来,担心打扰宣靖帝养病,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七皇子来了龙榻前,宣靖帝没醒,魏贵妃还是像往常坐在贵妃榻上失神地望着龙榻这边。 七皇子心疼,过去劝道:“母妃,您都连着守了父皇好几日了,身子会吃不消的。您回宫歇息,父皇这里小七来守。” 魏贵妃在一片恍惚中回了神,怔怔望着九岁的儿子。她坐下时,儿子足足高出了她两个头。 皇帝为了一己私欲,夺人妻子,残害忠良,在她心里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就是小七…… 他和皇帝不同。 小七纯真善良,让太子和谢行之抚平了他心中的怨念。 今后他该何去何从? 魏贵妃敛了思绪,温声说道:“不碍事,你今日的功课都做了?回去先把功课做了。” 七皇子微微失神,这是母妃为数不多的几次过问他功课,他笑了笑,“今日太傅留的功课不多,等太子哥哥过来,我就回去做。” “那就先去把功课做了,再过来。太子估摸着也快处理完朝政了,”魏贵妃说道:“母妃不累,你先回去吧。” 七皇子难得见母亲好说话,乖乖顺从母亲的意思,离开寝殿回宫里去做功课了。 这厢,七皇子刚走不久,宣靖帝痛苦的咳嗽几声,悠然转醒。 然而内殿却没有侍从。 宣靖帝身子大不如前,在龙榻上挣扎好一阵也没有起来。魏贵妃见状,走了过去,她眼里有浓浓的恨意,宣靖帝亦是,谁也不比谁的恨少。 “毒妇!” 宣靖帝干涸泛白的唇瓣动了许久,才艰难地从唇里说出了两个字。 魏贵妃行至龙榻前,居高临下看着消瘦得有些变了模样的宣靖帝,“最毒妇人心,陛下不是不知道。” “陛下前几日还在说臣妾胆子大,臣妾如今也不枉陛下的信任,胆子大了些。” 魏贵妃冷眸里的杀戮没藏着掖着,垂眸冷看宣靖帝,“臣妾等今日,已经等了十一年,这十一年中,没有一刻不想杀了陛下!” “陛下平日里点的香,被臣妾动了手脚。那香,乍一闻,闻不出什么,这香厉害就厉害在这里。香闻多了,再加上这段时间天气转凉,增加了陛下中风的机率。臣妾和太子费了好大力气才寻到的这毒香,这殿中都是太子的人,陛下喊破嗓子也没人来救驾。” 魏贵妃轻笑,“陛下含含糊糊连话都说不清了,臣妾便也不怕陛下知道所有事情。陛下真应该谢谢三郎,是他让陛下多活了几日。” “两日后,是我和三郎定情的日子。” 宣靖帝颤颤巍巍抬起手,费了好半天劲才把手臂抬起,面目狰狞地指向魏贵妃,咳嗽几声怒道:“毒、毒妇,该杀!” 魏贵妃狠狠拍开宣靖帝的手,“陛下不仁,莫怪臣子不义!” “小七、七……” “小七是陛下的儿子。”魏贵妃想起往年的事情,眼眶盈了泪水,“陛下的儿子就是命,我的女儿就不是命了吗?!” “小七高热不退的时候,我就在想,小七生病时有人陪,我女儿呢!她生病了可有人照顾?!她还那么小,就没了娘,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 魏贵妃想起月吟纤瘦的身影,心疼地眼泪止不住流。 魏贵妃擦干眼泪,笑道:“难为陛下再多受两日的苦,还有两日就解脱了。” 她伸手,将明黄的龙帐卸下,遮住宣靖帝狰狞的面目。 两日以后,她会亲自取了解皇帝,已告她夫君在天之灵。 月吟在魏老夫人的同意下,去过母亲曾居住的蘅芜苑了。 屋中陈设一尘不染,仿佛母亲昨日就住在蘅芜苑一样。 这日,月吟在蘅芜苑的水榭亭坐着,望着蘅芜苑的高大的柿子树。 再过几个月,柿子就成熟了。 黄澄澄的柿子,好看也好吃,娘最喜欢吃柿子了。 月吟双手托着下颌,笑盈盈望着小豆子一样的青柿子。 倏地,两位闲谈的婆子路过,仿佛没有注意到远处水榭亭这边还坐着人。 “我刚才出府去买菜,好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定远侯世子,就是那个谢少卿,他追犯人追进了条胡同,那胡同里面是块破败荒芜的地。然后我就看到谢世子被人从后面推到口井里,那井早枯了,那老深了!犯人拿大石头压住井口,堵了井口。” 另一婆子心惊胆战,“那枯井里岂不是暗无天日?把人给堵枯井里了。” “是呀,我惜命怕死,逃得远远的。那井就在崇德坊那边,离咱侯府也不近。” 两位婆子渐远,说话的声音也远了。 月吟一字不落听了进去,脑中像是炸开了,耳畔轰鸣,什么也灌不进去。 谢行之不能待在暗无天日的枯井里t,会闹出人命的。 月吟霍然起身,吩咐丫鬟道:“备车!去崇德坊!” 她脸色煞白,匆匆离开水榭亭,双脚迈步间不自觉软了。 “玉盏,你去定远侯府,让侍卫快点赶来崇德坊救人。” 月吟嗓音怕得发抖,心紧到了嗓子眼。 …… 崇德坊。 马车只能停到胡同口,月吟拎着裙裾,着急忙慌往胡同里跑去。 她累得气喘吁吁,一眼就看到了荒凉地上的一口井。 巨大的石头压在井口,把枯井堵得严严实实,枯井周围长满了枯黄的杂草。 破败之处的房屋也长满杂草,四周一片死寂。 月吟失神地看着井口的大石头,一颗心跌入谷底,双腿更软了,踉踉跄跄下险些摔倒。 月吟跑到井口,使出全劲去推大石头。 女子的力量终究是薄弱,大石头分毫微动,还是堵着枯井口,只余了井口的一丝缝隙。 她看不清枯井里的情况,一片漆黑。 月吟拍了拍大石头,朝枯井下扯着嗓子喊,“谢行之!谢行之你在里面吗?” “你回答我?!” 除了她回音,没谢行之的回应。 月吟心里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随之而来,吓得脸更白了。 月吟双掌虎口放在唇边,又朝井里喊道:“谢行之,你别怕,我已经去叫人了。” “你再等等我,这次我也可以把你救出去。” 无助的恐慌涌了上来,月吟害怕得哭了。 倏地,一双手臂从后面揽着她,她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中。 “阿吟,好久不见。” 谢行之双臂环住她,下颌枕在她纤薄的肩膀上,“阿吟还是一如既往紧张我。” “一日不见,如隔五载。”谢行之一声冷笑,“当初阿吟不告而别,可真狠心,连梦里都不曾相见。” 60-70 第61章 自从月吟几日前不告而别,谢行之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有关她的一切,他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 谢行之本以为能和月吟能在梦里相见,然而并不如他的意。 那药效消失了。 谢行之没有再梦见月吟,月吟从被接走以后,就仿佛消失了一样。 聂松父子被捉,关押牢中等待斩首时,聂涛一夕之间成了等待处决的牢犯,他一时间接受不了,怒而大骂谢行之,借此发泄心里散不出去的怒气。 谢行之这才知道两人之所以共梦,原来是因为那叫鸳鸯散的情药。 鸳鸯散比一般的情药,药效要猛烈,也和一般的情药不一样。 中了鸳鸯散的人,会念着和她亲近过的人。 亲近的人亦是如此,会日思夜想,夜里只要想念,那一亲芳泽的姑娘便踏梦而来。 相见的场景全凭自想象。 月吟和谢行之先后中了鸳鸯散,那些难以启齿的梦便也越来越频繁。 但鸳鸯散的梦也是有时限的,只有四个月。 四个月过后,药效慢慢消散,之后那些难以启齿的梦也消失了。 谢行之竟不想月吟被接回宣平侯府的这段时间,恰好是鸳鸯散失效的时候。 今日,是谢行之没见到月吟的第五日,他念得快疯了。 偏偏魏衡在他耳边喋喋不休,比树枝上的麻雀还要聒噪,叽叽喳喳吵个不同。 魏衡炫耀,他已经同爹娘提了求娶月吟的事情,爹娘也同意了,只等小妹魏佳茹偷偷打探月吟的意愿。 “若是不出意外,我和表妹的亲事就这样定下了。”魏衡高兴地拍了拍谢行之肩膀,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我和表妹成亲那日,我要多敬谢兄几杯,在定远侯府的时候,表妹多亏了谢兄的照拂。” 谢行之看着魏衡脸上喜悦的笑容,说道:“何须让旁人去问?我就能给魏兄答案。” 答案,现在有了,魏衡也知道了。 秋风萧瑟,卷起荒芜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 谢行之松开月吟,往小道拐角处头去目光,与魏衡打了个照面。 与魏衡投过来的目光相撞,谢行之慢慢眨眼,唇上微微扬起一抹笑。 魏衡眼底落寞,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背影略显落寞。 倏地,月吟一气之下推开谢行之,生气地从他身边越过,离开枯井。 谢行之拉住月吟纤臂,大力之下把人拽回身边。 月吟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仰头气鼓鼓望着谢行之,她感觉自己被谢行之玩弄了,只觉方才的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谢世子放开我,我要回府了。” 月吟心里闷了一股气,她哭啼窘迫的模样还被谢行之看见了。 她又生气,又难为情。 谢行之没松手,手掌反而滑下,握住她纤白手腕,“还是方才的全名好听。” 月吟抿唇,耳尖不自觉红了起来。她转了转手腕,试图从谢行之手里挣脱出来,可却没有结果,手腕被他握得更紧。 两人在枯井边僵持了有一阵。 月吟放弃了,任由手腕被谢行之握住,她还生着气,樱桃小嘴都能挂油壶了,“大骗子,骗人一点都好玩。” “那我先给阿吟赔个罪。” 谢行之认真给月吟赔了个不是,又认真哄了她许久,嘴巴都快说干了,才见月吟抿抿唇,脸上的小情绪敛了几分,但仍在生气。 谢行之垂眸,看见月吟腰间系了他赠的那枚镂空鎏金香囊球,唇上有了浅淡的笑。 月吟下意识遮了一下香囊球,心跳快了几分。 香囊球内壳刻了字。 月吟抿唇,对谢行之认真道:“以后不要拿这件事骗我出来,我才不会上第二次的当。” “管你掉到哪里去了,我才不来找你,等你自身自灭,等别人来救。” 月吟语气有些凶,白嫩的香腮鼓了鼓,狠狠瞪了谢行之一眼。 谢行之没被她这副模样惹恼,眼底反而有了笑意,道:“阿吟如今可认清了自己的心?” 月吟另一只手抬起,捂住心口,仿佛不让谢行之窥探心思一样。 谢行之挑明道:“阿吟方才担心害怕,怕我有个闪失。阿吟还是一如既往地紧张我,阿吟心里是有我的。” 月吟眼睫垂下,梗着脖子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我就是……” 月吟语速快了几分,像是遮掩什么一样,“我就是担心谢世子出事,谢世子这个怪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谢行之摇头,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阿吟说谎了。阿吟觉得这支支吾吾又蹩脚的话,能骗得了我?” 谢行之:“心跳是不会骗人的,突然蹿升的情绪,也不会骗人。” 月吟心里一紧,一只手腕被谢行之握住,仿佛能被他断出脉搏,而她捂住心口的手,能感受到砰砰乱跳的心,仿佛真的被谢行之说中了一样。 和谢行之待在一起时,她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也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还会因为他的某个举动,扰得心头鹿撞,特别难为情。 但也有感觉心里暖暖的时候。 月吟拧了拧眉,“我不知道。” 她抬头看了眼谢行之,有些茫然无措,“我真的不知道。” 她也是头次遇到这样棘手的问题,真让人头疼。 在扬州时,她接触的外男不多,基本上都是因为身世排挤、欺负她的男子。 他们哪跟谢行之一样。 她真的不知道要不要和谢行之。 谢行之问道:“阿吟想知道答案?” 月吟抬头怔怔看着谢行之,须臾后迷茫地点了点头。 倏地,谢行之往前一步,松开月吟手腕,而那松开的手,忽然环住她纤纤细腰,揽入怀中。 谢行之低头,吻上她微张的唇。 两唇相贴,在片刻的静置中,谢行之吻着她,极尽温柔,抬手托着她后脑勺。 耳边再无其他声音,彼此熟悉的气息混在一起。 月吟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愿意去想,但能感受到砰砰乱跳的心,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比以往流快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谢行之才缓缓松开她。月吟恍惚,整个人懵懵地站在原处,愣住看着他。 谢行之伸手,指腹敛去她娇艳红唇上的水光。 “阿吟现在知道答案了?” 月吟晃过神来,看着谢行之时,脸不自觉就红了起来,着急忙慌地避开他视线,垂眼看着他衣襟。 谢行之把她抱在怀里,她头刚好贴着他胸脯,“阿吟,我们成婚吧。” “媒人择吉日,去宣平侯府提亲。待长辈们定下良日,我们就完婚。” 月吟羽睫轻颤,心跳蓦地慢了半拍。 在良久的沉默中,月吟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一样,红着脸,缓缓点了一下头,“我……” 沉重悠扬的钟声倏地响起。 余音悠长。 悠长的余音方停,钟声又响起了。 月吟愕然,闻道:“这钟声是?” 谢行之敛了下眉,面色微变,“宫t里的丧钟。” 谢行之:“陛下,驾崩了。” 月吟双眼睁大,不敢相信地看着谢行之,愣怔了好一阵。 “那我娘该何去何从?”月吟担心害怕,攥紧谢行之衣袖,话一说出来都是颤抖的,“娘会殉葬吗?” 不久前,皇宫。 魏贵妃端了碗热气腾腾的药来到宣靖帝寝殿。 太子正在龙榻前守着宣靖帝,见魏贵妃这一来,他起了身,让开龙榻前的位置。 魏贵妃端着药走到龙榻,居高临下看着瘦脱相的宣靖帝,“陛下,时候不早了,该喝药了。” 碗里的药棕黑粽黑的,浓浓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光闻着就很苦,让人一口也不想喝。 看起来,是一碗良药。 “臣妾亲自为陛下煎的药,再由臣妾亲自喂陛下喝下。” 宣靖帝怒发冲冠,气得脸都歪了,愤怒地看着榻前的两人。 一个是他的好儿子,一个是他还算宠着的妃子,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两人起毒杀他的歹心,这皇宫里里外外都被两人控制了。 宣靖帝胸脯起伏,气红了脸,费了好大的力气的才说出一句话,“狼、狈、为奸! 他半抬起的头,因为无力支撑,又重重回了龙枕上。 大抵是这一动弹,宣靖帝耗了太多力气,正大口呼吸着。 太子立在榻前,单手负在身后,像是听了个笑话一样,冷声反问道:“父皇难道到现在还觉得所做的一切理所当然?” “父皇看看宫中这些妃嫔,她们身上或多或少有母后的影子,父皇甚至还纳了一名比儿臣还小两岁的女子为嫔。她们有心悦之人,可这也没打消父皇把人留在身边的念头。” “父皇待母后情深意重,儿臣恭送父皇去与母妃团聚,如此父皇便不用睹物思人了。” 太子道:“这段时间儿臣替父皇将朝中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百官赞不绝口。父皇可以安心去了。” 话毕,太子看眼魏贵妃。 “臣妇崔魏氏,请陛下宾天。” 魏瑶欠身,靠近龙榻,将一喝即亡的毒药灌入宣靖帝嘴里。 碗里的药大半洒了出来,但也有不少入了宣靖帝的口。 魏瑶擦干净洒出来的药汁。 须臾后,宣靖帝在一阵挣扎中,断了气。 魏瑶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俄顷,太子传了只为宣靖帝号脉问诊的御医进殿。 实则那御医早就是太子的人了。 御医在龙榻前跪下,“太子殿下,魏贵妃,陛下他……他药石难医,驾崩了。” 宣靖帝驾崩的消息迅速传开,一时间举国哀伤,但也有人觉得痛快,在心中暗自欢庆。 京城大街小巷气氛凝重,在先帝驾崩服丧期的二十七天里,文武百官入宫,到陵寝前哭唁。 先帝驾崩,帝位毫无疑问由早前就代为摄政的太子即位,这与先帝数年前立下的遗诏一样。 然而遗诏中还指定了殉葬的妃嫔,其中便有和先皇后酷似的魏瑶。 魏瑶一身白衣,乌发随意盘了起来,发髻上除了朵白花,什么都没有。 她从陵寝守灵出来,披麻戴孝的七皇子也跟着她一起出来了。 “母妃。” 七皇子知道了母妃要被殉葬的消息,已经哭红肿的眼睛又开始流泪。 魏瑶看着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魏瑶擦了擦儿子的眼泪,“小七以后在宫中要听陛下的话,等成年后就可京中觅块府邸,搬出皇宫了。小七素来听话,陛下待小七还算亲厚,母亲也能放心离开了。” 这段纠葛中,宣靖帝强迫她生下的儿子,才是最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魏瑶道:“小七装病,想让母亲来照顾你,母亲都知道。母亲也知以往待你不好,母亲给小七赔个不是。这种母亲,小七就忘了吧。” 七皇子抱着魏瑶,哭着摇头,“不,母妃。儿子不怪您。儿子知道母妃心里有苦,一切都是父皇的不对,儿子早就不怪母亲了。” 魏瑶有些愕然,垂眸看着儿子。 须臾后,魏瑶抱了抱儿子,她眼眶逐渐有了润意。 魏瑶摸了摸儿子的头,语重心长说道:“小七不哭了。你舅舅也没有把我们的恩怨迁怒到你头上,小七还有舅家可以依靠。二表哥待你和善,小七往后在宫里不开心时,可以跟二表哥说,别把事情憋在心里。” “小七很乖的,母亲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别再使苦肉计了。” 七皇子哭着应了下来,“母妃,我舍不得你。殉葬以后就再也看不到母妃了。” 魏瑶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头,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然而到快要分别时,她竟越来越舍不得儿子。 …… 一丈白绫赐给魏瑶那日,新帝来了。 偌大的殿中只留了新帝的几名心腹。 魏瑶一袭素衣,跪拜新帝,“肯请陛下替本宫照顾好小七。” “那是自然,太妃且安心。” “谢陛下。” 白绫绕颈,魏瑶一袭素白衣裳,宛如一朵白花正逐渐凋零。 曾经的先帝宠妃,香消玉殒…… 夜色渐暗,一辆马车混在入宫哭唁的文武百官中,逐渐驶离皇城。 秋日清晨,连着几日的阴天,今日终于出了太阳。缕缕轻柔的薄雾在霞光的照耀下,宛如条顺滑的绸缎,连接着天地。窗外柿子树垂着的柿子都被霞光照红了,恍若成熟。 雀啼鸟鸣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菱花镜中里映出两张有些相似的容颜,年轻稚嫩的娇颜和另一张面容逐渐重合。 篦子慢慢梳到发尾,一缕乌发被敛至月吟后背。 “娘,我今日要梳那个发髻,就是我们重逢时,娘给我梳的那个。” 月吟看着镜子里的母亲,她眼里藏不住的高兴。 魏瑶道:“满足阿吟。阿吟的头发乌黑茂密,虽了你爹。娘以后要天天给阿吟梳头发,把以前的都不回来。” 月吟高兴地点头,“每天都要梳不一样的发髻。” “好。” 魏瑶挽起一撮乌发,卷了个样式,“娘把阿吟打扮得漂漂亮亮。” 魏瑶从首饰盒里选了个好看的发簪,别到梳好的发髻上。 因先帝驾崩未满一个月,还在国丧期,月吟衣裳和发簪都比较素。 但她打扮得越素雅,反倒是好看的,有种小家碧玉的雅致,惹人怜惜。 而画了艳妆,又媚而不妖。 月吟从椅子上转过去,面向魏瑶,大有一副先让母亲欣赏的模样。 魏瑶眉眼弯弯,笑道:“真好看。在娘心里,阿吟是最好看的姑娘。” 月吟不好意思,害羞地揉了揉面颊,“娘又打趣我。” “娘之前担心死了我,我还以为娘真的会被拉去陪葬,在路上哭了好久。” 月吟一把抱住魏瑶,“真的以为我们母女刚相认、刚见面没几天,娘就要离开我了,可伤心了。” 还是谢行之安慰了她好久,拿他自己的性命担保,娘亲不会出事,她的心这才安了一丝下去,但也没完全放松,仍寄挂着娘亲。 魏瑶轻拍月吟肩头,“一场戏罢了,这样才能换个身份活着,重新回到宣平侯府。” 从她与太子结盟那刻后,她就想过往后的退路。 若是没有宣靖帝的那道遗诏,魏瑶也会让“魏贵妃”消失在这个世上,她和太子原本的计划是,她主动去守皇陵,不久便传回她失事丧命的消息,从此再无先帝宠妃魏氏,只有宣平侯魏老夫人失散多年的女儿魏蓁蓁。 蓁蓁是魏瑶的小名,也是当年她和崔昦在扬州时,她用的名字。 在先帝中风那段时间,宣平侯府换了一批仆人,把见过魏瑶的仆人全打发走了,留下的几名皆是府里信得过的忠仆。 魏瑶看了看月吟,“收拾好了我们就去你外祖母那里请安。” “好。”月吟甜甜应了声,松开母亲。 她从椅子上起来,挽着母亲的手离开浅云居,“娘不在的时候,我每日都在外祖母那里,陪着外祖母聊天。” “外祖母跟我讲了好多好的娘小时候和年轻时的事情。” 月吟边走边说,母女在去的路上遇到了从岔路口走来的魏衡。 魏衡率先打了招呼,“姑姑,表妹。” 月吟福身行礼,“表哥。” 魏衡颔首,因她今日梳了个新发髻,人也较往日活泛了些,他不自觉多看了片刻,但仅仅是片刻又收回了目光。 魏衡道:“姑姑和表妹也去外祖母那里请安?” 魏瑶点头。 “娘和妹妹在前面,侄儿先走一步,在外祖母那里等姑姑与表妹。” 魏衡拜别两人后,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他心t里已经有了答案,表妹心里那位是谢行之,他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谢行之其实也行,至少魏衡知根知底,他也算放心,谢行之婚后是不会亏待表妹的。 月吟看着魏衡远去的背影,有些恍惚。 她能感觉到魏衡似乎在疏远她,与她刻意保持着距离,不像以前那样凑近关切她。 月吟整个人顿时放松了,也不用去想如何婉拒魏衡才会让往后的表兄妹关系不尴尬。 寿安堂。 魏老夫人一见女儿,整个人容光焕发,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她拉着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涕泗横流,“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若女儿嫁给旁人还好,这实在念得紧,还能让女儿回娘家一趟,可这入了宫,再见面就难了。 这十一年来,魏老夫人拢共才见了女儿十次面。 而这十一年以前,还有五年的时间,因为先帝妄夺臣妻,害她女儿不得不劫了崔昦,在扬州躲躲藏藏。 这五年期间,魏瑶不敢传一丝音讯回来。 母女两人阔别重逢,抱在一起泪流满面,一切尽在不言中。 “母亲,女儿想等国丧期过了以后,去扬州一趟。女儿想去看看他,到他坟前亲口告诉他这个消息,再与他说说话” 魏老夫人点头,她当年本就属意崔昦,是皇帝夺人所爱,“去吧去吧。” 月吟道:“我跟娘一起回去,我带娘去找爹爹。” 她还有去祭奠另外两个人。 魏老夫人:“这一趟去了回来,一些身份就名正言顺了。” 两人陪魏老夫人一上午,用罢午饭后才从寿安堂离开。 斗转星移,日子渐渐过去,很快到了国丧期之后。 半下午的时候,月吟午睡起来,在美人榻上逗小猫玩。 这猫是不久前谢行之送她的,说是怕她在宣平侯府闷,给她解闷的。 可她才不闷呢,佳茹表姐可好玩了,给她看手相,还给她讲星宿天象。 这厢,玉盏从外面进来,在月吟耳畔低声道:“姑娘,谢世子给您送东西来了,在二公子那边等您过去。” “他怎么又来了,前几日刚送了瓜果。” 月吟嘴上虽抱怨着,但心里却甜滋滋。 她把小猫抱下美人榻,轻抚它背,安抚道:“我出去一下,你乖乖待在浅云居,别乱跑。听话,回来就给你小鱼干吃。” 小猫喵叫一声,似乎是答应了。 月吟唇弯了弯,从桌上的七巧粉彩瓷盘里随手抓了几颗饴糖,脚步轻快地离开屋子,往魏衡那边去。 假山之上的观景亭。 月吟拎着裙裾走完最后一节台阶,也看见了亭子里等她的谢行之。 他今日穿了官服,俨然是刚从大理寺下值。 但月吟瞧了眼日头,这离下值还早呐。 “阿吟过来坐,我买了你喜欢吃的糕点。” 谢行之去到桌边,打开带来的食盒,端出几盘精巧的糕点。 是谢行之很早之前带她去食楼吃过的茶点果子。 月吟落座,没着急吃糕点,“世子把手伸出来,我也有东西给世子。” 谢行之倒是爽快,想也没想就把手伸了出来。 月吟把一直攒在掌心的东西放到谢行之手里。 两颗被彩纸包住的饴糖落在谢行之掌心。 月吟把手缩回袖子里,有些不好意思,“我前几日做的饴糖,也给世子尝一尝。” 谢行之看着手里的两颗糖,发自内心的笑。 他看了又看,连包糖的彩纸都可爱好看,里面的饴糖定是比街铺卖的还好吃。 谢行之合上掌心,准备把两颗糖放进怀里。 月吟有些失落,嘴巴不高兴地嘟起,“世子不尝尝?这饴糖里有世子前几日送来的水果粒。” 谢行之:“阿吟只给了两颗,吃了就没了。” “那世子打算什么时候吃?” “不吃。” 谢行之想也没想就回了她。 月吟下意识瞪大眼睛看他,颇有微词。 谢行之有了妥协,“那我吃一颗,留一颗。” 月吟笑了笑,满意点头,期待他吃下那颗饴糖,“娘和表姐都说好吃,世子快尝尝。” 谢行之撕下彩色糖纸,含了小巧的饴糖在嘴里,细细品鉴。 他将包饴糖的彩纸捋平,叠好,敛进怀里,之后才在月吟期待的眼神中说道:“阿吟,你这饴糖的味道……” 谢行之欲言又止,故意卖了个关子,倒让月吟有些急了,“怎么了?世子不喜欢吗?” 谢行之:“阿吟你凑近些,我小声告诉你。” 月吟探起半个身子,上身前倾,凑了过去,等着谢行之的答案。 倏地,谢行之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吻,带着饴糖的香甜,还有淡淡的水果味。 谢行之:“阿吟的饴糖,很甜。” 月吟眼睫轻颤,心跳如擂,轻轻一碰就离的吻,让她愣住在原处。 脸慢慢红了。 谢行之在她耳廓低语:“剩下的那颗,等我们成婚时吃。” 成婚。 两个字顺着月吟耳畔钻了进来,在她脑中忽然炸开了,让她呼吸骤然快了起来。 上次,她好像是点头了。 但是刚答应了谢行之,宫里的丧钟就响了。 皇帝驾崩这一个月,谁还敢明目张胆办婚事? 如今月吟再从谢行之口中听到成婚一词,还是忍不住悸动。 谢行之又道:“成婚吃阿吟做的饴糖,最甜糖要留到最高兴的时候吃。” 第62章 后来,月吟慌慌张张逃出了假山观景亭,连谢行之送来的糕点也没来得及品尝。 被谢行之吻过的脸颊烫烫的,不论泛着凉意的秋风怎么吹,都降不下去那抹灼烫。 月吟跑远了,躲在棵大树底下,藏了藏身子。 借着树叶的遮挡,月吟悄悄抬头,往假山观景亭偷瞄了几眼。谢行之站在观景台栏杆处,登高望远,他唇上还带着笑意,目光落到了她藏身的这处,仿佛已经透过即将枯黄掉落的树叶,看到了正偷看的她。 月吟心惊,飞快敛了目光,梗着脖子往后缩了缩,后背几乎快贴到粗壮的树干了。 她双手交叠捂住胸口的砰砰乱跳,耳根子慢慢红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一颗心扑通乱跳,跌宕起伏,也不知是被那个脸颊吻扰的,还是谢行之的“成婚”两个字。 月吟抬手,不自觉摸了摸被谢行之亲吻过的脸。 指端像被烫了一样,月吟羞赧,拎着裙裾从树下跑开。 假山观景亭,谢行之垂眸,目光跟随着树下那抹窃蓝色倩影,他唇弯了弯,心里慢慢荡出片涟漪。 唇腔里的饴糖渐渐化开,他尝到了月吟放进去了水果粒。 不酸,也和饴糖一样甜。 蘅芜苑。 画案上铺了一幅画,画卷上是位威风凛凛的将军策马扬鞭,案前的人正在一张干净的画卷上提笔作画。 笔锋游走,在魏瑶的几番勾勒下男子的轮廓渐渐出来。 月吟拎着个食盒进屋,“娘,我给您带了些糕点来。” 魏瑶闻声抬头,冲她笑了笑,“阿吟又做糕点了?” 月吟抿唇,她把食盒放到桌上,端出糕点,说道:“食楼买回来的,想和娘一起吃。” 她逃似的离开观景亭后,谢行之差人把糕点送到了浅云居。 谢行之买太多糕点了,她一个人吃不下。 “阿吟先吃,娘再画一会儿就过来。” 魏瑶笑了笑,低头把继续作画,打算把最后一笔画完就过去。 月吟来到画案边,劝道:“娘在画案旁好一阵了,歇一歇再作画,仔细眼睛。” “马上,把这一笔画完。” 魏瑶温柔说道,笔锋一收,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跃然纸上,和另一幅画上那凌厉的眼睛截然不同,但两个画中人都是同一个。 “娘画的才是我记忆里爹爹的眼睛,和谢世子那幅画不一样。”月吟看了看母亲尚未完成的画,又看了看谢行之送的那幅,“两幅画风格不同,是不同人眼里的爹爹。” 魏瑶将毛笔放在笔托上,笑道:“阿吟,你爹爹在世时,就特别喜欢谢世子,常逗他玩。” 魏瑶说着,拉着女儿的手离开画案,去了桌边落座,看了眼摆在桌上的糕点,笑道:“我听说谢世子又来过了,这糕点是谢世子送来的吧。” 被说中,月吟不好意思,解释道:“谢世子买多了,我和娘一起吃,这样小厨房那边就不用再做糕点了。” 月吟拿起芙蓉糕,递了过去,“娘,您尝尝这个,清甜不腻。” 魏瑶接过糕点,掩唇轻咬一口。 月吟也拿一块糕点吃,魏瑶轻呷茶水,说道:“国丧期刚过,谢世子就送了只温顺乖巧的狮子猫过来。瞧着日头,还没到下值的时候,食楼的芙蓉糕只在下午售卖,去t晚了可就售罄了,谢世子怕是特地去买的。” 月吟囫囵吃着芙蓉糕,“谢世子平素就这样,下值有早有晚,估摸着是出来查案,顺道买的糕点。” “是吗?”魏瑶笑笑,将手里的芙蓉糕放下,拿锦帕擦了擦手。 月吟一个劲点头,“在定远侯府时,女儿住谢世子隔壁阁楼,清楚着。” 月吟低头把剩下的半块芙蓉糕塞嘴里。 魏瑶看破似笑了笑,问道:“暂住在定远侯府那阵子,定远侯夫人待阿吟如何?” 月吟如实说道:“大夫人对女儿关怀备至,吃穿用度没少女儿的,谢四姑娘有的,女儿也有。女儿生病那段日子,大夫人让厨房变着花样做菜,给女儿调养身体。谢三夫人也很好。” 魏瑶笑道:“那就好。”她拉过女儿的手放膝上,“秋猎过后快两个月了,娘也从深宫里逃出来了,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阿吟有个好归宿。娘瞧着谢世子便不错,阿吟意下如何?” 月吟脸不自觉红了脸,砰砰乱跳的心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问的还是秋猎那会儿的问题,但月吟的回答却不同了,面上带了小姑娘的几分娇羞,“女儿都听娘的。” 魏瑶拍拍她手,高兴道:“那就静等谢家那边来提亲,不过怕是要等我们从扬州回来后了。国丧期刚过,谢家就上门提亲,会落人口实。” “娘亲,不急的。就让他……”月吟抿唇,情不自禁又害羞了,“让他多等等。” 左右他都等了好几个月,也不差这段日子。 魏瑶摸摸她头,“你这孩子。” 但有人就是等急了。 月吟说道:“娘,其实以前女儿是不想嫁人的。”她抿了抿唇,“感觉这世上就没有白头到老的爱情,都是让人伤心的。女儿当时就想好了,认祖归宗后,就替娘在外祖母身边尽孝,一辈子不嫁人。” 魏瑶敛眉,屈起指节重重敲了下月吟额头,面色冷了些,“小小年纪就胡思乱想,才见过几对有情人就以偏概全了。姑娘家哪能一辈子不嫁人,娘思量对比好久,才同意的这门亲事。” 月吟吃痛一声,捂住被敲疼的额头,轻轻揉了揉,“娘亲,我往后不瞎想了。” 月吟探过身去,挽住魏瑶手臂,岔开话题道:“娘,我们什么时候回扬州啊?女儿迫不及待了。” …… 三日后,天蒙蒙亮。 一辆马车从宣平侯府驶出,清晨的街上行人少得可怜,沿街的早食铺子陆陆续续来了食客。 魏瑶只带了曾经的贴身丫鬟,月吟带了跟着她从扬州来京城的玉瓶玉盏,一行人到码头的时候,红日初升,纤夫们已经在码头拉货了。 动身前,月吟叮嘱过两名丫鬟,不准把她惧水,怕坐船的事情告诉母亲,是以到母亲到现在还不知晓此事。 从京城下扬州,沿着运河一路南下,比走陆路快大半个月。 然而月吟万万没想到,她们在码头边碰到了谢行之,他不知什么时候到的,貌似是在专程等她们一样。 月吟有些意外,如今这时段谢行之正是准备去上值,“谢世子本就公务繁忙,不用来送的。” 谢行之看着月吟,她披了件桃夭色披风,披风下是杏色缠枝芙蓉交领襦裙子,整个人比花还娇艳。 他敛了神色,说道:“我也去扬州。” 月吟一惊,愣愣看着眼前认真的男子,眉头皱了皱。 她和娘亲回扬州的事情什么时候传到了谢行之耳中? 谢行之:“陛下派我去扬州,代天子巡狩。” 月吟点头,小声嘟囔道:“那还挺巧的。” 她又看了眼谢行之,他一位侍从都没带,孤孤单单一个人。 月吟拧了拧眉,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谢行之转眸对魏瑶道:“瑶婶,虽然小船行进快,但是大船平顺稳定,我便临时包了艘大船,已经差人把你们的行囊箱子搬过去了。” 魏瑶点头,“光想着快些到了,还是你这孩子想得周到。时候不早了,咱们启程吧。” 停靠码头的大船装饰华丽,只等着她们一行人登船了。 魏瑶率先登船,她进了船舱,给后面那一对留了相处的机会。 河水拍岸,溅起水花,泛起阵阵涟漪。 月吟看着,到底还是有些惧怕,站在码头边迟迟不敢走上甲板。 这厢,谢行之从她旁边越过,站在登船甲板上,朝月吟伸手,“我牵着,就不怕了。” 月吟看着伸到她面前的手,愣怔片刻后伸手搭到谢行之掌心。 谢行之五指收拢,握住她手,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略凉的手指。 他转身,牵着她慢慢走上甲板,步子缓慢,徐徐前行,不时回头来看她。 月吟心莫名踏实了,也没那么害怕了。 她一手拎着裙裾,一手牵住谢行之,跟在他后面,小声道:“我惧水的事情,谢世子别告诉娘亲,娘会担心的。” 谢行之敛了敛眉,沉默一阵后无奈应了下来。 知她惧水,他特意换了她们提前包下来的小船,改成了宽敞平稳的大船。 月吟说道:“我上船后就进船舱待着,不出来看水面就不会害怕了,娘亲不会知道的。” 月吟是这么想的,但这一路她都待在船舱,都快闷出病了。 魏瑶还是知晓了月吟惧水的原因,对先帝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一个月左右,一行人终于到了扬州。 已是秋末冬初,苍翠欲滴的银杏树叶子正渐渐转黄,待最冷的时候,金黄的叶子就该掉光了。 水路转了半日的陆路,已近黄昏,一行人才在客栈安顿下来,谢行之包下了二楼所有的天字房。 月吟和母亲的厢房相邻,谢行之则住在月吟对面,中间隔了个观景台。 一路舟车劳顿,月吟没什么胃口,晚饭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回了厢房歇息。 然而月吟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肚子像和她唱反调一样,忽然就饿了,肚子咕咕作响。 她探身看了一眼,桌上的蜡烛还没燃一半。 月吟拧了拧眉,她饿得也太快了。 纠结一阵,月吟从床上起来,穿好衣裳去了窗边。 客栈临街,窗户一推开街上热络的烟火气扑面而来,此时离宵禁还早,正是夜里热闹的时候。 乌木牌坊边是馄饨摊,锅盖一掀开,热气腾腾。几张方桌坐了三三两两的食客,正低头吃着热腾腾的馄饨。 挑着食摊的商贩走走停停,吆喝着揽客。 石拱桥边的戏术台前站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小孩子挤不到前面,便被父亲架在肩上从高处看。 月吟看得心痒痒,探身关了窗户,悄悄出了厢房。 她轻手轻脚关上门,转身的时候对面厢房门突然打开,她和谢行之打了个照面。 月吟愣了愣,顺着护栏朝谢行之走去,与此同时他也正朝她大步流星走来,她还没走到楼梯口,谢行之就到了她跟前。 谢行之看着穿得有些单薄的月吟,敛了敛眉,问道:“不是歇息了?厢房住不习惯?” 月吟有些难为情,“肚子突然就饿了,去街上转转。” 话音刚落,她那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月吟尴尬,忙用垂下的衣袖掩住肚子,她脸慢慢红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谢行之倒是没笑话她,伸手揉了揉她头,“回厢房系上披风,我们出去吃。” 街边灯火璀璨,藏蓝色披风旁边跟着抹桃夭色倩影,谢行之走在最外面,将月吟护在最里侧。 “扬州虽然没有京城繁华,但别有一番风味。”月吟给谢行之指了远处石拱桥边的戏术台,笑着同他讲道:“我和婉星姐姐,我们想看皮影戏的时候,就悄悄从县衙溜出来,来这里看。我们两个每次都出来得很早,因为这样就能占到最前面的位置了!” 月吟侧过头去看谢行之,笑起来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同他炫耀道:“我们自带板凳,占的位置是整个戏术台最好的位置!” 谢行之笑着,顺势牵住她露出来的手,问道:“除了看皮影戏,阿吟还喜欢什么?” 温暖的大掌握住她手,月吟心跳慢了半拍,虽说天色暗了,但两人在大街上这般亲昵,会惹来异样眼光的,她想把手抽回来,低声道:“世子,你松手,都被人看见了。” 话音刚落,从他们身后走出一对也牵着手的男女。 谢行之顺眼看去,道:“那也是先看见前面的。”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握紧了些,握住她冷凉的手,“阿吟指尖都是凉的。这次带我送的暖手炉没?” 月吟点头,“带了的,这趟出门,再回京t城的时候,都是腊月了,肯定要带暖手炉的。” 她低头,借着披风将两人牵住的手遮掩住。 很快,两人到了馄饨摊。 老翁在一旁收拾桌子,老媪在灶台边守着灶里的柴火,热络地招呼两人,“郎君、娘子来碗馄饨?” “来两碗。”谢行之先付了钱给老妪。 老媪:“二位里面挑位子坐,稍等片刻。” 月吟坐了靠里面那桌,里面暖和。 老翁先端了两碗热汤,“夜里凉,二位先暖暖,馄饨马上就来。” 两人道了谢。月吟捧着汤碗,滚烫的热汤把碗壁都烫热了,她捧着没多久双手就暖和了起来。 月吟说道:“冷的时候,就喜欢吃些热乎乎的汤食。” 谢行之将两个勺子在热汤里烫了烫,约莫等了十来个数,这才递给月吟。 “谢谢世子。” 月吟接过,客气地道谢,用他烫好的勺子舀热汤喝。 两碗馄饨很快端了上来,“二位慢用。” 月吟说道:“世子尝尝,我们扬州的馄饨和京城的味道不一样。” 谢行之目光去越过月吟,看着她后面,示意她转过去看看。 月吟好奇之下转过头去,只见她身后那桌坐了对小夫妻,两人夜里出来吃馄饨,那位郎君正舀了勺馄饨喂他家夫人,甜蜜恩爱着。 月吟恍惚一阵,回正身子的时候谢行之不知何时把他面前的那碗馄饨推到了她这边。 月吟疑惑,好奇问道:“世子都给我吃?可两碗太多了,我真的吃不下。” 谢行之摇头,把那碗他的馄饨与她那碗并排,给她使了个眼神,仍旧指向她身后的小夫妻。 月吟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脸不自觉就红了,“我喂世子?” 谢行之很快应声,“好。” 大庭广众下,月吟难为情,“那只就只喂一勺。” 谢行之只她脸皮薄,便也没强求。 月吟低头,握着勺子,搅了搅热气腾腾的馄饨汤碗。刚出锅的馄饨烫,她勺子里舀了一个,又晾了一会儿,估摸着不烫后,这才递了过去。 馄饨还没喂给谢行之,光在递过去时,她那颗心又开始不听话得砰跳了,像只在林间迷路的小鹿,到处乱撞。 月吟喂他吃完那勺馄饨,脸上早已红霞飞,跟丢烫手山芋一样忙把手缩了回来。 她把勺子放出去,将他那碗馄饨推了回去,“该世子自己吃了。” “我肚子饿了,要开始吃馄饨了。” 月吟低头,捧着她那碗,先喝了一勺热汤,这才开始舀馄饨吃。 慢慢地,那颗怦怦乱跳的心恢复平静。 许久没有吃过家乡的馄饨,月吟不知不觉把那碗热馄饨吃完了,一抬头,谢行之正看着她,他脸上有笑意,似乎是方才一直看着他。 他碗里还剩半碗馄饨。 月吟不好意思,垂着头倒了杯茶漱口,拿锦帕擦了擦唇。 “吃好了?”谢行之温声问道。 月吟点头,从长凳起身。 吃了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她感觉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谢行之自然地牵过她手,带着她离开馄饨摊,“戏术台的皮影戏还没收场,我们过去看看。” 月吟跟着谢行之往那边去,有些遗憾,“可惜现在太晚了,人太多了,都没好位置了。” “不过那些皮影戏我都看过了,闭着眼睛都能把剧情说出来。” 谢行之偏头,笑着看她,“阿吟如此厉害。” 月吟眉梢微微上挑,带着几分骄傲地承认了,“是呀。我和婉星姐姐都看过好多好多次了。” 还没到石拱桥边,两人路过成衣铺和脂粉铺前放置的花雕小鱼池,月吟忽然停下脚步,指了指那小鱼池,“世子,还有这个小鱼池,这莲叶下面藏了些小金鱼,我和姐姐上街买东西,总喜欢在小鱼池边停一停。只有往小鱼池里扔些鱼食,小金鱼全出来了,争先恐后抢鱼食吃。” “世子明日可以来喂一喂。” 月吟说起一些趣事,总是很高兴,双眸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 谢行之忽然有了新想法,“阿吟既然都看过皮影戏了,那我们就不去了。我们在附近这附近走走。” 月吟想了想,左右现在都没好位置了,便遂了谢行之的意。 谢行之牵着她手,略过围了人群的戏术台,来到石拱桥上。 蜿蜒的小河流过石拱桥,夜里河水中倒映这各色灯笼的影子。 两人在桥边驻足,月吟倚靠桥上栏杆,给谢行之指向桥底的小河,“世子,白天这条河有乌篷船驶过,可以坐船赏景。春夏之交,姐姐就喜欢坐乌篷船赏景,但我惧怕掉水里嘛,一次都不敢坐。” “往后我陪阿吟,阿吟不会再掉水里了。”谢行之心疼地揽过她肩头,“别怕。” 月吟点头,抬头冲谢行之笑笑。 她又指了指石拱桥另一边的梧桐树,“那棵梧桐树听说快一百年了,长得枝繁叶茂。梧桐树底下放了个棋盘,曾经有位聋哑的老媪常在这里下棋。我每次受了委屈想哭,不想让姐姐看见担心时,就从县衙偷偷跑出来,到这里来跟老媪边下棋边哭诉,左右老媪都听不见,她也不知道我是谁。” 谢行之忽地想起他几年前寻来扬州时,他向本地人打听崔叔,见梧桐树下棋盘边坐了位老媪,他找老媪打听情况,说了好一阵才发现那老媪根本听不见,他笑自己心急,寻了人便问。 谢行之去了一旁坐下,他拿出舆图,正想着下一步往那个方向寻去,旁边忽然路过名哭啼的小姑娘,瞧着约莫十二三岁的。 那小姑娘一骨碌坐上棋盘旁边的石凳,跟那老媪一边下棋,一边哭诉。 哭哭啼啼的小可怜,他当时还觉这小姑娘有些笨,连那老媪听不见都看不出来,还一个劲跟老媪哭诉,也不知在家受了多大委屈。 哭着哭着,小姑娘趴着棋盘睡着了。 当时正值秋风瑟瑟,谢行之给她背上搭了件披风,之后就离开了。 谢行之蓦地一笑,“原来那哭诉的小姑娘是阿吟。” 月吟一愣,眼睛下意识眨了眨,“什么?世子曾经见过我?” 谢行之:“三年前,我来过趟扬州……” 月吟惊讶,“原来那披风是世子的?我、我醒来以后还给老媪了。” 谢行之揉了揉她发顶,“没事,我不怪阿吟。” 夜色渐深,慢慢降了寒霜,谢行之牵着月吟离开了石拱桥,往客栈的方向走。 迎面走来挑着烤番薯卖的商贩,香味飘了一路。 月吟拉了拉谢行之衣角,“世子,我想吃烤番薯。秋冬吃烤番薯暖乎乎的。” “给阿吟买。” 谢行之笑道,牵着她去买烤番薯。 老板给挑了个烤的外皮有些流糖的番薯,拿纸皮包了包,“刚出炉的烤番薯,烫手,娘子小心。” “谢谢老板。” 月吟接过,香喷喷的烤番薯味道扑鼻而来,“纸皮包着,不烫的。” 月吟捧着纸皮包裹的烤番薯,和谢行之往回走。 她暖了阵手,待不烫了才把番薯分两半,十分大气地给了谢行之一半,“世子也吃。” 番薯是红心的,看上去就很甜呐。 谢行之没接,和她面对面站着,只微微张嘴。 月吟想起方才吃馄饨的场景,耳尖慢慢红了。 她抿唇,低头把烤番薯皮剥下来,有些害羞地抬手,喂谢行之那半块烤番薯。 谢行之咬了一口,“甜的。” 他这才接过那半块烤番薯,反喂月吟,“阿吟也吃。” 月吟愣怔,此时谢行之已经将烤番薯递到她唇边了。她便就着他递来的咬了一小口,而后在心跳如擂中飞快低了头。 她慢慢咀嚼唇腔里的烤番薯。 是甜的。 然而月吟后知乎觉才发现,她咬了那个,是方才喂谢行之的。 顷刻间,月吟脸颊通红,跟手上的烤番薯一样烫。 她羞赧,忙抬脚离开,可一抬头,发现客栈那边,娘不知何时推开的窗户,正笑着看着街上的两人。 月吟脑中一片空白,呆在原处,有种**坏事被母亲当场抓包的感觉。 她方才和谢行之牵手在一起…… 母亲都看见了? 63 第63章 ◎行之哥哥◎ 谢行之跟上月吟,他们两人就在客栈附近,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二楼窗户旁的魏瑶。 不像月吟的愣怔不知所措,谢行之镇定自若,他站在月吟身旁,抬手间,隔空朝魏瑶行了个礼。 魏瑶笑了笑,没说什么,伸手把窗户关上,没再看两人了。 月吟面红耳赤,手里的烤番薯也没吃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恰逢此时谢行之又重新牵住她手,月吟挣扎一番,难为情地小声说道:“世子松手,娘方才都看见了,保不齐待会儿又打开窗户了。” 她脸愈加红烫,整个人宛如一只煮熟的螃蟹。 谢行之没有说话,牵着她手往客栈里走。此时一楼大堂没什么人,两人一路牵着上了楼梯,谢行之把月吟送到厢房门口才松开手。 担心母亲突然出来,月吟放低声音说道:“我进去了。” 谢行之颔首,分别前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发顶,直到月吟进屋关上门,屋子里燃起烛光,他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这厢,月吟回到屋子,那被牵过的手仿佛还有谢行之的气息,她看着微微失神,然后又不自觉笑了笑。 而她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分下来的半块烤番薯,香香甜甜的味道还是和方才一样。 月吟撕开外皮,番薯黄澄澄的,一看就很有食欲,她低头小口小口吃着,软暖的香甜在唇齿间化开。 吃完烤番薯,月吟心暖暖甜甜的,她下意识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犹豫一阵,她从绣墩上起身,就着蜡烛昏黄的光来到房门口。 月吟顿了顿,轻手轻脚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她探出头去瞧了瞧,对面厢房里也点了蜡烛,她估摸着谢行之此时正在洗漱,他这个人最是讲究,也不知道扬州小县城的客栈他住不住得惯。 月吟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很快对面厢房就吹了蜡烛,房中一片漆黑。 知谢行之歇下了,月吟这才关上房门,简单洗漱一番也上床歇息了。 这几日舟车劳顿,加之夜已经深了,月吟一沾枕头就困了,很快进入梦乡,不知梦到了什么,她唇上扬起一抹甜甜的笑。 翌日是一个大晴天,暖阳初升,薄雾在朦胧柔和的阳光中渐渐散去。 “当年爹去世后,就葬在了家后面的那片小竹林里。” 月吟挽着魏瑶,慢慢进了竹林,“每年爹爹的祭日,我都会来祭拜,和爹爹说好多心里话。但是今年我来京城了,就没祭拜爹爹。” 谢行之跟在两人后面,手里拎着祭奠用的东西。 一行人来到墓前。 坟墓周围满是枯败的竹叶,坟边是用石块堆垒起来的,墓碑极其简单,只刻了几个字 “崔三郎之墓”“爱妻蓁蓁”“女崔月吟” 魏瑶看见坟墓的那刻,眼眶里打转的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整个人伤心欲绝。 谢行之放下祭奠的东西,将坟墓前打扫干净。 “三郎,我回来了。” 魏瑶跪在坟墓前,一边烧纸钱,一边啜泣着,“蓁蓁来看你了,十一余年没见了,三郎别不认识我呀。阿吟找到我了,可你却不在了。” “三郎,我替你报仇了,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竹叶沙沙作响,纸钱的灰烬盘旋着往空中去,仿佛是亡灵回来了,也听见了亲人的声音。 蹿起的火焰映红了月吟的脸,“爹,你看,我把娘亲都找回来了。爹跟我说的话,我都记住了的,我姓崔,京城。” “我在京城找到了亲人,以后再也不是无依无靠的人了。爹,我还带了一个人来见您,您现在肯定认不出他来。” 月吟看了眼身边低头烧纸的谢行之。 谢行之没说话,这一路他都沉默着,直到烧完手里的纸钱才缓缓开口,坦言身份。 魏瑶望着墓碑的字,有些恍惚,她感慨道:“三郎,一晃眼他们都长大了。” “阿吟,你和谢世子先离开吧,娘想在这里再待一待,跟你爹再说说话。” 月吟很听话,带着谢行之离开了小竹林。 她给谢行之指了指前面破败的屋子,“那就是我们的家,十一年没住人了,屋里屋外杂草丛生,破败得不成样子。” 谢行之握住月吟的手,说道:“去看看。” 两人走过去,屋子虽破,但杂草丛生间有几棵树。柿子树粗壮高大,枝繁叶茂,枝头坠着黄橙橙的柿子,让人垂涎欲滴。还有那两棵桂花树,若是早来些时候,还能闻到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忽然看到了什么,月吟眼前一亮,拉着谢行之的手跑过去。 那是一架已经破败腐朽的秋千。 “这个秋千是爹做的,”月吟给谢行之指了指秋千旁边那丛长势不好的月季花,“从前这些月季花因为娘的打理,开得特别艳丽。娘就抱着我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 她笑着看向谢行之,“我小时候最喜欢荡秋千了,荡着秋千一会儿看看这边的月季花,等秋天的时候,还能看那边的桂花!” 谢行之回她一笑,“回去以后,我让人在鹫梧院支个秋千,再种些好看的月季花。” 鹫梧院支秋千? 月吟细细品了谢行之这一番话,忽然明白了他的画外音,她脸颊登时就红了起来。 他都还没来提亲呢。 月吟抬手揉了揉发烫的面颊,慢慢平复心绪。 “对了,我家院子里还有一棵梧桐树!”月吟惋惜一声,略有遗憾,“可惜那棵树早被砍了,否则现在比那棵柿子树还要高呢。” 月吟伸手跟谢行之比划着。 他满眼都是她,见她这般开心,也跟着笑起来。 “娘经常在那棵梧桐树下弹琴,爹就在一旁舞剑。” “那阿吟呢?”谢行之揉了揉她头,好奇问道。 月吟笑着说道:“我就坐在小板凳上看着。” 谢行之心里早已软得一塌糊涂,看着她这甜甜的笑,忍不住把她揽进怀里。 月吟猝不及防地被抱,有些不知所措,缓缓眨了眨眼睛,在快了几分的心跳中缓过神来。 她不明白谢行之怎么又抱她了,但心里莫名生出了股甜意,比吃任何饴糖都还要甜,也是用钱买不来的甜。 月吟顿了顿,伸手回抱谢行之。 之后,两人转道去祭奠了谢芸和柳婉星。 宋姨娘母女现已伏法,而此地的新县令现已上任。 从山林里出来,谢行之敛去月吟发髻上落下的枯叶,牵她进了马车。 山下的路平稳,马车慢慢驶向城里。 月吟被谢行之揽着靠在他臂弯,忽生感慨,“若是定远侯的人早十天半个月来扬州就好了,这样姐姐就不会遇难了。姐姐会带着我一起来京城,姐姐点子多,肯定能早些让谢老夫人给柳伯母做主。” “说不准,我早早就知道了身世。” 谢行之拢眉,颇有微词。 早早知道身世,便早早回了宣平侯府。 马车驶进城里,街边有卖拔丝糖葫芦的,月吟让车夫停下马车。 月吟看着谢行之,讨好似笑了笑,“世子等一等,我下去买个拔丝糖葫芦吃。” 谢行之撩了撩车帘,正值下午热闹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那买拔丝糖葫芦的摊位旁围了好些孩童。 “我陪阿吟去。此处离客栈不远,我们慢慢走回去。” 月吟没意见,朝谢行之笑了笑,高高兴兴下了马车。 谢行之欲牵她下马车的手落了空,只余下她离开拂过的一阵馨香。谢行之敛了手,从一旁拿起她放着的桃夭色披风,起身离开马车。 “等等。” 马车旁,谢行之叫住月吟,将桃夭色披风搭在她肩上,长指捻起两根系带,系了个好看的蝴蝶结,“现在可以过去了。” 凉飕飕的秋风时不时吹来,月吟身上搭了披风,一丝凉意都感觉不到,整个身子反而暖暖的。 月吟不自觉笑了笑,被谢行之牵着往摊贩那边去。 老板拿出提前备好的山楂串,然后把它放进融了满糖的锅里,让每颗山楂都沾了融化的糖,而后从锅里拿出来,双手掌心按住竹签,掌心再飞快地来回转动竹签。 眨眼间细如发丝的糖丝将带了糖渍的山楂包住。 地上垫着的草席落了些掉下来的糖丝。 两人前面排了三个人,月吟没等多久就拿到了拔丝糖葫芦,她先咬了一口脆甜的糖块,又小口咬了裹了糖渍的红山楂。 酸酸甜甜的,还是熟悉的味道。 月吟拿着拔丝糖葫芦,另一手被谢行之牵着,两人在街上走得慢,阳光照耀下的影子仿佛泛着甜意。 月吟没有像昨晚一样把拔丝糖葫芦分给谢行之尝,就算谢行之想尝,她也不给。 街上人来人往,不似夜里。 就在两人往客栈去时,街拐角突然出现四五名带刀捕快,为首的捕头年纪轻轻,正抱着只芦花鸡,与同行的人说笑。 一捕快竖起大拇指,赞道:“头儿,这都能被你找到,高,实在是高。” 抱着芦花鸡的捕头对这话颇为受用,“没什么是你们头儿办不到的。” 一行人迎面走来,月吟下意识从谢行之掌心抽回手,又借披风挡了挡。 谢行之忽愣,微微敛眉。 这厢,那抱着芦花鸡的捕快看见月吟,他愣了愣,停住步子,不是很敢认,“月吟?!” 月吟笑着点头,热络道:“小马哥。” 马捕头又惊又喜,“阿吟妹妹,真的是你!你今日这身打扮,我都不敢认!我乍一看,这哪儿来的仙女?原来是阿吟妹妹。” 这话倒是让月吟不好意思了。 马捕头转头就把芦花鸡交给旁边的捕快,“阿吟妹妹什么时候回的扬州?这次回来还去京城吗?离开大半年了,我们大伙儿都念着你。” 谢行之拢眉,看着突然叫住月吟并和她攀谈的陌生男子,他面色骤然沉了下来,显然是有了不悦的情绪。 “前两天刚回来的。”月吟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拔丝糖葫芦串,看着那只被抓住的芦花母鸡,满腹疑问,“小马哥,你跟大伙儿……你们这是?” 马捕头指了指前面的石拱桥,说道:“那边王阿婆下蛋的芦花鸡失踪了两天,今日来县衙击鼓,怀疑是隔壁的张阿公偷的,两人在公堂上争论了好一阵,王阿婆就认准了是张阿公偷的芦花鸡,犟得那叫一个让岳县令头都大了。这不我带着兄弟们一番游走,在那个洞口给王阿婆把芦花鸡找回来了。” 马捕头给月吟指向他们刚过来的街巷,他又吩咐手下道:“你快把芦花鸡给王阿婆送回去,让她别犟了,和人张阿公好好道个歉。” 那几名捕快有眼力见地都离开了。 月吟总算是听明白了,她咬了一口拔丝糖葫芦,点头道:“王阿婆就指这这只芦花鸡每天下蛋,这下心踏实了。” “可不是。”马捕头又道:“前阵子县衙里的大黄产崽了,生了两只黑狗,一只灰狗,三只小狗可乖了。” 月吟满眼都是高兴,“大黄也乖,它还帮我咬过坏人。” 马捕头神色变了,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柳县令被革职查办抓去了州府大牢等候审判,宋姨娘刚被斩首,朝廷任命了新的县令,现在阿吟妹妹不能随便进县衙了,不过我可以把小狗都抱出来,给阿吟妹妹看。” “阿吟妹妹,你现在住哪?我娘摘了柿子,已经烘熟了,知你喜欢吃,我给阿吟妹妹拿几个来。我娘前阵子还在念叨,说你这一去京城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提到这个,月吟这才后知后觉,她和马捕头叙旧忘介绍谢行之了,她转过头去一看,果真看见冷沉着脸的谢行之。 月吟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马捕头随着月吟的目光看去,被谢行之凌厉的目光吓得心颤了颤,只觉这贵气的男子气场压人,莫名有股压迫感。 马捕头忙把月吟拉到他身后来,小声嘀咕道:“阿吟妹妹,他是谁?看上去不好相处,你听小马哥一句劝,离此人远点。” 谢行之听得一声冷笑。 谢行之凝眸看向旁人身后的姑娘,沉声道:“阿吟,过来。”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月吟头皮发麻,背脊顿时僵直,双脚不听使唤地迈向谢行之。 月吟站回谢行之身旁,介绍道:“小马哥,这是定远侯世子、大理寺少卿谢行之。” 马捕头震惊,双目圆睁,顿时对谢行之肃然起敬。 原来这就是柳县令夫人娘家人,婉星姑娘的表哥。 月吟又道:“谢世子,这位是县衙的马捕头。马捕头的父亲是县衙里的牢头,小马哥常来县衙,我们算是一起长大,小马哥一家平日里很照顾我。” 谢行之唇瓣紧抿,不置一言,周身的气氛沉了下来。 马捕头拱手,没了方才的随性,整个人变得有些局促,“原来是谢世子,失敬失敬。” 谢行之敛了敛眉,颔首看他,正欲说话,这时街上传来阵骚动。 “抓小偷!抓偷了钱袋子的小偷!” 一妇人正追赶名男子。 那男子横冲直撞,边逃边把行人往后推,挡住追来妇人。 那妇人看见有衙役,顿时看到了希望,求救道:“马捕头!抓小偷!” 马捕头握着腰间的配刀,忙追了过去,小偷见捕头在前面,撒丫子往另一边跑。 小偷像脚底抹油一样,逃得极快,手里抓到什么就往后面扔,场面一度混乱。 倏地,谢行之连续几个空翻,凌空越过马捕头,往前追去,眨眼间便擒住了那小偷。 谢行之反扣住小偷的手,膝盖顶住小偷后膝,只听“噗通”一声,小偷跌跪在地上。 小偷吃痛,告饶道:“饶命,饶命,我就只偷了这一个钱袋。” 马捕头这才气喘吁吁赶来,然而此时小偷已经被擒住,不敢造次。 马捕头掏出随身携带的麻绳,缠了好几圈,绑住小偷双手,“这趟出来还捞到了意外收获,你小子,偷到我面前来了,跟我回去到吃几天牢饭。” 马捕头拿麻布堵住小偷的嘴,把人架起来,笑着对谢行之道:“这次多亏了谢行之。” 谢行之颔首,单手负后,声线冷淡道:“马捕头还是快些带人回县衙吧。” 马捕头往县衙去,路过月吟时,问道:“阿吟妹妹住哪个客栈?我等下给你送柿子来,我娘烘的柿子,你最喜欢吃了。” “城东的如意客栈。”月吟回了马捕头,但婉拒了他的好意。 几番话下来,马捕头终于不坚持了,带着小偷往县衙去。 马捕头离开后,月吟小声嘀咕道:“没想到这街上还遇到了小马哥,太巧了。” 谢行之冷哼一声,胸腔里泛起的怒意逐渐大了,“是啊,一起长大的小马哥,可不巧。青梅竹马的两人久别重逢。” 谢行之怒上心头,冷冷看了月吟一眼,拂袖离开,周身散发着怒气。 月吟拢了拢眉,拿着没吃完的拔丝糖葫芦追了上去。 “世子?” 月吟跟在谢行之身边,试探性喊了一声,声音拉得长长。 谢行之没理她,仍旧冷着一张脸,步子迈大了些。 月吟拎着裙裾,大步流星跟上谢行之的步子,偷瞄一眼他颇沉的脸色,“世子生气了?” 谢行之还是没说话,大步流星走着,脚下像踩了风火轮。 月吟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谢行之,“不是生气,那就是吃醋了?” 谢行之抿唇,忽然停下,沉眸看她一眼,仅是一瞬又重新启步,大步流星走远。 男女步伐悬殊,男子的脚步本就被女子的大,加之谢行之醋上心头,有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月吟小跑着跟上有些吃力。 她轻哼一声,拿着糖葫芦停下步子,带着些小情绪冲那背影道:“你走太快,又不等我,我追不上了。我不走了。” 月吟生气道:“我、我去找小马哥了。” 谢行之登时停下步子。 他转身,冷着张脸来到月吟身边,咬牙切齿道:“你敢!” 话毕,谢行之拦腰抱起月吟。 月吟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下意识把头埋进谢行之胸脯,羞怯道:“你放我下来,白日里在街上让人看见像什么话!” “不放!” 谢行之冷声道,反而让她手臂圈住他脖颈,冷哼一声道:“放了阿吟,阿吟不就去找你的小马哥了?” 谢行之就这样在街上众人纷纷投来的目光中抱着月吟回了客栈。 月吟全程不敢抬头,整张脸埋进谢行之胸脯,因羞赧而面红耳赤。 这一路格外漫长,她又担心母亲比他们先回客栈,正在客栈等着两人。昨夜便让母亲看见她和谢行之牵手逛街,两人还互喂了烤番薯吃,如今让母亲瞧见谢行之这样抱着她,她…… 月吟光想想就心跳如擂,羞得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 谢行之横抱着月吟上了楼梯,送去了他的厢房,却没放她下来,反而抱着她坐在榻上。 月吟悬着的心安定了一丝,意识到谢行之这次的醋意很大,她及时改口解释道:“马捕头比我大,我只当他是兄长,而且马捕头会帮我教训欺负我的富家子弟。马伯母也常做些好吃的送给我。” “当兄长?”谢行之抱她岔坐在他膝上,眉梢染了寒意,“阿吟妹妹不也把我当兄长,可还记得对你面前这位兄长做过什么?” 月吟面露羞红,低头抿唇道:“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谢行之寒眸低垂,挑起她下颌,迫使她抬头看他,“确实不一样。” “我这刚认识大半年的假兄长,是没阿吟的小马哥亲。”谢行之嗤笑道:“开口闭口的,阿吟妹妹。” 发沉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醋味,月吟眉心拧了拧,只觉都能沾饺子吃了。 月吟嗔谢行之一眼,揭穿道:“你就是吃醋了,还不承认。” 谢行之敛眉,面色更冷了。 月吟忽然抬手,圈住谢行之脖颈,软着声音道:“小澄” 哥字还没喊出来,她感觉这样喊不太好,便及时改口,“行之哥哥,就别生气了。” 声线拉得长长,颇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谢行之愣怔,喉结下意识滑了滑,垂眼看她,道:“你叫我什么?” 月吟心里一紧,忽然没了底气,也不知谢行之吃不吃这一套,战战兢兢看着他,低声试探道:“行之哥哥?” 谢行之耳尖悄然染了抹薄红,他咽了咽嗓子,嗓子略带沙哑,“再叫一遍。” 月吟忽而松了一口气,眼底泛起笑意,娇声喊了一声,“行之哥哥。” “行之哥哥别生阿吟的气了,行之哥哥……” 话音刚落,谢行之倏地抬手扣住她后颈,吻上她张开的唇。 舌毫不费劲地哺到一片柔软,口津。相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206 23:11:0120240207 22:4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3823551 5瓶;南巷如画2瓶;女友漏气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4 第64章 ◎唯愿阿吟,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月吟纤臂挽着谢行之脖颈,正伏在他颈窝换气,嫣红的唇瓣翕合,涣。散的双眸盯着他被揪皱的衣襟。 温热的气息洒在谢行之颈间,她身上有一股浅浅的甜香,与方才他尝的有些许不同。 谢行之伸手,敛去她唇上的水光,指腹温柔。 月吟没有回避,乖顺地伏在谢行之颈窝。方才那缠绵一吻,谢行之仿佛把她所有力道都夺尽了。 月吟暗暗庆幸,得亏不是夜里,否则谢行之亲着亲着,两人就都躺到这榻上了。 谢行之长指敛去她额前的碎发,看着她伏靠身上娇盈盈的模样,道:“往后的称呼,阿吟该改改了。大表哥是假的,谢世子太生分,我倒是觉得阿吟适才的称呼最为合适。谢魏两家是世交,阿吟唤我一声哥哥再正常不过。” 月吟脸上红热,抿着唇拒绝道:“不成,我害羞。” 行之哥哥,这是她情急之下才喊出来的,拿来哄谢行之消气的。 一声声“行之哥哥”在大庭广众喊出来,让人听去了,她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谢行之手臂揽上她细腰,声音冷了几分,说道:“小马哥就叫得,偏生行之哥哥就叫不得?” 谢行之垂眸,见月吟拢着眉,抿着唇瓣似乎是在想如何辩驳他的话。 “我看是那青梅竹马的哥哥在阿吟心里的分量重,刚才不还执意送阿吟烘熟的甜柿子?” 月吟抬眸瞧向谢行之,她自以为那几声行之哥哥和绵长的吻已经把谢行之的醋意消去了,哪知他还念着。 月吟伸手搂着谢行之,说道:“当初我假冒姐姐的时候,表哥来定远侯府,谢四姑娘也才唤的魏二哥;还有表姐,不也是客客气气地唤声谢世子?大家都这样客客气气地打照面,怎么到我这里就一定要改称呼。” 话至尾音,声音拉得有些长,带着几分娇嗔,她秀眉轻拧,抬眸看着谢行之,显然是对他那话的反驳。 谢行之敛眉,沉默着没说话,手仍然搭在月吟细腰上。 片刻后,谢行之低头,在月吟耳畔小声说着话。 也不知说了什么,月吟耳尖慢慢红了起来,脸上浮出一抹娇羞。待谢行之把话说完,她脸上已是一片红霞。 谢行之垂眼看她,等着她的回复,月吟娇羞地抿着唇,在谢行之的等待中缓缓点了点头。 月吟一颗心怦怦乱跳,她脸颊蹭了蹭谢行之的颈窝,说道:“我都点头答应了,行之哥哥便别揪着这件事不放了,也莫再乱吃醋了。” 有了满意的答案,谢行之眉眼间有了些许松动,他俯身,轻啄她唇,“依阿吟的。” 她唇软软的,柔软温香,即便吻过数回,但谢行之仍有一种初次相碰的感觉。 与心悦之人相处,总是不自觉地想亲近。 谢行之心头微动,忍不住又吻上她唇。她就被抱坐在他膝上,头刚好到他下颌处,谢行之一低头就能吻到她唇,这次的吻,不似方才夹杂着醋意的宣誓主权,而是带着缠绵的柔意,极尽温柔。 月吟在不知不觉中双臂挽着谢行之脖颈,甚至情到浓时,手腕带了力道,不自觉将谢行之脖颈往下带了带。 这次离开扬州后,月吟也不知下次回来是何时了,接连几日都带着谢行之去了各处游逛,如数家珍地与谢行之分享曾经发生的趣事。 每天的日子都是在惬意中度过,但是没过多久,县城里接连发生了件大事。 三户在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乡绅富豪相继被查出十余年间未向朝廷交纳应交的,知府派人来查时,心虚地竟想将这些年间的账本都烧掉,幸是官差手快,从火堆中抢回一部分。 茶楼看台,月吟目光透过窗楹,看着街上被官差押去州府县衙的一行人,心里逐渐泛起疑惑。 她拿起碟盏里的红豆糕,小声嘟囔道:“奇怪,怎么偏偏是他们三户人家?” 这三户人家的孩子就是小时候到头排挤月吟的公子姑娘们。 一个接一个的,竟都在一夕间被抄了家。 谢行之看着对面思忖不解的月吟,问道:“阿吟在嘀咕什么?” 月吟回了神,冲谢行之盈盈一笑,“没什么,忽然有些感慨而已。” 她低头,小口小口咬着手里的红豆糕。 谢行之倒是没有继续追问,修长分明的手端起茶盏,轻轻晃了晃茶盏。茶水泛起波澜,微微荡漾开来。 谢行之垂眸,温润清隽的眉眼滑过阵冷凉,让人不寒而栗。他唇勾了勾,端了茶盏轻呷。 夜里回了客栈厢房,谢行之从袖中拿出张记了串名单的纸。 谢行之将那名单凑近蜡烛。 顷刻间,那纸名单被点燃,愈燃越烈,终成了火盆里的灰烬,化为乌有,但名单上的人却一个也没逃。 一行人离开京城时,是秋日,再回来时已经是寒冬腊月,再过十余天便要过年了,年味渐浓。 京城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大红灯笼,三三两两的孩童拿着燃香在家门口放炮仗,炮仗声一处着一处,似在比谁攀比谁放的炮仗声大。耍傀儡戏的看台围满了人,剧情到了精彩之处,便掌声雷动,叫好连连。 和谢行之在码头分别时,月吟把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给谢行之,说道:“这些是给谢四姑娘带的礼物,烦请谢世子回府以后帮我转交给四姑娘。” 谢行之敛了敛眉,看着她抱着的盒子,神色微变,“为何只有四妹妹有礼物?” 他紧接着提醒道:“阿吟忘记给我的礼物了。” 月吟微讶,没想到谢行之连这个事情都计较,怀里还抱着盒子,嗔他一眼,说道:“谢世子和我们一起去的扬州,这些礼物还是谢世子陪着我去买的,哪有人跟去扬州,还讨着要礼物的。” 谢行之问道:“若我没和阿吟同路去扬州,阿吟回来时也会给我备上一份礼物?” 月吟抬眸看着谢行之,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安抚他说道:“那是自然,行之哥哥和旁人不一样。” 谢行之唇角微扬,这才接过月吟怀里的盒子,说道:“朔风寒凉,快回马车去。” 月吟和谢行之分别,回了马车。 马车动了,缓缓离开码头,朝宣平侯府去。 魏瑶放下车帘,把装了炭火的暖手炉给月吟,笑着打趣道:“谢世子这一路跟来,到分别的时候还恋恋不舍盯着这边,这不等阿吟离开后才进的马车。倒让我不禁想起了你爹爹,我和你爹爹刚定情那会儿,你爹爹片刻没见我,就心欠欠。” 魏瑶笑道:“若非临近年关,赶着回京城过年,咱们怕是要在扬州对待几日。谢世子专程而来,这一路对阿吟的照顾,娘看着眼里,甜在心里。” “娘。” 月吟不好意思,低头之下耳尖浮出一抹娇红,她捧着膝上谢行之送的暖手炉,说道:“谢世子是奉命去的扬州,代天子巡狩。在扬州时,谢世子确实暗访了扬州一些地方,抓了一批为非作歹的人。” 魏瑶知道女儿面子薄,也不抓着这件事不放了,但不管是在扬州,还是在去时回来的路上,两人之间的相处,她都默默看在眼里。 “阿吟,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 月吟抬头,不解地看向母亲,“娘亲您说。” 魏瑶看着两个孩子两情相悦,便也不打算瞒着女儿了,“你爹爹在阿吟还没出世时,便把你许给了谢世子。那时别说是阿吟,就连娘也还没和你爹爹成婚。原本是你爹爹与谢世子口头的一句玩笑话,但娘现在看阿吟和谢世子两情相悦,顿觉这是桩和和美美的姻缘。” 月吟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情,敛了敛眉,惊讶道:“爹爹真有这么喜欢谢世子。” 她拢着眉,忽想起谢行之在知道她身世后,与她相处的那些日子,难怪谢行之认定了她必须嫁他。 魏瑶摸了摸月吟的头,“娘问过谢世子了,即便没了你爹爹这句玩笑话,谢世子也是要求娶阿吟的。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缘分,有缘之人,兜兜转转总会遇见的。” 月吟微微愣神,有些许恍惚。 还真是和谢行之的缘分。 月吟本以为谢行之会年后上门提亲,哪知从扬州回京的第三日,谢家请的媒人就来了宣平侯府。 大箱小箱的聘礼堆满了浅云居,一时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魏家长辈们和定远侯夫妇在堂厅商议两个孩子的婚事,月吟抱着谢行之送她解闷的狮子猫,看着笼子里的一双鸿雁有些出神。 月吟摸着狮子猫,小声嘟囔道:“才从扬州回来三日,三日时间怎么就突然生出这么多聘礼来?” 她蹲在地上,跟笼子里的一双鸿雁说话,仿佛它们能听懂,也能回答她一样,“你们是今早才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吗?” 在一堆绑了红绸的聘礼箱旁边,披了件白色狐裘披风的月吟膝上抱了只纯白小猫,蹲在笼子旁不知和那双鸿雁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她轻拧着眉,又时而一笑,眉宇间都舒展开了。 谢行之来到浅云居,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番景象。他笑着走了过去,月吟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偏头看了过来,见是他来了,愣怔半晌,有些意外地望着他。 月吟略显局促,抱猫起身,问道:“世子怎么来了?不是在和长辈们在堂厅议事?” 谢行之柔和的目光落到月吟身上,毫不避讳对她的思念,“三日没见阿吟了,亲事定下后我立刻就来了。” 两人的婚事暂定在三四月,具有哪日等年后再细择吉日。 月吟面容不知不觉红了,伸手理了理耳旁的鬓发,试图掩饰住心里生出的一抹羞赧。 “娘亲怎么说?”月吟掌心顺了顺猫背,小声问道。 谢行之伸手揉了揉乖顺的小猫,回她道:“瑶婶自然是满意的,还是瑶婶破例让我来找阿吟的。” “我有东西送给阿吟。”谢行之从袖中拿出个小巧精致的锦盒,递到月吟面前,看着害羞的她,说道:“阿吟打开看看。” 月吟弯腰,轻轻放下小猫。小猫没有立即跑开,反而乖顺地坐在地上,一双蓝琥珀似的眼睛看着两人。 月吟接过锦盒,在谢行之的注视下打开。一枚精美的圆形羊脂玉佩赫然映入她眼帘。 谢行之说道:“送给阿吟的玉佩。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这羊脂玉佩温润,我给阿吟戴上。” 月吟点头,把锦盒递过去。 谢行之拿起圆形羊脂玉佩,绕到月吟身后,把她半披的乌发敛到身前,露出一截雪颈。 她肌肤白皙如雪,又宛如最精雕细琢的美玉。 谢行之眼眸暗了几分,明明手里已经握了玉,却想的是眼前的这块美玉。 他敛了思绪,将情绪压了下去。 皓白长指捻着红绳系带,羊脂玉佩坠到月吟身前,谢行之打量了下长度,长指绕着红绳,在她后颈系了个结。 “好了。”谢行之说道。 羊脂圆玉垂直月吟胸口,她忽想起爹爹的那枚勾云纹玉佩,那玉佩是爹娘的定情信物。 而此刻谢行之送的这枚…… 月吟心头犹如小鹿乱撞,面颊染了抹红晕。 月吟背过身去,把羊脂圆玉放入衣襟。冰凉的玉佩触到胸口的肌肤,冰的月吟一机激灵,但很快就和身体一个温度了。 玉佩温润有质感,一股暖意从胸口慢慢传到她心田,月吟不自觉浅浅微笑。 入夜后,月吟沐浴出来,靠在床头看着手里的羊脂玉佩。 巴掌大的玉佩晶莹剔透,上面的雕花栩栩如生,握在手里质地温润细腻。 临近新年,夜里常有炮仗声。 一声声炮仗声传入月吟耳中,她微微愣神。谢行之都送给她玉佩了,她送什么回礼好呢? 月吟扳指头算了算,距离新年还有五日,来得及。 月吟把玉佩放回亵衣里,下床从衣架上拿起狐裘披风披上,将屋子里的蜡烛点了几盏。 她从柜子里拿出针线篓,就着昏黄的烛光挑选绸布。 月吟单手托腮,拢了拢眉头,谢行之喜欢什么样式的绣样?喜欢什么颜色? “姑娘?姑娘怎么还不歇息,夜里寒凉,当心受寒。” 玉盏看见屋子里多亮了几盏蜡烛,出现在房门口。 冷不丁一声,月吟心下一惊,有种做贼被抓的感觉,忙吹了身边的一盏蜡烛。 月吟看着房门口映着的身影,有些紧张,“我、我就睡了,夜里渴醒,起来喝了些水。你回房歇着吧。” “姑娘早些歇息。” 玉盏很快离开了房门口,那抹影子逐渐消失,月吟缓缓吐了一口气。 她把明日要用的针线理出来,又挑了段绸布,这才回了床上歇下。 翌日,月吟被街上孩童时不时的炮仗声吵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唤了玉盏进屋伺候梳妆打扮。 和母亲去外祖母请安回来,月吟便在屋子里绣起了香囊。 她打算在除夕这日送给谢行之一个香囊,就像他送的玉佩一样,谢行之随时都能把香囊系在腰间。 转眼到了除夕这日。 一家人吃罢团年饭,天色暗了下来。 魏佳茹拿了一捧仙女棒,高高兴兴牵着月吟去了院子里放烟火,“表妹,咱们先去放烟火,等晚些时候热闹起来,咱们就去街上玩。” 仙女棒被点燃,暗淡的夜色中燃起绚烂夺目的烟火。 月吟手里拿着仙女棒,笑意盈盈。 不久,玉盏从院子外面进来,在月吟耳边低语,“姑娘,谢世子在府外等您。” 谢行之来了。 月吟唇角微扬,剩下的仙女棒也没放了。 匆匆和魏佳茹告别,月吟回了浅云居,把绣好的兰花香囊拿上,去了府外找谢行之。 大红灯笼高高悬在屋檐上,一片喜庆。 月吟系了件红色披风,发髻簪了支珊瑚红发钗和鎏金步摇,半挽的青丝被丝带束于身后,一张小巧婉丽的巴掌脸格外清新动人。 夜色下,一身黑色狐裘披风谢行之站在府门前的榕树下,见月吟的身影出现,笑着迎了过去。 明是才五日不见,谢行之忽觉隔了五载,甚是想念。 月吟站在谢行之面前,抬头看着他,“行之哥哥久等了。” 两人单独相处时,月吟已经习惯这样唤谢行之。 谢行之摇头,看着眼前的姑娘,眼底流出温润的笑意,“阿吟今日真好看。” 月吟抿唇,下意识摸了摸发髻,有些不好意思。 她换了个话题,说道:“行之哥哥,我们去街上逛逛吧。” 谢行之看了眼远处的车夫,示意车夫驾马车过来。 马车两檐挂了小灯笼,车窗贴着喜庆的剪纸。 谢行之牵了月吟上马车,离开宣平侯府,往繁华的街上去。 长街上车水马龙,处处张灯结彩,箫鼓沸腾,火树银花,灿如白昼,鞭炮声混杂着喧嚣的人声,整个街市灯火辉煌,宛如天宫星市。 舞龙舞狮,杂戏吐火,热闹非凡,让人眼花缭乱。 马车在街口停下,谢行之牵着月吟下了马车。 京城的繁华在除夕之夜达到顶峰,明灯错落间,车马粼粼。 写福字的摊位旁边聚了人群,人们在红纸上写下福字,而后在纸背后面蘸上浆糊,贴在摊位后面的百福高板上,寓意年头年尾福气多多。 月吟一下马车就看见长街上的写福摊,眼前一亮,抬头看向谢行之,提议道:“行之哥哥,那有写福字的,我们过去看看。” 谢行之自然地牵过月吟的手,和她去了写福摊。 长长的摊位上有笔墨和红纸,他们去的时候摊位前都有人在写福字,便等了片刻,才等到有空余的毛笔。 月吟问守摊位的男子要了两张小方红纸,给了谢行之一张,“行之哥哥也写。” 谢行之接回,说道:“阿吟先写。” 长摊上悬挂着张宣纸,上面拓印数十种不同书法的福字,百姓们可根据上面拓印的福字仿写,也可自己提写。 月吟则选择的是后者,她低头,提笔在红纸上写下福字。 字迹娟秀清丽,一如她整个人一样。 月吟满意,把毛笔递给谢行之,笑意盈盈道:“该行之哥哥了。” 谢行之接过,笔杆处尚有她握过的余温。他不自觉弯了弯唇,握住她的方才握过之处,在红纸上写下福字。 一气呵成,豪放不羁。 两人挪步去到百福板旁边,此时百福板上已经贴了许多百姓们提写的福字,密密麻麻贴排在板上,满目都是福字。 月吟拿着写好的福字,站在原处,一时间不知道该贴在哪里。 倏地,月吟眼前一亮,对福板上那处高高的空白处有了主意。但那地方太高,她够不到。 月吟拉了拉谢行之衣袖,给他指了指,声音软了几分,“行之哥哥,那处太高,我够不到。” 谢行之笑了笑,从月吟将手上的福纸过来,抬手落在福板上的一处,“这处如何?” 月吟道:“往右边一点。” 谢行之按她说的,往右边挪了挪,看了看月吟,在她点头之下,才把福纸贴在福板上,此后将他写的福字贴在月吟那张旁边。 月吟抬头看向福板,两种不同风格的字迹合在一起,在这福板上仿佛是最好看的。 月吟不自觉笑了笑,是别样的心情,心里甜滋滋的。 谢行之手垂下来,牵住月吟的手,“去前面看看。” 繁华的街市灯火辉煌,随着夜色的渐深,人多了起来,为防两人走散,谢行之牵月吟更紧了,下意识把她护在最里侧。 路过卖花灯的地方,谢行之忽然停下步子,“阿吟,买个花灯。” 月吟在各式各样的花灯里选了个小狐狸花灯,她不禁想起去年七夕,稀里糊涂接受的魏衡送的鲤鱼花灯。 那花灯最后掉地上,烧成了灰烬。 现在回想,原来那时候谢行之便已经吃醋了。 月吟偷偷看眼旁边的人,抿唇偷笑,他真小气。 两人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月吟拎着狐狸花灯,一手和谢行之十指紧扣,“行之哥哥送的小狐狸花灯,阿吟很喜欢,谢谢行之哥哥。” 谢行之身形一顿,深眸低垂,有些愣怔地看着盈盈笑意的月吟,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谢行之含眸浅笑,伸手揉她的脸蛋,指腹满是柔软,他随后放下手,牵着她往长街更里面去。 “砰啪” 打铁花声音乍然响起。 空旷的地方,匠人们将化成汁的铁水撒向空中,绚烂夺目的火树银花呈现在眼前,宛如万千星辰缓慢落下,铁花犹如星火燎原。 月吟看直了眼,怔怔站在原处。 “阿吟跟我去一个地方。” 谢行之带月吟去了不远处的高楼。 这阁楼有四层高,登临最高层,极目远眺下能看见坊市后面的宽阔江面,也是此时赏夜景的最佳去处。 谢行之带着月吟来到观景阁楼最高层,宛如星辰的铁花仿佛就在眼前盛开,美不胜收。 铁花刚落,烟花又升。 绚烂多彩的烟花将半边天都染成了七彩斑斓的颜色。 月吟侧头,给身旁的谢行之指了夜空中她觉得好看的一束烟花。谢行之挽着她细腰,垂眸浅笑,满眼都在眼前的人,低语回应着她的话。 气氛温馨,仿佛是对新婚夫妻在阁楼上共赏夜景。 这厢,一个接一个的绚烂烟花下,月吟从怀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香囊,送给谢行之,“我记得行之哥哥衣裳多为蓝色系,用的锦帕也是靛蓝色的,便绣了个靛蓝色兰花香囊给行之哥哥。” 她牵住谢行之的手,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行之哥哥,但入新年,愿百事皆如意。” 谢行之愣怔,待回过神来时,手中已放了她绣好的靛蓝色兰花香囊。 谢行之看着月吟,满眼都是止不住的笑意,“这是我收过最好最珍贵的礼物,谢谢阿吟。” “阿吟帮我系上。” 月吟低头,将香囊系在谢行之腰间,“我选了清冽的雪松味,和行之哥哥身上的气息差不多。” 谢行之看了眼腰间的香囊。绣花精美,靛蓝绸布上的兰花栩栩如生,光看那花,仿佛就能闻到清幽的兰花香味。 谢行之又看着眼前的人,心里蓦然荡起一片涟漪,心尖顿时软得一塌糊涂,“谢谢阿吟,我很喜欢。” “唯愿阿吟,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绚烂的烟火在夜空里绽放,阁楼里赏景的人却互相看着对方。 四目相对,眼里情意绵绵,仿佛是画糖画时拉出的糖丝,分外甜蜜。 谢行之喉结动了动,倏地挽住她细腰,在绚烂多彩的烟火中,低头吻上她唇。 一吻轻柔,缱绻缠绵。 【作者有话说】 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葛胜仲《诉衷情》 宝子们新年快乐,龙年大吉,心想事成,万事皆顺! 明天初一休息一天,初二更新,么么~ 65 第65章 ◎花好月圆佳偶成(正文完结)◎ 年前,宣平侯魏老夫人从扬州接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此女与殉葬先帝的魏贵妃是孪生姐妹,然而一直流落在外,受尽了苦楚,直到年底才被寻回。跟着被接回宣平侯府的还有位亭亭玉立的表姑娘魏老夫人的外孙女崔月吟。 这是月吟第一次在京城过年,她寻到了的失散多年的娘亲,也找到了亲人,有人疼爱的她再也不是扬州小县城里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新年第一天,月吟便收到了长辈们厚实的大红包。她和魏佳茹出府逛庙会时,在必经之路上又碰到了谢行之,他仿佛在这里等很久了一样。 “谢世子。” 月吟和魏佳茹双双行礼,说了讨喜的新年吉利话。 魏佳茹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姑娘,谢行之的出现,以及他看向表妹那甜到快拉扯出糖丝来的眼神,让她识趣地把身旁的人交了出去,“表妹,我忘带东西了,得回府一趟,你和谢世子先去逛。” 魏佳茹又转头对谢行之道:“便劳烦谢世子带表妹去庙会上逛逛了。” 谢行之颔首,待魏佳茹离开后,去到月吟身边。 他腰间系的靛蓝色香囊散发出清冽的味道。 月吟看着那香囊,心里甜滋滋的,抬头看向谢行之,“行之哥哥,恭贺新禧。” 谢行之眼底满是柔和的笑意,与她互道了新年吉祥话。 谢行之牵起她手,去了新年庙会。 明是昨天晚上才分别,但谢行之仿佛隔了许久没见到月吟一样。这份思念越发深了,他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宣平侯府附近,于是就在此处等她从府里出来。 倘若是在一年前,谢行之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他会念着一名姑娘,念到日思夜想,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春节刚过,谢行之和月吟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谢家那边走完六礼流程,将两个孩子的昏礼定在了四月初二,立夏这日。 已经是二月份了,距离月吟出嫁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魏瑶觉得这日子太赶了,她和女儿才相认没多久,转眼这女儿就要嫁去了别人家。 魏瑶心里终究是不舍的,女儿这一嫁出去,再想见面就难了。 月吟听说了婚期,惊愣了好半晌,也觉得谢家那边太急了,仿佛在做梦一样。她下意识扳了扳手指,拢了拢了眉,“女儿只觉什么都没准备好,怎么突然就要成婚了。” 魏瑶摸了摸女儿的头,说道:“娘当初和你爹爹定亲时,六礼走完,再挑挑吉日,这到成婚少说也有小半年的时间,哪知谢家这般急,挑了最近的一个吉日。” 想到谢行之频来见她,月吟唇瓣抿了抿,好像有些明白了谢家这般急的原因,就是不知道是否如她所想,是谢行之念得紧。 魏瑶又道:“一直到昏礼当日,阿吟和谢世子是不能见面的。” 月吟愣了一下,懵懵懂懂点头。她知道这是习俗,但一想到从今日起,一直到四月初二之前,她都不能与谢行之见面,一时间竟有些心欠欠。 成亲的日子定了下来,时间紧迫,宣平侯府的人都忙了起来,皆在准备四月初二的婚仪。 天气回暖,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月吟坐在窗边绣着大红嫁衣。手里有活,日子过得还算快了,眨眼间便到了三月,再过些日子,就到了和谢行之的大喜之日。 这期间,月吟与谢行之没见过面,一直都是书信往来。每次月吟看见信纸上谢行之的字迹,就仿佛看到了他本人一样。 这日,魏佳茹来浅云居来找月吟,见她还在绣嫁衣。 其实这出嫁时穿的嫁衣,不用整件都由新娘子亲自绣,绣上个两三天便可交给绣娘,让绣娘将剩下的完成。 “表妹,今日便别绣了,跟我出府逛逛。”魏佳茹坐到榻上,对月吟说道:“香满楼出了道新甜点,据说香甜可口,表妹随我去尝尝。” 魏佳茹也不等月吟拒绝,拉着她就从榻上起来。 月吟手里的绣花针线被微魏佳茹抢了去,“诶,表姐我……” “表妹,今日便当放松了,明日再绣。” 魏佳茹拉着月吟离开屋子,笑着说道:“我方才在屋子里算了算,今儿是个好日子,说不准等下表妹出府有意想不到的好事发生。我有预感,表妹这一趟,定然会有所收获。” 两人坐上马车,离开了宣平侯府,很快便到了香满楼。 魏佳茹直接领着月吟去了二楼包厢。包厢里放了一面山水屏风,香炉里升起袅袅轻烟,清幽的香味弥散在整个包厢,桌上摆满了各式糕点。 月吟刚落座,魏佳茹轻“呀”一声,对月吟说道:“表妹,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想起有东西落在马车里的。” 月吟没多想,点了点,在包厢里等魏佳茹回来。 琉璃盏里放了几块樱桃白玉水晶糕,仍旧是月吟印象中的水晶糕。她看着软弹的樱桃白玉水晶糕愣怔片刻,忽想起那些与谢行之荒唐的梦,脸颊不禁热了起来,胸脯不自觉紧了紧,仿佛有双他抓握的手。 月吟揉了揉发烫的脸颊,将那荒唐的梦从脑海里遣走。 眸光流转,月吟忽然发现那山水屏风似乎映着个人影,屏风那天好像藏了个人。 月吟脸色煞白,下意识从凳子上起身,心顿时紧到了嗓子眼。她惊惶地东张西望,正想着在屋子里拿个什么东西防身,屏风那头的人仿佛窥探到了她一样,突然出声。 “阿吟,是我,别怕。” 声音清冽,是月吟久未听见的嗓音。 谢行之从屏风那头出来,他戴了幂篱,白纱垂落至脖颈,遮掩住了面容。 谢……谢行之?! 月吟定定地看着一月多未见的熟悉身影,待回过神来后,忙抬起手,用长袖遮住面庞。 她掩面转过身去,忙道:“行之哥哥怎么在此处?我们还不能见面,行之哥哥快些离开。” 月吟听见渐渐近了的脚步声,知他非但没离开,反而凑近了,急切之下音调都高了几分,“停停停,行之哥哥别靠近了,成婚前见面不吉利。” 谢行之看着很久都没见的那抹倩影,说道:“阿吟,我戴了幂篱,看不见面容的。阿吟戴上这个面具,如此一来,我们不算见面的。” 谢行之拿出一个精巧好看的狐狸面具,放到桌上,转过身去,“阿吟,我背过身去了。” 月吟悄悄侧过身去,透过长袖挪开的一丝小缝隙,窥见谢行之真的背过身去了。 她唇瓣抿了抿,看了看桌上的狐狸面具后,纠结一阵后拿起面具戴上。 “我戴好了,”月吟下意识抓了抓衣袖,小声说道:“我们都看不见对方的面容,应该是不算见面的。” 谢行之转过身去,目光透过幂篱的单层白纱,凝着那朦胧的身影,扬唇笑了笑。 长久的思念在这一刻得到化解,仿佛是久旱逢甘霖,心尖涌出一抹甘甜。 克制住想要拥抱的心,谢行之坐下,斟了一杯茶递过去,“太久没见阿吟了,听听声音也是好的。” 月吟低头,耳尖染了丝薄红,她手里捧着谢行之倒的茶水,“还有二十几天。” 说实话,她也想念谢行之,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仿佛很慢很慢,她每天都在扳指头算,怎还不到四月初二。 有些话在信里说,和当面说,是两回事。信中道不尽的相思,在这一刻慢慢说了出来。 谢行之问起月吟这段时间在宣平侯府的日子,月吟事无巨细,都详尽地同谢行之说了。 “嫁衣是我亲自绣的,特别特别好看!” 月吟骄傲一笑,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 谢行之眼眸含笑,“是么,那我更加期待了。阿吟的绣功精湛,嫁衣定是全京城最好看的。不过阿吟也要仔细眼睛,莫要为了绣嫁衣把身子熬坏了,我会心疼的。嫁衣让绣娘绣,也是一样的。” 月吟伸出手去,“这手被针扎了好几个针眼,行之哥哥心疼的话,就给我吹吹吧。” 纤白的指腹有几个针眼,谢行之心蓦地一疼,仿佛那绣花针扎在他心上一样。 谢行之抱过月吟坐他膝上,撩起半边幂篱,在露出半张脸的时候,月吟忙抓住他手臂,阻止道:“算了算了,还是别吹了,这样会见面的。手指不疼的,行之哥哥当我没说过那句话。” 她就是……就是不知怎么就生出了想听听谢行之哄她的话。 谢行之却执意要给她吹吹手指,“不算见面,阿吟戴了面具的。阿吟再把眼睛闭上,便看不见我了。” 月吟犹豫一阵,把眼睛闭上了,松开谢行之的胳膊,把被针扎的手伸了过去。 眼睛闭上,在一片漆黑中,感官蓦地被放大,月吟只觉一阵清凉的风吹到她指腹,很舒服的感觉,连心里都是甜甜的。 倏地,指腹被一片温热含住,月吟呼吸一窒,心跳如擂。 谢行之他、他在舔她手指?! 谢行之低头,唇腔里是她纤白的长指。她手指纤长,他喜欢牵着,喜欢握着把玩,无论是在梦中,还是情到浓处的那时候,这纤长的手指抓握总能让他得到满足。 谢行之已经很久没与月吟…… 谢行之呼吸一重,舌绕着纤指,强压住心里的情愫,松了她手,在她耳畔低喃,“阿吟,真想把你快些娶回家。” 月吟耳尖红了一片,面具下的容颜亦是如此。 染了濡意的手指蜷了蜷,仿佛刚被火苗灼烧过。 ……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婚期也越来越近,到了月吟出嫁的前三日,宣平侯府的人仿佛踩了风火轮一样。 大婚前的夜晚,魏瑶在月吟房里待了许久,把避火图给了月吟,小声叮嘱道:“这册子待明日和谢世子喝了合亟酒以后,再打开,要和谢世子一起看。” 月吟看了看手里的册子,正面反面都没有写字,也不知里面写了什么,她好奇道:“这册子为什么要晚上看,夜里看书费眼睛,母亲以往不让我夜里点烛看书的。” 到底是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娘,魏瑶也不不知该如何跟女儿细讲,无奈摸了摸女儿的头,温声说道:“这册子就是和郎君一起看的。阿吟明日别害怕,谢世子温文尔雅,会好好待阿吟的。” “新婚之夜和郎君同床共枕,谢世子不会伤害阿吟的,阿吟记住届时一定要先看这册子。” 魏瑶不放心叮嘱道,她知谢行之清心寡欲,对男女之事自是一无所知,她这宝贝女儿亦是如此,若是两人都不知晓,明日这新婚之夜怕不是这对新婚小夫妻还真有可能是盖着被子纯睡觉。 “娘把册子放这个嫁妆箱了。” 魏瑶起身,把避火图放到月吟装首饰的嫁妆箱子里,“时候不早了,阿吟早些歇息。” 月吟送走母亲,她下意识看了看母亲塞了册子嫁妆箱子,犹豫一番后终究没去打开看,乖乖听母亲的话,打算明日和谢行之一起看。 想到明日就是大婚了,月吟情不自禁笑了出来,发自内心的高兴。 翌日,天刚蒙蒙亮,月吟就在丫鬟们的服侍下起床,去了净室沐浴净身。 她昨夜紧张得半宿没睡,竟差点在浴桶中睡着了。 从热气腾腾的净室出来,月吟小巧的脸蛋粉嘟嘟的,真真如出水芙蓉一样。 请来的全福夫人正替月吟绞脸开面,两根细红线在月吟面颊剐蹭,除去细碎绒毛,“姑娘肤若凝脂,这脸蛋宛如剥了皮的鸡蛋,白白嫩嫩。” 哪里还需要绞面,于是全福夫人便左右脸各象征性剐蹭了两下,这绞面开脸便完成了。丫鬟们开始为月吟梳妆打扮。 魏瑶拿起檀木梳子,亲自替女儿挽起最后一缕乌发,“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月吟换上繁琐的喜服,魏瑶看着盛装打扮的女儿,笑着的眼里慢慢有了润意,“阿吟今日真好看。” 大喜的日子,不兴哭,魏瑶背过身去,忙将眼里盈着的泪擦了擦。 月吟见状,眼睛也有些泛酸,魏瑶握住她手,强颜欢笑道:“乖孩子,大喜的日子,不兴哭。阿吟嫁给行之那孩子,娘是放心的。” 月吟点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不久,外面热闹了起来,是谢行之来迎亲了。 “快快快,羽扇给姑娘拿着掩面。” 屋里的一群人手忙脚乱,扶月吟回了床榻边坐着。 外面一片喧嚣,催妆之时,魏衡哪有这么容易放谢行之进屋,他备了好几项武艺“刁难”谢行之,射箭、投壶,在魏衡的监督下样样都不好过的。 不过好在谢行之能文能武,深得崔昦的真传,把魏衡的骑射“刁难”都挡了回去,作的催妆诗信手拈来,但魏佳茹以中规中矩为由,让谢行之重新作了几首。 “来首藏头诗,要用咱们新娘子的名字。” 在众人的起哄下,谢行之无奈又接连作了几首,喜欢的情话全在这一首首催妆诗里,什么“唯爱月吟”“皎月入怀”,月吟在屋子里听得面若红霞,幸好羽扇遮了面容,没被人看去。 那些张口就来的情话,让她肉麻得都快不认识谢行之。 催妆诗算是过了,谢行之也总算看见一身凤冠霞帔的月吟被扶着出了闺房。 明珠璀璨,芙蓉娇怯,晚霞映美人。 谢行之喜笑逐颜,与月吟一同叩别魏瑶。魏瑶看着一对新人,眼中含泪,依依不舍笑着把女儿交给谢行之。 月吟由二表哥魏衡扶着离开宣平侯府,离母亲渐远,她心里不舍,登时没忍住,眼泪涌了出来。 踏过门槛时,没看清脚下,险些被繁重的裙摆绊了一脚,幸好谢行之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手臂。 谢行之小声说道:“当心。” 月吟心田也滑过一丝暖意,对于他小心呵护,习惯性道谢,“谢谢行之哥哥。” 谢行之笑了笑,牵着她慢慢走出宣平侯府。 在喜绸挂满的侯府门口,魏衡把月吟交到谢行之手上掌心,叮嘱道:“行之,表妹往后就交给你了,表妹苦尽甘来,你定要好生待她。” 谢行之握住她有些微凉的手,一字一句郑重道:“表哥放心,我谢行之此生定不负阿吟,也绝不会让阿吟在定远侯府受委屈。” 谢行之握着月吟的手,慢慢走向花轿,那微凉的手很快便被他掌心的温度握暖了。 鞭炮声噼里啪啦,仪仗队敲锣打鼓在前面开道,花轿绕了大半个京城,沿街讨喜糖的孩童一个接一个。 七皇子在二楼看着迎亲队伍远去,眼里满是笑意。 他什么都知道了,前阵子也在宣平侯府见到了母亲,今日穿的还是母亲给他做的新衣裳。 花轿在定远侯府停下,谢行之下马,轻轻踢了一下花轿轿门,牵了新娘子下花轿,跨马鞍过火盆。 新妇入门,府门口放起了鞭炮。 谢行之将红绸递给月吟,牵着她往府里去。新人后面,是一拥而上起哄的宾客们。 谢沅将准备好的喜钱撒向外面,宾客们纷纷上去捡钱,一时间府里府外好不热闹。 谢沅已经释怀了心仪假表妹成了长嫂的事实,高兴地跟给宾客们分着喜钱,“别抢别抢,大家都有!” 嘈杂的喧闹声在月吟耳畔响起,她手里握着红绸,跟在谢行之后面,被他一路引到正厅。从侯府外面到正厅的路,月吟走过无数遍,可这一遍确实截然不同的心境,紧张又期待,不知不觉中耳边响起了司仪高喊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月吟叩拜定远侯夫妇后,握着红绸转身,和谢行之面地面。她躬身,身子略微低于谢行之,在观礼众人聚焦的目光中,和谢行之行完这最后一拜。 “礼成!送新人,入洞房!” 司仪高朗的声音中,月吟心跳蓦然漏了半拍,被红绸牵着不知不觉间已到了皎月阁和鹫梧院的岔路口。 月吟小小恍惚,谢行之握着红绸的另一端,低声浅笑道:“夫人,咱们要往这边走。” 月吟也不知怎么就红了脸,被谢行之牵着回了鹫梧院婚房,坐在红枣莲子花生洒满的鸳鸯红被上。 来观洞房礼的人乌泱泱围了一团,这婚房都快站不下了。 在众人的起哄下,谢行之想将那遮面的羽扇退下并不是件易事,小半刻钟后,在众人的刁难下,那羽扇总算是退下了。 低垂的杏眼潋滟含羞,月吟慢慢抬头看他,顾盼生辉,娇柔羞赧。金冠玉钗,朱红的嫁衣衬她肤若美玉,额间贴了朱红花钿,红唇皓齿,略显浓艳的妆容下更衬她娇艳欲滴,百媚千娇。 谢行之目不转睛盯着她看,连呼吸都窒息了一瞬。 炽热的眼神看着她,月吟被谢行之看得不好意思,抿唇低下了头,垂眸看着朱红嫁衣。 观礼的人见新郎官还愣着盯看美娇娘,开始起哄。 “诶诶诶,新郎官怎么回事,怎么还看愣神了,我们还等着看喝合卺酒,吻面礼呢。” 这一闹,本就不好意的月吟脸更红了,下意识嗔怪谢行之一眼。 谢行之也回过神来,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对月吟说道:“夫人,失礼了。” 谢行之在喜娘的引导下,按部就班进行着礼程,坐在月吟身边。 喜娘端来子孙饽饽,月吟咬了一小口,不好意的她红着脸小声说一句,“生。” “什么?”喜娘佯装听不见,音调高了几分,“新娘子说什么?” “说了什么?我们大伙儿都没听见。”观礼的宾客跟着起哄道。 月吟脸更红了,握着手里仅咬的子孙饽饽,无奈之下大声说了一句,“生。” 不仅是月吟,就连谢行之耳尖也悄悄浮出一抹红,扬唇浅笑。 喜娘这才作罢,递了碟盏凑过去。 月吟放下子孙饽饽,喜娘又递来合卺酒。 “新人共饮合卺酒,恩爱不相离。”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两人交臂共饮合卺酒,月吟酒量浅,不敢多饮,只浅浅抿了一小口;谢行之目光就没离开过月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合卺酒后,喜娘收了酒杯,端来锦盘,“新人解缨结发,白首共余生。” 谢行之取下月吟繁重华丽的发冠,捋出一缕乌发,用剪刀剪了一段下来。 他又剪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将两人的头发绕在一起,打了个结。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洞房观礼的众人没等到吻面礼,便被谢行之赶了出去。 谢行之在月吟面上轻轻落下一吻,温声道:“夫人今日甚美。” 虽知道两人已经拜了堂,成了相守一生的夫妻,但月吟听见谢行之这般称呼她,她心里就宛如小鹿乱撞,想起往后她要唤的称呼,更是脸红心跳。 谢行之温声道:“夫人等我片刻,我去前院敬酒,若是饿了便先吃些东西。” 月吟囫囵着点头,等谢行之离开后紧张乱跳的心总算是慢慢安定了下来。 她看了眼满是喜字的婚房,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谢行之这间屋子她常来,如今布置地她快认不出来了,家具统统换成了新了,她如今坐着的床更大了,被褥也更软了。 屋中多了个偌大的梳妆台,是专给她用的。 月吟不自觉笑了起来,心尖满是甜意。 夜色渐暗,月吟在梳妆镜前,玉盏伺候着她把脸上的脂粉卸去。今日的妆有些浓,月吟不喜欢涂了一层又一层的脂粉,皮肤闷闷的,好不舒服。 她正卸完妆,谢行之就回了婚房。 玉盏识趣地离开屋子,在屋外守着等候传水。 谢行之好似春风拂面,高兴地不得了,大步流星走到月吟面前,把一身大红嫁衣的妻子抱了起来,“阿吟,我们终于成婚了。我终于娶到阿吟了。” 月吟低头,朱唇浅笑,心里和谢行之一样高兴。 月吟本能地攀着谢行之的肩膀,如此近的距离,自是让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她拢了拢眉,也不知他喝了多少酒。 月吟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放她下来,“行之哥哥,先喝些醒酒汤。” 谢行之没喝多少酒,一丝醉意都没有,但既然月吟这般紧张他,他便装了三份醉态,“劳烦夫人喂一喂。” 谢行之抱着月吟去桌边坐下。 月吟坐在谢行之膝上,端着提前备好的醒酒汤,红着脸喂到他嘴边。 谢行之不打算把今晚的时间浪费在喝醒酒汤上,就着她递到嘴边碗喝了大半碗,从她手中接过汤碗,放桌上。 “都拜堂成亲了,阿吟该换称呼了。”谢行之唇凑到她耳畔,温声提醒道:“夫人。” 灼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边,月吟心脏颤了颤,朱唇张了又合起,那声“夫君”怎么也叫不出来,好羞人,她还没习惯。 无奈之下,月吟挽着谢行之脖颈,婉声撒娇道:“行之哥哥,我……我喊不出来,便就这样先叫两日,待我慢慢习惯。” 月吟眼巴巴看着谢行之,央求道:“好不好嘛,行之哥哥。” 谢行之身形一顿,这四个字其实比夫君还要让他心潮澎湃。 蓦然低头,谢行之大掌托着月吟后脑勺,含住她唇舌吮。吸,是久别后的思念,贪婪地汲取她的气息。 大掌抚上她肩头,轻而易举撩开了朱红嫁衣,露出浑圆雪白的肩头。 月吟肩膀一凉,骤然回过神来,想起娘亲叮嘱的事情,轻轻推开谢行之,“唔等等……我有东西给行之哥哥看。先等一下。” 谢行之被打断,轻咬了一下她的唇,这才松开她。 得了松懈,月吟理好嫁衣,从谢行之膝上跳下,溜似得去打开嫁妆箱,从里面找出娘放在里面的册子。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册子里写了什么,但娘叮嘱了一定要和行之哥哥看,想来这册子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月吟又被谢行之抱回了膝上,把册子递给他。 谢行之浅笑,眼底滑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夫人说的是,是要好好看看。” 月吟拢了拢眉,忽觉谢行之这抹笑有些不对劲,但还没来得及细想,那册子就被谢行之翻开了。 月吟看了一眼,被册子上的画惊瞪了双眼。 仅仅是匆匆一撇,她便面红耳赤,忙闭了眼,羞得把头埋进谢行之胸脯。 月吟羞赧,“别看了,把画册合上。” 谢行之轻笑,非但没照做,反而一本正经翻了一页,“岳母是让我和夫人多学学。” 谢行之在月吟红透的耳畔低喃,不知说了什么,月吟连带着脖颈都红了起来,娇嗔地打了一下谢行之胸脯。 后来,在谢行之的劝说下,月吟总算是从他胸脯抬头,目光看向那册子。 月吟又羞又惊。 那画上的小人怎跟柳条似的,还能这般弯折? 腿怎么还能够到额头?! “行之哥哥,我们便不用这册子了吧?毕竟梦里和现实里,我们……” 月吟羞赧,没继续往下说了,娘亲送什么不好,偏送这册子,他们在早已有了夫妻之实,且谢行之比这册子里…… 余光匆匆瞥了眼画册,月吟低头抿唇,原来她曾经跪在床榻上是这副模样。 谢行之长指落在某一页,又翻到另一页,“那今日便就学这几个。” 月吟惊地眼睛圆睁,心紧到了嗓子眼,未等她出声反驳,谢行之骤然吻上她唇…… “嘶啦”一声。 “我的嫁衣……” 月吟话未说完又被谢行之吻上唇,两唇相贴,好不容易才避开他唇,哀怨一声又被他堵住了唇,细碎的娥吟从她唇间溢出。 龙凤喜烛燃得正旺,被撕烂的嫁衣从床榻上抛出,盖住新人的两双鞋子。 谢行之接住羊脂长瓶,里面倒出来的养花水濡湿他长指,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他小心呵护着。 屋外,月明星稀,清冽皎洁的月光洒下,院子里稀疏的草木仿佛染上了银霜,映着晶莹的露水,偶尔有虫鸣阵阵,打破了宁静。 守夜的玉盏坐远了些,毕竟是未出阁低姑娘,登时脸红心跳。 屋子里间或传来女郎低低的啜泣央求声,让人听得心软了一片,但这低低的啜泣声却始终没消散,没换得谢行之的怜惜。 月吟口渴,哭着央求要喝水,嗓子哑得来连她自己都红了脸。谢行之抱着她去桌边,她环着他月要肢,以稳住身子,可最后温水没喝尽兴,又被谢行之放在了桌上。 后背是冷凉的桌面,一冷一热让月吟心下一惊,又哭了出来,紧紧环着谢行之。 后来,谢行之又抱着她去了窗边,她更是害怕,腿软得站不住,泪眼模糊哭啼道:“行之哥哥,我好困呐,就别赏月了。” 一声声央求的行之哥哥,让谢行之脑中的弦彻底断了,越发喜欢听她央求的哭啼。 梳妆镜前,谢行之拥着跪在软垫上的月吟,哑着声音在她耳畔低喃,“没人告诉夫人,哥哥这两个字断然不能在这情景下喊出来。” 谢行之扣住月吟的手搭在梳妆台面上,哑声道:“遭罪的是夫人。” 大掌扣住月吟的头,让她偏头看着他,谢行之堵住她檀口,含住一声声娇吟。 龙凤喜烛快要燃尽了,月吟昏睡过去又醒来,迷迷糊糊间不知被谢行之带去了哪里,唯一不变的他仍旧抱着她。 芙蓉帐暖度春宵,花好月圆佳偶成。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正文完结啦,感谢一路陪伴的宝子!番外打算写1.婚后腻歪日常。2.if线青梅竹马篇。春节期间番外缘更,晚六点更新,要是当天没有,就不更啦 预收《献给反派的礼物》:钓系美人X疯批权臣双替身 只因宫宴上被佞臣多看一眼,沈芙汐被少帝送去佞臣身边当细作。 谁人不知卫刹手握重兵,残暴狠戾,连少帝都因忌惮不敢动他分毫。 沈芙汐见识了卫刹的狠戾手段,他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以往送给卫刹的姑娘活不过三日,沈芙汐为求活命反水少帝,主动坦言身份,暂时留住性命。 但这绝非长久之计。 沈芙汐开始对卫刹明晃晃撩拨,要成为他心尖的人,得他庇护。 可次次都以失败告终。 后来沈芙汐才知宫宴被卫刹多看一眼,原是她与他藏心里的姑娘有些相像。 如此,就更好办了。 谁没个白月光呢,卫刹和那人眉眼相似。 沈芙汐胆子更大了,勾引越发猖狂…… 念着沈芙汐和他白月光长得像,卫刹留她一命,觉得她那殷勤撩拨可笑,视而不见。 她永远也比不上他心里那位。 后来卫刹才发现沈芙汐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是夜,沈芙汐又撩他心,卫刹终于顺了她意。 不久后卫刹得知沈芙汐有个竹马白月光。 他眉宇间有那男子的影子。 卫刹原本短暂地拿沈芙汐当替身,可到头来他才是那个替身。 她说他眼睛好看,喜欢吻他眼。 卫刹气疯了,将她捉回。 冷眼垂看泪眼盈盈惊惧的娇雀,卫刹冷笑道:“好一个郎情妾意,与我欢好时,你怎敢想旁的男子?” 预收《金殿玉阙》:疯批皇兄X小可怜皇妹伪兄妹、强取豪夺 先帝当年强夺臣妻,安平便是母亲带进宫的拖油瓶。 一日,少帝寺庙祈福,见到久居寺庙的安平公主受尽欺负,便将人接回皇宫,多加照拂。 众人皆颂少帝宅心仁厚。 对于这位天子兄长,安平尊他敬他,也乖巧讨好他。 只是皇兄看她的眼神有些阴恻奇怪,似狼看猎物…… 然而荒唐一夜,原本清纯的兄妹关系,变了。 这时距离安平出嫁还有三个月。 教习嬷嬷教“少不谙事”的她新婚事宜,洞房之礼; 夜里,皇兄检查她白日所学,事无巨细。 大婚前夕,驸马一家获罪被斩,婚事就此作罢。 只不过金殿玉阙中,多了位日夜承欢的美人。 烛火昏暗,少帝轻拭她泪,“皇妹是哥哥一手教出来的,哥哥怎舍得让你侍奉旁人?” 不久,安宁出逃,少帝疯了一样寻人。 在江南水乡,少帝亲眼目睹,她依偎在别的男人怀中言笑晏晏,那是他们曾经最亲昵的姿态。 原来她喜欢的一直都是眼前这位。 少帝气得冷笑,“皇妹怀着朕的骨肉,还想逃去哪?” 自此,冷寂的金殿玉阙,烛火夜夜不熄,直到安平有孕。 感谢在20240209 23:00:2420240211 22:5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UISHF 12瓶;ForLife 10瓶;唔5瓶;柠檬、女友漏气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番外一 ◎婚后日常◎ 明明才四月天,刚刚立夏,夜里还有些凉意,但月吟感觉全身都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一整晚都是如此。 天蒙蒙亮,龙凤喜烛已经燃尽,屋中一片狼藉,气氛缱绻暧昧。 绚烂的朝霞中,喜鹊在枝头啼叫,打破清晨的宁静。 月吟疲惫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看见谢行之近在咫尺的脸,她被谢行之揽着肩头,头枕着他臂弯,睡眼迷蒙的她还以为身在浅云居,她的闺阁里。月吟猛然惊醒,一时间什么困意都没有了,她下意识往后躲,但腰间放着的大掌却让她动弹不得。 谢行之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她惊惶的模样。 谢行之把人重新揽回怀中,“夫人又要躲哪里去?” 枕在谢行之臂弯,月吟拢了拢眉,有些恼自己,坦白道:“我忘了,我还以为在浅云居,吓了一跳。” 谢行之笑了笑,揉揉她发顶,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夫、夫君,该起床梳妆了,今早要去给祖母和母亲敬茶请安,不能误了时候。” 月吟推搡了一下谢行之,结结巴巴喊出那两个字,仿佛是刚学会说话的孩童,和夫君这两个字十分不相熟,牙齿与舌头都快打架了。 月吟耳尖红了起来,昨夜遭的那些罪,让她总算是学会喊谢行之夫君了。她再也不敢在夜里喊哥哥这两字了,本以为能靠哥哥两字撒撒娇,换来谢行之的怜惜,哪知大错特错,谢行之逐渐失控。 婚房的每一处,都有他们停留过的印记。 册子上那些让月吟面红耳赤的小图,谢行之带着她看了又学。 一想起昨夜的种种,月吟双耳宛如滴血,早知册子里是这些小图,娘亲给册子时,她就该悄悄翻看,提前发现后就会把这册子撕个稀碎,如此一来谢行之就不会硬拉着她学到快天明才歇下。 “夫人总算是学会改口了。” 谢行之笑了笑,撩开大红喜被下床。 月吟忙闭上眼睛,待喜帐重新合上时,才睁了眼。 感觉到胸脯微凉,月吟伸手将敞开些的喜被拢了拢,把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根本不敢看胸脯一眼,新婚之夜是如何度过的,她再清楚不过。 月吟原本想着等谢行之穿了衣裳后才唤玉盏进屋伺候更衣的,哪知没过穿了素白里衣的谢行之又撩开罗帐,他端了玉盏提前准备好的衣裙。 赤色并蒂莲小衣赫然在最上面,月吟看了,脸颊顿时烫了起来。 谢行之坐在床榻,一本正经拿起赤色小衣,“既已拜堂成了夫妻,有些事情不必假手于人,我伺候夫人穿衣。” 月吟羞赧地抿了抿唇,面如滴血,比谢行之手里的小衣还要红。她清楚地知道谢行之把话说了出来,便已是铁板钉钉,今日这衣裳,谢行之是非亲自帮她穿不可了。 月吟无奈之下捂住胸口的喜被,扶着酸痛的腰肢,从床上支起身来。 月吟不放心地叮嘱道:“今早敬茶请安是大事,夫君不可胡闹,我们不能去晚了。” 不论是在梦里,亦或是缱绻依偎的夜里,随着两人的亲昵,一些事逐渐变得不受控制。情到浓时,谢行之听不进去她央求的话。 谢行之含笑看着其她,未置一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月吟捂着盖在胸口的喜被,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谢行之,而后才在羞赧下把喜被放下。她低垂着头,目光不由自主看向胸口,这才看清胸前留下的痕迹。 月吟顿时面红耳赤,耳尖跟滴血一样。 他他他昨夜实在太过分了。 高大的身影从后面将月吟笼罩,小衣也从后面罩到她身前,谢行之是在认真帮她穿贴身之物。 月吟忐忑不安的心慢慢安定下来,但仅是一瞬,她连又红了起来,谢行之的手擦过那一抹弧度,似握非握,指端在含苞待放的刺绣并蒂莲周遭逡巡,仿佛下一刻他那悬着的手指下一瞬就会落到刺绣的并蒂莲上,将含苞待放的并蒂莲花苞掰开,指端抚摸盛开的并蒂莲花蕊。 月吟身子僵直,一颗心紧到了嗓子眼,不敢乱动分毫。 赤色系带绕在谢行之指端,小衣上的刺绣并蒂莲终究是没逃过谢行之的手掌…… 在床上胡闹一阵,谢行之放了脸上早已红霞飞的月吟,一件一件给她穿好衣裳。 新婚前几日,她的衣裳都是红色系的,红衣衬得她肌肤更加白皙,就是纤纤玉颈的吻痕,让人浮想联翩。 梳妆镜前,玉盏给月吟梳发,绸缎般柔顺的乌发盘了起来,后颈上一个接一个的暗红吻痕,让她不禁红了脸。 昨夜玉盏守在婚房外面,里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她光听着就面红耳赤。她家少夫人身子自小就弱,那受得了世子这么折腾。别看世子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矜冷模样,昨夜叫了五次水,三更天的时候方才歇息。 可怜了她家少夫人。 月吟用脂粉盖了一层又一层,总算是把脖颈上的印子勉强盖住,若不仔细看,定是看不出端疑的。 除开脖颈,其他的地方也留了印子。 昨个新婚之夜,谢行之仿佛在她身上都盖满了独属于他的印章。 这厢,谢行之穿戴整齐走过来,在首饰盒里选了一支发簪,亲自簪到月吟盘起来的发髻上。 他含笑看着镜子里妆容,却招来了月吟一记嗔怪的目光。 谢行之扶月吟起身,牵着她的手离开屋子,出了鹫梧院,往正厅去给长辈们敬茶请安。 定远侯府对月吟来讲还算熟悉,宛如从一个家,回到了另一个家,但想着等下敬茶请安,加之腰肢酸痛,她难免有些紧张,担心出什么差错。 谢行之看出了她的紧张,握着她手,温声安抚道:“夫人莫紧张,都是见过多次、相熟的长辈们。” “我才不是因为这个紧张,我……” 月吟面上浮出一抹娇红,她垫起脚尖,在谢行之耳畔小声说话,刚启唇张口,谢行之便低头,主动弯了弯腰,将耳畔凑到她身边,让她不用垫脚也能在他耳畔低语。 月吟小声说完,谢行之顿了顿,目光落到她纤纤细腰上。 谢行之淡出一抹浅笑,揉了揉她长指,在她耳畔也低语,“往后注意分寸。” 月吟脸更红了,娇羞地嗔了谢行之一眼,催他往正厅去。 新婚小夫妻到的时候,在院子口候着婆子见两人来,忙让身边的丫鬟先去正厅通传。婆子说了讨喜的吉利话,领着夫妻两人往正厅去。 长辈们都已经在正厅等着了,见一身红衣的新妇出现在正厅门口,眼底满是笑意。 跨门槛时,谢行之自然地扶了月吟一下,两人短暂地对视一眼,无需多余的言语,甜蜜弥散在正厅里。 谢老夫人看着长孙和孙媳郎才女貌,琴瑟和鸣的模样,脸上扬起慈祥的笑意,频频点头。 甫一,新婚小夫妻刚进来,一丫鬟拿着小匣子进来,去了谢老夫人面前。谢老夫人打开盒子,眼底的笑愈发明显了,她给一旁大夫人看了眼,大夫人亦是一模一样的笑意。 婆媳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看眼来敬茶请安的小夫妻。 月吟瞥到那小匣子露出来的一截白绸,登时明白了什么,害羞地红了脸。 新婚之夜并非她与谢行之的初次,想起晨间她正愁干净的白绸布如何交差时,谢行之划伤了他手指。 一抹红染在了干净的白绸布上。 月吟先给谢老夫人敬茶请安,她端着茶盏,改口道:“祖母,请用茶。” 谢老夫人笑着接过,轻呷一口,“好孩子,祖母的好孙媳。” 谢老夫人放下茶盏,示意林嬷嬷一眼。林嬷嬷将提前准备好的一对玉如意拿过来,谢老夫人送了对玉如意给新婚小夫妻,拉着月吟的手,说道:“以往是祖母嘴硬,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来,你乖巧孝顺,心地善良,其实祖母一见你就喜欢。” 月吟被谢老夫人扶起来,收下玉如意和厚厚的红包。 月吟又去给大夫人敬茶请安,恭恭敬敬道:“母亲,请用茶。” 大夫人总算是盼到儿子娶了媳妇,这儿媳她素来就喜欢,高高兴兴接过改口茶。 用过茶之后,大夫人将成色极好的玉镯送给月吟,封了个大红包给月吟。 剩下的便是二夫人和三夫人了,因都是相熟的长辈,月吟不用谢行之介绍,也能把人喊对。月吟挨个给长辈们请安,二夫人相比之前的处处刁难,这次待她和善多了;三夫人是一如既往地笑脸待她。 正厅里的气氛和谐热闹,谢行之坐在月吟旁边,与长辈们聊天。 到了晌午的时候,一家人去了饭厅用饭。 这次谢行之光明正大地坐在月吟身旁,月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看着碗碟里谢行之给她夹来的菜,小口小口吃着。 不仅如此,在无人看到了地方,谢行之手搭着月吟腰肢,给她揉着后腰,动作轻柔。 谢漪澜眼睛尖,早瞧见的哥哥背后的小动作,一时间掩唇轻笑。 嫂嫂大抵是害羞了,耳尖也慢慢红了起来。 从饭厅出来,谢行之带月吟回了鹫梧院,但他并未着急回房间,而是带着月吟先去了院子。 穿过一片小梨树林中,一架红漆木秋千赫然立在空旷的地方。旁边是高大的梧桐树。秋千两旁种了月季,如今粉紫色的月季花开得正艳,还引来的几只蝴蝶。 新栽的柿子树枝叶茂盛,秋千另一旁还种了几棵桂花树,待秋日的时候,桂花一开,满院子都是馥郁的桂花香。 月吟愣在原处,恍惚一阵,一时间有种回到了扬州小家的错觉。 这与她在扬州的小家几乎一模一样。 在月吟恍惚的时候,谢行之已将她牵到了秋千旁边。 月吟心尖蓦然一暖,看着谢行之说道:“夫君,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一模一样。” 谢行之笑着看她,“一模一样便好。” 月吟坐上秋千,从她坐的地方看去,连视角所见都与她儿时在荡秋千时所见是一样的。 她两手握着秋千绳子,回头看一眼站在秋千后面的谢行之,柔柔一笑。 谢行之揉揉她发顶,温声道:“夫人抓紧了。” 月吟抓紧秋千绳子,随着谢行之在后面轻轻推动秋千,秋千荡来荡去,她脚尖也跟着荡来荡去。 月吟捋了捋面庞的碎发,心尖滑过甜甜的暖意。 阳光正好,初夏的风不热不燥,夹杂着淡淡的月季花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211 22:55:3820240214 18:0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巷如画5瓶;4111617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番外二 ◎新婚日常◎ 夜风微凉,聚集的行云被吹走,终是露出一轮皎洁的弯月。 清冷皎洁的月光如绸缎般洒下,廊下是灯笼昏暗的烛光,夜阑人静之时,院子里一片静谧,丫鬟小厮都不知去了何处,大抵是回了偏房歇下。 皎洁的月光下,红漆木秋千荡来荡去,两边白日里绽放的月季花尽数合上了花瓣,一朵朵花苞静待明日朝霞重新盛开。 新婚小夫妻坐在荡来荡去的秋千上,赏月赏星赏这含苞待放的月季花。 月吟面对面坐在谢行之膝上,被他揽在怀中,秋千在半空荡来荡去时她心惊胆颤,生怕就掉下去了,无奈之下抬起双臂挽住谢行之脖颈,稳住身子。 初夏的夜仍有些凉,月吟单披了件谢行之的外袍在身上,然而此刻红润的面颊已渗出细细的汗,正伏在谢行之肩头缓着心神。 荡起来的秋千缓缓停下,耳畔呼啸的夜风也停驻了。 潋滟的杏眼染了层水雾,月吟抬头迷蒙地看着谢行之,细汗涔涔的额头蹭了蹭面庞,一开口的嗓音便带了阵哭腔,央求道:“夫君,不要荡秋千了,有人过来。” 谢行之一手搭在月吟腰肢,染了濡意的手指渐渐变凉,他把人往怀里带,另一只手敛去她沾在额前的碎发,低头看着她娇红的面色。 他眼底愈发暗沉,唇凑到她耳畔,低喃说道:“仆人们都去歇下了,这偌大的院子里除了你我,还能有谁?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胆小。” 谢行之长指划过她娇红的面颊,月吟下意识一颤,水雾朦胧的杏眼怯生生看着他,恰有夜风吹来,她肩上和胸口一凉,挽住谢行之脖颈的手臂本能地紧了紧,几乎是把自己又送回了谢行之怀里。 香软扑了满怀,谢行之喉结滑了滑,低头吻上她红肿的唇。 谢行之足尖轻点地面,静静停下的红漆木千微微荡了起来。 月吟心紧到了嗓子眼,挽住谢行之脖颈的手唇间的嘤咛尽数被谢行之堵了回去,嗓子里细碎的话喊也喊不出来,只化作了一声声娥吟,从唇角溢出。 独属于男子的外袍随着秋千荡来荡去,慢慢从月吟浑圆小巧的肩头滑了下去。月吟身子一颤,却被谢行之搭在腰间的手往里推,抱她入怀。 一弯明月皎洁,行云被微凉的夜风往回吹,又严严实实遮住了皎洁的月光。 大抵是夜色渐深,降了一层青霜,秋千坐板上有了一抹水痕,霜水攒聚,随着来回荡漾的秋千,水珠缓缓滴落。 漆黑的夜空中骤然出现一颗流星。流星急速划过,只留下一抹白色的余光,挂在夜空。须臾间,这证明它来过的余光正慢慢消逝。 秋千上相拥的两人耳鬓厮磨,月吟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额上细汗涔涔,颤颤巍巍圈住谢行之脖颈,软软枕在他颈窝。 谢行之的长指轻抚她面颊上的泪,又将她发髻上簪着的珊瑚珠钗取下。 柔顺的乌发顷刻间落下,遮住雪背,也遮住了她后颈上的一记红印。 秋千一次比一次荡得高,谢行之抱着哭啼的妻子入怀。 秋千晃荡一阵,月吟一声惊呼,又被谢行之含住双唇,只余下荡秋千的声音。 她珍藏的羊脂长瓶早被谢行之掏出来的长塞子塞得严严实实,灌满瓶肚的水滴也流不出来。 直到夜色渐浓,谢行之才将伏在他肩头哭得一塌糊涂的人抱下秋千,将外袍裹在她身上,回了寝屋。 流萤飞舞,在窗外徘徊,唯一的窗缝被雪背一抵。 寝屋窗户被关得严严实实,将几只流萤关在外面,阻了一屋缱绻旖旎…… 迎着朝阳,燕声呢喃,喜鹊在枝头啼叫,鹫梧院上上下下的喜绸尚未摘下,仍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 当朝律例,官员本人新婚,有九日的婚假。 这才成婚过后的第二日,月吟便想让谢行之早些结束婚假,回大理寺当值,他忙起公务来,大抵就不会把心思都反正她身上了。这两日夜里谢行之仿佛不困,也不疲乏一样,闹得月吟如今腰肢还隐隐酸痛,明明早上只吃了几个蒸饺,肚子还是有些胀鼓鼓的不舒服。 软榻之上,谢行之背靠软垫,长臂揽着月吟依偎在他臂弯,另一只手握住册本,目光渐渐从画册上挪向怀中之人。 两人挨得近,谢行之一低头,下颌便能扫到她细碎的乌发。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擦桂花味的头油,他轻轻一嗅,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味随之而来。 “这个如何?” 谢行之册子停在一页,就上面画着的两个小小的人,问月吟道。 那册子近乎递到了月吟眼前,她想不看见都难,可当她瞧了眼谢行之选的样式后,白皙的面庞顿时滚烫。 谢行之唇上有了抹浅淡的笑意,说道:“我记得夫人儿时学过跳舞,韧带一向好,梦中亦是如此。” 月吟心里一紧,余光瞟了眼画册上的内容,嗓子越发泛干。已经猜到谢行之想法的月吟逐渐不安,忙摇头反驳道:“是、是小时候才练过一字马,已经有好几年没跳过舞了。” “好几年?”谢行之淡淡一笑,看着她说道:“去年夏季,祖母寿辰前夕,夫人不是才跳过舞?就在皎月阁外面的那片假山空地旁。” 谢行之晦暗的目光紧紧盯着破了一角的唇,说道:“夫人又想撒谎骗过去。” 他抬手,指腹落在月吟唇上,眼尾微微上挑,藏着些许晦暗不明的意味。 月吟耳尖慢慢红了,余光不自觉看向谢行之衣袍遮住的腿间。 她唇腔和嗓子忽而不舒服起来。 月吟红着脸,又看了看谢行之递过来的画册,拧眉凝看那页内容,在内心的一番挣扎下,终于劝说自己同意了。 她低着通红的面颊,支支吾吾说道:“那就、就只学这一个。” 谢行之指腹摩挲她腕上带着的镂金雕花手镯,喃声道:“新学的便就这一个,可前两日教夫人的,总归是要检查的。” 话音刚落,月吟脑中轰鸣,像是有什么在脑中炸开了一样。 前两日学的…… 窗台边和秋千上的共赏月景,墙边的站立,梳妆镜前的窃窃私语,还有抱坐在桌上的喝水…… 月吟光想想,双腿便不自觉打颤。 谢行之含笑,合上册子放在一边。 这一放,便是入夜之后才将册子拿出来了。 “能不检查吗?”月吟到底是怕的,这一检查不知得闹到何时去了,她脸上的红晕尚未散去便在谢行之耳畔小声说道:“明日该回门了,娘和外祖母她们都等着我们回去,时辰不能晚了,而且……” 她唇瓣抿了抿,拉着谢行之的手放在后腰,羞赧道:“腰都酸了。” 音调拉得有些长,带着几分嗔怪的意味。 谢行之微微顿了顿,也不能怪她娇气,着实是他失了分寸。 宽大的手掌转而搭在月吟后腰,谢行之动作轻柔,慢慢揉着她腰肢,贴心问道:“如此,夫人可舒服了些?” 月吟腰间的酸痛缓和了些,缓缓点了点头。 谢行之一笑,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来,不紧不慢给月吟揉着腰肢。 不知过了多久,谢行之垂眸看着月吟纤长的手指若有所思。 她的手指白皙纤长,新婚时将莹白的指甲染了丹蔻,如今潋滟的长指甲倒更显喜庆的氛围。 谢行之把玩着月吟的纤纤玉指,指腹抵着她染了丹蔻的长指甲,敛了敛眉。 “夫人,该剪指甲了。” 月吟眨了眨眼睛,低头看一眼手指,须臾后将一只手递了过去,仰头看向谢行之,“要先把指甲上染了的丹蔻卸掉。” 谢行之笑了笑,扶着她起身,坐在软榻边,“我来帮夫人。” 月吟唤来玉盏,没过多久玉盏再进来的时候手里端了备好的卸丹蔻的水和棉团棉布。 玉盏走近了,僵在原处,看了眼坐在月吟旁边的谢行之,又看了眼她手中的托盘,一时间不知是在榻边帮一会她家少夫人卸丹蔻,还是就在这榻边。 谢行之端过玉盏手中的托盘,放在软榻小几上,将玉盏遣了出去。 玉盏转身离开,脸上却是一抹笑意。以往染丹蔻和卸丹蔻都是她和玉瓶一起伺候着,如今玉瓶自请留在扬州给已故的婉星姑娘守坟,近身伺候少夫人的便只有她一人了,新姑爷遣她离开屋子,想来是要亲自给少夫人卸丹蔻。 姑爷和少夫人真恩爱。 玉盏低头偷笑,离开时贴心地将房门也顺带关上了。 屋中。 谢行之面对棘手的案子没犯愁,可看见这一托盘见过但不知该如何用的熟悉东西,他略有迟疑。 谢行之看向月吟,问道:“这卸丹蔻要先如何?” 月吟笑了笑,“没想到夫君也有犯愁的时候。” 一声夫君,是越发顺口了。 月吟将托盘中用到的东西逐一跟谢行之细说,谢行之静静听着她说完,亲手给她卸指甲上的丹蔻。 丹蔻卸下,长长圆圆的指甲盖在阳光下莹白好看。 谢行之抱她坐在膝上,拿了剪指甲的剪子来,将她长长的指甲剪掉,又仔细磨着指甲的形状。 指腹摩挲着磨平的短指甲,谢行之眼眸含笑,越发满意了。 事毕,谢行之牵着月吟去了铜架旁。雕花铜盆里装了濯手的温水,谢行之将月吟的一双纤手放进铜盆里。 温水没过两人交叠的双手,月吟看着,唇角扬起一抹甜甜的笑。 谢行之取来香胰子,濡湿的手掌擦了香胰子,慢慢揉出许多泡沫,而后又用这些蓬松的白色香胰子泡沫给月吟濯手,他极其仔细,来她莹白的指甲盖都顾及到了,他涂了泡沫的指腹轻轻揉洗着。 自从两人成婚后,好像什么东西都是共用的。 濯手、洗澡的香胰子共用一块,熏衣服的熏香也是一个味道。夜里月吟疲惫不堪,迷迷糊糊中记得是谢行之伺候她沐浴清洗的,她身上的香胰子也是他帮着擦的。 思及至此,月吟脸上红霞飞,手中的泡沫被清水濯洗干净,谢行之又拿了干燥的锦帕将她湿哒哒的双手擦干净。 香胰子是她喜欢的桂花味,月吟擦干净手后,不用刻意闻,也能闻到股清新的桂花味。 月吟摸了摸被谢行之剪短磨平的指甲,心尖划过丝丝缕缕的甜意,在这明媚的初夏晨光中,下意识想去亲近面前温润的男子。 月吟胆子大了些,也这样做了,环住他精瘦的腰肢,在他怀里仰头,甜甜一笑说道:“夫君,有时候我感觉,夫君比我还贤惠。” 最后两个字月吟说得极小声,耳尖也慢慢红了起来,满脸都是娇羞的模样。 想起娘亲从前跟她说的,嫁人就要嫁会疼妻子的好郎君,抛开谢行之的小气记仇爱吃醋,他无疑是疼她的,温润“贤惠”。 谢行之做的月事带,比她常年备着的还要精致……舒服。 缕缕阳光下,谢行之低头,轻轻啄了啄她唇瓣,“贤惠这个词,可不是这样用的。” 他握住月吟纤长的手指,皓白长指把玩着她纤纤玉指,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谢行之的指腹摩挲这月吟纤指,低头在她耳畔低语,不知说了什么,月吟耳尖逐渐红了,她想从谢行之掌心将手抽回去,奈何被他攥得紧紧,怎也逃离不开他手掌。 月吟红着脸嗔他一眼,难怪谢行之突然提了剪指甲。 他好讨厌吶。 夜阑人静,夏风微凉,守夜的丫鬟早退到了寝屋外面很远的地儿。 月吟手里仿佛包了烫手山芋一样,奈何怎也甩不开。 她赤红着脸,比做糕点时揉的面团还要费劲。长条的烫面团太干太硬,她一手握不住,略显局促。 靠着雕花床头的谢行之染了一抹薄红的眼尾微微上挑,看着羞赧的月吟。他低头,灼热的指腹敛起她面颊上的一缕碎发,理至耳后,他大掌包裹住她两只娇小的手。 “夫人手掌娇小,两只手刚好。” 谢行之声音低哑得不像话,晦暗的眼底压着一抹欲色。 宛如监督一样,谢行之片刻也让月吟松懈下来。 月吟双手握着那宛如棍子一样的面团,揉啊揉,不知揉了多久,长指都没了力气,这面团才终于揉好,但凭空掺入的水让面团软了,月吟沾了满手的软面,晃晃悠悠的一团从指腹流了下去。 就连她唇角也沾了一抹溅起来的,月吟脑中登时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地看向谢行之,静静愣了片刻,连带着脖子也红了起来。 谢行之额上渗出汗珠,随手从一旁拿过柔软的布料,将她弄脏的双手擦了擦,看着她唇角的白点,喉结滚了滚,眼底晦暗不明。 待月吟看清谢行之手里拿的布料,刹那间面若滴血。 她红着脸从谢行之手里夺过藕色小衣。 小衣皱巴巴的,又弄上了…… 往后定是不能再穿了。 月吟指尖骤然烫了起来,仿佛被火苗灼烧了一样,忙将皱巴巴的小衣扔到床榻下面。 谢行之却低喃道:“沾东西了。” 他双眸微眯,紧紧盯着月吟唇上沾的东西,喉结动了动,蓦地低头吻上她唇,也将那沾的东西舔入唇中。 谢行之吻着她唇,从一旁拿过软着垫着她的后脑勺,皓白长指穿过她乌发,轻抚她微微颤抖的肩头。 罗帐下,鸳鸯喜被垂了一角在床榻,那被伸出来的纤纤玉手,冷不丁被捉了回去。 婚床很大,谢行之也如晨间所言,细细检查了月吟的舞蹈功底…… 月吟眼皮宛如千斤重,被谢行之揽在肩头靠着一动也不想动,细腰被他挽着,迷迷糊糊中耳畔想起谢行之沙哑的声音。 “夫人韧带一向好,横竖的一字马都检查过了。夜里这舞,只能跳给我一人看。” 谢行之低首,蹭了蹭她娇红的面颊,温热的气息洒在她面庞,喃声道:“夫人,再跳一次。” 月吟软绵绵轻哼一声,摇了摇头,一阵娇嗔中拒绝了谢行之。 谢行之也不恼,眼底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抱转月吟依偎在怀中,长指抚去她面上被细汗沾着的乌发,动作轻柔,宛如呵护了件稀世珍宝。 她呼吸绵长,闭着眼睛枕在他怀里,娇红的面颊让谢行之逐渐平复的情愫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谢行之眸光流转,目光看向她纤白手腕上的镂空雕花金镯子。 这支金手镯,总算是被她光明正大戴在了手腕上。 镂空金手镯里藏了些红豆,是他挑选的大小不一的红豆,塞到了镂空金手镯里。 谢行之眸色一暗,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探身,从床头柜上拿起月吟取下来的珍珠手串,蓦地将串绳扯断,圆润的珍珠尽数洒落床榻。 月吟忽觉有什么冰凉的珠子落到了她身上,疲惫地睁开眼睛,惺忪的睡眼看着断了线的珍珠,又懵懵懂懂看向谢行之,“嗯?珍珠手串怎么断了?我明日要戴回娘家的。” “是呀,怎么断了呢?大抵是串绳不结实,夫人莫急,我一颗颗都捡起来。” 谢行之淡声说道:“既然断了线,我便帮夫人检查检查这些珍珠。” 月吟眨了眨眼睛,疑惑道:“这珍珠手串是娘给的嫁妆,珍珠圆润,色泽也上乘的,无需检查。” 谢行之一笑,从她怀中拾起掉落的一颗珍珠,“检查这些珍珠和夫人是否相配。” 谢行之两指捻着那颗圆润的珍珠,这颗珍珠比红豆大三四倍,还算合他心意。 二十颗圆润的珍珠,总有一颗与他夫人最配。 谢行之指腹摩挲莹白珍珠,慢慢将珍珠往他想放的地方送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214 18:02:5620240216 16:0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泡芙卷卷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番外三 ◎婚后日常◎ 翌日,艳阳高照,是月吟归宁的日子。 一辆豪华马车稳稳停在宣平侯府,谢行之撩开帘子,牵着红色襦裙的月吟下马车。 “夫人小心。”谢行之温声叮嘱道。 缕缕阳光洒下,月吟一手牵着谢行之,握着团扇的右手拎着裙裾,慢慢从马凳上走下,待站稳后,和谢行之相视一眼,低头浅笑。 这厢,早早就候在宣平侯府门口的两个婆子看见一对新人,一个迎上去接两人,一个急忙回了侯府通禀,“表姑娘和姑爷回来了!” 谢行之和月吟十指紧扣,跟在带路的婆子后面,进了宣平侯府。 小厮们带着谢行之提前准备好的回门礼,紧随其后。 府中仍然是一片喜庆,仿佛还是三日前的热闹模样。 魏瑶听闻婆子通传,这厢已经从堂厅出来,满脸笑意站在屋外,等着女儿归宁。 月吟眉眼弯弯,眼眸比星辰还有亮。 她想走快一点,然而步子大了几分,腿间便有些不舒服,她脸颊微烫,有些恼谢行之昨夜的过分,下意识捏了捏谢行之牵着的手指。 “娘亲!” 月吟松开谢行之的手,投入魏瑶的怀抱。 魏瑶含笑抱着月吟,轻轻摸了摸她发顶,对女儿的思念在这一刻得到化解。 女儿成婚过后,整个人都水灵了。 母女两人相拥片刻,便进了堂厅。 新婚小夫妻逐一拜见魏老夫人、宣平侯等一众长辈,堂厅中的气氛一片和乐。 谢行之坐在月吟旁边的靠椅上,和长辈们聊天,谈吐得体。 桌上放有瓜果茶点,金灿灿的枇杷各个圆润,谢行之没与长辈们聊天时,便默不作声低头剥枇杷,将剥了皮的枇杷给月吟。 月吟自然地接过,小口小口吃着,甜软多汁的枇杷入口,喉间的甜意慢慢滑入心田。 魏瑶将小夫妻的互动尽收眼底,抿唇轻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到了晌午的时候,众人挪步去了饭厅用回门宴。 宴席间,魏衡一杯接着一杯地给谢行之斟酒,“满上满上,成亲那日的敬酒便没喝尽兴,今日定要补上。行之,你的酒量我一清二楚,这点还不足以把你灌醉。” 酒过三巡,月吟拢了拢眉,桌子下面的手拉了拉谢行之衣袖,小声说道:“少喝些。” 谢行之笑了笑,果真听了月吟的话,魏衡后来满上的酒便没碰了。 月吟夹菜到谢行之碗中,有些恼他地小声说道:“光顾着喝酒了,连饭菜都没吃几口。” 谢行之浅笑,吃着月吟给他夹的菜,明是带着些辣味鱼脍,在他唇腔间却有了一丝甜意。 吃罢午饭,魏瑶和月吟在绿荫笼罩的水榭亭间聊天。 午后的日头有些毒辣,七轮扇缓缓转动,送来徐徐凉风。 水榭亭旁有一方碧叶连天的池塘,偶有微风吹来,水光潋滟的池塘碧波荡漾,含苞待放的菡萏随风摇曳。 月吟拿玉勺舀着沁凉的冰酥山,淋了蜂蜜的冰酥搭配香甜的桃子丁和糖渍红豆,每一口都是甜的。 魏瑶看着女儿,笑道:“你这孩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就喜欢吃这冰酥山。” 月吟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笑着指了指高悬的烈日,纤纤手腕上的珍珠手串光彩溢目,“爹爹说的,夏天热的时候就能吃冰酥山了。” 小时候她馋嘴,自从尝过一小勺娘亲吃的冰酥山后,便格外喜欢吃这解暑的好东西,但那时候她才三岁,爹娘只准她吃一点点,她每次都吃不尽兴,眼馋嘴馋。 魏瑶笑了笑,剥了一颗枇杷吃,叮嘱道:“还是莫要馋嘴贪凉,冷凉的食物吃得过多,对身子不好。” 玉勺碰着碗壁,发出清脆的声音,月吟婉声道:“都听娘亲的。” 大半碗冰酥山下肚,月吟顿觉沁凉,解了暑热。 她拿锦帕擦了擦唇角,像小时候一样拉着魏瑶的手,枕靠在魏瑶的肩头,在绿荫下静静看着阳光下的景致。 魏瑶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月吟肩膀,仿佛回到了在扬州时温馨的时候。 微风拂过,凉爽惬意。 魏瑶垂下眼睑,视线正好落在月吟手腕上的珍珠手串上,她静静看着,状似神思。 月吟无意间发现魏瑶的视线,原本平静的心忽然紧张了起来,脸颊不自觉变红,生怕就被娘亲发现了珍珠手串的异样,但又不敢立刻拉下袖子将珍珠手串遮住。 二十颗圆润饱满的珍珠,仿佛都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然而如今只剩下十九颗,那被谢行之单独留下来的一颗珍珠没串回手串,让他收了起来。 单少了一颗珍珠,倘若不细数珠子的话,大抵发现不了手串的异样。 月吟紧张地抿了抿唇,在一阵无声中动了动肩膀,离开了魏瑶的肩膀,伸手拿了块桌上的茶饼子,小口小口吃着,悄无声息将腕子上的珍珠手串掩在衣袖中,目光也眺望远处。 水榭亭外的池塘满是荷叶,光看着就赏心悦目。 没过多久,谢行之来水榭亭找月吟,夫妻两人待到快黄昏的时候,这才离开宣平侯府。 月吟恋恋不舍地和魏瑶告别,想到不知什么时候母女俩才能又见面,她有些闷闷不乐。 马车驶离宣平侯府,往定远侯府驶去。 谢行之发觉月吟兴致不太高,他坐近了些,伸手揽住她肩头,把人揽到怀里。 谢行之牵过她手,把玩着她纤长的手指,温声问道:“怎闷闷不乐?” 月吟枕在谢行之臂弯里,声音有些闷闷的,“没什么,就是有些舍不得娘亲。” 有些不习惯再一次和娘亲分别。 谢行之揉了揉她手,说道:“两处府邸不远,夫人何时思家了,等休沐之日,我陪夫人再回来便是。” 月吟鼓了鼓香腮,话虽如此,但她总是回宣平侯府,会被说闲话的。 谢行之指端流转,摩挲着月吟手腕上的珍珠手串。 指腹捻着圆润的珍珠,细细摩挲。 月吟唇瓣抿了抿,珍珠手串圈住的手腕宛如被火苗灼烧一样,耳尖也跟着红了起来,莫大的羞臊不由自主从心里升起,她下意识并拢双膝。 谢行之扬了扬唇,眼底滑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月吟仰头,猝不及防便对上了他的目光,身形一顿,不知是否是错觉,她隐隐嗅到了危险的意味,一颗心忽然紧张起来,急急忙忙按住裙摆上谢行之的手。 她按着谢行之的手,红着脸看他,紧张地摇了摇头,生怕他就在马车上乱来。 须臾后,谢行之笑了笑,松开裙摆上的手。 他低下头去,在月吟耳边低语。 月吟顿时面若红霞,抿唇嗔恼他一眼,羞赧地低头。 马车停在定远侯府的时候,已近黄昏。 夕阳西下,热烈的晚霞将半边天都染成了绚烂的颜色。几只飞鸟掠过天空,稳稳停在树杈的鸟巢。 一片霞光中,谢行之牵着月吟回了鹫梧院,路过皎月阁时,他忽然停住步子,看着天边绚丽的晚霞,若有所思。 他眼底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对月吟说道:“夫人,在此等我片刻。” 月吟不明所以,在皎月阁和鹫梧院的岔路口等了一会儿,谢行之再回来时,一只手背在身后,像是偷偷藏了什么东西一样。 月吟好奇问道:“夫君回去拿了什么?” 谢行之淡淡一笑,卖了个关子,并没有告诉月吟,反而牵着她的手往皎月阁去。 阁楼静谧,大半年时间没人住,有些冷清,但每日都有婆子来打扫,阁楼里的陈设都没有变,一如月吟离开时的模样。 站在阁楼外面,月吟一时间感触颇多,情不自禁想起了以往的种种,唇角在不知不觉中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踏着绚丽的霞光,谢行之牵着月吟站在阁楼外的栏杆处。 此处视野极好,没有枝繁叶茂的大树遮挡,一抬头就是半边天的橘红晚霞。 谢行之这才把一直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宛如锥形短棍的东西,两端被什么东西堵住的圆孔一大一小,铜制外壳雕刻了缠枝花藤和飞鸟,小巧又精致,这东西是月吟没见过的,好奇问道:“诶,夫君这是什么?” 谢行之笑着同月吟介绍道:“这叫千目镜,眼睛透过这端小圆孔看去,目之所及,能看看远看远。” “夫人且看这里,”谢行之指了千目镜末端一处铜制圆环套,“夫人左右旋转这个可以活动的圆套,能看近,也能看远。看远看近,全凭夫人的心情。” 月吟第一次听说这等神奇的物件,眼前一亮,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行之手里的千目镜。 谢行之:“夫人试试看。” 月吟接过,先是仔细看了看这从未见过的千目镜,然后再依着谢行之说的,眯起一只眼睛,将另一只眼睛凑近千目镜。 透过千目镜,她望了望远方的天空,绚烂的晚霞离她近了,她又挪了挪方向,隔壁鹫梧院的大树仿佛就在她眼前一眼,好像她一伸手就能抓到树叶一样。 月吟顿觉神奇,她学着谢行之那样,小心翼翼转了转千目镜末端可以活动的铜制圆套,眼前看到的一切变小了些,视野紧跟着变宽阔了,看到了婚房的屋檐。 她往相反的方向旋了旋,看到的景致更精细了。 月吟慢慢转动身子,用千目镜眺望远方,竟然看见了踏进大房这边的垂花门。 不仅如此,她还看见了垂花门旁两个婆子在闲聊。 再远些,还能看见侯府外面。 月吟不知不觉间拿着千目镜在原处转了大半圈,忽然被千目镜里谢行之凑近的脸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惊呼出声,忙挪开眼睛,原来是她不知不觉间转到了谢行之面前。 月吟手里拿着千目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千目镜真神奇,竟还能随心所欲地看近看远。” 谢行之笑道:“夫人喜欢就好。” 月吟又玩起了千目镜,往阁楼另一边走去。千目镜里的视线随着她的走动而改变,站在阁楼上,连鹫梧院他们婚房窗边那盆兰花花蕊都看得一清二楚。 蓦地,月吟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骤然停下脚步,喜悦的面色也在瞬间凝滞,她放下千目镜,转身看向温润笑着的谢行之,结结巴巴紧张问道:“夫君,这、这千目镜你用来用来,”她抿了抿唇,忽然改口问道:“夫君何时有这千目镜的?” 话问出口,月吟脸颊有些烫,纤指下意识攥紧千目镜。 谢行之将她这副模样尽收眼底,身子忽然往前探了探,在她耳畔说道:“夫人方才是想问,我可用来……” 他轻轻一笑,继续说道:“可用来偷看过曾经住在皎月阁的夫人?” 被窥探出心思,月吟身子一僵,脑中一片轰鸣,定定地看着谢行之,他脸上扬着抹意味深长的笑,让她莫名有了答案,一时间羞臊席卷全身。 月吟难为情地张了张唇,想说什么,但那话着实难从嘴里说出来,她拢了拢眉,唇瓣紧紧抿着。 依照他那性子,定是偷看了。 长久的静默中,谢行之蓦地一笑,伸手揉了揉月吟的发顶,“原来我在夫人心里,竟是这样的。” 他叹息一声,“为夫有些伤心。” 谢行之也不逗她了,食指弯曲轻敲她额头,解释道:“我们成婚时,陛下送了些新婚贺礼,这千目镜便是其中之一。” 月吟抿唇“哦”一声,像个心虚的孩童,低头轻轻鼓了鼓香腮,心里在为误解谢行之而不好意思。 她暗自恼自己,不该那样误解谢行之,他即便早早起了心思,也断然不会作出此等破格的行为。 月吟低着头,看着攥在手里的千目镜,声音小了几分,“原是陛下送的新婚贺礼。” 谢行之看着那黑乎乎低垂的头,浅浅一笑,说道:“可我伤心了,竟被夫人生生误会了。” 月吟知她这样妄加揣测是不对的,犹豫一阵后伸出手去,拉着谢行之的手,“夫君对不起,是我多想了。” 谢行之身形一顿,她纤白的手指拉着他两根手指,小幅度摇了摇,宛如孩童之间闹了别扭,正婉声哄着对方。 谢行之原是打算逗她的,可这一番轻哄,他心软得一塌糊涂,不知不觉间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炙热。 谢行之喉结动了动,“阿吟,你这样让我是真的想动坏心思了。” 月吟茫然抬头,正看着谢行之,倏地被他揽进怀里。 落日余晖中,谢行之看着月吟的脸,低头含住她娇妍的唇,大掌扣住她脖颈,在绚丽的晚霞中,吻得缠绵。 月吟情不自禁地抬手,圈住他的脖颈,回应着他。 夕阳艳丽,橘色的光线映着亲吻的两人,将相拥的影子拉得长长,亲昵甜蜜。 暑气愈来愈重,梧桐树上聒噪的蝉鸣一声比一声尖锐绵长,鸣声从早到晚,直到退凉了方才停歇。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七轮扇扇出来的风带着些许燥意,月吟每日都吃了碗冰酥山解暑,冰鉴里的西瓜荔枝沁甜可口,她贪凉便多吃了些冰镇果子。 然而这一馋嘴,三日后月吟来葵水时,肚子痛得厉害,连站着都在发颤。 月吟捂着肚子,整个人蜷缩在软榻上,脸色煞白,额上渗出密密匝匝的冷汗。 谢行之下值回来,看到的便是她这副痛苦的模样。 谢行之吓坏了,连官服都未来得及换,忙去到榻边,心疼地把面色苍白的妻子揽进怀里,忙问道:“怎么了?” 月吟捂着肚子,柳叶弯眉拢得高高,唇瓣抿了抿,不好意思说出口,摇了摇头,淡声道:“没事,躺一躺就不疼了。” 谢行之看见一旁的瓷碗,碗中还剩小半碗棕黄色的汤水,他端起碗来闻了闻,没有丝毫药味,反而是一股甜甜的糖味,是已经凉凉的红糖水。 谢行之算了算日子,顿时便明白了什么,“来葵水了?” 月吟耳尖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脸颊往他怀里贴了贴,在一阵无声中默认了。 谢行之的大掌覆上月吟的小腹,掌心轻轻揉着,极尽温柔,看着宛如搪瓷娃娃般脆弱的人,心疼不已,温声问道:“何时不舒服的?可有找过大夫?” 月吟难为情,这种事情她怎好找大夫来看。 谢行之已从她的反应中猜到了什么,他朝屋外喊道:“正德,速去找大夫来。” 正德应了一声,不敢马虎,急急忙忙离开了鹫梧院。 月吟羞赧,她从未想过因这私密之事请大夫来看,越想越难为情,她纤白手指拉了拉谢行之衣袖,“不用找大夫,是我贪凉,午睡前吃了碗冰酥山。” 谢行之握住她冷凉的指尖,又看了看满是痛楚的她,面色骤然沉了几分。 月吟一副犯错的模样看着谢行之,声音小了几分,委屈道:“我……我算过了,葵水明是两日后,哪知葵水突然就提前了。” 谢行之敛了敛眉,明显是憋了一股气,但给月吟揉肚子的动作没停下,越发温柔了。 月吟看出谢行之的生气,拉了拉他手,抬头蹭了蹭他的面颊,撒娇说道:“行之哥哥,我这几日都不吃冷凉的食物了,你别生气了嘛。” 谢行之是心疼她这般难受,伸手敛走她额上的碎发,“等大夫来了,开个止痛的方子。” 月吟点点头,小腹被谢行之揉过一阵后,舒服了点,但还是隐隐作痛。 大夫很快来了,拿出诊垫问诊搭脉,只是面色隐约有些不对劲。 月吟煞白张脸靠着软榻,着实是被这次的葵水折腾得没了精气神儿,并没注意到大夫的神情。 大夫收了诊垫,在一旁边开方子,边叮嘱道:“世子妃,虽然酷暑难耐,但切勿贪凉,少吃寒凉之物。” 月吟抿着唇,低头喝着谢行之递来的温水,将大夫的叮嘱记到心里。 这厢,谢行之将大夫开的药方给正德,送大夫离开寝屋。 撩了绯色官袍在手中,谢行之缓缓走下屋檐台阶,离寝屋远了,他才问道:“适才诊脉时见大夫神色异样,可是内子身体有什么异样?李大夫但说无妨。” 李大夫顿了顿,回道:“世子妃体制偏寒,身子又弱,应是从小就有的毛病了,血虚胶滞,不容易有身孕。” 话锋一转,李大夫又道:“不过世上没有绝对之事,只是世子妃如今身子虚弱,不易有孕,多加调理是能改善的,世子莫急,我已开了调理的药方。” 谢行之颔首,给了李大夫一锭金子,“此事不得声张,也不得让世子妃知晓。” 李大夫收下金子,他是个识趣的人,即便谢行之不说,他也不敢将这辛密之事到处乱传。 落日余晖中,谢行之往寝屋走去,心中五味陈杂,心尖仿佛被剜了一刀。她身子素来不好,就连一场小病,也得养上十天半个月才能痊愈,风寒也是反反复复,养了许久才痊愈。 大夫说她这是从小就有的毛病。 谢行之拢了拢眉,忽想起她之前受了委屈的哭诉。 被一群人欺负,推她到寒凉的水里,扔石头砸她,放蛇咬她。 定是那时候落水,让她身子受损了,加之再柳家又受了苦,身子更弱了。 谢行之攥紧拳头的手,气得发抖,手背上青筋凸起,胸腔里的愤懑久久散不在出来。 行至寝屋门口,谢行之步子慢了下来,敛了情绪,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踏进屋子。 月吟捂着肚子靠在榻上,谢行之坐在榻边,揽她肩头入怀,掌心轻轻揉着她不舒服的肚子,宛如件珍宝,精心呵护着。 谢行之低头在她耳畔温声道:“晚上想吃什么?” 月吟兴致不高,整个人恹恹的,“没胃口,随便吃些吧。” 她环住谢行之的腰,把头埋进他胸膛,不想说话。 谢行之轻轻揉了揉她发顶,态度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说道:“阿吟,这段时间寒凉的食物便别吃了。” 月吟点头,垂眸看着谢行之揉小腹的手掌,比方才更好说话,“嗯,以后都不吃了。” 没过不久,玉盏端来煎好的药,谢行之接过药碗,遣走伺候的玉盏。 勺子搅了搅,待药温了,谢行之舀了一勺药送到月吟唇边,哄她喝药,“趁药还温着,不苦。蜜饯和饴糖都有,喝完药也不会觉得苦。” 喝药对月吟来说是件头疼的事,每次喝药宛如上战场一样,但她这次却很乖顺,谢行之舀来一勺药,她喝一勺,很快一碗药便见底了。 谢行之挑了颗最大的蜜饯喂她,蜜饯吃后又送去饴糖。 月吟朝他笑了笑,唇腔里的糖慢慢甜到了心里,将那股闷意和伤心减淡了。 吃罢晚饭,月吟肚子已经不疼了,但还是有些不舒服,腰有些酸痛,匆匆洗漱后便躺到了床上。 罗帐放了一半下来,月吟侧躺着睡在最里面,习惯性把自己蜷缩起来。 蓦地,身旁的床榻陷了些,谢行之躺在她身旁,一只手臂横了过来,掌心放在她小腹上揉了揉,“睡吧,不疼了。” 月吟淡淡回了一声,但却毫无睡意,眼睛酸酸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谢行之和大夫的话,她无意间听到了。 她知自己身子弱,但却没想到…… 谢行之手背上落了滴温热的眼泪,他倏地一顿,眸色暗了下来。 手臂紧了紧,他将月吟抱转入怀,昏黄的烛光下看着她泪痕满面,一颗心蓦地一窒。 谢行之伸手,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无奈又心疼,“怎还学会了偷听。” 月吟微愣,心道什么都瞒不过他,情绪一上来,眼泪情不自禁又流了出来。 “别哭,身子能调理好。” 谢行之拭去她眼泪,轻抚她的头,“夫人别忘了,当初不也是我帮夫人调养身体?” “真的能养好吗?倘若往后……唔……” 月吟眼眸含泪,话尚未说完便被谢行之低头吻住唇。 谢行之过了许久才松开她唇,“不许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不许恼自己。” 他低吻月吟的面颊,“我的阿吟,是最好的。” 揉了揉她发顶,谢行之温声道:“别哭了,仔细明日眼睛肿。” 月吟抿了抿唇,伸手环住谢行之的腰,静静依偎在他怀里。 后来,两人都默契地没提这件事了。 谢行之悄悄瞒着月吟寻了些医书,在她每日的餐食中加了一两道滋补的药膳,其余餐食也都是温热性的。 月吟在谢行之上值的时候,虽不好意思,但还是偷偷请来经验老道的稳婆,询问了一些事情。 这夜,月吟葵水走后的第二日。 她沐浴出来,壮着胆子,只穿了薄薄的纱衣,连小衣都放在了净室,在谢行之微愣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坐在他膝上。 月吟脸颊滚烫,连脖子都红了起来,她挽着谢行之脖颈,在他耳畔轻轻唤了声,“行之哥哥。” 谢行之身形一顿,垂眸看她。 轻纱薄衣,欲遮未遮,腰间的丝绦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 软香在怀,谢行之长指穿过她披散的乌发,他眸色渐暗,在这燥热的夏夜中呼吸重了几分。 月吟拉着谢行之的手,让他指尖勾住她腰间的扯便松的丝绦。 月吟在谢行之耳畔低语,不知说了什么,满是羞赧的神色。 谢行之凝着她心口那片薄薄的纱衣,眼眸微微眯起,长指缠着丝绦绕了几圈,眼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今日这事是夫人先挑起的,明日可莫要嗔怪我。” 谢行之一扯,那丝绦便从他膝上落下。 谢行之低头吻上那娇艳的唇,手臂托着她tun,抱她回了床榻。 罗帐垂落,昏黄烛光下只映着耳厮磨鬓的身影,忽而是两道影子,忽而又是一道,一时间分不清是罗帐内一人还是两人。 月吟宛如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漉漉的,乌黑发丝沾在娇红面庞,让人一看心间忽而泛起阵涟漪。 一圈红痕的足腕勾住谢行之的月要,她抬头看着身前的人,声音有些喑哑,“行之哥哥,别走,留一留。” 月吟从一旁拿过软枕,垫在后腰。 谢行之垂眼看着她娇红的面颊,那白皙的玉颈泛着浅淡的粉红,也惹红了他的眼。 他低头,在月吟耳畔低语。 月吟抿唇,羞赧地点了点头,攀住谢行之的手臂。 蓦地,月吟低吟一声,眼角落下一滴泪,纤手忙攥紧他手臂,因力道大了些,连指甲盖都泛白,在他手臂留下的一抹红印指痕。 夏夜燥热无风,谁人不是热汗涔涔,就连软枕也濡湿一片。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三次元忙,下一更暂定周四下午六点 感谢在20240216 16:06:3620240219 17:1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陌深巷、知杳20瓶;泡芙卷卷 2瓶;望雨抱修竹、女友漏气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番外四 ◎婚后日常◎ 夜间下了一场雨,快天亮时淅淅沥沥的雨声方才停歇。 谢行之担心了一晚上,幸好没有打雷,否则他这怀里怕打雷的人,恐怕在后半夜也睡不安生。 明亮的光线从罗帐外照进来,谢行之看着怀里熟睡的人,眼底一片柔和的笑意,是越发贪恋她了,本能地抱她更紧,拥着她浅眠。 月吟这一觉睡得格外舒服,一睁眼发现天光大亮,而此刻她环着谢行之的腰肢,贴在他怀里,唇间不知怎的还含了他月匈前的小红点。谢行之是醒着的,正垂眼含笑看着她,月吟脸上登时红霞飞,睡意全无的她慌忙挪开唇,一股莫大的羞耻感在霎那间席卷全身。 谢行之笑了笑,指腹轻轻拭去她唇上的一抹水光。 月吟脸颊更烫了,羞赧地扯了扯薄被,纤白手指抓着被角,整个人往被窝里钻,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乌黑杏眼在外面,满是娇羞。 昨夜她迷迷糊糊,只记得疲惫不堪的时候被谢行之抱去了净室清洗,两人在宽敞的浴桶里又胡闹了好些时候,而后她实在是抵不住困意便睡了过去。 月吟拢了拢眉,她自认为睡觉向来规矩,怎偏偏就学了谢行之乱含东西那套。 谢行之拉下盖住她大半个脑袋的被子,微微笑着说道:“天本就炎热,再闷下去又出了一身汗。” 她白皙侧颈上留了深深浅浅的吻痕,薄被遮盖下的肌肤更是难以见人。 被谢行之揽着肩头,月吟枕在他臂弯,这一番动弹,身子有些酸痛,她下意识揉了揉后腰。 两人就这么相拥了一阵,谢行之心里逐渐升起一股燥意,再这样抱下去,免不了在床上一阵闹腾。 “起床吧。” 谢行之说道,他取来小衣,成婚以后,每日都是他帮月吟穿这贴身之物。 起初,月吟有些不好意思,但时间一久,她便也习惯了,低头背过身去,静等小衣从背后绕到前面来。 …… 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晨风拂来,凉爽惬意。 轩窗敞开,仰头间的窗外景致宛如一幅画。 湛蓝的苍穹下,碧绿的枝叶随风摇曳,屋檐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梳妆台前,月吟闭眼抬起头来,几乎是把脸凑到了谢行之面前。谢行之捧着她面颊,手里拿着螺子黛,仔细给她画着眉毛。 阳光照在面庞,月吟闭着的眼睛有了一片暖光,呼吸间是谢行之清冽的气息。 触觉在这时被放大,仰头闭着眼睛的月吟清楚地感觉到螺子黛在眉间轻描。 一笔又一笔,螺子黛顺着她眉型,慢条斯理画着眉毛。 这感觉,月吟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像是迷路的小鹿,在无人的林间乱撞,又像是刚融化的饴糖慢慢滑进了心田。 这厢,谢行之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笑了笑。 芙蓉如面柳如眉。 谢行之放下螺子黛,拿过雕花手持铜镜,“夫人看看。” 月吟闻言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她看了看镜子里谢行之一笔一笔画出来的眉毛,眼前一亮,愣了片刻,笑着夸赞道:“夫君的手真巧。” 她往左边偏了偏头,又往右边偏了偏,仔细看着谢行之画好的眉毛,唇上扬起浅浅的笑,“是比前几日画得好看。” 月吟记得成婚后的头几日,谢行之第一次给她画眉毛,那会儿他拿着螺子黛在她眉间细描,月吟满心期待他画的眉毛,结果还没等她睁开眼睛,谢行之就把那画的眉毛擦掉了,想来是眉毛画得不好看。 后来谢行之又给月吟画过几次眉毛,虽差强人意,但却是一次比一次有进步。 月吟知谢行之丹青极佳,画卷上的人像栩栩如生,没成想给她画眉时竟还让他发难了。 月吟回过神来,放下小铜镜,笑起来一双杏眼潋滟生光,打趣道:“夫君画的眉毛都快赶上往日我画的了,莫不是背着我私下练习过?” “这是秘密,不告诉夫人。” 谢行之牵她从靠椅上起来,去桌边坐下,“先吃早饭。” 谢行之今日休沐,原是打算带月吟出府游玩的,但昨夜她撩拨在先,便待她狠了一些,几番下来她今日身子定是不舒服,不宜舟车劳顿。 屋外的侍女们听见动静,很快端了准备好的早饭进屋。 暑气炎炎,桌上的饭菜皆是清淡可口的。 月吟看着碗里一成不变的粥,拢了拢眉,喃声说道:“怎么又是红豆红枣粥。” 音调拉得有些长,带着几分娇嗔的味道。 她已经连着好几日都喝这甜粥了,粥虽好喝,但尝喝也是会腻的。 谢行之正剥着鸡蛋,听到她喃声抱怨,动作微顿,说道:“明日就让厨房换了。” 他将剥了壳的鸡蛋放到碗碟里,递到月吟面前,又夹了个热气腾腾的蒸饺到碟子里,“尝尝这个蒸饺。” 月吟舀了一勺粥,又吃了一小口蒸饺,她吃饭素来慢,细嚼慢咽下还是觉得蒸饺好吃,但单吃鸡蛋有些噎,搭配红豆红枣粥刚好。 桌上小蒸笼里放了几个小小的灌汤包,月吟拿筷子夹起一个,灌汤包的外皮比较薄,夹起来的时候能感觉到里面的汤汁在摇摇晃晃。 灌汤**薄,月吟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不慎把灌汤包的皮弄破了一点,汤汁滴了下来,她忙拿勺子接了一下。 汤汁流在勺子上,月吟双唇就着勺子,将汤汁吸了吸。今日厨房做的是蟹黄灌汤包,汤汁味鲜,但回口有股浅淡的咸腥味。 月吟当即便愣了片刻,柔软的唇小口吃着蟹黄灌汤包,越发觉得口中的咸腥味重了些。她正想着,一抬头便发现谢行之侧头看着正吃东西的她,他眼里是一抹笑意。 谢行之:“咸的。” 他这笑像极了昨夜,她含着…… 她呛住咳嗽不止的时候,谢行之便是如此笑着,轻抚她后背,他伸出来的指腹轻轻拭去她唇边的白渍。 月吟面露娇羞,耳尖和脸颊在霎那间红臊起来,还剩一半的蟹黄灌汤包也没吃了。 她低头,捧着粥碗,小口喝粥,用粥中红枣的清甜压住唇间的咸腥味。 月吟小声嘀咕道:“还是我们扬州的蟹黄灌汤包好吃。” 和京城的不一样。 谢行之浅笑,低头喝粥。 天气炎热,月吟没什么胃口,粥食吃了几口便不想再动筷了,她看向正喝粥的谢行之,说道:“夫君,我嘴巴里没什么味,中午想吃些酸辣口味的。” 谢行之自是记在了心里,也知道合她胃口的带酸辣的菜是什么,他放下粥碗,当即便吩咐了下去。 谢行之吃饭时不喜说话,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矜贵儒雅,月吟忽觉看着谢行之吃饭,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在椅子上坐久了,月吟腰有些酸痛不舒服,她拢了拢眉,悄悄背过手去,不动声色揉着酸痛的腰。 她后悔昨夜一次又一次缠着谢行之,到头来遭罪的还是她自己。 月吟揉着腰肢,有些恼自己,白嫩的香腮鼓了鼓,都怪她太心急,往后再也不主动了。 谢行之喝完粥,端起桌上的茶水漱口,拿锦帕擦去唇边的水渍。 谢行之目光看向身旁不适的月吟,她眉色微动,忽然伸手抱她起来,侧坐在膝上。 月吟被谢行之这猝不及防的一抱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圈住他脖子,有些惊怯地看着他。 谢行之的手放在她后腰,什么都没说便轻柔地揉着她不舒服的后腰。 在一片寂静无声中,月吟耳尖慢慢红了起来,终究是不好意思的。 谢行之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夫人这次可不能嗔怪我。” 月吟一清二楚,自是没有半分恼谢行之的意思。 她伸过去一只手,带着谢行之的手挪到后腰酸痛的地方,略带羞涩的小声说道:“夫君,是这处不舒服。” 谢行之眼里是和煦的笑意,温柔地看着月吟,扶着她的腰,轻揉,“好,为夫让夫人遭的罪,自是让为夫来善后。” 月吟抵着头,下颌枕在谢行之的肩上。 她在心里纠结一阵,还是把一些想法说了出来,在谢行之耳畔低语,“夫君,今晚我们再试一次。” 谢行之微愣,有些差异地看着羞赧的妻子,蓦而笑了笑。 晚风驱走一整日的炎热,迎面而来的风清新凉爽。 夜幕低垂,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天上繁星点点。 凉亭中的软榻上,有两个依偎着的亲密身影。 谢行之抱着月吟在怀里,伸手共同她指了指天上的星星。他识得星宿,每指到一颗他认识的星星,便跟月吟说着星宿名称和来历。 晚风不热不燥,月吟依偎在谢行之的怀里,仔细听着。 她忽然抬手,指向天上的星星,“夫君,你看那颗星星,是周围最亮的一颗星。” 谢行之顺着月吟指的方向看去,笑着回应她。 长指抚过她柔顺的乌发,谢行之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带着她手指,遥指一处,“夫人且看,那颗就是织女星。” 月吟眼前一亮,仰头看一眼谢行之,好奇问道:“那牛郎星呢?是哪颗?” “诺,那颗就是。” 谢行之指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月吟拿起千目镜看向夜空,她旋了旋末端的圆环,夜空的星宿近了一些,看得更清楚了。 月吟用千目镜津津有味地看着天上的星星,忽觉就这样躺在谢行之怀里也是极好的。 只是谢行之搭在她腰间的手逐渐变得灼热,也很用力。 隔着单薄的衣料,他有些烫的指腹摩挲着她侧腰,慢慢地,他指端绕着她腰间的丝绦,带着别样的意味。 月吟的脸不禁红了,下意识按住谢行之的手,小声说道:“不成,还在外面。” 谢行之低头亲了亲她娇艳的唇,小声问道:“可要回屋了?” 月吟想了想,摇摇头,故意跟谢行之唱反调,嬉笑着说道:“我还想再看看星星。” 谢行之垂眼看向怀里娇娇软软的妻子,笑道:“夫人不觉得拖了一时,等下回屋便得多挨一份……” 他在月吟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字,月吟面红耳赤,余光瞥见凉亭外面,急急扯开话题,“那边好多流萤。” 夏天静谧的夜少不了流萤。院子里有流萤飞来飞去,随着渐深的夜色,流萤越来越多。微风拂过,吹动草丛,惊动了附在草丛中的流萤,萤火一闪一闪,宛如繁星。 月吟放下千目镜,从谢行之怀着起身。 她跂上鞋,起身离开软榻,拿了桌上的刺绣团扇,拎着裙裾,脚步轻快地走出凉亭。 皎洁的月光下,月吟拿着团扇去扑纷飞的流萤。 掌心里扑到几只流萤,月吟高兴极了,小心翼翼捧着掌心,转身去寻谢行之,想给他也瞧瞧,发现他就站在她的身后静静看着她。 谢行之往前迈了两步,来到月吟身边。 月吟捧着掌心,笑着说道:“夫君,再凑近些。” 谢行之脚尖近乎抵着月吟的脚尖,“如此,可顺了夫人的意?” 月吟抿唇点了点头,“夫君别眨眼睛,我扑了好几只流萤。” 她低头慢慢松开手掌,凑近的谢行之也低下头来,额头抵着月吟的额头。 萤火闪耀,几只流萤从两人眼前飞走,真真是一眨眼的功夫。 月吟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忽而有些惆怅,“怎么都飞走了,这也太快了。” “夫君,我们去捉流萤。” 月吟牵起谢行之的手,笑着说道。 草丛中一有细微的动静,藏起来的流萤便纷纷飞了起来。月吟拿着团扇,笑着扑向漫天的流萤。 看着漫天的萤火里的倩影,谢行之不由笑了笑。他缓步走了过去,掌心一捧,扑了些流萤。 谢行之将流萤用素色锦帕包住,手指握住锦帕收口。 素色锦帕中透出闪烁的萤火,像是一盏小小的萤火灯笼。 谢行之拿着,悬在月吟眼前,说道:“山林间的流萤繁多,改日带夫人去山庄避暑,夜里便去看漫天萤火和皎月星辰。” 月吟笑着点头,光想想就觉得那画面甚是美好,也期待着那天的到来。 静谧的山林间,两人依偎坐在草坪上,眼前是漫天飞舞的流萤,仰头望天,皎洁的圆月高悬苍穹,夜空中点缀明亮的星星。 月吟伸手,纤白手指碰了碰锦帕,暗下去的萤火在她眼前慢慢亮了起来。 “真好看呐。” 月吟眉眼弯弯,看了一阵后将锦帕敞开,被包住的流萤全飞了出去。 她伸出手去,竟还有掠过的流萤停在她的指端,酥酥痒痒的感觉在指端蔓延开来,但没过多久,那停留在指端的流萤飞走了。 月吟目光随着流萤远去,不知不觉间和谢行之打了照面。 四目相对,两人皆愣在原处。 谢行之忽而上前一步,揽住月吟的腰,片刻间把她带到身前。 他低头,吻上她柔软的唇。 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流萤环绕飞舞,夜风吹拂,树影婆娑。 团扇“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谢行之拦腰抱起月吟。 寝屋的门打开又关上,点点烛火氤氲出暧昧的气氛。 罗帐垂落,阻了帐内的光景,倒能映出朦胧的身影…… 夜色渐深,谢行之俯身看着眼尾娇红的月吟。 一滴汗珠顺着他英挺的鼻梁滑至鼻尖,转眼间滴落到月吟白皙的锁骨。 她身子轻颤,被灼热的汗珠烫了一下,气息在这一刻急促了几分,放于谢行之发间的手本能地抓住他的头发。 谢行之呼吸一窒,汗珠顺着喉结滑落,眼底泛起一片汹意。 他掌心攒了两团,嗓音喑哑得不像话,在月吟耳畔低声道:“养了些时日,是比前阵子好多了。” 月吟脸上一热,欲推开谢行之,但还是晚了一步。 夏日里晚熟的大樱桃比蜜桃还要清甜,让人垂涎欲滴,引人采撷。 枝梢垂挂的樱桃被谢行之轻而易举摘碰到了,柔软的唇贴在樱桃外皮上,轻轻一嗅,香甜萦绕在呼吸间。 …… 风吹云散,烛残光暗,皎洁的月光从窗柩照进来,摇摇晃晃的梨木花雕摇椅慢慢停了下来。 摇椅上方才还在的人影一时间消失不见。 四下寂静,唯有呼吸声一阵接着一阵。 月吟唇瓣翕张,涣散的目光看着身前的人。 乌黑的长发洒落在软枕上,宛如在水中随水散开的乌藻,谢行之长指穿过她柔顺的乌发,轻轻抚摸。 指端又落到她白皙锁骨上的一抹红痕,指腹摩挲着。 须臾后,谢行之的吻落到她侧颈,重复方才的种种。 月吟从前对腹中的汤汤水水惧怕,宛如又是在吃饭时,被谢行之逼着喝下一碗接一碗的羹汤,腹中胀鼓鼓的。 但时间一久,月吟也不恼谢行之了。 月吟额上汗涔涔,粉白的纤指推了推谢行之肩头,声音绵软,“夫君,软枕。” 谢行之目光流转,看向她次次都让他拿来垫在月要下的软枕,目光一顿。 月吟又推了推他,催促道:“夫君,行之哥哥。” 声音拉得有些长,带着些许撒娇的味道。 谢行之:“真能行?” 月吟原本是不打算细说的,但谢行之久久没有动作,她又疲惫得不想动弹,便只好跟谢行之坦白。 月吟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小声说道:“稳婆就是这样说的。” 月吟担心时间久了便白费了,探身亲了亲谢行之的唇,婉声撒娇道:“夫君,你快拿软枕过来。” 谢行之气息重了些,伸手从一旁拿过软枕,顺势垫在月吟说的那地方。 时光如流水,不知不觉间四月已经接近尾声,眨眼便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 每年的端午节,必不可少的便是龙舟赛了。 以往在扬州时,月吟都会和柳婉星一起去湖边看热闹非凡的龙舟赛。 月吟早早便醒了,她穿了件清新婉丽的水绿色襦裙,让玉盏梳了个好看的发髻,但出发去看龙舟赛前,她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做。 清明插柳,端午插艾,寝屋的房门上早插上了当日现摘的艾叶和菖蒲。 月吟将提前做好的艾草香囊送给谢行之,“夫君,端午安康,驱恶辟邪。” 湖蓝色的香囊绣着栩栩如生的艾叶。 谢行之笑道:“劳烦夫人帮我系上。” 他好似知道会收到月吟送了艾草香囊一样,腰间除了一块随身携带的玉佩外,空空如也。 月吟低头,将亲手做的艾草香囊系到谢行之腰间。 谢行之的手指理了理穗子,眼底露出柔和的笑意。 他牵住月吟的手,同她十指紧扣,携她出府去看热闹的龙舟赛。 所有马车到临湖一里地的距离便被拦了下来。 湖边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喧嚣的人声此起彼伏。 孩童被父亲架在肩头穿梭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也有孩童手里拿着彩色风车被家人牵着往前走,主道边卖糕点茶水的摊位围满了人,商贩肩头扛着糖葫芦靶沿路吆喝叫卖。 龙舟赛还未开始,便有人坐庄攒局,压哪家的龙舟胜出,围观的众人分析得头头是道。 路过的时候,月吟听了一耳朵,但人实在是太多了,她便没去凑热闹。倘若是在扬州,她和柳婉星定要去碰碰运气,说不准就碰对了。 越往看台边走,人越挤,有些寸步难行,一不留神便被挤散了。谢行之遒劲有力的手臂揽住月吟的肩头,带着她往看台那边去。 礼部早便预留出了王公贵族的观看席位,偌大的长亭外有侍卫把守,闲杂人等止步于此。 每个席位之间用屏风隔断,左右两边私密性极好。 侍从领着两人到安排好的席位,谢行之牵着月吟落座。 碧绿的柳枝垂落湖面,阳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湖面宽阔,各式各样的龙船有序地排在浮漂前,龙船上的划手们精神矍铄,单看着便知是选出来的身手矫捷的人。 月吟数了数,今日参赛的龙舟共有八艘。八艘龙舟上都系着代表自己颜色的彩旗和队名。 月吟摇了摇团扇,送来一阵清凉的风,顿觉沁凉。 席间的桌上摆些吃食和茶水,月吟没想到竟还有清甜可口的荔枝。 月吟看着琉璃盏里放着的一串荔枝,有些好奇,“这才五月初,还不到吃荔枝的时候,怎么这琉璃盏里还有荔枝。” 谢行之对月吟喜欢吃的食物一清二楚,此时已经旋了颗新鲜荔枝下来,净了手,正剥这荔枝皮。 “快马加鞭运过来的,每年皆是如此。” 莹白剔透的荔枝果肉圆圆的,但荔枝核还在果肉里,谢行之将剥皮的荔枝放在小碟子里,用提前准备好的银叉取出荔枝核。 他动作儒雅,荔枝果肉倒也还算完整,他的手也没有弄脏。 谢行之将剥好的荔枝果肉递到月吟嘴边,“夫人,请吃荔枝。” 月吟看着小碟子里莹白剔透又干净的荔枝,想着这荔枝是谢行之亲手剥出来的,她心中忽而一阵悸动,尚未吃着荔枝,便已经尝到甜意了。 月吟就着谢行之递来,低头将香甜的荔枝果肉咬进嘴里。 她拿起团扇,遮住下半张脸,细嚼慢咽。 果肉入口,绵软清甜,荔枝汁水充沛,让人吃了一口还想吃第二口。 月吟嘴里的荔枝刚咽下去,放下团扇的时候,谢行之便将又剥皮去核的荔枝果肉递了过来。 月吟微愣,也不矫情了,吃着他剥好的荔枝,白嫩的香腮鼓了鼓,小口吃着荔枝。 这时的她自然也注意到了谢行之投过来的目光,她耳根微红,将头微微偏了些,避免和谢行之的目光相撞。 不知是不是错觉,月吟总觉谢行之剥出来喂给她吃的荔枝越吃越甜。 倘若这荔枝是放在冰鉴里,那便更加沁甜可口了。 可惜月吟如今的身子,不宜吃寒冷的食物,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冰镇的吃食了。 面对谢行之一个接一个剥来的荔枝,月吟也不好意思一直吃下去。 琉璃盏里的荔枝红绿相间,是皮薄核小的妃子笑。 龙舟赛还没开始,月吟挑了一颗最大的荔枝,笑着对谢行之道:“我也给夫君剥一个。” 谢行之放下手中的东西,回身坐好,“那边劳烦夫人了。” 月吟净了手,慢条斯理剥着手里的荔枝,也学着谢行之的精细模样用银叉把荔枝果肉的核剔出来。 “喏。” 月吟双手捧着小碟子里剥好的荔枝果肉,递了过去,“夫君尝尝。” 谢行之没有动作,目光流转,落在月吟捧着小碟子的手上。 月吟看了一眼,大抵明白了,于是亲手把那荔枝喂到谢行之口中。 谢行之咬入口中,细嚼慢咽。 月吟收了收,脸跟着热了起来,庆幸左右都是用屏风隔起来的,否则她才不会喂谢行之吃了那荔枝。 倏地,响亮的锣鼓声响起,龙舟赛开始了。 只见八艘龙舟如离弦的箭,从浮漂处飞驰出去,鼓声如雷。龙舟上划着船桨的赤膊男子们配合着各自龙舟的鼓点,奋力划桨,水花四溅,气势磅礴。 湖边围观的百姓们的加油呐喊,一时间人声喧嚣。 眼前的龙舟飞驰而过,谢行之看向月吟,“夫人觉得哪支赛队会夺魁?压一个。” 月吟看了眼湖面上你追我赶的龙舟,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哪支龙舟最先到达目的地。 月吟兴致缺缺,“就我们两个压,不好玩。” 谢行之捏了捏月吟的脸颊,笑道:“加上彩头不就好玩了?” 谢行之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彩头么,就是输家对赢家提出来的一件事,言听计从。” 月吟略过思忖,点了点头。她将目光放在湖中竞划的龙舟上,指向一处,“喏,夫君,我压这一支赛队,龙头上挂这红旗的。” 谢行之拿起折扇,遥指另一边,“那我便压这挂了蓝旗的,目前位居第三。” 两人压了赛队后,整场龙舟赛顿时变得重要了起来。月吟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压的赛队上,心跟着紧张起来,默默祈祷。 然而事与愿违,差一点,就差一点,月吟压的赛队便赢了。 谢行之压的赛队夺得头筹。 他摇了摇折扇,含笑看向泄气的月吟。 “唰”的一声,谢行之收了折扇,给月吟剥了颗荔枝,喂到她嘴边,低声道:“我可舍不得使唤夫人。” 月吟细细回想,还真和谢行之说的一样,于是便没把这场输赢记挂在心上。 临近中午,天气炎热,龙舟赛过后,两人闲逛一阵便打道回府了。 端午这日,百草皆是药,家家户户都采了鲜艾草、菖蒲、佩兰、藿香、丁香、厚朴等药草加水烧开,用以沐浴,祛病健体、清热解毒。 月吟上午看龙舟赛出了些汗,身上黏黏的,不舒服,吃罢午膳,休息片刻后,便准备去沐浴了。 丫鬟们将提前准备好的百草药汤倒入浴桶里,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你们都下去罢。” 月吟沐浴不喜欢有人伺候,便遣净室里的丫鬟。 午后的日头正盛,也是正热的时候,加之浴桶里热气腾腾的药草汤澡,月吟很快又出汗了,但疲乏在慢慢消失。 月吟纤纤玉臂搭在浴桶边,忽而听见净室有阵脚步声,她以为是玉盏进来了,回过头去正欲让玉盏退下的话僵在嘴边。 来净室的是一身亵衣的谢行之。 月吟忙捂住心口,背过身去把身子缩到药草水面以下。 月吟探出个黑乎乎的小脑袋,脸上红霞飞,羞赧道:“夫君且再等等,我还没洗完。” 谢行之步子未停,往浴桶边走,“那便一起洗吧。” 这偌大浴桶是新打造的,容纳两人绰绰有余,且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在浴桶共浴。 话音刚落,月吟耳边响起衣服的窸窣声,她脑中一片轰鸣,一颗心紧到了嗓子眼。 随着谢行之踏进浴桶,百草汤澡溢出浴桶,月吟被他长臂一揽,便揽到了怀中。 月吟羞赧不已,脖子泛起一片赤红,掌心推搡着谢行之的肩头,“别,如今还是白日。” 谢行之垂眸看向羞臊的她,目光一顿,而后他忽然起身,药水哗啦溅起。月吟急急抬手掩住视线,一点都不能看。 谢行之取了一段红色绸布,坐回浴桶中。 他将这红色绸布遮住月吟的眼睛,绑在她脑后,系了个蝴蝶结。 红绸压着乌发,更衬她皎白的肤色。 “如此一来,夫人看见的便是片漆黑了,”谢行之在月吟耳畔低语,“昼去,夜至。” 眼睛被蒙住,月吟看见的并非是一片漆黑,而是些许泛着红色的光影。 视觉受阻,感官便在这一瞬间放大,她心里越发紧张了,尤其是温热的百草浴水流过她肌肤时,谢行之的掌也随之而来,她心里七上八下,猜不到谢行之的手下一刻会落在何处。 谢行之的吻袭来,月吟的唇被他衔住,嘤咛出声。 什么也看不见的她抬起手臂,纤白长指摩挲着穿入谢行之的发间,本能地将他的头推入她怀里。 百草浴水泛起一圈圈浪花。浪花击打着浴桶桶壁,又从浴桶溢出。 潺潺流水从翕张的缝隙边缘流出,谢行之拿出的长塞将流水堵住。 净室中大有水漫金山的架势。 【作者有话说】 周六见~ 感谢在20240219 17:14:5420240222 17:5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上巳5瓶;酸甜草莓酱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番外五 ◎婚后日常◎ 六月仲夏,热浪滚滚,暑气炎炎。 定远侯府锦汐湖的荷花开了。 水榭亭依水而建,一边是随风摇曳的柳枝,一边是碧波荡漾的荷叶,绿荫环绕,蝉鸣蛙叫。 采莲的仆人划着一叶小舟穿梭在莲湖,船桨搅动,泛起一圈圈涟漪。 谢行之坐在画案旁,皓白长指握着一支画笔,在画卷上勾勒。他忽而抬头看着湖面盛开的粉白荷花,忽而低头专注作画。 微风拂过,带来片刻的凉爽,解暑清凉。波光粼粼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碧绿的荷叶迎风翻滚。 月吟坐在水榭亭的美人靠上,纤纤手臂搭在栏杆上,身子前倾,下颌枕着手臂,她手里拿着的团扇轻轻扇动,目光远眺,静静赏着一湖绽放的荷花。 一袭轻紫罗烟裙单薄凉爽,她身姿婀娜,千娇百媚。 “夫君画得如何了?” 月吟看着随风微动的荷叶,扇了扇团扇,慵懒地问道。 谢行之视线从画卷上挪向那婀娜的身姿,他视线顿了顿,淡声回道:“尚欠缺几笔修饰。” 月吟起身,刚好与谢行之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愣怔片刻,她低头整理裙裾,待那略带灼热的视线挪开,她才走了过去。 宣纸陈铺在画案上,谢行之画的大抵是雨后的景致。碧绿的荷叶上淌着几滴晶莹的水珠,并蒂的粉白荷花清新淡雅,一朵荷花开得正盛,一朵则是含苞待放。 就连被花瓣簇拥着的嫩黄花蕊,也被谢行之画了出来,仿佛能闻到荷花淡雅的花香。 月吟扬唇笑了笑,谢行之素来喜好丹青,两朵荷花经他的画笔,变得栩栩如生,仿佛是雨过天晴时刚从湖里摘下来的一样。 月吟将团扇放到画案上,毫不吝惜夸赞道:“夫君画得真好看,再修饰几笔,这幅画便作好了,届时这画挂在书房,赏心悦目。” 笔尖蘸了蘸颜料,谢行之提笔在宣纸上勾勒画中细节。 月吟在一旁静静看着。 炙热的阳光照入水榭亭中,两道凑得近的影子斜斜映在地上,温馨亲昵。 画案上放了茶点和荔枝。 荔枝外皮红绿相间,是汁多果甜的妃子笑,果枝上还带着几片叶子。 月吟旋了一颗果枝上的妃子笑下来,沿着荔枝外皮那道线轻轻一掰,荔枝皮便被轻松分开了,露出莹白剔透的荔枝果肉。 没有银叉,月吟便没去掉荔枝核。她将荔枝果肉递过去,示意谢行之吃。 “谢谢夫人。” 谢行之低头,就这月吟递过来的手,将荔枝果肉。哺。入口中。 果肉绵软多汁,入口清甜,唇齿留香。 最后一笔画完,谢行之将笔搁在瓷白笔托上,看向月吟,说道:“劳夫人帮我落章。” 月吟倒是很乐意帮谢行之在画上落下闲章,笑着应了下来。 画案上放有两个闲章,都是谢行之用过的,月吟问道:“夫君要用哪款闲章?” 谢行之蓦地伸手,拉着月吟纤白手腕,抱她坐在膝上,手臂挽着她的细腰,回了她的话,“夫人便用右边的闲章。” 月吟拿起闲章在鲜红的印泥上蘸了蘸,纤白手指落在画卷的空白处,仰头对上谢行之的眸子,寻问道:“闲章落在这处可好?” “一切都依夫人。” 谢行之握住她拿闲章的手,带着她将闲章落在她指的处空白地方。 闲章拿起,干净的画卷上有了鲜艳的印章。 一幅荷花图栩栩如生,让人赏心悦目,加之有了这两人一同落下的一印章,这画顿时不一样了。 谢行之的手挽着月吟纤细的腰肢,似乎并不打算放她下去。 “夫人在画卷上提字,如何?”谢行之说道。 左右谢行之一时半会儿也会放她下去,月吟没拒绝,坐在谢行之的膝上,拿起紫毫笔。 笔锋蘸了些墨汁,月吟思索片刻,即兴想了两句词。她一手理着宽大的衣袖,一手握笔题词。 她存了些私心,在那枚鲜艳印章的上方写下题词。 字迹娟秀,工整整齐。 谢行之笑了笑,握住她拿笔的手,“为夫想到了下半句,与夫人这两句甚配。” 言罢,谢行之带着月吟的手,宛如手把手教写字一样,一笔一画写下几行字。 婉丽和豪放,两种不一样的字迹并排在一起,在谢行之眼中是别样的意味。 清风拂来,夹杂着碧荷的清新气息,有些凉爽。 清爽的湖风吹动月吟面庞的碎发,发丝在阳光下金灿灿的。 谢行之敛去她吹乱的发丝,垂眸看着她姣好的侧颜。 薄妆桃颜,香腮白嫩,脸庞细小的茸毛清晰可见,整个人越发水灵了。 谢行之指腹摩挲着她侧腰,眸含春风,唇上勾勒出一抹笑意。 微风不燥,岁序静好。 夜幕降临,将白日里的炎炎暑气散去一些,但还是有些闷热,清脆的虫鸣蛙叫,一声接着一声,咋一刻略显聒噪。 月吟和谢行之在院子里散了一圈步,吹了阵凉爽的夜风,等那股闷热散去后,这才回了寝屋。 沐浴之后,月吟换了件单薄的衣衫,她坐在蒲团上,在梳妆台前梳着乌发,恰逢这时谢行之拿了个长长的锦盒走来。 篦子梳着发尾,月吟好奇问道:“夫君拿的什么?” 谢行之笑了笑,在月吟身后盘腿席地而坐,将锦盒从她身侧,递过去,“夫人打开看看便知晓了。” 月吟放下篦子,有些期待地接过长长的锦盒,只觉谢行之是在卖关子。 月吟打开锦盒,愣了一阵,转过身去,不甚明白地看向谢行之。 锦盒里装了白天作画的笔和颜料。 “夫君这是……?” 谢行之的手指理了月吟披散着的乌发在掌心,随手从梳妆台上拿了支簪子,替她绾了发髻。 谢行之绾好发髻,看着她说道:“夫人可还记得端午节龙舟赛的彩头?” 回忆涌上心头,月吟骤然一愣,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从心里生出来,警惕地看着面前温文尔雅的男子。她手里捧着的锦盒,此刻仿佛烫手山芋一样。 月吟心里没底,但从他眼底温润的笑中,隐约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夫君想做甚?” 谢行之温润含笑的目光在她单薄的衣衫上逡巡,沐浴之后她擦的精油带着淡雅的甜香味。 “给夫人作画。”谢行之说道,温热的手指停留在她衣襟,指端一拨,便轻而易举地将衣襟撩开。 薄衣之下,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桃夭色小衣在薄衣里若隐若现,裹着的丰。盈惹人采撷。 玉骨冰姿,莹白润泽的肌肤,嫩得宛如能掐出水来。 莹润如玉的雪背,用做宣纸也是极好的,乃上乘之料。 单薄的衣衫堆叠在腰间,月吟趴伏在梳妆台前,纤纤玉臂挽着褪下的衣袖,尽显出曼妙的身姿。她胸前垫了个柔软的垫子,趴伏在梳妆台的边沿倒也不会硌得疼。 金簪挽起的发髻松松散散,几缕乌发垂落,发稍轻轻扫过白皙的锁骨。 谢行之坐在月吟身后,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 谢行之左手按住月吟浑圆小巧的肩头,骨节分明的皓白长指握着画笔,在雪肌宣纸上细细作画。 笔锋蘸了特制的颜料,在雪肌宣纸上游走。夏夜温燥,但湿润的笔锋落下,却让月吟心头一颤,呼吸也紧了几分,雪背上的触感在静谧的夜里被无限放大,酥酥麻麻的痒意登时遍布全身,她脑中紧绷着一根弦,纤指揪住软垫。 红唇轻咬,将一声声呼之欲出的嘤咛藏进喉间。 玉骨冰姿的雪背在笔锋的勾勒下,已然有了一朵荷花的轮廓。粉白的花瓣包裹着嫩黄的花蕊,莲蓬尚未长成,是朵刚绽放的荷花。 夜里起了一阵风,月吟肩头有了凉意,身子下意识颤了颤,回过头去想说什么,然而红唇甫一刚动,提笔作画的谢行之指腹按住她的唇。 “别动,纸上荷花尚需几笔修饰。”谢行之的指腹染几分濡意,他眸色忽而暗了些许。 月吟回转身子,纤指抱住软垫,半个身子趴伏在梳妆台前。 清晰的镜子中照出两道人影,月吟面色赤红,随着湿润笔锋的游走,羞耻感顿时席卷全身。 梦里发生的情景,和现实逐渐重合。月吟埋下头去,不敢看镜子里作画的身影,眼睛里慢慢聚了层水雾,视线模糊不清。 谢行之的长指按住堆叠的衣衫,指腹往下一按,莹白如玉的背脊展露无余。 玲珑腰线映入眼帘。 接连吃了两个月的药膳,她的身子愈发丰腴了,妩媚动人。 一幅清新婉丽的出水芙蓉图映入眼帘,谢行之握着笔杆,笔锋落在花瓣底端,顺着背脊勾勒而下,纤纤荷梗跃然纸上。 背脊连着尾椎骨,笔锋骤然顿住,像是谢行之在思索是否要继续作画,又像是他故意的。 “夫君。” 只听月吟喊了谢行之一声,嗓音因害怕而发抖。 “别。”月吟的心紧到嗓子眼儿,转过过去看谢行之,出了冷汗的手指背过身去握住谢行之手腕。 潋滟的眸子含了层水雾,咬着唇瓣,怯怯地看着谢行之。 谢行之放下画笔,眼底噙了抹意味深长的笑,俯身在月吟的耳边低语,“夫人想什么呢,画笔岂能那样使用。” 谢行之反握住月吟的手,握住她纤长的手指,指腹摩挲着她剪短的指甲,说道:“夫人近来乖顺,指甲长了,知道剪短。” 月吟心惊胆颤,更不敢随便动弹了,便由着谢行之握着她的手指。 “夫人来看这幅画。” 谢行之抱转月吟入怀,胸膛扑了馨香,撩人心怀。 月吟扭过头去,罗裙轻解,镜子里映出洁白的背,上面画着绽放的荷花,花瓣上的水珠清晰可见,宛如刚从水中长出来的一样。 她的脸颊不禁红了起来,羞臊地回过头,下颌伏在谢行之肩头,轻轻咬着唇瓣。 月吟纤指揪着谢行之衣襟,他真讨厌呐。 月吟担心地问出声,“颜料能洗下来了么?” 谢行之的手绕到月吟身后,滚烫的指端落于画纸上的粉白荷花,顺着勾勒出的荷梗慢慢抚下,指端最后停留在荷梗消失的地方,静止着没有离开。 月吟的肩膀颤了颤,揪着谢行之衣襟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悬着的心一直没有放下来。 指端分毫未动,谢行之的指腹在荷梗末端打圈。月吟双膝下意识并拢,抿唇嗔看他一眼。 谢行之低头亲了亲月吟的唇瓣,这才回了她方才的问题,“颜料一洗便掉,夫人且安心。” 话音刚落,谢行之的长指将堆叠的衣衫压下。 他以指为画笔,将没有画完的荷梗,一笔画下…… 镜子里映出的身影清晰可见,盛开的荷花宛如被折了花枝,花瓣上的水珠犹似滴落。 烛火摇曳,昏黄的屋子里暧昧横生,一阵接一阵的呼吸声打破夜的静谧。 静放在梳妆台上的瓶子被谢行之打翻,瓶口潺潺流水,攒聚的水渍沿着台面缓缓流下,滴在月吟足尖蜷缩的软垫上。 月吟额上是密密匝匝的汗,纤臂环住谢行之脖颈,即便是指甲剪短了,依旧能在他后背抓出几道红痕。 雪纸之上的荷花颜料暂时没被冲洗干净,但一直养着的两朵含苞待放的粉白菡萏倒是被谢行之照顾周到,细琢轻抚。 月吟蓦地咬住谢行之的肩头,呜咽着哭出声来。 谢行之闷哼一声,渐红的眼尾看着镜子,喉结动了动,忽而将泪睫低垂的月吟抱转。 谢行之拿过软垫,放在梳妆台边沿。 月吟枕着软垫,一抬头便正对梳妆镜,泪眼婆娑中看见最不想看的一幕,低低哭出声来。 她淡粉的面颊上淌泪,发髻散乱,头上仅有的一支金簪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绾发的金簪就要掉下。 谢行之握住月吟的手指,按在梳妆台台面上,另一只手落在颜料作画的荷梗末端。 谢行之低首,面颊蹭了蹭月吟发烫的面颊,沾了一汪清泪,他启唇,轻声哄她。 “为夫待会儿亲自帮夫人将荷花颜料洗掉。” 他皓白的长指轻抚浅绿荷梗,蜿蜒而下,欲折了他亲手画好的荷花。 月吟伏在软垫上,碰到软垫被濡湿的一片,小巧白皙的足尖不禁蜷缩,脸上浮出一抹娇红。 她别过头去,不看镜子。 谢行之轻笑一声,低头吻上她翕动的红唇,将她哭诉的所有声音都咽了下去。 芙蓉出水,粉妆玉琢,美不胜收。 月影如钩,清晖洋洋洒洒地照入屋中,只映得人影交叠。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元宵快乐~ 下一更在周日~ 【全文完结】 第71章 番外六 ◎婚后日常◎ 这日,大理寺有件棘手的案子,谢行之审理完后,天色已黑,下午还是烈日当头的天气,此时早已是狂风大作,时不时响起一阵闷雷声,倾盆大雨不知何时降临。 谢行之身形一顿,愣了愣,忽然撩起官袍,大步流星离开大理寺,进了马车,“速速回府。” 谢行之吩咐马夫说道,整个人变得越发紧张了,偏巧闷雷的声音一阵一阵,扰得他在车厢里坐立不安,也不知府里的人儿怎么样了。 谢行之又催促了一次车夫。 面对一声声催促,车夫汗流浃背了。马车在定远侯府停下时,比往日快了一刻钟。 此时下起了豆大的雨点,谢行之接过伞具,忙不迭往鹫梧院去。 闪电袭来,刹那间将半边天都照亮了,待白光消失,轰鸣的雷声随之而来。 谢行之吓得浑身一激灵,急匆匆跑回寝屋。 寝屋点了数盏灯,宛如白昼。 月吟被那声闷雷吓得发抖,捂着耳朵蜷缩在床上,被玉盏抱在怀里正安抚着。 谢行之心尖蓦然一疼,顾不得被雨点打湿的官服,急忙往床榻去,“阿吟,我回来了,别怕。” 只见月吟从玉盏怀里抬头,泪眼婆娑的她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从床上下来,奔到谢行之怀里。她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只穿了身单薄的月白亵衣亵裤,弱柳扶风的身子轻微颤抖着,纤纤玉臂环着他腰肢,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水,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疼不已。 “怎么不穿鞋?”谢行之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责备,但能听出怜惜心疼的声音。 谢行之将月吟拦腰抱起,她白皙的足尖蜷了蜷,脸颊紧紧贴着谢行之的怀里,声音哽咽,“夫君不在,我……我害怕。” 玉盏识趣地离开屋子,顺带将房门掩上。 屋外狂风大作,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屋檐上。 谢行之安抚地吻了吻她额头,抱着她回到床榻上,温声安抚着,“没事了,我回来了。” 看着她满是泪痕的煞白脸颊,谢行之心疼,指腹拭去她的眼泪,捏了捏她软乎乎的面颊,打趣道:“再哭就成小花猫了。” 蓦地,又是一阵电闪雷鸣,闪电照入屋中,顿时白了一片。 谢行之急忙抬手捂住月吟的双耳。 月吟吓得花容失色,直往谢行之怀里钻,流下来的泪水打湿他脖颈,淌进他的胸膛,用力抱紧他。 “别怕别怕。” 谢行之轻声细语安抚着,待雷声停后才慢慢松手,顺了顺她背脊。 看着她禁锢的手臂,谢行之满眼心疼,“乖,夫君回来陪着阿吟了,别害怕。” 月吟依恋地贴在谢行之怀里,攥着他衣襟,在他的轻哄下,惧怕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雨声哗啦,有一阵子没有打雷了,谢行之轻声说道:“阿吟,我去沐浴,很快回来。” 月吟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地松开谢行之。 雨还在下,谢行之不敢耽搁太久,匆匆沐浴后便回了床榻。 谢行之把人揽进怀里,长指穿过月吟柔顺乌黑的长发,安抚着害怕而失去安全感的她。 “今日是我回来晚了,让阿吟受惊了。” 月吟摇头,紧紧贴着他胸膛,“我……我以后会试着不害怕打雷。” 月吟说着,抬头蹭了蹭谢行之的面颊,发觉她越发依恋谢行之了,仿佛只要他在,一切害怕的事情在瞬间变得不怕了,她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月吟亲了亲谢行之,寻到熟悉的气息,那惊惧的心才得以安抚。 她环着谢行之腰肢的手更紧了,眼睫还有未干的泪,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心里一软。 月吟小心翼翼问道:“夫君,你也亲亲我,好不好?” 谢行之身形一顿,低头吻上她唇。 和风细雨的吻随着而来,一点一点轻描她的唇,谢行之挽着她纤细的腰肢,用细细的吻,一点一滴安抚着她惊惧不安的心。 往后每个打雷的日子,谢行之都陪在月吟身边,抚慰着那颗缺乏安全感的心灵。 已是月上柳梢,炽热如火的夕阳还挂在山边,天上的晚霞绚丽多彩。 晚风凉爽惬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月吟从屏风探出头来,一双潋滟的杏眼看向梨木花雕摇椅上等她换衣裳的谢行之。 月吟缓缓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到摇椅前停下步子,她笑着在原地转了一圈,裙裾也随之摆动,宛如盛开的娇艳花朵。 月吟纤臂挽着披帛,纤纤手腕上戴着镂空雕花金手镯,“夫君,这身罗裙如何?” 摇椅停了下来,谢行之仔细打量妻子这一身,着实挑不出瑕疵。 这身桃夭色的罗裙,越看越适合她,衬得她肤色愈加白皙。 谢行之伸手,拉着月吟坐在膝上。摇椅忽然摇晃起来,月吟在一片慌乱中圈住谢行之的脖子,嗔他一眼,带着几分抱怨的语气,“怎么又抱了起来,青天白日的,让丫鬟们看见成何体统。” 月吟撒娇说道:“再折腾下去,天就黑了,届时街上车水马龙的,路上定是要堵很久。” 又是一年七夕佳节,成双成对的有情人相约游玩,待字闺中的姑娘们也都纷纷来到街上,京城的街头巷尾热闹非凡。 谢行之笑了笑,伸手理了理月吟腰间的香囊,“只是给夫人整理香囊罢了。” 他将膝上的人放下去,自己也跟着起身,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裳。 谢行之从桌上拿起月吟的团扇,递给手中空空如也的她。 月吟纤白手指握住扇柄,“夫君要换衣裳么?” “不用。” 谢行之摇头,他将右手置于腹前,身子凑近月吟。 没有多余的言语,月吟当即便明白了谢行之的意思,伸手挽住谢行之的手臂,动作自然。 谢行之眼眸含笑,说道:“如此一来,便是郎君携妻子去街上过七夕佳节。” 谢行之带着月吟离开屋子,在一片霞光中踏出鹫梧院。 两人在出府的路上遇到了盛装打扮的谢漪澜。 谢漪澜远远就看见了挽着手的两人,由衷地笑了笑,心里跟着一甜,说道:“今年七夕,还得是哥哥带长嫂出府玩。” 月吟有些不好意思,挽着谢行之的手被他握住,实在是抽不回来,她顿时有些慌乱,问了出声,“四妹妹这是要出府去?” 谢漪澜笑着点头道:“正要出府。我就不和哥哥长嫂一起凑热闹了,先走一步。哥哥和长嫂玩得开心。” 她欠身离开,想着哥哥和长嫂的甜蜜模样,心里甜滋滋一片。 谢漪澜是哥哥成婚后,在和长嫂的闲聊中,才知道原来哥哥早就喜欢上长嫂了。 难怪有一阵长嫂和哥哥见面后,她脸总是红红的,耳尖有时还红得滴血。 哥哥和长嫂从一开始就恩爱,往后也一定是恩爱到白首。 彩色花灯从街头挂到巷尾,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随着渐深的夜色,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街道两边都是商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和叫卖声。 石拱桥两旁的河边,满是放莲花灯的少男少女们。 河面上倒映着岸两边的灯火,波光粼粼。 一下马车,谢行之便牵着月吟往河边来,沿路的摊位走马观花地逛完,大有几分往河边赶的架势。 谢行之牵了月吟从人头攒动的石拱桥下来,他看向河边,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少年少女,带着美好愿望的祈福莲花灯随着河水漂流,缓缓流向远方。 谢行之捏了捏月吟的手,说道:“夫人,我们也去放莲花灯。” 月吟看着谢行之,说道:“河边大部分是祈求姻缘的少男少女,我们也要去凑热闹吗?” 谢行之:“新婚夫妻也能放莲花灯。” 言罢,谢行之牵着和月吟十指紧扣的手往热闹的河边去。 天色暗,河岸边石砾较多,谢行之紧紧牵着月吟的手,小心仔细着,生怕她就脚下踩滑。 两人寻了处不拥挤的地方,谢行之伸手将有些挡视线的柳枝撩开,月吟拎着裙裾蹲下身子。 旁边有一对中年夫妻放完莲花灯,那打扮华丽的夫人被丈夫扶起,她看了眼身旁的月吟,又看了看手里拿着还没有点燃莲花灯的谢行之,“小郎君也是来陪夫人放莲花灯的?” 谢行之点头,微微一笑,算是回应了。 那夫人说道:“我和我家老头子每年七夕都来这河边放莲花灯,祈福恩爱长久,一晃快二十年了。” 那夫人朝夫妻两人笑了笑,和丈夫离开前好心提醒道:“这河边有些湿滑,小郎君可得仔细把夫人牵好。” 那对中年夫妻离开,谢行之拿着莲花灯蹲在月吟身边。 平静的河面上全是各色的莲花河灯,几艘慢行的小舟上有几名等着放莲花河灯的少女。 谢行之看向月吟,问道:“夫人这次许什么愿望?” 月吟看了眼满河的莲花河灯,学着卖了个关子,对蹲在她身旁的谢行之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我才不要告诉夫君。” 月吟拿出火折子,将莲花河灯点燃,“夫君先许愿祈福。” 谢行之捧着莲花河灯,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愿望。 一阵静谧之后,谢行之睁开眼睛,将莲花河灯递给月吟,“该夫人许愿了。” 月吟接过,和谢行之一样捧着莲花河灯许愿祈福。 之后,她与谢行之一起将莲花河灯放进水流缓缓的河里。 莲花河灯随水漂流,谢行之看着,唇上有了抹笑意。月吟发现后,好奇问道:“夫君在笑什么?” “自是不能告诉夫人。” 谢行之垂下眼睑,和月吟十指紧扣,牵着她离开放莲花河灯的地方,温声说道:“夫人仔细足下。” 两人甫一刚走,一对少年和姑娘拿着莲花河灯往这边来,看样子也是相约来河边祈福放灯的。 车马盈市,罗绮满街,脂粉摊位边围了许多买胭脂水粉的姑娘们。月吟凑了过去,从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中挑了几个,在手背上试了试胭脂的颜色,最后买了盒丹橘色的口脂。 谢行之将精巧的盒子放进袖中,月吟伸出手来,笑着将手背上的试色给谢行之看。 一抹艳丽的丹橘色染在白皙的手背上。 月吟说道:“待秋日的时候,天气转凉,枫叶红似火,和这艳丽的丹橘色甚是相配。” 谢行之微愣,垂眸凝看她唇上嫣红的口脂。 月吟从谢行之的神情中看出了他的疑惑,带着几分打趣的语气,说道:“这天底下也有夫君不明白的事情。口脂的颜色细细分下来,少则有几十种。随着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上妆时口脂的颜色也跟着变化。秋日的时候,我便喜欢用这丹橘色口脂。 “听夫人一言,受教了。” 谢行之拿出干净的锦帕,擦拭干净月吟手背的丹橘色口脂,心道竟还有这种讲究。 凝看着她嫣红的唇,谢行之眉色微动。 给她画过眉,却从未替她涂过口脂。 谢行之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唇,牵着月吟离开胭脂水粉的摊位,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往前慢慢走去。 花灯灿烂,月色皎洁,天上星罗密布,一盏盏孔明灯带着姑娘们的祈福,缓缓升上夜空。 两人路过花圃,旁边的姑娘们正对着皎洁的月光,穿针乞巧,祈求织女娘娘保佑自己心灵手巧。 “之前在扬州的时候,七夕时望月穿针,我一次就成功了。” 月吟摇了摇团扇,对谢行之说道,颇有几分炫耀的意味。 “这么厉害!” 谢行之把玩着她的纤白手指,毫不吝惜地夸赞道:“我的阿吟从小就是最棒的!” 月吟抿唇浅笑。 “那边有卖糖画的,我们去看看。” 月吟打小就喜欢吃甜食,忽然看见街角有卖糖画的,眼前顿时一亮,拉着谢行之就去了糖画摊位。 小巧的铜锅中装着烧溶化的棕黄色糖液,正咕噜咕噜冒着小泡。熬糖的铜锅旁边,放着用来画糖画的白色大理石板。 手艺人在白色大理石板上面刷了层薄薄的油,防止溶化的糖粘在白色大理石板上。 栩栩如生的吉祥花果、飞禽走兽都可以用溶化的糖绘画出来。 秸秆捆扎的靶子立在摊位旁边,靶子上面插了手艺人画好的各式糖画。 手艺人将画好的糖画给女童,对驻足在摊位前的小夫妻问道:“郎君夫人可要买一个糖画?” 月吟说道:“老板,我要一只兔子形状的糖画。” 手艺人笑着说道:“好嘞,夫人稍等片刻。” 特制的勺子在铜锅里舀了一勺溶化的糖,手艺人将勺子拿到干净的白色大理石板上方,勺子悬在上空,微微倾斜,溶化的糖像丝线一样有落在白色大理石上。 没有线稿,全凭手艺人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画面。 眨眼间,栩栩如生的兔子糖画映入眼帘,手艺人点上眼睛,在粘上一根竹签,平坦的锉刀小心翼翼把大理石上的糖画铲起来。 如此,一只活灵活现的糖画兔子便画好了。 手艺人将糖画递过去,“夫人拿好。” 月吟接过,“谢谢老板。” 谢行之付了钱后,从月吟手中拿过团扇,这才让她腾出一只手来牵着他。 两人顺着人群走,在河岸边漫步。 糖画极脆,稍稍一碰便碎了,月吟小心拿在手里,看着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下口了。 月吟纠结一阵,打算先咬一小口长长的兔子耳朵。 唇腔里是甜甜的糖块,喉间也是甜的,月吟正津津有味吃着糖画,然而此时她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恶心。 月吟拢了拢眉,急急忙忙挣脱开谢行之牵着的手,拿出锦帕将唇里的糖吐了出来包住。 谢行之心里一紧,整个人都变得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月吟拢着眉,握紧包了糖块的锦帕,抚了抚心口,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那股恶心的感觉忽然就没了。 月吟指腹捻着细竹签,“夫君,我不想吃这个糖画了。” 谢行之顺势拿过她手里的糖画,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不想吃便不吃了,莫要勉强。” 月吟笑了笑,和谢行之才走了没几步路,她心里又泛起一股淡淡的恶心味道,忙抬手捂住唇,侧过身去。 但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谢行之担心不已,手掌顺了顺她后背,着急问道:“哪里不舒服?” 柔软的锦帕擦了擦唇,月吟回正身子,迎上谢行之担忧的目光,心里蓦然一软,她摇了摇头,不想让他担心,“没事,大抵是晚饭时吃坏肚子了。” 谢行之敛了敛眉,看着她手捂住的心口,有些不相信,“当真如此?” 【作者有话说】 周二见~ 感谢在20240224 09:00:0020240225 13:2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空糖、柠檬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番外七 ◎婚后日常◎ 月吟捂住心口,在谢行之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坚定说道:“夫君别担心,已经没事了,身子不难受的。” “戏台那边的傀儡戏开始了!” 一阵高朗的男声响起,一名男子从两人旁边跑过去,不远处的戏台逐渐围满了观看傀儡戏的百姓们。 “夫君,我们也去看看。”月吟牵着谢行之的手,往戏台那边去。 谢行之看见月吟的面色和平常无异,便也相信了她的话,他那颗悬着的心落了下去,回握住她柔软纤长的手。 戏台周围少不了卖瓜子花生果脯等小零嘴的,月吟蓦地停驻脚步,不知怎的,对那红彤彤的酸山楂忽然有了些兴趣。 月吟买了些山楂,刚咬一小口,便被酸得攒眉蹙额,打了个激灵,直抓住谢行之衣袖。 谢行之递了锦帕过去,示意月吟将嘴巴里的酸山楂吐出来。 月吟摇头,细嚼慢咽后说道:“第一口吃有些酸,但回口也还好,能吃下去,酸酸甜甜的。” 月吟把纸袋里的山楂都收好,和谢行之去了戏台看傀儡戏。 大抵是今日七夕,傀儡戏演的是牛郎织女的故事。 即便是耳熟能详的经典故事,但月吟也看得津津有味。谢行之牵着她站在人群中,傀儡戏接近尾声,月吟手里的山楂不知不觉也快吃完了。 看傀儡戏的百姓一个接一个散去,夫妻两人也离开了戏台。 月吟:“以往只是觉得糖葫芦好吃,其实山楂一口一口慢慢细嚼,也是好吃的。” 她心里舒服多了,那股恶心的感觉即便是有,也是很淡很淡的,就像是被这善战的味道压下去了。 月吟挽着谢行之遒劲有力的手臂,连自己也没觉得话说出来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夫君,我们回府吧,在街上逛久了,有些累。” 谢行之手里的锦帕里包了月吟吐出来的山楂籽,自是没有拒绝,和月吟回了马车停放的地方。 七夕这天不设宵禁,夜已经深了,但街上仍旧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一路走来,月吟经过卖磨喝乐(泥娃娃)的摊位,挑挑选选之下买了个憨态可掬的胖娃娃。 那胖娃娃活灵活现,月吟忍不住戳了戳它白胖的脸颊,高高兴兴把它抱在怀里。 马车在街上平缓地行驶,月吟一坐下便有些困了,抱着买下来的磨喝乐倚靠在谢行之怀里,喃声道:“夫君,到家了叫我一声。” 谢行之点头。 月吟唇角扬起抹甜蜜的笑,双手环住谢行之的腰,闭眼小憩。 怀中温香软玉,谢行之伸手敛去她脸颊上的碎发,垂眸看着她唇角浅浅的微笑,不自觉间也跟着浅笑。 谢行之指腹轻轻抚过她的面颊,莹白如玉的面颊软乎乎的,让人舍不得放手。 阖眼小憩的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轻抚,回应似的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指腹,宛如只温顺的小奶猫。 须臾后,月吟又小声嘟囔着。 谢行之低头,听清了她的嘟囔。他敛了手指,揽住她往下滑的纤薄肩头。 到了定远侯府,马车停下,谢行之横抱起月吟从马车下来。月吟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双臂环住了谢行之的脖子,这时她已经被他抱着进了府门,正走在长廊上。 她动了动,欲从谢行之怀里下去。 谢行之没有要放她下去的意思,反而抱她更紧了,“别动,快到寝屋了。” 月吟没有乱动了,乖顺地依偎在谢行之怀中。 皎洁的月光倾洒,天上星罗密布,寂静的院子里蛙鸣阵阵。 夜风拂过,吹动两人的衣袂。浅碧色披帛飘飘扬扬,不知不觉间与谢行之宽大的衣袖缠绕在了一起。 寝屋。 谢行之正要将月吟放在美人榻上,月吟将柔软的脸颊贴在谢行之的颈窝,“夫君,我想先去沐浴。” 夏日炎炎,稍稍一动,便出了半身汗,着实不舒服。如今夜色已深,沐浴之后正好休息。 谢行之步子一顿,脚尖一旋,横抱着月吟去了净室。 厨房早早就准备了热水,谢行之一声吩咐,仆人们拎着一桶接一桶的热水进来,顷刻间装满了宽敞的浴桶。 月吟坐在小榻上,看向丝毫没有打算离开的谢行之,拢了拢眉。 谢行之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反而往前一步,直接来到月吟跟前。他蹲下身子,修长的手指撩开桃夭色笔罗裙裙摆,精致的珍珠绣鞋露了出来。 月吟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谢行之握住她的脚踝,抬头定定看她,清冷温润的眸子逐渐染上一抹暗色。 “脱鞋,沐浴。”谢行之启唇说道。 单明了的四个字让月吟鸦睫轻颤,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纤白足腕的手逐渐变热。 谢行之低头脱下月吟的珍珠绣鞋,小巧的玉足放在他膝上,修长的手指褪下柔软的白绫袜。 月吟手里捏着裙摆,纵然那双足早被谢行之吻过数遍,但她还是难为情,浑圆小巧的脚趾在他膝上蜷了蜷,却不小心勾起他的衣袍。 谢行之含笑的眼,微微眯起,凝着那被她的脚趾勾起来的衣袍。 …… 浅碧色披帛被扔在小榻上,一端垂落在地,堪堪遮住那双精致的珍珠绣花鞋,浴桶里溅起来的水花竟也洒到了披帛上。 谢行之掬了一捧水浇在月吟白皙纤薄的肩头,湿润的指腹撩走她纤背上打湿的乌发。 温热的指尖从后颈落到背脊,月吟心尖一颤,越发没了底,拿不准谢行之是不是又想在浴桶里。 她紧张之下纤白长指抓紧浴桶边沿,气息也跟着重了几分。 倏地,谢行之的手指按住她肩头,月吟猝不及防地被他按在浴桶边缘,清冽的气息从她身后袭来。 “夫人夜里在街上出了一身汗,为夫伺候夫人沐浴。” 谢行之指端游走滑过,水声哗啦,水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月吟沐浴素来喜欢洒些花瓣,水面上的花瓣一时间全涌了出去。 浴桶周边一片狼藉。 月吟螓首仰抬,潋滟的杏眼染了层水雾,面颊娇红,莹润的水珠顺着纤纤玉颈滑下,流过白皙锁骨,滴到水面,溅起一圈涟漪。 月吟咬着唇瓣,但唇角还是溢出了声声娇吟。她面红耳赤,忙抬手捂住双唇,便只有一只手抓扣住浴桶边缘了。 谢行之的大掌搭在月吟侧腰,他从月吟玉颈旁边伸手过去,递到她唇边。月吟没有犹豫,本能地含住谢行之修长的手指,被水雾打湿的杏眼逐渐迷离,她趴伏在浴桶边,数着水面上少得可怜的花瓣。 数了一遍又一遍,飘零的花瓣越来越少,直到温热的水渐渐变凉,谢行之才将昏昏欲睡的她抱离浴桶。 匆匆收拾一番,谢行之抱着月吟回到床榻,低头吻了吻她发间,拥着她入眠。 翌日。 月吟醒来时床上空空如也,她伸手摸了摸旁边的被褥。 指尖触到一片凉意。 谢行之起床有一阵子了。 月吟拢了拢眉,攥了薄被在怀里,侧躺在床上。若非昨夜谢行之闹她,她也不会疲惫得睡到天光大亮才醒来。 月吟红着脸揉了揉酸痛的腰,眯了片刻便传丫鬟进来伺候洗漱了。 暑气炎炎,衣衫都是如云似雾的薄衫,清爽凉快。 月吟将鎏金缠枝花雕香囊球系在腰间,清新的桂花味若有若无,香喷喷的。 热气腾腾的粥食被端上桌,大抵是天太热,月吟吃了小半碗便没什么胃口了。 她放下瓷碗,心里隐约有股恶心的味道,想吐也吐不出来。 身子有些不利爽。 玉盏忙顺了顺月吟的后背,担心说道:“世子夫人,您昨日就有些不舒服了,咱找大夫来看看吧,这不问诊,也不喝药,身子难受。” 月吟掌心抚了抚胸口,端起茉莉茶漱口。 “烈日酷暑就是如此,大抵是中暑了,犯恶心。”月吟这段时间喝了不少调理身子的补药,一看到药就头疼,那去暑气的药比补药还苦,她自是不想喝的。 “头不晕,身子也不难受,就是有一点犯恶心,中暑的症状不严重,不必劳烦大夫。” 月吟吩咐道:“你去厨房煮些绿豆汤,喝下应是能消暑。” 玉盏的唇动了动,还想相劝,但在月吟的催促下,那劝说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撤了桌上的早饭,离开屋子。 玉盏刚走不久,丫鬟们摘了几朵新鲜的荷花进屋,将窗边花瓶里的插花换了。 月吟摇着团扇,看着阳光下盛开的荷花若有所思。 她笑了笑,已经有了主意。 趁着上午天气不热,月吟去了厨房。 碧绿瓷盘上错落着摆放了荷花酥。 糕点形似盛开的荷花,酥层清晰可见,因此得名。 一圈圈粉色的酥皮宛如荷花花瓣,将最里面的几层鹅黄酥皮包裹住。花瓣和花蕊栩栩如生,似荷花盛开,美不胜收。 “世子夫人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巧。”玉盏拿来食盒,“奴婢光看着这美不胜收的荷花酥都有些不忍心吃,但糕点酥香,馋得人又想尝一口。也不知世子收到世子夫人送去的荷花酥,舍不舍得吃。” 月吟笑了笑,小心翼翼将荷花酥连带着碧绿瓷盘装进食盒。依照谢行之的性子,他收到食盒那刻便迫不及待品尝了。 月吟盖上食盒盖子,吩咐玉盏道:“差人速给世子送去,荷花酥要趁热吃才好吃。” “是。”玉盏提着食盒便出了厨房,寻仆人送去大理寺。 月吟每次做糕点都喜欢多做一些,然后分给大家都尝尝,是以等玉盏回来后拎着另一盒荷花酥去了大夫人那边。 屋中凉爽,七轮扇不停转着,送来徐徐清风。 大夫人正在屋子里插花,听闻儿媳来了,笑着招呼她到身边坐下。 “母亲,我做了些点心。”月吟从玉盏手里接过食盒,放在桌上。 她打开食盒,将刚做好的荷花酥端出来。 “母亲尝一尝。” 大夫人剪花枝的顿了顿,“哎呦,这荷花酥做得比外面卖的还要好看,阿吟手艺精巧,行之能把你娶回来,是他的福气。” 大夫人去年便吃过月吟送来的各式糕点了,但都没今日的荷花酥好看。 眼前的荷花酥美观,酥香四溢,想来味道自是不差。 月吟耳尖泛起一抹薄红,有些不好意思。 大夫人濯洗干净手,拿起一块荷花酥轻尝,频频点头,毫不吝惜地夸赞。 “母亲喜欢便好。” 月吟喜欢看亲近的人吃东西,看她们吃得开心,她也跟着开心。 这种喜悦的心情让人感到特别舒服。 月吟拿起酥得掉渣的荷花酥,她刚吃了一小口,恶心的感觉忽然就来了。 着实不合时宜。 月吟忙放下荷花酥,侧过身去,用锦帕捂住嘴巴干呕。 但这次还是什么都没呕出来。 大夫人眼前一亮,愣了须臾才放下手里的东西,眼底藏不住的笑意。 月吟擦干净唇,压下心里那泛恶心的感觉,回过身去,尴尬说道:“抱歉母亲,适才失态了。最近暑气重,大抵是中暑了。” “中暑了?”大夫人又笑了笑,拉过月吟的手,她轻轻拍了拍月吟的手背,“这么说阿吟还没找过大夫?” 月吟捏着锦帕,莫名有些紧张和不安。她摇了摇头,“我……我回去后找大夫来诊诊脉,我、我就是有些害怕喝那苦兮兮的药。” “傻孩子,你这哪是中暑,你这是……” 大夫人在月吟耳畔低语。 月吟愣怔地坐着,不可思议地看着平坦的小腹,显然是还没回过神来。 大夫人吩咐身旁的嬷嬷,“速去传大夫。” 大夫人牵起月吟,去榻边坐下,等大夫来诊脉。 夕阳西下,成群结队的鸟儿在橘色的晚霞中纷纷回巢。 谢行之下值后便回了侯府,自从成婚后,家中多了个等他回来的人儿,每日回家的意义便不一样了。 谢行之刚入鹫梧院,月吟好似知道一样,立刻便迎了出来。 一片霞光中,月吟朝他小跑而来,她笑靥如花,今日仿佛过得很开心一样,神色雀跃。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月吟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谢行之绯色的官服尚未换下,将脱下的官帽给了正德拿着。他迎了上去,月吟扑到他怀里,馨香顿时撞了满怀。 月吟抬头看他,一双眼睛星眸闪烁,谢行之心都软得一塌糊涂,“夫人今日格外高兴,发生了什么趣事,不妨说给夫君听听。” 月吟下颌刚好贴在谢行之胸脯,仰头看他,笑着说道:“是一件特别特别高兴的事情!我要亲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夫君!” 月吟拉过谢行之的手,将他宽大的手掌贴到她平坦的小腹上。 谢行之微愣,似乎已经从妻子的举动和神情中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谢行之低首,将耳凑到月吟唇边,让她无需垫脚也能在他耳边低语。 月吟抿了抿唇,脸上浮现出一抹娇羞,在谢行之耳畔轻声说道:“夫君要当爹爹。” “大夫诊过脉了,有一个多月了。” 谢行之愣怔,手掌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他掌心离了离,不敢碰到月吟的小腹。 他笑了出来,含蓄中又带着莫大的喜悦,仿佛比成婚那日还要高兴。 谢行之忽然很想抱起月吟,手动了动,但是害怕伤到她腹中刚足月的孩子,又讪讪收了手,最后改成扶着月吟回了屋子。 谢行之紧张得不行,“夫人小心台阶和门槛。” 月吟握着谢行之有些凉的手,忍不住笑了笑。 难得见他这副紧张的模样,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谢行之虚虚挽着月吟的腰,扶她坐在软榻上,“夫人坐。” 谢行之看着月吟平坦的小腹,忽然蹲下身子,挽着她盈盈细腰,将耳朵贴到她小腹上。 月吟被谢行之逗笑,柔软的手掌轻抚他的头发,笑道:“才一个月,母亲说等月份大起来,才能听见肚子里的动静。” 谢行之笑了笑,也觉自己高兴过头了。 “让夫人见笑了。” 想起一件事,月吟有些不好意思,抿唇小声说道:“夫君,母亲特地叮嘱,就是……” 她唇启了又合上,羞赧不已,纤白手指下意识揪紧谢行之肩上的官袍。 “就是,前三个月不可行、房事。” 最后两个字月吟说得极其小声,仿佛是拿出了所有的勇气。 话说出口,月吟的脸上早已是红霞飞,宛如煮熟的虾。 那件事上,谢行之素来是不知节制,缠着她一次又一次,月吟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昏睡过去了。 想起昨夜在浴桶里的胡闹,月吟面若滴血,同时也胆战心惊,幸好腹中孩子没事。 月吟拢了拢眉,往后的两个月里,定是不能让谢行之再胡来了。 【作者有话说】 周四见~ 感谢在20240225 13:20:3720240226 22:3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意酱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番外八 ◎婚后日常◎ 月吟看着大半张脸都贴在她小腹上的谢行之,她抿了抿唇,“母亲反复叮嘱,前三个月需要格外小心,一定不能同房。” 月吟覆上谢行之放在她小腹的手,“夫君要为了我们的孩子着想,不能伤到腹中的孩子。” 谢行之掌心一顿,起身坐在月吟身边。 他的掌心放在她盈盈细腰,敛了敛眉头。 前三个月,如今她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谢行之笑了笑,捏了捏月吟软乎乎的脸颊,这才把一些情愫压了下去,“听夫人的。” 月吟浅笑,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温柔地抚摸。 才一个多月,她现在的身子还看不出有了身孕。 小小的肚子里,正孕育着谢行之和她的孩子,月吟笑容满面,连目光都在这一刻变得温柔了。 谢行之揽住月吟纤薄的肩头,另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忽想起她昨日的频频犯呕。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他昨日就该多思量思量。 谢行之握着月吟柔软的手,关切问道:“身子难不难受?” 月吟倚靠在谢行之的臂弯,摇了摇头,说道:“现在不难受的,就是有时心里面犯恶心,突然就开始不舒服,一丝预兆都没有。母亲说这是正常的,等第四个月的时候才有所改善。” 谢行之眼底流露出心疼,握紧月吟的手。 月吟:“夫君,我忽然觉得好神奇,眨眼间就有了身孕。上次来葵水的时候,我还伤心了一阵。” 她的身子不容易有孕,前前后后喝了快三个月的药调理,床榻上的法子也试了很多。 从一个枕头,垫到两个枕头。 枕头越来越高,她只觉月要都快折断了,一时间又怯又怕。 然而谢行之却很喜欢如此,不知疲倦地托着枕头,夜夜如此,她这样与羊入狼口又有什么区别? 那些画面和谢行之说出来的话,月吟光想想就害臊,耳根子红了起来。 谢行之低吻月吟的额头,温柔说道:“辛苦夫人了。” 月吟浅笑,靠在谢行之的怀里,满是有了身孕的喜悦。 没过多久,月吟的心里又开始难受了,拢了拢眉头,忍了一下,将心口的翻涌又压了回去。 谢行之见她不舒服,丝毫都不敢马虎,差人去请大夫来看看,却被月吟给拦了下来。 月吟笑谢行之,“夫君太过紧张了。” 她手里攥着一角谢行之绯色的官袍,“我伺候夫君把官袍换了吧。” 怀里的人有了身孕,谢行之哪里还舍得让她动手伺候。他唤了小厮进来,去了屏风后面换便衣。 屏风那头传来窸窣的衣料声,月吟坐在软榻上等谢行之换好衣服,哪知被压下去的恶心感觉说来就来,她实在是没有忍住,拿锦帕捂住唇,伏在软榻的矮几上干呕。 谢行之从屏风那边换好便服出来,就看见了月吟伏在矮几上干呕,他忙倒了杯温水过去。 月吟捧着吟了一半温水的杯子,谢行之擦去她唇角的水渍,动作轻柔,细致入微。 月吟胃里不舒服,嘴巴也没有味道,“夫君,我想吃点酸的。” 谢行之知晓有身孕的妇人喜欢吃些酸的,问道:“山楂如何?” 月吟点点头,开始怀念那算得掉牙的新鲜山楂。 谢行之吩咐了下去。已是夕阳西下,这个时间段倘若集市上没有新鲜山楂卖,便去山上的山楂树上摘。 月吟以前不喜欢吃酸,但没想到有一日竟要靠那酸掉牙的味道来压住心里翻涌出来的恶心感觉。 晚些时候,大夫人来了趟鹫梧院,与月吟说了一会儿话,临走前一脸严肃地把谢行之单独叫了出去。 “如今阿吟有了身孕,月份尚小,且又是头一胎,要格外小心。在这前三个月里,大夫说不许的,那便是不许,你可千万别胡来,明白吗?” 谢行之:“儿子明白。” 大夫人看了眼儿子,他大抵是听进去了。 然而大夫人那一直悬着的心,并未完全放下去,再三叮嘱道:“你明白便好,总之万万不可胡来。” 她可是听闻有好几次夜里,鹫梧院传了五六次水,已过子时都还未曾歇下。 月吟温顺乖巧,大夫人叮嘱过一次,她自是放心的,但是她没想到平素禁欲的儿子竟…… 是以,她不得不亲自来一趟,亲自叮嘱儿子。 谢行之送母亲离开鹫梧院,大步流星回了屋子里。 两人初次为人父母,没经验,谢行之将月吟看得紧紧,丝毫都不敢马虎,生怕她和腹中的孩子有个闪失。 夜里睡觉的时候,谢行之也不敢面对面拥着月吟,怕压到她腹中刚足月的孩子。 但不抱着月吟,谢行之又不习惯。 月吟侧躺在床榻上,背对着他,谢行之长臂一揽,他紧实的胸膛撞进一片柔软,从背后抱着月吟。 怀里的人却身子一颤,声音发紧,甚至害怕地轻颤。 “不行……”月吟回头看谢行之一眼,她怕极了他从后面突然袭来。 会伤到腹中孩子的。 “夫人想哪里去了。”谢行之轻笑,手臂只是环着她而已,连她的亵衣都未曾撩开。 “还是说,夫人很想?” 谢行之垂眸看着怀里的人,眼底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我……我才没有想。”月吟耳根子一热,当即便否认了。 谢行之唇上带笑,手掌放在月吟的小腹上,“夫人回答得如此快,知道我在说什么?” 月吟脸更烫了,别过头去不想搭理谢行之,心道他在这种大事上面有分寸,知晓孰轻孰重,是不会乱来的。 他的明知故问,无非是想让她说出那羞人的话。 罗帐灯昏,月吟闭上了眼睛,下意识将手护住小腹。 两人的唇角上都有了笑意,连扬起来的弧度都一模一样,甜蜜极了。 夜阑人静,谢行之就这样拥着月吟,手掌也护住她平坦的小腹,护住两人的孩子。 小腹如平素那般软,谢行之竟没想到肚子里的小家伙有一个多月了。隔着单薄的衣料,他掌心下的小腹平缓地呼吸,仿佛是肚子里的小家伙的一呼一吸。 谢行之唇上的笑意更深了。 不过夏夜燥热,这孩子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不过才一日的功夫,月吟有孕的消息便传到了谢老夫人耳中。 大房那边白日里请了大夫来诊脉,大夫人身边的嬷嬷喜气洋洋,又是给了大夫赏钱,又是送大夫离开侯府, 傍晚的时候,鹫梧院出去的仆人带回些新鲜山楂。 两件事结合在一起,便不难猜到有什么好消息被瞒了下去。 谢老夫人是过来人,自然是明白消息被瞒下去的道理,不过是想等她这乖孙媳月份稳一些。 晨间请安的时候,谢老夫人留了大房的当事人,她仔细一问,从月吟口中说出来的答案,确实如她所料。 谢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眼底掩饰不住的高兴,招手说道:“乖孙媳,过来些。 谢行之松开月吟的手,月吟到谢老夫人跟前,“并非想瞒祖母,只是想再稳一些时日。” 谢老夫人笑着打趣道:“祖母哪会因为这小事而动怒。祖母都懂,自是不会责怪你。” 谢老夫人目光落在月吟尚未显怀的肚子上,“这好不容易盼到澄哥儿成婚,祖母就等着抱曾孙子曾孙女呢。” “阿吟,你身子骨本就弱,这有了身孕后,便更需要注意了。还有澄哥儿,阿吟是头胎,这往后的九个月身子常有不爽利的时候,你作为丈夫,要多多体谅阿吟,多在身边陪陪她。” 谢行之说道:“孙儿谨记祖母的教诲。” 谢老夫人又道:“你的性子温润,即便祖母不说,你也知道该如何,祖母是放心的。” 谢老夫人盼着今日盼了许久,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同小夫妻俩说了好阵子话,又叮嘱鹫梧院的厨子用心负责月吟的一日三餐,不得有丝毫马虎。 晚上谢行之下值回来,餐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对于就她和谢行之两个人吃,菜着实多了。 月吟恍惚一阵,一时间仿佛回到了曾经来鹫梧院吃饭的那段时光。 谢行之已经换上了便衣,他扶着月吟坐下,还是和往常一样,先盛了一碗汤给她,再夹了肉脍和她喜欢吃的菜。 谢行之说道:“夫人如今是双身子,一人吃,两人补,断不可像平常一样任性,只吃几口便放了筷子。” 月吟看着碗里堆成个小山的菜,下意识拢了拢眉,“可是真的吃不下嘛。” 她声音拉得长长,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 月吟垂下眼睑,打量了一圈她纤瘦的腰肢,又看了看尚未圆鼓起来的肚子,小声嘟囔道:“肚子就这么小,哪里吃得下这么多。” 嘟囔声再小,谢行之也听见了。月吟小情绪一上来,白嫩的香腮便微微鼓起,让人忍不住想碰一碰。 谢行之伸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腮帮,“阿吟的肚子小不小,我最清楚。” 月吟愣怔片刻,反应过来以后,脸顿时红了起来,羞赧地嗔谢行之一眼。 她哪里说的是这个。 谢行之笑了笑,夹了一块鲜美的鱼肉喂到她嘴边。 “去了刺的,安心吃。” 谢行之说道,他夹的是酸甜口的松鼠鳜鱼,正好对她想吃酸的胃口。 月吟就着谢行之递来的鱼肉,小口吃着。 口中有了些酸味,她心里舒服了许多,身子的不舒服缓和了些。 三伏天的夜里仍旧燥热,加之香软在怀,谢行之纵使是再有定力,也难免有些念头。 但月吟如今的情况,确实不适合,会伤到腹中孩子的。 谢行之敛了敛眉,晦暗不明的眸子压着一抹欲色,身子异常滚烫。 月吟被谢行之从后面揽着,对他的变化甚为清楚,碰到他滚烫的手掌,脸顿时就红了起来,小声说道:“夫君,你若是难受,不妨还是和前几日一样,去冲冲凉水澡。” 她还推了推谢行之,示意他去净室。 谢行之低低一笑,嗓子泛起沙哑,“就这么无情?匆匆打发走床榻人?” 前几日夜里,他确实在净室里冲了凉水澡才勉强将那股燥意降下去。 谢行之握住月吟的手,灼热的手指把玩着她纤白长指,指端摩挲着她短短的指甲。 月吟脸上臊红,有些难为情,纠结了很久,最后在一阵沉默中缓缓启唇,“夫君若是想的话,我也……” 她结结巴巴说着话,脸上早已是红霞飞,纤指回握谢行之的手,心跳得飞快,“可以帮帮夫君。” 她听说在这种事情上,男子忍着忍着身子会出问题的,谢行之平素在这事情上便不知节制,倘若真如众人说的那样,因此伤了身子,这可如何是好? 月吟纤指按了按谢行之的手,其意再明显不过。 谢行之笑了笑,捏了捏月吟柔软的纤指,绕着她纤指,“夫人心疼我。” 月吟红着脸抽手,否认极快,“才没有。” 昏暗的罗帐里,谢行之光看着月吟的背影,便已经能猜到她羞赧的神情。 谢行之笑着在月吟发间落下一吻,松开了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榻。 “我去净室一趟,夜色已深,夫人先歇息,不必等我。” 罗帐被撩开,月吟听见谢行之离开的声音,她拢了拢薄被,心跳慢慢平静下来。 月吟眼睑低垂,手掌放在平坦的小腹上。 这孩子说来就来,一点征兆都没有,莫说是谢行之,就连她自己也没有丝毫准备。 不久,谢行之从净室出来,重新回到床上。 床榻凹陷,月吟一直等着谢行之回来,并没有睡着,感觉到身后的人裹着阵凉意。她拢了拢眉,他这次不知又冲了多少凉水。 月吟慢慢睁开眼睛,心里一软,转过身去,把柔软的纤指虚虚放到谢行之掌心,小声说道:“夫君,往后还是别冲凉水了,伤身。” 谢行之没想到月吟还没睡着,更没想到她竟然又一次主动把那件事提了出来。 谢行之回握住她的手,逐一抚过她的指尖,带着几分打趣的语气,说道:“夫人真以为我会憋坏?” 月吟被看穿心事,耳根子慢慢红了起来,没有应声谢行之的话。 她的手从谢行之的掌心抽出来,放进薄被,有着她自己的节奏。 谢行之闷哼一声,呼吸在顷刻间变得沉重,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眼底间的清明逐渐被一抹暗沉的欲色替代。 那被凉水好不容易降下来的燥意,又逐渐升了起来。 被月吟这一碰,越发不可收拾。 【作者有话说】 周六见~ 感谢在20240226 22:31:4520240229 17:3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oey 15瓶;南巷如画10瓶;Apr.3瓶;女友漏气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番外九 ◎婚后日常◎ 出了伏天,炎炎暑气总算是消退了些。 凉爽的秋风徐徐吹来,惬意十足。 月吟躺在软榻上,一边吃着红彤彤的山楂,一边看着手里捧着的话本子。 时而轻轻笑出声来,时而又因为主人翁不能在一起的坎坷磨难而哭泣难过。 “怎么看个话本子也哭。” 谢行之从梨木花雕摇椅上下来,在月吟身边坐下,拿锦帕轻轻拭去她面颊的泪水,“妆都哭花了。” 谢行之的长指敛走她面颊的碎发,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大抵是有了身孕,这两个多月以来,月吟的情绪不稳定,更爱了哭了。有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哭。 月吟每每哭泣,谢行之总是过去安抚,但有时却是她越哭越伤心,怎么也哄不好。 月吟眼睛红红的,被谢行之揽着肩头靠在他肩头。 纤白手指抓住谢行之的衣袖,月吟一脸委屈,声音有些哽咽,“夫君又开始嫌弃我哭。这话本子我看着难受嘛,里面的娇娘太苦了。” 谢行之哄月吟都来不及,哪里有嫌弃她的意思,且好生劝哄了一阵,这才堪堪把人哄得不掉眼泪。 谢行之合上月吟看的戏本子,目光落在书封偌大的三个字上 娇红记 是前阵子月吟一直追看的话本子,如今单出了上卷,下卷不知什么时候才面世。 “难受便不看了,伤神。” 谢行之收了话本子,月吟忽然拉住他的手,委屈的眼泪仿佛又要盈出眼眶,谢行之没辙,无奈妥协,把收起来的话本子又拿了出来。 谢行之脱鞋上了软榻,将月吟揽在怀里,手里拿着话本子,陪着月吟看,她看完一页,谢行之便翻一页,闲暇之余瞥了眼话本上的内容。 他总算是知道月吟哭哭啼啼是为何了。 原来是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却不被家中准许。 月吟看着看着,心里忽然翻涌了起来,忍了一阵还是没有忍下去。她侧过身去,锦帕捂住嘴巴干呕。 谢行之清楚地记得,这是月吟第十七次不舒服干呕。他见了心疼,伸手顺了顺她后背。 谢行之递过去一杯温水,擦拭干净她唇角的水渍。 她怀的这一胎是个闹腾的小家伙,不仅白日闹得月吟频频不舒服,夜里也不安生,让月吟肚子疼了许久,觉也没睡好。 月吟抓着谢行之的手,娇声说道:“夫君,我想吃酸的。” 她看了看碗里的山楂,“次次都吃山楂,我想换个口味,突然想吃李子了。” 月吟唇角扬了扬,有些期待地说道:“酸酸的脆李子。” 谢行之微微敛眉,然而如今已是秋日,早过了吃李子的季节,上哪里去给月吟找这酸酸脆脆的李子? 自从有了身孕后,月吟的口味变得有些刁钻,想一出是一出。谢行之统统都满足了,但偏偏这个过了季节的李子,让谢行之着实头疼。 尤其是对上月吟那满怀期待的眼神,谢行之斟酌着让她换一个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寻。 他去寻李子。 月吟笑了笑,抬头亲了亲谢行之的面颊,“夫君真好。” 谢行之垂眼看着她还没有显怀的肚子,薄唇轻抿,说道:“夫君是好,折腾来折腾去的这些账,夫人暂且记在心上,往后是要还的。” 那道目光近乎黏在月吟身上,她心里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随之而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池塘里的莲荷开始凋零枯萎,秋雨过后,天气逐渐转凉,街上的百姓们纷纷收起了纳凉的扇子,换上了厚衣服。 月吟在有身孕的前三个月里,孕吐不止,夜里睡也睡不安生,到第四个月的时候,心里翻涌的恶心感觉慢慢减淡,又过了些时日,她已经完全不孕吐了。 定远侯就谢行之这么一个儿子,月吟又是头胎,故而大夫人对月吟都格外上心,让嬷嬷盯着小厨房那边,每个月的菜都不一样。 月吟的身子日渐丰盈,婀娜多姿,四个多月的时候已经显怀,肚子微微隆起,整个人看起来愈发娇媚了。 谢行之的手掌放在月吟的隆起的肚子上,那里面有两人的孩子。 蓦地,他掌心微动,仿佛是肚子里的孩子知晓是他凑近,在肚子里动了动,和素昧蒙面的他打了个招呼。 谢行之温润的眉眼有了笑意。 “夫君在笑什么?”月吟好奇地问道,脸上不似谢行之这般高兴,反而多了几分伤感,“我知晓这段时间腰粗了一些,都不好看了,夫君定然是在取笑我。” 哪个女儿家不爱美?月吟自从发现腰肢比之前粗了一圈后,她难过了好一阵,谢行之不在的时候,还偷偷哭了几次。 “哪有哪有。” 谢行之发觉他这妻子的心思越来越敏感,起身坐在她身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哄,但又不得不哄着,手掌放在她微隆的肚子上,“是刚才肚子里的孩子动了动。” 月吟拨开谢行之的手,心情低落地说道:“才五个月,送子观音娘娘还没有把小娃娃送到肚子里来,夫君指不定是在骗我。” 月吟摸到微微隆起的肚子,难过说道:“腰都粗了一圈,身量也不似从前了,人都胖了,脸也有些肿肿的,都不好看了。” 月吟说着说着,眼睛渐渐红了,氤氲出一团水雾,惹人怜惜。 谢行之低头,碰了碰月吟柔软的面颊,“整日胡思乱想。” 月吟轻哼一声,头顺势枕在谢行之的颈窝,手放在隆起来的肚子上,有些委屈地说道:“才没有胡思乱想,等以后肚子大起来,就更不好看了。” 月吟看了眼正燃着的烛灯,柔软的手掌推搡推搡谢行之,“夫君,帮我把精油拿来。” 谢行之敛了敛眉,然后松开月吟,从软榻起身,再回来时手中平时月吟睡前涂肚子的精油。 自从她显怀后,每夜都要涂抹些精油在肚子上。这特制的精油是大夫人给月吟的,据说坚持涂抹,能让肚子上长纹消下去,涂抹的时候越早,也能预防长纹。 月吟本就因为有了身孕以后,身子的各种变化而情绪低落,如今更是怕肚子上长满可怖的皱纹,将大夫人给的精油视作宝贝,夜夜睡前都要涂抹。 月吟将瓶子放到谢行之的掌心,有些骄纵地说道:“我今日心情不好,要夫君帮我涂油。” 月吟侧过身去,解下丝绦。 她回过身去,仰躺在枕头上,桃色小衣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 白晃晃的太过惹眼。谢行之喉结滑动,修长的手指攥了攥,握紧掌心的瓶子,极力压住暗沉眸子里愈渐升起的情愫。 瓶子里倒出一滴精油在掌心,谢行之将精油在掌心搓热,涂在月吟指的那几个地方。 谢行之只觉是月吟故意折磨他。 月吟显怀以后,身姿丰腴了些,肉仿佛都长到了该长的地方。 记得上次她胸脯的两处格外不舒服,胀得不舒服,她传了玉盏按按,但被他得知后,自动把活揽到了身上。 谢行之帮月吟纾解的时候,便已经发现了她身子的变化,而今她的月份大了起来,那两处更是晃得惹眼,似春日成熟的樱桃,诱人采撷。 谢行之手里的油越揉越热,快五个月的肚子圆鼓鼓的,两掌都包不住,晃得他嗓子发干。 在深秋时节,心底泛起层层躁意。 谢行之的指尖滑过玉肌,动作愈渐缓慢。 月吟身子轻颤,呼吸紧了几分,本能地抓紧软枕。她低头看了眼遮盖严实的桃色小衣,悬着的心落了下去,但仍有掩不住的羞臊。 “快五个月了。”谢行之灼热的掌心缓缓揉着肚子,暗沉的目光看向月吟的桃色小衣。 刺绣精致的并蒂莲双双盛开,盖不住衣料下藏着的两抹弧度。 谢行之眼尾上扬,双眸微微眯起,一道目光凝在那绽放的并蒂莲上。 酥雪上的并蒂双生莲,也呼之欲出。 月吟自是察觉到了这灼热不善的目光,忙抬手遮掩,但还是晚了一步,纤白手腕被谢行之抓住。 月吟心里一紧,不好的预感随之而来,她扯了蹩脚的理由,试图将事情拉回正轨,“夫君不是在帮忙涂油吗?切不可分心。” “夫人想哪里去了?”谢行之另一只手正放在月吟显怀的肚子上,只是涂油的动作因说话而停了下来,“为夫这不是正在帮夫人涂油?” 月吟抿唇,嗔了谢行之一眼,她自认为是没有想偏,也听出了话里的弦外音,谢行之就是生出了那意思,倘若不是她手快,那刺绣并蒂莲早不知去了哪里。 谢行之笑了笑,涂了油的手掌尽心尽力地轻轻抚过。 圆滚滚的肚子像是一块尚未雕刻的莹润美玉,亟须在上面雕琢些花纹。 谢行之双眸泛着灼意,定定地看着没有一丝瑕疵的莹润美玉。 蓦地,谢行之低头,温热的唇瓣贴在莹润美玉上。 月吟羽睫轻颤,嗓子越发干涸,脑中像是什么炸开了一样,一颗心怦怦乱撞,险些就快从心口跳了出来。 她耳根子烫了起来,纤白的长指推了推谢行之的肩膀。 无果。 高挺的鼻梁似刻刀,游走间正细细雕刻莹润美玉。 谢行之披散的长发落在双膝之间,月吟陡然一激灵,足跟抵在柔软的榻上,浑圆小巧的脚趾本能地蜷缩,勾起微凉的夜风。 谢行之清冽的气息萦绕在月吟鼻间,挥之不去,她的气息逐渐紊乱,纤指揪住谢行之的衣襟,这是她养胎以来他的第一次放肆。 仿佛又回到了刚成婚后的日子。 月吟心惊肉跳,忙伸手护住有了身孕的圆鼓肚子,声音紧张地发颤,“不……不可。” 谢行之低吻,温热的气息尽数洒在她莹白的雪肌上,惊得月吟又是一激灵,下意识并拢支起来的双膝。 然而谢行之却并不如她的意,尚留有精油的手掌搭在她膝上,让她动弹不得。 月吟的心脏紧到了嗓子眼,仰靠着软枕,怯怕地看着谢行之,颤抖的手指按住他双肩,连掌心都烫了起来。 谢行之抬头,鼻尖莹着细密的汗珠,一双灼灼的桃花眼,正凝着月吟看,嗓音沙哑,“快五个月了。” 她身子素来娇弱,前三个月过去以后,谢行之为了稳妥起见,忍了好一阵子,倘若没生出涂精油一事,他没准儿能让第四个月平平顺顺过去,然而偏偏又是她撩拨在先。 以往她就仗着有孕,身子不稳,夜里总是贴着他,他愣是没有办法,且忍了下来。 今时不同往日,欠的一些账,该换了。 月吟手指蜷缩,红着脸抿了抿唇,在一阵纠结中羞涩地点了点头。 “那夫君别伤到了孩子。” 月吟的声音很小,实在是难为情。 好几个月没有亲昵,她竟有些怀念,也心动了一瞬。 谢行之低头轻笑,在她娇艳的唇上落下一吻,“真乖。” 湿热的唇贴在她唇瓣,细细亲吻。 月吟心里紧张,怦怦乱撞的心随着谢行之的亲昵,险些快要从被他大掌抚摸的心口跳了出来。 月吟纤白玉臂挽住谢行之的脖子,另一只手下意识放在肚子上,护着肚子。 她的气息愈发不稳,身子紧张得宛如一张拉满的弓,脚趾不知怎么就勾起了谢行之随手放下的蹀躞玉带。 然而谢行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滚烫的汗珠沿着高挺的鼻梁缓缓滑落,顺着凸起的喉结滴到月吟颈窝,烫得她下意识颤了颤,越发紧张了。 许久没有亲昵相处,月吟到底是又紧张又害怕,气息渐渐不稳。 蓦地,月吟按住谢行之的手,掌心被染了濡意,她赤红着脸摇头,“不成不成。” 月吟嗓音发颤,无尽的害怕将心房填满,也压住了升起来的情愫,“夫君,我还是害怕。” “究竟是害怕,还是害羞?”谢行之的手离开,反握住月吟抓过来的手,她那纤纤玉指染上温热的濡意,“夫人瞧瞧,这可是我一厢情愿?” 月吟指尖被烫了一下,在他的掌心里蜷缩着手指,满是不可说出来的羞臊情绪。 谢行之低头亲了亲她发烫的面颊,温声安抚道:“别怕,腹中的孩子没事。” 在谢行之的安抚下,月吟怯怕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气息平缓了些,握住谢行之的手送去,按了按。 月吟仰躺在软枕上,贝齿咬住唇瓣,柔软的枕头被她纤白长指抓住,都快揪成了一朵花来。 渐渐地,谢行之低吻她白皙的锁骨,手掌护住她显怀的肚子。 那唇也慢慢挪了位子,似乎是在与素昧蒙面的孩子说话。 月吟潋滟的杏眼染了一层水雾,月吟看不太清谢行之,只在朦朦胧胧间看见他那黑乎乎的头,她整个人越发紧张了。 夜风颇凉,三层烛台上正燃着的蜡烛流下滚烫的烛泪,昏黄的烛火随风摇曳。 羊脂长瓶在风雨飘摇中倒了,谢行之宽大的手掌托住瓶身,他温热的唇贴在瓶口。羊脂长瓶里的养花水潺潺流出,被谢行之慢慢饮入唇间,混着暧昧的气息…… 月吟贝齿紧紧咬住唇瓣,然而还是溢出了声音,那被揪住花来的枕头让眼泪打湿,仰头轻哼。 倏地,谢行之扣住月吟抬起的足腕,月吟惊呼出声,纤白的长指插入谢行之的发间,用力抓着他的头发。 …… 谢行之柔软的唇覆在她唇间,温热的唇染了濡意。 两唇相贴,月吟娇声轻哼,伸手推了推谢行之的头,才不想让她的嘴巴被谢行之弄脏。 然而疲惫不堪的她根本就没有力气,推在谢行之身上软绵绵的。 月吟别过头去,谢行之亲吻的唇落了空。 她眼尾娇红,水雾潋滟的眸子嗔了谢行之一眼,娇嗔说道:“脏。” 谢行之轻笑一声,指腹拭去她唇上的水光,“哪有自个儿嫌弃自个儿的。” 月吟耳尖微红,依偎在谢行之的臂弯,抿着唇瓣不置一言。 谢行之长指抚过月吟的乌黑长发,低吻她的发间,关切问道:“肚子可有不适?” 月吟红着脸,下意识并拢双膝,被谢行之托过的后背微微发烫。她摇了摇头,出了涔涔热汗的手放在肚子上,“肚子里的小娃娃最近安生了许多,都没再闹腾我了。” 月吟仰头,下颌蹭了蹭谢行之的面颊,“不难受的,夫君也没有伤到孩子。” 谢行之握住月吟的手,手掌落在她肚子上。掌心跳动,他仿佛真是是肚子里的小娃娃在与他打招呼。 谢行之眼底溢出笑意,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夜色已深,月吟不知不觉间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 自从有了身孕以后,她感觉格外疲惫,似乎怎么睡也睡不够一样。 谢行之拿开她揉眼睛的手,捉住她的指尖,“困了?” 月吟点点头,手臂挽着谢行之的脖颈,将脸颊贴在他柔软的颈间,撒娇道:“夫君,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莫要再闹了。” “那便睡吧。” 谢行之长指穿过她的乌发,揽着她的肩头躺下。 夜色微凉,两人相拥而眠,月吟着实是疲倦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不知梦见了什么,她唇上有了一抹甜甜的笑意。 大抵是习惯了,月吟睡觉是总是一只手放在隆起来的肚子上,时时刻刻护着尚未出生的孩子。 谢行之无声地笑了笑,心里被暖意填满。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月吟的发间,这一瞬的暖意,抵过岁月的漫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229 17:33:5320240301 17:2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渊汘3瓶;等我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番外十 ◎婚后日常◎ 已至初冬,接连几日的阴雨,整个天空灰蒙蒙的,到处都是一片萧瑟的景致,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 屋子里燃了地龙,格外暖和。 随着月吟的月份大起来,肚子一天天看着见长,圆鼓鼓的高高隆起。她挺着个大肚子,行动不便,又因下雨屋外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她便鲜少到院子里走动,单在屋檐下的长廊散步。 月吟闲来无事就在暖和的屋子里准备小娃娃的东西,虽然不知肚子里的小家伙是男是女,但她总感觉这一胎是位小郎君,因为自打有孕后,肚子里的小家伙就没安生过,如今她的月份大了,这小家伙倒在肚子里时不时踢她。 门帘被撩起,系了狐裘披风的谢漪澜从外面进来。她在门口抖了抖一身寒气,将披风取下,给了丫鬟。 月吟放下手里的活儿,笑着说道:“四妹妹来了,快过来坐。” 谢漪澜手里捧着只精巧的暖手炉,朝月吟走去,“这天儿这么冷,估摸着今年要下雪。” 软榻上,谢漪澜坐在月吟身旁,看着矮几上装针线的竹篾,好奇问道:“长嫂,这是在绣什么?” 月吟慈爱地抚摸隆起来的肚子,眼底满是笑意,“给小娃娃做个虎头帽,明年恰好是虎年。” 谢漪澜笑道:“虎头虎脑的小娃娃,光想想就觉得可爱。” 逐渐成型的虎头帽被月吟拿在手里,谢漪澜看了一眼,夸赞道:“长嫂的绣功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湛。” 谢漪澜原本是来寻月吟聊天的,但看见月吟在绣东西,她想起没做完的荷包,便让贴身丫鬟回去一趟,将她绣筐里的东西都拿来。 丫鬟很快将刺绣用具取来。 谢漪澜拿起绣了一半的黛蓝色荷包,唇角弯了弯。 月吟打趣道:“黛蓝色的荷包,一看就不是姑娘家戴的,四妹妹这定然不是给自己绣的。” 谢漪澜哎呀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娇羞,“长嫂明知故问。” 且说七夕的时候,谢漪澜约着魏佳茹去河边放孔明灯,路过桥头的时候被来来往往的人群往后挤,便是这一挤,她荷包被混在人群里的小偷摸了去。 那小偷跟脚底抹油了一样,跑得飞快。谢漪澜和魏佳茹两个弱女子,怎么追也追不上。这时就像是神兵天降,一位郎君突然出现,抓住小偷,帮谢漪澜寻回了荷包。 “姑娘的荷包。” 那郎君名唤韩承安,是金吾卫中郎将,魏衡的同僚。男子身材高大,身姿挺拔,剑眉斜飞入鬓,整个人有种桀骜不羁的感觉。 谢漪澜和韩承安的初见,便是在七夕之夜,两人也因一荷包结缘。 后来谢漪澜去宣平侯府找魏佳茹,又遇到了韩承安。两人一来二去,慢慢熟识了,也生了情愫。 郎有情,妾有意。 韩承安虽是个粗人,喜欢舞刀弄枪,但粗中有细,对谢漪澜的事情格外上心,大事小事都记挂着。 时间一长,两人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前段时间韩家那边请的媒婆已经来向谢漪澜提亲了,定远侯和大夫人对韩承安这个女婿是甚满意,自然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谢漪澜拿起针线,在黛蓝色荷包上绣图样,想着待荷包绣好,便能送给韩承安了。 月吟则是在准备小娃娃的虎头帽。 姑嫂两人就在屋子里做了一下午的针线活。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谢行之下值回来的时候。 谢漪澜才不当碍眼的人,收拾了针线,离开了鹫梧院,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行之换下官袍,看见月吟还在埋头专注手里的活,他不禁敛了敛眉,大步走了过去。 “仔细眼睛。”谢行之拿开矮几上的绣筐,“听丫鬟说你和四妹在屋子里做了一下午的针线话。” 月吟护住手里尚未完成的虎头帽,反驳道:“才没有,我们闲下来也聊过大半个时辰的天。” 谢行之轻轻捏了捏月吟柔软的脸颊,“想也不想就反驳了,夫人以往可不是这样的。” 月吟抿唇,说道:“那是以往夫君整日不苟言笑,让人看了就害怕,哪里还敢多言。” 谢行之轻笑,指腹按了按她小巧的耳垂,“现在就不还害怕了?” 月吟的胆子是大了起来,她抬起双手,纤白手指轻轻捏了一下谢行之的耳垂,“现在是阿吟的夫君,自然是不害怕的。” 谢行之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拢在掌心,“当然不害怕,这段日子都学会使唤我了。” 他垂下眼睑,目光落在月吟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眼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月吟看着他翕动的唇,不禁红了脸颊,双膝本能地并拢。 月吟低下头去,将捣鼓了一下午的虎头帽拿出来。红彤彤的帽子绣的图样渐渐成型,她已经能想象小娃娃出世后戴着这可爱虎头帽的模样了。 月吟炫耀道:“夫君看,这帽子多可爱。” 夫人的绣工,自是没话。”谢行之将小小的虎头帽放在膝上,手掌自然地搭载月吟的肩头,将人揽进怀里,揉揉她的发顶,“但莫要太劳累。” 月吟知谢行之是怕她累着,依靠在他的臂弯,跟他絮语了一阵。 冬日的天黑得早,谢行之下值回来不久,夜色便悄然降临了。 谢行之传了晚饭,小心翼翼扶着月吟从榻上起来。 自从月吟的孕吐停止后,她的胃口逐渐变好,就是口味转变太快,时而想吃酸口的,时而想吃甜口的,时而又想吃辣。 谢行之都依着月吟,光是这频繁换口味,就让他熟悉了好阵子,但也难猜月吟的口味和心思。 夜色寒凉,一层青霜氤氲在瓦檐上,清冽的月光洒下,树影婆娑。 竹枝随着夜风飘摇,折弯了细枝,苍翠的叶子相互依偎在一起,竹影交叠,清水石上流。 屋子里的地龙烧的正旺,和屋外的寒凉截然不同,甚至热得让人出了层汗。 罗帐飘扬,两道朦胧的身影若隐若现。 谢行之倚靠在床头,遒劲有力的手臂护着月吟的腰身,他的手掌灼热,烫得吓人。 他额上渗出大滴大滴大的汗珠,如豆子大的汗珠顺着下颌滑落满,泛红的眼尾看着咬住唇瓣的月吟。 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至腰间,更衬她白皙的肌肤。 六个月大的身姿日渐丰腴,她的肚子高高隆起,遮挡之下什么都看不见。 月吟出了一身汗,娇红的面颊也渗出一层薄薄的汗。一缕乌黑碎发被汗水打湿,沾在她嫣红的唇角。她唇瓣翕动,呼吸有些急,不知不觉间便含了那发梢到唇中。 月吟一手护着有身孕的肚子,一手按住谢行之的肩膀,水雾朦胧的眸子看不太清楚他的脸。 她圆鼓鼓的肚子悬在半空,柔软的手掌托着肚子,手背甚至能感觉到谢行之腹上的灼热的气息。 月吟不敢坐在谢行之身上,嗓音发颤,“行之哥哥,我……我还是有些害怕。” 谢行之的身子发紧,气息愈发重了。他修长的手指抚过月吟的乌发,指端一直到她的发梢,“别怕,阿吟如此,才不会将肚子里的孩子压着。” 谢行之拉了拉月吟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教她环住他的脖子,头伏在她软软的颈窝,说道:“就像是骑马一样,阿吟聪慧,能学会的。” 掌心抵在月吟的后腰,谢行之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舌将她唇边沾住的乌发舐了出来。 “我教阿吟一遍,这次阿吟可要仔细看清楚,莫要打马虎。” 谢行之话音刚落,虎口放在月吟侧腰。六个月的身孕让她的身子有了太多变化,隆起来的肚子暂且不说,腰跟着粗了一大圈,整个人婀娜多姿,越发娇媚了,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韵味。 谢行之言传身教,动作准确无误,“若是在平坦的路上,阿吟只需抓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即可。” “倘若是在泥泞不堪的路上,”谢行之的手指忽上忽下,给月吟展示遇到的另一种情况,“或者是道路崎岖的山林,阿吟就需要费些力气了,双腿夹紧马腹,手臂亦可挽住脖子,如此方能稳住身子。” 谢行之这一番话下来,月吟已是热汗涔涔,顺势伏在他的肩头,微热的气息尽数洒在他的颈窝。 两人相距太近,月吟只怕压到肚子,并未紧紧挨到谢行之。 月吟螓首高仰,双手放在谢行之的肩膀上,以稳住身子,此刻的一切,与谢行之所说的一番话别无二致。 不知过了多久,月吟身形不稳,手便从谢行之的肩头滑落,在惊呼声中撑在他的小腹上,她明显感觉到谢行之陡然一僵。 谢行之蓦地抓住月吟的手腕,发梢的汗珠滴落。月吟的手背烫了一下,身子颤了颤,抬眸间发现谢行之眼底的欲色越发深了。 谢行之抓着月吟的手腕,将那软弱无骨的双臂环在他的脖子。 尚未完成的事情继续着,经过这一茬儿,谢行之的指导越发卖力了。 月吟的气息逐渐不稳,白皙的脸庞染上了一抹桃红,她伏在谢行之的肩头,手指不经意间在他的背上抓出两道深浅不一的红痕。 只听得谢行之闷哼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刹那间融到了月吟珍藏的地方…… 万千青丝垂落,发梢扫在谢行之的小腹,他喉结滑动,气息更重了。 谢行之的指腹捏了捏月吟小巧的耳垂,那道灼热的目光凝在月吟身上,一开口嗓子哑得不像话,“夫人可学会了?” 月吟伏在他的肩头,埋首在他柔软的颈窝,“还不明白,之哥哥莫要再逗我了。” 月吟嗯哼几声,抬眸之间尽显娇弱,“我有些累了。” 声音拉得长长,满是撒娇的意味。 月吟的纤纤玉臂环住谢行之,娇嗔说道:“夫君一点都不体谅人,我的力气都用光了。” 谢行之倒是从她这话里听出几分弦外音,不外乎是让她歇着,从头到尾全是他一人出力。 谢行之笑了笑,手掌停留在月吟隆起的肚子上,待她的气息平稳后,一手顺着她细润的肌肤抚摸,手掌托着她肚子。 蓦地,手一滑,长指落到她打湿的腿上。 谢行之长指一顿,“夫人藏起来的小珍珠,比那珍珠手串的珠子,还要莹润。” 月吟面露娇色,那有了身孕的肚子圆鼓鼓隆起,她低头之下什么也看不清,干脆埋首在谢行之的颈窝。 只是那可颗心,一直紧到了嗓子眼,纤白手指也不由分说抓挠着谢行之的背。 背上一道接着一道的红痕,暧昧横生。 夜还漫长,学那骑射不急一时…… 日子一天天过去,月吟这肚子日渐圆鼓,手指和脚趾明显变得水肿起来,整个人孕味十足。 她一低头便看见隆起来的肚子,连鞋尖都看不见。她挺着个大肚子,事事都不方便,连弯腰也变得困难。谢行之看着心疼,每次都是蹲在月吟身前,小心翼翼伺候她穿鞋。 后来,月吟连擦洗身子都要谢行之帮忙。 正经事忙完后,两人又免不了在净室的小榻上胡闹一阵。 月吟依偎在谢行之怀里,被他抱回床榻。 屋子里烧了地龙,即便是冬日里也不寒冷。 两人在床榻上依偎一阵,慢慢平复了下来。谢行之小心翼翼抚摸月吟高高隆起的肚子的,眼里尽显慈爱。 谢行之只觉她这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了,又想起她每次坐下的时候,总是小心谨慎地扶着肚子。 “累不累?”谢行之问道。 月吟摇摇头,“还好,就是有时候肚子里的小娃娃不听话,老是踢我。” 谢行之忽然动了动,手掌停留在月吟隆起的肚子上,他低头,将耳朵贴了过去,仔细听着肚子里的动静, 月吟看见伏在她肚子上的脑袋,不自觉笑了笑,心道这个时候,肚子里的小娃娃估计睡觉了。 谢行之的耳朵刚离开月吟的肚子,她忽然便哎呀一声,伸手忙不迭捂住肚子。 “怎么了?” 谢行之的脸顿时吓得煞白。 月吟捂着肚子,眉毛拢了起来,“他踢了我一下。” 自从月份大了以后,这孩子总是踢她闹她,月吟下意识已经认定闹腾的小娃娃是一位小郎君。 月吟缓缓吐了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他就踢了一下,现在好了。” 方才还在想小娃娃睡着了,哪知突然就有了动静,真是毫无征兆。 谢行之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以为是适才在净室里的胡闹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好在这次是有惊无险。 然而他的脸色在这时沉了下来,一时间被肚子里的小娃娃激起了气性,神色严厉地对肚子里不安生的小娃娃说道:“调皮捣蛋的小家伙,如今都多晚了,不准再吵你母亲歇息了。” 月吟对谢行之这副严肃的模样有些陌生,莫名笑了起来,指了指隆起来的肚子,“夫君,他能听到你说话吗?我说了他不少次,可他没有一次是不闹的。我想啊,这生下来的娃娃,指不定是个调皮捣蛋的混世魔王。” 谢行之轻笑,抬手搂着月吟,“混世魔王?谢氏就没有蛮横的人,多数是温润的性子,况且夫人怎知这一胎是位小郎君?这种事情连大夫都说不准。” 月吟扬起唇角,轻轻抚摸肚子,“我感觉是一位小郎君。” 她伸手,挠了挠谢行之的下颌,肯定说道:“他就是一位郎君,和夫君一样俊朗的小郎君。” 谢行之抓住月吟的纤白手指,吻了吻她的手指,“可我希望阿吟这一胎是位小女郎。若是位小女郎,估摸着是和阿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我们的女儿,我宛如看见了阿吟小时候。” 谢行之说着,眼底尽显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了月吟生下来的孩子。 月吟轻轻哦了一声,唇间是有些害羞的笑意,“原来是这样。” 她忽然感觉若这一胎是小女郎也不错。 月吟说道:“我小时候乖巧可爱,可讨人喜欢了。” 谢行之抬手捏了捏月吟柔软的香腮,笑道:“现在也是如此,让人爱不释手。” 谢行之低头,顺势亲了亲她的唇,一点也不掩饰对她的爱意。 “别闹。” 月吟怕他这一亲吻,之后的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双手抵住谢行之的胸膛,“夜深了,夫君明日还要早起上朝。” 谢行之揉揉月吟的发顶,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搂着她睡下了。 转眼到了新年,对联和红灯笼到处都是,鞭炮声一阵接着一阵,浓浓的年味随之而来。 除夕这夜,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了年夜饭,气氛融洽和乐,众人都在过问月吟肚子里这一胎。 吃罢年夜饭后,谢行之牵着月吟在府里走动走动。如今月吟是双身子,随着月份的大起来,害怕肚子里的孩子有个闪失,她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只能听着府外的热闹。 谢行之寻来仙女棒,给月吟解闷。 月吟手里拿着点燃的仙女棒,在绚丽的烟火中看见谢行之的面庞,心想等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往后的春节里,她和谢行之带着他们的孩子,在院子里放仙女棒,一抬头还能看见天上绚丽的烟花。 一家三口温馨幸福。 倒春寒之后,柳树抽枝,绿意盎然。 一夜之间,树上的梨花竞相开放,满树都是雪白的花瓣,风吹花动,摇曳生姿。 梨花谢了,海。棠又开,三月春末的时候,眼看着月吟快要临盆,谢氏大房这边将妇人生产的东西早早便备着了。 经验丰富的稳婆请了两名,皆住在鹫梧院,一日都不敢马虎,就等着月吟生产。 这日,阳光明媚,谢行之扶着月吟在院子外面晒太阳赏花,两人正聊着往后在小花园里多种一些迎春花,如此一来在春日里看见鹅黄的花朵,心情也格外愉悦。 月吟指了指院子里秋千,她想在旁边种些葡萄。 哪知,她的话还没说完,肚子突然痛了起来,额上顿时出了层冷汗。 羊水破了。 谢行之的脸被吓得煞白,忙叫了稳婆来。 谢行之握着月吟冷凉的手掌,慢慢将人扶回准备好的产房,安抚道:“没事的阿吟,别害怕。” 可他一开口,紧张得不行,连嗓音都在发颤。 稳婆拦住还想踏进的谢行之,“世子,妇人生产血腥味重,自古便没有男子在产房里守着的道理。请世子挪步,且在产房外等着。” 谢行之光听月吟喊痛的声音便心疼,回想她那张疼得泛白的脸,他心口仿佛被刀子剜了一刀,只想在月吟身边陪着她走完生产这一遭,“大理寺的血腥味还不重?什么荒谬的话,简直是无稽之谈。” 闻讯赶来的大夫人拦住谢行之,“听稳婆的,妇人生产免不了受罪。这一进去,待会儿阿吟喊疼,你只怕会乱了心神,什么都不懂便不管不顾地命令稳婆,关心则乱,反而害了阿吟。” “夫君,听母亲的话,在房门口等着。” 屏风那头,传来月吟的声音,只听她又是痛呼了声,接着说道:“听着夫君的声音,我就不害怕了。” 谢行之应了月吟的话,“好好好,我在产房外面等着,莫怕。” 以往谢行之听说妇人生产宛如是走了一趟鬼门关,如今在房门外听见月吟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喊疼哭泣声,他才切切实实有了体会。 阳光斜斜照下来,谢行之在房门外踱步,脸色随着月吟的声音越发凝重,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喘也喘不过气。 谢行之知月吟疼,她定然也是害怕的,便在屋外不停地同她说这话,让她安下心来。 月吟这一胎格外漫长,太阳都落山了,紧闭的房门还没有打开。 谢行之皱着眉,指甲深深嵌在了肉里,越发心疼产房里生产的妻子,“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出来?” 大夫人也着急,跟儿子解释道:“我生漪澜时从早到晚,将近五个时辰。妇人生产就是如此,且再等等。” 大夫人又道:“今日你也看见了,妇人生产不易,往后更要用心待阿吟了。” 在天色将要黑尽的时候,产房里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 谢行之重重松了一口气,凝重的面色缓和了些,还没等里面有动静,他便迫不及待地推开产房的门,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一进产房,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谢行之步子一顿,面色凝重起来,他心疼地拢了拢眉,而此时月吟也没了声音。 稳婆正用襁褓包住孩子,“恭喜世子,是一位小郎君,母子平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301 17:26:1220240303 16:5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oey 10瓶;小贾今天努力没!3瓶;37974471、相府门生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番外十一 ◎婚后日常◎ 产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还没来得及打扫,谢行之就已经进屋了。 稳婆抱着襁褓里的孩子过去,谢行之满心都是月吟,进屋时得知他们的孩子是男孩后,只匆匆看了一眼襁褓之中哭啼不停的孩子,吩咐了赏钱,便大步流星朝床榻那边去。 伺候的丫鬟忙一盆血水端出去,热气氤氲,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场生产从下午到入夜,近乎三个时辰,月吟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了,她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乌发也被汗水打湿了,脆弱得让人心疼。 月吟适才还在一个劲儿喊疼,如今却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安静得可怕,谢行之顿时慌了心神,生怕她就有了什么意外,忙看向大夫。 大夫上前诊了脉,说道:“世子别担心,妇人分娩艰苦凶险,万分辛苦,世子夫人这是生下小郎君后累睡着了,好好休息休息便会醒来。” 谢行之凝重的神色松懈下来,吩咐赏了大夫喜钱。 大夫人抱着孙子,喜上眉梢,忙吩咐女侍将这一喜讯传去淳华堂谢老夫人那边。 大夫人来到床榻,看着昏睡虚弱的月吟,给儿子吃了颗定心丸,“这是正常的,分娩最耗体力,阿吟休息好就会醒来。” 大夫人又叮嘱了谢行之一些月吟分娩以后需要注意的事项,将襁褓之中熟睡的孩子轻轻放着月吟身边,便离开了屋子。 谢行之守在床榻边,静静看着熟睡的一大一小,兀自笑出了声来。 谢行之这才仔细看了看他和月吟的孩子,刚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皮肤竟然是红色的,也不可爱。 谢行之敛了敛眉,想起月吟很早就开始期待的孩子模样。 谢行之又看了看襁褓里安静熟睡的儿子,他的眉头越发深了,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这……哪是位俊朗的小郎君。 月吟醒来已经是夜深了。 她一睁眼就看见床榻边守着的谢行之。他似乎在床边守了许久,正支颐假寐,呼吸绵长平缓。他眉目清隽疏朗,但眉头却紧紧拧着,周身的气息有些沉,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 月吟不由笑了笑,也不知他在睡梦中梦到了什么,竟这般愁眉苦脸。 月吟抬起手,正欲抚平谢行之的眉,但她一动弹才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整个人软绵绵的,手臂落回了被子上。 大抵是听见了动静,谢行之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正巧迎上月吟的视线。 “躺着别动,我来。” 谢行之倒来一杯温水,递到月吟唇边。 她的唇瓣因缺水而泛白干涸,整个人看上去格外虚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一样。 月吟饮下温水,喉咙顿时舒服了,但整个人还是软绵绵的,力气好像被用尽了一样。 月吟握住谢行之温暖的手指,“夫君,分娩的时候好疼,疼得我上气不接下气,都快痛晕了,孩子也不见出来。” 说着说着,她眼眶渐渐红了。 谢行之回握住月吟的手,眼里尽是心疼,“往后都不生了。” 他在月吟的额上落下一吻,关切问道:“还疼不疼?可还有哪里不适?” 月吟点了点头,在谢行之面前没有隐瞒,“没下午的时候疼了,但还是不舒服,总感觉肚子里还有……” 她忽然红了脸,声音放低了些,把那处的不舒服告诉谢行之。 谢行之垂眸看眼被子,顿了顿道:“母亲说这是正常的,等个把月后就没有了。” “待会儿帮夫人热敷热敷。”谢行之说着,耳尖有些许泛红。 月吟头次生产,许多事情都不懂,闻言眨了眨眼睛,把一颗悬着的心收回肚子里。 “夫君,孩子是男是女?我手上没劲,夫君把孩子抱起来我看一眼。” 月吟这才想起折磨了她一下午的孩子,她只听稳婆的说孩子出来了,听得一声清脆洪亮的婴孩哭啼声就昏了过去,还没看清孩子的模样。 “是男孩,还真被阿吟说准了。”谢行之小心翼翼抱起熟睡的儿子,刚出生的婴孩像没有骨头一样,特别软,他生怕就抱坏了。 “这孩子……这……” 月吟满怀期待的目光逐渐暗淡,愁眉蹙额地看着襁褓里的小家伙,“怎么跟我想得不一样。” 想起十月怀胎的辛苦,可生下来的儿子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月吟莫名有些委屈,“皱巴巴的好……好丑。” 眼泪不知怎么的就掉了下来,月吟眼睛红红的,说不嫌弃是假的。 她看眼谢行之,明明孩子的爹模样俊朗,怎偏偏儿子皱巴巴的。 莫不是分娩的时候,她把儿子挤坏了? 谢行之还抱着孩子,手忙脚乱地拭去月吟面颊的眼泪,安抚道:“说不定养一养,能养好。” 月吟抿唇,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 难道还能把生下来的儿子塞回肚子里不成? 翌日,魏瑶来了。 “昨天得知你生产的消息,可把娘担心坏了,直到夜里定远侯府传你平安无事的消息,娘这颗心才踏实了。” 魏瑶握住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阿吟好生勇敢。” 月吟红了眼睛,“娘,生孩子太不容易了。娘当年生我时,那痛定然不比我少,娘辛苦了。” 当年在扬州,方方面面都比不得侯府,娘亲受苦了。 “这多好的日子,不能哭。”魏瑶抬起月吟的下颌,擦了擦她的眼泪,“妇人生产向来如此。” 魏瑶岔开话题,问道:“对了亲家母,孩子取名没有?” 大夫人抱着孩子,笑着说道:“取了的,下一辈是王字辈。孩子单名一个璋字。” 定远侯按照辈分,早早就给孙子孙女各敲定了名字,待孩子呱呱坠地,这名字才算真的定了下来。 璋,形似半圭,常作信玉。 以信为本,一诺千金,取正直诚信之意。 “谢璋,”魏瑶婉声念了出来,点头道:“颙(yóng)颙卬(áng)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 “亲家母,我来抱吧。” 魏瑶笑着从大夫人手里抱过孩子,孩子刚吃了口粮,如今睡得正香。 魏瑶抱了孩子给月吟看,“阿吟来看看,这孩子的嘴巴跟你出生时一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月吟看着皮肤红红,还是皱巴巴的儿子,拢了拢眉,看向魏瑶,心情一阵低落,“真的吗?原来是我小时候丑。” 这事还不能怪到谢行之的模样上。 “傻孩子在说什么胡话。”魏瑶说道:“婴孩刚出生都这样,小小的一团,皮肤又红又皱,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大夫人笑着附和道:“行之刚出生也是如此,这不长着长着就俊朗了。” 坐在一旁的谢行之抿唇,手指蜷了蜷,指背下意识摸了摸平滑的面庞。 他未必可察地敛了敛眉。 月吟低头,仔细看着皱成一团的儿子,越看越有些认同娘亲的话。 这小娃娃的嘴巴,是和她有些像。 月吟抿唇,眉眼微微弯了弯,看着儿子顺眼了一些。 丑乖丑乖的。 但这顺眼也仅仅是儿子吃饱喝足睡觉的时候。 这小家伙在月吟肚子里的时候就闹腾,没想到生下来后也不是个安生的主,只要醒来,势必是要哭一场的,哭起来没完没了,只有嘴巴里含了东西,才能把这哭声给止住。 小家伙两只小手攥紧月吟的衣襟,小嘴巴吃着口粮,吧唧吧唧发出声音,跟饿坏了一样。 小家伙饿得快,刚吃了不到半个时辰,又饿了,哭哭啼啼地找月吟要吃的,抓着月吟的衣襟,寻着味道就往那处钻了。 谢行之请了两名乳娘,但谢璋偏偏不要乳娘,认准了月吟,不给就号啕大哭,怎么哄也哄不住。 白天如此也就罢了,晚上月吟刚睡下,小家伙又饿了,一个劲往月吟怀里钻,扰得月吟夜里睡不安生。 谢行之愁得头都大了,待儿子睡着后,他小声对月吟道:“还是得把他扔给乳娘,他习惯几日就好了,他是男子,无须娇生惯养,该苛待便苛待,这样没日没夜吵着你,哪能好好休息。大夫叮嘱,阿吟生产过后需好生调养身子。” 月吟摇摇头,将衣襟拢了拢,执意要自己带,“璋儿每次吃得少,所以才饿得快。小娃娃就那么小一团,嘴巴也小,自然是吃得少,等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谢行之揉了揉月吟的头发,无奈之下顺了她的意。 日子逐渐过去,月吟出了月子,这孩子也张开了,皱巴巴的皮肤舒展开了,皮肤白白嫩嫩的,摸起来软乎乎的。 但是这小祖宗爱折磨月吟的性子是一点没变,然而他吃饱喝足后又是乖乖的模样。 月吟喂完孩子,儿子软乎乎的小手还抓着她的手指,这一刻,她的心顿时软了下来。 月吟侧躺在床榻上,看着熟睡的儿子不自觉笑了起来,眉眼间尽是当了母亲的温柔。 她伸手,指端碰了碰儿子软软的脸,“娘亲说得一点不假,孩子长开就好了。璋儿的嘴巴还真的像我,这鼻子像夫君。” 话音刚落,屏风那头的身影起来,谢行之搁下茶杯,抬脚往屋子里走。 月吟听见脚步声,一抬头就看见床榻边的谢行之,他垂眸,正盯着看。 “你怎么又偷看。”月吟脸热了起来,急忙拉拢衣领,遮住露出来的一大片。 自从分娩之后喂孩子,她每日都有在吃下奶的东西,否则还真不够这小祖宗喝。 故而她的身子丰腴了许多,谢行之不经意的一瞥,眸色在刹那间暗了下来。 月吟别过脸去,纤白手指捂住衣领。谢行之明明说好了不偷看她喂孩子,结果她刚喂璋儿吃完口粮,他就从屏风那头走了过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 这厢,谢行之蓦地俯下身来,将整张脸凑了过去,“除了鼻子,阿吟再看看呢。” 高大的身影投了下来,将她和熟睡的孩子笼罩住,月吟轻哼一声,有了小性子,“我才不看,夫君言而无信,又偷看。” 谢行之轻笑,捏了捏月吟的香腮,问道:“夫人可是喂完了璋儿?” 月吟回过头去,不是很明白谢行之这样问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谢行之继续问道:“夫人喂璋儿的时候,我可是坐在屏风后面?” 月吟点点头。 意识到不对劲后,月吟拢了拢眉,埋怨道:“不是这个偷看,是我还没来得及整理衣裳,夫君就过来。” 谢行之笑了笑,没有否认,他弯腰把熟睡的谢璋抱起来,小祖宗的小手自然而然地松开抓住的纤指。 月吟撑起身子,小声说道:“夫君别动,璋儿刚睡着,闹醒了他又要哭了。” “正是小孩子午眠的时候,哪儿如此容易醒。”谢行之不由分说把谢璋抱进床榻边放着的摇篮里。 总是爱哭的小祖宗在摇篮里睡得正香,他的小嘴动了动,仿佛还在回味方才的口粮。 谢行之敛了神色,眸色有几分暗沉,却用意志硬生生将那股情绪压了回去。 初夏的天气不热不燥,也没有聒噪的蝉鸣,午后是静谧和舒适。 谢行之回到床上,环住月吟的肩膀,两人依偎在一起。 月吟夜里经常被谢璋闹醒,他吃起口粮来,倘若是不尽兴,断然是不会松口的。这会儿好不容易孩子睡着了,月吟也犯困了,她双臂环住谢行之,倚靠在他怀里睡下了。 她迷迷糊糊睡着,忽然感觉心口那两团隐隐泛涨。 月吟难为情得地醒来,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她一有动静,谢行之就跟着睁开眼睛。 月吟耳尖微微泛红,推了推谢行之,说道:“夫君,你回避一下,让玉盏拿东西进来以一下,她都知晓的。” 谢行之见她的手攥着衣领,还捂着心口,他顿时便明白了。 “又涨了?”谢行之垂眸看过去,问道。 月吟在这件事上本就害羞,被谢行之当面说了出来,越发羞赧了。 她嗔了谢行之一眼,不好意思地点头。 自从开始喂养孩子后,那两团时常涨得不舒服,需要及时纾解,若是那小祖宗还醒着,定是欢喜含着,倒是帮了她的忙。 谢行之一本正经说道:“无事,我帮也是一样的。” 谢行之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皓白长指落在月吟的衣领。 月吟红着脸拍了拍谢行之的手背,“先去拿热帕子和盛装的小碗。” 谢行之却说道:“不用,何必如此麻烦。” 他轻轻一笑,长指撩开月吟的衣领,喉结动了动,“这种事情不必假手于人。” 谢行之挽住月吟的腰,手臂用力一带,把人带到膝上坐着。 刹那间,两人胸脯相贴。 夏日的衣服单薄,这么一相碰,月吟胸前的衣裳忽然有了润意,谢行之也感受到,两人皆是一愣。 月吟脸上一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 月吟离开谢行之的怀,瞥见他胸前的衣裳氤湿一团,她脸上挂不住,羞赧不已,起身就要从他的膝上离开。 “去哪?”谢行之按住月吟的腰,坐回原处,“我帮阿吟。” 谢行之挽起月吟的手臂,让她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宛如夜里亲昵那样。 谢行之凝着月吟濡湿的衣裳,眼神略带灼热,“眼下再叫丫鬟来,怕是来不及了。” 谢行之低头,唇瓣轻轻碰到那层樱桃皮…… 午后阳光明媚,缕缕金线般的光线照进屋子里,倾洒在月吟肩头。 谢行之撩开她披散在身前的乌发,皓白长指掬了一捧在手心托住,莹白的指甲在阳光下格外好看。 当季成熟的蜜桃带着浓郁的芳香,粉白的颜**人采撷,果实大小也恰到好处,是一掌都握不住的大蜜桃。 粉尖蜜桃软软的,不似脆桃那般费牙,手掌一碰,修长的五指捏出指痕。 蜜桃汁水丰沛,盈满唇腔,和寻常的味道不一样。绵软的果肉细腻,让人欲罢不能。 午后的屋子里静谧,却被一声声的啧啧声打破。 摇篮里,午眠的谢璋规规矩矩,就是小小的嘴巴时不时动了动,似乎是在梦乡里回味口粮。 屏风上映着两个亲昵的身影,让人看了忙挪开眼。 虽说成婚以后,谢行之也常常如此,但今时不同往日,月吟面红耳赤,整个人被无尽的羞耻包住。 她警惕着房门口,生怕玉盏就进来了,但眼下这位也不是个省心的,比那爱哭的小祖宗还要过分。 月吟抱着谢行之的头,纤指不由自主地插进他的发间,“你给璋儿留点。” 一开口,声音娇得不像话。 然后谢行之顿了片刻后,越发卖力…… 月吟双颊绯红,在谢行之松开之后,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裳,想快些把这茬儿揭过。 她指上捻着系带,带着些小脾气嗔了谢行之一眼,“真过分。” 谢行之的指腹拭去唇角的水渍,月吟见状脸更红了,别过头去系带子。 谢行之看着别过去的月吟,他敛了敛眉,喃声说道:“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月吟抬头问道。 谢行之面不改色地回道:“味道有些奇怪。” 月吟脸一红,嗔他一眼。 谢行之捉住月吟的手,唇凑到她的耳边,“难道阿吟不好奇?璋儿就认准了你。” 说话间,他唇里还有那气息。 月吟抿唇,面上露出纠结的神色。 谢行之笑了笑,手掌落到月吟的后颈,掌心扣住她的纤纤玉颈,往下一压。 两唇相贴,交换着彼此的气息。月吟退也退不得,脸颊在刹那间通红,她揪住谢行之的衣领,迫着承受他的吻。 谢行之的唇离了,指腹擦拭她娇唇上的水光,“如何?” 月吟又羞又气,拍开谢行之的手,才不想说这种事情。然而谢行之却不肯放过,见她不语,唇了又凑了过去,“那便是还没尝出味道来。” 他说着,薄唇就要压来,月吟红着脸别过头去,下颌伏在谢行之的肩上。 “就……就很奇怪的感觉,有些咸。” 月吟憋了许久,才难为情地说出来,也不知璋儿怎这般喜欢。 谢行之颔首,目光转向摇篮里睡得正香的谢璋,若有所思。 半下午的时候,谢璋醒来了,准去来说是饿醒的。他哭个不停,月吟一抱他起来,他寻着味道就往怀里钻。 喝了几口就没了,小家伙揪着月吟的衣领,哭闹不停。 月吟一边哄着谢璋,一边又气又羞地嗔谢行之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都怪你,现在儿子没吃的了。” “是,怪我。” 谢行之拿开儿子攥紧的小手,不客气地苛责道:“小坏蛋,在肚子里就欺负你母亲,出来后还闹个不停。” 他寻思着,乳母是必须的,这小坏蛋哪能一个劲贴月吟。 【作者有话说】 注: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出自《诗经大雅卷阿》 感谢在20240302 23:48:2420240305 13:4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贾今天努力没!8瓶;星空糖、知杳、Zoe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番外十二 ◎婚后日常◎ 五月中旬的时候,谢漪澜出阁了,嫁的如意郎君是金吾卫中郎将韩承安,那段时间大房上上下下满是喜庆的氛围。 一双儿女都有了交代,孙子也有了,大夫人这心里喜滋滋的,尤其是看见孙子那张和儿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她仿佛看见了儿子小时候。 天气一日接一日热起来,正值盛夏的时候,迎来了谢璋的百日宴。 百日宴的阵仗不大,只请了些亲朋好友过来。 谢漪澜带着韩承安回了娘家,来参加她这小侄儿的百岁宴。 成婚之后,谢漪澜将长发盘了起来,整个人变得端庄稳重了许多。 谢漪澜看着月吟怀里抱着的谢璋,笑着逗他道:“才一个多月不见,小璋哥儿又长了,奶乎乎的小团子。小璋哥儿,还记不记得姑姑?” 她出阁的时候,谢璋刚满月不久,还是一个整日只知道吃睡哭啼的小团子,如今这小团子正睁着双大眼睛看来看去。 话音刚落,襁褓里的谢璋笑了起来,小娃娃清脆欢快的笑声顿时响彻屋子。 “小璋哥儿,看看这是什么?”谢漪澜说着,从韩承安手里拿过一个精致的锦盒。她拿出一把长命锁,戴着谢璋脖子上。 谢璋的小手下意识抓住坠在身上的长命锁,笑了起来,对于新奇的事物,他总是爱不释手。 月吟抱着谢璋,笑着说:“这么好看的一把长命锁是谁送给璋哥儿的?嗯,是姑姑送的。璋哥儿以后学会说话了,要记得谢谢姑姑哦。” 谢璋嘴里咿咿呀呀,仿佛是在附和月吟的话。 谢漪澜伸手逗孩子,谢璋那软乎乎脸颊摸起来特别舒服,当那小手抓住她手指的时候,她心都快化了,“小璋哥儿真可爱。” 月吟道:“也就这个时候可爱。四妹妹不知道,这小祖宗哭起来太闹人了,怎么哄也哄不住。” 谢行之点头,这一点深有体会。这小坏蛋醒了以后就找月吟,只要月吟抱,换旁人都不行,小手一推把人推开,霸道得很。 谢漪澜道:“那大抵是小娃娃都如此吧,爱哭。哥哥和长嫂的脾气那么好,小璋哥儿的脾气也坏不到哪里去。” 月吟拢了拢眉,心道谢行之的脾气才不好,霸道得很,也爱使坏。 临近晌午,宾客多了起来,大夫人抱了谢璋出去。谢璋不怯生,反而喜欢热闹,难得看到这么多逗他的人,他不吵也不闹,一时间变得格外乖巧,也不哭着只要月吟抱了。 暑气炎炎,月吟抱了一阵儿子后,身上出了层汗。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拿过团扇扇着风。 屋子里的人少了,谢行之没有跟着离开的意思,他坐在一旁,从冰鉴里拿出荔枝,正慢条斯理剥着手中的荔枝。 谢漪澜拧了拧眉,语气很委婉地说道:“哥哥,我想跟长嫂说几句话,你能不能先出去?” 谢行之看了谢漪澜一眼,双眸辨不出情绪。 哥哥。“谢漪澜又央求道。 谢行之不紧不慢地将莹白的荔枝放进碟子里,起身端给月吟,“知你馋嘴,这荔枝刚从冰鉴里拿出来,凉,放一放再吃。” 月吟笑道:“我管得住嘴巴。” 去年还没有谢璋的时候,她忌嘴,炎炎夏日愣是没吃过一口冰寒的食物。后来生下谢璋以后,热的时候月吟才偶尔吃一两口冰镇的水果解馋。 谢行之没说什么,抬脚离开了屋子。 谢漪澜笑了笑,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地宠着长嫂,两人越发恩爱了。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姑嫂两人,谢漪澜拉着月吟去了软榻坐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在心里做了好大一番建设,才支支吾吾小声说道:“长嫂可别笑话我,我实在是害怕。就是夜里,我和韩郎那个……” 谢漪澜脸颊微红,手指不停地绞着帕子,她咬着唇瓣,凑到月吟耳边小声说道:“我害怕,尤其想到娘给小册子里的图,心里就打退堂鼓。” 月吟愣怔,握住谢漪澜的手,她也是个面子薄的人,有些话憋了良久才说出来,“中郎将他……他太粗蛮了吗?” 谢漪澜摇头,红着脸说道:“他虽是粗人,但粗中有细,平日里也体贴我。他知我怕,便没强来,顺从我的意见。” 谢漪澜皱着眉头,“但一直没圆房,也不好,总不能一直糊弄公婆。” 那次都快成了,但她突然就害怕了,于是韩承安迫不得已退了出去,温声安抚哭啼的她没事。 此后,韩承安顾及她的感觉,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谢漪澜道:“我也不好跟娘说这事,太羞人。” 两人都是面子薄的姑娘,在这件事情上,月吟没比谢漪澜好到哪里去。 “四妹莫怕,男女之事水到渠成。”月吟想了想,提议道:“四妹妹不若试一试喝点果子酒?将醉未醉的时候,惧怕的心情应该会有所改善。” 谢漪澜点点头,听了进去,脸上仍旧是浅浅的红晕,“我酒量浅,喝不了几杯就醉了。” 但愿这法子能行,她也不知怎么的,对床笫之事特别害怕,光看着那物就吓人。 谢漪澜心有余悸,捧着茶杯慢吞吞喝水,忽然听月吟又开口说道:“四妹妹可别因为害怕就索性把眼睛蒙上。” 谢漪澜听得一愣,她倒是忘了这一茬。 蒙上眼睛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法子听上去不错。 但长嫂为何听上去是劝阻的语气? 月吟耳尖微微发烫,避开谢漪澜清澈疑惑的眼神,端起茶杯低头喝水,掩饰住蹿升起来的羞赧。 蒙上眼睛只会适得其反,视觉被遮挡,触觉和感觉会随之放大。 谢漪澜没再揪着问了,“我都听长嫂的。” 月吟放下茶杯,试着开导谢漪澜几句,让她莫再有惧怕的心理。两人正聊着,屋子外面突然传来婴孩的哭啼声。 月吟转过头去,果真是儿子在哭。 “孩子饿了。”谢行之面色颇沉,抱着襁褓里哭啼的儿子过来。 谢璋每次饿了都哭,也不知这性子是随了谁,偏生他哭啼的声音洪亮,有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多大的苛待,但其实就是饿了要喝东西。 谢漪澜离开了屋子,“我去找韩郎了。” “我来抱。”月吟接过,看见儿子哭得脸都涨红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耐着性子轻声哄道:“娘在呢,璋哥儿乖,不哭了。” 月吟也没管谢行之出没出去,如今喂养孩子才是头等大事。她抱着儿子坐在软榻上,背过身去解开衣领,小家伙饿得早就等不及了,寻着熟悉的味道,贴了过去。 有了热乎乎的口粮,谢璋没再哭了,小手抓住月吟的衣领,他喝得急促,仿佛是饿了一整日一样,狼吞虎咽。 他总是闭着眼睛喝东西,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 很快,安静的屋子里传来啧水的声音。 谢行之坐在一旁,眉色深了几分,垂眸盯着喝得正欢的谢璋。谢璋好似怎么都吃不饱一样,欢快地吃着口粮,一只小手守着另一边,生怕那边的口粮就被抢走了。 月吟怕孩子噎住,将他的头微微抬起,看着他这狼吞虎咽的模样,蓦然笑了起来。 但很快,月吟脸上的笑就消失不见了。她眉头拧了起来,有些受不住了,深深吸上一口气。 谢行之担心道:“小坏蛋又咬疼了?” 月吟摇头,孩子才三个月大,还没有长牙,但别看他小,这劲儿倒是不小,扯得人疼。 谢行之大抵是明白了,他沉着脸上前一步,欲从月吟怀里抱走谢璋。 “夫君干什么?”月吟护了一下儿子。 谢行之道:“总不能一直闹你,我抱去给乳娘。他若还是哭闹不停,便喂些米汤,喂几日就知道乳娘的好了。男孩哪能当成小女娃养,不用太惯着。” 月吟嗔他一眼,“哪有你这样苛待亲儿子的。没事,不疼的,璋哥儿这是饿坏了。” 谢璋喝着喝着换了一边,吃饱喝足后慢慢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随了月吟,黑乎乎的,圆溜溜,宛如两颗紫黑大葡萄,水灵灵的格外好看。 谢璋等瞪大了眼睛,正看着谢行之,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伸手要谢行之抱。 谢行之敛了敛神色,指腹拭去谢璋嘴巴上的水光,这才抱起他来。 “你这小坏蛋,就知道折磨你母亲。”谢行之屈起食指,轻敲谢璋的额头。 力道不轻不重,在谢行之眼里宛如隔靴搔痒一般,但谢璋被这一敲,委屈地睁着眼睛,那跟葡萄一般大的眼睛慢慢蓄起了泪花,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你怎么又欺负儿子。”月吟里面的小衣还没整理好,忙将外衫拢起来,伸手就要去抱儿子,但被谢行之挡了一下,手落了个空。 谢行之没说话,把一脸委屈的谢璋抱出去给了玉盏,让抱去大夫人那边。 谢行之回到榻边,在月吟身后坐下,她刚喂完孩子,衣裳尚未整理好,露出白皙的香肩,那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味。 他眼眸暗了几分。 月吟往前坐了坐,离身后的人远了些。 谢行之跟着也往前面挪了挪,他从后面抱住月吟,握住她手,下颌枕在她的肩膀上,温柔哄道:“生气了?” 月吟没好气地嗔谢行之一句,“孩子还小,连咿咿呀呀说话都不会,夫君未免也太苛责了。” 谢行之道:“看着他闹你,我心疼。” 他低头轻嗅,在她的香肩上咬了一口。 月吟吃痛轻呼,身子软了下来,想要推开的手被谢行之扣住,他长指钻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阿吟。”谢行之嗓音变得沙哑,尾音拉得长长,颇有几分恳切的意味。 他的唇还贴在月吟的颈窝处,一垂眸就能览尽雪酥风光。 月吟眼睫轻颤,心提到了嗓子眼,按了按谢行之的手,声音发紧,“你别乱来,屋子外面还有宾客。” 谢行之虽说贪恋那味道,但也会顾及月吟的感受,唇只在她的颈窝处停留了一阵,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谢行之长指按了按眉心,伸手将月吟胸前的小衣整理好,待她整理好仪容,两人去了前厅。 百日宴上热闹非凡,谢璋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凑过来逗他的人,任谁逗他,他都笑得合不拢嘴,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 白日里玩累了,晚上洗完澡出来,谢璋早早就睡着了。他睡觉的时候喜欢侧躺着,小小的嘴巴里含着手指,睡得格外香甜。 月吟侧卧在儿子身旁,拿着团扇轻轻扇风,眉眼间尽是温柔。 罗帐被撩开,谢行之沐浴出来,身上是清冽的味道。 “睡着了?”谢行之小声问道。 月吟点头,声音也很小,“还是睡着了乖,不哭也不闹。” 谢行之俯身,将熟睡的谢璋抱起来,轻手轻脚放到床榻边的摇篮里,确认孩子没有醒来的迹象,才慢慢松开手。 谢行之离开床边,再回来时,手上拿一个锦盒。 没有孩子躺在中间的床榻看上去宽敞多了。 月吟好奇地看着那四四方方的锦盒,不知里面装了什么,能让谢行之特意拿出来。 谢行之在月吟身边躺下,挽着她的肩膀,从她的神情中读出她的心思,“阿吟好奇?” 月吟小声回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谢行之慢慢打开锦盒。 “这些是什么?”月吟看着从未见过的东西,好奇地拿起来。 薄如蝉翼的小套子,形状像长长的手指,这是手指套? “是用来染丹蔻的吗?” 除此之外,月吟实在是想不到小小的长套子的用处。 锦盒里装了一堆这样薄如蝉翼的小指套,染一次丹蔻的话,就得用十只,再多也不经用。 “非也非也。”谢行之握住月吟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话。 月吟听着听着,脸颊顿时红透,手里的那小套子宛如烫手山芋一样,她忙不迭扔掉。 月吟羞赧地嗔谢行之一眼,红着脸说道:“你哪里寻来的?不正经。” 谢行之捡起被褥上的小套子,“眼下有一个闹腾的小家伙就够了,有了这物,阿吟便不用害怕了。” 月吟拢了拢眉,看着谢行之手上薄薄的东西,“这物……真有夫君说得这般神奇?” 谢行之把东西放到月吟手里,“阿吟待会儿帮我戴上。” 掌心仿佛被火苗烫了一下,月吟握也不是,扔也不是,脸上红得滴血,怎么也没想到这物和她想得完全不沾边。 月吟难为情,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那盒子里备了多少?” “不多,只有一百只。” 月吟身子猛然一僵,心头一跳,只觉脸上又热又烫。 他太浑。 谢行之的手掌绕到月吟后颈,指端触到她细腻的肌肤,喃声道:“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他掌心托住月吟的后颈,薄唇往下一压,吻住她的唇。 月吟伸手,抵在谢行之的胸膛,小声说道:“不成,孩子还在旁边睡。” 摇篮就放在床榻边,谢璋有时候夜里会醒来,身边动静大了也会把他吵醒。 若是谢璋醒来看见他们,这像什么话! 谢行之的手搭在月吟腰间,声音低沉沙哑,“那去榻上?” 她点了点头,手臂挽上谢行之的脖子,“你动静小点。” 有一面屏风隔着,既不会让谢璋看见,摇篮这边有动静,两人也及时听到。 盛夏的夜里闷热,不一会儿两人便热汗涔涔。 谢行之挽着月吟的腰,将人抱起坐在他膝上。 月吟手指哆哆嗦嗦,心跳如雷,恨不得把手里的小套子塞回谢行之的手里。 掌心是一片滑腻,比水放多的面团还要让人头疼。 月吟泛着红晕的杏眼潋滟生光,她不知所措地看向谢行之,“我……我不会。” 谢行之脸上的汗珠一滴接着一滴,顺着紧绷的下颌缓缓滑落。 他伸手,滚烫的双手包住月吟的手,带着她哆哆嗦嗦的手指往前,手把手教她。 最后的时候,谢行之松开手,撑在两边,看着她摸索着把那小套子放对了位置。 “阿吟真乖,一教就会。” 甫一,谢行之将月吟抱离双膝,放至软榻上,灼热的唇在她雪颈流连,“阿吟。” 他一遍一遍叫着月吟的名字,大半年未与她亲近,一旦尝到了些甜头,压抑住的燥意在顷刻间涌了出来。 月吟双手被谢行之按在软枕上,颈间是他的亲吻,那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 明明是怕吵到摇篮里熟睡的孩子,但偏偏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 软榻边一片狼藉,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找不出来。 梳妆镜里的人影清晰可见,但月吟却别过头去,半分也不想看见,这模样实在是太羞人了。 她的手被谢行之按在台面上,纤薄的肩膀被他遒劲的手臂圈在身前,动弹不得。 谢行之长指撩开她后背披散的乌发,玉石般莹润白皙的肌肤映入眼底。 谢行之低头,薄唇落到她后颈,一寸一寸亲吻。 乌发垂落遮挡过的地方,他没有一处落下,似三月春风,细吻轻啄。 指端上带着端灼热的气息,在腰窝逡巡,月吟身子一僵,心跳如雷,一颗心紧到了嗓子眼,莫名得害怕。 密密麻麻的吻随之而来,不知过了多久,谢行之伏在她的颈间,轻吮她颈间的软肉。 倏地,摇晃的梳妆台落下东西。 妆奁掉落的清脆声音在屋子里响起,玉环珠钗散落一地。 月吟身子紧绷,下意识往摇篮那边看去,生怕孩子就被吵醒了。 与此同时,谢行之闷哼一声,扣住月吟手掌的手,更紧了。 月吟脸颊一红,不敢再乱动弹,就这么半趴在梳妆台上面。 两人等了一会儿,谢璋没有醒来的迹象,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谢行之轻啄了一下月吟娇艳的唇,哑声道:“继续。” 月光皎洁,美玉如画,月吟不记得什么时候沾的床榻,只记得二更天的时候,她还在浴桶里。 那一百个小套子,确实不经用。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璋从最初的每隔一个时辰哭闹着要找月吟吃东西,到两个时辰吃一次口粮,等九个月大的时候,谢行之便陆陆续续给他断了口粮。 每日的早饭都是谢行之亲自喂的,一勺一勺米糊喂到谢璋嘴里,但这小家伙吃惯了月吟的,每日都没有熟悉的味道,便开始撒泼了,哭闹个不停,试图威胁谢行之。 月吟看着哭得脸都红了的儿子,心软了下来,“要不还是喂一次吧。” 谢行之严肃道:“不成,他尝到甜头,下次也如此。” 后来谢璋还是边哭边吃米糊,吃着吃着就没哭了,他眼睫上挂着泪,在大眼睛的衬托下,倒显得格外委屈可怜。 谢行之放下碗,抱起哭闹的谢璋,放在怀里,“喝个米糊弄得到处都是,都成小花猫了。” 他擦去谢璋嘴边的米糊,动作温柔,细致入微。 嘴巴和脸都擦干净了,谢璋又是奶乎乎的模样,就是刚哭过的模样格外委屈,巴巴看着谢行之。 “爹爹,坏!” 彼时九个月大的谢璋已经能咿咿呀呀说些简单的话了,娘亲和爹爹这两个称呼已经喊得足够熟练了。 谢璋鼓了鼓腮帮子,忽然低头,钻进谢行之的怀里,嘴巴吧唧就是一口,正好咬了一口他吃口粮的位置。 他如今长了五颗乳牙,这一咬疼得不轻。 谢行之倒吸一口凉气,万万没想到竟生了这茬儿出来。 月吟掩唇偷笑,“璋哥儿这记仇的性子,倒是随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305 11:37:5720240307 17:1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贾今天努力没!5瓶;Zoe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番外十三 ◎婚后日常◎ 春末夏初的天气最为舒服,和煦的风一吹,不热不燥。 那是一个平静的午后,月吟哄了谢璋睡午觉,小团子很快就睡着了,月吟躺在最外面,护着璋哥儿,跟着也合了眼睛。母子两人依偎在一起,谢璋蜷缩在月吟怀中,含着手指,呼吸绵长,睡得格外香甜。 睡着睡着,月吟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身前有动静,她立即就醒了,睁开眼睛便看见谢璋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正趴在她身前,试着站起来。 除了偶尔哭闹,谢璋跟他爹爹的性子一模一样,安安静静的。大抵是谢璋睡醒以后,看见月吟还在睡觉,便没闹她,一个人床上玩。他还不会自己站起来和走路,这厢正双手双脚撑着,颤颤巍巍地想要站起来。 月吟见状先是一喜,随即坐了起来,双臂环在谢璋身边,以防他撑不稳摔。 谢璋抬头朝月吟笑了,劲头更足了,双手双脚都在发力。他慢慢从床上站了起来,但脚上使不上力,很快便站不稳,扑倒在了月吟怀里。 月吟抱着谢璋,眉眼间尽是笑意,“咱们璋哥儿今日真厉害,自己站起来了。” 谢璋的小手抓着月吟,笑得格外开心。 晚些时候,谢行之下值回来,月吟把这事告诉了他。此时谢璋正在榻上聚精会神玩着月吟给他做的布偶娃娃。 谢行之在榻边坐下,谢璋的注意力这才从布偶娃娃身上挪开。 “爹爹,抱!” 谢璋脆生生喊出声,他拿着布偶娃娃,一双小手伸了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谢行之,迫不及待被抱起来。 谢行之弯腰抱起儿子,谢璋小手往外面一指,“走!” 他才学会说好话,只会喊一些简单的字。 月吟上前一步,说道:“璋哥儿听话,爹爹刚下值回来,让爹爹坐下歇息歇息。” 这小团子不愿在屋子待着,就喜欢去外面,一会儿指东,一会儿又指西,没有半个时辰,他是不会心甘情愿回屋子的。 谢行之却道:“无事。”他捏了捏儿子软软的脸颊,“璋哥儿今日这般厉害,爹爹带璋哥儿去院子里玩。” 父子俩出了屋子,月吟跟在后面。 远山衔落日,绚丽多彩的晚霞掩映在碧绿的枝叶间,橘色的光线落在父子俩人的身上,仿佛镀了层薄薄的金子。 谢行之抱着谢璋蹲在一丛绣球花前面,谢璋伸手去抓那团淡粉色的花,他力气小,哼哧哼哧折腾半天,那朵盛开的绣球花毫发未伤。 谢行之折下绣球花,谢璋两只小手抓住花枝。高高兴兴的他抬头环顾四周,看见月吟就在身侧,笑着把刚到手的花递了过去,“娘亲,发发。” 他还不会发“花”这个音节,含糊着从嘴巴里喊出声来。 “谢谢璋哥儿的花花。”月吟蹲下,伸手摸了摸谢璋的头。 小团子笑眯眯看着她,心情格外得好。 夕阳碎了一地的光,时光慢了下来,一家三口在院子里玩耍,消磨了整个绚丽的黄昏。 日子渐渐过去,到了谢璋蹒跚学步的时候,他不要人牵,偏要自己走。月吟和谢行之递过去手,皆被谢璋傲娇地推开了。 这倒是和一些学步的小娃娃不一样。 便是如此,谢璋不知摔了多少跤,他摔跤了也不哭,撑着地面很快就爬起来了,跟个没事人一样。于是在跌跌撞撞中,他总算是学会了走路。 但学会走路以后,谢璋反而喜欢牵着月吟和谢行之,两只小手,一只手牵着一个人。 白日里,谢行之去上值的时候,谢璋就特别喜欢牵着月吟在院子里玩耍,玩得满头大汗也不回屋子。 累了,他就站在月吟跟前,小手在面前一伸,奶声奶气让月吟抱他起来。 “娘亲,我们去荡秋千。” 谢璋很喜欢院子里的红木秋千,在半空中荡来荡去特别好玩,有娘亲抱着荡秋千,他也不会害怕。 “好,咱们去荡秋千。”月吟抱起谢璋。 她感觉儿子比前几日重了一些,想起孩子刚出生那会儿,他小小的一团,皱巴巴的皮肤尚未展开,如今不过才一岁半,个子一天天渐长,皮肤随她,模样随了他爹爹,往后定是一位俊朗的小郎君。 谢璋坐上秋千,一只手紧紧抓住秋千绳子,一只手抓紧月吟。 月吟紧紧圈住他,两脚一蹬,秋千就慢慢荡了起来,因是坐了孩子,她不敢荡太高。 凉爽的微风吹在脸上,谢璋看着从身旁掠过的景,笑出了声来。 高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树下掉了许多毛球球的小果子。谢璋仰头看向梧桐树,树上结了好多好多这样的小果子,倘若能摘到就好了。 摘下来,送给娘亲。 但树树好高,他伸手也够不到,谢璋心里想,要是和爹爹一样高就好了。 他一定要快快长大,快快长高高。 这般想着,谢璋吃饭都带劲儿了些,每次谢行之喂他,他都把碗里的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譬如心情不好时,谢璋就以往那般乖巧了。这日早上醒来,他发现自己在摇篮里,他明明记得昨夜洗香香的澡以后,和娘亲在床上玩,娘亲哄了好久,才把他哄睡着。 怎么一觉醒来,就睡在了摇篮里? 一定是爹爹趁着他睡着了,偷偷把他抱去了摇篮。 谢璋腮帮子气鼓鼓的,爹爹总是跟他抢娘亲。 爹爹真坏。 谢璋有些小记仇,早上谢行之喂他喝粥的时候,他使起了坏,变得不安分起来。 谢璋不要谢行之喂他,小手一挥,想要不想就推开谢行之的手。 “自己喝!要自己。” 谢璋小手拿着勺子,在碗里舀粥喝,喝了几口下来,他满嘴都是粥,手上也沾了粥。 仿佛吃饭也在玩一样。 “爹爹抱!”谢璋放下勺子,沾了粥的小手朝着谢行之伸去,在他干净的衣裳上蹭来蹭去,糊了满嘴的粥也快在他衣裳上蹭干净了。 素来爱干净的谢行之却没有恼,也没有责怪他,“喝个粥,弄得一身都是。” 谢璋愣了愣,从谢行之怀里抬头。他嘴上还沾了粥,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谢行之,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像极了月吟快哭的时候。 谢行之本就没有恼儿子的意思,他取来帕子,细致地擦去儿子嘴巴上糊着的粥,又将儿子弄脏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仔仔细细的,一丝生气的模样都没有。 然而擦拭干净以后,谢行之却板起了脸,他端起没有喝完的粥,一勺一勺把热粥喂到谢璋的嘴巴里。 这次谢璋倒是安分了些,没有再把粥糊弄得到处都是,乖巧地把剩下的半碗喝完了。 小家伙的气消得快,吃完饭后和谢行之又是一对好父子了,谢璋牵着谢行之的手就要去三房那边,找小姑姑谢漪韫玩。 谢璋最近很喜欢找谢漪韫玩,也喜欢三夫人小花园里的秋千。漪韫小姑姑会把她的点心毫不吝啬地分给他吃,还牵着他在小花园里到处玩。 有了谢漪韫陪着玩,谢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找月吟和谢行之了。 白天的时候,谢璋只要有玩的,就不会一直黏着爹娘,只有想起来时,才会去寻一寻。但到了夜里,谢璋要抓着月吟的手,在她的轻哄下才肯睡觉。 这夜,月吟把谢璋哄睡着,待孩子沉稳绵长的呼吸传来,谢行之这才覆了过去,亲了亲月吟的唇。 谢行之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儿子,他拢了拢眉,“快两岁了,还跟爹娘一起睡。” 月吟笑了笑,小声揭穿道:“夫君是嫌弃孩子在中间碍事。” 谢行之捏了捏月吟的脸,“确实碍事。” 孩子刚出生那会儿,月吟夜里要起来喂孩子,觉睡得不安生;好不容易孩子断奶了,却还在跟爹娘一起睡,让人生怕他半夜听见什么动静醒来。 月吟明明是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来的,如今反倒像是偷情。 “疼。”月吟拧了拧眉,娇声嗔他。 “究竟是谁疼?”谢行之松开手,带着月吟的手碰了碰。 月吟的手指颤了颤,脸颊顿时红透了,手想缩也缩不回去。 罗帐灯昏,谢行之的薄唇一压,落到月吟的唇上,温热的呼吸尽数倾洒,“走不走?” 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月吟挽上谢行之的脖子,被他轻而易举地横抱起来。 “轻减了。”谢行之的目光顺势垂落,看了过去。 月吟脸一红,嗔他一眼。 “走不走?” 这次换月吟问他了,嗔娇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催促。 谢行之笑着,抱着月吟去了净室。 孩子大了,屋子里总归是不方便。净室里放了小榻,浴桶里有热水,清洗起来也方便。 净室的帘子放了下来,隔了里面的旖旎风光…… 月吟看着伏在胸口的脑袋,伸手推了推谢行之的头,但还是没有推动。 月吟气息紊乱,嗔道:“你干嘛,孩子断粮后就没有了。” 谢行之抬头,沉沉看着娇红浮面的月吟,“轻减了。” 简短的三个字从他唇边说出来,他竟没有一丝害臊,月吟倒是耳根子通红。 虽比不上喂养孩子的那阵子,但是也比成婚那阵子好许多。 谢行之的手握了一捧,“阿吟大抵听过一句话。” 月吟拢着眉,按住他不安分的手,“什么话?” 谢行之的指端缓缓画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沉沉看着,吻了上去。 一声娥吟从月吟的唇角溢出,与此同时纤长的手指抓他乌发。 浑圆小巧的脚趾蜷缩,足背弯起一抹弧度。 谢行之忽然挽起月吟的纤白脚踝,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小榻咯吱咯吱的响,摇摇晃晃间和窗户外面婆娑的树影交相辉映。 一弯皎洁的明月从缓缓浮动的行云中露出来,夜色越发暗沉。风吹草动,窗台边放着的一盆芍药花,细细的花枝仿佛要被这阵风折弯、折断,花枝乱颤间,夜里聚集在花叶上的水珠顺着花芯慢慢滴下。 这花的花蜜,大抵是甜的。 月上中梢,净室里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 谢行之抱着月吟在浴桶里清洗一阵,她沐浴素来喜欢洒些新鲜花瓣,但夜里的清洗便省去了这些,水面清澈见底。 然而孩子还在床榻睡着,谢行之也不敢闹月吟太久。 两人简单清洗一番,谢行之便抱着月吟出去了。 然而,待罗帐撩开,那张和谢行之极像的小脸映入月吟眼帘,谢璋大抵是刚醒来,小手揉着惺忪的眼睛,懵懂地看着床榻前的两人。 月吟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脸在刹那间红了,看了眼谢行之,示意他放她下来。 谢璋坐在床上,有些伤心地说道:“爹爹抱了娘亲去哪里?” 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在床上。 “天黑黑,怕怕……” 谢璋委屈极了,说话间还带着哭腔。 谢行之一本正经地将月吟放到床上,对谢璋说道:“衣服脏了,爹爹和娘亲方才在净室。” “嗷。”谢璋应了一声,显然是信了。 “抱抱。”他迷迷糊糊说着话,熟练地钻到月吟的怀里,要抱着月吟才肯睡觉。 月吟掀开被子,躺了下来,将儿子护在床帐最里面,轻拍他的后背,安抚道:“娘亲和爹爹都在,璋哥儿不害怕了,安心睡觉。” “爹爹也睡下。” 谢璋指了指还站在床榻的谢行之,等有了回声后,他才缩在月吟的怀里,揉了揉困困的眼睛,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儿子倒是睡得香,但当爹的谢行之却没怎么睡着。 谢行之睡在最外面,侧躺在月吟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拢了拢眉。 没过两日,谢璋夜里便由玉盏带着,搬去了隔壁房间睡觉。 刚开始是月吟哄了谢璋睡着后,才离开的房间。然而谢璋半夜醒来,没看到爹娘,哭闹着要去找。玉盏怎么哄也哄不住,无奈下带着哭啼倔强的娃,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隔壁房间门口。 期间断断续续坏了几次事,寒冬腊月的,谢行之夜里洗了几次冷水浴。 临近年关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积雪堆积,到处银装素裹。 谢璋戴着月吟做的虎头帽,小手牵着月吟在雪地里行走,他一脚踩出一个小脚印,看着雪地上一连串的小脚印,他笑了起来,松开月吟的手,独自哒哒哒的在雪地里跑。 “你慢些跑。”月吟生怕谢璋跑着跑着就摔了,不放心地跟在他后面,她身上的红色披风随风而动,是这雪景中的一抹亮色。 母子两人在雪地里玩雪,欢声笑语在院子里响起。 谢行之在画案前作画,抬头看着母子两人,他唇上弯起笑意。 谢行之皓白长指握住笔杆,笔锋在宣纸上勾勒,将母子两人玩雪的温馨场景画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307 17:16:3020240308 17:2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贾今天努力没!9瓶;亦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番外十四 ◎婚后日常◎ 春光明媚,满树盛开的梨花,如雪般洁白素净,在一片姹紫嫣红的春日与众不同,宛如一位性子娴静恬淡,不争不抢的少女。 月吟折了几枝梨花去书房插花。 书房中,瑞云祥纹香炉升起袅袅轻烟,清芬醒目。 谢行之半躺在梨木雕花摇椅上,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摇椅微微摇晃,他腰间垂落的玉佩小幅度晃动。 四岁的谢璋笔直地坐在书案边,手中握着谢行之给他做的小毛笔,在宣纸上一笔一画练习写字。 安安静静的,一点也不让人操心。 如今谢璋的模样长开了,俨然和谢行之小时候一模一样,不过那双杏眼,倒是随了月吟。至于谢璋的脾气秉性,是随着谢行之的,举手投足间矜贵儒雅,待人彬彬有礼,曾祖母、叔叔婶婶姑姑,大老远就招呼出声了,活脱脱一位文质彬彬的小郎君,讨了一众定远侯府长辈们的喜爱。 “娘亲。” 谢璋听见动静,闻声抬头,看见月吟抱着梨花进来,目光便从宣纸上落到月吟的身上。 月吟将抱着的梨花放在空桌上,“璋哥儿吃罢早饭就来练字了,仔细眼睛,再练一会儿便歇一歇。” “好。”谢璋应了一声,低头认真写字。 此时,谢行之将书放到一旁,从梨木雕花摇椅上下来,拿了剪花枝的剪刀,来到月吟身边。 月吟看着放于桌上的剪刀,朝他笑了笑,说道:“那夫君再帮我挑个花瓶来,可好?” 谢行之点头,再回来时拿来个青瓷玉壶春瓶。 月吟拿剪刀将不规则的梨花花枝简单修剪一番,期间还给谢行之看了一眼她修剪好的花枝,而他则是眼里含笑,笑着回应她。 月吟所有将花枝高低错落地插在青瓷玉壶春里,调整了一下梨花花枝的细节。 青瓷素净雅致,和花瓶里错落有致的梨花甚是相配。 “夫人插花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谢行之笑着将梨花花瓶端到窗边。 洁白雅致的梨花迎着和煦的阳光竞相绽放,光影落下,簇簇团花轻盈又孤冷。 月吟濯洗干净手,谢行之递过去干净的帕子。 “璋哥儿,前几日爹爹教会了你一些笔画,今日学了什么?”月吟朝端端坐着的谢璋走去,他这端正的仪态,真真与谢行之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必长大以后也是一位儒雅的郎君。 像是抽查功课一样,谢行之也跟着走了过去。 谢璋放下毛笔,起身说道:“月。爹爹教我写了娘亲的名字。” 他现在还小,复杂的字还不会写,但他见过爹爹写娘亲的名字,看起来比较简单,便让爹爹教他书写。 谢璋的悟性高,学得快,不过才几天时间,就已经把谢行之教的笔顺学会了,于是谢行之便开始教他一些书写简单的字。 宣纸上的字迹虽谈不上有多好,但对于孩童来说,已经算是各中翘楚了。 月吟投去目光,那半篇都是较为工整的月字,而宣纸另外半篇,则是谢行之的“之”字。 看着两人的名字一起出现在宣纸上,月吟心中蓦地悸动,“怎么还写起了爹爹的表字。” 谢璋笑了笑,小手指着墨迹干。透的两个字,“爹爹,娘亲,不分开。” 等他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还要把他的璋字加到娘亲的月字旁边。这样就是他们一家三口了。 谢行之看了眼宣纸上的字,说道:“璋哥儿的字比往日进步了,但这处的竖勾笔锋走势不对,明日还需勤加练习。” 谢行之指端落到纸上一处,指了出来,对于儿子的书写,他素来严厉了一些。 谢璋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谢行之,试探性地问道:“那今日璋儿能去姑姑家找表妹玩吗?” 谢璋口中的表妹,是韩承安和谢漪澜两岁的女儿。如今定远侯府就只有谢璋这么一个孩童,有些冷清,小孩子总是喜欢和孩童一起玩耍,故而谢璋对于比他小两岁的表妹格外喜欢,时常央求爹娘带他去姑姑家找表妹玩耍。 谢行之点了点头,带了谢璋去架子边洗手。练习写了一个时辰的字,谢璋的小手染些了墨。 父子两人蹲在地上,谢行之将谢璋的袖子挽起来,他手上抹了香胰子,沾了温水以后的掌心搓出来很多泡沫,然后才将满手的泡沫弄到谢璋的小手上,低头仔细给谢璋洗手。 谢璋乖乖蹲在水盆旁边,由着谢行之给他洗手。 洗着洗着,谢璋将手上的泡沫搓到谢行之的手上,“爹爹也洗。” 谢璋跟谢行之的动作一模一样,小手搓着谢行之的长指,就这样,两只一大一小的手在水盆中搓洗。 一旁的月吟静静看着,唇角扬起一抹甜甜的笑意,温柔地看着父子俩。 待谢璋手上的泡沫清洗干净,自己就拿帕子将手擦干了。 谢璋一手牵着月吟,一手牵着谢行之,高高兴兴离开书房,去姑姑家找表妹玩耍喽。 表妹可可爱爱的,这阵子刚学会走路,步子还不是很稳,走几步便要去牵旁边人的手。 今日春光明媚,风和日丽,适合放风筝呢,他要和表妹在院子里放风筝。 谢璋有时候也问娘亲,他们家里什么时候能多一位妹妹,这样他不用跑到姑姑家,在自家院子里就能和妹妹玩了。 但他每次一问,娘亲的脸慢慢就红了起来,根本就不回答他的问题,把这话题揭了过去。 谢璋又去问爹爹,爹爹虽然没像娘亲这样红了脸,但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谢璋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爹爹和娘亲不说话,他很想很想要一个妹妹作伴。 是夜。 月吟沐浴出来,在软榻上擦香膏。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桂花的香味,香膏是淡雅的桂花味道。 谢行之忽然在她身边坐下,视线自然而然落在她莹润白皙的肌肤上,月吟嗔他一眼,伸手将脱在臂弯的亵衣拉到肩头,盖住露出来的雪肌。 “我帮夫人擦。” 谢行之从月吟手中拿过瓷盒,用银片取了豆粒大小的香膏在掌心,搓开以后,涂在月吟的纤白手臂上。 月吟已经习惯谢行之这般了,没再像以往那样,动不动就害羞。 然而,当谢行之的手落到她的月退侧时,月吟呼吸一紧,忙按住谢行之的手腕,也抬头嗔了他一眼,她才不相信是手滑。 谢行之不为所动,指腹缓缓摩挲,“今日璋哥儿又在悄悄问我,家里何时能有个妹妹。” 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看向她,眼底是藏不住的欲色。 月吟的脸颊不知不觉又红了起来,因小时候落水伤了根本,她的身子有些难受孕,怀谢璋的时候,试了一些法子才有了身孕,如今两人早在半个月前就没用那鱼肠套子了。 月吟抿唇,“这事也急不得嘛。” 她夜里也很累的,谢行之总是等她没有力气之后,才肯放她下去。 蓦地,谢行之的长指按了按,月吟的脸颊顿时通红,自然也明白谢行之的意思。 谢行之探身过去,在月吟微红的耳畔低语,“还是和昨夜一样?” 月吟抿唇,咬了咬唇瓣,在一阵无声中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后,谢行之的唇便贴了过去。两唇相贴,交换着彼此的气息,没了孩子在屋子里,一切都和刚成婚那阵一样,耳鬓厮磨,如胶似漆。 月吟被谢行之抱坐在膝上,她热红了脸,连白皙的肌肤也泛着浅淡的粉色。 她抬手,纤手搭在谢行之的肩膀上,长指按住他的肩膀,以稳住身子。 月吟早已熟练,她仿佛置身在广袤无垠的草原,骑策的速度全由自己做主。然而谢行之却对她这样不痛不痒的骑策有了意见,薄唇贴到她的耳边,沙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月吟咬着下唇,微红的眼尾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谢行之倏地就要起身,月吟吃痛,吓得忙挽住谢行之的脖子,眼泪盈了出来。 知他这是故意的,月吟又气又羞地嗔他一眼,无奈下点了点头,顺了他的意。 原本平坦的广阔草原,变成了泥泞不堪的崎岖山路,道路不平,晃得两人跌宕起伏。 几番折腾下来,月吟的力气渐渐没了,她揉了揉泪眼,软绵绵地伏在谢行之肩头,唇瓣翕张,缓缓喘气。 谢行之挽着月吟纤细的腰肢,一手敛去她额前的碎发,“怎还是这般娇气。” 月吟眼睫上沾着的泪都还没干,嗔恼他一眼,“你总是使坏。” 月吟伏在他的颈窝处轻哼,大有几分控诉的意味。 谢行之揉了揉她的头,就这样抱着她去了床榻。 短短的一段距离,仿佛走了好长好长的路程,月吟紧紧咬住下唇,不让声音从唇间传出来。 罗帐撩开又放下,遮住床榻里的光景。 谢行之将月吟放在床上,顺手拿过一个软枕,调整着月吟的腰。 谢行之指腹轻轻捏了捏月吟的耳垂,等着她的回应。 月吟纤白的长指抓住头顶剩下的软枕,红着脸点了点头,示意着谢行之。 他柔软的唇又覆了过来,含住她的唇瓣,不似方才在软榻上的温柔缠绵,反而多了几分急切的意味。 男女之间的主导全然不同,潺潺溪流一时间如海浪拍岸,浪叠千层…… 后来,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树上高卧的夏蝉不知疲倦地鸣叫,略显聒噪,然而却没有吵醒午睡的人。 半下午的时候,月吟午睡起来,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屋子外面传来谢璋的声音。 谢璋跑进屋子,抱着一捧盛开的荷花,“娘亲,娘亲今日比昨日晚醒了两刻钟。” 谢璋跑到月吟跟前,将刚摘的荷花递过去,“摘给娘亲的荷花,也送给娘亲肚子里的妹妹。” “还没三个月,璋哥儿就知道是妹妹了?”月吟将荷花先放到一旁,拿帕子擦了擦谢璋额头上的汗,“瞧你,跑来跑去满头是汗,大热天去摘荷花,当心中暑。” 谢璋自从知道娘亲肚子里有小娃娃以后,别提有多开心,每隔两三日就会摘些花来给娘亲,“妹妹可爱,璋儿喜欢妹妹。” 他一直想的就是娘亲给他添一位妹妹,至于弟弟,可有可无。 月吟笑了笑,她也希望如谢璋所言,这一胎是位小女郎。 儿女双全,是极好的。 三个月的身孕,还看不出什么来,月吟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满目皆是温柔,期待这个孩子到来。 这个孩子来的快,她算了算时间,估摸着就是他们没用鱼肠套子那阵子。 月吟起身,抱着谢璋摘来的荷花,去了桌边坐下。 “娘亲把璋哥儿摘来的荷花插到花瓶里去,璋哥儿要帮娘亲打下手吗?” “好。”谢璋想也没想便点头,乖乖坐在月吟身旁,心道以后等妹妹出生,他每日都要给妹妹摘新鲜的花。 然而荷花还没插完,月吟心里便翻涌起了阵阵恶心,呕了一阵,吃了好几颗酸枣,心里才舒服些。 谢璋小小年纪就和他爹爹一样,很是关心人,他倒了杯温水,“是肚子里的妹妹不乖吗?” 月吟饮下温水,摇头道:“这正常的,璋哥儿别担心,娘亲没事,估摸着再过十来日就好转了。” 月吟捧着杯子,心道这次的孕吐比怀谢璋那会儿还要厉害。 这般闹腾,肚子里恐怕又是位小郎君。 有了怀谢璋时的经验,月吟倒没有最初那般手足无措,对于自己身子的变化,心里有数。 倒是谢行之比较紧张,事事都小心谨慎,特别担心月吟这一胎受苦。 谢行之根据时令的不同,备好了酸口的果子,但月吟有时却不吃这些酸东西,她只想吃辣的食物,让谢行之去找。 谢行之并不嫌烦,反而喜上眉梢,手搭在月吟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辣的好,听母亲说,酸儿辣女,阿吟这一胎想必是位可爱的小女郎。” 如今月吟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子了,肚子日渐隆起。 她抚摸肚子,满目温柔,“璋哥儿也说是位小女娃,每日都要和妹妹说说话。” 谢行之笑了笑,说道:“他这孩子,自从见了漪澜的孩子后,一直吵着想要位妹妹。” 月吟说道:“但母亲和祖母她们不是说,小孩子的话特别灵,好似真的能看见肚子里的娃娃是男是女。” “我按着小女郎给肚子的孩子准备着的东西。” 谢行之揉了揉她的头发,叮嘱道:“别太操劳。” “我知道的,有分寸。”月吟笑了笑,依偎在谢行之的怀里,不过片刻的安静后,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倘若又是个小郎君呢?前三个月,它特别闹腾,和怀璋哥儿那阵子有的一拼。” 谢行之握着月吟的手,“那阿吟便不用这么操劳了,璋哥儿小时候的衣物还在。” 月吟也不知他是不是在说笑,逗她开心,嗔了他一眼,“那有你这样的爹爹。” 两人又聊了一阵,月吟有些乏了,打了个呵欠。谢行之见状从抽屉里拿出她擦肚子祛皱纹的精油,“擦了早些歇息。” 这回谢行之倒是没有故意闹月吟,安安分分给她擦精油。 日子一天天过去,月吟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甚至大得有些不太正常,她身子纤瘦,明明才五个月大的身量,看上去倒像是有孕六七个月一样,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安分,常常踢她。 方才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下,月吟疼得拧了拧眉,她手掌轻抚隆起的肚子,温声细语说道:“怎么又踢娘亲,乖,再等四个月就能出来了。” 谢璋盯着月吟的肚子,须臾后一如谢行之严肃的模样,正声说道:“弟弟妹妹不准再闹娘亲了,否则以后我就不疼你们了。” 月吟微愣,惊讶道:“璋哥儿说什么?弟弟妹妹?” 谢璋点头,认真说道:“是弟弟妹妹,不是只有妹妹了。” 调皮捣蛋的弟弟真坏,在肚子里就闹娘亲。 晚些时候,谢行之下值,月吟把这事告诉了他。 谢行之愣怔,看着她的肚子,若有所思,“不过这一胎确实有些大,该不会真是龙凤双胎?” 谢行之请来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夫来诊脉,没想到大夫把脉后确认了是双胎。 妇人双胎少之又少,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但作为母亲却格外辛苦,是以谢行之待月吟更上心了。 后来,月吟的月份越大,身子越显,事事都不方便,也比怀谢璋时辛苦,谢行之心疼,但又没法子帮她分担痛苦,只好在饮食起居上多加照料,也多陪在她身边照拂着情绪。 转眼到了正月里,上元节刚过完两日,月吟就临盆了。 因月吟的产期就在正月间,谢行之向圣上多请了几日的事假,是以月吟临盆这日,他在。 双胎生起来艰难,丫鬟端着热水在产房了进进出出,屋子里月吟喊疼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听得谢行之的心里越发不平静,心疼地直接推门而入。 稳婆顾着生产的月吟,想拦谢行之也拦不住了。 隔着帘子,谢行之听月吟那撕心裂肺的喊疼声,心脏也跟着疼了起来。 谢行之眼眶有些红,强忍着镇静,安抚道:“阿吟别怕,我在,我在你旁边。” 月吟早已满头大汗,疼得咬牙,“嗯,不怕的。” 谢行之坐立不安,仿佛过了三年五载。 在漫长的等待中,一声婴孩的哭啼打破宁静。 “恭喜世子,是位小郎君。” 稳婆话音刚落,里间又传来一声不同的哭啼。 “呀!还要一位小女郎。恭喜世子,喜得龙凤胎。” 早已知是双胎的谢行之并没有太多欣喜,他忽地起身,匆匆看了一眼女儿,便径直去了床榻边。 他看着热汗涔涔,虚弱不堪的月吟,握住她虚虚垂在床边的手,“阿吟,你怎么样?还疼不疼?” 月吟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冲他笑了笑,“没事了,有夫君陪着,没预想那般疼。” 谢行之将月吟揽进怀里,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阿吟辛苦了,是对龙凤胎。” 月吟没什么力气,就这么静静躺在谢行之的怀里,方才生产时所有的害怕都消失了。 有一瞬间,月吟感觉她是幸运的。小时候最黑暗那段时光,有柳婉星陪她度过,后来陪伴她长大的人不在了,她阴差阳错到了定远侯府,认识了谢行之,还寻到了亲人,认祖归宗,有了厮守一生的好郎君。大夫把脉后,说她是难有身孕的体质,没承想三个月后她便有了身孕,弃了鱼肠小套后,第二胎也是很快就有了,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是龙凤双胎。 余生的路还很长,往后的路他们一家五口慢慢地走。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心脏病气发了,身体状态一直不好,番外就写到这里吧,感谢陪伴~ 下本开《献给反派的礼物》钓系美人X疯批权臣双替身强取豪夺,感兴趣的宝子点个收藏,开文早知道。 感谢在20240308 17:25:0420240311 17:4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巷如画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