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哑巴,那咋了?》 1、哑巴 胸口一阵闷痛。 陶柚趴伏在桌前睁开眼,肩胛还隐隐残留剧痛。 他的记忆停留在公司年会。 他作为业务骨干上台演讲,一万字的文稿刚念完第一行,心脏病发倒在了日夜坚守的岗位上。 也算是鞠躬尽瘁,赚钱而后已了。 可惜有命赚没命花。 刺眼的阳光从玻璃窗射进来,陶柚眯了下眼睛。 他这是成仙了吗? 怎么天庭长得跟书房似的,玉帝王母都不在? 叮! 桌上响了声,电脑屏幕下端的红色企鹅炫酷闪烁。 哦吼,神仙也用扣扣? 输入栏被他趴出了一大串ooooooooo,陶柚竖起一根手指挨个点击删除,最后呈现一行大字—— a市挖掘机职业技术专科学校。 …… 什么玩意儿? 屏幕整个亮了起来。 陶柚终于看清,这是高考志愿填报界面。 而挖掘机职业技术专科学校的旁边,清楚填写着—— 裴于逍,第一志愿,首都大学。 裴于逍…… 好耳熟的三个字。 陶柚微微目移。 实木长桌的一角放着装裱精致的全家福,里头那个当儿子的年轻男的长得还挺俏。 他脑子一嗡! 想起来了。 这不是他死的前一晚,努力阅读的长达1800章的裹脚布复仇文男主角的名字吗! 只是因为阅读速度过快,他一直念成了裴于俏。 难怪那么耳熟。 陶柚:“……” 死没死难说,但他好像真没上天庭…… 他被流放穿书界了! 老天奶啊! 目前的情况看来,他应该就是那个偷偷篡改男主大学志愿,为1800章裹脚布剧情贡献半壁江山的反派。 这文是他猝死前夕熬夜看的,一觉醒来头晕眼花胸闷气短,剧情全在脑子里捣成了浆糊。 但陶柚清楚地记得现在这个时间节点。 把人家俏哥从顶级学府踢去开挖掘机,反派你真是损得要命。 虽然没成功,被男主现场抓包。 但从此以后,反派哥走上了和俏哥分道扬镳的人生路。 挂钟滴滴答答,距离填报截止时间越来越近。 男主人呢,说好的抓包,还不出现是真想就地修改人生规划为挖掘机飙车手吗? 算了,陶柚心善,救他一命。 他开始敲打键盘。 霎那间,空中气息一变,陶柚发丝微动,紧跟着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有人来了。 天奶啊…… 们男主出场都自带电磁装置? 陶柚:[偷感up…] 这下洗不清了,真被抓包剧情不就坐实了么,那后续咋办,1800章又臭又长的剧情啊,谁来演? 陶柚反正不干这累人的活。 不就是抓包么。 包先自己跳出来! 陶柚一生顺风顺水全靠巧嘴一张。 他那柔软的三寸不烂之舌足以舌战群雄抵御千军万马,何况区区一个小说男主。 小小裴于q……逍,拿下。 陶柚清了清嗓子,赶在男主踏进房门前准备发挥,张嘴却没听见声。 陶柚:“……” 咋回事,柚子聋了? 他又多张了几下。 沙沙—— 窗外风吹过树叶,蝴蝶盘旋,小鸟清唱,蝉鸣鼓动。 耳朵强烈表示自己好得很。 陶柚:“……” 所以没聋。 奶呀! 谁把他毒哑了?! · 书房外,走廊墙壁嵌有一面镜子。 镜中倒映十八岁的裴于逍。 男生有着这个年纪独特的俊朗与青涩,面容却淡漠疏离,眼中流转着极浅的错愕,又像是淤积了经年的疲倦。 他缓缓扭头,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书房内。 书房位于别墅二楼,占据了采光最好的一面窗户,前后各有一扇门可供通行。 一切都与记忆中毫无分别。 他只是短暂地离开书房去了洗手间,就被人趁虚而入了。 浓烈的阳光洒在桌面,电脑后的男孩子微微低垂着头,后门灌进的风将他头发吹得扬起。 他也有着极其青涩的脸庞。 比记忆中单薄许多,单薄到脆弱,抿起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 裴于逍的瞳孔在那瞬间剧烈收缩了一下。 微风拂过门栏,洁白窗帘卷动,半开的前门几乎挡住裴于逍全部身形。 他没在阴影中。 时钟滴滴答答。 裴于逍抬手握住门把。 推门前,脚步却猝然一顿。 只见书房内,原本端坐的少年突然捂住了嘴。 裴于逍:? 陶柚肩膀开始抖动,大大的眼睛倏尔通红,变戏法似的滚落两行清泪。 裴于逍:?? 陶柚从书架扯出一张蓝色便利贴,执笔刷刷写就一番大作,又抬手薅掉盆栽里裴于逍亲妈最爱的一朵小花。 一起、一起贴到了桌子上? 裴于逍:“???” 他眼睁睁目送陶柚捂着脸,梨花带雨弱柳扶风行云流水地,从后门飘离了书房。 腿像被钢筋焊住了,裴于逍愣是一步没迈动。 好半天,他才缓缓收起掉到地上的下巴,重拾勇气,推开前门。 长桌前人影已不在,电脑却还亮着。 顶级学府的第一志愿丝毫未动,桌面残留花香。 裴于逍拿起那张便利贴,一连串方方圆圆的卡通字体跃然眼底—— 感动哭了!没想到我们连报大学都如此心有灵犀,好兄弟,一辈子!! 霎时,他脑中回放陶柚痛哭流涕仿佛死了老爹的表情。 这居然……是感动的意思? 好兄弟? 和谁? 裴于逍神色不变。 几秒后,他将那张纸连同小花一起捏成团,反手扔进垃圾桶。 · 陶柚啪嗒啪嗒下楼梯。 这栋别墅看起来有些老了,男主往上好几代都在里面出生长大,再成家生子。 所以这就是豪门文里传说的老宅吗? 陶柚在扶手上抹擦两下。 赶紧见识见识。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但楼梯确实很长,转完一圈又一圈。 陶柚下了几节台阶就开始两腿发软,像是体重支撑不起骨架的重量,走路打飘。 反派身子骨不行啊…… 这么脆皮后来是怎么把男主搞得家破人亡的? 陶柚随手一摸口袋,在裤兜里抓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诶嘿,棒棒糖! 还是他最喜欢的柚子味。 这味道可不常见。 难道是穿书局见他英年早逝太凄惨,特意准备的? 陶柚仰头望向窗外遥远的天边。 总之,谢了。 他拆开包装,一口含下棒棒糖。 楼梯尽头直直通向后院。 推开那扇玻璃门,宽阔的浅草坪和鱼塘映入眼帘。 陶柚这才明白,自己走错了。 要去客厅和正门应该不能走这道楼梯,难怪他说怎么一直没出口呢…… 陶柚转身,下意识想原路返回,却又在两股战战和高耸的楼梯前怂了。 好累。 不想爬。 他望向辽阔的庭院。 条条大路通罗马,平地总比爬坡强。 哪个大户人家不是东南西北好几个门,后院肯定也有出口。 陶柚咬一口棒棒糖,径直迈步进了院子。 现在是暑假,盛夏午后的阳光格外刺眼,陶柚在毫无遮挡的草坪上走了几分中,被晒成了眯眯眼。 他垂着头,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暗暗琢磨以后该怎么办。 他看这本小说时已经快猝死了,人都是晕的,那1800章的神经病剧情基本没记住。 更何况…… 陶柚眉骨下压。 正文开始的时间是十年后。 男主和反派二十八岁那年,他被反派设计家破人亡,遂展开复仇。 但现在是十年前。 他们都还是即将踏进大学校园的,天真愚蠢的准大学生。 书里对这十年间的内容几乎没有描述,只有改志愿这一点,作为男主和反派的第一道裂缝被略微提及。 所以真就抓瞎式穿书? 好歹给个目录不是? 啥都不给就别怪他自由发挥了哈。 就是变成个哑巴着实影响发挥。 陶柚咬碎棒棒糖,烦躁地摸了摸脖子,喉结下方有奇异的触感。 是医用的胶布贴。 他手指一顿。 合着不是被毒哑的。 是做了手术? “——呀!stop……停下!” 远处传来一阵喧闹。 陶柚眯着眼睛看去。 被烈日烤得反光的鱼塘边,一只大型犬正将一个小男孩扑倒在地。 小孩看上去还是小学生,大狗体型几乎是他的两倍,被压倒后毫无抵抗的能力。 恶犬凶猛顽劣,眼看就要咬上小孩脆弱的脖颈,小孩偏头躲避,差点翻进没有围栏的鱼塘。 陶柚心猛地一提。 谁家遛狗又不拴绳! 小说里也这么没素质吗?! 陶柚虽然英年早逝,但深受社会主义的熏陶根正苗红,在校是优秀少先队员,在岗是先进模范。 眼里揉不得沙子。 何况是恶犬伤人这种令人发指的残暴事件! “住口!” 陶柚厉声喝止。 空中飘荡两声嘶哑的气声。 “呜……” 陶柚呲牙咧嘴捂住喉咙。 好特么痛啊! 讨厌当哑巴! 恶犬攻势愈发猛烈,陶柚来不及多想,拔腿狂奔。 烈日下,他正对着恶犬,抬腿就是暴击。 千钧一发之际,恶犬却停下了。 “??” 陶柚眼睁睁看着它用头顶蹭了蹭男孩的下巴,一人一狗滚去一边。 然而踢出去的脚收不回来。 风和日丽的下午,风平浪静的庭院。 空中蓦然腾起一道英勇的身影。 陶柚宛如逐日的后裔凌空跃起,在鱼塘上空劈出一道彰显优越韧带的竖叉。 咣当! 水面炸鱼。 陶柚:“!” 陶柚:“啊呜呜呜呜……” 无声的泡泡顶出水面。 咕噜咕噜……咕噜……咕…… 好深的塘。 们有钱人是在家里开了口湖吗! 穿书未捷身先死。 陶柚悲哀地想着。 一天之内死两次,节奏这么快,总感觉下一秒还能重开。 难道这是本无限流复仇文? 显然他高估了这本书。 彻底没入水面时,陶柚被人抓住了。 还不止一个人。 水面上,仿佛有条八爪鱼将他四肢紧紧钳住。 下一秒,陶柚被七手八脚拔了出来,瘫在池塘边像一条翻肚皮的鱼。 炫目的烈日中,他恍惚看见了慈祥的孟婆。 “咳!” 水呛出口,喉咙火辣辣地疼,孟婆又消失了。 “还好吗?” “小柚老师怎么样了?” “小心点!别碰着人家喉咙!” 身边围满一圈佣人模样的人,有男有女,个个面露慌张。 陶柚想说没事,但喉咙痛得要命,只得皱眉摇头。 裤子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蹦跶。 陶柚手腕发软地一掏,居然掏出条火红的小锦鲤鱼苗,吓得他两手一翻。 小锦鲤落到地上,噼里啪啦翻着肚皮,仿佛在跟陶柚比谁更凄惨。 “哟,这小苗苗怎么也出来了?” 佣人抓起鱼苗,利索地扔回塘里。 “我家亏待你了吗?” 一道冷淡的声线传来。 陶柚抬头。 佣人堆出的人墙后,裴于逍站在那里。 少年穿着质地柔软的短袖衬衫,垂眸看他的眼神却疏离冰冷。 池塘边的狼藉没有一丝一毫沾染上他洁净的裤腿。 他右手牵着一名小男孩,眯眯眼厌世脸,小眼睛里露出震惊与疑惑。 再右边,是那条“恶犬”,此刻乖巧蹲坐,瞪着委屈的豆豆眼。 裴于逍:“用得着你自力更生抓鱼吃?” 陶柚:“……” 陶柚猛地咳嗽起来。 池水呛进喉咙,连咳嗽的声音都嘶哑低弱。 他肩头颤抖,颈侧的皮肤轻薄涨红,凸起的青筋清晰可见。 剧烈的咳喘下,喷出几滴带水的血沫,当即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哥!” 小男孩猛拉裴于逍的手。 裴于逍也是一震,先前还漠然的语气微微变调。 “搬进去,”他招呼人:“快。” 2、癖好 “我在跟卡尔玩呢。” 半小时后,小眯眯眼张牙舞爪坐在沙发上。 “他飞过来就是一个百米跨栏砸进鱼塘,卡尔跳起来都没能给他咬回来——” “裴嘉钰。”柳静一脸严肃:“小柚老师是为了救你才落水的。” 亲妈的威压让眯眯眼稍作收敛。 “可他又不是不认识卡尔,”裴嘉钰还是不服:“以前我也在鱼塘边上玩,没见他来救过……” “裴嘉钰!” 柳静是真的生气了。 “好了妈,”裴于逍出言调和:“今天确实是意外,嘉钰也很自责。” “我哪有——” 眼刀袭来,裴嘉钰硬生生咬住舌头。 他垂下眯眯眼:“是,我很自责。” 柳静这才勉强满意,抱着胳膊靠回沙发上。 她目光在对面逡巡一圈。 两个儿子并排而坐。 大儿子随她,眉眼锋利五官深刻俊朗;小儿子随爹,双眼细长,长了副谁都瞧不上的厌世脸。 柳静不由内心疲倦。 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大儿子学习倒是好,就是性格太闷,老是阴沉沉的,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小儿子性格是开朗了,但一身少爷病,学习更是惨不忍睹。 柳静好不容易把哥哥隔壁班那个漂亮文静的尖子生请来教他书法,以求修身养性。 他倒好,直接把人整去喂鱼了。 天知道柳静看见陶柚被湿漉漉抬进家里,闭着眼睛人事不省的时候血压飙到了多少。 原本以为大儿子是个稳重的,没想到他更毒,一句话把人孩子气得吐血。 什么叫“自力更生抓鱼吃”? 听听看,这是裴家孩子能说得出的字眼吗! 柳静尖刀般的目光从裴于逍脸上扫过。 裴于逍微微目移。 她又瞪向一脸看戏的小儿子。 “你呀,”柳静恨铁不成钢地一指:“我看你就是不想学习。” “写字多无聊啊,”裴嘉钰嘟囔着:“还是那个呆头呆脑的大柚子——嗷!” 脑门被重重一敲,柳静严厉纠正:“小柚老师!” “太太,汤熬好了。”保姆李阿姨端着一盅瓷壶过来。 柳静深深吸了口,脸色转变,温柔地揭开盖子闻了闻:“嗯,味道不错。” 裴于逍抬眸,“是什么?” “鲫鱼汤。”李阿姨笑吟吟地说:“今早新鲜送来的野生鲫鱼,太太让煲一盅给小柚老师喝。” “虽说是夏天,但毕竟在冷水里泡里那么久,多伤身体呀,”柳静说:“得喝点热汤补补。” 裴于逍:“……” 你这不也觉得他是想吃鱼了吗。 大冬天把他们两兄弟扔进冬泳培训班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伤身体呢? 裴于逍:“你就那么喜欢他?” 柳静一怔。 就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大儿子的神情很陌生,不像个十八岁的孩子。 更像是……在阴冷挣扎的岁月里浮沉了很久,锐利却锋芒隐忍。 但只是短短一瞬。 眨眼间,裴于逍又是那副捉摸不透的少年模样了。 柳静笑了笑:“不然呢,那孩子多好啊,又温柔又沉静……还很漂亮!” 主要是漂亮吧。 裴于逍无言以对。 他妈就是这样一个爱看脸的傻白甜。 但她也是真的欣赏陶柚。 陶柚家境贫寒,但学习好,又长了一张漂亮脸蛋,柳静总是对他分外怜爱。 想资助他,又知道他自尊心强,所以特意请他来教裴嘉钰写字,以这种方式提供报酬。 他母亲对他这么好啊。 可后来那个白眼狼是怎么做的呢? 家毁人亡的惨况仿佛还在眼前,哪怕前世已经完成了复仇,看着母亲温柔的眼睛,裴于逍依然不受控制地咬紧了下颌。 柳静端起托盘,竟然还要亲自给陶柚送上去。 裴于逍吸了口气。 “放下吧。”他说。 柳静回头,不明所以。 裴于逍闭了闭眼:“我来送。” 柳静当即眼底一亮:“好呀,这才对嘛。” 她开心地将托盘放到裴于逍面前:“你也多跟小柚玩,别总这么死气沉沉的。毕竟大学也是同一所,一起多交朋友互相帮助多好呀~” 裴于逍扯了扯嘴角,没出声。 他接过托盘,也不怕汤撒,单手拿着就上了楼。 柳静欣喜地问李阿姨:“老大这是成熟了?” “大少爷只是嘴上不说,”李阿姨以过来人的目光:“其实一直是个体贴的。” 柳静欣慰地双手合十。 · 陶柚费力穿好衣服,晕晕乎乎撑着镜子。 这是裴于逍的房间,但装修得跟酒店似的,沙发、吧台、卫生间、衣帽间一应俱全。 风格却冷漠,丝毫不让人感到宾至如归。 陶柚环视一圈,又觉得跟裴于逍还挺搭的。 都那么死气沉沉。 他喉咙还很痛,头也晕得不行,不一会儿就瘫倒在落地镜前的沙发上。 身上的衣服是柳静从裴于逍衣柜里拿的,尺码毫无疑问大出不少,领口直透风。 陶柚不得不坐起来扒拉两下。 镜子里,蔫嗒嗒的少年又仰头瘫了回去。 这个反派居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看见镜子时陶柚自己都惊了。 十八岁的自己就那么水灵灵地出现在眼前。 陶柚甚至凑近镜子稀奇地摸了两下,目光遂转为无限的欣赏。 这小模样,实在是俊俏啊。 原本以为二十多岁的自己已经是美男天花板,不想还是败给了年轻。 十八岁的他才真是颗我见犹怜的小白菜啊。 陶柚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摇头轻笑,被自己的美貌打败。 就是太瘦了,他继续做着评估。 圆眼睛长睫毛,透风这么强的心灵之窗,瘦得太过就容易变成委屈相。 比如现在。 陶柚:面无表情.jpg 镜子里:委屈巴巴惨绝人寰全世界每个人倒欠我五百万! 陶柚:“qoq…” 没事哒没事哒。 他安慰自己。 没人欺负你,你可是超绝反派……虽然有点哑。 但谁说哑巴不能在穿书界成就一翻事业? 不久前,他不就靠着精湛的演技成功渡过第一次危机了么,男主分明也被那段无声胜有声的表演震撼了。 陶柚记得,最开始男主和反派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糟糕,毕竟男主亲妈超级喜欢他。 这可是个绝世大buff呀。 陶柚琢磨了下,危急关头他并没有试图修改俏哥的志愿,俏哥也没能抓包。 那他们现在应该还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陶柚悠哉悠哉翘起了腿。 他仔细回味着纸条上简短却炙热的语句。 情真意切啊…… 相信即便是复仇文男主,看完也会热泪盈眶吧。 私密马赛,反派先翘班了。 作死哪有躺平爽。 他要抱紧男主大腿,享受水灵灵的十八岁啦~ · 房门无声推开。 裴于逍端着鱼汤走进,良好的教养使他不曾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视线逡巡,他扭头向衣帽间的方向看去。 实木门半敞,灯带一路延伸到落地镜下。 陶柚坐在镜子前,捧着脸不知道在干嘛,眼中却流露出一丝……陶醉? 好吧是很多丝。 裴于逍:? 他提步上前,这次没再刻意收着声音,盛满鱼汤的瓷壶盖子轻轻响了一声。 陶柚立即抬起了头。 嗓子哑了,耳朵倒是挺好使。 裴于逍对上他的视线。 陶柚眼睛亮了。 哟呵,亲爱的好兄弟来了。 还端了罐香喷喷的食物! 陶柚抬手微笑,热情相迎。 既然说不出话,肢体语言至少得跟上。 裴于逍:“……?” 他只看见了陶柚滑到肩膀的领口。 这人一直这么开放吗? 裴于逍微微沉思。 想不起来了,十年前他对陶柚的关心并不多。 “过来。” 裴于逍撂下一句,转头进了卧室。 宽敞的书桌上零散放着纸笔和各大高校的招生手册,裴于逍稍作整理,将瓷壶放了上去。 陶柚坐过来,揭开盖子,浓郁鲜美的香气直冲鼻尖,他当即眯起了眼睛。 灾后慰问? 不错,挺会做人。 他点点鱼汤,指指裴于逍,再眨了眨眼睛:你准备的? 怎么可能。 裴于逍下意识要撇清关系,话到嘴边又顿住。 上辈子就是因为柳静对陶柚的过分怜爱和纵容,才让这家伙有机可乘,以至于在背后捅刀子,把他们全家推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一次他绝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发生。 陶柚和自己母亲的一切联系,他必须亲手斩断。 裴于逍抬眸,对上那双不断晃动的卡姿兰大眼,坚定地: “喝吧。” 陶柚:“q。q?” 咋回事? 这语气……仿佛是要送他上路。 裴于逍转身,走到窗边,浓烈的日光包裹全身,恰似那年正道的光。 衬得后面抱着鱼汤罐子嘬嘬嗦嗦的陶柚像个货真价实的反派。 “喝完就走。”裴于逍补充。 陶柚:“……” 又如鲠在喉了。 这男主怎么回事,别别扭扭,好像陶柚是个多么怀的男孩纸似的。 他再次绞尽脑汁思索一番,确信这个时间节点,男主和反派还没有产生任何矛盾。 唯一的导火索,早在两个小时前就被陶柚天衣无缝地化解了。 所以就是单纯的别扭? 惯的! 身为好兄弟,不能至少不应该如此冷漠。 陶柚严肃地敲了敲桌面。 裴于逍回头。 裴于逍脚底一颤。 陶柚委屈得快哭出来了。 圆眼睛和长睫毛打配合,像个被欺负惨的怂包。 我是说了什么很重的话吗? 裴于逍扪心自问。 裴于逍问心无愧。 “你,”他脑子一抽:“为什么抓鱼?” …… 我在说什么。 不过歪打正着,陶柚呆了一秒,没那么委屈了——转而成了愤怒。 他张嘴咋呼了两下,又吃痛捂住喉咙,从旁边抽出纸笔愤愤落笔。 裴于逍探头,纸上龙飞凤舞——我是在救你弟弟(三个感叹号)。 “你觉得你和嘉钰谁的水性更好?”裴于逍突然问。 陶柚一顿。 意识到这句话里面的坑有点大。 他还真不知道反派会不会游泳。 想了想,他低下头继续写,顺便避重就轻装傻。 裴于逍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圆咕隆咚的头顶。 三十秒……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过去了,陶柚还在写。 裴于逍暇不下去了。 他再次探出头。 嚯,这是写了篇作文? [……亲密无间的好兄弟啊!……你弟弟就是我弟弟……兄弟如手足,兄弟的弟弟是膝盖骨……我说什么都要保护他……] 眼花缭乱,狗屁不通。 裴于逍按了按眉心,毅然决然抽走了陶柚的笔。 再让他发挥下去,这柚子能把他们之间的“深情厚谊”扩写成一篇水浒传,从天亮写到天黑,再到天亮。 怎么会有话这么密的哑巴。 “用嘴就行。”裴于逍说。 陶柚一愣。 什么意思,要看他用嘴写? 哪里来的奇怪的癖好…… 他视线在裴于逍和圆珠笔之间晃了一下。 但别说,他还真会。 甚至嘴比手写得更好! 气氛铺垫到这,陶柚从不羞于展示自己的才华。 他倾身,从裴于逍手里咬住了圆珠笔的顶端。 扯了下没扯动。 笔身被人攥得死死的。 “?” 陶柚抬头,你倒是松开啊。 裴于逍:“???” 他眼看着陶柚那双眼睛眨啊眨。 这个角度眼型更圆,睫毛更长,也更委屈。 往下是苍白但饱满的嘴唇。 陶柚微微抿着唇,咬住漆黑的笔帽,脖颈皮肤冷白匀净,伤口被重新处理过,敷上肉色药贴,喉结轻微滑动了一下。 就像是被逼着含住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 “你在干什么?!” 裴于逍猛地将笔抽出来。 沉甸甸的金属圆珠笔脱手而出,翻转砸向地面。 咣当! 裴于逍额角抽搐。 “我是说,”他深吸一口气:“我看得懂唇语。” 3、晕倒 啪嗒啪嗒。 陶柚第二次咬着棒棒糖下楼梯。 他被裴于逍从房间赶了出来。 身后是那扇冷漠又坚硬的铁门,宛如裴家大少爷那张铁青的脸。 好过分。 陶柚咬碎棒棒糖。 他差点就有机会大展身嘴了。 真不愧是男主。 反派一哑他连唇语都会了,天生技能克制啊。 啪嗒啪嗒。 陶柚慢吞吞往下挪。 这次他选对了楼梯,成功抵达一层客厅。 窗边有架三角钢琴,阳光洒落,裴家小少爷正装模作样给琴键挠痒痒,余光瞟到他来了,跳下琴凳。 “喂,大柚子。”裴嘉钰没大没小地喊道。 陶柚东张西望了一下。 大柚子,谁?他吗? 哇,好好吃的外号啊…… 他笑吟吟地招手:怎么啦? 裴小少爷抱着胳膊走过来,眯眯眼上下一扫,“你要回去了?” 陶柚点点头。 “我妈让我转告你,明天不用来了。” 陶柚:“?” 真的假的,怎么听起来不太对劲。 约了同班小女生明天畅玩游乐园的裴小少爷:心虚目移。 “信不信由你。”他转身就走。 哎等等! 陶柚一把给他薅了回来。 “你干什么!”裴嘉钰嚷嚷:“我告诉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是胆敢质疑我——唔!” 嘴被捂住。 陶柚呼了口气。 妈呀这孩子,话真密。 他蹲下,冲毛孩子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带手机了吗? “要这个干嘛?”裴嘉钰双眼微眯,想了想,还是掏出了手机。 解锁,递过去。 陶柚:“q~q” 诶嘿,聪明。 也是没办法了。 虽说他是个有身份大反派,但丝毫不影响现在穷得叮当响。 陶柚发现反派的手机都是多年前的老古董,鱼塘里走一遭,直接伤重不治。 所以他没钱回家,甚至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陶柚心底叹气,略显凄凉地捏着裴小学生的最新款水果promax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字: 让我考考你…… “你语文是你爸教的吗?”头顶幽幽道:“一股爹味。” 陶柚:“……” 陶柚默默点击删除。 [whereismyhome?]敲敲屏幕:知道这串英文什么意思吗? 裴嘉钰:“……” 小少爷的厌世脸更厌世了。 “你脑子也进水了吗?我和我哥都在英国出生。”他说:“你住哪个犄角旮旯我怎么可能知道,难不成本小少爷还能屈尊去过吗?” 厌世脸高傲离去,继续给钢琴白键挠痒痒。 陶柚:“……” · 天色渐暗,裴嘉钰坐在钢琴前,悄悄挂断一通电话,头顶蓦地被敲了下。 “嗷!” 他愤怒转身,亲哥的帅脸出现在眼前。 “好好弹,”裴于逍说:“练琴光靠心电感应是没用的。” 裴小少爷:“……”极端厌世。 “你让张叔送他了?”裴于逍又说。 裴嘉钰目移。 “柚子抓鱼有一半原因在我,”他支支吾吾:“本小少爷不欠人情。” 裴于逍:“……” 窗外,滚烫的落日朝山头悬悬坠去,隐去裴于逍无声的叹息。 一家子都这么心软,可怎么好啊。 · 商务车后座。 陶柚靠在宽敞的座椅里,耳边是舒缓的音乐。 噪音和烈日被严严实实隔绝在外,四下只剩凉爽。 啊,舒服! 陶柚又眯起了眼睛。 “小柚老师困啦?”司机张师傅笑着问道。 陶柚这才察觉自己的坐姿过分随意,提溜着领口坐正了些。 “小柚老师脸色不好,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不管怎么说身体都是最重要的,像我老婆的姨妈的外甥女先前就得了个小病……”司机叽里呱啦。 张师傅也是个爱说话的。 陶柚嘴痒痒了。 他最受不了别人和他搭话,他能聊一天一夜。 可现在话到嘴边却发不出声,陶柚心里跟猫爪似的。 他左顾右盼,在旁边椅子上发现一只平板,可能是裴某少爷用来打发时间的。 还没密码! 陶柚当即酷酷打字,点击ai阅读。 机械女生没有感情地:“张-师-傅-对-我-家-路-熟-吗?” 张师傅:“……” 张师傅卡顿。 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熟啊,”他硬着头皮对ai亲切说道:“以前太太让我送过小柚老师好几次嘞,放心,老司机,一脚油门跑到底。” 终究还是爱说话的天性战胜一切。 太阳彻底落山。 商务车七拐八拐驶离繁华的城市,绕进破破烂烂的街道,最后停在一条分支路口。 里面的小巷子脏污、漆黑一片,车辆无法通行。 “到啦。”张师傅笑吟吟回头。 陶柚:“……” 默默合上张开的嘴。 全书最大反派,就住这? 别说他压根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户,就这阴森扭曲杀人犯心头好的巷子,他也不敢进啊…… 安静的车内,ai女声对张师傅发出热情邀请: “要-上-去-喝-口-茶-吗?” 附件:柚子乖巧微笑.jpg · 是夜,张师傅驱车返回裴家。 喝饱了的张师傅哼着小曲停好车,碰巧偶遇在地下车库散步的裴大少爷。 “咦,大少爷您还没睡吗?” “。”裴于逍不置可否,看向深夜仍然精神亢奋的张师傅:“张叔今天比往常都要待得久啊。” 老张愣了下,随即心头一紧。 大少爷这是什么什么意思? 他怎么连这种微末小事都放在心上? 难道每次和小柚老师相处,他都在背后默默计算时间? 老张越想越脊背发凉,摸不准大少爷是在乎小柚老师还是他。 想来想去觉得多半还是在警醒自己。 毕竟他是在裴家干了二十年的老司机了,工龄比大少爷还老,听过的豪门秘辛比小少爷吃过的芝士披萨还多。 干他们这行只有把嘴闭严实,才能平安终老! 卑微打工的老张眼珠子咕噜一转: “小柚老师……见我开车幸苦,请我上楼喝了口茶。” 说罢,半晌不得回应。 他悄悄抬头,只见大少爷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地下车库昏暗的灯光中,全然不像个刚结束高考的十八岁少年。 “请你喝茶,”裴于逍淡淡道:“他能有什么好茶?” “这……”老张神色一尬。 “还是说……”施压于无形的声音轻飘飘落下,“你有什么不方便讲的?” “没有没有!”老张矢口否认:“确实没茶小柚老师翻箱倒柜找出两颗冰糖,我们一人一颗泡水喝了!——小柚老师他,的确家境贫寒呐!” 老张眼泪汪汪—— 信我,你信我啊! 裴于逍:“……” 裴大少爷嘴唇动了动,似在消化着什么。 最终他摇了摇头。 “冰糖水,好喝吗?” “唤醒儿时的记忆。”老张诚恳。 “……嗯,”裴于逍又说:“听说你家孩子要上高中了,这个月起你的奖金翻倍,也好给孩子多添置点东西。” “!”老张又惊又喜,脸颊涨红:“大少爷您……我……谢谢您!我一定更加努力工作,下回我一定记得把小柚老师的冰糖也带一块给您尝尝!” “……倒也不用,”裴于逍摆了摆手:“行了,回去休息吧。” 他转身离开。 涕泗横流的张师傅望着大少爷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这一刻的大少爷无比伟岸。 才十八岁就已经懂得恩威并施。 大少爷……真是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样子了。 · “咳……咳咳咳!” 陶柚趴在茶几上咳醒了。 天刚蒙蒙亮,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累得在客厅睡了过去。 “咳咳……”喉咙痛痒难耐,有点像发炎了。 “咳!——” 轻微的撕裂感传来,陶柚按住脖子不敢动了,硬生生将剩下的咳嗽憋回去。 憋得浑身都在颤。 应该是做过手术的,陶柚惜命地想:我要去复查! 他眼泪汪汪爬起来。 这家里穷得可以,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反派标配身世。 一间卧室一个客厅小到一眼就能望完,吃穿用度锅碗瓢盆一应不全。 可就是这样简陋的家里,陶柚花了整整半个小时都没找到病历单。 最后,他从衣柜的抽屉里翻出了几百块钱现金;又从垃圾袋里找到了被揉成一团的医院缴费单。 抬头依稀写着——外坡医院。 起码地点找到了,嗓子坏成这样,找医生复查一下也是好的啊。 陶柚洗了把脸出门。 昨天溺水身亡的手机光荣退役。 陶柚花二百块买了个杂牌二手机,跟着公交车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呸!外坡医院。 公交站不能直达。 陶柚思索再三,最终没舍得再花几块钱骑自行车,跟着弯弯绕绕的导航,步行了两公里。 外坡医院门口,烈日灼烤水泥地面。 陶柚被热气熏得睁不开眼,却驻足原地久久未动。 玻璃门上贴着四个大字——旺铺转让。 他热得脑子发昏,揉了揉浸透汗水的眼睛。 旺!铺!转!让! 喔,所以外坡医院倒闭了? 医院倒闭也能用旺铺转让啊…… …… 这是正经医院么! 显然不是。 “嗬——” 陶柚捂着心口,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给水泥地来个超绝大碰瓷。 啊啊啊啊啊! 反派!!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在这种黑心小诊所动手术! 你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了,我呢?我要痛死了啊!!! 呜呜呜呜…… · 裴家主宅。 午后,悠闲,宁静闲适。 盛夏的高温并未给别墅带来一丝一毫的热气,偌大的客厅空气微凉。 柳静披着一条薄毯,悠悠抿了口咖啡,转头看向窗外烈阳。 “小柚怎么还没来?” 暑假炎热,柳静一向是让陶柚上午来家里教裴嘉钰写字,正好午饭还能一起吃。 可现在都下午了。 “今天太热了,”她拿出手机,担忧道:“这么过来得晒脱层皮,还是让老张去接吧。” “他不会来了。”裴嘉钰幽幽道。 他又在给黑键挠痒痒,一边偷偷发着微信,一边对柳静说:“昨天大柚子跟我说他身体不好,要休息。” [尊贵的玉:nancy你等我,我让我家张师傅接你去乐园,我练完琴就来!] “小柚要休息也该跟我说,”柳静眯起眼,“裴嘉钰,你是不是又搞什么小动作了?——小柚老师!” “我哪有!大……小柚老师含辛茹苦教育我,给人家休息一天怎么了?不信你问我哥。” [尊贵的玉:没事,张师傅自己人,我哥才给了不少好处,保管他守口如瓶忠心耿耿!] 柳静将目光投向信任的大儿子。 裴于逍坐在沙发一侧,手里拿着两张纸,头也不抬: “。” 还是那么不阴不阳,不清不楚,回应沉默。 “……”柳静叹了口气:“算了。——李阿姨,准备点补身体的东西;于逍,你给小柚送过去呗。” 裴于逍冷静的眼皮终于动了动。 “这种事情让司机做不就行了,正好张叔——” “不行!”给白键黑键轮流挠痒痒的裴嘉钰突然应激。 “老张他,大柚……小柚老师是咱们家尊贵的客人,既然要送东西,怎么可以让司机代劳!妈我说得对吗?” “o.o,”柳静若有所思:“有道理喔。” 四道目光集中而去。 裴于逍:“。” 柳静:“……” 良久,她烦躁摆手:“算了算了。” 两个儿子没一个争气的。 “我亲自去行吧,李阿姨——” “等等。”裴于逍制止。 他抬起头,望向自己母亲的目光格外复杂。 柳静甚至局促了一瞬间。 这……她做错什么了吗? 裴于逍偏头,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将端详已久的两张纸对折收进口袋。 一张皱皱巴巴,昨天陶柚在上面撰写了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兄弟宣言。 而另一张,是从裴嘉钰书法里抽的,从前陶柚写过的一篇字帖。 “我没说不去。” · 去陶柚家,先要经过一段终年阴寒、坑洼积水的小巷。 裴于逍站在生锈的铁门前,熨烫平整的裤腿被泥浆弄脏了一小块。 叩叩。 无人响应。 他又耐心地再敲了两遍:“陶柚?” 还是没人。 裴于逍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循声扭头,陶柚赫然出现,宛若难民。 老房子没有电梯,陶柚在四楼半的平台处扒拉着栏杆,吭哧吭哧喘粗气。 他脸颊通红,露出的脖子和手臂似乎都被晒伤了,微微红肿着,额发湿漉漉的。 “你又去抓鱼了?” 裴于逍走下楼梯,发现陶柚两条腿在疯狂打颤,像瘫痪多年突然站了起来。 “还是去搬砖了?” 陶柚:“?” 他面无表情表情抬起头。 37度的嘴怎么能说出如此歹毒的风凉话? 裴于逍:“。” 他看着陶柚那双圆咕隆咚的大眼睛和下垂的长睫毛,目光转向他死死扣着楼梯的手指。 为什么又在委屈? 人家楼梯是多么恶劣地欺负了你吗? “……”不懂。 “去开门吧,”裴于逍说:“我m……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他转身,水果篮子轻轻擦过陶柚的小腿。 下一秒,衣角被拉住。 裴于逍谨慎扭头。 陶柚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陶柚:“@。@…” 裴于逍:“!!” 超绝大碰瓷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4、住家 忙碌的张师傅送完小少爷的小女朋友去乐园。 半小时后,马不停蹄赶往大少爷的……咦,好像哪里不对。 赶往小柚老师家。 停车,熄火,拧开保温杯:“滋……哈……” 茶香没来得及在舌尖漫开,老张一眼锁定了小巷里的身影。 老张:“!” 大少爷身着洁白短袖衬衫,在阴暗的巷子里东奔西窜,身手敏捷地躲避满地水洼。 矫健出了残影。 而他的背上,趴着人事不省的小柚老师,跟随律动上下颠簸。 啪。 嘭! 车门一开一合,小柚老师被甩沙袋似的扔进了商务车后座:“@、@”。 老张:“?” “小柚老师这是……”他谨慎措辞:“被您癫晕了吗?” “我颠之前他就已经晕了,”裴于逍莫名其妙瞧他一眼:“去医院。” “好嘞。” · 舒适的单人病房内,中暑的陶柚在床上瘫成水。 医生攥着检查报告深情吟咏—— “多么失败的一场咽喉手术啊!” 裴于逍:“……” 他捏了捏眉心。 总感觉重生回来整个世界都癫了。 他上下打量那位更适合去唱歌剧的医生。 这就是他家私人医院高薪聘请的水准吗? 难怪十年后能被陶柚搞破产。 “简直难以相信,”医生声情并茂:“遭受这样一场严苛酷刑,小柚老师依然能活蹦乱跳。” 刚刚苏醒,身心俱疲,弱小无依的陶柚: 不,并没有。 “你要是不能好好说话,我不介意把你的职位交给其他有能力的人。”冷淡的声音轻轻落下。 哇……陶柚艰难转动眼睛吃瓜。 男主的威严初现了! “少爷三思。”医生一秒正经,人格突变,“目前看来,小柚老师要是还想正常说话,必须得再做一次手术。” “什么时候能做?” “至少三个月后。” “这么久?” “毕竟之前那次的开刀技术只能用‘荒谬’两个字来形容。” 医生面露鄙夷,同时着意强调了下自己的专业度和不可替代性—— “如果换成是我,小柚老师那人体模型般标准的天鹅颈,根本用不着挨那一刀子。” 陶柚:?? 垂死病中惊坐起。 真的假的? 你是神医你不早说? 裴于逍:“……” “你到底在哪里做的?”他没忍住问。 陶柚凄凄然抬眼,无声地:“外坡医院。” 裴于逍注视他苍白的嘴唇,严谨读出: “你外婆给做的?” “?” 陶柚努力支棱起身体:“外——坡——” “她老人家在哪?” 陶柚“咚!”地倒了回去。 算了。 就当孙儿不孝吧。 外婆对不起。 · 陶柚在医院待到了晚上。 一腔孤勇担心被炒的医生思索再三,将这个重大的突发事件报告给了夫人。 “小柚老师病情沉重,体质孱弱,如果不接受我精密的手术,可能会有永远失声的风险。” 柳静:“!” “大少爷送他来的时候也是心急如焚,耐心询问,悉心照料。我从没见大少爷对谁这么上心过。” 柳静:“……^_^” 病房内,陶柚晕乎乎躺在床上,手背刺痛无比。 那个扎针的小护士手上有点功夫,跟容嬷嬷转世似的。 眼瞅着一大片消炎药终于抠抠搜搜滴完,陶柚猛地蹭起来,招呼护士拔针。 呜呜总算解脱了。 嘭。 柳静推门,满眼怜爱:“小……” 下一秒被裴于逍挤了出去。 裴于逍带着容嬷嬷护士走进来,关上门,神色复杂地看着陶柚。 “你体重过轻,营养不良,”他用别扭的语气说着属于柳静的原话:“再输一瓶营养液吧。” 陶柚:“……” 陶柚:“qaq!” 容嬷嬷已然掏针。 不—— 陶柚无声呐喊。 你们不能因为别人说不出话就欺负哑巴! · 针继续扎到第二天。 裴于逍把面如死灰的陶柚接回了自己家。 他依然是那副别扭的姿态,严肃邀请陶柚作为住家家教,在整个暑假辅导裴小少爷书法。 以求让裴嘉钰修身养性,知书达理。 ——柳静是这么传达的。 裴于逍总觉得悬。 现在的陶柚…… 他回想病床上,身残志坚,哪怕使用ai朗读也要顽强和医生交流的陶柚。 ……不把他弟带沟里都是万幸。 裴家主宅坐落于静谧的半山腰,后方是一大片枫林围就的高尔夫球场。 风景优美,气候宜人,好吃好喝,有人伺候。 陶柚勉为其难(迫不及待)接受了邀请。 教小孩写字而已。 不在话下。 只要裴嘉钰愿意,他甚至可以教他用嘴写! · 躺进裴家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陶柚捂着隐隐作痛的手背和显显作痛的喉咙,乐观开导自己。 没事哒没事哒。 经此一役,他至少拥有了一份完整的病例报告,和医生签字的免除军训告知书。 暑假结束,还能到手一笔家教工资。 军训是大学生的劫。 而他可以躺在空调房里吃着西瓜刷着手机,目送俏哥背上行囊,奔赴校园接受烈日残酷的考验。 陶柚捂住嘴。 啊呀,差点笑得太猖狂。 · 军训前夜,裴嘉钰低调地溜进他哥房间。 裴于逍正在收拾即将要背上的行囊,扭头对上贼眉鼠眼的亲弟。 裴于逍:“?” 裴嘉钰:“?” “干什么?”裴于逍放下衣服。 “哥,你就要走了,”裴嘉钰沉痛地:“我是想说,你放心,这个家我会照顾好的。” 裴于逍:“……” 弟弟懂事了。 但怎么感觉,他不是要走了,是要死了。 裴小少爷握着门把,特务接头般张望了一下,反手轻轻将门关紧。 “哥,我知道你不喜欢那只柚子。” 裴于逍眉梢一挑:“怎么说?” “废话,咱妈眼瞎我可不瞎!你时时刻刻提防着他,不让他和咱妈接近,我都看得出来。” “……其实你就是不想练字吧。” “这的确是主要原因,啊呸!这不重要。”裴嘉钰人小鬼大地:“哥放心,等哥走了,剩下的工作都由弟来替你完成。” 裴于逍:“……” “明儿一早来我书房,看我怎么用一场酣畅淋漓的下马威为你践行!” · 明儿一早—— 陶柚:“zzzz~” 叮啦啦啦! 闹钟尖叫第五次后,陶柚终于爬起来,洗脸漱口,死尸一般游荡去了小少爷的书房。 室内光线明亮,墨香充盈。 书桌上满是毛笔字草稿。 陶柚揉着眼睛随手拿起一张,应该是反派从前教裴嘉钰写的。 端详片刻,陶柚猛然清醒了些。 他拿起毛笔,重新铺开一卷宣纸,照着反派的字迹,点墨提笔。 片刻后,纸上跃然而现两行一模一样的笔迹。 陶柚凝眸审视,轻轻点了点头。 “你来得倒是早。” 裴小少爷嚣张闪现。 他抱着胳膊跳上自己的专属宝座,眯眯眼上下打量陶柚。 “前段时间因为你是只病柚子的缘故,我m……哥没让你上工,但现在他就要走了,以后你可就没那么多舒服日子过了。” 陶柚:“q.q~” 他好奇地瞅着小少爷。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的眼睛长得这么小啊…… 像个卡通喜剧人。 好想拿牙签给他撑开。 “你有没有在听!”小少爷怒了。 陶柚回神,笑着点头。 “哼,”小少爷继续道:“在这个家里我就是天,是太子爷!你的一言一行都必须以我为先。” “不要教我写几个字就把真自己当太傅了,听到了吗?” 嗯嗯嗯。 好好好。 还有么? “你虽然字写得还算不错,但我们裴家真想请书法老师随随便便都能找个大家,你能来全是靠着我m……哥的怜爱,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裴嘉钰边说边偷瞄陶柚的神情。 这些话全是他昨晚偷偷从狗血剧的恶婆婆身上恶补来的,应用起来有点不熟练。 但对陶柚这种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应该也足够刻薄,足够下马威了。 他一定会感到狠狠被羞辱了,痛不欲生痛彻心扉痛……? 他为什么在打哈欠? 陶柚垂着眼皮,揉了揉眼角困出来的泪花,因为睡眠不足脸色有些苍白。 说完了? 这孩子可真能说。 这一大家子,除了俏哥个个都能说会道。 陶柚话瘾有点犯了。 要不是现在硬件不行,他包管能陪小少爷聊个一天一夜。 可是眼下……眼下还是先忍忍吧…… 他按着裴嘉钰的肩让眯眯眼坐回来,摊开一张宣纸,拿起一支毛笔。 既然不爱学习,那就来玩点新的。 “呵,”裴小少爷高傲地:“你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下一秒,他眼睁睁看着陶柚擦干净笔身,将笔、咬进了、嘴里。 裴嘉钰:“……?” 裴嘉钰:“!” · 楼下餐厅。 裴于逍安静吃完了最后一顿丰盛的早餐。 再有半个小时他就要背上行囊,奔赴校园操场,换上劣质迷彩服,在38度的高温下彰显我国大学生的迷人本色了。 上辈子体验过一次,这辈子还来。 真是……真是让人感慨万千啊。 但他始终没有忘记昨晚爱弟说的话。 虽然那小子是因为不想学习,但至少证明他没被陶柚蒙了心智。 裴于逍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很安慰的。 “大少爷今天心情很好啊?”李阿姨笑着说。 裴于逍愣了下,摇摇头不置可否。 他放下刀叉,漱口洗手后转身走上楼梯。 裴嘉钰的书房亮着灯,门没有合拢,柔和的光线从门缝中溢出。 裴于逍靠近了些,听到里头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 他正要推门,手指猛然顿住。 “斯……斯国一!!” 裴嘉钰振奋、赞叹、惊羡、崇拜的呐喊震响门框。 裴于逍:“?” 他在燃什么? “太傅!!” 咣! 膝盖坠地的声音。 “恳请太傅传此神功!!” 裴于逍:“???” 他猛地推门。 满是书卷气的室内,陶柚埋首桌前,嘴里叼了支毛笔。 而他身前,摆着一幅精妙绝伦的好字。 裴嘉钰抱拳蹲在一边,眯眯眼中溢满崇敬,仿佛陶柚是什么金光闪闪的当世奇才。 陶柚抬头:“qpq?” 裴于逍:“。” 5、迷惑 十分钟后,裴家别墅华丽的大门前。 裴于逍一步三回头,三步二十七回头地被张师傅“请”进了商务车后座。 他兜里仍然揣着两份陶柚写过的字,毛笔和签字笔下是截然不同的笔记。 可就在十分钟前他又发现,陶柚用嘴写出来的字又不同了。 这人似乎可以同时拥有无数种不同的字迹。 裴于逍的脑子:@bd@:*a:g%……? 裴大少爷留恋的步伐过于明显。 陶柚学着柳静的样子,伸脖子,抬手臂,疯狂挥舞,含泪目送。 这趴一定要演好。 陶柚告诫自己。 现在他是裴于逍最好的兄弟,切记不能露出反派围笑。 裴嘉钰竖起一根手指抵在面中,做作地思考着: “我怎么觉得,我哥好像有话要说。” “他一定是舍不得妈妈。”柳静啜泣。 “不,他是在觊觎我嘴功界大弟子的位置!” 陶·嘴功创始人·祖师爷·柚:-_- 想多了小少爷,我掌管此神功二十多年,你是头一个想加入的神人。 们复仇文大男主俏哥才不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车尾灯消失于树叶繁茂的柏油路,裴于逍为期二十天的大学军训开始了。 朝阳缓缓升空,气温攀升。 陶柚在炫目的烈日下眯起眼,努力乖巧地送完了俏哥最后一程。 回到屋子里他才发现自己被晒得头晕心慌,有种饿死鬼投胎,急需一口大饼噎进肚子里的空虚。 裴小少爷端着一杯茶和一块巧克力慕斯蛋糕过来了。 陶柚淡淡(奋力)一瞅,哟呵,古典的青瓷茶具,时尚的闪烁金属光泽的蛋糕餐盘。 挺混搭。 混搭好啊,好吃…… 陶柚:咽了咽。 “喝吧,”小少爷顶着一张虔诚的厌世脸:“喝了再吃。” “?” 一秒。 两秒。 陶柚恍然大悟。 拜师茶! 看不出这孩子还挺懂规矩。 陶柚目光淡淡扫过香气四溢的蛋糕……再扫一下……扫了好几下。 好吧。 经过长达三秒的深思熟虑,他点了点头。 “从今以后,”嚼嚼嚼,“你就是我陶氏嘴功的,”嚼嚼嚼,“关门大弟子了。” 听不见声也完全看不懂唇语的小少爷:“谢太傅!” 嚼嚼嚼:“……” 太子爷您未免太入戏。 算了,太傅也挺好,起码辈分摆在那里。 都挺好。 · 俏哥军训第三天—— 陶柚全面展开了教育工作。 风和日丽的下午,裴小少爷立足桌前,嘴叼毛笔,专心致志。 陶柚充满师德地背起手,绕着书桌转圈,并不时给予悉心指导。 一圈。 两圈。 三圈。 老师应该是这么当的吧。 陶柚记得自己从小到大的老师都爱绕着教室转圈。 哎呀,有点晕。 他俏么声转去裴嘉钰身后站定:@.@~ 让他缓缓。 小少爷头皮一麻,被班主任盯梢的恐惧瞬间弥漫全身。 他哆哆嗦嗦咬紧了笔杆。 陶柚不晕了。 他站在小少爷身后,为人师表的神情荡然无存,悄咪咪掏出了手机。 这几天他把反派的所有银行卡密码全改了。 因为没有记忆,这项操作进行得尤为不易,现在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陶柚深吸一口气,紧张得有点头晕眼花。 这些银行卡可是他的全部身家,是他来到这个小说世界的启动资金。 虽说反派的穷苦人设已经深入人心,但输入密码的那一刻,陶柚仍然怀揣着纯真的期待。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余额——0 陶柚揉了揉眼睛。 余额:0 “嗬——!” 陶柚差点两眼一翻。 没事。 不慌。 他还剩三张卡! 下一张——余额0。 再下一张——余额0。 最后一张—— 陶柚抖成了筛糠。 余额:3.15 “嗬——!!” 陶柚仰面倒进了椅子里。 小少爷吓得啪嗒掉笔。 转头就见太傅瘫倒在扶手椅上,手捂心口,双目无神,双眼绯红,痛彻心扉的模样。 小少爷:“你……我……?” 三块一毛五,三块一毛五! 陶柚绝望。 加上剩下的不到五百块的现金……这就他的全部家当吗? 他的初始启动资金?! 余额,你居然背着我偷偷做0! 啊,心好痛。 “……我写得就那么差吗?”小少爷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以至于差点把太傅当场气死? 陶柚摇头。 他说不出话,也不想再说。 白天不懂夜的黑。 · 烈日炎炎。 时值正午,操场地表温度直逼四十度,滚烫的热气升腾,眼前的景物都变成了波浪号。 大片迷彩服方队里,裴于逍挺拔地站立着。 汗水沿额角滚落,帽檐下,他深陷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没进阴影里。 队伍中不时有同学中暑倒下,被抬去医务室。 裴于逍视线落在同学们黑红的脸上,不由陷入沉思。 陶柚碰瓷的场景在脑海里闪现。 同样是中暑,为什么陶柚是粉色的,像煮得半熟的虾仁,而其他同学却像个没削皮的烤红薯? “立正!稍——息!” 教官发话,“天气太热,提前休息,下午推迟一小时,三点集合,听到没有!” “是!” “就地解散!” 四周立刻唉声叹气坐倒一片。 裴于逍回过神,摘掉帽子,独自朝宿舍大楼走去。 这批新生运气不好,分到的是最旧的一栋宿舍,舍龄和校龄一样老,虽然翻修时装上了空调,却没办法凭空再建出一套独卫。 新生们只能去公共澡堂洗澡。 裴于逍收拾好换洗衣物,趁所有学生都往食堂挤的空当,独自去了男澡堂。 果不其然,澡堂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 裴于逍将袋子挂在墙壁的挂钩上,脱掉被汗水浸透的上衣,紧实的背肌显露出来。 不同于平常高三生缺乏锻炼的纤瘦体格,裴于逍有一身漂亮的薄肌,肩膀宽阔,腰背劲瘦。 经过三天烈日下的锤炼,颈部和后背皮肤出现些许分界,裴于逍不在意,更没有任何补涂防晒的打算。 手机嗡嗡震了两下。 亲生弟弟时隔三天头一次打来电话慰问。 裴于逍停下开水的动作,按下接听:“干什么?” “唉……”未语先叹气。 “怎么,被陶柚欺负了?” “哪呀,”裴嘉钰惆怅地:“我把他弄哭了。” 裴于逍眉梢一挑:“你还有这种能耐?” “……瞧不起谁?”裴嘉钰无语。 “是真的,他教我写字,可能我确实写得有点难看吧,毕竟是用嘴……然后他就哭了!” 裴于逍:“……” “幸好咱妈不在,不然我非得挨俩大逼斗。你想得出他哭起来有多可怜吧?双眼绯红,西子捧心,泣涕涟涟——” “够了。”裴于逍打断。 他捏捏眉心,忽略弟弟突然登峰造极的文化水平。 他当然想得出来,陶柚朝他碰瓷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 不仅碰瓷,他经常性看人都会这样。 总让裴于逍产生一种自己犯下天大的错的错觉。 可分明未来陶柚才是那个坏事做尽的人。 “我就觉得我好像犯了天大的错,”小少爷自省,“哥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错……” “嘉钰。”裴于逍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光冷淡。 “知道美杜沙吗?”他问。 “希腊神话?” “人性最大的劣势就是容易被表象迷惑,”裴于逍说:“尤其是美丽还没有攻击性的。”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裴嘉钰若有所思:“原来你也觉得他长得好看啊。” 裴于逍:“。” 他是这个意思? 算了。 孺子很难教也。 · 晚上,燥热稍减。 陶·美丽无公害·美杜沙·柚,坐在鱼塘边的秋千上乘凉。 他仰头凝望满天繁星,忧郁地盘算着自己口袋里的三瓜俩枣。 就这点钱,半个月都撑不了,得想点法子搞钱…… “小柚,”柳静摇着扇子走来,“怎么在这里坐着,不热吗?” 陶柚回头,看见柳静笑盈盈的面容。 她是真的漂亮,年过四十却丝毫不见老态,反而更有风韵,眉眼和裴于逍有五六分像,却比裴于逍柔和太多。 和裴于逍那副总是罩着阴云的面孔截然不同。 陶柚立刻站了起来。 他张嘴,想说不热; 想说院子里风景很美鱼也漂亮; 想吐槽他这副身体很奇怪,明明怕热,但在空调房里待久了又会手脚冰冷浑身僵硬。 想说的很多。 然而现实——陶柚:“q~q” 柳静神情更加柔软,拉他一起在秋千椅上坐下。 “你真的是好乖巧文静。” 陶柚:我的精神很活泼。 “我得谢谢你。”柳静说。 陶柚:“?” 我干啥了? “从前你教嘉钰书法,他总是不服管教,我还很担心。但最近啊,他对你是越来越心悦诚服了。” 柳静拉起陶柚的手:“我真的好高兴。” 陶柚:“q.q^” 摇手。 低头。 害羞。 “等再过半个月你们开学了,”柳静畅想着:“我都不敢想,有你的乖巧懂事在于逍身边,他会被磨成多么温柔的性子……” 陶柚:羞……羞不动了。 阿姨,这属实是鬼故事。 · 首都大学,宿舍楼。 结束一天军训的男生宿舍终于亮起灯,被新生吵闹奔跑着填满。 302宿舍四缺一,空出了靠门左侧的第一张床。 床是这学期新换的,学校尽力给新生提供好的环境,上床下桌,木质楼梯。 裴于逍径直走到左侧第二张床的下面,随手拿起桌上的教材订购表,身后室友哀叹连天地拖着椅子。 “诶裴总,1床那小子真就不来啦?”室友问:“他犯什么事儿了?” “不清楚。” 裴于逍快速扫着订购表,发现班上有一半的人都没有全订教材。 “刘东,你们有这个表吗?” “啥,我看看。”叫刘东的室友凑过来。 302是混寝,只有裴于逍和“1床那小子”同班,另外两个都是不同专业。 “是有这玩意儿,”刘东说:“不过大部分人都不会买全就是了。” “为什么?” “划不来啊,全新正版教材有的一本就要七八十,全部买下来少说大几百,不如找学长学姐买旧的,或者花几块钱下载电子版呢。” “这样,”裴于逍若有所思:“谢谢。” “客气啦裴总。” 裴于逍拿起笔,没什么犹豫地勾选了全部教材。 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更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至于电子版…… 他比较传统。 裴于逍挨个在表上打勾,忽然笔尖顿了顿。 为什么,他不知道? 他是重生回来的,按理说现在的一切都经历过。 裴于逍皱起眉,可为什么,他居然不知道订教材的细节。 那上辈子他是怎么选的? 裴于逍仔细回想,却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 上辈子的记忆都历历在目,尤其是家族被陶柚搞破产之后,可当他试图准确回想早些年发生的事,却发现很多细节都记不得了。 这是怎么回事? “诶裴总,”刘东笑嘻嘻撞他的肩膀,八卦地:“1床那小子到底长啥样,帅么?” 裴于逍回神,罕见地迟钝了一秒。 “不清楚。”他说。 “啊,我还以为你俩认识呢。”刘东失望地。 “怎么说?” “他的假条,”刘东指着1床:“我听说是你帮忙交的啊。” 裴于逍:“……” 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都不是一个专业也能打听到。 “认识,”裴于逍说:“但不清楚。” “长得……不清楚啊?” 裴于逍:“。” 裴于逍狠心地没有帮陶柚解释。 他目光落到那张订购表上,陶柚的名字正好在他下面。 两个字长得方方正正的,看起来很卡通。 裴于逍脑子里又窜出了陶柚那张总是很委屈的脸。 要是开学发现没有书,他会不会又露出一副老天欠他两百万的表情? 裴于逍一个激灵。 清醒了。 他拿起手机走出寝室,毫不犹豫拨通陶柚的电话。 · “——火红滴萨日朗!!” 来电铃声响彻云霄。 陶柚手一抖,手机被抛向半空,直直朝鱼塘坠去。 柳静:“!” 陶柚:“!!” 不—— 那可是他豪掷两百大洋,购入不到七天的二手爱机啊! 陶柚跳下秋千椅,飞身一扑,匍匐在地。 啪嗒。 接触水面的前一刻,二手机带着火红的萨日朗,落进了陶柚掌心。 呼,好险。 陶柚爬起来,低调地拍拍裤腿。 却见柳静僵硬在秋千椅上,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陶柚:“……” 陶柚眨眨眼。 您还好吗? “我……我……”柳静似乎有些语无伦次,“我从未见过文静的你显露如此矫健的身姿,乖巧的脸上出现如此扭曲的表情……” 陶柚:“·_·” 矫健……扭曲……吗? 他不好意思地捏捏衣角。 好像是有点ooc了。 萨日朗还在尖叫,是二手山寨货自带的铃声。 陶柚尝试过换歌调小音量,最后失败了。 但想到它亲民的价格,陶柚没好意思太过苛责。 他冲柳静笑笑,躲去一边,文静地按下了接听。 “怎么这么久才接?” 裴于逍淡淡的声音传来,细听有些不在状态。 “班上在统计订教材的名额,我拍张照发给你,你自己看要定哪些。” 考虑到陶柚的经济条件,裴于逍补充:“听说大家很多都不订全套,开学后找学长学姐买旧的,也可以买电子版,你可以参考参考。” 陶柚下意识想说话,喉咙一痛。 他捂住脖子,在手机下端轻轻敲了敲。 听到啦,你拍照发我吧。 但对面似乎没注意。 走廊极其吵闹,宿管阿姨严格查寝,连教官都跟着一起赶人,各个宿舍鬼哭狼嚎。 裴于逍心烦,退后一步靠着墙。 没等到回音。 他语气不自觉加重:“听没听见好歹应一声吧,陶——” 话音顿住。 裴于逍猛然想起陶柚根本发不出声。 “……”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抱……” “叩叩!” 手机里用力响了两下。 陶柚那张委屈巴巴的脸瞬间蹿进脑子里。 “——双眼绯红,西子捧心,泣涕涟涟,我好像真的做错了。” 裴嘉钰悔恨的声线回荡耳边。 裴于逍深吸一口吸,低头捂住了脸。 6、感情好 第二天早上出门,裴于逍收到了陶柚的回复。 4:36 [木由miu~:我一本都不要,谢谢。] 凌晨发送,言语客气,标点齐全。 裴于逍不由放慢脚步,多看了两眼。 手指在屏幕上悬空着,犹豫两秒。 他回了个客气的:[嗯。] 话题到此结束。 一直到顶着大太阳完成上午的训练,坐在食堂吃饭时,空虚寂寞冷的手机才再次震动起来。 [木由miu~:(托腮)(戳一戳)] [木由miu~:吃了么] [木由miu~:没事来后门一趟呗o.<] 裴于逍额角一抽。 手指往上滑了滑,两相对比,短短半天的时间,截然不同的语气。 连表情表和颜文字都用上了。 [x.:哪个是本人?] 商务车后座。 陶柚“咻”地蹭了起来。 什么情况? 他心脏扑通扑通跳。 难道裴于逍察觉出什么了? [x.:裴嘉钰你又在捣乱?] 手里一空,手机被抢走。 裴小少爷按着语音键:“你不要总是冤枉好人,你们聊天我一句话都没插过好吧!” “……” 陶柚维持着鸡爪手的姿势,按着心口松了口气。 合着是怀疑裴嘉钰偷梁换柱…… “你现在就是在插嘴。” 裴于逍的声线从陶柚那音质极差的二手机里传出来,听上去更加冷淡。 小少爷撇了撇嘴,似乎是嫌弃陶柚的手机太差,反手把它塞回陶柚掌心,拿出自己的继续给亲哥发语音。 “你赶紧的,来后门一趟,妈让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他说着瞅陶柚一眼,“我一个人拿不下,把那只柚子……太、太傅也带来了。虽然他也没什么用,但可以当个摆设。” 摆设:“……?” 车子稳稳停在首都大学后门外。 老张扭过头,露出一张笑吟吟的脸:“到啦,小少爷,小柚老师。” 车门打开,陶柚迈出一只脚,瞬间被扑面而来的热浪逼得缩了回去。 靠…… 好热辣滚烫的天气。 他感受着已经开始冒汗的后背,和逐渐加快的心跳,咽了咽唾沫。 当个摆设也挺好。 花瓶也是刚需。 · 后门离新生军训的操场和食堂都最近。 裴于逍从林荫道上过去,没怎么晒到太阳,也没花上几分钟。 校门口,陶柚两人已经到了。 裴于逍远远就看见他俩坐在保安室外的遮阳棚下,一人一个小马扎,人手一支老冰棍。 陶柚的反应比裴嘉钰灵敏很多。 便宜弟弟还在对着冰棍来回嗦嗦的时候,陶柚便心有所感地抬起头。 露出一张涔白的脸。 大概是气温太高,他眉心紧紧皱着,冰棍却没吃几口,一滴一滴往下化了成了水。 他眯着眼睛望了望,抬手推裴嘉钰一把。 随即身前罩下一块阴影。 几天不见,俏哥黑……硬朗了不少。 “呀,来这么快啊,”裴嘉钰抬头,连忙把木棍丢进垃圾桶,“快快快,这些,还有那些,都拿走。” “什么东西。” 裴于逍皱着眉,和裴嘉钰说话,视线却下意识朝陶柚那边看去。 陶柚果然很敏感,立刻热情挥手。 裴于逍唰地移了回去。 陶柚:“……” 好冷漠。 “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裴嘉钰指着大包小包:“你走的时候好多都没带够,妈让我送过来。尤其是这个——” 他从包装袋里翻出几盒东西。 陶柚好奇地伸长脖子。 “一次性内裤!”小少爷骄傲地:“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咱们男人啊,一定要爱干净,你瞅瞅这个码数应该能穿得下。” 裴于逍:“。” 陶柚瞅得比本尊还认真,看到码数后眼睛登时更圆。 我去,好…… 他低头瞅了瞅自己。 然后悄咪咪地、没出息地把腿并拢了。 好豪迈的尺寸。 “陶柚。” 裴于逍把盒子随手放回包装袋里,不去管弟弟探监般的表情,朝陶柚招了招手: “我跟你说点事。” 他走去遮阳棚的边缘,侧身时有一半的阳光落在肩头和耳畔。 土不拉几的军训服放他身上竟然还挺好看,显得腿特长,肩特宽。 陶柚从小马扎上站起来,鬼天气热得他晕了两秒。 他甩甩脑袋,朝裴于逍挪过去。 裴于逍比陶柚高出半个头。 从他的角度看去,陶柚又白又瘦,像个没发育齐全的小鸡仔,走起路来跟海草似的荡啊荡,像有风要给他吹跑。 裴于逍甚至伸手感受了下。 烈日炎炎,也没风啊。 下一秒,小臂一凉。 陶柚两只冰凉的爪子见缝插针攀了上来。 裴于逍心尖儿也跟着一凉。 “你干什么?” 陶柚呼了口气,淡色的嘴唇一开一合:“谢啦~” 裴于逍:“……你不会觉得我伸手是要扶你吧?” 陶柚仰起脸,眨眨眼:难道不是吗? 裴于逍:“……” 真是好理直气壮一颗柚子。 他本能的要抽手,目光扫过陶柚没什么血色的脸,脑子比手先抽: “你会晕吗?” ……嗯? 陶柚呆了一下。 他上下打量自己,遂摇头。 不会,起码暂时不会。 “不着急晕,那就先搭着吧。”裴于逍干巴巴的。 话音落下,总觉得有点奇怪。 他清了清嗓子,找回正题:“裴嘉钰那小子真没偷玩你手机?” 没啊。 陶柚瞥裴于逍一眼。 这家伙怎么对那一丁点语气变化这么耿耿于怀。 “夜深了,情绪反复无常也是有的。”陶柚心情平和地说道。 其实是失眠失得要厥过去了,文字也变得和尸体一样冰冷。 裴于逍盯着陶柚的嘴唇,读懂了这一句。 他琢磨片刻,貌似接受了这个理由,岔开话题: “那些教材,你真的一本不要?” “不要,”陶柚摇摇头,“我加群了,已经联系上咱们专业的直系学姐,她们答应把全套教材免费送给我。” 裴于逍继续紧盯陶柚的嘴唇。 这段话有点长,他得仔细去看,用心聆听。 陶柚嘴唇有点干,虽然血色很差,但是形状很好看,比较饱满,还有唇珠。 等等。 裴于逍按了按眉心。 他说的什么来着? 长难句翻译失败。 裴于逍不漏痕迹:“你要是有什么困难……” 话到嘴边又顿住。 他为什么要关心别人的困难? 好像陶柚顶着这么可怜巴巴的脸摇一摇头,就真的很可怜了似的。 “不要就不要吧。”裴于逍找回真我,“我只是随便问问。” 遮阳棚另一边。 等待已久,百无聊赖的小少爷翻出了亲妈带给亲哥的五香瓜子,坐在小马扎上嗑了起来。 午后炫目的阳光下,他眯起眯眯眼,望着不远处说话的两人。 “咔嚓咔嚓……” 这俩感情啥时候这么好了?讲个话还拉小手。 “咔嚓咔嚓……” 那柚子怎么还皱着脸摇头呢,舍不得他哥? “咔嚓咔嚓……” 他哥居然回应了。 他居然听得明白这柚子讲话? 稀奇。 “咔嚓咔嚓,咔——唔!” 正在换牙的小少爷,捂着被嗑掉的乳牙,龇牙咧嘴。 妈呀,嗑死他了! 7、洗澡呢? 裴小少爷掉了颗小虎牙。 从此以后再也没笑过。 但凡露出笑容,那只死柚子就会因为看见他漏风的牙齿,露出想笑又不敢笑,满脸憋得通红的表情。 裴嘉钰厌世了半个月。 直到大少爷结束流放……呸,结束军训回家。 “嘉钰怎么不笑了?” 大少爷问候弟弟的第一句话就很尖锐。 “这孩子脸皮突然变薄了,”柳静说:“我反复安慰过他很多次,换牙是长大成人的必经之路,可他还是不好意思。” 她百思不得其解:“怎么送趟东西还把牙给嗑掉了呢?” 裴嘉钰哀怨的视线轮番从他哥英俊的脸庞,和那只邪恶的柚子身上轧过,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都怪瓜子太好嗑!” 裴于逍看向陶柚。 陶柚在他家住了半个多月,似乎养好了一些。 现在没热着没冻着,脸终于不是那种随时会晕过去的惨白了,嘴唇有了点血色。 甚至那双眼睛都没那么委屈了。 陶柚和他的家人一起欢迎他,怀里抱了束精致的鲜花。 裴于逍接过来,总感觉这架势,好像他刚从哪里被放出来似的。 “欢迎回家!”陶柚开朗。 裴于逍听见了气若游丝的几声。 “嗯?”他竖起耳朵。 裴嘉钰说:“他最近能吱声了,可以用气声——唔?” 嘴被捂住。 陶柚扒拉着小少爷的脸,一脸兴奋,跃跃欲试。 让他来让他来。 他要亲自说。 他能吱声了! 陶柚:“吱~” 裴于逍:“……” “怎么样,我感觉恢复程度还不错,说不定我真的天赋异禀可以全靠自愈,后面都不用再多做一次手术……” 裴于逍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刚开始确实有声儿,但差不多从第五个字开始就断断续续了。 像有条蛇在耳边吐信子,又像是有只猫在挠爪子。 到最后陶柚咳嗽着捂住了喉咙。 裴于逍搓了搓耳朵:“你不然还是少说点。” “好的。”陶柚一张脸皱巴巴的,“除非忍不住不然我一定忍住。” “…………” 柳静欣慰地看着这一幕,怀里揽着小儿子:“瞧他们俩,感情多好。” 裴嘉钰:“-.-” · 饭桌上,柳静轮流给三个孩子夹了一遍菜。 “什么时候正式开学呀?” “后天,”裴于逍说:“明天就回宿舍。” “那小柚也要一起去喽?” 听到自己的名字,陶柚扒着饭碗点点头。 柳静眼里露出一丝忧愁:“我还是有点担心你的身体,你说这天气这么热,学校里爬上爬下的还没有个电梯,行李箱子那些你一个人又扛不动。不然我陪你一起——” “妈。”裴于逍放下筷子。 柳静扭过头,盯着他看了几眼,恍然大悟。 “哦,还有你。”她有些意外的:“你愿意?” “为什么不?”裴于逍拿起水杯,抿了一口:“都是好兄弟。” 开学好。 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总好过一直待在他亲人身边。 裴于逍暗暗琢磨着,抬眼却撞上陶柚灼热的视线。 陶柚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对他说:“谢谢。” “咳!” 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裴于逍连忙放下杯子,心有余悸地转移视线。 太单纯了。 陶柚的眼神单纯到,让裴于逍觉得自己才是个坏人。 他甚至一瞬间怀疑记忆。 上辈子那个白眼狼是陶柚没错吧? 是他把裴于逍搞得家破人亡,而不是裴于逍对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吧? 没错。 裴于逍铁石心肠地想,没错。 · 陶柚的衣服很少,彻底收拾干净都装不满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拎着箱子下楼时,自己都觉得没必要麻烦别人帮忙。 裴于逍在他身后,陶柚能感受到对方缓慢的脚步,侧过身想让一让。 他放下箱子,回头朝裴于逍使了个眼色。 裴于逍:“……?” 他略微诧异地在陶柚和迷你小箱子之间看了看,最后又落回陶柚脸上。 这么点东西都拿不动? 简直虚弱得不可理喻。 但陶柚气色又确实挺一般。 一言难尽了几秒,裴于逍还是绅士地提起了箱子,两条长腿健步如飞。 wow~ 陶柚眼睛一亮,惊叹于俏哥矫捷的身姿。 原来礼让行人是真的会有回报的! 两手空空一身轻,他喜滋滋跟着快步跑下楼。 柳静在门口他们,撑着一把遮阳伞,招呼人往车里搬东西。 裴于逍一抬手,陶柚的小箱子立刻就被司机接了过去,迅速放进后备箱。 “都是些什么?”裴于逍瞥了眼车里。 他的东西早在军训时就全部备齐了,现在这些,毫无疑问是给陶柚的。 “就是一些生活用品。”柳静摇着扇子不以为然,“还有些电脑平板手机之类的。” “?” 陶柚原本遮着脸挡太阳,闻言眼睛都睁大了。 他瞟了眼包装盒,全是最新款的电子产品,一整套下来得好几万。 他那点初始启动资金连零头都抵不上。 “不不不。”陶柚连忙拒绝:“这些东西我不能要。” 奈何他只发出了点气声。 树上的蝉都比他叫得高亢嘹亮。 硬件设施太差,说几个字喉咙跟刀割似的疼。 陶柚不得不捂住喉咙,通过拼命摇晃脑袋,来表示自己坚强独立的决心。 “都是开学必备,学习要用到的。”柳静边说边将拨浪鼓推进车里,招呼裴于逍:“一定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车门嘭地合上,两人宛如打包好的行李,被扔进了后座。 裴于逍:“……” 陶柚心慌意乱。 还没坐稳又从屁股底下摸出一支信封,写着“家教工资”。 他扒开封口瞅了眼。 妈呀! 两摞崭新的百元大钞,足足两万块。 陶柚手一抖,立刻扒拉上车窗玻璃向后望。 车子刚开出去不远,但怕热的柳太太早就缩回了空调房子里。 陶柚望眼欲穿,只望见一排排被晒得弯了腰的深绿的树叶。 “是工资你就拿着,作为你辅导嘉钰的报酬而已。”裴于逍淡淡道。 陶柚收回视线,缓缓在椅子上坐好。 裴于逍没有看他,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盯着窗外。 陶柚垂下了眼睛。 他知道两万块钱对裴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对曾经的自己都不算什么。 穿书前,陶柚从没拿过低于两万块的工资。 但现在不一样。 陶柚扣了扣手指。 一想到裴嘉钰嘴叼毛笔,努力瞪大眯眯眼写字的样子,陶柚就一阵心虚,总觉得没把人家孩子教好。 这钱拿得不踏实。 · 裴家到首都大学有将近一小时的车程。 到校门口时正好是中午。 裴于逍拎陶柚的箱子和电脑,司机帮忙搬行李。 陶柚只负责搬他自己,却还走得最慢,落到了最后。 花十几分钟走到宿舍楼下时,陶柚已然热得头晕眼花。 这具身体真是虚得要命。 陶柚抓着栏杆,感觉脚沉得抬不起来。 楼梯上,裴于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几眼,神色有几分犹豫。 陶柚不明所以,思索两秒,抬手戳戳他的后腰。 妈呀,这腰可真好,肉紧紧的,邦邦|硬的。 俏哥身上更紧了一瞬,杵在跟前不动弹。 陶柚皱了皱眉。 弄啥呢? 不走吗哥? 不走别挡道啊。 腰好了不起? 裴于逍:“……” 裴于逍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生命。 寝室只在三楼。 陶柚深吸一口气,憋足了劲,一鼓作气爬了上去。 好歹是十八九岁的青壮年,要是爬个三楼都气喘吁吁,说实话,真的有点太丢人。 裴于逍在拿钥匙开门。 陶柚插兜走到他身边,硬是憋着那股气,假装脸不红心不跳。 区区三楼,不在话下。 司机帮忙把行李送进寝室后就离开,另外两个室友还没回来。 裴于逍关上门,看向倚在墙边,端庄异常的陶柚。 “喘气不丢人,”他一脸复杂:“别憋着了。” 陶柚:“……” 陶柚双眼憋得通红,对上裴于逍的目光,悄悄地、微不可察得将嘴裂开了一条缝。 松劲的瞬间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咳嗽。 “嗬……咳咳咳!” 肺都快憋炸了。 他撑着桌角咳得蹲到地上,眼泪把睫毛打湿一片,湿漉漉的黏在一起。 裴于逍递了瓶矿泉水给他。 他接了过去却没力气开,没咳几下嗓子就发不出声了,胸口跟拉风箱似的。 裴于逍瞧着他抖个不停的肩膀。 陶柚确实有点太瘦了,夏天穿一件t恤,看起来就只有那么薄薄的一片,像一张纸在抖。 犹豫两秒,裴于逍还是走了过去,伸手在陶柚后背拍了一下。 再轻轻地拍了好几下。 …… 直到陶柚支棱着站起来,拧开瓶盖开始喝水。 裴于逍打开灯和空调,室内骤然明亮起来,陶柚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在屋子里转悠。 “咳……” 他捂着喉咙推开对面的玻璃门。 外面是一块不算宽阔,但可以用来晾衣服的阳台,洗漱台旁边盆盆桶桶由小到大对堆叠着,洗衣粉洗衣液都放在一起。 裴于逍走过去,倚在门框上抱起胳膊,无声地瞅着陶柚在阳台上转圈圈。 陶柚至少转了五圈。 然后攥着矿泉水瓶回到他身边,用一双咳到充血的眼睛盯着他:“厕所呢?” “走廊上。” “……公厕啊?” “这栋宿舍是老校舍了,没有独卫。” 陶柚双眼倏而变圆,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 “那洗澡呢?!”这句甚至能听到嘶哑的气声。 裴于逍挑了挑眉,抓着他的肩膀将他翻了个面,抬手一指对面。 “看见那栋楼了吗?” 强烈的日光下,大楼洁白的墙砖反射灼眼光芒。 陶柚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公共澡堂。” “……” 陶柚闭上了眼。 裴于逍看到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念想。 “有隔板吗?” “没有。” 裴于逍直接打破。 “嗬——” 陶柚倒退半步,后背撞上裴于逍的胸口。 那岂不是一群男的下饺子似的挤在一起? 倒也不必用这种方式彰显我过大学生的兄弟义气吧,啊喂! 陶柚又想晕了。 忽然觉得大学生涯超绝残酷。 作为一颗私密感极强的柚子,陶柚从小到大没去过一次澡堂。 他就连上公厕都是捂着的! 呜呜呜他就要不干净了…… 忽然,不知道想到什么,陶柚唰地扭头,意味深长地将裴于逍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裴于逍:“……?” “有什么问题?”他盯着陶柚湿润的睫毛:“跟我一起洗澡很委屈你吗?” 8、好哄吗 倒也不是委屈。 就是…… 陶柚在心底叹气。 就是对自己的身材没有自信。 俏哥这种一看就有腹肌的人是不会懂的。 陶柚神色复杂瞅了裴于逍一会儿,摇摇头,无声地飘回寝室。 裴于逍:“?” 他低下头,朝陶柚目光停留过的地方看去。 怎么了? 他那隐藏在衣服之下,平坦、紧实的八块腹肌和鲨鱼线惹到陶柚了? 陶柚拿湿巾擦了擦脸,去找约好的学姐拿教材。 到女生宿舍楼下走一圈,他才知道原来别人的寝室独卫才是标配,甚至还做了干湿分离。 就他们这一届倒霉,分到最老的宿舍楼,晚上起夜还得先穿过一段恐怖无限流似的冰冷华丽的走廊。 他们也是目前整座校园里,唯一一届需要使用公共澡堂的。 学姐顺道问了一嘴,得知他住在梅园一号宿舍楼时,都同情你地捂住了嘴巴。 “没关系的,”学姐最后安慰道:“明年就会换寝室,你们那栋楼被会新来的倒霉蛋们接手。” 目前的倒霉蛋陶柚:“……” 学姐我谢谢你了。 · 约莫过了十五分钟,没锁紧的寝室门被撞开。 陶柚未语脚先刹进来,抱着十几本书咚咚咚向裴于逍砸过来。 那沓书几乎挡住了他半张脸,裴于逍抬头就看见后面那双惊恐的大眼睛,和即将如瀑布般倾洒的教材。 裴于逍:“!” 他猛地抬手一接,爆发出了此生最迅猛的行动力。 陶柚停下了。 书海也停下了。 堪堪维持脆弱的平衡,没有和陶柚一起一个猛子扎进俏哥腹肌里。 裴于逍松了口气。 他用力一抽,将大摞书从陶柚手里端出来,陶柚就一屁股做到了他的椅子上。 嗯,鸠占鹊巢。 裴于逍:“……” 他把书放回陶柚桌上。 咚! 力道不小。 聪明的鸠都能听出什么意思。 可惜陶柚是只傻的。 他眼皮动了动,咧嘴道了声谢,还嘿嘿一笑。 哥俩好得不行的样子。 裴于逍只得走近,抱着胳膊垂眸看他。 “起不来了?” 陶柚仰头,脸颊青白青白的,显得眼睛更大。 俏哥的人体工学椅好舒服噢…… 正好能拖住快散架的腰背,陶柚一赖上去就不想下来了。 余光瞥到自己那个学校分配的木头板凳,连个靠背都没有,陶柚不由一阵嫌弃的心酸。 拍拍身下的座椅: 再坐一下,就一下下。 他脖子上多出个东西—— 一条黑色的,带着金属链条的choker。 刚进门时裴于逍就注意到了。 毕竟这么条链子在细细白白的脖子上相当显眼。 尤其是现在他还仰着头。 黑色链条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苍白的皮肤带着薄汗,跟随呼吸微微起伏。 裴于逍拿起抽纸放到陶柚手边,随口问道: “哪里来的?” “?”陶柚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扯扯链子,“学姐给的。” “她们给你这个?” 这个怎么了? 陶柚坐直,用气声一个字一个字地:“她们说我脖子好看,最适合带choker,而且——” 气声消失了。 但凡稍微多讲几个字就出不了声。 陶柚按着喉咙皱了皱眉。 “你直接用嘴……型我也能看懂。”裴于逍话音诡异地转了下。 陶柚没注意到,缓了缓,用手指向自己的喉结下方: “而且可以挡住这道疤。” 裴于逍视线随之下移。 陶柚纤细的手指抵在脖子上,动手术的地方被链条遮住了。 但裴于逍记得那是一道长约两厘米的细细的伤口。 陶柚住院那两天,换药时,裴于逍清楚地看见过。 当时还有些触目惊心。 现在过去半个月,裴于逍没再见过陶柚换药的样子,但刀口应该是恢复了不少。 大大的纱布被换成一块小小的医用贴,脖子上的黑色链子刚好能够完全覆盖。 “不仅可以挡疤,还显得我很酷。”陶柚快乐咧嘴。 裴于逍一会儿盯陶柚的嘴唇,一会儿瞅他的脖子,既要读懂他说了什么,又要去看他手指的地方。 视线在淡色的嘴唇和纤细的脖颈上来回打转,没多久眼前就花了。 目眩神……应接不暇。 · 陶柚歇了一会儿,等到喘匀了气,就从椅子上爬起来。 他大手一挥(依依不舍)归还宝座,洗了个手开始铺床。 床单被罩都很好弄,就是搭床帘花了点时间。 他的床帘也是柳静选的,和裴于逍完全相同的款式,只是不同色。 裴于逍床上的是深蓝的星空色,他这边则是清晨天光初亮星星还没退尽的浅蓝色。 不得不说都很小清新,符合柳静的审美。 陶柚吭哧吭哧搭架子,空调冷风直冲他后背酷酷吹,不一会儿就给他吹得腰疼脖子疼。 转头一看,出风口定到最高点,血盆大口直对上空。 陶柚捂着后背摩擦生热,扒拉栏杆往下瞅。 遥控板在裴于逍桌上。 而俏哥正低头玩手机,耳机一戴谁也不爱。 陶柚张嘴:“——” 唱了出哑剧。 手机也没带上床。 陶柚捂了捂凉飕飕的脖子,不得不抓住床头栏杆用力晃了几下。 两人床挨床,这边震动带动那边,裴于逍的桌面也跟着晃起来,喝了一半的水震荡出波浪号。 他立刻摘下耳机。 微型地震? 下一秒,心有所感地抬起头。 地震源正在上铺探出半个脑袋,极其哀怨地盯着他。 原本就是一副委屈相,此刻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嘴角都耷拉下来。 裴于逍:“……?” 他下意识站起来:“怎么了?” 陶柚:比划。 裴于逍:“空调?” 陶:比比划划。 裴于:“空调朝上怎么了?” 柚:大比大划。 俏:“出风口朝上,冷空气下沉带动全屋气体运动,降温最快。你不是学理科的吗?” 柚:“……” 被冻到忽略常识的纯文科生:默默停止了比划。 他侧过身体不再看裴于逍,心虚目移。 只留下文静的侧脸和下垂的睫毛。 裴于逍嘴角僵了一下。 怎么,好像更委屈了? “……” 几秒后,裴于逍还是拿起了遥控板。 滴! 滴滴滴。 滴,滴—— 温度调高了,出风口转到下方,对着裴于逍的脸继续呼呼吹。 冷风冰凉的拍打下,他不动声色瞥了眼上头。 陶柚又开始吭哧吭哧搭床帘,像个间歇性勤劳的陀螺。 陶柚:“^~^” 嗯,雨过天晴了。 9、摔倒 柚子铺床。 俏哥也没闲着。 陶柚扣上床帘的最后一颗拉环,听到底下锅碗瓢盆响个不停。 他坐到楼梯边,拍了拍床板,裴于逍从斜下方抬起头:“怎么?” 陶柚:“你在干什么?” “……”裴于逍走近了些,紧盯他的嘴唇。 陶柚撇嘴。 他算是明白了,俏哥根本就不是什么超绝唇语能力者,不然怎么可能经常看不懂他在讲什么。 分明这句话也不难。 陶柚:比划。 你在做什么? 裴于逍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口袋,看设计使用耐造还结实防水。 陶柚有点看上了。 裴于逍:“。” 他看眼神就明白,继人体工学椅后,这只柚子又看上他洗澡的袋子了。 裴于逍没说话,转身走进阳台,两秒后端了个盆出来:“洗澡。” 他说:“错峰洗澡。” 陶柚:“-” 他好像在强调什么? “看我干什么?”裴于逍走到陶柚床下,隔着栏杆和陶柚对望。 他个子高,比上铺床板高出一大截,手自然搭在陶柚身侧的床栏上。 陶柚:摇~~~~头~~~~ “我是觉得这么普通的脸盆和袋子彰显不出你高贵的身份——有多的吗,给我试试。” 裴于逍:“。” 懒得理会这只拨浪鼓。 他随手一指:“你的都在箱子里。” 陶柚:咦~ 怎么这句又能看懂了? 这可是复杂长难句哇。 果然高手只打巅峰赛吗。 “不走吗?”裴于逍看了眼时间。 陶柚:去哪? 裴于逍敲了敲脸盆。 喔,错峰洗澡。 等等—— 洗澡?! 陶柚猛地一指自己。 我吗? 一起?! 这么有自信邀请我跟你一起洗澡? 裴于逍:“。” 他没有表情的脸上仿佛写满礼让笨蛋。 “或者你也可以等晚上,”他淡淡的,“跟众多你素未谋面的好兄弟下饺子。” 笨蛋:“……” 滋溜~ 笨蛋漂移了下来。 他翻箱倒柜找出脸盆,单手一挎。 走! · 果然是俏哥。 错得一手好峰。 偌大的澡堂子里,一具光溜溜的男性都没有。 虽然很快就要0+2。 陶柚抱着盆跟在裴于逍身后,夸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真是……好大一块地啊。 真是……一块挡板都找不出啊。 不敢想象高峰期会是怎样的盛况,这里一定发生过很多故事吧。 裴于逍径直走去靠右的角落,将东西放在一边的架子上。 “抓紧时间洗吧,再晚就来人了。” 他抬手一脱t恤,紧实的背肌展露无余。 陶柚:“o.o!” 靠!上天真真偏爱主角。 俏哥这身体好得……一看就能活很久! 陶柚越来越不明白,自己这种弱小无依的反派是靠什么和主角斗的。 美貌和卖萌吗? 果然任何事业到最后都是拼体力。 陶柚庆幸自己没继续走剧情当反派,不然就俏哥这身子骨,谁熬得过啊。 他若无其事、不过尔尔、假装自己也势均力敌地,闪去了最左的角落。 黑漆漆的花洒罩在头顶,余光里,俏哥腰腹劲瘦,抬手时手臂肌肉的线条又紧又漂亮。 陶柚默了几秒,低下头,气沉丹田,用力吸气。 “滋~~吸~~~” 感受到腹部肌肉逐渐聚拢,陶柚一鼓作气撩开衣摆。 与此同时,裴于逍回过头。 大概是腹肌之间肌肌相吸,裴于逍直接看向了陶柚袒露的肚皮。 “……” 哇…… 白的晃眼的肚皮上,是宛若打了除皱针一般的,光滑的“腹肌”。 一丝褶皱也没有。 裴于逍眉心跳了跳,流淌出一丝微妙的难言。 不到半秒,他便十分有涵养地、决心不伤到柚子自尊地,转回了身体。 哗哗—— 水声响起。 陶柚面不改色背过身。 下一秒绝望闭眼。 他撑住墙壁,深深吸了口气。 啊啊啊啊啊!呜呜呜…… e了一辈子,终于还是在这一刻,深陷极i之境了。 陶柚啪地打开水,任由火候不太够的温水冲刷掉脑袋上的i值。 “还有十分钟,”裴于逍提醒:“动一下。” 陶柚一惊,警惕回头。 俏哥背对着他,动作十分流畅自然,不像是盯着他的身体看过的样子。 那他怎么知道他没动的? 陶柚狐疑地再扭回头,挨个将洗发水护发素和沐浴露码到架子上。 他按下两泵洗发水搓出满头泡泡,再直接上沐浴露,用浴花在身上一顿猛搓。 时间不够了,简化流程,发泡完毕脑袋和身体一起清。 走捷径的后果就是,陶柚瞬间变成了个泡泡人,从头到脚被泡泡包裹。 眼睛是看不见的,耳边是噼里啪啦的。 陶柚凭记忆去找开关,没摸到。 他又抹了把脸,没用。 眼睛还是被刺得很痛。 再美的泡沫根本不是一刹那花火,歌词里都是骗人的! 陶柚的泡沫里掺了钢筋,怎么都戳不破,也抹不掉! 滋溜~ 咣当! 陶柚溜到了地上,膝盖被磕有点痛。 他抬手扶墙,这回却歪打正着摸到了花洒开关。 扭一扭,拧一拧,再按一按。 热水哗哗倾泻而出,劈头盖脸浇到陶柚脸上,他呛得磕了几声。 头顶的泡泡冲掉一半,陶柚勉强能看见几分光怪陆离的世界,双眼被刺激得不停渗眼泪。 墙滑,身上滑,脚底板也滑,还找不着拖鞋。 陶柚扒拉着墙壁,竟然好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不多时,手臂被人抓住。 是一双相当稳定有力量的手。 陶柚咳了两声,“俏……裴于逍?” 没有回应。 下一秒脸上一热,一只大手捧着热水在他脸上抹了一下,尤其抹干净嘴上的泡泡。 略带疑惑的声线自上方传来:“你刚想叫我什么?” 陶柚:“……” 叫你外号啊叫你什么。 裴于逍托着陶柚,没来得及追问,陶柚突然捂着喉咙咳起来,咳得嘴唇充血一样红。 同一个招数百试不厌。 陶柚不扒拉墙了,改扒拉裴于逍,抓着他的手臂挣扎要站起来。 “别瞎忙活。”裴于逍给他按住。 陶柚身上太滑了,裴于逍也没办法完全把他逮住,两人七手八脚只能给互相添麻烦。 陶柚一张小嘴叭叭的,看上去是在骂人家沐浴露和洗发水有质量问题。 “倒也不能全怪别人。”裴于逍拿起花洒冲洗陶柚的后颈和肩头。 陶柚皮肤本身也很滑。 被碰瓷经历丰富的裴于逍具有独家发言权。 泡泡逐渐被热水带走,陶柚苍白的皮肤若隐若现。 澡堂公共设施一般,夏天水温不是很高,这样的温度不足以将陶柚的皮肤烫红。 展露在裴于逍眼前的,是苍白、纤薄、看得见青色血管和脉搏颤动的少年的身体。 锁骨深陷,小腹平坦,甚至因为太瘦而微微往里凹陷。 如果不是白皙细腻的皮肤撑着,裴于逍甚至怀疑他是否曾经遭受过什么过分的苛待。 他将花洒放回去,捧起一捧热水,慢慢浇到陶柚的脸上。 陶柚吸了吸鼻子,闭着眼睛,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带着水珠抚上脸颊。 指腹微微有些粗糙,力道不大,沾着温水从眼角揉过眉梢,再揉到耳朵。 耳边噼里啪啦泡泡碎裂的响声终于停止。 陶柚睁开眼,不太清晰的视野中出现裴于逍没有弧度的嘴角。 他大概是先洗完澡,已经穿上了裤子,但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此刻和陶柚一起又变得湿漉漉了,发梢往下滴着水。 “谢谢……” 陶柚诚恳地说出了气声。 裴于逍没说话,抓着陶柚的手臂将人拎了起来。 视线扫过陶柚变红的眼皮和耳朵时,他微妙地静了一瞬。 “在我家鱼塘抓锦鲤就算了。”裴于逍似乎想了很久:“我不明白你陶柚——” “公共澡堂玩泡泡浴是哪种艺术?” 10、天才 门口隐约传来脚步声。 陶柚一惊,这才发现十几分钟的时间,居然就这么随着肥皂泡逐水飘零了。 人果然无法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也不应该太贪心,比如突发奇想把脑袋和身体一锅洗了。 这又不是过年杀猪。 裴于逍把陶柚从地上拎起来,回到自己的地盘收拾东西。 陶柚抓紧时间把身上再冲干净,余光瞥着裴于逍的背影,心下诧异。 错峰错得也太准了,说最晚十五分钟来人,就不会多出一分钟。 他到底是怎么算的? 有大量的数据支撑吗? 还是说学理科的先天就被植入了这种技能? 带着纯文科生清澈文艺的目光,陶柚迅速擦干身上的水渍,套上衣服,抓起短裤提到腰间。 咔嚓—— 澡堂大门被推开,声响骤然变大,听上去得有一大群人,笑声脚步声灌进澡堂里,回音震天响。 陶柚抓裤腰带的手都抖了下,端着盆挎着包跑去裴于逍身边。 “哟,裴总!” “裴锅也在啊!” “难得在这么火热的地方看到你,来来来,来根棒棒糖,都散散。” 两边好像认识。 陶柚贴在裴于逍身边,用气声悄悄的:“他们说你不爱洗澡诶?” 裴于逍:“……” 你莫非是听力鬼才? 陶柚:“q.q?……^~^” 他头发还在滴水,有一绺从脑门正中央滑下,沿着鼻梁没有丝毫偏移地滚到鼻尖,在鼻头上摇摇欲坠。 裴于逍愣了一瞬,对水珠这种毫无偏移的运行轨迹产生好奇。 思索半秒才惊觉,原来陶柚也是非常周正标致的长相,左右脸对称,三庭五眼符合黄金比例,鼻梁挺翘且笔直。 所以水珠才能滚得这么丝滑吗? 这种轨迹画在坐标轴上应该也会是非常美丽的曲线吧,它的函数肯定也很美。 陶柚:? 眨巴眨巴。 鼻尖痒痒,他抬手抹了下:“啊啾!” “诶!”裴于逍下意识去拦,可惜为时已晚。 水珠不见了! 他眼中蓦然腾起一丝心痛。 数学界一次美丽而崭新的革命——裴陶函数,就这样夭折在陶柚个的一个喷嚏里了。 陶柚:……咋了? 打个喷嚏给他心疼坏了? 虽说的确才刚坦诚相见过,但…… 陶柚拍拍裴于逍的肩:“也没那么熟,叫帅哥就行。” “——咦这帅哥没见过啊。” 打招呼的人群走近了,领头那个给陶柚散了根棒棒糖:“来一个来一个,学校不许抽烟,别嫌弃啊。” 陶柚:“^~^” 不嫌弃不嫌弃。 他朴实无华不烟不酒,就好一口棒棒糖。 陶柚:比划。 热情自我介绍。 比划比划。 众人:“……?” “哈哈,”领头的热情干笑两声:“啥意思啊?” 一瞬间,所有目光聚拢到裴于逍身上。 裴于逍承载期盼:“他说他是岛民。” 陶柚:“?” “……他说他叫陶柚,也是咱们系的。” 一大堆前缀就这么被水灵灵地省略了,陶柚哀怨。 裴于逍:目移。 “哦!就是军训没来的那个对吧!” “对对对,就是他。” “听说是动了手术没法来,咱们以后得多照顾。” 还好大兄弟们理解能力够强,差不多的都自力更生脑补出来了,哥俩好地搭上陶柚的肩: “我们就住你们对面寝室,兄弟平常打什么游戏,晚上一起啊?” 陶柚眼睛一亮。 好呀! 他确实会打一点游戏,就是不知道小说世界里的和他们那儿一不一样。 陶柚:比——划—— 兄弟们又眼巴巴看向裴于逍。 裴于逍面不改色:“他跟你们说再见呢。” “……”大兄弟s:“啊?” 陶柚:“???” · 晚上十点,寝室仍然只有两个人。 陶柚和裴于逍各自坐在自己的床上,默默无言。 陶柚很想说话,奈何硬件更新不足。 俏哥极少主动展开一段对话。 陶柚踢了踢床板。 两秒后,对床发出些微响动,裴于逍拨开床帘,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蚊帐和陶柚对视。 陶柚像张饼似的瘫在床上,穿着男大学生人手一套的白色背心和黑色短裤,整个人都瘦条条的。 床帘掀起的缝隙里,陶柚眼皮垂下,“朕的室友呢?” 裴于逍:“我难道开了隐身?” 陶柚:“……我说其他人!” 他用力晃了晃腿,两只膝盖都是紫的,大概是洗澡那会儿摔地上磕出来的。 白花花的小腿上出现两团这么大的阴影,有些扎眼。 裴于逍移开视线,理所当然地错过了陶柚的口型。 陶柚:“q.q?” 裴于逍:“o.o” 面面相觑。 裴于逍重新盯回陶柚的嘴唇,仿佛唇语技能又冷却了。 陶柚:%^&$^^&*% 他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慢吞吞爬到床尾。 膝盖磕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有点痛,他就给自己搓了搓,放弃跪坐的姿势,抱着膝盖坐到裴于逍面前。 两团青紫的痕迹就这么怼到上来,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反正陶柚没再开口,就这么盯着裴于逍。 那双大眼睛好像又有点委屈。 “……” 裴于逍移开视线,偏头摸了摸鼻子。 好几秒后,陶柚才把自己的帘子掀得更开,用气声努力地说:“对面床的,不回来吗?” 隔着一层薄薄的蚊帐,陶柚靠近时,鼻尖都快撞在一起。 裴于逍后移些许,明明这次听见声音了,却习惯性地朝陶柚淡色的唇瓣看去。 “他们不是一个专业,”他目光不变:“明早没课,不用今晚就回来。” 啊……这样。 陶柚似乎有些遗憾,垂下了睫毛。 睫毛弧度也很好看,要是放坐标轴上,裴陶函数又能…… “那寝室群呢?”陶柚很快调整过来,兴冲冲地:“我先加一个,反正以后都是要相依为命的好兄弟了。” 裴于逍皱眉:“没有这种东西。” ? 不是,认真的?军训大半个月了连群都没建,是正经大学生吗? 果然这个家还是不能没有e人。 “没事,”陶柚大手一挥,贴心地:“那我来当群主!” 对面却没响应。 裴于逍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隐隐有些考究。 “我以前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喜欢交朋友的性格。” 陶柚一顿。 岂止,我还有更多惊喜是你不知道的。 他动了动嘴唇:“我……” 啪嗒! 灯光突然熄灭。 寝室霎时陷入一片漆黑。 十点十分,大一男生宿舍固定熄灯,整栋楼爆发出游戏被掐断的哀嚎。 陶柚无声的言语也淹没进黑暗。 他只能感受到裴于逍近在咫尺的气息。 可下一秒,浅淡的气息也消失了。 床帘被重新合拢,空气中是被子挪动的声音。 “睡吧,”裴于逍躺回枕头上:“我们是要早八的人。” 11、代言人 第二天,早上七点。 闹钟准时响起。 裴于逍在震动传来的第一秒掐灭,下床收拾洗漱。 从外面公厕回来时,陶柚还在床上一动不动,床帘静谧得没有丝毫早八人的自觉。 叩叩! 他敲了敲床板。 金属床板震了震,栏杆上咻地伸出一只手。 指甲盖长眼似的差点戳进裴于逍鼻孔里。 手指用力伸展,看得出主人挣扎的决心。 裴于逍:“……” 陶柚手很白,五指纤细修长,指甲也修建得干净漂亮,手腕搭在栏杆上,自然下垂时泛着莹润的浅粉色。 这样一双手,在任何一位强迫症患者的眼里都是赏心悦目的。 于是那直戳鼻孔的角度显得分外违和,且不雅观。 裴于逍端详半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抓起陶柚的手指,一点一点、慢慢掰弯。 他看得出陶柚手型窄,但没想到握在手里会这么窄,皮肤薄指骨细,还有点凉。 睡一晚上手都是冷的。 裴于逍莫名其妙自我拷问,是不是他把空调调太低的原因。 手里动了动,挠得裴于逍掌心有点痒。 他下意识看去,只听床上窸窸窣窣,陶柚一整个贴到了床栏上,脑袋从帘子下方挤出来。 “本宫的手美吗?” 裴于逍:“?” 又是什么剧里看来的。 裴于逍冷漠松开:“嗯,洗洗拿来炒干锅正好。” 陶柚:“……” 滋溜缩了回去。 好边态,正常人都只会想煲汤吧,俏哥瞧着人模狗样,口味居然这么重,大早上就馋干锅了。 陶柚:咽了咽。 好,干锅,就决定是你了,晚饭安排完毕。 “七点半了,再不起等下你只能坐第一排。” 裴于逍淡淡撂下一句,就见陶柚脸色大变,第一排的秘书坐牢位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陶柚一下子变得苦了吧唧,一张惨白的脸卡在床栏缝隙里,眼瞳漆黑的,可怜又委屈巴巴,仿佛想跟自己床生同穴死同衾。 裴于逍抱起胳膊,叹了口气:“你跟我撒娇也请不了假。” 他想了想,把陶柚的脑袋从床栏里扒拉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遗憾地告诉他: “没生病,没辙了,起来吧。” 说着又顿了顿,疑惑自己居然真的试图帮这颗蔫柚子出谋划策。 他退后几步,甩头清空脑袋,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 陶柚最终还是爬了起来,和裴于逍一起,赶在开课十分钟前抵达教室,成功抢到了倒数第三排的位置。 开学第一节是大课,全专业三个班浩浩荡荡一百多号人都在一间大教室,比起上课更像是开会,讲讲概况,发发教材,立立规矩。 陶柚军训没来,是生面孔,坐在被晒得黢黑的男生堆里,皮肤雪白,独自反光。 他穿了件纯黑的t恤,戴着学姐送的choker挡住脖子上手术的痕迹,为了方便打瞌睡头上还顶了只黑色鸭舌帽。 酷炫狂拽一身黑。 前排三三两两的人扭头看他,还有不少主动来搭讪的。 陶柚挨个和大家打招呼,换做以前,此刻他已经雄踞班级群群主的宝座了。 可惜今天状态实在不佳。 陶柚睡眠一直是很大的问题。 读书时热爱熬夜,工作后被迫熬夜,等到身体开始出现问题不得不重视起来时,早已成为重度失眠患者。 否则他也不会半夜看这本又臭又长的裹脚布小说助眠,没助成功直接猝死穿进来了。 他知道自己心脏骤停猝死和糟糕的睡眠质量脱不了干系,原本以为都穿书了,可能会有改善。 结果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在裴于逍家住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适应了那里的环境,又一个急转弯搬进宿舍。 陶柚愣是一宿没睡着,睁着眼睛熬鹰到天亮。 好不容易五六点的时候来了点感觉,眼睛都还没闭一会儿,七点又要起床了。 陶柚现在心里突突的。 两人没来及吃早饭,人手一个面包坐进教室。 陶柚搓了搓胸口,看着手里的面包毫无食欲,没睡好的连锁反应就是看见食物就想吐。 “咦,你也是我们二班的吗?” 身前传来一道女声,陶柚从帽檐下抬起头,看见一个扎高马尾的漂亮女孩子,面色红润双眼明亮。 瞧瞧人家这精气神。 这才是大学生理想中的精神面貌啊。 陶柚坐直了些,努力打起精神,但他太累了,连气声都发不出来,只能勉强挥了挥手。 其他人小声猜测:“跟裴锅坐一起应该是咱们班的吧。” 高马尾女生点点头,笑起来:“你好呀,我是咱们的团支书,我叫张晴语,晴天的晴语言的语,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对了你是叫……” 张晴语卡壳一瞬,看着陶柚,指望对方能接上话。 可惜陶柚出不了声,脸色还涔白涔白的。 话题落到地上,空气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张晴语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只好拿出手机自力更生翻花名册,屏幕滑得哗哗的。 陶柚皱眉捂了捂脖子。 裴于逍不是热衷社交的人,遇到谈话的场合基本都在枝头上高高挂着,两辈子加起来挂了几十年。 可今天这一下,突然有点挂不住了。 他拍拍陶柚的手背让他靠回椅背上,对张晴语说:“他叫陶柚,最近生病,说话有点困难。” “哦!是你呀!”张晴语从花名册里抬起头:“哎呀瞧我这记性,我知道你的,做了手术没来军训对吧。生病没什么的,好好治疗恢复了就好,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帮忙的哟……” …… 开课前五分钟,教室人流窜动的高峰期。 张晴语没再多说,和陶柚打了个手势就去前排找座位了。 陶柚把帽檐掀起来一点,仰头看着裴于逍,等到对方受不了这样的视线看过来时,朝他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手语,他新学的。 简单方便,通俗易懂,大部分人都能看懂。 裴于逍当然也可以。 他目光落在陶柚毫无血色的脸上,几秒后生硬地偏过头。 旁边又有人经过,是隔壁班的,看见陶柚的脸后面露惊艳。 “咦,这位同学好生眼熟,是爱豆吗?我可喜欢听你们团的歌了,我可以要张签名吗?”他再看裴于逍:“爱豆的经纪人果然也是帅哥。” 裴经纪人:“……” 陶爱豆:呆。 裴于逍淡淡开口“你好,不是,叫陶柚,五音不全,不签名。” 来人惊讶:“好高冷……肯定是知名爱豆!” 裴于逍:“……” 他无语地瞥向陶柚。 但看这人帽子choker黑衣服,苍白萎靡不说话的样子,又的确挺符合爱豆的刻板印象。 “你就不能把你这链子摘了吗?” 陶柚:摸摸脖子。 哎呀,晕晕哒,听不懂。 裴于逍:“。” 原本以为只是脑子一抽帮忙陶柚说了句话,但裴于逍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三分钟里,他高冷的脑袋不间断抽了几十次。 陶柚长得太惹眼,坐在裴于逍身边变成double惹眼。 每一个踩点从后门钻进来的父老乡亲都得问上一嘴。 “咦,这位同学好爱豆,以前没见过?” 裴于逍:“谢谢,不爱豆,叫陶柚,生病了没军训。” “咦,这位爱豆好同学,以前见过?” 裴于逍:“谢谢,是同学,叫陶柚,生病了。” “咦,这位同学……” “叫陶柚,生病了。” “咦……” “陶柚,病。” 直到一只手搭上肩膀。 裴于逍:“你好,陶柚。” 教室忽然安静下来,同学们纷纷垂下了头。 陶柚在一边攥着裴于逍的衣角猛晃。 裴于逍偏头,一张熟悉而苍老的脸出现在眼前。 和裴于逍父母认识多年,眼瞅着裴于逍长大的老教授,镜片底下冒出大大的疑惑。 “你改名的事,你爸妈怎么没告诉我?” 12、支离破碎 结束令人社死的早课,陶柚特地斥巨资给裴于逍买奶茶。 毕竟社死的主要人员其实只有俏哥。 奶茶店里,裴于逍一言不发按手机,给老教授讲述为什么自己分明没改名,却变成了“陶柚”的来龙去脉。 陶柚看他言辞恳切,眉间深黑,心下不忍。 “别再想了,”他捏捏裴于逍的肩,凑到他耳边:“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再给你多加一分糖。” 裴于逍:“……” 他复杂地看着陶柚:“你甚至不愿意多加一份小料。” 陶柚:……目移。 “你们感情可真好。” 店员笑嘻嘻地把做好的奶茶递过来。 她听不见陶柚说话,只觉得这位长得像爱豆的男孩子和他身边的帅哥互动很有爱。 她为这一杯奶茶,贴心地递上两根吸管,微笑目送。 裴于逍有些莫名其妙,拿起奶茶走了。 两人一起找了个位置坐下。 裴于逍仍然抱着手机,对面那位在学术上严谨无比的老教授,对生活保有同样严谨的探究欲。 看上去相当难缠。 裴于逍脸都黑了。 他鲜少露出这种焦头烂额的神色,插上吸管喝了口,帅脸差点瞬间扭曲成土地公。 一发入魂,被甜得快过去了。 “怎么样?”陶柚托腮:“感受到我深厚的情谊了吗?” “太感受了,”裴于逍擦嘴:“等到地府了都散不干净。” 陶柚:“……?” 感觉被阴阳怪气了是怎么回事? 裴于逍瞥陶柚一眼:“你不喝吗?” 陶柚摇头。 他换了只手撑着额角,细白的手指轻轻按着额头,早饭没吃,脸色差得吓人。 “头疼?”裴于逍问。 陶柚叹了口气,趴到桌子上,哭唧唧的。 他其实很喜欢甜食,他也想喝奶茶,但是头皮紧得要炸开了,什么不吃都很想吐。 好想睡一场昏天黑地的觉啊!呜呜呜…… 裴于逍放下手机:“你这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分明之前检查的时候除了嗓子,就是有点贫血和营养不良,怎么现在看着哪哪都是毛病。 陶柚抬起头,下巴搁在手背上,眼巴巴望着裴于逍,朝他勾勾手指。 想知道吗?附耳过来。 裴于逍:“……” 他犹豫两秒,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俯下了身。 看陶柚能编出什么花。 陶柚眼睛弯了弯,微微仰起脖子凑到他耳边,“听说过白天综合症吗?” 他呼吸热热的,挠得裴于逍耳廓发痒,没太听清:“什么东西?” “白天综合症。” 又是一阵热气。 裴于逍脖子有些僵,微微偏头错开,耳垂却一凉,不小心擦过了陶柚的嘴唇。 他后背瞬间紧了。 陶柚就连嘴唇也是凉的。 如果不是残留的热气还萦绕在耳畔,真就像一块从里到位都捂不热的冰疙瘩。 “白天活得像死尸,太阳一落就开始精神的一种病。”陶柚幽幽道。 裴于逍面无表情:“你是不是还想说,你有个别名叫吸血鬼?” “吸血鬼的身子骨是我能比的?人家一口气能跑十万八千里。” “那叫孙悟空。” “……” · 晚饭陶柚吃了干锅鸡爪。 昨天学姐们把整套教材全给了他,一分钱没要,虽说是二手的,但居然都是九成新。 陶柚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请她们吃顿饭。 他也叫了裴于逍,但人家非常高冷地拒绝了。 “我不喜欢吃鸡爪。”俏哥黑着脸。 “你明明早上才说喜欢,”陶柚受伤:“你好善变。” “我哪里说了?!” “盯着我手的时候!” “……” 俏哥搓着耳朵撒腿就走了。 至今杳无音信。 天渐渐黑了,华灯初上,街道依旧弥漫着散不开的热气。 陶柚挥别吃饱喝足的学姐们,独自走在街上走了一会儿,找到一家atm机,推门走了进去。 包里是柳静给的两万块现金,一分没动,陶柚全部存进银行卡里。 到账后,再直接把一万七千块转回给柳静。 就他教裴嘉钰那点三脚猫功夫,小少爷学有所成就算了,但现在的成果…… 陶柚想到裴嘉钰那手字就直摇头。 都是一个爹妈生的,怎么遗传差距这么大呢,弟弟但凡有哥哥一半的天赋,都不至于这么难教。 不管用嘴还是用手,字都一塌糊涂。 陶柚估摸着还有得练。 现在这种程度,收三千足够了,别说他还在人家里住了这么久。 陶柚关上手机再次回到街上,太阳早在不注意的时候彻底落山,天空是紫色的。 大学校园外的街道总是最热闹的所在,每家店都红火非常。 陶柚边走边看着周围的店铺,琢磨着还能想点什么法子搞钱。 他脸上有点烫,走了一会儿感觉脑子晕晕的,到路边的小店里买了根冰棍吃。 晚饭的干锅他其实也没吃多少。 学姐说这是附近味道最好的一家,可他没怎么吃出来,就觉得油腻腻的,还不如这根冰棍来得舒服。 虽说冰得嗓子疼,起码吃完脸上没那么热了。 · 裴于逍回到寝室,正想着要不要半错峰去洗个澡,手机就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同学1(澡堂见过):裴锅粗来玩不?能不能把今天那爱豆也带来?] [同学2(食堂见过):裴总,不要在意外界的声音,谁说经纪人和爱豆不能在一起的!] [同学3(临时会话):你好裴于逍同学,我是在系群里找到你的,虽然很冒昧,但请问你有陶柚同学的联系方式吗?能不能把他的企鹅给我一个呀(害羞)(害羞)] …… 再往下,是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消息,绝大部分都是临时会话或者好友申请。 裴于逍粗略扫了眼,有问他是不是真的经纪人的;有自荐想当爱豆的; 有一大部分想要陶柚联系方式的;还有更大一部分祝九九的。 裴于逍没懂,祝什么九九?谁是九九?九九是人名还是狗名? 叮! 又来消息。 [刘东(室友):咋回事啊裴总,听说你们系来了个爱豆,还是你带来的?尊嘟假嘟,有照片我能看吗?这辈子还没见过活的明星呢] 裴于逍:“……” 他毫不犹豫删掉所有消息,再把自己的账号设置为不可搜所,然后跳回和刘东的聊天界面。 [x.:没爱豆] [x.: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刘东(室友):快了,我和赵希在校门口网吧鏖战呢,再有半个小时就回了。] [x.:嗯。] [刘东(室友):咋?] 裴于逍思索了会儿:[没事。] 他转去打开陶柚的聊天框:[多久回?] 校门口,陶柚越走越热,越热越晕,在一家网吧门口直接蹲了。 他胸闷脑袋沉,心里只犯恶心,逛了半天没找到搞钱的门道,反而把自己累得够呛。 冰棍吃到一半全化成水,被陶柚连汤带汁扔进垃圾桶。 他撑着昏沉沉的脑袋,拿出手机,正好跳出裴于逍的消息。 失踪半天的俏哥总算舍得冒个泡。 [木由miu~:现在] [木由miu~:我要累鼠惹qaq] [木由miu~:如果我现在碎掉,会不会有人把我支离破碎的我拼凑起来?] 裴于逍:“……” 裴于逍决定推迟洗澡时间。 以免鏖战归来的室友撞上支离破碎的陶柚,无人将他打捞起。 13、独守空房 网吧里面热闹得惊人。 陶柚扒着墙站起来,甩了甩晕晕乎乎的脑袋,没忍住好奇的天性进去听了一耳朵。 顺道吹吹空调乘凉。 他实在太热,脸上像要烧起来似的。 网吧冷气相当充足,陶柚一脚踏进去还以为进了什么冷冻库,但极低的温度也无法浇灭里头的热情。 “啊啾!” 陶柚揉揉鼻尖,沾汗的衣服被吹得冰凉,贴在背上,后脖颈都跟着一起凉飕飕的。 他张望一圈,里面人挺多,但都没在自己位置上好好待着,反而集中在两个座位周围,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拨…… ……帮派? “300!”其中一个大块头男生掷地有声:“这把我输了给你三百,你要是输了,必须大喊三声科大的计算机系不如首大好!” 陶柚:“q.o?” 啥玩意儿? 科大不是隔壁街那所大学吗,计算机专业出了名的好,跟首大还真不一定谁上谁下。 大块头身边的人扯了他一把:“刘东你有话好好说,憋扯学校,万一输了那埋了吧汰的,咱跟科大相侵相碍多少年了,别到你手底下决出负负了。” “笑话!”刘东一笑很不聪明:“我啥时候玩游戏输过?边儿瞧着吧赵希,看你刘哥怎么给破科技学校的展示首大雄风。” 破科技学校的:“笑死。” “首大鸟风,”他竖起三根手指:“就三百,一局定胜负,谁尿遁谁孙子。” 刘东猛锤胸口:“来啊!你爷爷肾一个顶你十个!” 赵希帮腔:“你爷爷肾宝片铂金vip!比肾,科大输定了!” 火药味十足,大块头刘东和破科技学校的对视一眼,同时拉开椅子,咣当坐下。 一场赌上校门荣光的业余电子竞技比赛,就此拉开帷幕。 可乐开瓶,呼声四起,响彻云霄。 陶柚:…… 目瞪口呆。 好莫名其妙的燃点,好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不愧是拿着刚满十八岁的身份证,终于可以大摇大摆出入网吧的崭新的大学生。 就是热血啊。 · 寝室里,裴于逍握着手机。 [刘东(室友):半小时就回!] [木由miu~:现在] 半小时之期早已超过,距离“现在”也已经过去很久,这两条消息却再没有了下文。 裴于逍眉心一点一点皱起。 所以人呢? 穿越了吗? · 首大光荣落败。 四周一阵唏嘘。 “五百!” 刘东杀红了眼,宁可破财也誓死捍卫校门尊严。 陶柚瞧着瞧着,竟然都有点感动了。 作为同校校友,他决定,挤进内圈围观。 生死之战开启加时赛。 近距离瞅了一会儿后,陶柚一言难尽地闭上了眼睛。 知道这大兄弟可能有点菜,但没想到这么菜,就这水平敢赌500,简直旷世奇才。 有这种自信做什么都会成功了。 毫无疑问,加时赛也落败了。 陶柚叹了口气,挤出人群。 没意思,还不如回去找俏哥洗澡呢,现在赶赶说不定还能错上峰。 “一千!” 他脚步停下了。 连赢两局,破科技学校的信心大增,手一挥开始大点兵:“这把要是哪个首大的能赢我,我不光承认科大不如首大,我还倒给他一千!” 一千啊…… 陶柚眼珠子骨碌一转。 好像不亏。 “谁敢应战!” 脚步调转,闹哄哄的人群里,陶柚再次挤了回去。 刘东像头斗急眼的公牛,鼻孔喷气蠢蠢欲动,抬手就要掏兜继续应战。 忽然肩膀被人一拍。 他扭头,看见一高高瘦瘦的男生,带着帽子瞧不清五官,但白得晃眼,下颌和嘴唇漂亮得惊人。 男生侧身从他身边过去,身上洗衣液的味道有点熟悉。 刘东还在回忆这种味道,就见男生扭头,很b的冲他一摆手。 边儿切。 · 洗澡包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经过裴于逍长达半个小时的收纳与摆放,端庄得宛如军训叠的豆腐块。 消失了。 都消失了。 不光陶柚不回消息,所有室友都不回了。 就像突然世界末日,偌大的宿舍楼只剩下裴于逍一个。 错峰洗澡的点早已经过去,现在是夜晚大高峰。 冰凉的冷气吸进肺里,裴于逍默默闭上了眼。 · 莫名其妙燃得一匹的网吧里,莫名其妙出现一道身影。 黑项链,黑t恤,鸭舌帽,露出的半张脸雪白雪白的,抬手就换下了只会河东狮吼的大块头。 “这人谁啊?” “什么来头?” “瞧这打扮保不齐是打电竞的。” “也可能是干明星的。” “首大有这号人?我怎么不记得咱学校有这种水平的帅哥?” “没看那帽檐都快遮到下巴了吗,硬凹氛围感帅哥差不多。” “氛围感”帅哥不紧不慢坐到刘东落败两次的椅子上,微微掀了掀帽檐,露出细挺的鼻梁和明亮的眼睛。 “傻了吧,不是氛围……人就硬帅。” 网吧里头不算亮堂,偏暖的灯光打在陶柚脸上,却衬得他唇色更加浅淡。 他倚在宽大的电竞椅里,脖子上的黑色链条choker隐隐反射屏幕冷光,身量瘦削,肩背单薄。 “跟张纸片儿似的,”刘东忐忑:“哪里来的能打赢的底气?” “打游戏又不是斗殴,手指灵活iq更高不就行了,”赵希隐晦地:“而且真要斗殴咱可能早赢了。” 刘东:“……” 他突然一拍脑门,小声地:“诶,你觉不觉得这人拽得,很像裴总他们系刚来的那爱豆?” 赵希:“……” 赵希:“!” “哟,又来一个,”破科技学校的两手插兜,口音港台:“你很拽啊,黑衣服。” 陶柚轻轻抬手,面对满脸不屑的友校同学,客气地比了个手势。 请。 · “天上滴星星不说话,地上滴娃娃想妈妈~~~” 寝室里流淌起舒缓的音乐。 裴于逍在乐声含辛茹苦的熏陶下,心平气和地翻开了高数。 “天上滴眼睛眨呀眨,闪闪滴泪光鲁冰花~~~” 沉浸、专注,数学的海洋总能为迷茫的学子,提供一个忘我遨游的无人之境。 手机仍然风平浪静。 裴于逍再也没有打开过它。 · —— “科大的计算机系不如首大好!” “科大的计算机系不如首大好!” “科大的计算机系不如首大好!” 全场欢呼,掌声雷动,仿佛陶柚踢进了世界杯决赛。 刘东和赵希抱头痛哭。 “守住了!我们终于还是守住了首大的名声!” “首大的名声关你俩屁事,”隔壁破科技学校的屈辱念完宣誓词:“人长得跟爱豆似的,玩游戏还比你俩学计算机的强,好意思呢。” “那咋了,”刘东不甘示弱:“就算真是爱豆,那也是我们学校的爱豆,你们有吗?你们没有!嘿嘿~略!” 破科技学校的脸都绿了。 刘东爽了。 说起来,爱豆大兄弟呢? 众人集体张望。 不远处的门口,陶柚倚在门边,微垂着头,手里握着一把红彤彤的钞票。 帽檐下他唇角苍白冷淡,下颌瘦削,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钱,然后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潇洒且孤傲的背影。 从头到尾没开口说一个字。 刘东/赵希:如梦似幻了。 那一刻,他们看见仿佛金色的光落了下来,那纯黑的t恤、遮眼的帽子、闪闪发光的大铁链子都染上神圣的气息。 b王,诞生了! 刘东:“哇……” 赵希:“哇……” 全网吧:“哇……!” 他好拽! · 干燥的热气包裹全身。 刚走出网吧陶柚就扶住了墙,装逼的时候是爽了,但现在更难受了,心里翻腾得直想吐。 “yue……” 陶柚干呕了下,眼角逼出泪花。 吹完冷气又立马被热出汗,陶柚浑身都在打颤。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勉强清醒点时,看到网吧里着急忙慌跑出两个人。 是校友嘞。 “艾玛,还好没跑远。”两人热情蹦跶着招呼。 “兄弟你好强!” “兄弟怎么称呼?” “兄弟哪个专业的?以后一起上课哇。” “兄弟哪个寝室的?以后多多串门哇。” “好兄弟长那么好看,以后一起洗澡哇!” 陶柚嘴唇动了动,抿了下干涩的唇瓣,默默咽下回应的话。 虽然脑子晕晕乎乎,但理智还在线,前面的他都能答应,最后一条不行。 陶柚时刻谨记着,他已经有一个好兄弟了。 那个好兄弟带他错峰,叫他起床,给他当代言人,还请他当家教。 他们说好了以后一直一直都要一起洗澡。 他不能违背诺言。 “对了,”大块头露出憨厚的笑:“我刚就想问了,兄弟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裴于逍的人?就和你差不多帅的那个。” 陶柚眉梢一挑,露出个“这你都知道”的表情,略一点头。 认识是认识,但没有差不多,他很明显比俏哥长得帅。 “我就知道!”刘东激动得猛锤大腿:“原来他真是你经纪人!” 14、冰糖水 走廊不隔音,刘东的大嗓门由远及近传来,高亢嘹亮。 裴于逍翻书的手指不停。 几秒后,寝室门从外打开,热气争先恐后挤进来,室友的说笑声霎时灌满整间屋子。 “哟呵,这冷气真足。” “热就赶紧吹吹——诶别脱!没人想看你那块肥肚子。” 今天比往常还热闹,只从声音都能听出室友们性质颇高,裴于逍抬头,紧跟着猛地一顿。 陶柚居然一起回来了,而且是和另外两个按理说素未谋面的室友勾肩搭背地回来了。 他站在刘东和赵希中间,一手勾一脖子,八面玲珑言笑晏晏称兄道弟。 丝毫看不出不能说话对他的社交造成了什么影响,他甚至加强了,两只手疯狂比划,面部表情精彩纷呈。 裴于逍转动椅子,好整以暇看了会儿。 大概就是陶柚在问明早吃什么,室友们说学校很美改天带你逛;陶柚回以激动的星星眼表示他也觉得牛肉面最香;室友们志同道合击掌,说明天就带他去看湖里的仙鹤。 没一个人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但彼此聊得不亦乐乎,甚至即将桃园三结义。 说不定下一秒就收拾包袱一起洗澡去了。 裴于逍:“……” 唯一一个听明白了全局的人,却是无人问津的那一个。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 陶柚最先看过来,然后灿烂一笑,拖着自己的木头板凳坐到裴于逍跟前。 他嘴里叼了根棒棒糖,额头汗津津的,显得眼睛亮得惊人。 裴于逍没懂他在乐啥:“笑眯眯的干嘛?” “o.o?”陶柚歪头,轻轻地:“否则我该哭唧唧吗?” “你不是快碎了吗?” 陶柚笑起来:“被拼好啦~” 他拍拍裤兜,满眼狡黠,献宝似的翻出了那叠红彤彤的钞票,食指一弹。 大款来噜,还不接驾? 裴于逍:“。” 红的钞票,白的手指,四处瞎晃,晃得人不知道看哪,裴于逍一把抓住固定下来,才看清约莫有千把块钱。 当真是好大的款啊。 他松开手,陶柚就立马宝贝兮兮地揣回了裤兜。 怎么,谁还惦记那点儿吗? 裴于逍心气不顺地扭头:“怎么弄来的?” 还能怎么,当然是靠实力弄来的。 但裴于逍望着旁边没看他的口型,陶柚试了下,喉咙挺疼的,发不出声。 叩叩。 他敲敲桌面。 裴于逍稍稍移回一丢丢视线,当即撞上陶柚直勾勾的眼神。 ……得,又委屈上了。 裴于逍叹了口气,转动椅子和陶柚面对面,“说吧。” 陶柚却嚼着棒棒糖不张嘴了。 “他打游戏的赢的!”刘东适时插话进来:“就搁那校门口疾风网吧里,打隔壁破科技学校计院的,那技术,叫一漂亮!给人整得落花流水叫爸爸,别提多给咱寝室长脸了!” 赵希帮腔:“对啊,刘东打游戏只会莽,还好有咱柚儿力挽狂澜,救兄弟于水火!” ……柚儿? 刘东:“……” “行吧,”他点头,“差不多就这么回事儿,细节咱就不追究了哈,不追究……” 两人一唱一和的,逐渐把哄高兴了,肉眼可见的眉眼间阴霾驱散,胸膛挺了起来,又一脸骄傲地看着裴于逍。 裴于逍嘴角抽了抽,最终配合道:“确实很厉害。” 陶柚很简单地开朗了。 “但你原来是会玩游戏的吗?”裴于逍随口地:“以前还以为你只关心读书。” 陶柚一顿,指尖捏着棒棒糖轻轻转了转。 “打游戏这种事,”他眉梢一挑,装了个不大不小的逼:“不是有手就行吗?” 刘东傻乐呵:“是是是,对对对。” 裴于逍:“……” 他复杂地看了室友一眼。 你怎么就看不懂唇语。 幸好你看不懂唇语。 “诶裴总,你在看高数吗?”赵希眼尖地发现。 陶柚往桌上一瞅,果然看见那本崭新的教材已经被翻出十好几页,不由大惊。 俏哥这是弄啥呢? 大学还预习呀? 至于卷成这样吗? 他探出脑袋,没来得及看清笔记里写了什么,封皮就盖了下来,扑一脸风。 裴于逍收起高数课本放回书架,“有点无聊,随便看看。” “无聊你看高数呐?”刘东一脸不理解也不敢尊重:“这不催眠么,裴总你要想看小说找我啊,绿口文学城最近有几本还不错,我推给你啊。” 裴于逍:“……”谢邀,婉拒。 陶柚比划,你给我吧,我有点想看。 他手一伸,摸到个熟悉的袋子,拿起来一瞅,原来是裴于逍整理得方方正正一丝不苟的洗澡袋子。 俏哥得是闲成什么样了啊…… 忽然,脑子里窜过一道光,似乎有什么事情被所有人都遗忘了,但相当重要。 陶柚望着个个满头大汗的室友们。 对啊,洗澡。 还有热水吗? ……赶紧洗澡啊! 两分钟后,302寝室乒铃乓当倾巢出动,赶在停水的最后十分钟,洗了个生死时速的热水澡。 回到寝室时,灯已经熄了。 两个室友都还留着高三统一款寸头,用不着吹,飞速钻进床上继续打游戏。 裴于逍的头发稍微长一些,没急着上床,拿毛巾不紧不慢地擦着。 陶柚也没上床,坐在书桌前弓着腰,不知道是刚跑得太急还是被热气闷着了,像有点没缓过来。 裴于逍放下毛巾,探头看了眼什么情况。 “陶柚,你怎么了?” 陶柚先没应,过了两秒,摆了摆手。 床下只有一盏充电的台灯还亮着,勉强照亮方寸之地,是赵希为了起夜不被椅子绊倒特地买的。 这样微弱的光不足以映亮陶柚的脸,裴于逍思索两秒,走近了些。 陶柚撑着桌角,发梢的水珠一点一点落下来,有几滴贴着脸颊划过,落到苍白的手背上。 他睫毛有些颤,似乎用力呼吸了一下,然后晃了晃脑袋,直起了腰背。 裴于逍下意识托了下他的后背,随即看到他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盒子,取出几块东西放进水杯,再用保温壶里的热水冲冲泡泡。 他站在陶柚身后,挡住室内唯一的光,视线更暗,不得不弯下腰,发现原来是一盒冰糖。 陶柚在泡冰糖水喝。 陶柚瞥了他一眼,动作不停,又拿出一个杯子再泡了一杯,推到裴于逍面前。 裴于逍:“?” “你不是喜欢吗?”陶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刚洗完的时候晕得要命,他猜自己是因为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有点低血糖,赶紧冲了杯糖水。 但愿喝完能有用。 裴于逍看了眼杯子,又看了眼陶柚,“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了?” “张师傅说的。” 氤氲的热气飘飘绕绕遮住陶柚半张脸,裴于逍眯了眯眼,下意识凑近。 “张师傅说你馋我家的冰糖水,上次还特地问来着,”他敲敲杯壁:“喏,小柚老师的冰糖水,现在你也有了,不用再羡慕别人。” 裴于逍:“我不是……” 什么小柚老师的冰糖水,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 他从来没馋过这种东西。 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但确实挺甜的。 陶柚一口气喝完一整杯,呼出口气,无精打采摇摇晃晃的。 裴于逍多瞧了两眼,觉得他脸颊泛红,眼睛也又湿又红,不像低血糖的状态。 倒更像是…… 他抬手覆上陶柚的额头。 “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15、主动 陶柚眼尾烧红,双眼含着厚厚的水汽,像是烧迷糊了,又莫名其妙还精神着。 他在自己额头上贴了下,又摸了下,疑惑地皱眉。 “我怎么摸不出来……” 裴于逍直起身,到自己桌上拿起手机,转身冲陶柚扬了扬下巴:“走吧。” “……去哪?” “医务室瞧瞧。” “都这么晚了。” “寝室里没人有退烧药,要是等到明天你烧得废了蠢了傻了,算谁的?” 陶柚:“……” 陶柚默默站了起来。 “咋了,啥退烧药?”上铺帘子掀开,刘东探出脑袋:“裴总你病了啊?” 赵希也摘下耳机:“我有感冒灵,但退烧药确实没准备。” “不是我,”裴于逍换上鞋:“陶柚有点发烧。” “啊?!”刘东猛然大惊失色,飞速从床上滑了下来:“柚儿?!你咋突然发烧了?要不要紧,是不是网吧鏖战消耗太大太磨人?” 陶柚若有所思点点头:八成就是! 赵希也一骨碌爬下床,摸摸陶柚的脑袋:“温度是有点高。” 莫名其妙被挤到一边的裴于逍:“。” 插不上嘴。 “你们刚以为我生病的时候不是这种态度。” 淡淡的声线传过来,刘东立马堆起笑:“瞧你说的,这哪能一样,柚儿脑子值钱,我下周还约了对面传媒大学的网吧对线呢。” “对呀,”赵希在陶柚头顶轻轻摸摸:“可不能烧坏喽。” 裴于逍:“-” 合着我的脑子不值钱。 陶柚:“--” 合着我就是赚钱工具人呗。 他拿起件薄外套走到裴于逍身边,朝室友们挥挥手。 行吧,如果有钱,工具人也不是不行。 “兄弟们,再有钱场一定叫我!” 兄弟们瞪着两双清澈的眼睛,愣是没看懂他小嘴叭叭什么,就觉得烧成这样挺可怜见的,赶忙收拾。 “快快快,一起去。” “用不着这么多人,”裴于逍握着门把:“宿管不会让我们都出去的。” 他将室友们挡回去,反手一拉,门关紧了,回头瞥陶柚一眼:“走吧。” 寝室里面熄灯了,走廊却还亮着,宿管阿姨查完最后一间房,下楼就看见俩高高瘦瘦的男生往大厅来。 “干什么呢你们,”她招呼:“都熄灯怎么还不睡觉?” 其中一个男生上前几步,指指身后的人:“他有点发烧,我说陪他去医务室看一下,阿姨你看方便给我们开下门吗?” 他个子挺高的,站在前面就把身后那个挡得严严实实,阿姨偏头望了下,后面的人才慢吞吞磨了出来。 “哟,脸蛋儿是挺红。”她把人拉到跟前,贴了贴额头,烫手。 “怎么了孩子,大热天儿的咋还发烧?” 孩子烧迷糊了,吸了吸鼻子没说话,倒是身边的帅小伙子积极主动:“之前嗓子做了手术,一直身体就不太好。” “是吗,”阿姨瞅了瞅陶柚的脖子,确实有道疤,地方看着怪渗人的:“那赶紧的,上医务室去,晚上有医生值班的。” 她小跑着去开了门:“知道往哪走吧?” “知道,”裴于逍带陶柚出去:“谢谢阿姨。” “没事没事,快去。” 一出宿舍楼陶柚狠狠打了好几个喷嚏,打得眼冒金星。 裴于逍忙将他手里的外套接了过来,递给他几张纸:“你要是冷就把衣服穿上,不然拿出来当摆设的吗?” 陶柚摆手,用力擦了擦鼻子,感到脑浆都快被擤出来后,堵塞的鼻腔才勉强能吸进些许空气。 他晃晃悠悠地走着:“没事,我不冷的。” 裴于逍手里的外套打开一半,收也不是披也不是,“你发烧不觉得冷?” 陶柚摇头。 其实除开头疼了一天,时不时想吐以外,他没觉得自己情况有多糟糕,每次失眠严重的时候都是这种情况,陶柚几乎要习惯了。 要是裴于逍不说,他压根感觉不出自己发烧了。 室外还是很热,闷得陶柚心慌慌。 他搓了把脸,坚持又走了机几米后,突然停下来。 裴于逍跟在后面叠衣服,差点被他撞进怀里,“走不动了?” 陶柚扭头,仰起脸望着他,学校幽暗的路灯下,眉眼看上去格外憔悴,苍白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我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 裴于逍:“……?” “刘东他们邀请我洗澡我都拒绝了。” 裴于逍:“可你们刚才还是一起洗——” “不是你们,是我们。” “……”裴于逍哑然,对上陶柚的眼睛,不由叹了口气:“好吧,你想说什么?” “你当我是好朋友吗?” 霎那间,时间停止一瞬。 裴于逍眉心极其轻微地颤了颤。 他眉骨下压,昏黄的路灯下,眼底是一片漆黑的阴影,显得瞳色更暗。 “什么意思?” 陶柚转过身,和他面对面站着,单薄的肩背挺直,眼圈深红。 裴于逍缓缓屏息。 夏风燥热,陶柚发梢在风中轻微晃动,默不作声对视片刻后,泄气般垂下头: “看到好朋友这样,你就不能扶一下吗?” 他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用气声说出这话时,听起来有点难过,好像真的在裴于逍这里受了很大的委屈,连头都不愿意抬了。 裴于逍后背一紧,须臾,又缓缓松懈 蝉鸣鼓噪,他垂眸注视陶柚头顶,看到阴影下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细白的手指纠在一起,像颗霜打了的白菜。 裴于逍嘴唇绷直又松开,绷直又松开,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 晚上十一点,医务室里灯熄了一半。 值班医生小刘收拾好器械,清点完药品,正要关电视睡觉时,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男生弯着腰,背上趴着个人,他单手背着人,推门时还顺道把人往上颠了颠。 “行了,闭上你的嘴吧,”裴于逍冷若冰霜:“我现在看不见你的脸,你说的我都听不懂。” “我可以用气声呀,你这不就听明白了吗。” 陶柚缠着他的脖子晃晃腿。 他又高兴了,仿佛那些路灯下的委屈全是裴于逍的错觉,一着不慎踩进坑底的裴于逍就是大冤种。 被这颗死柚子骗得团团转。 “病了就少说话。”裴于逍冷血无情。 陶柚笑容更灿烂了:“我这不是说话提醒你吗,不然万一你发现我一点动静都没了,得担心死。” “呵。”裴于逍嘴角一扯:“我不会。” 走廊灯又亮了,医务室里灯火通明,值班医生重新披上白大褂,拿着手机走出来。 “怎么大半夜过来,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生病了,”裴于逍说:“发烧。” 医务室房间里并排摆着两张床,裴于逍掀开帘子,把陶柚放到其中一张上面,退后几步给医生让出位置。 医生拿着体温枪过来,对陶柚比了个手势:“抬头,先测下温度。” 陶柚乖巧地抬起头,还自己把刘海给撩了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裴于逍一言不发站在旁边,拿出手机回了几条室友的消息,余光瞥着医生给陶柚检查的步骤。 医务室的光线比宿舍走廊好太多,进到明亮的地方,他才终于看清陶柚此刻的模样。 说实话,挺糟心的,眼睛都快烧肿了,嘴唇也煞白,干得像三天滴水未进。 但偏偏又很坐不住,一边配合检查,一边不停往裴于逍这里看,视线对上后还笑吟吟地摇头晃脑。 像还能再唠会儿磕似的。 裴于逍移开视线,冷酷无情地拒绝了水果的通话邀请,转而面向医生:“请问有水吗?” “哦,有,饮水机在那边,”医生抬手一指:“同学你自己接一下吧,纸杯在抽屉里。” “好,谢谢。” 陶柚:“……?” 他又是一颗寂寞的水果了。 还不如让刘东他们过来呢,起码比俏哥这种闷葫芦好。 陶柚百无聊赖地文静了。 没过一会儿,俏哥端着水回来,递了个纸杯给他:“喝点,又没在沙漠,别这么委屈你的嘴巴。” 陶柚接过来,还是热的,温度正正好。 陶柚:“……^~^”嘻嘻。 医生直起腰,收好听诊器:“就是热感冒,最近天气热,你们这些孩子吹空调没节制,那温度开老低了!这几天你这样式儿的我都收好几个了。” 他拿体温枪点点陶柚:“回去可不能这样了,那温度开26能给你热化了吗?非得整到十八九的,身体受不了的啊,知道了吗?” 陶柚:“……”不嘻嘻。 他哀怨抬眼,“十八九度”的操盘手面无表情,心虚地揉了揉鼻尖。 “知道了。”裴于逍说。 医生好笑地瞅他一眼:“我跟他说话呢,你倒答得挺快。” “其实是17度,”裴于逍面色铁青:“我调的。” 陶柚:“……”持续哀怨。 医生愣了下,而后硬是没忍住大笑起来,打趣地:“哎哟哎哟,那你可得好好跟人同学说说,发烧可难受了,怎么也得好了之后请顿火锅吧。” 陶柚:疯狂点头、表示赞同、要吃火锅。 裴于逍:“……” 医生捏住嘴角:“行了,我去拿吊瓶,就搁这输液睡一晚上,保管你明天又是一生龙活虎的好小伙子。” 陶·生龙活虎·好小伙子·柚:……眼中无光。 裴于逍在对面床上坐下,抱着胳膊欲言又止:“确实是我疏忽了。” 宿舍的空调在陶柚铺床时短暂调高些许后,又长时间回归低温水平,裴于逍和室友们提前在这种环境了住了大半个月,早就习惯这种温度,可陶柚毕竟才刚来。 他清了清嗓子,低声地:“之后不会再调那么低了。” 医生拿完药瓶和输液针,出来就见裴于逍直接占据另一张床,心头一乐:“还没走?要陪床啊?” 他笑呵呵的:“也行,你们兄弟俩搭伙睡一觉也有照应,我就在隔壁值班室,水吊完了过来叫我就行。” “不是……”裴于逍站起来。 否认的话在看到陶柚的脸后又停住了,嘴唇抖了抖。 几秒后,他坐回去,双眼放空的:“嗯,陪床。” “……医生,”他忽然想问:“别的同学也都陪吗?” 医生正弯腰专注扎针:“不啊。” 他欣慰道:“这么主动的,你是头一个。” 16、可怜 针尖刺破皮肉,陶柚眉心微微一皱,手背传来细微刺痛。 他偏着头,自始至终没去看针头,生怕医生水平不够给扎出一串血珠,导致他再次两眼一翻厥过去。 幸运的是,医生水平比预想的好很多,起码比裴于逍家私人医院的容嬷嬷护士强。 陶柚还没觉得多痛,他就已经收起了托盘。 “好了。”医生贴好胶带,把点滴流速调慢:“好好睡一觉,再有什么不舒服就让你室友叫我,我在隔壁呢。” “好的,”裴于逍说:“谢谢医生。” 陶柚在床上跟着点头,比起病号本人,更像个捧哏。 医生又好奇地在他俩之间看了几眼,笑着摇头走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室内安静下来,裴于逍环视一圈。 学校,医务室,很陌生的场景。 他还从来没试过四肢健全没病没灾地在医务室里睡一晚上,大部分人应该都很难有这种经历。 托陶柚的福,裴于逍今晚也算是体验到了。 他插着兜慢悠悠走近,陶柚没听医生的话乖乖闭眼睡觉,反而举着扎针的手艰难玩手机,眼睛烧得血红也不放下。 裴于逍不由地皱了皱眉:“再看下去就该回血了。” 飞速打字的手指一顿,陶柚从手机屏后探出一双眼睛,谨慎地、略带惊恐地看向自己的手背。 而后松了口气。 针管还是透明干净的,药水缓缓流进血管,没有倒流起令人心慌的红色血液。 “你也知道害怕,”裴于逍走近,“手机就这么好玩?” 陶柚撇了撇嘴,似乎对他的说法很不满意,眼里写满了被误解,把手机摊开给裴于逍看。 裴于逍盯着陶柚的脸,几秒后,弯腰看向屏幕。 两个聊天界面循环私聊,一东一西俩室友不间断地发送一堆嘘寒问暖的消息,和治疗感冒的偏方。 陶柚每条都回了,手指按得起火。 他把手机收回来,裴于逍自然而然地看向他的嘴唇,不知道这次又能给出什么理由。 “是他们先主动的,”果然陶柚开始发力:“不让话题掉地上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彰显我个人富有亲和力的优秀品格,根本停不下来。” “……呵。” 分析完长难句,裴于逍冷笑一声:“跟我聊天的时候没见你发挥品格。” “?”陶柚:“我没有吗?” 眼含纯真。 裴于逍:“……” 手机还在滴滴答答响着,俩话痨室友源源不断输送关心,陶柚悄悄咪咪拿起了手机。 下一秒手里一空。 裴于逍径直抽走,按下语音键:“刘东,告诉赵希,陶柚跟你们说晚安。” 寝室里,刘东床上,大声外放。 赵希和他面面相觑。 “柚儿心里真是有我们,”赵希感叹,“自己说不出话,让裴总代劳也要和我们道晚安。” “是啊,”刘东四十五度仰起头:“明明也才认识不久,他真是个暖男。” 消息发送成功,暖男面无表情摁灭屏幕。 他手机放回床头的柜子上,一言不发去拉帘子。 诶等等! 衣角被人揪住,陶柚眼巴巴仰着脸。 医务室里两张病床分别都用帘子围了以来,拉上后就是一个单独的私人空间。 帘子很新,是粉色的,比起学校的医务室,更像妇产科,充沛的暖光下,陶柚的脸蛋也被映成了粉色。 一屋子粉色,粉得裴于逍眼花。 “怎么?”他声音轻了些。 “为什么要拉帘子?”陶柚歪头:“你不想看见我的脸吗?” “……” 什么茶里茶气的发言。 裴于逍正直地:“隔绝一下环境,有利于我们双方拥有更好的睡眠,你在宿舍不也有床帘吗?” “可是我出不了声。”陶柚指着自己的喉咙:“如果再看不见,都没办法叫你。” “你可以敲床,或者直接用手机。” 陶柚:“qaq..” 裴于逍:“……好吧。” 他松手,任由两床之间的帘子被拉到一半,躺回自己床上。 陶柚上半身都露了出来,裴于逍略一偏头就能看到他又灿烂了的脸,他默不作声,却觉得这辈子的气都快在今天叹完了。 大约是凝视的目光太明显,陶柚直接翻了个身,侧躺着和他对视,眼眸水盈盈的含着笑,亮若繁星。 裴于逍蓦然恍惚一瞬。 他不记得自己在这张脸上看过这种眼神。 “你压住手臂了,”他说:“这样也会回血。” 陶柚连忙不笑了,小心地托着手臂平躺回去。 裴于逍垂下眼帘,直到那样陌生却令人震动的眼神消失于视野中,他熄灭了医务室的灯。 “睡吧,很晚了。” · 陶柚烧了一晚上,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退了下去。 怕吵醒他,裴于逍特地没有开灯,摸黑去叫医生。 医生还在值班室里打呼噜,醒来时七荤八素的,朝裴于逍摆手:“马上,马上,我穿个衣服就来……” 裴于逍便回去看了看陶柚的情况,第二瓶药水就快输完了,还剩了点底。 他把点滴停下来,刚松手,床上的人就动了动,睁眼时眼神清明。 裴于逍有些惊讶:“醒这么早?” 陶柚抿唇微笑。 其实是根本没怎么睡着,中途裴于逍来摸他脑袋,找医生换药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现在头还是很昏。 “我是不是还在烧?”他眼里闪着希望。 如果还在烧,就有非常正当的请假理由,谁想上早八啊,又没疯。 “没有。” 虽然半小时前才测过体温,裴于逍还是先敬业地摸了摸陶柚的额头,才告诉他:“恭喜你,你退烧了。” 陶柚绝望闭眼:“喜从何来啊?” “从你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小伙子而来。” 陶柚:“……咳。” 他虚弱地捂住胸口:“你看我生龙吗?活虎吗?” 裴于逍单手撑着床,维持探体温的姿势,仔细瞅着陶柚,唇角浮现浅浅的弧度:“我看你真的很不喜欢学习。” 话音落下,裴于逍含笑的神情不变,陶柚却微微顿住。 他被裴于逍盯得有些发毛,琢磨自己是不是又ooc了。 按照反派坚韧不拔的人设,他应该是全身心热爱学习,恨不得一天学48小时改变命运的人,只可惜最后路走劈叉了。 陶柚:“……” 呆了几秒,他坐起来了——坚韧地,拒绝搀扶地坐了起来。 裴于逍眼睁睁看着陶柚突然文静,挺直的脊背孤傲倔强,细白伶仃的手指撑着床铺,垂眸时侧脸清冷。 然而烧了一晚上的眼神还是呆的。 裴于逍思忖片刻,抬手扶了下他的后背,这人立刻就顺杆子倚上来了,靠在他臂弯里双眼犯迷糊。 前前后后清冷了不到一秒,骨气和骨头是都没有的。 裴于逍:“……” 医生搓着眼睛从值班室里出来,三下五除二替陶柚拔掉输液针,再开了些药交给裴于逍。 “这个一天吃三次,一次一片。”他已经习惯对裴于逍交代一切,裴于逍也自然地接过药垂眸听着。 直到陶柚从后面探出一只脑袋,夹在两人中间,指了指自己。 吃多少药,怎么吃药,难道不应该对病号本人说吗?医生老师。 医生瞅了他几眼,微笑:“早上好。”转头又对着裴于逍:“这个一天两次就行,一次两片,但一定要饭后服用。” 裴于逍点头,“好,我记下了,辛苦您了,多少钱?” 医生掏出收款码。 全程被隐身的陶柚:“……” hello? · 教室里,陶柚喝完八宝粥,接过裴于逍递来的药片,就着温水一口气闷了。 “滋~~哈~~!” 白开水干得跟二锅头似的。 裴于逍瞥了眼四周,低声地:“吃点药,倒也不用这么夸张。” “你不懂,”陶柚擦了擦嘴,“这是我为数不多能发出来的声音,我太怀念了。” “怀念什么?” “怀念我还是只百灵鸟的日子。” 裴于逍:“……” 哑了话都这么密,没哑的样子……不是很期待看到。 他把垃圾拿去外面扔掉,回来时教室里差不多全坐满,小班专业课,没有胆大包天的敢逃。 教授是位老爷子,讲话慢,写字慢,喝水也慢,开课不到十分钟,教室里就有人陆陆续续开始打哈欠。 陶柚更是拿手死死杵着太阳穴,该死的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着。 明明烧了一晚上,偏偏上课之前就退了,他扪心自问这是什么天选早八体质。 趁着教授低头看课件,他悄悄戳了戳裴于逍。 裴于逍扭头:“?” 下一秒手被陶柚抓住,他心里一提:“陶柚你干——” 陶柚把他的手放到自己额头上,“我是不是又烧了?” 裴于逍:“……”用力抽出来。 “没有。”他不太自然地:“别做无谓的抵抗了,你就是天生该上课的体质。” 陶柚:“??” 你非要说出来吗!? 老教授终于抬起了头:“好——现——在——我——们——来——到……” 陶柚:“@.@..” 咚! 他一头栽在桌子上,桌面震动,连带着周围一圈打瞌睡的被吓醒,一激灵地直起身。 痛…… 陶柚捂着额头,眼泪都浸了出来。 教室里彻底安静,老教授放下鼠标,严厉的目光从镜片底下透出来。 “睡够了吗?”苍老的声线带着愠怒:“要不要我给你特批个假条请你回家睡舒服啊!” 陶柚垂下了头。 “一个个的大早上就瞌睡,怎么晚上都熬夜打游戏去了?这种精神面貌到底是怎么考上首大的!” 他用力将书甩到桌上,声响震得陶柚一抖,抬手捂住额头。 “大学没有人再追着你们喂饭吃啦!要是还摆脱不了高中生的身份,那就像高中一样,你——” 他指着陶柚:“去最后一排站着听完!” “!”陶柚:“老师我……” 他捂住喉咙,整张脸纠在一起,痛得半死却一点声都没能发出来。 这嗓子,实在太影响发挥。 他其实不是不想听课,也不是故意打瞌睡,实在是这种理工科类的专业课,他根本听不懂。 人的天赋都是有限且有指向性的,陶柚从小文科任何一门课都是第一,但数学物理化是从来没学懂过的。 偏偏传过来变成了理工科的,还是学霸,这次他是真演不动了。 陶柚撑着额角,叹了口气。 “对不起老师,他不是故意的。”身旁突然有人说话。 裴于逍抬了抬手,在全班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的氛围里,自然地和老教授对视。 “他昨天晚上发高烧,烧了一夜,现在是刚从医务室过来的。” 教授托了托眼镜,不为所动:“发烧就请假,现在这样来了又睡觉是想感动我还是感动他自己?” “是啊,我们也是这么说的,”裴于逍略有感慨:“医务室的刘医生都劝他多休息,可早上他退烧了,知道第一节是您的课,说什么也要来。” 他说看一眼陶柚,回忆一般:“他说您这么大年纪,在学术上有那么多突出贡献,还肯坚守的一线教育的岗位,我们身为大学生,又怎么能因为小小病痛就放纵自己缺勤呢?” “刚刚也是为了想更有精力听您的课,特地吃了感冒药,可惜药效上来了,有点没撑住,他也很难过。” 陶柚:“……”哇。 他立即蔫眉耷眼地垂下眼睛。 老教授嘴唇抿得紧紧的,扶着眼睛去看陶柚,陶柚随即抬头起头。 教授:“……” 仔细一看还真是吓一跳。 孩子小脸煞白,人又瘦,下巴削尖的,胳膊就那么一小把,刚可能还被他吼吓着了,有点发抖,一双眼睛委屈的哟。 一看就不是什么坏孩子。 衣着也朴素,可能真是费劲吧啦考上来的,读书熬坏了身体,就这么烧了一晚上也要赶来听他的课。 “咳,”教授清了清嗓子,仍然严厉却不再追究:“你们这些孩子,就是只知道读书,熬得再晚学得再用功有什么用?身体才是本钱!” 他掸掸课本,扭过身子:“继——续——来——看——第——二——节……” 陶柚轻轻呼了口气,皱眉按住额角。 裴于逍垂眸注视着他:“后面的课还是请假吧。” 他拿手背在陶柚额头上贴了下,温度其实还在正常范围。 “好像是又烧起来了。”裴于逍面不改色。 17、受欺负了? 剩下半节课,陶柚极其认真地听了。 他坐得笔直,腰背像挺秀的竹,神情如坚毅的松,一刻不停地专心做着笔记,眼神没有丝毫分散。 实在难受了,就拿指关节抵抵额角,指骨细瘦指尖泛白,弱不禁风却又坚韧不拔。 裴于逍不由侧目。 他稍稍转动视线,陶柚伶仃的侧影出现在余光里,肩背单薄,脖颈修长,微微低头时侧颈的弧度优美宛若天鹅。 他写字的姿势也很美,手腕轻轻颤动着,皮肤极薄,仿佛罩着一层玻璃,显得输液后淡青色的血管更加明显。 裴于逍喝了口水。 想起陶柚的字也是相当好的,这几乎是完美的一幕,安静的课堂和安静的美人。 他于是更加伸长了脖子。 ——“咳!” 水呛进嗓子眼,裴于逍差点没憋住。 讲台上凌厉的眼刀飞过来,裴于逍连忙对老教授比了个道歉的手势,把水咽了回去。 陶柚抬起头,递给他一张纸,眼神又乖又纯。 裴于逍:“……” 裴于逍面色极其复杂。 陶柚那九成新的二手教材摊开在桌上,此时已经更新为涂鸦册了——被这只姓陶的柚子画满了小人。 全都是卡通简笔画,但惟妙惟肖,有讲台上眉飞色舞的老教授;有前排专心听讲的同学;还有…… 还有伸长脖子假装听讲,实则一直在偷瞄的裴某逍。 画里裴于逍的眼珠子都快飞到陶柚的课本里了。 合着陶柚什么都知道…… 对上那双大眼睛,裴于逍缓缓接过纸巾,突然觉得陶柚也不是那么纯良。 陶柚转回去继续画画,把裴于逍剩下的那只眼珠子补充完整。 裴于逍将注意力集中回老教授身上,目光仍然有些空洞。 在课本上画小人这种行为,小学之后他身边就不再有人做过,陶柚这一出,差点让裴于逍体验了一把返老还童。 不过陶柚应该也不是故意开小差的,画画之前,他那本教材上其实短暂地出现过几排笔记,显示出人物内心的纠结与挣扎。 最后败在了听不懂上。 裴于逍瞅着陶柚那圆咕隆咚的脑袋,一时也犯起了迷糊,不知道陶柚究竟是聪明还是笨。 说他聪明吧,这么简单的专业课都听不懂,脑子跟新安装的似的,还得靠画小人来让自己不打瞌睡。 说笨吧,他其实又还挺机灵的,而且画得不错。 …… 裴于逍摇了摇头,摒弃杂念。 · 早八结束后只剩下午还有一节不点名的公共大课。 陶柚观察着风向,在俏哥的倾情掩护下逃窜回了寝室。 下午宿舍人少,整栋楼都空空荡荡,走廊清冷寂静。 陶柚冲了个澡,换上睡衣,在第一次逃课的忐忑中,爬上了床。 他捏紧被子,身为一个好学生,怎么可以逃课呢,何况他可不是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 他是复仇文里的大反派啊。 陶柚躺了下来。 他是个有身份的人,偏执、阴狠、顽强,跺一跺脚能把俏哥整个撕碎。 陶柚闭上了眼睛。 啊~~好舒服的床…… 就放纵一回吧,人生就是放纵,恣意而歌。 醒来再当反派。 五秒后,“……^~^”安详。 十分钟后,“zzzz……” · 这天下午,陶柚睡了开学以来最好的一觉。 睁眼时,已经快到下午五点,他伸了个懒腰下床,顿觉神清气爽。 那颗紧绷了好几天,仿佛随时会炸开的脑子终于不疼了,陶柚甚至觉得看东西都清楚不少。 室友们都还没回来,陶柚从床上拿下手机,给裴于逍发消息。 [木由miu~:咋样,没抓我吧?] 一分钟后,屏幕亮起。 [俏哥:没点名,一切正常。] 陶柚:“^~^**” 没过两秒又弹出一条。 [俏哥:晚上别点外卖了,我给你们带饭回来。] 陶柚:“!” 好耶,不光睡了好觉,醒来还能被投喂! 陶柚心情极其愉悦,难得勤快了一回,把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楼下洗衣房洗了,还回寝室把地也扫了。 他抓着扫把嘿咻嘿咻。 田螺小子,舍他其谁呀!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陶柚下楼去拿洗好的衣服。 洗衣房是细长式的结构,走道窄但很深,两边墙上满满当当都是洗衣机和烘干机,至少有二三十台,学生们来洗衣服几乎不需要排队。 此刻宿舍楼里人少,只有两台洗衣机在运作,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陶柚找到自己洗衣服的那台,走近却发现舱门已经被打开了,他的衣服被扒拉出来扔在桶里,乱糟糟的,裤腿都拖在地上。 他连忙把裤子捡起来,对着空荡荡的洗衣房环视一圈,唇角抿起。 极少数情况,如果洗衣房人多,前面的人洗完没来得及收,后面排队的是可以帮忙收一下,以便洗自己的,干净的衣服放桶里等人回来拿就行。 可即便这样,大家一般都很客气,不会把别人的衣服弄脏。 何况现在洗衣房空空荡荡,根本不需要排队,为什么要刻意把他的衣服翻出来呀。 陶柚眉头越皱越紧。 他把衣服从桶里抱出来,点了点,发现竟然还少了一件! 那天网吧里,他所向披靡令人闻风丧胆的战袍——纯黑t恤不见了! 他立马再翻了翻,果然他的短裤也被撕破了,还踩了两个大脚印子在上面,直接报废。 “……” 陶柚猛一叉腰,血压飙升。 好心情消失殆尽。 谁啊?这么缺德!偷人衣服还撕人衣服还踩人衣服!? 最好别让爷爷找到你! · 下午六点,室友们陆陆续续回寝。 裴于逍最后一个到,提着两只精致的袋子,一只给刘东他们,一只放到陶柚面前。 “哇,是寿司!”对面窸窸窣窣一阵,刘东狂喜:“感谢义父的投喂!” 赵希没见过世面的:“这包装真高级,咋还是木头盒子?” “是啊,为啥我以前吃的都是用塑料装的?” “这不废话吗,你吃的啥价钱,这个啥价钱?” 两人吵吵闹闹,你吃我一块我夹你一块,陶柚却很安静。 裴于逍换了件衣服,没忍往那边看了眼。 陶柚坐在桌前,单手撑着下颌,双目放空,眉间隐有愁容,整个人心不在焉的,连美食都不为所动。 裴于逍上前,犹豫两秒,摸了摸他的额头。 也不烧啊。 “没睡好?”他问。 陶柚没说话,眼睛仍然是失焦的。 室友们闻声也转了过来,凑到陶柚面前上下瞅瞅。 “咋了柚儿,不舒服吗?” “瞧这脸白的,受欺负了么这不是?” 陶柚摇了摇头,缓缓呼出一口气,双手握拳杵在膝盖上,肩背都绷直。 “我被气到了。”他用气声,恶狠狠地:“咱们楼里有贼!” 18、茂密?猫咪 “这年头小偷小摸的人特别多!”刘东坐回椅子上:“我前儿还听四楼的小李说他外卖被偷了。” “诶对,我也听说了,”赵希附和:“他们宿舍都被偷好几次了。” “谁让咱们这栋楼是老楼,连个监控都没有,简直猖狂!”刘东愤愤不平。 陶柚垂着头,两只手都攥拳搭在膝盖上,看不清神情,就是瞧着挺招人疼的。 刘东叹了口气,在他肩上捏了捏,打气道:“没事的柚儿,别难过,哥这就上表白墙上骂那孙子去!” 赵希啧了声,“光上表白墙有什么用。” “这不暂时没办法么,人抓不住,金额也不够立案的,多宣传宣传,知道的人多了,起个震慑作用也好嘛。” “……”赵希琢磨了下,“也是。” 陶柚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在两个室友之间转了转,似有欣慰与感动。 他用力拍拍刘东搭在自己的肩上的手:谢了,兄弟! 赵希也立马把手搭上去,振奋地:“都是好哥们儿!” 一屋子感人肺腑的兄弟情深。 裴于逍:“……” 他视线落在三人交叠的手上,没出声。 陶柚皮肤白,是男生堆里少有的细皮嫩肉,手指细手掌薄,垫在俩室友黑黑糙糙的手掌间突兀得晃眼。 像经典款奥利奥。 赵希莫名其妙燃了几秒,紧跟着又莫名其妙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他眼珠一转,立刻撒手,相当有眼力见地把裴于逍请了过来。 “哎哟义父您来!”他嘿嘿笑着:“这不c位给您留出来了!” 裴于逍:“……” 他其实不懂为什么叠个手掌都能弄出歃血为盟的架势,但可能性格比较热血的人都是这样的。 犹豫两秒,他伸出手,掌心覆上了陶柚的手背。 赵希紧跟着加入进去,啪一声盖上,把四人的手紧紧压在一起。 裴于逍下意识动了动,陶柚的手就严丝合缝地嵌进他的掌心,每一寸关节和指缝都契合无比。 以至于裴于逍在瞬间僵了一下。 但他没有立刻抽回去。 室友们都很热血,入乡随俗而已,没必要扫兴。 · 可惜陶柚似乎碰上惯偷了。 之后两天,他分别变换不同的时间段去洗衣服,甚至把自己的和室友的混在一起洗。 离谱的是,出问题的总是他那件。 要么丢一件衣服,要么被弄脏撕破,三天下来陶柚已经损失了三件t恤和两条裤子! 宿管室里,陶柚张牙舞爪比划一通,眼睛瞪得通红。 两位宿管阿姨面面相觑,除了能感受到漂亮孩子悲愤的情绪外,看不懂一点。 她们只能将期盼的目光集中到漂亮孩子旁边的帅哥身上。 “他说他快受不了了。”裴于逍翻译:“失窃的三件t恤和两条裤子都是他花重金购置的,如果再继续掉下去,将给生活带来极大的负担。” 阿姨们捂嘴正色:“多少钱?不然直接报警吧!” 陶柚:比划……比划比划! 裴于逍:“……” 裴于逍蓦地有些难言。 “咋样啊,他说啥,到底多少?” 阿姨们严阵以待,想到现在的大学生和她们那个年代的不一样了,奢侈品流水似的穿,事情要真严重了,还得报告校领导。 “……”半晌裴于逍动了动嘴唇,充满信念感地:“最贵的那件,单价高达59.9元!” 空气突然安静。 陶柚憋红了脸站在裴于逍身边,又倔强又委屈得不行,誓要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阿姨们:“。” · 五分钟后,陶柚被请了回去。 “孩子你别急啊,这事儿我们已经记下了,”阿姨a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回头和保安那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有什么对策。” “你们自己也要注意保管好贴身财务哈,”阿姨b附和:“咱们宿舍条件有限,要安监控的话还得跟校方商量,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 肉眼可见的和稀泥,讲一大堆没一句有用的。 全是打哈哈的借口! 怎么59.9块就不是钱了吗? 陶柚想不通,非要几千上万才肯认真起来是什么作风。 他挣五六十块钱也不容易呀…… 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陶柚立刻止步,鼻尖堪堪擦过裴于逍的衣服,清新的气味从鼻尖流走。 裴于逍转过身看着他,眼中似有无奈:“你嘴噘得都能挂油瓶了。” 陶柚瞅他一眼,没说话,噘得更高。 他眼睛太大,眼尾和睫毛都微微下垂着,面无表情的时候都容易看起来委屈,何况现在是真气着了。 简直像难过得天崩地裂似的。 裴于逍额角抽了抽。 他尽力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轻轻点了点陶柚的下巴尖,“头抬一抬,我都能看见你发缝了。” 陶柚下意识伸手一捂,反应过来后瞪着裴于逍。 “我才没有发缝,我很茂密!” 裴于逍盯着他的嘴唇,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抽:“猫咪?” 陶柚:“?” 两人大眼瞪小眼。 几秒后裴于逍的脑子抽回来:“哦,茂密。” 陶柚:“。” 裴于逍掩饰地清了清嗓子:“不然咱们自己买个洗衣机也行。” “就咱宿舍这供电,连个用个热水壶都够呛。” “那就自己装监控。” 裴于逍琢磨着,给整栋宿舍楼捐点设备也不是难事。 寝室门开了条缝,刘东在里面张望着:“他俩咋不进来呢,尽搁门口说话。” 赵希瞅了眼,没搭腔。 刘东作势就要起身开门,赵希赶紧把人摁住,推着椅子坐过去,指着门口,眼神咔咔乱飞,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东于是也屏息观望片刻。 细窄的门缝里看不清全貌,但外面俩人都露了半张脸。 陶柚讲话一直是没声儿的,奇的是裴于逍的语气也非常轻,轻得一墙之隔的室内完全听不见。 但裴于逍在摸陶柚的下巴! 两根手指尖很轻地,挠似的,在陶柚下巴底下勾过去。 刘东猛地瞪大眼睛。 他似乎在努力消化着什么,而后一脸震撼地看向赵希:“不、不是……他俩?!” 赵希讳莫如深地点点头。 刘东随即崇敬地:“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赵希抬手,在室友后知后觉的目光中,指向对面紧挨的两张床。 “瞧见他们的床帘了吗?” 刘东点头,不明觉厉。 “情侣款的!”赵希点拨道:“我开学就注意到了,这款式网上买不到,是自己找的图案定做的!好兄弟谁会连个床帘都搞定制款?” 刘东恍然大悟:“six啊!” 赵希看破一切一般:“别说兄弟了,是个直男都不干这事!” 19、敏感 接下来的一周,陶柚连续三天穿了同一款毫无设计的纯黑t恤。 上课时连团支书张晴语都没忍住看了他好几眼,小声打探:“你是突然黑化了吗?” 陶柚垂下眼皮,了无生气:“我是突然死了。” 张晴语:“!” “别害怕,”陶柚用气声:“才死了一半,还有一半是活的。” 张晴语:“?!” 更恐怖了好吗? “是因为你们宿舍老丢东西的事吗?”张晴语想了想问。 “不是我们,是我。”陶柚气若游丝:“连你都知道了?” 张晴语点点头:“表白墙上一天发好几回,轮番轰炸,想不知道也难啊。” 陶柚神情微动。 刘东说帮他在表白墙上阴阳怪气,他以为只能发一次,没想到这俩原来每天都发好几次。 他有些感慨,拿出手机,点开寝室群聊。 [木由miu~:@西边的云@东边的雨谢了,好兄弟!/兄弟抱一下.jpg] 嗡嗡,裴于逍的手机同时震动。 他就坐在陶柚身边,趁陶柚和女同学互动聊天,打开了手机。 [西边的云(群昵称):咋了柚儿?] [二字水果(个人备注):谢谢兄弟们帮我发表白墙/抱拳] 裴于逍眼皮跳了跳。 [东边的雨:嗐我当啥事儿呢,就一表白墙值得你特地来谢咱吗?那都兄弟该做的!] [东边的雨:摸摸猫头.jpg] [西边的云:摸摸兔头.jpg] [二字水果:眯眼.jpg] [二字水果:/没什么好报答的就给你rua一下叭/(表情包)] 裴于逍:“……” 裴于逍缓缓扭头。 陶柚蓬松的头毛近在眼前。 难以想象,一身黑的他就这么一边和女同学聊天,一边面无表情地在群里被rua了。 “所以你是每天都穿完全相同的不同的衣服吗?”张晴语舌头差点打结。 陶柚点头,张了张嘴又捂住喉咙,眉心微微皱起。 今天他已经用气声说了太多话,嗓子好像受不住了,有点撕裂的疼。 他于是拿手肘撞了撞裴于逍的胳膊:到你了代言人,翻译一下。 裴于逍全程没说一句话,要么看手机,要么盯教材,专心致志充耳不闻的模样。 就在张晴语琢磨他能知道什么的时候,裴于逍头也不抬地:“对,他花19.9在拼夕夕买了一打完全一样的黑色t恤。” 咦~ 张晴语眼神微动,而后正色:“19.9……一打?” 裴于逍点头:“一打五件,能穿一个星期。” “这么便宜?”张晴语吃惊:“能不能给我个链接,我有点想——” “劝你不要,”裴于逍抬起眼皮,反手一指陶柚:“他已经过敏了。” 陶柚:“=_=” 修长的手指在陶柚锁骨上点了点,指关节贴着雪白的皮肤不经意蹭过,居然激得陶柚缩了一下。 “怎么了?” 裴于逍不解,偏头才发现陶柚锁骨直接红了。 紧致的皮肉贴合在笔直深陷的锁骨上,原先只有零星红色的敏痕,现在却红了一大片。 但不像是被擦红的,毕竟裴于逍真的没有用力,更像是某种应激的反应,从触碰的原点整个扩散开来,瞬息间甚至蔓延到脖颈,像水波一般。 裴于逍人都惊了,手悬在半空。 张晴语:“o.o!”天啊。 陶柚忙把衣领提上去,捂住胸前和脖子,干笑着:“过敏,过敏。” 桌椅一阵响动,教室安静下来,教授夹着教材走进,抬手一招呼:“知道你们急着吃饭,这样吧,先把作业留了……” 张晴语在全班的哀叹声中悄悄转回了前排。 陶柚捂着锁骨弓起腰,拿笔假装认真记作业。 裴于逍:“@.@” 陶柚撞了撞他:愣什么,不记吗? 裴于逍吸了口气,终于缓缓收回手。 “都讲完了,”他说:“把你记好的拍照发我吧。” 陶柚:“……”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今天,也是轮到他来奶一口俏哥的时候了。 陶柚掏出手机,在听不懂的专业课背景音中,花了五分钟调整角度,再花五分钟裁剪构图,最后还花五分钟选了套滤镜,精心点击发送。 手机屏亮了下。 几秒后又亮了好多下。 裴于逍投去视线。 [二字水果:(精美图片)] [二字水果:怎么样,够不够华丽?] [二字水果:我知道你很想谢,但你先别谢] [二字水果:作为回报,我只需要你将完成后的word复制一份发给我,是不是很简单?] [二字水果:对了,记得修改名称,陶柚+12408990231(学号)] 裴于逍:“-_-” 屏幕终于熄了。 下一秒——[二字水果:hello?] 裴于逍:“-”啧。 他抓起手机,[x.:别吵了。] ……[x.:知道了。] 水果听话地安静了片刻。 几秒后,屏幕再一次的、小心翼翼地亮起。 [二字水果:我知道你很烦,但你先别烦,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千万别把学号写错了,你是0,我才是1。] [x.:???] [二字水果:30,31啊,我在你上面一个,你是0。] 30就30为什么非得说0呢!? 裴于逍握着手机,心里一股邪火蹿出来,怎么想怎么不得劲。 什么破学号! 陶柚猫着腰狂按手机,刚发出去身侧就飞来一记眼刀。 “作业我写还是你写?”裴于逍面无表情,但眼眼含沙溢。 陶柚秒恭敬:“当然是您!” “那就闭嘴。” 一整堂课下来裴于逍都心浮气躁。 他觉得肯定是陶柚的文字吵到了他的眼睛,挑衅了他的实力,以至于他完全无法集中。 讲台上,教授第一个收拾好包,跨出教室前大手一挥:“行了,提前三分钟下课,吃饭去吧!猴孩子们。” 猴孩子们差点上树,教室里平板手机、桌椅课本轰隆隆响着。 “等一下!等一下!”张晴语一个箭步冲上讲台,“大家都等一下,听我说两句!” 她撕心裂肺地吼:“我就说一分钟,现在安静下来咱们还能提前两分钟!” 话音落下,上树的猴们和即将蹿出教室的猴终于静了一会儿。 张晴语清清嗓子,似乎吼得脑袋都有些缺氧:“下周一我们找个时间开班会,给咱们选个班长出来。” “班长不是你吗?”底下有人吼。 “我是团支书!”张晴语尖叫:“我已经代理班长的职务两周啦,目前我又加入了校学生会和多个社团,实在没精力继续兼任班长,所以下周必须选出一个来!” 讲台下静了。 陶柚好奇地瞅了瞅,发现大家都不吱声。 他凑到裴于逍耳边,眨巴着眼睛:“怎么大家都不积极呢?” 裴于逍已经收拾好课本,双手搭在胸前神色淡淡,闻言抬起眼皮瞧陶柚一眼:“你想积极一回?” “我都行呀,”陶柚毫不避讳,但又捂着嗓子突然虚弱:“只是我身体太差太脆弱,怕是难以胜任。” 他偏过头,侧颊雪白,脖颈纤瘦,蹙眉时睫毛微颤的模样的确有那么几分柔弱易碎的味道。 只可惜演技太浮夸。 裴于逍撇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呵。” 陶柚:“?” 又在阴阳怪气什么? “请大家踊跃报名,热情参与!”张晴语声嘶力竭。 有人举手:“当班长有学分或者绩点吗?” “想得挺美,”张晴语侧目,继而又微笑着诱导:“虽然没有,但毕业以后可以写进简历里呀,拥有丰富的统筹管理经验,谁敢不用你?” 台下:“……” 窃窃私语。 结束班长宣讲,教室里一瞬间跑空,张晴语精疲力尽走下来,对着陶柚一顿哭诉: “柚儿啊,我可太难了。” 陶柚笑着拍拍她的肩。 他正在收书,抬手不小心把课本拂到了桌下,裴于逍下意识弯腰去捡,却被人先行一步。 坐张晴语旁边的男生拾起课本,不经意瞥到里面的内容,笑起来:“我上课原来这么认真吗?” 裴于逍循声看去,书页上有块卡通涂鸦,是陶柚听不懂课随便画的。 前一页是讲台上的教授,后一页是朝他那边偏头的裴于逍,但书掉下去时正好摊开在中央,出现斜前方男生认真听讲的模样。 张晴语也凑过来,一看就笑出了声:“别说小柚画得还真挺好。” 陶柚:“^~^”嘿嘿。 “你怎么不画我呀,”张晴语佯怒:“我也坐你前面啊。” 男生挠头,“肯定是我上课的样子太搞笑了。” 其实是因为张晴语坐在陶柚的正前方,陶柚只能看见个后脑勺。 “下次你往边上一点,”陶柚比划,“我给你画。” “好呀!”张晴语欣然接受,又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几张传单,拉着陶柚:“你看看这个。” 陶柚定睛。 什么呀? “美术社团,我是副社长,你看有没有兴趣加入?这个有学分哒……” 俩人开启私聊,裴于逍瞥一眼面前的男生,把书接过来,一把合上。 “谢谢。” 男生这才回神,扶了扶眼镜:“裴总客气了啊,捡个书而已,举手之劳嘛。” 他是很普通的长相,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戴一副无框眼镜,没什么记忆点。 裴于逍点头:“我也就是随便一谢。” 男生:“……” 裴于逍又抬了抬眼皮,“不好意思你是叫……?” “啊,我……”男生已经有些尴尬了。 书被猛地抽走,陶柚敲敲裴于逍的肩头:“人家叫宋洋!” 说着投去友善的微笑。 裴于逍:“……你又知道了?” 那不然呢? 陶柚嘴角一翘,满脸骄傲。 岂止宋洋,他早就把全班摸得透透了,什么张洋王洋李洋的统统不在话下! 裴于逍:“。” “呵。” 那你可真是个当班长的好苗子。 20、我太笨了? 傍晚,沥青路面回荡热气。 烈日在天空一角悬悬欲坠,刺得陶柚皱起眉,空气一热,他身上过敏的地方就更痒。 教学楼下,裴于逍边走边讲电话,微微低着头回避灼眼的日光,眉骨罩下一层很深的阴影。 陶柚落后他几步,把挎包带子撑起一角,伸手挠着肩膀和锁骨。 裴于逍停下脚步,转过身,张嘴要说什么话,眼神落在陶柚锁骨上时又磕绊了下。 陶柚眯着眼睛,正对着夕阳看不清裴于逍的表情,只觉得这人好像莫名怔住了。 突然被抽空灵魂,难道他也穿越了? 他在裴于逍眼前晃了晃。 裴于逍回过神,把那双爪子挡开,眼前又是陶柚通红的锁骨,过敏起的红点不规则地分布着,被挠出一条条红痕。 “你不然去打一针?”他实在没忍住。 奈何陶柚是个怂包,一听打针就怵,眼神飘忽全是痕迹地转移话题:“你刚还想说什么来着?” 裴于逍:“……” 裴于逍无言以对。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家医院的那个容嬷嬷护士给人整出阴影了,不然小小一个针头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这个年代的人,哪个不是一出生就打疫苗的?打个十几二年还习惯不了? 他摇摇头:“晚上去我家吃饭。” 陶柚眼睛一亮:“有什么大宴?” “裴嘉钰第一次考出100分的大宴。” 裴于逍语气淡淡,没有丝毫欣喜,反而有一丝迟来的沉痛。 陶柚小跑两步到树荫下,琢磨片刻后也有些一言难尽:“才三年级,居然一次满分都没考过吗?” “嗯,”裴于逍抿唇走进树荫:“所以他一直觉得是我分走了他的智商。” 陶柚恍然大悟:“所以他也理所应当分走了你的情商?” 裴于逍:“?” 陶柚:“……开个玩笑。” 两位少爷其实半斤八两。 · 一小时后,裴家。 裴小少爷捧着被精心裱装起来的满分试卷,在所有家人、客人、佣人的面前,进行了一场长达半小时的游行。 陶柚:“=_=”面黄肌瘦。 下课时他就已经饥肠辘辘了,但为了这一顿大宴,他特地没吃校门口的炸淀粉肠,腾空肚子满怀期待地来到裴家。 结果见证了一场少爷出巡。 裴于逍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不时抽空抬头,给予弟弟一句毫无感情地夸奖。 衣袖突然被扯了下,原本隔着两人远的陶柚不知道什么时候挪了过来,肩膀贴着肩膀蹭到裴于逍身旁。 裴于逍:“?” 夏天衣服单薄,他很快就感受到陶柚没什么温度的手臂,和瘦得咯人的骨头。 裴于逍:“……这是又死了四分之一?” 陶柚摇头,双目无神:“只剩丝血了。” 他舔舔干涩的嘴唇:“说好的饭呢,被卷子吃掉了么?还是你们家做的是皇帝的新饭,我太笨了所以看不见?” 裴于逍:“……” 他眼中闪过对笨蛋的怜悯。 小少爷还准备去地下车库找刚回来的张师傅炫耀,捧着卷子裱框按下电梯键,得意洋洋昂着脑袋,嘴翘到了天上。 晚饭继续落空。 陶柚瞪大了难民般的双眼,猛晃裴于逍的胳膊,颤抖的指尖指着小少爷的背影。 你看他你看他你看他! 他一头栽到裴于逍身上,悲愤地:“我没有这种徒弟!” “你那送人都没人要的便宜弟弟,公然欺负你相亲相爱相依为命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裴于逍本来是要拦裴嘉钰的,看见陶柚的话又蓦然停住,眼中闪过一抹揶揄: “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谁?” 他的亲生兄弟还在场呢。 “这还用说?”陶柚连忙拍拍裴于逍的胸口,和他心连心,“当然是你我,亲兄弟哪有我们亲?” 裴于逍盯着陶柚,亲见他那双大眼睛里满是虚假的真诚。 他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你确实不够聪明。”末了,他缓缓道。 这语气,仿佛话里有话,陶柚心脏微微一提。 但仅仅一瞬,那种别有深意的眼神就消失了,裴于逍抬眸,仿佛能从陶柚的头顶看见透明的智商条。 他轻轻拍了拍:“不过用来吃饭足够了。” 陶柚:“……?” 叮! 电梯到了,裴嘉钰昂首挺胸迈进半只脚。 “裴嘉钰。”隐含威压的嗓音响起:“滚回来。” 小少爷猝然转身,脸色精彩纷呈:“哥,你凶我?” 裴于逍起身,抓起没骨头的陶柚:“天都黑了还不吃饭,你不饿妈都饿了,一点不知道孝顺。” “你疯了吗?”裴嘉钰脸都绿了,哑巴吃黄连似的:“妈本来就不吃晚饭的好吧!——你就是护着那只柚子!” 柚子转过脸,冲捶胸顿足的小少爷吐了吐舌头。 收手吧小鬼,你师父我有大哥罩,你没有,略略略~ 小少爷两眼一翻,差点刷新脑溢血去世的最年轻记录。 · 饭桌上,柳静捧着胡萝卜汁不停给陶柚夹菜:“多吃点啊小柚,瞧你瘦的,是不是老大没照顾好你啊?” 陶柚忙着扒饭,半张脸埋在碗里,闻言竖起大拇指。 俏哥人还是不错的。 柳静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见陶柚吃嘛嘛香,又开心了:“来,再多吃点,吃肉……这孩子怎么光吃草呢……” “妈……”小少爷哀怨:“今天的主角好像是我吧。” 柳静恍然大悟:“那你也吃。” 她分别给两个儿子夹菜:“老大也吃,大家都吃。” 然后心满意足地笑起来,觉得自己可真是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得真平。 “诶小柚,你那脖子是怎么回事,”柳静说:“我看红挺久了,一直没消。” 陶柚抬头,嘴里包着饭:“唔唔惹。” “过敏了。”裴于逍翻译。 他简短将最近的衣物频繁失窃案说了一遍,柳静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什么人呐,还名牌大学生呢,干这种事,”她嫌弃地:“学校也不行,没点担当,这样我给你们宿舍捐八百十个监控,几层楼啊,够不够?” 裴于逍一直有这个打算,琢磨了下:“就五层,应该够了。” 陶柚:“咳!” 应、该? 百八十个,那不应该是密得脚底板都长眼吗? 在玩抽象吗?有钱也不能这么费啊,陶柚十分过意不去,连忙阻止。 比划比划。 裴于逍却把他按了下来,柳静眼中怜爱更甚。 陶柚:“……?” “李阿姨,”柳静招手,充满柔情地:“你再准备一下,明天我带小柚——” “我带他去买点衣服!” 更高的声音突然盖过来。 全饭桌的目光霎时集中而去,落到裴于逍身上。 裴于逍喝水压了压,再看向陶柚时平淡而从容:“你等下去我房间洗个澡,衣服在我衣帽间里挑,现在这身别穿了。” 陶柚:“q.q......?” 这么突然又是哪一出? 无人在意的角落,柳静惊讶一瞬,而后缓缓浮现一抹欣慰的笑。 21、留肚子 周四工作日,下午商场人不多。 陶柚收起遮阳伞,还是被晒得皱眉头,一个箭步跨进室内。 裴于逍不紧不慢跟上,看着他逃窜般的背影:“至于吗?” 陶柚转过头,见裴于逍还在老后面,招手让他快点。 “我也不想啊,”他把裴于逍拉进来:“但我一晒就晕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能给你增添负担嘛。” “呵。”裴于逍哼笑一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徒步过来的,多么翻山越岭艰难险阻呢,实际上从下车到进入室内,总共步行不超过二十米。 “那你真贴心。”他淡淡的。 “你知道就好。” “……” 说是逛街,裴于逍却没有丝毫逛街的素养,相当我行我素,直奔目的地。 陶柚还在某零食铺子眼巴巴挑吃的,他直接把陶柚拎了出来,直梯上楼,走近一家贵得离谱的大logo品牌店。 · “静姐您看,这些都是咱们店最近新到货的。” 大大小小的包清一色在眼前排开,几个和柳静身形相仿的模特站在两米开外,展示身上的连衣裙。 柳静随意挑了挑,点了几个包,然后又指向其中一个模特身上的裙子:“这个款式我挺喜欢的,就是颜色太深了,有珍珠白的吗?” “这款是没有的,”旁边人恭敬地说:“但可以为您定制。” 柳静满意地点点下巴:“行,记得按我的身材修一下,唉,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她自言自语,瞅着手边的包,后知后觉想起是哪家品牌的:“说起来,我家老大今天也去你们店里了呢?” “是吗?”经理一惊,迅速反应:“哎哟您瞧我,来的时候该多问一嘴的,最近男装也有好些新款很适合大少爷呢,何必亲自跑一趟。” 柳静摆摆手,脸上逐渐浮现起笑:“他带他同学去的,让他们自己玩自己逛,年纪轻轻的老跟我们一样干什么。” 经理琢磨着财神奶话里的意味,眼珠子一转,立刻陪笑:“是是是,我们挑的可能不合大少爷口味,不管衣服还是人,大少爷喜欢的一向都是最出挑最独特的。” 柳静挑眉睨经理一眼,笑意更甚,显然是被这话哄进了心窝子里。 “你呀,”她点点经理:“行吧,你今天带来的这些我都要了。” · 陶柚双眼愣直地从店里走出来。 负责接待的经理带着几名店员一路将两人送进电梯,直到门彻底合拢前都在微笑挥手。 前后总共不到二十分钟,陶柚已经算不清花了多少钱出去。 他此刻的脑子里,只有自己坐在沙发上吃蛋糕,一排排拎着衣服的人在自己眼前流水似的过,然后裴于逍指点江山的样子。 他甚至还订了好些未发售的秋冬新款,一气呵成把陶柚一整年的服装包圆了。 陶柚:“ooo!” 他想起之前自己拼夕夕19.9包邮的那一打t恤,感觉如梦似幻。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穿的是否真是一本复仇文。 谁敢说这不是豪门玛丽苏,俏哥都要气哭。 他扯扯裴于逍的衣角,裴于逍扭过头。 叮! 电梯门打开,他就着这个姿势,顺势把陶柚牵了出来。 像幼儿园里玩开火车的小朋友。 “至于吗?”陶柚还是没忍住,“豪掷这么这么多金为我购买新皮肤。” 他揉揉眼尾,恰当地表现出感动。 “手上有细菌。”裴于逍尖锐地破坏氛围。 陶柚:“。” 裴于逍掰开陶柚的手指,将小尾巴从自己身上撕下来,自顾自走在前头。 “你不觉得逛街是很无聊的事吗?”他没什么感情地:“能够一次性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分多次进行?” 两人一前一后两手空空地走着,裴于逍没有回头: “过两天会有人把衣服送上门,秋冬的可能要晚一些,但目前你也穿不上,总之今年一整年你都不再需要为服装耗费时间了,这不是很好吗?” 半晌,没人应。 裴于逍不得不停下脚步,略带矜持地回头。 裴于逍:“=_=”。。。。 合着陶柚压根没听他说话。 甚至不在身后。 遥远的、对面的、火热的冰淇淋店前,陶柚捧着一碗冰淇淋球,高高地朝他挥舞手臂。 模样看起来和买衣服时那死样判若两人,一个是有灵魂的柚子,一个是双目无神的水果。 但仔细想想也有迹可循。 毕竟买衣服的时候陶柚也只负责了吃,衣服的材质款式颜色种类全是裴于逍一个人做主。 裴于逍不明白,冰淇淋就这么重要吗? 几颗冰淇淋球而已啊。 陶柚小跑过来,又黏在了裴于逍身上。 “你走得好快啊,我都差点给你打电话了。” 他这人是真的很黏糊。 说话要贴得很近,走路要勾肩搭背,不然就是动手动脚扯扯衣角什么的,总之一定得赖在别人上,软骨病一样贴着走。 裴于逍尝试从正面理解这种行为,考虑到陶柚可能气血不足,习惯性想找地方靠,毕竟他也很喜欢蹲着。 但裴于逍很不习惯。 大概是他从小到大气血都太足了吧,总之他没靠过别人,也不喜欢别人往自己身上蹭,尤其是陶柚。 陶柚用气声说话时真的很挠耳朵。 比如现在,裴于逍耳廓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能闻到陶柚呼吸间甜甜的冰淇淋味道,还是草莓香草的,吐息微凉,和陶柚的体温一样。 “吃吗?” 陶柚挖了一勺举到他面前,嘴里还含着。 裴于逍垂眸瞥了一眼,圆圆的勺子里冰淇淋还没化,是很浅的粉色。 陶柚的嘴唇的也是粉色的。 低温将他的唇瓣冰得微微发红,带着水渍,是和平常苍白无光病恹恹时截然不同的色泽。 裴于逍默然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不介意和别人用一个勺子?” 陶柚愣了下,“你介意啊?” 他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我给你擦擦。” 裴于逍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 “我只是在问你。” “我不介意啊。”陶柚于是用那张纸擦了擦嘴。 从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他都是和好朋友一起分享的,男孩子凑在一起玩,没那么多讲究吧。 但如果裴于逍有洁癖他也能理解。 裴于逍眸色有些暗,似乎含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也不介意。” 好几秒后那怪异的神色才渐渐消散,他托了把陶柚的手腕,低头将冰淇淋含进了嘴里。 “挺甜的。” 陶柚也开心了,“这就对嘛。” 他伸长胳膊勾住裴于逍的脖子。 裴于逍被勒地被迫弯腰,不得已抓着陶柚的小臂挣扎出来。 没几秒陶柚又挂了上来。 裴于逍:“……”算了,毁灭吧。 陶柚拍着他的肩:“明天晚饭你别操心了,我请你吃呀。” 裴于逍眉梢一挑,似乎难以置信:“你?” “是我咋滴?”陶柚微笑:“我下半年的衣服都被你承包了,你明天的晚饭也由我来承包吧!” 裴于逍:“。”真大气。 “记得留肚子喔,白天别吃太饱,不用为我省钱。” 裴于逍:“。”没想省。 “听到没啊,”陶柚推了推他:“难道要我扯着剧痛无比的嗓子艰难发出声音邀请你,你才肯答应吗?” 裴于逍太阳穴抽搐,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哑巴话密成这样。 “知道了,”他咬牙:“闭嘴。” · 裴于逍第二天没吃午饭。 当天周五,学校操场有社团活动和招新,陶柚带着张晴语给的传单,径直走向美术社。 远远的,张晴语望见陶柚走来,高振双臂冲他招呼。 陶柚长得惹眼,瘦瘦高高白白净净,五官是人群中一眼能锁定的精致,不说话不闹腾的时候其实是一种相当清冷干净的气质。 美术社在最里头,陶柚慢慢晃过去,一路上遭遇不少社团的学长学姐拦路抢人。 最后还是张晴语当机立断暂停美术社的招新工作,硬生生打入敌圈把陶柚抢了过来,才让他成功签进自己门下。 甜品店里,张晴语奉上蛋糕和奶茶。 “叩谢柚皇,”她做作地:“多亏您的加入,本社已一跃成为全校最有脸面的社团了!” 陶柚摆摆手,盯着蛋糕:“小意都同该……芒果?” 小意思,都是同学,应该的。 张晴语熟练点头:“对,里面夹心是芒果。” 她没裴于逍那么厉害,不会看唇语,每次和陶柚交流时对方都得努力发出气声。 但陶柚那种拉风箱的嗓子,稍微说多一点就疼,所以总习惯简化,渐渐地张晴语也练就一身从只言片语理解整段文字的功夫。 陶柚点点头。 好耶,芒果他喜欢。 他拿起勺子,正要挖下去,却忽然停了停。 这蛋糕长得挺可爱,是一只非常秀珍的小猪,只有一个猪脑壳没有身体。 陶柚左瞅瞅又看看,觉得十分好玩,摆盘也很有个性。 于是乎,他拿出了手机。 嘿嘿。 发个friend圈儿~ 两秒后,“东边的雨”给您点赞。 陶柚挑眉,这小子是住网上了么。 另一边,刘东取走黄油拿铁,将另一杯冰美式递给裴于逍,举着手机傻乐呵。 “柚儿又在吃蛋糕,”他笑起来:“你说他咋恁喜欢这些甜不拉几的呢,平常饭倒不咋吃。” “你怎么知道?”裴于逍抓重点。 “他发朋友圈了啊,”刘东晃晃手机,“在吃一只粉色的但是芒果夹心的猪。” 裴于逍:“……” 裴于逍千古难遇地打开了朋友圈。 很好,陶柚没有屏蔽他。 裴于逍点开那些猪,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丑丑的蛋糕,陶柚居然变换了七个角度去拍。 裴于逍再次感到一种三观难以融合的冲击。 刘东咽了咽口水,看饿了:“别说这猪看着还挺好吃。” 裴于逍:“……” 茫然。 难道是他自己与这个世界难以融合吗? 最后两张照片是实况,点开就自动播放。 裴于逍眉头猛地皱了起来。 里面居然有女生在说话! 角度一转,出现团支书熟悉的脸。 陶柚粉白的手指入镜,亲切地点了点张晴语面前的蛋糕,招呼她多吃。 所以陶柚同一天也请别人吃东西? 甚至在排在他前面?! “咦,这环境怎么这么熟呢……”刘东来回划着照片,猝然高声:“这不同一家店么!” “你确定?” “确……定呀,你怎么了?”刘东一抬头,看到裴于逍脸都青了,磕巴两下:“他、他们那座位应该在二楼,我之前坐过……” 裴于逍按灭手机,捏进掌心。 刘东全身汗毛奇异地竖了起来。 “那什么,义父……”他哆哆嗦嗦的:“我也想去买只猪,您要么?” “不要。”裴于逍不假思索。 刘东了然,“也对,你不喜欢甜的。” “我要留肚子。” “啊?” 刘东凌乱,眼前闪过一阵风。 裴于逍迈步,径直走向二楼。 22、柚柚一笑 陶柚的猪刚被吃掉了耳朵。 张晴语托腮注视他吃东西的模样,轻轻叫了一声:“小柚。” 陶柚抬头,立即从女生精致的美瞳里,察觉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你还想不想加入更多大家庭?” 陶柚放下勺子,谨慎地:“比如?” “班委!”张晴语热情道:“咱班正好缺一个班长。” “……” 果然还是这事。 陶柚失笑:“你还没找到接班人呀?” “可不嘛,”张晴语说起这个就愁:“咱们班太不积极了,每个都在观望,我都担心下周班会开不开得起来。” 陶柚安慰她:“其实我原本是无所谓的,我不排斥当班长。” 他说着捂住脖子皱皱眉,话说到现在其实很疼了:“如果不是硬件实在太烂的话。” 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张晴语叹了口气,她确实觉得陶柚的性格很适合跟大家打成一片,但也十分理解陶柚身体不好,不想平白加重他的负担。 “不过我倒是可以推荐一个人。”陶柚灵光一现。 张晴语眼睛亮了:“谁?” “裴于逍。” “裴……”张晴语一瞬卡顿,语气突兀地转了个调:“裴于逍?!” 陶柚满意点头。 俏哥有这个实力,陶柚严选,错不了。 “不是……我是说……”张晴语抬手,指向了陶柚身后。 下一秒,身前罩下一块阴影,缓缓挡住陶柚那只蛋糕猪的双下巴。 陶柚猛地回头,逆光下,看见俏哥黑乎乎的脸色。 他愣了半秒,然后眨眨眼,“好巧,你也来吃猪?” 裴于逍:“呵。” 陶柚:“???” 满杯冰美式落到桌面,洇出一道长长的水痕。 裴于逍在陶柚身侧坐下,明媚的灯光照在脸上,终于显得他脸色自然了些。 “说曹操曹操到,”张晴语高兴地招呼:“来裴总,吃蛋糕。” “不了,谢谢。”裴于逍礼貌拒绝,然后看向陶柚:“我在留肚子。” 陶柚:“……!” 他依稀记得,裴于逍午饭就没吃,遂惊恐。 不是吧,这人难道准备一个血盆大口吃垮他? 陶柚可怜兮兮摸了摸荷包,感觉心有点碎碎的。 裴于逍靠在椅背上,随意道:“你也请别人吃蛋糕?” 陶柚:“?” “不是不是,”张晴语连忙摆手,“是我请小柚吃的,感谢他给咱们美术社撑门面——咦?” 她脑瓜子转得飞快:“裴同学你还没有加入社团吧?” 这晶亮的眼神,算盘珠子就差崩裴于逍脸上了。 裴于逍注意力仍然在陶柚身上,神色古怪地变了变:“你没请她?” 陶柚不明所以:“没啊。” 裴于逍沉默着点点头。 “我考虑考虑。”再开口时就有些春风化雨了:“美术社是吧?” 张晴语连忙点头。 “——义父!” 刘东高喊,端着蛋糕过来往空位上猛地一坐:“啧啧,这猪也太火爆了,我差点没抢到——咦,这位漂亮小姐姐没见过。” 张晴语同时也在打量刘东,见这人块头虽大,倒也不丑,手蠢蠢欲动伸进包里,摸出了社团宣传单。 “你好我叫张晴语,是他们的团支书兼临时班长兼美术社副社长,这是我们社团的招新宣传单,你看有没有兴趣?” 刘东:“……” 刘东的脑子:#¥@#¥&*? 五分钟后,他稀里糊涂签下报名表,成功加入了有陶柚在的大家庭。 “今天是个好日子呐!哈哈哈——”招新大获成功的张晴语豪迈大笑:“大家晚饭有安排吗,不如换个地方继续促膝长谈?” 陶柚:“我——” “我应该不行,”裴于逍说,脸上流露出淡淡的虚假的歉意:“今晚有约了。” 陶柚:“……” 陶柚缩回脖子:“我约人了。” · 两小时后。 张师傅牦牛肉火锅店。 吃完假猪蛋糕,陶柚斥巨资带俏哥下馆子,吃真牛肉。 “你瞧我对你多好,”他一边把虾滑往锅里舀,一边ktv裴于逍:“你再也不会遇到我这么好的兄弟了,要多珍惜,瞅瞅这牛肉,这牛杂,这虾滑,多新鲜呐。” 锅里红油沸腾,锅上烟雾缭绕。 裴于逍其实没看清陶柚在说什么,就见他小嘴叭叭的,舀个虾滑半天整不完,还差点把自己烫着。 裴于逍忍无可忍抢过盘子,虾滑一秒入锅,半点油汤没溅出来。 哇~~! 陶柚o嘴:“好手法!” 裴于逍:“。” 唉。 陶柚夹了片牛肚吃,牛肚是卤过的,再被红油一煮汤汁浸透,蘸上裹满酱汁的作料,一发入魂,香掉脑袋。 刚吃进嘴里陶柚就幸福得眯起眼睛,可咽下去时喉咙又有点疼。 他的作料里已经一点辣椒没加了,锅底点的也是微辣,但这种滚烫腥辣仍然细微地刺激着脆弱的咽喉。 他略微停顿了下,被裴于逍看进眼里。 “你真的能吃这个吗?”裴于逍欲言又止。 陶柚呼了口气,嘴唇有点红:“我就吃这一回,放纵欺骗餐,不会有事的。” 裴于逍:“?” 放纵欺骗餐是用在这里的吗? 陶柚又吃了两片牛肉,放下筷子猛喝水,“我在思考一件事。” 裴于逍手一顿,心里隐隐悬起。 陶柚那聪明灵动的脑袋又要开始思考了,不知道这次会提出什么天才般的构想。 裴于逍洗耳恭听。 “这家店也是张师傅开的,”陶柚揣摩:“跟你家张师傅或许有关。” 裴于逍:“……据我所知,应该是毫无关系。” “是吗,如何确定?” “不然今天请客的就不是你了。” 陶柚仰头,抬手点了点:“好思路。” 裴于逍:“-” 他主动转换话题:“你去美术社,这么喜欢画画吗?” “不是啊,”陶柚笑起来:“我是去当模特的。” “?” “哎呀,让我自己说还真有点不好意思。”陶柚捧着自己的脸,略含羞赧。 “张晴语说我五官精致,骨相卓绝,符合完美的黄金比例,长成这样只当画手太抽象了,要当模特才能展示专业度。 “……”裴于逍:确实挺抽象。 一边说害羞一边又一字不落将自己夸了个遍。 火锅吃得人冒汗,陶柚那张“黄金比例”的脸就在雾气后面晃呀晃: “至于画画,张晴语还说我想画就画,不想就不画,反正都有学分拿。我寻思她人还挺好,就加入啦。” 他托着下巴,絮絮叨叨说话时,嘴唇小幅度地开合着,白皙的指尖一下一下蹭着眼尾。 有那么一瞬间,裴于逍又忘记去看他在说什么了,只感觉那张脸时而清晰,又分外朦胧。 陶柚果然没有再动过筷子,连米饭都没要,吃了几片肉后就只是喝水,然后去甜点区打免费的冰粉吃。 他真的很不爱吃主食。 “对了,你想不想当班长?”陶柚突然说。 裴于逍一怔:“什么?” 陶柚以为是烟雾朦胧影响了裴于逍的视线,直接起身坐去他身边:“你想当班长么?” 裴于逍下意识后倾,“我为什么要?” “啧,”陶柚脸皱了起来:“你可真不积极。” 裴于逍:“?” 不是、我……? · 一顿饭吃到天黑。 结账完,陶柚在前台拿了根免费的棒棒糖吃着玩。 华灯初上,晚风徐徐吹拂脸颊,燥热的气息填满街头巷尾。 裴于逍低头打车,回神时确见陶柚朝着公交站牌走出去了好远,身形单薄得像人群中的一片影子。 “陶柚。”裴于逍朝那背影喊了一声:“去哪?” 陶柚转身,灯火恢弘映在他眼底,脸上是浮动的人影和光斑。他先是张了张嘴,然后又拿出手机。 嗡嗡。 裴于逍低下头,亮起的屏幕上跃现出两个字:[回家。] 裴于逍恍惚地一怔。 掌心再次震动:[我有自己的家哦] 家…… 那个小破房子吗? 啊,对,裴于逍差点忘了,陶柚还有个小破房子。 陶柚站在遥远的公交牌前冲他挥手。 他还穿着裴于逍的衣服,白t恤外是一件蓝色短袖衬衫,型号大了,风呼呼从袖口里穿过,蓝色衣摆翅膀一般鼓起。 街头人来人往,周五晚上是最热闹的时候,裴于逍很难看清陶柚的脸。 好像每个经过的人都能将他完全遮挡。 裴于逍下意识迈出一步。 公交却车到了。 陶柚于是向后倒退好几步,转身跑向更远的人群,衣角飞起,脚步是轻快的。 裴于逍眉心微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心脏一点一点攥紧。 上车前一瞬,陶柚终于还是回了一次头,见裴于逍始终站在原地没动,似乎有些讶异。 他再次抬手作别,扶着公交车的黄色栏杆,远远的朝着裴于逍所在方向笑了一笑。 那是一种极致开朗的、张扬的、却又陌生的笑。 以至于裴于逍在刹那间心头震动无比。 陶柚明明还咬着棒棒糖,只是很轻地扬起了嘴角,却都已经足够耀眼和动人。 眼底的那种仿佛燃着火焰的清晰的神采,是裴于逍两世岁月中,都不曾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过的。 就好像,阴雨的小巷终于照进一簇有温度的光。 23、想去找他(下章v) 晚上九点,裴家主宅。 一层客厅的落地窗前,裴嘉钰端坐琴凳之上,双眼微合,深情演奏小星星变奏曲。 后方大门开合,传来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八拍弹错三个音,”裴于逍冷冷的:“实在学不会就去做套卷子吧。” 咣! 琴音变调。 裴嘉钰转过头,莫名其妙:“你第一次听我弹错?吃枪药了今天?” “我只是提出一个合理的建议。” 裴于逍一言不发往楼梯上走。 裴嘉钰跳下琴凳,抱臂看着他哥孤零零的背影,忽然灵光一现:“咦,今天怎么一个人回来的?” 楼梯上脚步声猛地顿住。 裴嘉钰阴阳怪气的:“我们家小柚老师呢,我亲爱的太傅呢?怎么没和你一起,他不理你啦?” 裴于逍转过身,脸色不变,“这是我家他为什么要一起来?” “你们不是形影不离吗?” 裴于逍张了张嘴,旋即抿得紧紧的,仿佛被戳中了什么心事,好几秒后才缓缓道: “他有自己的家。” 裴嘉钰:“?” “算了,你不懂。”裴于逍不再多言,摇摇头,径直上楼回了房间。 “??”裴嘉钰:我不懂什么?我怎么不懂了?要说恋爱经历我比你多好吧!我幼儿园开始就有女朋友了! 等等。 裴嘉钰托腮,我为什么要用“恋爱”? 他伸长脖子往楼上张望,他哥的背影几乎完全隐没在黑暗里,却依然能够感受到步履间那细微的落寞。 小少爷猛然睁大眯眯眼! 不会吧! 那他俩谁是谁的女朋友? 洗完澡后裴于逍直接躺到床上。 万籁俱寂,私下漆黑,窗外树上蝉鸣渐弱,裴于逍却没能很快入睡。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感到思绪纷杂萦绕心间。 公交站前分别时,陶柚的那抹笑深深印在脑海里,甚至因为时间的打磨和深夜的情绪而越发清晰。 细节变得充盈。 跃动的光影、喧杂的人声,以及那明显带着燥热的风都清晰勾勒出一个具体的、陌生又熟悉的陶柚。 一整晚、一整晚地盘旋在了裴于逍的记忆中。 · 一整晚,陶柚也没能睡着。 房间里没有开灯,风扇在角落吹着,陶柚被热得在床上辗转反侧。 这就是一架木板床,垫了层薄薄的褥子,每翻一次身就吱嘎吱嘎作响,还硌人。 陶柚太瘦了,身上没几块有肉的地方,硬板床硌着骨头,就像睡在坚硬的石头上。 陶柚终于忍无可忍坐了起来,起身的瞬间太阳穴剧痛,仿佛有把斧头硬生生劈开了脑袋。 他又直愣愣倒了回去。 床板磕到后心,陶柚没忍住干呕了一下。 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汗,发梢被浸湿,抬手一摸一片湿濡,眼前也是花的。 要热死了。 陶柚抿着干涩的嘴唇闭了闭眼。 他对居住环境的要求其实很高,从前刚参加工作还在实习的时候,工资不高,他也会直接花掉一大半来租房,买最好的床品,就是为了让自己能睡一个好觉。 穿越进这个莫名其妙的小说里后,他运气其实也很好。 先是在裴于逍家住了半个月,吃的是最好的营养餐,住的是二十四小时恒温的房子,睡的是豌豆公主的床垫。 哪怕后面开学住宿舍,环境其实也还不错,至少有空调和柔软的床垫。 现在突然又回到贫民窟,陶柚一时真的难以适应。 攒够了些力气,他撑着床缓缓坐起来,这次不敢动作太大,但头仍然很晕,眼眶胀痛,控制不住流眼泪。 床帘没拉,对面楼里有几户还点着灯,发出零星的光点。 陶柚搓了搓眼睛,睫毛泪水糊在一起,看窗外的光点仿佛被水晕开了似的,光怪陆离。 风扇立在很角落的位置,陶柚想离近点吹,用脚勾了勾,没勾到,不得已下床走过去。 可脚刚沾到地上,腿就一软。 霎那间,陶柚觉得自己像根面条似的软趴趴没有支点,眼睛一黑,直接贴在了地面上。 他耳畔嗡嗡的,心里也一突一突地跳着,虽然很热,手心脚心却都是凉的。 陶柚慢慢坐起来,天旋地转中撑住额头,旋即被自己的体温烫得一激灵。 · 周末两天,裴于逍都没收到陶柚的消息。 仿佛陶柚回个家就彻底把另一个家给忘了,看着寂静的对话框,裴于逍心里一阵空荡的烦闷。 砰! 咣! 裴嘉钰在空旷的家里遛狗,带着大狗玩得不亦乐乎,把家具和墙撞得乒乒乓乓响。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换做往常裴于逍压根不会搭理他,但今天很奇怪,裴于逍就是看不过眼。 裴嘉钰开心极了,一会儿丢球一会儿丢飞盘,一会儿抱着大狗满地打滚。 裴于逍默默看了一会儿,眼前忽然浮现一个月前池塘边的画面。 也是炎热到睁不开的夏天,裴嘉钰也是这么抱着卡尔打滚,只不过地点在院子里的池塘旁边。 然后陶柚就那么突然地出现了,裸|露的后颈在烈日底下白得晃眼,张牙舞爪扑进了池塘。 咕咚! 虽然过程很夸张,理由很英勇,但裴于逍印象最深的,还是陶柚从水里被捞出来时的模样。 浑身湿透,面无血色,捂着嘴咳嗽时肩膀削瘦,抖动的幅度令人心惊。 水珠顺着他的眉心滑落,再流进指缝里,他整个人都像一只美丽但脆弱的玻璃容器,眉目又极其深刻。 明明容貌没有改变,却就是和裴于逍记忆中大相径庭了。 也就是那天起,整个世界都开始不对劲。 嘭!! 裴嘉钰又砸掉一个木头摆件。 裴于逍皱起眉,头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真的很闹腾,而且闲得慌。 “carl!”裴于逍喊了一声。 大金毛立马停下动作,连已经扔出去的飞盘都不接了,径直掉头跑向裴于逍,带着一身蓬松的狗毛亲昵地蹭裴于逍的裤腿。 裴嘉钰:……? 他眼瞅着那个突然无狗问津的飞盘,和一秒倒戈的大狗,独自在空调风中凌乱。 坏哥! 抢他的狗。 坏狗! 瞧这谄媚的模样,一点骨气都没有! 裴嘉钰气冲冲走过去,“你干什么?平时不是最不爱和狗玩吗,怎么今天又想加入我们的play了?” 裴于逍撸着狗,莫名其妙瞅他一眼:“我只是不爱和你玩。” “你!” 小少爷又一口老血卡在咽喉。 “瞧你把家都弄成什么样了,妈让你练字静心真没选错,”裴于逍意有所指地:“你今天怎么不练字了?” “太傅、小柚老……老,那只柚子没来啊,怪我咯?”小少爷保持高傲。 裴于逍怒其不争:“老师没来你不知道去请吗,你都三年级了,难道还等人喂饭进嘴里吗?说过多少次,三年级是人生的分水岭……” “以后会发现每年都是分水岭。”裴嘉钰打断,老气横秋地抱起胳膊:“你说话怎么越来越像咱妈了?” 他“嘁”了一声:“你想人家就自己联系啊,非扯上我干嘛,以为我看不出来啊。” 说完抱着狗脖子把狗拖走了。 裴于逍:“???” “不务正业!”他坐立不安道。 · 医院里,护士替陶柚挂好吊瓶。 “怎么弄的呀,烧成这样。” 陶柚靠在椅背里,没骨头似的歪着头,满脸煞白,闻言稍稍睁眼。 “吃牦牛肉火锅。”他气若游丝。 “咦~”护士一听就皱起眉:“红锅吧,你这嗓子哪能吃这些,瞅瞅,一整个发炎了吧。” “但真的很好吃,”陶柚似乎还陷在回忆里,一整天没吃东西,现在光想想就唾液分泌:“那锅底,是他们家蜜汁的,香辣,醇厚,牛肉品质一绝,再配上独特的蘸料……滋儿~” 护士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连续加班一周的她经不起一丝撩拨,鼻尖仿佛已经能闻到牦牛肉火锅的香气了。 犹豫短短一秒后,她掏出手机,打开地图:“哪家店啊,远吗?” 不远不远。 陶柚摇头,接过护士姐姐的手机,在导航栏输入:张师傅牦牛肉火锅。 点击,北街路主店。 拿走不谢。 那瞬间,护士的疲惫眼睛仿佛都亮了,是班味被火锅救赎的光芒。 她心满意足揣着手机离开,陶柚眯起眼睛准备补觉,手臂却被戳了戳。 是坐他旁边的,一个同样满身班味来输液的大兄弟。 输液区里人不多,大兄弟顶着两个掉到下巴的黑眼圈,向陶柚掏出手机。 “兄弟,冒犯了,”他咽着口水:“能不能也给我导一个?” · 周末一晃而过。 星期天下午,裴于逍回到学校,依然没能在宿舍里找到陶柚的身影。 整整两天,那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另外两个室友还没回来,裴于逍没有找他们询问陶柚的消息。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默认自己和陶柚更亲近。 陶柚有事一定会第一个告诉自己,如果连他都没有陶柚的消息,那么别人一定不可能有。 裴于逍独自去食堂吃晚饭,打饭时思绪恍惚。 “裴总?裴哥?……裴于逍同学!” 裴于逍蓦地回神,看到张晴语端着饭盘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她抬手晃了晃,然后嘿嘿一笑:“是不是在考虑当班长的事呀?” 裴于逍:“。” 裴于逍礼貌借过:“不好意思,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张晴语顿时面露遗憾:“可惜了,小柚还跟我推荐你呢。对了,明天的班会时间改到后天了哟。” 她提醒道:“明天临时有个公共讲座咱们专业都得去听,消息我发群里了,你看见了吧?” 裴于逍点点头:“我知道。” 他说着神色忽然古怪地一变,像是捕捉到什么隐晦的信息,而后看向张晴语,眸光隐隐锐利。 “你为什么不问我?”他忽然说道。 “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我陶柚在哪,我们今天为什么没在一起,”裴于逍说:“明明细心地提醒我班会改时间,但却没有再让我转告给陶柚。为什么?” 张晴语:“……”呆。 哥你是突然玩起剧本杀了吗? 我不素凶手啊! “我为什么要问呀,”张晴语笑起来,不明所以地:“陶柚生病住院了呀,你不知道吗?” 霎时,裴于逍整个脸色都变了。 他像是被凌空而来的闪电劈了个彻底,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唇缓缓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似乎有无数种复杂的情绪顷刻涌进大脑,他的脸色精彩纷呈。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缓缓开口,自己都没注意到因为吐字过于用力,下颌收得紧紧的: “他告诉你的?” “对啊,”张晴语说:“他请了两天假,今天明天都不来了……” 裴于逍脸色越来越沉。 张晴语终于也感到了不对劲,但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 “咳,没办法,咱们学校管得严。”她硬着头皮:“请超过一天的假很麻烦,要先找班长拿假条,写好原因和日期再找辅导员签字,最后送去教务处盖章留存。” 张晴语说:“但陶柚是周末请的,而且是病假,就只先找我要了电子版的假条,写好发给辅导员,其他手续回来我再帮他补,谁让我是代理班长呢……” 她越说声音越小,只觉得裴于逍看起来人都是恍惚的,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眉骨阴影深厚,笼罩着眼眶,看不出丝毫情绪。 只似乎有点落寞,又有种奇异的,让人心里发毛的阴沉。 “知道了,”他轻声说:“谢谢。” 张晴语如蒙大赦,一溜烟撒腿跑了。 裴于逍掏出手机,这次终于毫不犹豫点开陶柚的对话框,直截了当: [在哪个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