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批鬼王饲养手册》 2、古宅嫁衣2 两张灵符笔直飞向影影绰绰的纱帐。 扭曲的雪白脸庞在纱帐后一闪而过,灵符燃起橘红火焰,屋内响起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又陷入了沉寂。 江迟迟含着薄荷味的糖,面无表情依次检查了每一个角落,然后依次给每一扇窗都贴上了驱祟符。 她翻出屋内仅有的两盏烛灯点燃,桌上放着一娄针线,以及一件如残阳鲜艳的嫁衣。 它摸起来沉甸甸的,布料软滑冰凉,贴着肌肤时,会让人有一种它在游弋的错觉。 嫁衣上的一朵金线牡丹只绣了一半,一枚针别在牡丹旁。 看来这也是沈二小姐的任务之一,在出嫁前绣好嫁衣。 江迟迟认命地捏起针,七扭八歪绣起来。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做灵师要成为优秀的演员,却不知道还要成为出色的绣娘。 “嘶。”江迟迟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针尖刺破的手指,血珠滚落到嫁衣上,晕开在金线牡丹上。 “绣个屁!”江迟迟将嫁衣和针线一股脑塞进缺了角的柜子,再重重合上,然后抽了一张红底墨字的灵符,严严实实贴在木柜门缝处。 她扭头看向了门口。 门上蒙了双层的软纱,朦胧透着光,两道长长的人影投射在上面,如同雕像。 看起来不像来伺候二小姐的,倒像是来看守犯人的。 深深吸上一口气,江迟迟缓缓推开了房门。 两道碧绿衣裙的身影一左一右站在门边,听见声响,平滑地扭过头来。 她们雪白的脖子白而软,折到背后也毫不费劲。两张清秀的脸庞好似刚剥壳的鸡蛋,鼓鼓囊囊没有一丝褶皱,眼眶内的眼珠黑而大,正微微颤动着。 “啪——” 大门猛地合上。 江迟迟眼神僵直,机械地摸了一块糖丢到嘴里嚼碎,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压住胃部剧烈抽搐。 缓了两分钟,她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再次打开门。 两个侍女依然保持着刚刚的动作,缓缓咧嘴一笑,露出紫红的舌头。她们声音刻板:“二小姐,您婚期将近,夫人说最近少些出门。” “……”很好,她拿了待嫁千金剧本。 吐槽归吐槽,但江迟迟的视线只敢落在自己的脚尖上,语气平缓:“春瑶在哪?” 沈老爷处置了沈婉院子里所有的侍从,却只留下了春瑶。 她很有可能是沈婉的贴身侍女,在陪嫁名单中。 那么,春瑶一定知道很多关于沈婉的信息。 侍女们黑沉的眼珠子盯着她,再次异口同声:“春瑶在下人房养伤,出嫁当天您会见到她的。” “我很担心她。最多三十……一炷香时间就回来。” 侍女们踮起的脚尖拖着水渍,悄无声息朝江迟迟靠来,笑容宛然重复:“二小姐,您婚期将近,夫人说最近少些出门。” 江迟迟攥着门框,眼睛也不眨开始扯谎:“我去找姐姐说说话,出嫁以后就不能常见自家姐妹了。” 一时间,四下沉默。 侍女们停下了逼近的动作,微微垂下了外凸的眼眸,踮着的脚尖往后移,语气恭敬:“是。” 入夜后的沈宅魑魅魍魉横行。 莲池中漂浮着丝丝缕缕的黑发,柔若无骨的手臂试图攀附每一个路过的人。 江迟迟行走在夜色里,黑暗中延伸出无数觊觎的目光,死死粘连在她身上。 她摩挲着手里的灵符,努力克制心里的暴躁。 江迟迟很烦。 她迷路了,不仅找不到沈茵的院子,连沈婉的院子也忘记怎么走了。 冰冷的手缠绕着她的脚腕。 江迟迟目视前方,抬起另一只脚狠狠碾了过去。 身后传来“咕噜咕噜”的落水声,她的视线停在靠莲池而建的亭子。 观景亭悬挂着一盏八角宫灯,美人凭栏,一把红色鱼食从指缝滑落,引得莲池漾开重重波纹。 只是不知引来的是鱼还是别的。 “二妹妹怎么到这来了?”沈茵扭头看她,唇角弯弯。 “我在屋里绣嫁衣,也没人说话,闷得很,所以出来走走。”江迟迟坐在了沈茵的对面,不远也不近。 “本想去找姐姐说说话,正巧在这遇见。”江迟迟的脸颊泛起一个浅浅笑涡,“姐姐怎么自己在这呢,是心情不好吗?” 沈茵微微叹息:“你我就要出嫁了,我心里头很是不舍。” 江迟迟一怔,沈茵竟然是和沈婉同一天成婚。 她不经意试探了一句:“姐姐不必难过。父亲安排我们姐妹一起成亲,心里是想着好事成双罢。” 冷风吹过,八角宫灯的烛火摇晃不止。 沈茵目光盈盈看着她,扬起笑来:“可不是好事成双的喜事么?二妹妹嫁给李府长子,我嫁给表哥,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冰凉的指尖轻柔抚摸着江迟迟的脸颊,沈茵微微叹息:“姐姐可真舍不得你。” 江迟迟掐紧掌心,应付了两句就不动声色侧开脸,避开了那冰凉的指尖。 “簌簌”,观景亭旁的草丛晃动,露出一块雪白的皮肤。 江迟迟不由浑身一僵,“人皮蛊”“弃婴鬼”“桥女”等等恐怖故事在脑海里轮播。 “妹妹——”声音幽幽贴着耳边响起。 冰冷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丝丝寒气侵入身体。 沈茵的面庞白得没有丝毫人气,一双漆黑的眼珠镶嵌在上面,顺着江迟迟的视线缓缓游移—— 她慢慢咧嘴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猩红的舌头:“原来是看见它了。” “妹妹可要看看我养的猫儿,怕生,但还算乖巧。” 非常感谢但大可不必。江迟迟用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发誓,看了绝对没好下场。 刺骨的寒意笼罩在江迟迟背后,她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不敢露出半分端倪:“下次来再看吧,夜深了,回去晚了父亲母亲又要罚我了。” 沈茵静静看了她片刻,翘着唇角,笑容幽幽:“天色暗了,妹妹回去的路上慢些。” 江迟迟搪塞地应了一句,转身就往外走去。 她提心吊胆走出了观景亭。 入夜了,沈茵身上也产生了异变。但她维持了人的基本形态,一般情况下,入夜后能维持人形的怨气都不深。 还有一种极少数情况,那就是这个怨鬼实力深不可测,拥有清晰的神智。 江迟迟摸着自己发麻的后脖子,由衷希望沈茵是一般情况。 在交谈时,她敏锐感受到沈茵对即将到来婚事的不满。 怨恨如同平静湖水下的惊涛骇浪,虽然只有一瞬间,也足以让人触目惊心。 信息的缺失让江迟迟难以推测出真相,她在心里默默算手头上的余钱和观里的债务。 这一算就上头了,回去的路上江迟迟眉头紧皱,对身边的重重鬼影熟视无睹。 “唉,月初要缴治疗费了,大门先凑合用用。” “下个月初一上贡的贡果换成八毛一斤的砂糖橘,祖师爷能体谅吧。屋顶先不修了,得买个塑料盆接水......” 算了一路的账,江迟迟心事重重回到院中,两个碧色侍女仍守在闺房门外。 江迟迟无视她们声音诡异的问好,游魂一般飘回到屋内,正要顺手给大门贴几张辟邪符,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空白符纸五块一张。 犹豫了一会,江迟迟抽出一张仔仔细细贴在门缝正中。 “符啊,今晚就拜托你了。”她爱怜地拍了拍自己的五块钱。 确认所有门窗紧闭后,江迟迟抱着剑直挺挺躺在床上,手里握着厚厚的一叠符,勉强找到了一点安全感。 她闭上双眼,给明天安排了计划表。 在床上辗转一会后,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放松下来,睡意卷着她坠入梦的深渊。 ...... 霜雪凛凛,寒气似刀。 一刀又一刀,剜着江迟迟的血肉。 她趴在地上,血液从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汩汩流出,逐渐与身下暗红色的符篆纹路重叠交汇。 四根石柱沉默矗立,上面分别有一道铁索,扣在她的四肢上。 又是这个梦啊...... 江迟迟正想叹息一声,就被风雪呛进喉咙,咳的泪眼朦胧时,一道摇摇晃晃的身影渐渐走来。 她艰难地抬起头,想要看清楚他的脸。 那人踏雪而来,穿一身滚暗金云纹的雪白外袍,手提一把长窄刀,暗红色的血坠在雪里,像开了一路殷红的花。 雪地反射着日光,无论江迟迟怎么努力抬头,他的脸依然模糊不清。 “铛!” 刀光落下,锁着她的铁索被瞬间斩断。 他踉跄了一下,半跪在她面前,浑身紧绷地将人揽入怀中,从隐忍克制指尖到苍白染血下颌,无一不在微颤。 江迟迟更加努力瞪大双眼,想看清楚这张近在咫尺、让她咬牙切齿的脸。 可他的面容像是晕开的墨色,黑沉一片。 她感受到自己的嘴不受控制地张开,似乎说了一句话。 可耳朵里只有无尽的风雪呼号,什么也听不见。 下一刻—— 凌冽寒光划过她的脖颈。 刹那间,风雪哀鸣。 那张永远看不清五官的脸渐渐变得遥远时,一滴灼热到让人心悸的液体掉在江迟迟的脸颊上。 …… 江迟迟在一片濡湿中醒来,胸口的玉坠正不停发烫。 昏黄的烛火已经熄灭了,闺房笼罩在黑暗中,窗上映出细长的影子,正蠕动交织,试图寻找缝隙进入。 她微微喘着气,忍着从噩梦苏醒的不适,撑着床坐起来。 手刚按在床上,便摸到一片冰冷濡湿的粘稠液体。 江迟迟僵着一张脸,并不想知道这是什么,直接拽过薄被把手擦了个干干净净。 低头擦拭时,余光隐隐有一抹暗红色的影子。 距离极近。 她擦拭的动作渐渐僵硬,捏着怀里的灵符,一点一点把视线往旁边挪去—— 黑暗里,殷红嫁衣无声无息立在床前,像是一直在凝视着床上的人。 嫁衣像是被某种液体染湿,滴答、滴答......在地面氤氲出一片深色。 3、古宅嫁衣3 一张驱祟符笔直飞出,伴随着江迟迟麻木到有些冷静的声音:“敕令——通尊急刹灵毙缴消!” 灵符附在嫁衣前一寸,边缘焦黑开始无火自燃。 她面无表情又是一张甩出。 新叠加的符篆离嫁衣近了分毫。 紧接着,又是一张。 又一张...... 数重符篆叠加下,终于触碰到嫁衣。 无数声凄厉的哀泣响彻房内。 黑气从嫁衣中源源不断溢出,蠕动扭曲化为一张脸。乌发如水,脖颈长而柔软,白皙的美人面上,长着密密如同鱼卵的赘生物。 江迟迟离得很近,看清“鱼卵”后,指尖阵阵发麻。 那是一张又一张的脸,她们挨挨挤挤,齐齐张嘴哀嚎。 来不及多想,她手指如飞,从一沓符篆中精准夹出明黄色的,对着即将显形的厉鬼一甩,随后手捧白色小罐,喝道:“身死念消,怨鬼尽散,收!” 江迟迟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将封印灵符“啪”地贴在锁魂瓶上,然后扶着床沿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 她咬牙切齿捏着拳头,眼泪哗哗。 烧钱啊!她连十块一个的塑料盆都买不起了。 缓过一口气后,她看向了手中的锁魂瓶。 白色小罐变成极淡的青色,闺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江迟迟清晰记得,教务处给这个茧的评级为“青”,这意味着这个茧内级别最高的怨鬼不超过青衣。 而现在,她收到的第一个鬼就是青衣。 江迟迟心中生出强烈的不安,这个茧的评级出错了,真实等级在青以上,可能是紫,甚至有可能是......红。 “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在黑暗中突兀响起,江迟迟的思绪被骤然打断。 几道扭曲的影子斜斜投射在房门上,含混不清带着窃窃笑声的声音飘了进来:“二小姐,您醒了。开开门,让奴进来添一盏灯。” 江迟迟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左手捏紧了符篆,右手紧紧握着剑柄,一动不动盯着门外。 “二小姐,您醒了。开开门呀——” “二小姐,快开门......” “嘻嘻嘻嘻,您醒了,我们知道您醒了。” 窸窸窣窣的笑声里带着森森恶意,在她耳边回荡。 贴在门缝处的辟邪符边缘开始渐渐变得焦黑,有丝丝黑气试图溜入。 江迟迟丧着脸地夹起一张符,嘴唇蠕动无声念出灵诀,符纸飞出稳稳贴在门上。 紧接着,一张又一张,直到把门缝、窗缝堵的严严实实。 见进不来,屋外的声音逐渐扭曲疯狂,一声声扰得人头昏脑涨。 江迟迟不敢睡过去,只能抱着剑,捏着符,靠在床柱上,心疼她烧掉的灵符。 就这么昏昏沉沉熬着,直到天光乍现,屋外的声音才不情不愿低了下去。 江迟迟绷紧一夜的神经微微松懈,头一歪,汹涌的困意就卷着她坠入了沉睡。 睡眠没有持续太久,江迟迟再次被敲门声唤醒。门外的侍女请她移步偏厅和沈老爷用膳。 能不能让这个茧爆炸。她诚心诚意朝祖师爷祈祷着。 当江迟迟梳洗完毕打开房门时,怨气冲天宛如厉鬼,碧衣侍女都忍不住挪开了几步。 偏厅中人已经到齐了,江迟迟捡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长桌主位坐着富贵臃肿的沈老爷,旁边是捻着一串佛珠细眉淡唇的沈夫人。 沈夫人左手边坐着沈茵,见江迟迟来了,她含笑喊了一声二妹妹。 她的对面是个面生的年轻男人。 桌上摆着清淡可口的早饭,江迟迟端起一碗白粥,少少抿了一口。 白粥入口干涩,唾液浸湿了咬碎的纸张,她平静地咽下去,不动声色观察起他们。 沈老爷乍看起来面容和善,但眼底青黑,是虚浮纵欲之相;脸生男人穿得斯文,但眼神总落在她身上,略显猥琐油腻。 沈夫人看起来保养得宜,她吃得很少,只吃素食,又带着佛珠,大约是信佛的。 江迟迟心不在焉搅着白粥,想念后街那家烧鸡。 焦黄酥香的外皮,鲜嫩柔软的鸡肉...... “妹妹怎么吃得这样少,是早饭不合胃口吗?” 思绪被骤然打断,江迟迟抬头,四双眼睛、八颗黑黝黝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她。 江迟迟喉咙滚动,满脸哀愁,“因为我的疏漏,害得柳姨娘没了孩子,我心中实在难安。” 说完,她盯着沈老爷与沈夫人。 沈老爷额角青筋暴起,鼻孔快速翁张。 一双乌檀筷狠狠摔在桌面,杯盏掉落在地,碎片噼里啪啦炸开。 “你还敢提起!”沈老爷粗短的手指恶狠狠指着江迟迟,“若不是看在你还有几分用处,早就一根白绫吊死你!不配进祖坟的东西!” 狗都嫌你家祖坟晦气,江迟迟在心里冷笑一声。 沈夫人伸手虚虚一拦,柔声细语:“老爷,府里喜事将近,别动气。” 杏儿将一个食盒提到江迟迟面前,沈夫人朝她淡淡开口:“此事到底是你的过失,等会提上这食盒,好好同柳姨娘赔礼道歉。” 柳姨娘癫狂的样子让江迟迟印象深刻,她不情不愿扯出笑容,乖巧答应。 江迟迟看出来了,沈老爷和沈夫人都非常看重她这一桩婚事。连府里未出世的少爷都要为这桩婚事让步。 “父亲母亲,婚事将近,诸事繁杂,我用惯了春瑶,能否让她回我院里养伤。”江迟迟低着头,恳求着。 “春瑶挨了板子,身上血腥气重,放在妹妹院子里怕会冲撞喜事。” 江迟迟抬头,对上沈茵那双含情眼,对方似乎是真真切切在为她着想。 “吃里扒外的贱婢,留那她一命已经是格外开恩,其余的你想也别想!”沈老爷一甩衣袖,脸色铁青。 老登,第一个收你。江迟迟狠狠记了沈老爷一笔。 “是女儿考虑不周。”江迟迟微微欠身,“可否让我看一看她,也好安心。” 沈夫人的声音不重,却带着淡淡的阴冷:“婉儿,做你该做的事情。” 见春瑶计划破灭,江迟迟走在最后面,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忽然,她脚步一顿,眨了眨眼睛。 沈茵抬脚跨过门槛,沈老爷微微侧身,停下了脚步。 沈茵袅袅婷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曲折回廊,沈夫人跟在沈老爷身后,往着前院去了。 这位沈大小姐是真的受尽父母宠爱,父母没开口前可以插话,用完饭还能越过父亲走在前面。 杏儿提着食盒跟在江迟迟身侧,刚走出垂花门,轻佻的视线瞟了过来。 “大少爷。”杏儿对着站在树下的斯文男人行礼。 是刚刚在偏厅一起用饭的那个年轻男人。 大少爷摇着折扇,走到江迟迟身边,笑得斯文,一双眼却滴溜溜在她的胸口和腰流连,“柳姨娘不好相处,为兄担心你被她为难,陪你一道去。” 杏儿称他为大少爷,他又自称为兄,江迟迟推测他是沈婉的堂兄。 见对方的衣袖快要贴上自己的胳膊,江迟迟不动声色往后挪了一步。 大少爷像是黏人的苍蝇,锲而不舍贴过来。 “婉婉,你今日看起来格外美。”他低头凑近那挽起的乌发,满脸陶醉,“好香啊。” 怨鬼阴冷腐朽的气味混杂着蒜味扑到江迟迟脸上。 “呕!”她发出一声响亮的干呕。 江迟迟顶着大少爷错愕的眼神,用衣袖淡定擦了擦嘴角:“不好意思,早饭吃少了,犯恶心。” 接下来的路大少爷安静了,没一会就到了柳姨娘的院子外。 这院子位置很好,院内繁花锦簇。 大少爷突然凑近她,低声开口:“婉婉,其实为兄很舍不得你。一日夫妻百日恩呐,虽我们没有夫妻之名,却也有过夫妻之实。” “今晚我来找你,在你出嫁前,让你再好好......” “你牙上有菜。”江迟迟冷静地打断了他。 大少爷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朝江迟迟比划了一通,用折扇挡住脸匆匆走了。 她到底拿了份什么剧本,泼天狗血! 江迟迟将沈老爷的名字往后挪,将大少爷挪到了第一顺位。 不收了这色胚她直播开拖拉机画符。 跟着杏儿跨入院门,淡淡的阴凉便倏地萦绕在江迟迟身边。 她微微蹙眉,白天就能感受到实质的阴气,柳姨娘对付起来怕是有些棘手。 忽然间,一个抱着红色襁褓、身穿单衣、披头散发的娇美妇人从房中冲出。 “是儿子呀,我给老爷生了个儿子!咯咯咯......”她摇晃着手中的襁褓,嘴中的疯言疯语和动作截然不同。 妇人麻木地挨近襁褓,面无表情轻声说着:“孩儿乖乖、快快长大。” 几个下人脸庞雪白,远远围着妇人,干巴巴劝着她回屋,看起来很是敷衍。 这宅子的鬼太不敬业了吧? 她入茧的次数不少,茧中大多是怨鬼记忆的映射,有时候像看纪录片似的。正是因为太过真实,甚至会让一些灵师心生不忍。 江迟迟上前几步,试探性打招呼:“柳姨娘......?” 柳姨娘抬头看向她,微微一愣,然后缓缓咧开嘴:“咯咯咯......二小姐。” 她的态度与昨天截然不同。 江迟迟忍不住捏紧了宽大衣袖下的符篆,她看见柳姨娘怀里的襁褓,是空的。 她示意杏儿将食盒提过去,脸上保持恰到好处的伤心:“我是来向姨娘赔罪的,还请您珍重自身......” “二小姐,您明日就要成婚了。”柳姨娘打断了江迟迟的话,直勾勾盯着她,眼神中带着让人看不明白的热切,就好像......期待她来已经很久了。 柳姨娘的眼神让江迟迟感到很不舒服,她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想,“是啊,明日白天府里就会热闹起来了。” “二小姐难道忘了,你是明日夜里成婚么?” 柳姨娘的话恍若一记闷钟敲在江迟迟心头。 她的猜想应验了。 “嘻嘻嘻......” 江迟迟后背发冷,惊出一身的汗。抬眼看去,院里那些脸庞雪白如同人偶般的下人们,不知何时都在盯着她。 他们都在微微笑着,眼中的热切与柳姨娘如出一辙。 “当然知道。只不过,仪式繁琐,明天白天就得准备起来了,所以白天不也热闹么?”江迟迟按住开始抽搐的胃部,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忽然,一只阴冷的手攥住江迟迟的手腕。 柳姨娘那张状若癫狂的脸凑到她面前,冰冷的指尖缓缓滑过她的脸庞。 那双黑得毫无生气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另一个人似的。 丝丝寒气侵入身体,下一刻,江迟迟胸前的玉坠便隐隐发烫,无声化去了阴气。 柳姨娘痴痴呓语:“不是你,错了,全部都错了......” 她很快又疯癫笑起来:“嘻嘻嘻——又是新的,热闹!太热闹了......” 江迟迟感觉似乎触碰到了某些关键的信息,正想追问。 “二小姐,请您回房绣嫁衣。” 身后,两道冷淡的声音平直响起。 沈二小姐这个身份限制多得超出江迟迟预料。 她被两个碧衣侍女寸步不离送回了闺房。 并被告知,今天内要将嫁衣绣好。 然后,屋外就落了锁。 她忍着恶心去绣冰冷滑腻的嫁衣,思绪却慢慢飘远。 为什么昨夜收到的怨鬼是这种畸形的模样?她也收过样貌可怖的,但能造成精神污染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就像缝合品。 以及柳姨娘所说的夜晚成婚。 但从古至今,因为怨鬼作祟,没有活人会在挑夜晚成婚。 只有......冥婚。 4、古宅嫁衣4 “滴答。” 银针刺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在金丝牡丹上晕开。 最后一抹暮色西沉,屋内渐渐暗了下来。 江迟迟怔怔看着手上的嫁衣,原来沈二小姐要嫁的是个死人。 嫁衣最后一朵金线牡丹终于绣完,她心不在焉揉了揉酸软的手臂,朝着屋外喊去:“嫁衣绣完了,我要出去散散心。” “二小姐,老爷有令,让您安心待嫁,不可出门。” 江迟迟瞪着那门板,“我答应了姐姐,今晚还去看她。” “......”外面的侍女沉默了一会,“大小姐也要安心待嫁。” 正说着,她倏地想起了昨夜沈茵那张含笑的面容。 一瞬间,密密麻麻的寒意爬上了江迟迟的后背。 不对!她暴露了,从昨天晚上就已经暴露了! “父亲安排我们姐妹一起成亲,心里是想着好事成双罢。” “二妹妹说的是,可不是好事成双的喜事么?妹妹嫁给李府长子,我嫁给表哥,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昨夜和沈茵的对话依稀在耳边响起。 沈二小姐要嫁给一个死人,怎么能说出“好事成双”这种话! 江迟迟蓦然想到了还没碰面的虞念慈和游宋。 手上殷红的嫁衣逶迤落地,针线“啪啦”掉落。 她猛地拽住大门想要拉开,用力一扯,门外锁链声叮当作响。 锁链叮当如一点火星,迅速点燃了江迟迟的怒火。 她一脚狠踹,大门簌簌作响,灰尘漫天。 “给我开门。”她的声音冷而平静。 屋外再次响起侍女平直冷淡的声音:“二小姐,老爷有令,让您安心待嫁,不可——” “砰!”一声巨响打断了侍女的复读。 本就有些年头的木门在江迟迟重踹下,裂开了。 她甚至能透过裂开的缝窥见碧衣侍女雪白浮肿的脸。 暮色已沉,黑夜降临。 她面无表情,一手握剑,一手捏符,又是一脚踹去。 门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地。 碧衣侍女踮着脚尖幽幽飘近,声音阴森: “二小姐,老爷有令,让您安心待嫁,不可出门——” 江迟迟紧紧抿着嘴唇,扬手间,两道朱红灵符篆已飞向侍女。 灵符附上即燃,侍女发出凄厉嚎叫,身上的水渍逐渐晕开。 那里还有什么碧衣侍女,眼前只有两个泡得浮肿,黑发散乱的怨鬼。 江迟迟百忙中往嘴里塞了一块糖,提剑就砍,招招干脆凌厉。 几声凄厉嚎叫后,地上只余两件泡得破败的碧色衣裙。 她用锁魂瓶收了,扭头就冲向下人房。 夜色浓郁如墨,灯笼檐下摇曳。 一张张雪白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江迟迟咬碎了嘴里的糖,心跳如擂。 小道花草葳蕤,莲池幽暗。 一只湿淋淋的手攥住了她的脚踝。 池子里,浮现出一张五官化开的雪白面庞,他说:“池水好冷,你真暖和啊。” 窸窸窣窣......那东西爬上来了。 胃部狠狠抽搐着,江迟迟机械地往嘴里又塞了一块糖。 提剑,笔直刺下。 又是一声凄厉惨叫。 灵符落下,烧的精光。 对于这种连白都评不上的怨鬼,它们甚至无法被收容。 长久的在人世徘徊,它们已经神智混沌无法入轮回。 遇见,可杀。 浓重夜色里,白袍少女提着木剑,身后连绵不绝响起凄厉惨叫。 灵符燃烧的跳跃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面容。 一步一步,朝着后院走去。 当江迟迟跑到下人房院子外,头上已是冷汗涔涔。 这个茧中的怨鬼,太多了...... 院中无一丝光亮,刚踏入院内,江迟迟眼前便漆黑一片。 “嘻嘻......” 一声娇笑从她后颈擦过。 江迟迟下意识挥出一剑,那娇笑声似远似近。 渐渐地,四面八方都响了起来。 一阵极快的阴风倏地掠过,拍向她的左肩。 糟了,这东西想拍灭她的三盏阳灯! 江迟迟正想挥剑,右手突然被柔软冰冷的手指死死钳住。 她的后背被阴寒笼罩,冷得发僵。这片刻的失神,左肩寒意笼罩。 就在那阴风拍下时,胸前的玉坠猛地一烫,灼热蔓延四肢百骸。 身后的阴寒也在这一瞬消失。 钳住江迟迟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猛地松开,她隐隐听见了一声尖厉叫声。 眼前的黑暗似乎淡了少许,她抬眼扫去,自己还在院子里,四处阴气弥漫。 院中槐树上密匝匝挂着面容苍白,涂着鲜红胭脂的纸人。头颅齐齐扭向她所在的地方,漆黑的眼睛正直勾勾盯过来。 走廊上,血液流淌,残肢断臂、直勾勾盯着她的人头正在咕噜噜滚动。 爬满青苔的水井里,伸出一只指甲鲜红的手…… 下人房成回字形,一扇扇门窗紧闭。 只有靠角落的一间,门窗在冷风里吱呀作响。 里面杂乱不堪,四处都是灵符燃烧后遗留的焦黑。 屋里还有一扇向着后花园开的窗,正在阴风中嘎吱作响。 江迟迟捡起一张灵符碎片,隐约能看见上面笔走龙蛇的符文。虞念慈总是笑话她写成这样,祖师爷都认不出来。 入茧之前,她曾送给虞念慈一叠灵符防身。 江迟迟冲到窗边,仓惶往外看去。 几缕乌黑发丝从窗棂幽幽落下,落到在她后脖子上。 江迟迟反手一拽,把一颗怨鬼头死死掐在手里。 “呕——”她没忍住干呕出声,眼睛却死死盯住手里的女鬼头,“住在屋里的侍女去哪了?” 灵符离那颗头只有几厘米距离。 女鬼头的恐惧几乎要溢出眼眶,混沌答道:“池……池子……” “啪”灵符径直贴上女鬼头。 江迟迟面无表情将女鬼的凄厉叫声抛在身后,翻身一跃,落入后花园。 后花园中假山重叠,潺潺流水声在夜色里响起,一汪池水坐落在环绕的假山中, “念慈!”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没有回应。 江迟迟握着剑的手不断轻颤。 阴气太重难以看清周围,她跌跌撞撞摸索着跑向池边。 手中的灵符似漫天雪花落下,池面燃起了猎猎橘红火焰。 冲天的凄绝惨叫接连不断响起。 火光映着她雪白的脸,她踏入冰冷的湖水里,一剑一剑刺下去。 当惨叫渐渐停歇,寂静的池中只剩四溅的水花声。 江迟迟终于停了下来。 水珠顺着发丝落下,她怔怔看着渐渐恢复平静的池面,浑身无一处不冰凉,心里的恨却越烧越烈。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臂。 江迟迟持剑猛地一刺。 桃木剑入水那一刻,一张眉目温柔的面容从水里冒出来,狼狈中带着怒气。 “祖宗,连我也要杀?!” 她咳出好几口腥臭的池水,咬牙切齿:“日他仙人板板,要不是姑奶奶会游泳,就被它们拖下去淹死了!你刚刚是不是烧符了,烧了多少?这池子里这么多怨鬼都给你烧成灰了......” 虞念慈的话音突然一顿。 她被江迟迟用力抱住了,怀里的人冷得像快冰,比她这个在池子里淹了好一会的人还冷,整个人在止不住颤抖着。 虞念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小孩似的:“迟迟,我没事呢。咱们可是学院前三的小组,你要相信队友顽强的生命力啊。” 浓雾不知何时笼罩着池边,看不见的黑暗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有更多的怨鬼,正在靠近。 她们好似黑暗中的两簇火焰,吸引着扑火飞蛾。 江迟迟迅速平复情绪,双指并拢在眉心一抹,“魑魅魍魉,无所遁形,开!”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灰黑的丝线缠绕汇聚又分开。 每一处的丝线都格外密集,除了西南角略显稀疏。 “你开阴阳眼?太危险了!”虞念慈着急地拽着江迟迟。 “走!”江迟迟已经顾不上危不危险,她只知道如果不尽快出去就会被困在鬼打墙里被耗到死。 浓雾觊觎着裸露的肌肤,紧紧攀附,像某种阴森的爬行生物,在手臂上留下黏腻而湿润的痕迹。 憧憧鬼影在雾中晃动,一眨眼又更近了。 江迟迟摸向黄布包,最后一叠灵符被她捏在手中。 霎那间,雪花般的灵符往外甩去,哀嚎声不绝于耳。 浓雾从她们的耳边蠕动滑过,阴冷夜风吹过,湿淋淋的衣服贴在身上,江迟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们破了鬼打墙,可眼前已经不是后花园,竟然是一个精巧的院落。 双层小楼屋檐下点着红灯笼,一道窈窕身影斜斜映在雕花小窗上。 僵硬的人影渐渐靠近,惨白的脸上抹着两团血一般的胭脂,他们咧着嘴,异口同声:“违反命令。” “该罚......” “该罚!” “罚你二舅爷个腿!”江迟迟对着他们狠狠竖起中指,然后一剑挑飞眼前的纸人。 虞念慈喘着气,冲她摇头:“不能硬打,实在是太多了,得找到游宋。” 江迟迟环视院子一圈,压低声音:“往西边院外墙靠,有块垫脚石,想办法翻出去。” 虞念慈默契地搀住她,两人步步朝外墙靠。 似乎是接收到什么命令,扑来的纸人比先前更加凶狠。 江迟迟挥剑稍有凝滞,就有阴风扫来,胸前又是一阵滚烫。 似乎是发现她不好对付,纸人们瞄准了虞念慈。 她在池里受了伤,发挥远不如平常。江迟迟既要护人,又要顾及自己,两人被怨鬼逐渐逼入圈中。 浓郁的夜色里,倏地窜出一抹雪白,残影似地扑向了虞念慈。 刺骨的寒意瞬间笼罩。 两人心里都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这是青衣以上的怨鬼。 一句“小心”还没喊出,那东西就已经到了虞念慈面前,明显是要朝她眉心攻去。 灵师的眉心即为天眼,可以看见普通人所不能看见之物。重要,且脆弱。 “叮——” 剑锋映出一抹寒光,尖利的事物与剑刃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玄铁剑上绘有密密符文,凌冽向外扫去。 野猫尖利的啼哭声响起。 “走。”平时肆意不羁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沉稳可靠。 5、古宅嫁衣5 平日里清俊不羁的脸难得有了几分沉肃。 游宋一手拽一个人,脚踩外墙边的石头借力,踏着院墙翻墙跃过。 江迟迟回头望去—— 灰黑丝线缠绕的院子里,雕花小窗被悠悠推开。 窗前倚着窈窕生姿的身影,手指纤细雪白,染着鲜红丹寇,正捻着针线,绣嫁衣。 她的肩头趴着个雪白的东西。 阴气缭绕中,她微微抬头,冲着江迟迟一笑,红唇弯弯。 直到游宋将两人带到没有纸人的假山亭子上,江迟迟仍还回不过神来。 亭子四处被游宋贴上了符篆,防守密不透风。 “张程,沈夫人表妹儿子,沈茵的远方表哥,明天要和沈茵成婚。”游宋简明扼要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我的行动被限制在院子里,不允许和沈茵见面,理由是成婚前新人不可相见。” “春瑶,沈婉侍女。帮沈婉买了性寒凉的食材间接导致柳姨娘滑胎,挨了板子被关在下人房养伤。”虞念慈满脸暴躁,“这群瓜娃子,上厕所都盯着我,整天叽叽歪歪阴阳怪气。” “她们说了些什么?”江迟迟追问。 “说沈婉一个庶出女攀上高枝,还说清理沈婉院子里的下人是沈夫人提议的,春瑶是沈婉以命相逼保下的。” “庶出......”江迟迟喃喃自语,难怪沈夫人用早饭时对她的态度那么冷淡。 清理下人居然是沈夫人提出,想到沈夫人捻着的佛珠,江迟迟皱起眉头,一个立了信佛人设的人,不可能轻易造杀孽。 除非,这件事牵扯到了她的利益,非做不可。 甜汤,柳姨娘,沈夫人,冥婚...... “柳姨娘滑胎是沈夫人干的。她是一府主母,亲女儿马上要出嫁,如果柳姨娘生下少爷,那沈府以后就是柳姨娘的儿子说了算。况且柳姨娘受宠,沈老爷不一定会将这个儿子给沈夫人养。” 江迟迟的脑子转的飞快,“所以,她选择栽赃即将结冥婚的沈婉,沈婉嫁过去必死无疑,那这件事就死无对证了。春瑶没有帮沈婉买寒凉的食材,院子里的下人也可能知道这件事,所以她干脆全杀了。” 虞念慈目瞪口呆,“如果不是沈婉拼死保春瑶,那......” “春瑶是沈夫人最想除掉的。”游宋冷静地说,“等冥婚结完沈婉殉夫,春瑶会被发回原府,一定会被沈夫人除掉。” 游宋看向江迟迟,问:“所以你的身份是什么?” “沈二小姐,沈婉。” 江迟迟简单叙述了这两天她的经历和收集到的信息,现在已经确定,这个茧的主人是沈茵。 听完后,虞念慈和游宋沉默了。 “迟啊,你怎么又拿阴间牌了。”虞念慈长长叹息一声。 这是灵师的黑话,阳间牌指入茧时拿到一个限制较少,危险度低的身份;阴间牌则与之相反。 江迟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生霉运,每次入茧总能拿到最恐怖的身份。 “你,要结冥婚。”游宋指了指江迟迟,然后指着自己,“我,要和boss成婚。” “你,很快就要殉主。”游宋微笑,“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别贫了。”虞念慈一巴掌拍到游宋的脑门上,把他刚烫的头发压扁,“为什么今晚怨鬼会突然暴动?如果不是这场暴动,我们还出不来呢。” 江迟迟沉默了一下,声音滞涩:“我暴露了,在昨晚。” 虞念慈和游宋都一愣。见两人不解,她强打起精神,简单说了她与沈茵昨夜的对话。 “这个茧评级在青以上,可能是紫,或者是......红。” “是我太大意了,连累了你们。”她垂下眼眸,苍白的脸上一幅恹恹的模样。 “这不是得怪教务处么?”游宋脱下靛蓝外衫,披到她身上,“要不是那群老头天天打牌不好好检修系统,我们能被分来这种地方?” “进来什么线索都没有还被限制行动,本来就是地狱难度开局。换我进来就被追杀了。”游宋挑了挑眉,朝虞念慈使了个眼色。 虞念慈伸手抱过江迟迟,怜爱地抚摸她的后脑勺,语气温柔:“迟宝,要不是你来救我,我真淹死在池子里了。你拿到这么多关键信息,还说连累。” 游宋以符篆借火,亭子内火光跳跃,驱散了几分阴寒。 听着同伴的劝慰,江迟迟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和他们一起坐着取暖。 “明天怕是很不好过。”她心头沉甸甸的,不断回想起刚刚那一瞥,含笑的沈茵,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很重要的信息。 游宋燃了几张借火符,姿态绅士,“人是铁睡觉是刚,想得多掉头发。两位姑奶奶歇会吧,我守夜,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滚,你成地中海我都不掉头发。”江迟迟回呛。 游宋无声笑笑,抱着玄铁剑,一撩衣袍坐在了亭口。 虞念慈在水里泡了许久,疲惫极了,挨着江迟迟很快就昏睡过去。 跳跃的火光映着莹润的玉坠,这是一朵半开的莲花,花尖凝着墨色般的黑雾。 江迟迟将它握在手心,红绳挂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给了她几分心安。 恍然间,黑雾似乎游离起来。 就像是,活物一般。 江迟迟没有看见这一幕,她合上双眼,挨着虞念慈呼吸渐渐平缓。 她久违地梦见了往事。 古观外头麦芽糖的叫卖声远远传来。 她被人抱在膝头,女人搂着她,手托着她脖子上用红绳穿过的玉坠,轻声细语:“迟迟,这玉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解下,知道吗?” 她恍然间听见自己稚嫩的童音:“妈妈,为什么呀?” “因为......”女人温热的脸颊紧紧贴着她,过了好一会才答道,“玉坠里住着能保佑迟迟的神仙,你解下,神仙就不保佑你啦。” 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抚过女孩的头顶,男人逆光的脸看起来十分模糊。 “这神仙是我和妈妈请回来保佑你的。保佑我们的迟迟平安长大,什么妖魔鬼怪都滚远远的。” 虽然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男人格外温柔的视线:“只要戴着它,什么妖魔怨鬼,都伤不了你。” 女孩紧紧握着玉坠,露出了乖巧点头。 一滴水,落到了她的发顶。 抬头看去,温柔的女人、宽厚的男人、暖色调的院子都如消融的水墨褪去。 夜深似墨,惨白的闪电撕开夜幕,一场雨轰然落下。 古观大门前的台阶渐渐有混杂着鲜红的雨水蔓延出来。 “不要......”江迟迟像幽魂飘在半空中,祈求般呓语着。 可她依然清晰看见,贴满符篆的房门前,躺着一对年轻夫妇,刺目的鲜红蔓延开来。 他们至死都是保护姿态,牢牢守护身后的房门。 画符者已死,灵符失效。 房门推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张稚嫩的、惴惴不安的脸。 在这一瞬间,原本飘在半空的江迟迟猛地下坠。 再睁眼,年轻夫妻死不瞑目的脸与瓢泼的雨水深深近在咫尺,只有一门之隔。 嘴唇颤抖着,她努力伸出手,想要再摸一摸父母的脸。 一只手突然推开房门,将她紧紧抱起,江迟迟呜咽着如同小兽剧烈挣扎。 对方将她往怀里一抱,头也不回冲出了古观。 闪电掠过天际,照亮了这人的侧脸。 一张清瘦的脸,五十来岁年纪,眼里血丝密布,滚烫的泪就像这场滂沱的雨。 “别怕,阿爷在这。” 粗糙宽厚的手掌牢牢捂住了江迟迟的眼睛,为她阻隔了外界的一切。 身后浸泡在大雨里的古观,渐渐地,消失在了视线中。 江迟迟猛地惊醒,眼前跃动的火光一时朦胧一时清晰。 她怔怔握着玉坠,伸手擦去了流到下颌的泪珠。 哪里有什么神仙呢?这都是爸妈骗她的话。 如果真的有,为什么她朝玉坠祈愿千百次,也不曾得到回应。 江迟迟缓缓摊开手,玉坠静静躺在手心,玉中逸散的黑气像是凝固着,安静极了。 “怎么醒了?”抱着剑的游宋面上带了几分倦色。 “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江迟迟看了一眼靠着柱子睡得正熟的虞念慈,轻手轻脚坐到游宋旁边,“你去睡会,我画符顺带守下半夜。” 游宋细细打量她一番,确认她气色恢复许多后,利落起身找了个舒服地方,枕着胳膊,声音懒散:“有情况喊我。” 江迟迟应了一声,微微叹气将贴身小包中的所有空白符篆取出。 等她再扭头看去时,游宋已抱着剑合眼睡去。 火光描摹着少女秀丽如玉的侧脸,雪白的毫尖蘸上墨斗所制的墨汁,笔走龙蛇间,一符即成。 墨斗乃收服怨鬼常用法器之一,寓意无规矩不成方圆,以墨斗汁写符,可束缚镇压怨鬼。 亭中只余下笔墨沙沙声,地上堆叠的灵符逐渐高耸。 身后的火光早已熄灭,江迟迟身旁的灵符摞了厚厚一叠。 她擦去鼻尖汗珠,眼前一阵阵晕眩,虚得险些坐不稳。 画符耗费心神,哪怕是画符如喝水,她也不曾一次性画过这么多。 从假山往下望去,原本死寂漆黑的古宅不知何时已经点满了艳红灯笼。 光影交错间,竟有几分往昔的辉煌。 她抬眼望向夜空,夜幕黑沉,没有任何变化。 心,顿时沉了下去。 余光倏地爬过一抹惨白。 “?”她双指一夹,灵符已飞出。 一声尖厉鬼叫后,虞念慈身后只剩焦黑灰烬。 “靠!”虞念慈从睡梦中被惊醒,惊魂不定对着背后的灰烬口吐芬芳。 游宋被这动静惊醒,他看见黑沉的夜空,微愣:“怎么还没天亮?” 虞念慈捂着头喘气,只见她的脸惨白如纸,神情还带着几分恍惚缓缓开口: “我梦见春瑶了。” 6、古宅嫁衣6 虞念慈清晰记得梦中浓重的血腥气与冰冷滑腻的触感。 她站在古朴阔气的庭院中,垂悬的红灯笼与双囍窗花也冲不散梦中压抑的氛围。 面目模糊的仆从将粉色衣衫的侍女压在长凳上,将她手脚捆在上面。 “小门小户,家风败坏!一府小姐,出嫁前肚子里居然有个孽种,把李府当什么腌臜地!” “给我打,打到这个贱婢供出来!” 话音落下,乌红板子重重落下,发出结识的闷响和惨叫声。 “呃——施粥的是大小姐!是大小姐!” “我们小姐、小姐是被强迫的,她没有、她没有——” 二小姐她没有败坏家风,她对人很好、很好......可是春瑶开不了口了。 殷红的液体从春瑶口鼻涌出,她徒劳瞪大双眼,泪珠混合着血液落在地上,溅起了一抔尘土。 凄厉的惨叫声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木板落在稀烂人肉的闷响声。 “啪、啪、啪”,血液与淤烂的肉溅射开来。 虞念慈下意识抹了一把脸,满手的血和烂肉。 “施粥的是大小姐。”声音贴着她的耳边幽幽响起,虞念慈的背后紧紧贴着一具冰冷滑腻的躯体。 她想到了反复解冻的猪肉,也是这样软塌塌冷冰冰的。 双手紧紧掐住了虞念慈的脖子,对方在她耳边凄厉地嘶吼。 “施粥的是大小姐!” 虞念慈叙述完这个梦后满肚子怒火,“人命在他们眼里就这么贱,这件事和一个侍女有什么关系,怎么不把沈老爷沈夫人拖出去打!” “施粥......”游宋捕捉到春瑶的关键词,“难道沈婉结冥婚还和沈茵有关?” 沈茵?江迟迟皱了皱眉,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明白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错了!”她拽住队友的胳膊,目光灼灼,“茧的主人不应该是沈茵!” “假设我们得到的都是真实信息,那么按这个走向,曾经的沈二小姐嫁给了死去的李公子,结了冥婚。沈大小姐嫁给了表哥,和和美美。” 游宋意识到什么,蓦然道:“那么,怨气冲天的应该是沈婉!” 虞念慈觉得自己有点发冷:“但是......现在对付我们的是沈茵......” “我猜测沈婉扭曲了过去发生的,替换了自己与沈大小姐的经历。”火光映照着江迟迟秀丽的眉眼,“我们没有独自接触过青衣以上的怨鬼,或许她有这样的实力。” 江迟迟突然想起今天在柳姨娘院子里见到的那些下人,以及柳姨娘怪异的表现。 不称职的演员...... 江迟迟猛地一惊,说出了让人更让人骇然的猜测:“有没有可能,沈婉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 “这里的鬼,都是她的戏班子,按她的要求演绎,而我们是这出戏的——”她轻轻吐出两个字,“主角。” 所以他们从一进来就限制颇多,走到哪里都有仆人监视,就是为了让他们老老实实地演完这出戏。 亭子内久久无人开口,只有火焰无声跃动。 半响,虞念慈才轻声说:“她竟能操纵这么多怨鬼么?今天晚上,我们都打散了多少了。” “怕了?”游宋抱着剑,微微挑眉,“管她手底下能操纵多少个,只要收她一个就够了。” 江迟迟摇头:“可能不止一个,沈婉死时一尸两命,她还有个孩子。” “现在或许已经是成婚当夜了。”江迟迟平静地说。 “她扭曲了时间,迫不及待要等重头戏开场。”游宋看向不远处灯影交错的府邸。 “爱谁谁,反正都这样了,一个两个没区别,能行就收不能行就寄。”虞念慈破罐子破摔,“多收一个赚一个,陪我上路!” 三人对视一眼,都渐渐笑起来。 选择了灵师这条路,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平静接受了最糟的结果。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猜想,喜气洋洋吹吹打打的声音自前院远远传来。 李府迎亲,来迎江迟迟了。 随着吹吹打打响起的,还有四周饱含黏腻恶意的呼唤—— “二小姐,该出嫁啦!” “二小姐,吉时已到!” “二小姐,我看见您啦——” 亭子屋檐下,一张雪白柔软的脸探下来。 针尖细的瞳仁直勾勾盯着江迟迟,黏腻的恶意如同梅雨季节的滑腻青苔,紧紧攀附着她的肌肤。 “呕——”生理反应大于理智,她捂着胃痛苦地干呕出声。 “丑八怪,给你姑奶奶滚!”虞念慈提着桃木剑,跃起一刺,将那滑腻恶心的怨鬼挑开。 “走。”游宋迅速拾起地上的灵符塞进怀里,拉着江迟迟的手臂便从假山边缘跳下。 三人滚落在草地上,抬眼看去,这座夜里本该苍凉荒废的古宅竟在渐渐变化。 走廊高高悬挂红灯笼,整座宅院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化着——房梁挂上红缎,窗户粘上双囍,院子里停着流水般的聘礼。 后院这棵原本阴森森的枯树也变成了一棵扎满红绸的苍天绿树。 三人为这诡异荒诞的变化感到心惊。 江迟迟缓上一口气来,果断道:“我们要错过吉时,让她看不成这出戏。” 游宋点头:“茧中的重要节点出现变故,整个里世界都会混乱,虽然危险,我们也能浑水摸鱼。” 虞念慈想象了一下等会众鬼躁动、怨气冲天的模样就有些头皮发麻:“万一茧碎了,这些东西可就要流窜到外头了。” 江迟迟扫视周围,提着红灯笼的下人们看见他们,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热切与恶意。 “所以,我们必须要在茧混乱不堪,却又没破碎之前收容或者——”游宋漫不经心挽了一圈剑花,轻轻吐出后半句,“收了沈婉。” “我们去柳姨娘那。”江迟迟隐隐觉得,这位柳姨娘,今天是在有意提醒她什么。 三人一手持剑,一手捏符,留下一路的灵符灰烬与纸人烧剩的灰烬。 ...... 柳姨娘院前,繁华葳蕤的院子阴气浓郁犹如实质。 身穿桃红衣裙,珠钗满头的背影正在院子里踱步,抱着大红襁褓,轻声细语。 江迟迟往前踏入一步,刺骨阴寒如同节肢昆虫密密足肢爬满肌肤。 “柳姨娘。”她忍下不适,正想继续说下去,身着桃红衣裙的柳姨娘缓缓转过身来。 白日里那张娇美面容,此刻血肉横翻,雪白的肌肤被某种锋利的东西划开,露出血红的肌理与森白人骨,细细的血管似触手扒住眼球,使它摇摇欲坠、藕断丝连地吊在眼眶下。 她妩媚笑起来,摇摇欲坠的眼珠子转动着盯向三人,嗓音甜腻:“你们还没死啊。” 猩红的舌尖舔过被划开的嘴唇,她说:“我可正好饿了。” 江迟迟的胃再次开始翻江倒海,身后的虞念慈稳稳扶住了她。 “你和沈婉不对付吧?”虞念慈握着剑,上前一步挡住江迟迟,“否则你不会提醒我们。” “灵师可渡怨鬼过往生桥,你难道不想离开这茧?”游宋手中夹着数道灵符,时刻紧盯柳姨娘反应,“你是青衣怨鬼,留有神智,应该清楚对付我们讨不到任何好处。” 柳姨娘不笑了,死死盯着他们,好一会才阴阳怪气哼笑两声。 “不算太蠢,居然猜到了。” “我不想渡往生桥,我只想让沈婉这个贱人去死。” 她的眼中浮现出浓浓怨毒:“她害我孩儿,毁我容貌,将我困在这里,日夜轮回,陪她这个疯子演戏!” 院外,提着红灯笼的下人缓缓靠近,一叠声喊着“吉时已到,请上轿”。 柳姨娘冷笑两声,院门重重合上,将靠近的下人夹在门缝中,伸出指甲鲜红的手将他们一点点撕碎,面无表情塞入口中咀嚼。 整个院子回荡着诡异的“嘎吱嘎吱”声与惨叫声。 鬼吃鬼,这在怨鬼中不常见,往往只有发狂的怨鬼才会这样。 但见她关门,江迟迟就清楚暂时的合作已达成。 她含了一块糖,压下胃里的翻腾,开口道:“柳姨娘,我们需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府上是否举行过施粥?” 嚼碎了几个白衣都算不上的怨鬼,柳姨娘心情似乎好了少许。 她抱着襁褓悠悠踱步,讲起了这座宅子的过往。 沈家世代经商,家底丰厚。而沈老爷好色无脑,肆意挥霍,偌大的沈府渐渐走向式微。 府中除了正妻沈夫人,还有许多莺莺燕燕的妾室,开销如流水。 或许是因果报应,又或许是人为,这么多年下来,除了嫡出的沈大小姐与庶出的沈二小姐,沈老爷再无其他子嗣。 在沈老爷以为此生要无后而终时,柳姨娘怀孕了。 全府上下喜气洋洋,沈老爷更是安排在城里施粥为这没出世的孩子积福。 说到这,柳姨娘面目全非的脸上隐隐带着几分恨意的冷笑。 “好一个积福,把我的孩儿送走了!” 这场施粥由沈夫人主持,带上了沈大小姐,想博个有善心的名头,让她成就一桩好婚事。 在施粥时,李府公子刚从城外祈福回来,大街上的惊鸿一瞥,让人魂牵梦萦。 他四处打听,得知是沈府施粥,央求李夫人上门提亲。 对这个自小体弱多病,被郎中断言活不过弱冠的小儿子,李夫人从来是有求必应的。 且李府老爷在朝身兼要职,小小沈府开罪不起。 这一桩婚事送上门来,沈夫人日夜难安。既不想亲生女儿跳火坑,又不想错过那丰厚的聘礼。 于是,李府上门交换庚帖时,结亲的变成了沈二小姐。 不到两个月,李公子感染风寒,一命呜呼。 李府那边递话,婚事不变,改结冥婚。 7、古宅嫁衣7 更多流水般的聘礼抬入沈家,沈老爷和沈夫人双双点了头。 “沈婉这贱人!自己活不了,就在给我送的汤里下毒,那是快六个月大的男孩啊!他已经成型了,还会动!”空襁褓被她死死按在怀中,声音凄厉含血,“可恨老爷竟然不一条白绫吊死她!” “还有春瑶那个贱婢,她那么想保下,最终还是被打死了。”柳姨娘咯咯笑起来。 她阴恻恻地说:“沈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去给那个贱人求情。她看沈婉要替自己出嫁,假惺惺过意不去,最终还不是和自己的张表哥成婚。” “这贱人不知廉耻,竟然和堂兄媾和,怀着孩子嫁去李府,险些害死全府上下!” “后来......”柳姨娘疯癫笑起来,“那天夜里,贱人被李府的婚轿抬走,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听说她在李府被查出身孕,被活生生送进棺材里,棺材板钉死的时候,她指甲都挠断了。” 听着这荒诞的过往,江迟迟心中忍不住泛起阵阵恶寒。 柳姨娘的声音渐渐染上恨意:“她就该这样死了!可这个贱人,死了还要回来,沈府李府上下,一个不留。这贱人自己疯,还要我们陪她疯。” “拘着我们的魂,每次有活人进来,就要陪她演,猫像捉老鼠似的,玩弄这些活人。” “沈大小姐、张程、春瑶的鬼魂去哪了。”江迟迟问道。 能被灵师替代的身份,茧里必定没有这个怨鬼的魂魄。 柳姨娘突兀笑了两声,声音娇柔:“大小姐和她的好表哥,一个被逼着上吊,一个被逼着投湖。魂魄也被一点一点撕碎吃了。” “春瑶啊,谁知道呢,跟着她嫁出去也没跟回来,想必也被这贱人吃了吧。”她捂着嘴笑个不停。 “那些......曾经进来的人,最后呢?”虞念慈滞涩地开口问道。 柳姨娘语气变得漠然:“她吃了一些,我们吃了一些。还有一些也化作鬼,被拘在这,当了府里的人。” 像是想起什么,她又朝江迟迟妩媚一笑,声音幽幽。 “你房里的两个侍女,就是之前进来的活人。胆子太小,第一天夜里就被淹死莲池里。” “可惜她们混混沌沌,倒演得十足像。” “......”江迟迟握着剑,指尖不住颤抖着。 虞念慈握住她冰冷的手,轻声说:“迟迟,这和你没关系。” 她垂下眼眸,将那些疯狂滋生的情绪克制,捏了捏虞念慈的手:“我没事。” 似乎是被江迟迟的反应取悦,柳姨娘的笑愈发癫狂肆意。 院外,诡异的呼唤更加急促。 院门发出牙酸的挤压声,裂纹渐渐生长。 江迟迟忽略柳姨娘癫狂的笑,对他们说:“冥婚、活人入棺、一尸两命.....沈婉怨气不重都不行。最关键的是那个没出世的孩子。” 游宋迅速跟上了江迟迟的思路:“一尸两命的怨鬼,与孩子相辅相成,只要去其一都会实力大损。” “她的孩子......该不会就是她说的“猫”吧?”虞念慈后背寒气只冒,“我们还和它打过照面,就在沈婉的院子里。” 不等三人商量好下一步,转瞬间,院门轰然倒地。 柳姨娘盯着院外穿着喜庆的、面容僵硬的纸人们,森森阴气在她身旁涌动。 “贱人!这出戏老娘不陪你演了!” 她癫狂大笑,与纸人们厮杀在一起。 “你这样会失去神智,彻底无法入轮回的!”江迟迟提高声音喝道。 “她不想活了。”游宋长剑一挥,斩杀了一个浑水摸鱼过来的怨鬼,“去沈婉院子,先把那个鬼婴收了!” 江迟迟几道灵符甩出,三两下便清出一条出去的路。 三人提剑迅速冲出了这个怨气冲天的院子。 跨出院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恍若未闻,神情已经癫狂的柳姨娘,心中轻叹。 柳姨娘啊柳姨娘,如果从一开始你就恨错了人,该是多么糊涂。 让她怀着错误的恨意魂飞魄散,也许就是沈婉为她设计好的结局。 刚出柳姨娘院子,那流水般的吹吹打打声越发清晰,整座府邸都弥漫着诡异的喜气。 三人正要往沈婉院子奔去,只听见前院那唢呐声中,居然夹杂着几声惊恐的叫喊。 “救命啊!这是哪里?!” “妈,妈——有鬼,我要回家呜呜呜......” “靠靠靠真的有鬼,别过来,姐姐!!我求你别过来!!!” 江迟迟的心猛地一沉。 有普通人误入茧中了,这是灵师入茧最不想遇到的事情! 游宋和虞念慈的的脸色同样难看极了。 可没有时间去犹豫,她几乎是立刻就做了决断:“游宋,你去收鬼婴,我和念慈去救人。” 前院何等凶险,单论实力,游宋和江迟迟不相上下,但他没有现场画符的本事。虞念慈在队里向来是配合位置,主修疗愈灵符,不适合单打独斗。 游宋握着剑柄的手骨节绷得发白。他胡乱掏出怀里的一半灵符塞到她和虞念慈怀里,只说:“我们约好了开学前吃一顿烧烤。” “是,少不了你的。”虞念慈鼻子一酸,飞快眨眼将眼眶的水光逼回去。 江迟迟笑得唇角弯弯,露出一个俏皮的笑涡:“好,等出去了,我请你们吃学校外面最贵那家。” 灯笼摇曳下,三人的影子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 沈府,二进院。 右边回廊有无数的侍女在有条不紊地端着托盘前进,而左边则是形形色色的宾客,穿戴阔气,但相同的是他们脸上笑容宛然,刻板统一,在暗红的烛影下看起来阴气森森。 三个穿运动服背旅行包的年轻男人正仓惶奔逃。 这些人的突然闯入让回廊瞬间寂静下来,他们齐齐盯向三人,声音尖细: “客人,何不留下来喝盏喜酒?” 笑容刻板的侍女步步逼近。 张越号称“铁打的唯物主义者”,看鬼片玩密室面不改色,常常在网上嘲笑那些分享灵异事件的网友,喷自称“灵师”的人为江湖骗子。 他的瞳仁猛地放大,因为—— 一张眼珠子惨白的脸缓缓凑近了他。 可是,她刚刚不是离自己很远么?他在极度的恐惧中竟生出了几分飘飘然的晕眩。 哦,原来是她的脖子伸长了。好长啊,他想。 当刺骨的阴寒环上了张越的脖子,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下辈子,一定洗心革面,找大师好好求张符。 “铛!” 剑风扫过,明明是木刃,却像裹挟雷霆之势。 凄惨叫声于张越耳边回荡。 他愣愣抬头,少女身穿滚金云纹的雪白外袍,腰间挂黄布包与罗盘,一头长发用暗红发带束起,秀丽的眉目间一片凛然。 霎然间,他泪眼朦胧,跪倒在地,哽咽开口:“大师!求您给张护身符吧!” “?”江迟迟搞不懂这个眼泪鼻涕流到地上的男生,胡乱丢下一张护身符给他,“跟紧我。” “谢谢大师、谢谢大师!”他狠狠亲了一口这张符,鸡仔般寸步不离跟在江迟迟身后。 回廊另一边,虞念慈连拍数张符,从一个浑身肥油的男鬼手下捞出已经吓到瘫软的高大黑皮男生。 隔着中间半个院子,江迟迟都能听见她在怒骂黑皮男生,让他不要扯自己的衣袖。 嘴角抽搐间,江迟迟又在前面救下一个哭着喊妈妈的年轻男生。 他和张越在她背后抱头痛哭,疯狂忏悔自己半夜探险的愚蠢行为。 带着柔弱的男人们,天神下凡般的两人横扫一众怨鬼后终于汇合。 “迟迟,赶紧找个屋子布阵,把他们放进去。还有,这位大哥,你能不能别拽我袖子了!”虞念慈转头怒视一米九出头的黑皮男生,几乎暴走。 “大师,我害怕啊!!”黑皮男生眼中含泪,捏着她的衣袖不放。 江迟迟正有此意,迅速环视周围。这个院子供用餐与待客用,房间并不少。 唢呐的吹打声几乎就在一门之隔。 来不及挑选,她一脚踹开最近的房间,将三人鸡仔一般推进去。 然后掏出笔蘸上朱砂,扫开碍事家具后开始用狂草画符。 虞念慈则掏出灵符,迅速开始在门窗上贴牢。 两人配合如行云流水,看得三个柔弱男生目瞪口呆。 “大、大师......我们要在这里呆着吗?”张越吞咽口水,颤巍巍发问,他很害怕,觉得跟着两位大师更安全。 虞念慈看穿他的心思,冷哼一声:“外面有个穿嫁衣的女鬼,你要是不怕死就跟着我们。” 三人头皮发麻,缩成一团,疯狂摇头,表示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这。 笔走龙蛇间,最后一笔定。驱祟符落成,潦草的符文似活过来一般,赤红中夹杂着暗金的光芒隐隐流动。 与此同时,窗户上挨挤着瘦长鬼影,窗沿贴的灵符边缘“滋滋”作响。 江迟迟和虞念慈对视一眼,破门冲出。 院中停着长龙般的迎亲队伍,队伍正中停着一顶红花轿,以及一具贴上双囍、缀着喜球花的黑色棺椁。 前来迎亲的人穿着鲜红的纸衣,四肢面目苍白,脸上涂着红胭脂以及勾勒出夸张的微笑。 见她们出来,脑袋齐齐转了九十度,声音尖利:“吉时到——请新娘入棺!” 8、古宅嫁衣8 江迟迟扭头往厅堂内看去。 两把八仙椅摆在上首,中间隔着一张黑檀木桌,桌面摆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猪头。 火烛昏暗,沈老爷与沈夫人坐于高堂,热切笑容印在他们青白僵硬的脸上。 厅堂两侧站满了前来观礼的“客人”,其中就有大少爷。他们顶着同样苍白的脸,露出如出一辙的热切笑容。 “吉时到——请新娘入棺!”喜婆尖利的声音响起。 “入棺!” “入棺!” 含混不清的声音从院中嗡嗡响起,汇成一片。 密密匝匝的纸人涌向江迟迟和虞念慈。 “废纸做的东西也配说话?”虞念慈怒骂时将三道灵符甩出。 灵符燃起赤红火焰向前飞去,沾上身便不可遏制地烧起来,短暂形成了一道屏障。 这给江迟迟争取到一点时间。一张空白灵符贴在大门正中,她咬破指尖蘸上墨斗中的墨汁,屏气凝神开始书写。 身后不断传来纸人尖啸与灵符燃烧的“滋滋”声,以及虞念慈越发沉重的喘气声。 染血的墨斗汁质地厚重,透出流动的华光。 这是她第一次画淬了指尖血的镇宅符。符成,画符者不死,镇宅符不破。 符篆课的老师曾再三告诫,学生不许私自画淬血的镇宅符。 轻则反噬,重则丧命! 可灵师肩负庇佑苍生的责任,江迟迟清楚自己没法在混战里护住三个人,这符必画不可。 这种能逆转他人命数的符篆,每一笔落下都如同剜心。 机械画符什么时候才能被发明,做一颗洋葱都比做灵师痛快,这么卖力保护苍生下辈子做只峨眉山的猴子不过分吧.....江迟迟在心里神志不清地发疯,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 “杀了她们。”喜轿内传来沈婉阴沉的声音。 厅堂内的沈氏夫妇与大少爷像木偶般朝虞念慈扑去。 “砰”一声巨响,虞念慈飞撞在窗户上,抖落一地木屑。 她擦去唇边渗出的血,提剑再上。 三只怨鬼不知畏惧不知疲倦与她缠斗,虞念慈一把桃木剑舞得凌厉,将背后的江迟迟牢牢护住。 几颗豆大的汗砸在地面上,江迟迟视线险些涣散,连在心里发疯的力气的没了。 最后一笔了......她用力咬了一口舌尖,稳住心神,哑着嗓子喝道: “敕令,太岁九御万和护佑——” 浓黑的夜空似乎隐隐有银电闪烁,一声闷雷响起。 符成。 来不及喘息,她转身提起剑,一剑挑开某个正要掐住虞念慈后背的大少爷。 江迟迟抬腿将他踹倒在地,鲜血混着墨迹落在大少爷脸上,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嘶吼。 他被死死踩在脚下,江迟迟压着他,不过瞬息之间一道驱祟符落成。 华光流转间,他化作一道轻烟被收入锁魂瓶中。 “牛!”虞念慈忙里偷闲朝江迟迟比了一个大拇指。 “送我进轿!”她低声对虞念慈说。 对方担忧地看了一眼她苍白如纸的脸,咬牙点头。然后用所剩不多的灵符为为她铺出一条通往喜轿的路。 江迟迟耳边掠过无数凄厉嚎叫,灵符化成的烈火熊熊燃起。 那顶喜轿越来越近...... 近乎恐怖的阴寒瞬间笼罩,她胸口的玉坠灼热到几乎要将她烫伤。 桃木剑破空而来,划落刺绣精美的轿帘—— 如血般殷红的嫁衣映入眼帘,一双雪白的手指甲鲜红。视线往上,新娘头戴高耸金冠,绣金边牡丹花的红盖头下露出一张娇美红唇。 她柔柔一笑,声音幽幽:“妹妹,怎么还不入棺?” 话音落下,桃木剑无法再进半寸。 剑尖逐渐焦黑,一道细微裂纹顺着剑身蔓延。 江迟迟头皮发麻,这沈婉甚至不是紫衣怨鬼,可能已接近红衣。 红衣怨鬼,连导师进入都要万分谨慎。 教务处这是来让学生送外卖的吧! 她想撤出喜轿,却发现双腿已经被阴气浸透,冷得像块冰无法动弹。 红盖头下的红唇弯得更深,鲜红的指甲寸寸逼近。 沈婉冰凉刺骨的手轻轻抚过江迟迟脸庞,留下阴气入体的刺痛感。 “你演得最好,可惜,被发现的太早了。”她轻柔叹息着,“你比沈茵讨人喜欢,不若留下来陪我。” “可好?”这是近乎呢喃的一声。 江迟迟盯着几乎要与自己鼻尖碰在一起的红盖头,隐隐窥见了盖头下那张阴气缭绕的青紫面容。 那冰凉的手已经扼上了她的脖子,慢慢收紧。 她的喉咙一阵滚动,然后就是条件反射般的一声“呕——” 响亮的干呕声让沈婉掐她喉咙的动作一顿,青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随之而来的是滔天怒火。 “呃......不好意思,我受不了鬼离我太近。” 江迟迟很诚恳道了个歉,然后反手将灵符狠狠往上一送。 “滋滋”声响起,灵符与红盖头仿佛遇火般同时焦黑卷曲。 沈婉的真容暴露在她的眼前,这本是一张妙龄少女的脸,但因为缺氧而死,显得格外青紫狰狞,双目渗血。 江迟迟被这张脸冲击得脑海一片空白,但手上的条件反射动作依然流畅。 数张灵符“啪啪”往前一盖,她机械般念着:“敕令——通尊急刹灵毙缴消。” 几乎是瞬间,喜轿便燃烧起来。 浓郁到化为实质的阴气刹那间掀翻了喜轿,灵符借来的烈火中伸出瘦骨嶙峋的鬼爪,朝着她的心口狠狠一抓! “叮——”尖利指甲仿佛触碰到坚硬至极的事物,被猛地弹开。 江迟迟被这阴气掀翻出去,胸口阵阵发闷,狠狠撞在回廊柱子上。 仿佛五脏六腑移位,眼前阵阵发昏。 她“哇”地喷出一口血,在雪白灵师袍上溅出点点殷红。 浓郁的黑暗中,一只鬼爪骤然抓向她的面门。 桃木剑一寸不让挡在江迟迟面前,璀璨的灵光自剑尖爆开,黑暗中传来了沈婉变调的愤怒嘶吼。 猛烈的阴风袭来,她被紧紧护在怀里,一口温热的液体喷洒在她的肩头。 “......念慈?”江迟迟仓惶搂住了面前的人,手摸到她的后背时,被冷得瑟缩了一下。 “真他爹疼啊......疼得变、变冰雕了。”江迟迟看不清虞念慈的神情,只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喘气声。 “别说话、别说话了......”她脑袋嗡嗡作响,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滚落出来。 不远处的喜轿已四分五裂,沈婉所在的位置如同一个漏斗,整座府邸的阴气、怨鬼都在汇聚。 在浓郁阴气的包裹下,隐隐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咀嚼声中夹杂着沈氏夫妇的惨叫声。 沈婉疯了。江迟迟浑身发凉,不敢再拖延,连拖带抱将虞念慈扶起来,摸着黑把人送入了贴着镇宅符的房间。 不等虚弱的虞念慈反应过来,大门就重重闭合。 “江迟迟!你疯了,开门!!”门内的虞念慈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拳一拳砸门。 “她发狂了。江迟迟背抵在门上,”声音冷静得可怕,“我有玉坠,不会死的。只要我拖到游宋收了鬼婴,还有一丝转机。如果我死了……” 江迟迟闭了闭眼睛,“里面的人就拜托你了。” 倏地,整个院子暗了下来,寂静一片。 一声餮足的叹息在浓郁阴气中轻轻响起。 几乎是一瞬间,阴寒从江迟迟面前扫过。她下意识提剑要挡,桃木剑已脱手狠狠飞出。 “啪!”远处传来它碎裂的声响。 她的身后覆上彻骨阴寒,柔软冰冷的双手拢住她的脖颈。 耳边是沈婉的娇笑,她柔声说:“真是让人感动的情谊。别急,很快就送你的同伴来见你。” 空气渐渐稀薄,因为缺氧,江迟迟眼前晕眩起来。 视线内的事物开始扭曲、光怪陆离。 江迟迟的符用尽,桃木剑已碎,沈婉看她如同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沈婉逐渐加重手上的力度,漠然看着她的挣扎。 “咻!”某种极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黑暗中,泛着隐隐流光的墨斗线自下而上划过。 沈婉鲜红的长甲掉落在地。 “呕......咳咳咳.....”江迟迟一手拿墨斗,一手牵墨斗线,就地一滚脱离了沈婉桎梏,咳得撕心裂肺。 “好、好,灵师法器......”身后响起沈婉阴恻恻的笑,“等这东西耗完,就是你的死期!” 江迟迟一言不发,隐入黑暗的角落,只想尽可能拖延时间。 剑、灵符、墨斗是灵师标配三件套,其中墨斗最强,蕴含规则之力,能束缚怨鬼。但它斗中墨汁特殊,因为太贵了她买得不多。 “沙沙......” 江迟迟身后响起了纸张摩擦的声音。 手中墨斗线甩出,黑暗中响起纸张燃烧蜷缩的“吱吱”声。 这头刚解决完,阴风又从身前掠过。 她连忙牵起墨斗线抵挡,可身后再次响起“沙沙”声...... 墨汁以惊人的速度消耗,江迟迟在黑暗中左支右绌,身上多了好几道怨鬼留下的伤。 “咚”的一声,她身后撞上了某个硬物。 伸手一摸,竟是冰冷黏腻的触感。 是喜棺,这群纸人故意把她赶到了这。 她狠狠握着墨斗,眼中多了几分决绝。 墨斗轻了许多,墨汁所剩无几。江迟迟闭上眼,捕捉到细微的步摇晃荡声。 “叮铃......”声音从左侧方响起,与此同时寒彻骨髓的阴风袭来。 她倏地睁开双眼,一双眼眸灿似星辰。 左肩被重重拍下,三盏灯灭了一盏,一口发黑的血从她嘴里溢出。 也就在这一刻,江迟迟扬起墨斗线,拼着最后几滴墨汁,将线套在了沈婉的脖子上。 江迟迟身体后仰,重重跌入了未合棺的喜棺内。 9、古宅嫁衣9(修) 天旋地转间,头颅和坚硬的棺木撞在一起,痛到江迟迟一瞬间看见了太奶在招手。 沈婉猝不及防被拉入棺内,像是触及了最不愿触碰的回忆,愤怒的吼叫声震耳欲聋。 江迟迟拼着最后一丝清醒,狠狠勒住墨斗线,吐出嘴里的血沫,声音嘶哑:“沈婉,你恨的人都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你日复一日沉湎在过去,永远得不到解脱!” “我们入茧本就不是要杀你,只要你肯回头,我渡你过往生桥。你是被旧时代害死的,可现在已经不同了,女孩可以读书认字、不结婚生子、堂堂正正赚钱。” “只要你消除怨气,就有转世的可能。” “你不曾体验过自由,难道不想看看这新的世界吗?!” 沈婉的怒吼停歇下来。 听完这一番话,她安静了很久,然后扯下了脖子上的墨斗线。 墨汁耗尽,墨斗失去了法力。 金冠冰冷的流苏落在江迟迟的脸上。 她们的距离极近。 然后,沈婉轻轻笑道:“不想。” “我离红衣仅半步之遥,连你们灵师在我手下也不过如此。” “能主宰他人,为何要做砧板上的鱼肉。” “不过......”冰冷的指尖缓缓抚过江迟迟的脸庞,她轻叹,“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留在这陪我,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附着江迟迟的耳边响起,像是姐姐对妹妹撒娇,娇俏、亲昵。 阴气凝成的匕首浮现在沈婉手中,她红唇含笑,举刀,落下。 对准江迟迟的心口。 “叮!”刀尖撞上硬物,逸散出某种荡漾瑰丽的色彩。 色彩如极光瑰丽,来自于江迟迟心口的玉坠。 这并不像灵师法器会拥有的色彩,偏偏相反,它逸散出的光阴冷、朦胧,如同虚幻的丝线,朝四周荡开。 “鬼玉!”一片瑰丽朦胧的光里,沈婉盯着江迟迟,眼中浮现出惊诧与厌恶。 随后,翻涌的阴气在她抬手间疯狂地汇入这喜棺,棺木逐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破裂声。 怎么可能是鬼玉?江迟迟的耳朵嗡嗡作响。 强大怨鬼魂魄硬生生炼化才能得到一枚鬼玉,这东西与正道灵师背道而驰,几乎是邪魔外道的代名词。 她的护身玉,怎么可能是这种东西? 沈婉的刀尖再次挥下。 终于,一声细微的“咔嚓”传来。 玉坠中间裂开了一道细纹。 江迟迟怔怔看着裂纹逐渐扩大的玉坠。 玉坠中的墨色仿佛活物,顺着裂纹悄无声息飘出。 玉碎了。 这枚玉陪伴她十九年,曾为她挡去了无数鬼怪的觊觎。 她鼻尖蓦然一酸,心里生出了浓浓的不甘。 刀尖落在江迟迟心口前一寸,她几乎是咬碎了牙,双手死死握住阴气凝成的刀刃。 殷红的血淅淅沥沥落下,刺骨阴气钻入她翻卷的血肉里。 好疼。 江迟迟浑身都在颤抖,她甚至已经感受不到双手。眼前一阵阵发黑,思绪也开始游离。 如果她死了,一定要变成鬼狠狠嘲笑游宋不行,掀翻他的烧烤,抢他方便面调料,往他嘴里塞满香菜...... 可是,真的好疼啊。 她甚至感受到自己的汗和泪浸湿了发丝,阴气在每一寸血管里穿梭,试图占据她的身体。 胸口渐渐传来一阵剧痛。 混沌间,江迟迟听见了哭声。 像阴森寒夜里被遗弃的野猫,发出凄厉、渗人、如婴儿般的哭嚎。带着浓浓的不甘,渐渐消散。 胸口的剧痛短暂的停止了。 盘桓在她身体里的阴气在一瞬间好似失去了控制不再动弹。 好吧,不往游宋嘴里塞香菜了。 江迟迟大汗淋漓喘了一口气,忍着痛勉强笑了起来。 她咬破舌尖,抬起鲜血淋漓的手,伸到背后,以血绘符,以身为载。 一笔一划,顺着背脊落下。 符成,茧散,怨鬼消。 老吴和她说过,这张符是在向天借力,没有资质的人,上天不会垂怜,一笔都画不下去。 天道无情,借出去的总是要还。还不起,只能用命抵。 这是她第一次画,也会是最后一次。 在她手下,繁复古老的符篆即将成形。 沈婉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回过神来发狂般用阴气绞杀她,发泄鬼婴被游宋收容的怒火。 沾血的手指落下最后一笔,从背脊至尾骨。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幽寒至极,像来自地府深处。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江迟迟沾血的手指,她离符成只差分毫。 沈婉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转瞬间被重重掀飞出棺。 而江迟迟僵硬躺在喜棺里,不敢动弹半分。 因为.....她背后多了一个人。 一具冰凉的躯体正从她背后,虚虚抱住了她。 那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指,沿着她之前写符的顺序逆写,一气呵成。 仅差分毫就完成的符,被这只手轻而易举毁去了。 指尖在她的背脊上游弋,颤栗般的酸麻顺着脊背往上窜。 狭小的喜棺内沉沉弥漫着冷而淡的气息。 指尖游离到她鲜血淋漓的手掌,如跗骨之蛆的阴气如瑟缩着从她身体逃离。 最后,冰冷的触感落在了她麻木刺痛的脖颈上。 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最脆弱的部位,抚过骇人的青紫的伤痕。 江迟迟咬牙忍住颤栗,忍无可忍地拍开了那根冰冷的手指。 她微微仰着头,正想开口,却一头撞上了对方抵在她发丝中的下颌。 脑海里警报嗡嗡作响,江迟迟扒着棺材刚要翻出去,耳边就传来低沉冷冽的声音。 “还疼吗?” 冰凉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江迟迟脑子“轰”地一声,融成了一团浆糊。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阴气造成的伤口刺痛消失,只剩下麻木感。 失重感袭来,她感到轻微的眩晕。 “咯吱”一声,江迟迟被抱出了这具喜棺。 她的侧脸贴在冰冷的胸膛上,一片平静,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院子里的阴气也不知何时散的干干净净,惨白的月色洒下,满地都是脖子被扭断的纸人。 沈婉被喜轿压在地面上,金冠落地,黑发下是一张怨气横生的青紫面容。 更多的纸人潮水般从四周涌来。 一双黑靴冷淡踩过,脚下的纸人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如墨色浓郁的衣袍,在如水月色下泛着淡淡金色暗纹。 他抱着江迟迟,满院厉鬼被他踩在脚下,闲庭信步走到了沈婉的面前。 他弯腰将江迟迟放下,后退一步站在她的身后,声音轻柔:“锁魂瓶。” 苍白的手掌朝着江迟迟摊开。 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根本不用有意感知,江迟迟都能感受到身后恐怖的厉鬼气息。 你就是鬼,问灵师要锁魂瓶这合理吗! 江迟迟不敢吱声,拿出了白色小罐递过去。 沈婉想要反扑,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在地,心中生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 骤然间,她像是想起什么,声音浸满的惊恐:“你、你是——” 江迟迟身后的玄衣青年好似地狱爬出的艳鬼,食指抵在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沈婉的声音戛然而止,被凄厉的惨叫所替代。 他伸手虚虚一抓,硬生生拽着沈婉,一点一点塞入了锁魂瓶中。 瓶口封上,惨叫声被彻底隔绝。 锁灵瓶被递到江迟迟面前,那白瓷小罐渐渐晕开深紫近红的颜色。 好残暴的收鬼方式......看着这罐子江迟迟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多谢。”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她接过锁灵瓶,抽出玄黄灵符贴上锁灵瓶,念道,“身死念消,怨鬼尽散,收!” 灵符上朱砂绘制的符文缓缓流动,一道红芒束在瓶口,收容成功。 功德化为许多的点点金光,流转散入江迟迟体内。她略有些吃惊,从前收容怨鬼时,从来没有过这么多功德。 她收起瓷瓶,态度谨慎又客气:“多谢阁下相助。我姓江,江迟迟,学艺不精,让您见笑了。” 月色下,少女面容瓷白,眉目明媚秀丽。 他凝视着眼前的少女,指尖微微颤抖着。 "燕无歇,地府鬼修。" 看着像是个很厉害的鬼修。江迟迟默默想着,见他眉眼间没有半分怨气,说的大概不假。 所谓鬼修,是过了往生桥入地府后仍有执念未了的鬼。 他们靠天资或靠执着修行。有一定实力的还能地府里任职,与灵师一样,成为编制人员。 区别是,一个是阳间的,一个是阴间的。 并且,鬼修可以与灵师签订契约,帮助灵师收容怨鬼积攒自己的功德。 燕无歇摊开手中的破碎玉坠,淡淡说:“这枚玉坠是我所炼化,曾赠给恩人,你从哪里得来?” 这话说完,江迟迟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这是什么疯子,能亲手把自己的魂炼成鬼玉。 “这玉坠从我出生起就带在身上,是我父母为我求来的。” “他们如今可还好?” “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江迟迟的心情低落下来。 “总之,很感谢您今晚的相助,等我回去一定会按规格给您焚香上供。” 江迟迟委婉表达出了分别的意思,她可不想和这种大鬼有任何牵扯。 “玉坠赠出时,你父母曾托我在玉坠破碎后继续庇护你。”燕无歇眼眸幽幽看向她,“既然恩人有托,江灵师,与我结契吧。” 10、古宅嫁衣·完 十五分钟前,沈府后院。 游宋拖着折断的左臂,用嘴咬住墨斗,右手牵出墨线,狠狠将眼前的怪物束缚。 侧脸上的三道深深抓痕仍在滴血,清俊的面容变得十分骇人。 被墨线束缚的怪物雪白中透着乌青,不过猫儿般大小。它剧烈挣扎着,扭过头盯着游宋。 是一张稚嫩的婴儿脸庞,没有眼白,瞳仁乌黑,裂开的嘴里长满尖牙,脸颊上带着几根乌黑的猫胡子。 “哈!”它发出尖锐的哈气声。 “身死念消,怨鬼尽散,收!”他咬牙忍着失血过多的晕眩,将鬼婴迅速收入锁魂瓶。 白瓷小罐渐渐变为极淡的紫色。 他握着锁魂瓶的手微微一颤,刚步入紫衣的怨鬼都如此难收,那江迟迟和虞念慈...... 游宋踉跄站起来,用剑撑着自己往前院奔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淅淅沥沥的血跟着他落了满地。 闷雷隐隐作响,一阵不知何处起的阴风幽幽掠过。 游宋手腕上用红绳串着的山鬼钱正在剧烈颤动。 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这是比紫衣更恐怖的气息,他甚至无法判断是哪种等级。 游宋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的前院,浑浑噩噩恍若游魂踏进了院子。 满地被扭断脖子的纸人、地上的血渍无比刺目。 游宋往前看去—— 白衣沾血的少女呆呆站在院子中央,脸上的表情是和他一样的恍惚。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去,游宋靠着柱子跌坐在地,慢慢吐出了一口气。 听见声音,江迟迟扭头看去,看见和自己一样狼狈的游宋。 两人对视一会,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喘上一口气后,两人从贴了镇宅符的屋子里找到了受伤过重昏迷的虞念慈和三个误入的年轻人。 检查一番发现四人都没受伤,只是燕无歇出现在院中,阴气太重才让本就受伤的虞念慈昏迷过去。 江迟迟隐瞒了燕无歇的出现,只含糊说是玉坠破碎才趁机收容了沈婉。 张灯结彩的沈府渐渐破败起来,尘沙飞扬,只余残垣断壁与腐朽的大门。 皎洁的月色融融落下,大门远处是一个深夜还在动工的工业区。 他们回到了现实。 江迟迟抱着虞念慈,靠在一根还算结实的柱子上,掏出手机看见了无数个“老吴”的未接来电,她点下回拨。 “嘟嘟”几声后,电话接通。电话那头是个干练的女性声音,像是刚从睡梦里被吵醒。 “哪位?” “老吴......”江迟迟像女鬼一般幽幽叫了一声。 “迟迟!你们出来了?”那边的老吴好像从床上蹦了起来,连珠炮一样发问,“有没有伤亡?你们现在在哪?这个茧评估出错了,你们收的到底是什么级别的怨鬼?” 江迟迟和游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无奈。 江迟迟掐算学得不精,把电话递给了游宋。 “哎,阎王不收,没死成啊,这有三个误入的倒霉蛋,被迟迟和念慈捞出来了。”他看了眼天象,用手掐算一番,“我们在西樵区光明工业园往东两公里的地方,断胳膊断腿走不动了,请求援助。” “收了一个半步红衣,一个紫衣。”江迟迟凑过去补充了一句。 电话那头像是石化了,久久没回应。 江迟迟和游宋想象到老吴脸上的震惊,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说收了个半步红衣,灵师协会的人没一会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火急火燎的老吴。 灵师协会是由各大灵师门派牵头组织的,也称灵协。像他们这样没毕业的灵师,都是灵师协会的预备成员。 老吴很罕见的没穿职业装,套着居家外套冲到江迟迟面前,照ct一样把她看了一遍。看完她,又去看虞念慈和游宋。 确定三个学生都安全,她才松了口气。 “老吴,我没事呢,胳膊和腿都没断。”她笑嘻嘻任老吴打量,还做了个鬼脸。 “教务处那群老东西太胡来了,不让他们吃个处分这事没完!”老吴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要去杀人。 她伸手掐住江迟迟的脸,冷笑:“还有心情做鬼脸,脖子都差点给别人勒断!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和你爷爷交代?” 这边的老师在训学生,另一边的灵师已经将两个锁魂瓶妥善封存,并对三个学生表达了由衷的佩服。 “英雄出少年啊,吴副会长的学生未来必有大成就,协会里后继有人啦。”一位头发花白的灵师抚着长须,一派的仙风道骨。 鬼宅的事情了结,三人被局里的车各送回家。 江迟迟看着车窗外倒退的夜景,轻轻摩挲手腕内侧的一道红印。 红印长约一寸,形似独眼。 她忍不住生出一些懊恼,轻轻拍了几下自己的额头。 每个灵师在入门前,都会被长辈或老师再三告诫不要轻易与鬼修签订契约。 “能成为鬼修的,无一不是心性极其坚韧冷情者。签订契约看起来是互惠互利,可鬼修隐瞒实力,反噬灵师的例子不在少数。在你没有足够强大之前,千万不能动这种念头!”阿爷曾满脸严肃告诫过她。 可是,她却和那个鬼修签订了契约。 江迟迟忍不住又回想起之前那一幕。 当时,她委婉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月色下的黑衣青年却像看穿了她的顾虑,恍然一笑,眉眼间如冬雪消融般生动,鼻侧的一枚小痣格外惑人。 “不签寻常契约,签同心契如何?” 她当时一阵恍惚,眼前的青年像是地狱里爬出的艳鬼,动摇她的意志。 同心契,只存在于古籍中的契约,她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见过。 当同心契落下,鬼修的生死都掌握在灵师手中。 “这......”她无意识后退一步,心中隐隐觉得一旦接受,以后的生活会产生难以估量的变化。 江迟迟向来无法确定自己能承担变化的后果。 她不相信所谓的恩情会让一个鬼修做到这一步,可她一无所有,对方还能图什么? 看着警惕的江迟迟,燕无歇放轻声音,带着几分蛊人的柔和:“签同心契既为报恩,也为让你安心。只签一年,一年后你我之间就算两清。” 话说到这份上,江迟迟就像被赶上架的鸭子,稀里糊涂答应了下来。 她无声叹了口气,痛恨自己的不坚定。 车已经开到了西洲市的老城区,街景渐渐熟悉起来,坐落在古朴街道的沧桑小观出现在路边。 江迟迟谢过司机,拖着疲惫的身体下车。 小观红墙青瓦,大门挤在便利店和咖啡馆之间,格格不入。 牌匾上书——守初观。 她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挂的铜锁。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探出个头,是个秃顶的大叔,嗓门很大:“小迟,好几天没见了,怎么这个点回来?” “放暑假和朋友出去玩了。亮叔,今晚你看店?” 亮叔摇了摇手里的蒲扇,开始念念叨叨抱怨起来,自己招的上夜班店员家里有事,他连着帮忙看了好几晚店云云。 听着街坊邻里熟悉的声音,江迟迟推开“咯吱”作响的漆红大门,不由露出了轻快的笑。 门后是个格外清幽的古观。 跨过一段石阶,是小小的前院。两侧种满文竹,正殿坐落在中轴线上,红墙琉璃瓦,屋脊四角镇有瑞兽,左右各有一间配殿。 乍一看挺唬人,但实际上,琉璃瓦脱落了大半,空缺的地方用灰瓦糊弄补上;屋脊的瑞兽掉了两个,至今没有添新的;右配殿的屋顶穿了个大洞,下雨进去还得打伞。 破是破了点,可在江迟迟眼里,比怨鬼亲切一万倍。 正殿后是中殿,比正殿规格小一些。 再往后是后院,是她的家。 江迟迟先踏入正殿,恭恭敬敬给正殿中的灵尊上了三炷香。 正殿所供的彩绘塑像有羽化登仙之感,身姿飘逸,是世间的第一位灵师,姓名不可考究,已羽化登仙,被尊称为灵尊。 从正殿出去,她走入中殿,同样恭敬请了三炷香,这里供的是她的祖师爷,隐门的开山祖师。 上完香,她终于回到后院。这不像前面那么庄严,围了一圈红墙黛瓦的小房,院子左边僻了一块菜地和花圃,右边栽了一颗桂树,树下有石桌石椅。 菜地和花圃是江迟迟的定义,实际上两块地光秃秃干巴巴,种什么死什么。 黑衣青年悄无声息从黑暗中走出。 江迟迟转过身时,燕无歇正微微挑眉看着两块寸草不生的地。 “燕......先生,不如我们来补充一下契约的内容?” 她低着头把燕无歇往桂树下的石桌引,心里打定主意明天要早起把这两块地好好修整。 身后传来很轻的一声笑,对方从善如流坐在了石板凳上。 几天没回,石桌上掉了许多桂树落叶。 他抬手将桌面扫净,抬眼看向她:“江灵师请说。” 这好像是我家吧,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像主人。 江迟迟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脸上十分正经:“燕先生是因为信守承诺和我结契,我并非不识好歹的人。结契期间,我不会约束你的自由,每个月会尽我所能上供。” “灵师修行不易,我不想沾上因果。还请燕先生不伤人,不插手灵师事务。” 江迟迟一口气说完,用眼神询问对方对她有没有要求。 他把玩着一片桂叶,凝视江迟迟,“你每次入茧,我都会跟随。” 江迟迟犹豫了,灵师对于结契一事十分慎重,凡是结契都要登记在灵师协会的系统中。 她是学生,不仅要登记,还要告知导师。 想到老吴会杀人的眼神,她已经预见了自己的下场。 看穿了她的犹豫,燕无歇淡淡说:“江灵师不用顾虑,只要我想,不会有灵师看见我。” 好张狂,江迟迟觉得他和游宋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还有其他要求吗?”她问。 “不必叫我燕先生,叫名字即可。” 将“燕无歇”这个名字在嘴中无声过了几遍,她突然灵光一现,嘴比脑子快:“燕子?” 桂叶被骤然折断,燕无歇不动声色握住碎叶,望向她的眼神幽幽。 “开个玩笑啦。”江迟迟唇边的笑涡显得有些俏皮,正想同他道歉时,对方的一句话将她哽住。 “可以。”燕无歇脸上笼罩着几分似有似无的笑,声音极其轻缓:“你喜欢怎么叫都可以。” 江迟迟眨了眨眼睛,她头一次遇到这么平易近人的鬼修,于是她唇角弯弯:“你叫我小江或者迟迟吧。” “......迟迟。”对方的眼神让她有一种被庞然巨物盯上的诡异感。 细小的电流倏地爬过肌肤引起了一阵心悸,她下意识抬头望去,对方笼罩在桂树的阴影中,唯有一双眼深幽不可探究。 她突然感知到一丝危险,“我准备休息了,再次入茧大概是开学后,我会提前和你联系的。” 很显然,这是委婉的逐客令。燕无歇只是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好。 他的目光在江迟迟身上停留了片刻,一阵阴冷的风吹过,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呼......”江迟迟瞬间松懈下来趴在石桌上。 磨磨蹭蹭赖了一会,她拖着虚浮的步子回到房间,关上门后迅速反锁。稍稍犹豫后,她还是掏出了一张灵符贴在门框上。 防鬼之心不可无,这五块钱必须花! 江迟迟三两下脱掉染血的衣服,重重栽倒在床上。 疲惫包裹着身体的每一寸,她眼皮一沉,脚上挂着一只拖鞋,趴着睡了过去。 冷清月光渐渐移入玻璃花窗,落在房间地面上。 一只苍白的手悄无声息脱去那只要掉不掉的鞋。 那手捏住被子一角,稍微用力一推,床上的江迟迟便像春卷一样翻了个面,从趴着睡变成了仰面睡。 贴身衣物翻起,雪白细腻的腰腹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被子轻柔盖上,她脸上沾着几缕长发,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 冰冷的手指拈起发丝,耐心将它们一缕缕拨开,然后虚虚抚过那皱起的眉头。 床前的人俯身看着熟睡的她。 月光映照,照亮了眼底那浓稠翻涌情绪,就像梅雨季的雾气,潮湿、阴暗、黏腻、无法摆脱。 点墨似的眼眸渐渐化为了暗沉的红。 江迟迟温热手掌贴上了冰冷的侧脸。 而她一无所知。 “找到你了。”他说。 11、水中倒影1 难得一夜无梦,江迟迟舒适地伸了个懒腰,按住了一直在“嗡嗡”响的手机。 打开一看,【江北精神病院分院】群消息999+。 嚯,学院群这么热闹,昨晚怨鬼炸学校了? 她划拉到顶,准备吃瓜。 【正道的光(吴道成)】家人们,小道消息,暑期实践活动,有个组误入了半步红衣的茧!! 【给鱼加点盐(明照)】? 【秒睡大师(方圆)】? 【收鬼?开摆!(徐月)】? 一连刷了上百条问号,群消息才出现了新内容。 【不收到玄衣不改名(张见山)】你消息靠谱吗?要是真的......开学得开追悼会吧。 【文件传输助手(谈玄)】99%真,今天早上学院网通报批评了教务处的负责人,给处分了。 【自闭(陈默默)】妈耶,哪个组这么倒霉? 【一拳锤爆教务处(虞念慈)】我们组[玫瑰] 从聊天时间看,群里沉默了好几分钟,大家纷纷刷起了节哀、悼念的话。 【又活了一天(游宋)】谢谢大家,心意收到了。但不凑巧,三个都没死成。 【又活了一天(游宋)】哀悼会得下次了,我不介意提前收礼金呢[玫瑰] 群里又是一阵沉默。 【正道的光(吴道成)】半步红衣的怨鬼被成功收了??? 【一拳锤爆教务处(虞念慈)】是的呢,咱们组迟迟收的~ 虞念慈的话让群消息炸得更彻底,江迟迟划了半天都没看完。 她划出群聊,聊天框弹出许多好友消息,都是在追问这件事的。 她看消息看得眼花,也不想透露玉坠的事,全当没看见,然后发了一条状态—— “养伤中,不看消息,有事电联。” 不过有个人的消息却是不能不回。 老吴发来了七八条语音消息,好几条都在对她进行碎碎念,她直接略过了,只听说正事的。 【老吴】还在睡呢?你收的怨鬼被送到协会里加固封印了,开学后记得去领,能成功渡化可是不小的功德,等你养好伤多上点心。 【老吴】你的护身玉是不是碎了,过段时间协会里会送来一批好法器,我给你留意一下,再选个好的。 【老吴】你别给我跳着听!全部听完! 最后一条语音消息声音猛地提高,江迟迟险些把手机抛出去。 老吴这唠叨又咋呼的性子真是十年如一日。 回复完老吴,名为【鬼见愁】的三人小群弹了个群视频出来。 是游宋和虞念慈打来的,三个病号互相感叹自己福大命大。 挂断前游宋反复提醒江迟迟不要忘记了请吃烧烤。 好的,给你每个串上撒香菜。 江迟迟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游宋,然后挂断了视频。 左臂打着石膏的游宋躺在家里的大床上,狠狠打了个喷嚏。 手机屏幕灰下来,显示“被击杀”。 “啧,谁骂我?”他莫名其妙又郁闷地捏着鼻子。 守初观内,江迟迟推开卧室门呼吸着新鲜空气,长长伸了个懒腰。 “嗯?”她余光瞥到桂树石桌上有个黑檀盒子。 走近打开,盒子内竟躺着半开的莲花玉坠,玉坠中晕染着丝丝缕缕的黑雾。 玉坠下压着一张纸。 “玉坠已修复,可庇佑平安,不要解下。” 江迟迟心情复杂地合上了木盒。 这可是鬼玉,用魂魄炼化的法器。从前不知道还能心安理得戴着,现在知道了她怎么还能安心戴上。 况且破碎的法器是极难修复的,这恐怕是一枚新的鬼玉。 一瞬间手里的盒子都变得沉重起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好把木盒暂时放在卧室的柜子中。 为了报答这份沉重的好意,江迟迟来到正殿旁屋顶完好的配殿,打算给燕无歇设一方供台。 身上的伤没好全,干活也不太利索,断断续续弄了三天,才算将供台收拾得有模有样。 大功告成那天,她站在配殿门口满意地鼓掌。 “天才!”她美滋滋夸赞自己。 小配殿正中摆着一张缺了腿的木桌子,铺上明黄的布,勉强算作供桌。桌上有江迟迟自己雕刻的牌位,端端正正刻“燕无歇”三字。 牌位前设有五供,青铜香炉、烛台两只、花觚两尊。 五供前还放有三个贡盘,分别放着她今早从菜市场买回来的柑橘、红枣糕、苹果。 她叹着气从黄布包里掏出了上供的贡烛、贡香、贡花,以及金元宝冥币无数。 “这价格太黑了!工商局怎么不管啊......” 她嘟嘟囔囔的,肉疼地点上了两根质地特殊的红烛安放在烛台上。 这些灵师用的贡品,在普通丧葬店无法买到,只能在灵师协会名下的全国连锁香烛铺买到。 原本售卖灵师贡品的香烛铺是很多的,但是......恶意商战和造假层出不穷。 最后,被协会介入接管了。 一家独大的结果就是价格偏高。 本来逢初一十五就要给灵尊和祖师爷上贡,现在还得算上燕无歇的份。 想到阿爷流水一般的监护费和观里欠下的债务,江迟迟眼前阵阵发黑。 世界上的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多她一个! 三支贡香被点燃插入香炉,袅袅青烟徐徐上升。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慧光无碍,照烛幽泉。朽骸枯骨,咸得光鲜......” 清凌凌的声音在配殿中回荡。 一道灵符落在铜盆中,满满一盆金元宝与冥币被火舌舔舐殆尽,盆中不剩一丝灰烬。 ...... 北鬼蜮。 忘川水无声流淌,漆黑天幕永远挂一轮惨白的月。 以黑红两色为主的大殿中鸦雀无声。 众鬼用余光瞥着大殿中央的几滩焦黑,努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怎么都不说话?”冠冕旒珠碰撞着,只听得低沉的声音微微含笑,尾音轻扬。 您怕不是忘了自己刚刚才烧完好几个鬼,谁敢说话?十殿阎罗之一的秦广王在心里小声叨叨,然后悄悄往上看去。 高高台阶之上,怨鬼尸骸堆砌的王座里坐着位头戴十二旒珠冠冕的青年,穿一身殷红外袍,玄色里衣。苍白的手支着下颌,难以窥见神情。 他的另一只手,正轻轻摩挲着扶手上的穷奇雕像。 秦广王心里咯噔一声,这位主一摸雕像就代表有鬼要死了! 他悄悄低下头,祈祷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 “秦广王。”上方传来称得上温和的声音。 众鬼在心中默默为秦广王点了一排蜡烛。 吾命休矣!秦广王在心中大喊,然后扑通一声跪下,爬到殿中,声泪俱下陈情,从自己上班嗑瓜子追恋爱综艺说到旷工去黑白无常家玩狗,细数自己的罪行。 黑白无常:你没事吧? 他刻意忽视下属杀气腾腾的眼神,叩首大喊:“我对您的忠心忘川可鉴,只是一时松懈——” 一簇幽蓝冥火擦着秦广王的脑袋飞过,殿中朱红大柱顿时被削去一半。 秦广王激情澎湃的请罪戛然而止。 上方传来的声音不辨喜怒:“你统管生死簿,命你留意的全然错过,很好。” 留意......秦广王突然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一段,数百年前年前鬼王曾命他留意人间四阴命格的人降生,他一连留意了几百年,毛也没有,慢慢就松懈下来。 加上鬼王最近闭关,他更没想起来这事。 秦广王眼前阵阵发晕,自己好像真要完蛋了。 黑白无常与几位阎罗终于意识到事严重性,赶紧收起看戏用的瓜子,上前为他求情。 燕无歇淡漠看着大殿内的一切,苍白的掌心幽幽燃起一簇冥火。 秦广王猛地抱头。 大殿中忽然亮起了浮动金光。 众鬼一愣,这是有人上贡啊。 然后他们眼睁睁看着金光落在了自家老大的身上。 王座前的桌案上,依次出现了三样东西。 柑橘、苹果、暗红色的糕点,看起来有点好吃。 殿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众鬼心里都出现了三个大字:死定了! 上一个给酆都鬼王送贡品的,坟头草都十丈高了。 幽幽燃起的冥火骤然熄灭了,随之熄灭的还有疯狂滋生的暴戾情绪。 “滚。” 众鬼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一阵阴风掀出大殿。 殿门重重闭合,差点夹住秦广王的屁股。 同僚们扶起秦广王,七嘴八舌朝他道喜,恭喜他逃过一劫。 他摸去额头的冷汗,颤声说:“恩人,大恩人呐!” 扭头便对黑白无常说:“快快去查上贡的人是谁,恩人活不成了,得安排提前批投胎!” ...... 江迟迟不知道自己被安排了投胎提前批,睡醒午觉她发现院子里多了只玄猫。 玄猫拥有翡翠色的眼睛,通体纯黑,眉心有一道雪白竖痕。 江迟迟大喜,玄猫通灵辟邪,重点是能招财! 能被玄猫主动看上的灵师走路腰杆都能挺更直。 她毫不犹豫收养了它,取名“财福”并火速发状态炫耀,招来了一众灵师的羡慕嫉妒恨。 多了这只猫后,江迟迟觉得自己运气似乎好了很多。 睡觉不做噩梦了,来上香的香客多了几个,伤也好得飞快。 似乎是为了验证玄猫招财,收养它后没几天,守初观就迎来了今年的第三笔委托。 委托人是一对憔悴的三十来岁夫妇,穿得很体面,看见江迟迟的第一句话就是—— “大师,我家的水里有鬼!” 12、水中倒影2 待客的房里点着一支安神香,香烟袅袅。 在江迟迟眼中,对面坐着的夫妻俩左右肩两盏阳火已灭,眉心笼罩着浓郁的阴气。 这是命不久矣之兆。 她不动声色为夫妇俩各倒上一杯茶,听他们陈述遇鬼的经历。 “是这样的......从半年前开始我们开始撞鬼。一开始是在烧水壶里、厨房蓄水池这些地方,后来杯子里、打湿的地面、任何有水渍的地方都能看见!” “只要有水、有水的地方就会出现她。”丈夫陈勇咽下一口唾沫,声音干涩,“最开始是模糊的影子......现在、现在已经能隐约看见五官了!” 妻子李婷捂着脸哭起来:“我们已经找过几位大师了,都说没办法,等彻底看清那张脸,我们全家一个都逃不了呜呜呜......” 陈勇搂住妻子,眼中布满红血丝,对着江迟迟哀求道:“我听说守初观的玄真大师修行高深,能不能请他出面?” 又是被阿爷口碑吸引来的,江迟迟默默抿了一口茶。 “陈先生,我阿爷年岁大了,身体不适,这几年都在医院静养,已经不再接任何委托。” “我们家还有个出生不到半年的孩子,从出生就没安稳过一天,就看在孩子的份上,求求玄真大师出手吧!”陈勇双眼通红,几乎要给江迟迟跪下。 江迟迟平静看向他,说:“陈先生,并非是我无情,而是我阿爷失去意识住院已五年,怎么帮你?” 夫妻俩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瘫坐在地上,茫然无措看着江迟迟。 她浅浅叹息一声:“如今我是这守初观的观主,你们要是信得过,我替阿爷走这一趟。” 夫妻俩互相对视了一眼,满脸的心灰意冷。 陈勇扶着妻子起身,勉强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多谢小江灵师,我们这次是为玄真大师来的,没想到......唉......” “家里孩子离不开人,我们得回去了,打扰你了。”李婷小声地说,扯着丈夫的衣袖往外走。 “......”江迟迟很想当场翻个白眼给他们看。 又搞年龄歧视性别歧视这套,年轻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见两人拉拉扯扯出门,她烦躁地从黄布包里抽出一张灵符追上去。 “你干嘛?话都没说完呢!”陈勇小声呵斥。 “你被骗的还不够啊,哪有观开在商业街的?你要找的那个大师又不在,这年轻女孩一看就不靠谱,请她走一趟不如去求我同事介绍的那个......”李婷压着声音抱怨个不停。 “唉,人家也是好心,不过是太年轻了。” 一只手突然插入夫妻俩中间,他们登时被吓了一大跳。 回头一看,刚刚被他们数落的江迟迟面无表情站在台阶上,将一张红底墨字灵符怼在他们脸上。 符文好似有墨光流转,灵气逼人。 “驱祟符,辟邪,送的。”她懒得多说一个字,将符往两人手里一塞。 “呃、那个、我们没有......”陈勇尴尬不已,正想和江迟迟解释,守初观的大门就直接合上了。 李婷目瞪口呆看着当面关门送客的守初观,气愤不已:“这小姑娘,说两句而已,脾气这么坏!” 守初观隔壁便利店的光头叔探了个头出来,对着夫妇俩一通数落:“嘿,没眼光,我们的江大师可厉害着呢。” “拿人家年龄说事,没见过天才啊?”他翻了个白眼,摇着蒲扇继续纳凉。 夫妻俩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地看看对方,灰溜溜打车走了。 ...... 盛夏午后无风,蝉鸣声扰得人心燥。 距离那对夫妻上门已经过去一周,江迟迟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人各有命,好言相劝不听,神仙也难救。 她将乘凉的竹椅拖到前院的井边,丝丝凉意沁上来,舒服极了。 财福正蹲在她腿上吃饭。 不锈钢碗里装着许多惨白的块状,看起来疑似肉类,与蓝紫色的糊糊搅拌混合。 江迟迟拿着汤匙,一勺一勺地喂。 财福默不作声,喂一口吃一口。 “娇气。”她泄愤般戳了一下黑猫的脑门,留下一个浅浅的坑,“不喂就不吃,掉在地上的也不吃,你以前是怎么活下来的?” 正准备好好教育一下自家的娇气黑猫时,一个狼狈憔悴的中年女人闯入观中,“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了江迟迟面前。 虽然面容衰败了很多,但依然能认出这是一周前来过的李婷。 她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紧紧抓着江迟迟的手腕,仰脸哀求:“大师求求你、求求你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求你帮帮我们,我老公要活不成了!” 江迟迟被这一跪惊到,正想把人扶起来时,李婷惊声尖叫,连忙撒开了江迟迟的手。 她惊恐地看向江迟迟的膝头。 一只黑猫蹲坐在那,翡翠色的双眼漠然无波注视她,锋利的猫爪上还残余着一点血色。 她的手脚不由自主开始抽搐,眼睛开始往上翻。 不好,这是魂不附体了! 江迟迟揪住财福后颈肉往地上一放,双指夹符,喝道:“敕令,纯阳精聚化康渡灵!” 灵符附在李婷额头上,墨光流转,一张符渐渐化为灰烬。 李婷的眼珠子终于回到眼眶中,后背被虚汗浸湿,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似的瘫软在地上。 见人没事,江迟迟松了口气,询问:“李女士,你已经有魂不附体的征兆,之前不是不信我么,这次来又是为什么?” 李婷捂着脸,痛苦大哭起来,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江迟迟大概听明白他们回去后发生的事情。 这对夫妻回去后,陆续找了两位“大师”,作法倒是很唬人,但效果嘛没有,撞鬼的次数比之前更多,只要是有水的地方,就能看见恐怖鬼影。 他们甚至不敢喝水、洗澡。 但家里还有一个出生不满半年的儿子,每隔几小时就要冲奶。 两天前的深夜,陈勇起床给儿子冲奶。因为害怕,晚上喝完的奶瓶都还没洗。 他不得不先到卫生间洗奶瓶。 李婷抱着哇哇大哭的儿子一直哄,都没等到丈夫回房。 她感到不对劲,大喊了几声陈勇的名字,也没有得到回应。 对丈夫的担忧战胜了恐惧,她将儿子放在床上,一边呼唤丈夫的名字,一边走出的卧室。 客厅里黑漆漆的,只有卫生间散发出温暖的黄光。 哗啦啦的水声从卫生间传出。 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洗手池前,正弯着腰。 李婷猛地停住脚步。 冷气不断从脚底灌入身体,她的意识在疯狂叫嚣着逃跑,但脚却像扎根一样。 那模糊的人影动了。 那是一个穿着白裙,黑色长发的矮小人影,如同年代久远的照相机里的照片,模糊不清。 她踩着水泽朝李婷走来。 在她身后,男人的上半身溺入洗手池,一双脚徒劳蹬着打滑的地面,挣扎的幅度渐渐变小。 李婷的脑子“嗡”一声响。 因为鬼影的手中,拿着一个灌满水的奶瓶。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般落在奶瓶上。 一张脸渐渐浮现在水里,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李婷已经不太记得后面发生的事,只有那种被极度恐惧包裹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体里。 她只记得自己跑回了房间,那张被她随意丢在梳妆桌的灵符无风自起,剧烈燃烧起来。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后,房子重新回归平静。 “我跑到卫生间那会,我老公的头泡在洗手池里,那么大一个人,就差一点淹死在洗手池里......医生说,再晚一点,人就没了!他现在人还在医院,我也不敢把儿子放在家里,现在有家也不敢回去......” “我看见了她的脸,被泡胀了,脸皮就像纸一样轻飘飘的,还能被水流掀起来!” 她满脸惊恐:“大师,我不想死,他还那么小,我们都死了他怎么办呀!” 李婷再次失声痛哭起来。 肩上两灯已灭,唯一一盏阳灯也是油尽灯枯之相。江迟迟不动声色扫过女人身上,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是一周前,本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现在倒是有点棘手了。 但有人求上门,就是因,有因必有果,如果冷眼相待,若这对夫妇横死,那她也得担一份因果。 “这个单子,我接了。”江迟迟把人从地上扶起来,给她递去几张纸巾。 “但我话说在前头,在捉鬼期间,你们必须积极配合我,不允许有阳奉阴违的情况,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 李婷家住在老城区东边的幸福小区,有不少房子空置,住的大多是老人。 老小区种着许多高大树木,因为没有物业管理,树木肆意生长甚至覆盖了高层的阳台。 李婷家五楼的阳台就被一棵大榕树挡得结结实实。 这是朝西的房子,本身采光不佳,阳台有大树遮挡,即使是下午也昏暗如傍晚。 江迟迟手里捏着灵符,细细打量着房内。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淡黄的瓷砖地板、颜色花哨的踢脚线、参差不齐花色墙纸、地上散落着奥特曼玩具、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电视机柜旁的墙上用铅笔写着身高尺,上面贴了几朵已经褪色的小红花。 江迟迟伸手比划,最高的那朵小红花到她胸口位置。 这个高度......大约是二三年级的小学生。 可李婷的孩子不是才半岁吗? 13、水中倒影3 主卧门口铺着一块皱巴巴的布,当作门口的脚垫。 江迟迟一脚踩过,动作突然一顿。她蹲下身,拈起那块布。 这似乎是件衣服,被剪开铺在地上,正中还有布朗熊的印花。 这既不是婴儿的款式,也不是成年人的款式。 她将布铺回地面,跨了一步走入主卧。 主卧墙面挂着识字表,大床旁边有一张可爱的婴儿床,地上铺着软和的垫子,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奶腥味。 哪怕是光线昏暗,也充满了新生命降临的喜悦。 江迟迟心中隐隐有一些猜测,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鬼气浓郁的位置。 手中巴掌大的罗盘指针疯转,她不动声色看着。 指针最终颤巍巍停向了西南角,卫生间的位置。 她跨出主卧,瞥了一眼站在门口如同惊弓之鸟的李婷。 面对这个朝夕相处的家,李婷面上只剩恐惧和仓惶。 卫生间湿淋淋的,踩在地面上发出“吧嗒”的响声。 洗手池盛满了水,隐隐倒映着江迟迟的脸。 她抬头朝洗手池上方的镜面看去,镜子覆着一层淡淡水雾,映出了一张秀丽面容。 江迟迟缓缓吸了一口气,呼吸间湿漉漉的。 黏腻的水汽附着在身上,如同连绵不断的梅雨季,散发出隐隐的腐臭气味。 此刻,罗盘指针再次颤动起来,一圈一圈的...... 最终指向她自己。 一张灵符猛地朝身后甩去—— 灵符落地,无火自燃,身后空空如也。 江迟迟不动声色捂住了自己的胃,她又开始想吐了。 手里的罗盘指针仍然指向她的方向。 忍着一抽一抽的胃,她缓缓低头看向湿淋淋的地面。 面容秀丽的少女背后,探出个头来。 齐肩黑发一晃一晃,露出张雪白的脸。 脸皮像是被流水掀动,缓缓飘浮。 “敕令,通尊急刹灵毙缴消!” 驱祟符甩向了湿淋淋的地面。 江迟迟耳边骤然响起刺耳尖叫,她眼前一晃,再向四周看去,卫生间那种梅雨季般的黏腻早已消失。 地面是干燥的,洗手池的水早已放空,镜面清晰映照出她的面容。 “幻象......”江迟迟皱着眉头含住一颗糖,压下想吐的感觉离开了这间屋子。 大门外的李婷死死抓住江迟迟的衣角,压低声音,颤抖着问:“大、大师,怎么样?抓住了吗!” 她表情淡淡拍开了李婷的手,只答:“下去说。” 小区的社区广场上坐着不少悠闲的退休老人,孩子们嬉笑玩闹,泡泡机吹出一连串的泡泡飘向榕树下的江迟迟。 她伸手挨个戳破,静静看着眼前的李婷。 李婷的脚尖无意识不断摩擦地面,额头渗出了冷汗。刚刚江迟迟对她说“你还有一个孩子”将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明明......明明已经打算烂在心里的。 李婷无意识打了个哆嗦,嗫嚅着开口:“是......是还有一个,已经、已经不在了。” 江迟迟的心一沉,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李婷神情恍惚回忆着那段她最想遗忘的往事。 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江迟迟了解到已经不在的孩子是个八岁的,叫希希的女孩。 在妈妈的口中,她成绩好,乖巧懂事,会帮忙做家务。 两年前,陈勇单位组织可以携带家属的露营旅行,希希不慎营地远处的深水湖溺水身亡。 陈勇无法接受女儿离世,数次晕厥。 “溺水。”江迟迟看着李婷重复。 “是、是的,希希是溺水走的......”李婷满脸痛苦抹去眼泪,但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神情激动,“不可能!不可能的,希希是最乖的孩子!” “李女士,请不要激动,正常情况下,死者化为怨鬼会在死亡地点附近徘徊,你们家离事发地距离较远,我只是觉得有些碰巧。” 江迟迟平静的叙述让李婷像是找到主心骨,连连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怨鬼是否实际袭击过你?” 李婷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没有。” “好,接下来你要做的,是和你的丈夫陈先生在房子里住一晚。” 见李婷又要崩溃,江迟迟及时补了一句:“我会在旁边守着。” ...... 当最后一盏楼道声控灯熄灭,小区寂静一片,被夜色牢牢笼罩。 “咚、咚、咚.....” 静悄悄的卧室里回荡着细密的撞击声。 江迟迟默默看向床上的那对中年夫妻,他们缩在一起,疯狂发抖让床头柜和墙壁进行亲密接触。 挺好的,很有恐怖片氛围。她安详地转过头,再次往嘴里扔了一颗薄荷糖提神。 寂静的环境与持续的白噪音很容易让人产生困倦。 江迟迟抱着桃木剑与黄布包,已经数不清打了几个哈欠,溢出的泪花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滴答。” 一颗水珠落下。 床上蓦然传来一声惨叫,陈勇不管不顾滚下床,想要逃离这个屋子。 他踩过的地方湿漉漉的,冷清的月光透过窗帘映入,将地面的水渍微微照亮。 每一片水渍中都伸出一只惨白浮肿的手,拽住了陈勇的脚。 它们齐齐用力,想将他拖入水中。 数张灵符甩到陈勇脚边,瞬间燃起了火焰。 江迟迟奔到陈勇身边,一张驱祟符拍向他的后心,同时喝道:“凝神聚气!” 周围仿佛扭曲了一瞬,陈勇的口中爆发出一声诡异的惨叫。 一滩腥臭的水从陈勇身上滑落,刚落在地面就蹿出了卧室。 江迟迟拔腿就追,没想到被李婷一把抱住胳膊,崩溃叫着:“大师!你不能走啊!” 江迟迟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脏话,狠狠甩开那只胳膊,丢下几张驱祟符头也不回冲出了卧室。 客厅寂静极了。 连身后主卧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唯有卫生间亮着暖黄色的灯,水龙头似乎没有关紧,“滴答滴答”响着。 江迟迟被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凝视着。 她捏着灵符缓缓转身,月色从落地窗照入,客厅的墙面挂着一张全家福。 李婷抱着满月的儿子,亲密靠在陈勇的肩头。 三人的眼眶都被漆黑的眼珠占据,凝视着江迟迟,露出幸福微笑。 “咔嚓。”江迟迟咬碎了嘴里的薄荷糖,提着桃木剑一步步走向了亮着灯的卫生间。 踏入卫生间那一刻,暖黄的灯光包裹着江迟迟。 眼前的景象一晃,耳边由远及近响起了轻快的聊天声。 原本的卫生间多了些许不同,洗手池上多了一个粉红豹的漱口杯。 墙上多了一条儿童毛巾,印着可爱小熊头。 一个穿着白色蕾丝连衣裙的女孩连蹦带跳走出卫生间,语气雀跃:“我换好裙子了,汽车到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江迟迟看向了卫生间外的客厅。 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挨在一起,小的那个贴满了卡通贴纸。 李婷温柔地摸摸女孩的脸颊:“现在就出发!” 陈勇看了一眼挂钟,微微皱着眉头催促:“好了,走吧。单位的车都停大门外面了。” 客厅随处可见女孩的生活痕迹。 学习桌上摊开的暑假作业、木沙发上的小熊玩偶、墙上贴了小红花的身高表。 以及,墙上的全家福。 陈勇和李婷拥着穿公主裙的女孩,对着镜头露出淡淡微笑。 一家三口拖着行李箱出门,女孩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整个楼道洋溢着她欢快的笑声。 江迟迟沉默着走出卫生间,跟着他们走出了大门。 眼前的景象再次扭曲。 湿润的湖风吹拂着,幽蓝色的湖边聚集着许多游玩的家庭,远处扎着许多帐篷。 女孩在遮阳伞下专心致志堆石子城堡。 陈勇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家三口身上。 年轻夫妻带着男孩拿着小红桶正在湖岸抓河虾。 “爸爸,你看呀,我堆得好不好?”女孩仰起头询问,轻轻扯了扯陈勇的衣袖。 陈勇收回目光,语气略带敷衍:“好看好看。” 一旁的李婷接了个电话,摸着女孩的头说:“妈妈去帮忙准备烧烤的东西,你和爸爸在这里玩。” “再玩会就带希希过来,看好孩子。”这句话是对陈勇说的。 “还能丢了,我就在这看着。”陈勇朝妻子摆摆手。 女孩则发出一声欢呼:“哇,有露天烧烤,我要写在暑假作文里面!” 江迟迟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直到夕阳西沉,湖边的人渐渐散去。 女孩的精美巨大的石子城堡终于完成。 她高兴地拍手,拉着陈勇跑向湖边。 “爸爸,爸爸,不晒了,我想下水抓小螃蟹!”女孩拉着陈勇的衣袖央求。 “去吧,我就在这看着你,玩一会就回去了。”陈勇刷着同事刚发的朋友圈,目光停留在“喜得贵子”四个字上。 女孩得到应允,欢快地跑入水中,连连发出兴奋的笑声。 直到飞溅的清凉湖水落在陈勇脚边,他才回过神来。 幽蓝的湖泊沉默注视着陈勇,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 一阵难以忽视的尿意袭来,他下意识看了眼被湖水没过膝盖的女孩。 鬼使神差的,他开口说:“爸爸去上个厕所,你别往深的地方走。” 陈勇的声音被哗哗拍水声淹没。 江迟迟下意识伸手去拦。 陈勇毫无阻碍穿过她的手臂,大步往远处的营地跑去。 他的身影逐渐缩成一个小点,没有丝毫的停顿。 14、水中倒影4 “哗啦——” 女孩的脚踩在滑溜溜的水草上,仰面跌入湖中,冰冷的湖水灌入口中。 她挣扎着看向岸边想向爸爸求助,却发现只剩下幽蓝的湖泊与自己。 女孩狼狈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抽筋的小腿让她又一次跌入湖中,沉浮的湖水不断将她卷向深处。 “爸爸......爸爸!”挣扎着冒出头的女孩奋力呼喊,声音被哗哗水声淹没。 江迟迟无法再看下去。 她一脚踏入湖中,看起来平静的湖水在她踏入那一刻不断翻涌,让人难以站立。 眼前就是伸出水面拍打的小手,她努力伸手去捞,脚腕被滑溜溜的水草绊住,重重跌入了水中。 四面八方的湖水灌入口鼻,寂静的湖底幽静极了。 黑色的“水藻”随湖水飘浮,包裹着江迟迟。 “姐姐,你为什么要下水呀?” 女孩甜甜的声音传来,一股腥臭味挨在江迟迟耳边。 江迟迟甚至能感受到皮肤被泡到腐烂发胀的触感,就像馒头泡了很久的水,轻轻一捏就会黏在手上。 她捏紧了手里的桃木剑,没有答话。 沉默了一会后,女孩“咯咯”笑了起来。 “姐姐,你不认识我,都想救我。但是我爸爸不想救我。” 让人窒息的湖水消失了。 江迟迟站在了湖岸,眼前是一个快到她胸口高的女孩,穿着白色蕾丝连衣裙,齐肩长发。 她的眼睛圆圆的,像小鹿。 “你为什么要帮他们?”女孩问。 “我是在帮你。”江迟迟直视女孩的眼睛,语气认真,“世上都有因果轮回,陈勇做了恶事,他会得到恶果。” “如果你沾了人命,就不能顺利转世,还要在地府里忍受可怕的刑罚。” “地府黑漆漆的,永远见不到太阳,你不害怕吗?” 见女孩的表情有所松动,江迟迟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我是灵师,可以送你投胎。只要你愿意,我会把你收到罐子里带回家,选个好日子送你转世。” 女孩盯着她手里的糖,嘴唇蠕动着。 过了好久,她才说:“姐姐,我有点害怕,你能抱抱我吗?” 江迟迟愣了一下,但看见女孩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轻轻点头。 她弯下腰,将女孩拥入怀中。 女孩同样伸出手抱住了江迟迟。 她抱得越来越紧,力气越来越重。 江迟迟觉得人与鬼之间的信任清零了。 她咬牙切齿捏紧灵符,正想开口,腥臭的湖水不断灌入口中。 再睁眼时,她仍然在湖底,飘浮的发丝正紧紧勒住她的脖子。 惨白浮肿、已经没有基本五官的脸与她面对面。 剥离腐烂的皮肤随着湖水不断飘浮着。 江迟迟的胃翻江倒海想要吐,却完全喘不上气,眼前的湖底逐渐光怪陆离起来。 幽暗的湖水里时而出现暖黄色的灯光。 天旋地转间,她屏气凝神感知到阴气最重的位置,握着桃木剑狠狠朝前刺了出去。 “啊——”凄厉孩童尖叫蓦然响起。 伴随着尖叫声响起的还有“哗啦”出水声。 江迟迟被一双冰冷的手牢牢握住扶起,发丝贴在脸颊边,整个人湿淋淋的。 “咳咳......”她狼狈痛苦地咳嗽,泪眼朦胧间透过镜子看见自己身后站着的黑衣青年。 他面寒如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有一瞬间看见青年的眼睛泛着暗红。 孩童的尖叫逐渐变调,变成了痛苦惨叫。 “......燕无歇!”江迟迟一把拽住对方冰冷的手腕,强迫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唇色泛白,眼睛水光潋滟,眼尾因为咳嗽泛着红。 希希的惨叫声停了,卫生间里一片寂静,燕无歇沉沉看着她,一言不发。 江迟迟飞快收回手,后知后觉感到几分尴尬。 “这个是私人委托,不算入茧,所以......”江迟迟试图解释为什么没有告知燕无歇,想缓解一下怪异气氛。 燕无歇漠然看向卫生间的角落,打断了她:“收鬼。” 江迟迟默默闭上嘴,拿出了锁魂瓶。 希希缩在卫生间角落,迫于某种威压,一动不动。 她半蹲在希希面前,没有说话,只是再次轻轻抱住了这个女孩。 片刻后,希希的嘶哑的哭声在卫生间里久久回荡。 当江迟迟手里的锁灵瓶封上,渐渐变成浅青色,流动的淡金色功德渐渐没入江迟迟体内。 卫生间暖黄色的灯光闪烁了一下,那种诡异的寂静感终于消失。 她走出卫生间,打开了客厅的灯。 窗外传来鬼火少年深夜飙车的声音。 主卧的李婷小心翼翼问道:“大师,是你吗?” “是我,怨鬼已收。”她看向了客厅悬挂的全家福,这个家里属于女孩的痕迹,只剩下主卧门口当做地垫的衣服。 陈勇和李婷冲到客厅,两人喜极而泣,拉着江迟迟兴奋激动地表达自己的感谢,掏出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她手里。 她平静看着这对夫妻,开口:“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陈先生,你儿子出生的时候,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陈勇的兴奋戛然而止,他起先是疑惑,紧接着脸上的血色尽褪,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什、什么意思?”李婷茫然地看着丈夫。 陈勇吞咽着口水,无法抑制地想起了第一次撞鬼的夜晚。 在希希去世第二年,儿子出生了。 他看着婴儿床里熟睡的儿子感叹:“如果不是没了你姐姐,哪能生你呀。” 一滴水落在陈勇的手背上。 婴儿哇哇大哭起来,他着急忙慌去泡奶,也就是这一夜,他从水壶里看见了模糊不清的白色鬼影。 陈勇终于崩溃大哭起来,他一下一下猛砸地面,呜咽低吼着责骂自己。 江迟迟看着一边茫然无措的李婷,轻轻笑了起来:“李女士,难道你一点也没怀疑过吗?” 她拨通了一个特殊号码,告知对方怀疑陈勇涉嫌监护失职的罪名,请求调查。 江迟迟拿着淡青色小罐,头也不回离开了这个光线阴暗的屋子。 习习凉风吹拂着她湿淋淋的头发,深夜的小区十分静谧。 江迟迟的身旁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黑色外袍将她兜头盖脸裹住,不带一丝体温,却有细微的冷淡气味。 江迟迟伸手拽住外袍,看向身旁抱着手臂,面容冷淡俊美的青年,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谢你呀。”她眼睛弯弯。 夏夜的人行道空寂无人,路灯下两道身影并肩,身后只跟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燕无歇眼帘低垂看向发丝被浸湿的江迟迟,她裹着宽大的衣袍,只露出一张白皙秀丽的脸。 对他露出毫不遮掩的笑容。 他的指尖无意识抽动了一下,燕无歇一寸一寸收回视线。 “在茧中、幻象中不可轻易应允怨鬼请求,你的老师没教过么?” 江迟迟默默收回笑容,这该死的熟悉,被导师支配的噩梦感。 “老师教过,是我太不小心了,犯了大忌。” 灵师守则第三条——对怨鬼当有仁慈之心,却不可有滥仁之心。 她当时心软了。 “戴上吧。”一枚浸染墨色的莲花玉坠递到了江迟迟面前。 见她犹豫,燕无歇说:“等你强大到没有怨鬼能轻易近身,这枚鬼玉再归还给我。” ......好像家长给孩子小天才电话手表。 但想到自己今天险些被淹死在洗手池的悲壮下场,以及观里没还完的债,她只好伸手接过。 指尖与他的碰在一起,瞬间冷得发麻。 “嘶。”江迟迟吸了口气,飞快收回了自己的手。 等她戴好鬼玉,扭头发现燕无歇抱着手臂远远走在一旁。 身边一下子失去了冷气来源,夏夜的燥热又卷了上来。 江迟迟往旁边挪了两步,感受着丝丝阴冷,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你说,李婷会同意私下调解吗?”她抬头凝视着点点星子,按这个时代的法律,家长监护失职导致儿童死亡会面临刑事责任。 可如果家属出具谅解书,则不会被追究。 李婷还有一个孩子,大多数人面对这种情况,都会选择谅解。 燕无歇看着怅惘的江迟迟,下意识抬手想将她湿淋淋的发丝别到耳后,手到半空却慢慢收了回去。 “会如你所愿。” "是吗?"江迟迟垂下眼睛,“但愿如此吧。” 很多时候,活人的分量总是比死人重。 江迟迟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裹紧了黑色外袍,注意到上面精致的暗金纹路,突然起了几分好奇:“燕子,你修行多少年了?” 对方从头到脚,都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你看起来有......”江迟迟忍不住笑了一下,“有一种历史感。” 燕无歇微微别开眼,错开江迟迟的视线,语气含糊:“数百年。” 敷衍且回避的回答,江迟迟合理猜测燕无歇的年龄能做自己的祖宗。 善解人意的江迟迟及时转移了话题:“那你最近在鬼蜮忙些什么呀?” 除了签订契约那晚,这还是她第二次见到燕无歇。 江迟迟看着身旁高自己一个头的俊美青年,他表情平淡吐出几个字:“打架,游荡。” 15、水中倒影·完 江迟迟伸手指向自己,一幅“我看起来很好骗吗”的表情。 燕无歇掩去了眼中的笑意,语气平静:“我如今在鬼蜮居无定所,之前得罪了......不得了的大鬼。” “你......你该不会得罪了北阴鬼王吧?” 燕无歇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片刻后他微微点头。 江迟迟突然有一种把天价通缉犯收留在家的压迫感。 对方毫不自知,且得寸进尺:“若是方便,能否留我在守初观一段时间?” 江迟迟皮笑肉不笑,方不方便,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哥,我打不过鬼王。” “我已经与你结契,阴间的恩怨,无法追到阳间来。” 夜色里的青年眼中含着瑰丽的笑意,声音惑人:“江灵师,拜托你了。” 回去的路上,江迟迟一直在唾弃自己脆如薄纸的意志力。 太该死了,她居然在同一个坑里栽了两次! 她为自己的好色而感到悲痛。 江迟迟呵欠连天回到守初观时,商业街两侧的店铺都已经关门。 她将燕无歇安排在唯一的客房,挨着她的卧室。 燕无歇并无意见,对他来说房间可有可无。 强打精神简单洗漱后,江迟迟抱着毛茸茸的黑猫倒在了柔软的被窝中。 因为有生人到来,财福满脸的警戒,耳朵微微往后背。 “哎呀,小海豹。”江迟迟揉捏着毛发丝滑的猫耳朵,笑眯眯的,“他是个好人、哦不好鬼,在我们家借住一阵子。” 盛夏夜闷热无风,老式电风扇吱呀吱呀吹着,吹不散这种闷热。 江迟迟半梦半醒在床上翻腾,迷迷糊糊想,能把怨鬼收容成全自动制冷机就好了。 脑子里盘旋着怨鬼再就业的新方向,她沉沉坠入了睡梦。 次日一早,江迟迟就兴致勃勃在【鬼见愁】小群里分享了自己的想法。 【已死勿扰】空调可以制冷,靠近怨鬼也会很冷。 【游宋】? 【已死勿扰】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把没有杀伤力的怨鬼放在卧室,就等于有了永动制冷机。 【游宋】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虞念慈】迟迟啊......你经济方面遇到困难要和我们说[抱抱] 江迟迟翻了个白眼,索然无味关掉了屏幕。 果然,天才的想法难以被理解。 她睡眼惺忪趿着拖鞋推开卧室门,鼻尖突然动了动。 淡淡的食物香气蹿进了她的鼻子。 江迟迟的肚子配合地叫了一声。 桂花树下的石桌摆着一个大瓷碗,还冒着热气。 江迟迟往自己脸上捏了一把,然后龇牙咧嘴捂住脸:“不是在做梦啊。” 耐不住香味的勾引,她凑到了石桌前。 桌上是热腾腾的面,面上放了一个焦黄煎蛋,盖了一层焦香油润的肉沫,还有一撮翠绿的葱花。 已知,观里只有她一个活人,一只鬼,一只猫。 面既不可能是她做的,更不可能是财福成精做的。 “又好看又会做饭,怎么就不能是我呢?”她嘟嘟囔囔坐了下来。 江迟迟平等敬佩每一位会做人饭的人,她的厨艺只停留在把食物煮成糊糊的阶段。 鲜香的面汤夹杂着白胡椒的辛辣,江迟迟风卷残云炫完。 吃饱的江迟迟自觉到厨房洗了碗,发现原本极少打理的厨房现在整洁如新。 她拉开平时空空如也的冰箱,现在也被堆满了各种蔬菜肉类。 食材按种类放置在不同层数,边格整整齐齐放着牛奶,连商标的朝向都完全一致。 “......”她沉默着关上冰箱门,突然想到了田螺姑娘、狐妖的报恩之类的民间故事。 一个有强迫症的田螺姑娘。 吃人嘴短的江迟迟敲了敲燕无歇的卧室门,无人应答。 她往中殿走去,路上顺手抄起了路过的财福。 “小财福,那个好看又会做饭的大哥哥去哪了,是不是走了?”她叽叽咕咕和黑猫咬耳朵。 财福在江迟迟怀里挣扎起来,落在地上就朝正殿跑去。 她小跑跟在后面追,穿过中殿的小广场,一口气跑到了正殿。 财福蹲在正殿外的阶梯,蹲坐着看向正殿的屋顶。 江迟迟顺着它的视线看去,屋脊暴露在接近正午的阳光下。 正殿右配殿因为年久失修,屋顶塌了一个大洞。 因为她懒,哦不,经济紧张,就一直没有修缮。 如今,右配殿的屋顶焕然一新,琉璃瓦整齐铺在屋顶。 眼前掠过一阵轻微的恍惚,江迟迟下意识摁亮手机,点进【鬼见愁】小群。 【已死勿扰】我家好像进了个田螺姑娘。 【虞念慈】完了,迟迟疯了[流汗] 【游宋】咱们去探病吧@一拳锤爆教务处 午间的风掠过文竹,竹叶沙沙。 江迟迟瞄向左配殿,那有一张缺了张腿的供桌,供着燕无歇的牌位。 她突然有点心虚。 当时她从杂物间随便拖了一张桌子进去,刚放好就掉了一根腿。 秉承能凑合就凑合的朴素真理,根本没想换一张。 只希望她的新舍友没看见。 从燕无歇借宿这天起,江迟迟和财福的一日三餐终于有着落了。 虽然家里多了一只鬼,但她基本没碰见过这位舍友。 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江迟迟每日活动是撸猫和给希希念净生经净化怨气。 期间她还在网上看见了关于陈勇的帖子。 【性感母蟑螂:惊天大瓜!住我家隔壁的夫妻被警察带走了,我听到是因为那个男的没尽到监护人责任,放任女儿溺水死亡。太恐怖了,这种人能不能蹲牢子啊,做邻居太晦气了!】 底下有个高赞回答:能,最低两年最高十年,看情节轻重。但是妻子一般会选择谅解,建议你搬家。 这个帖子被多番转发,短暂冲上了热搜又被压下去。 但原帖子热度很高,陈勇一家的消息已经被网友扒得干干净净。 江迟迟并不感到意外,种何因得何果,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一个星期后,希希身上的怨气基本散尽。 江迟迟捧着日历仔细研究,敲定了一个黄道吉日送她渡往生桥。 当天守初观来了客人。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婷。 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深深,腰背有些佝偻。 她是来给希希请一盏长明灯的。 香火缭绕的偏殿中,李婷小心翼翼为挂了希希福牌的长明灯添满香油。 凝视着燃烧的灯芯,无声的眼泪滚落下来。 她用手背擦去眼泪,想挤出一抹笑嘴角又垮下去:“我怀疑过的......自从希希出生,他就没给过几次好脸色。” “但希希也是他的孩子啊。”李婷望着屋顶垂落的经幡,眼中蓄满泪水,然后重重闭上双眼,“我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李婷双手捂面,无声恸哭。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连名字都承载着亲人对她的期望,但仅仅只因为她生来是女儿身,就被至亲厌弃。 风拂动明黄经幡,江迟迟说:“李女士,生者的悔过对死者毫无意义。” “你决定怎么做?” 李婷跪在地上呜咽着,她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但她还有一个孩子...... 江迟迟看着她,平静地说:“希希一直跟在你和他身边,但她并没有打扰你们的生活。” “你应该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希希仍然爱着她的妈妈,也对爸爸保有最后一丝幻想。 陈勇的那一句话,让她明白自己是不被期待降生的,是多余的,是被至亲厌恶的。 李婷失魂落魄坐在地上,呆呆看着那盏长明灯。 看了很久,她的眼神渐渐聚焦,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大师,我想好了。”李婷说。 ...... 七月廿四。 宜祭祀、祈福、斋醮、入殓、安葬。 忌安门。 夜晚,性感母蟑螂的帖子再次更新。 【性感母蟑螂:普天同庆家人们!隔壁的阿姨带着孩子搬走了,听说是和那个男的离婚了,那个男的没拿到谅解书,要蹲牢子咯,我不用搬家了嘿嘿嘿!】 底下的评论区如同过年,喜气洋洋。 江迟迟刷着帖子,耐心等着凌晨三点到来。 一弯钩月斜挂夜幕,朦胧月色落在守初观后院。 凌晨三点,江迟迟穿着雪白灵师袍,手持三柱安息香插入供桌香炉。 青烟袅袅中,她面容肃穆,声音清冽:“符命与通传,惠光照九泉......” “......降临法坛,请度亡魂。兹当朝奏,必假香传。” 清冽的声音在小院中朗朗回荡。 最后一个字念毕,江迟迟手腕一翻,玄黄灵符笔直飞出。 “渡魂过往生,开!” 灵符无火自燃,幽微冷风拂面,供桌前弥漫着浓浓大雾。 “叮铃——” 铁索声与铜铃声由远及近响起,大雾间出现了一座石桥,桥下幽深河水无声奔腾。 一黑一白身影穿过大雾,从桥上走下来。 江迟迟捧着淡青色小罐,伸手抹去了封印。 希希身影浮现在空中,她看见站在江迟迟不远处的黑衣青年,瑟缩地贴紧了江迟迟。 “别怕啊,是鬼差来接你了。”江迟迟摸了一把希希的脑袋,心中叹息。 “姐姐,你也不要我了吗?”希希睁大眼睛看着江迟迟,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花猫。 江迟迟捧着她的小脸,柔声细语:“希希,你怨气消了住在罐子里会消散的。你入轮回重新投胎,说不定我们还能遇见呢。” 希希攥紧了江迟迟的衣角:“那、那我还能见到妈妈吗?”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轻轻吸了一下鼻子,“我有点想她了。” “有缘分会见到的。”江迟迟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 “江灵师,好久不见呀!”身穿黑体恤,耳朵挂三个金属耳环的银色卷发男生走下往生桥,朝江迟迟热情打着招呼。 另一个白色运动装的青年十分客气:“江灵师。” 黑无常注意到江迟迟旁边的希希,眼睛冒出亮光:“喔,是个小姑娘,你别怕呀,我这么和善的一张脸,哥哥请你吃糖......” 他一个劲往希希旁边凑,挤眉弄眼想要逗笑女孩。 “老范,你抬头看一下.....”白无常看见江迟迟身后不远处的玄衣身影,声音凝滞。 黑无常范无咎大喇喇抬头看去,笑嘻嘻说:“江灵师今晚有客客客客——” 他像卡带磁盘发出了鸡叫声,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16、善恶有报 黑无常想,肯定最近熬夜看球赛把自己看疯了。 他应该叫个阴间担架把自己拉走。 他有心魔了。 燕无歇站在不远处,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江迟迟护住希希,看着表情扭曲的黑白无常,又看着燃了大半的安神香,委婉催促:“两位,香快烧完了。” “啊、哦哦......来,来,小朋友这边请。”范无咎机械摇晃着手里的引魂铃,领着希希往桥上走。 谢必安紧紧闭着嘴,抱着杀威棒走在希希左边,他多希望今晚不是自己值班。 “姐姐!”希希突然扭头,冲着江迟迟喊,“我会永远永远记得你的!” 江迟迟一怔,鼻尖酸涩,朝希希灿烂一笑:“好,我也会永远记得希希。” 大雾逐渐弥漫往生桥,锁链与铃声渐行渐远。 她对着即将关闭的往生桥,提高声音喊:“多谢两位,事后必有贡香答谢,还请多照顾她。” “不、不要贡香!!我们一定会的!”范无咎声嘶力竭喊着。 安息香燃尽,香灰落入香炉,大雾如同来时一样,消失得突兀。 黑无常的大喊声还隐隐回荡在她耳边。 浮动金光无声流淌在江迟迟指尖,然后没入体内。 江迟迟挠了挠头,感到不解。 “中邪了似的。”她小声嘀咕,开始收拾临时设的法坛。 一回头,她看见无声无息站在后面的燕无歇,险些“嗷”一声。 这不是她自从住进来就没露过面的好舍友嘛。 “你、你回来了?” “嗯,最近在处理一些旧事。”燕无歇帮她搬起供桌,漫不经心问:“来接引怨鬼的鬼差,平时都要收些好处么?” 江迟迟抱着青铜香炉,点点头:“是啊,这都是业内潜规则了,鬼差跑一趟,总是要拿点辛苦费的。” “很好。”燕无歇缓缓笑了,深似幽潭的眼里分明没有半点笑意。 江迟迟并不明白这笑容对鬼差们意味着什么,在送走希希后,她亲自刻了一座长生牌位,并添满了香油。 忙活完后,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兑现那顿烧烤。 正好手上有些余钱,请虞念慈和游宋吃完一顿,还能把那张瘸腿的供桌换了。 正在家敷面膜的虞念慈听见手机“叮咚”一声,是【鬼见愁】小群发来了消息。 【迟宝】今晚去搓烧烤,八点学校南门见。 【一拳锤爆教务处】迟啊,你发财了? 【游宋】我要吃十串蜜汁烤翅[馋] 【迟宝】最近接了委托,存款变正数了。 【迟宝】我给你放满香菜[微笑]@游宋 聊天在游宋刷屏的微笑表情中结束。 当天夜里,鬼见愁三人组齐聚在肥佬烧烤档。 烧烤档位于江北大学的商业街,临近开学街上挤满了觅食的返校生。 肉类被炙烤的香味与嘈杂人声混合在一起,油滋滋的烤串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烤鸡翅外皮酥香,刷了一层亮晶晶的蜂蜜,游宋风卷残云把十串消灭完,对江迟迟竖起了大拇指。 “老板大气。” “迟迟,你这次的委托人给得很多吗?”虞念慈看着满桌烤串和地上的三箱啤酒,陷入了沉思。 她的抠门朋友好像被夺舍了一样。 江迟迟摇头:“只是不想把这笔钱留在身上,缺德钱得尽早花完。” 虞念慈和游宋注意到她语气不对,追问这次委托的详情。 江迟迟将希希的事情简单陈述,隐去了燕无歇的部分。 两人的眉头越皱越紧,桌子上的空酒瓶逐渐变多。 酒瓶“啪”一声落在桌面上,虞念慈双颊熏红,一脚踩在椅子上:“混蛋!我要劈了他!!” 游宋正在用筷子与炸花生搏斗,一脸深沉:“我也要去。” 江迟迟满头黑线,她就不该和这两个醉鬼说。 她拿起酒杯,正想喝一口压压惊,虞念慈反手搂住她的脖子开始长吁短叹:“迟宝,你是不是不爱我们了,接委托也不吱声!出事了我们一家老小怎么办呐——” 江迟迟不动如钟坐着,脸上挂着礼貌微笑,接受路过校友的目光洗礼。 虞念慈嘴里含糊不清,搂着她的脖子疯狂摇晃,将人晃得东倒西歪。 在某一瞬间,虞念慈看见了江迟迟左手腕内侧的一抹暗红。 她后知后觉停下摇晃,缓慢眨了下眼睛,伸手去捉江迟迟的左手,嚷着:“死鬼,你怎么受伤了......” 被酒精麻痹的反应慢了半拍,江迟迟下意识要缩手,却被牢牢捉住。 虞念慈力气极大,手和铁钳似的。 一颗花生滚落到地面。 游宋直直看向江迟迟的手腕,手里的筷子“啪”一声落下。 三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你结契了???”两人高昂的音量穿透了整个烧烤档。 原本喧闹的店面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了这个位置。 游宋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风度翩翩朝周围笑了一圈,示意无事发生。 一扭头,他脸色扭曲、咬牙切齿对江迟迟说:“姑奶奶,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虞念慈满脸严肃,她盯着江迟迟,大着舌头一字一句问:“什、么时候开始的?叫......嗝,什么名字?哪里鬼?” ......梦回高中被教导主任抓早恋。 她下意识抽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没抽动。 见两个人的表情像是要吃人,江迟迟只好坦白从宽。 她从鬼玉开始讲起,把同心契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了他们,但隐瞒了燕无歇暂住守初观的事情。 桌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游宋被酒精麻痹的脑子艰难消化掉这件堪称魔幻的事情,幽幽说:“他是上辈子欠了你一条命吧,现在来还债了。” “他是不是图你点什么?”虞念慈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江迟迟摊开手,目光坦荡:“我有什么可图谋的,穷得叮当响,贡香都得按根买。” 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秀丽少女,虞念慈紧紧抓着她的手,像老母亲般忧愁:“......万一是图你人呢?” “噗——”游宋猛喷了一口啤酒,咳得死去活来。 江迟迟的脸上写满了无语。 “迟迟。”游宋缓了一口气,表情正经起来,“这件事得和系里报备,至少要告诉老吴。” “不行!”江迟迟立刻否决,“我还想多活两年,老吴知道能杀了我。” 虞念慈想起老吴那张藏着杀气的笑脸,颇为认同。 “保密......行,但我们得见见他。”虞念慈扬起高贵的下巴,敲了敲桌面。 看起来真的很像豪门妈在挑剔穷小子,江迟迟默默吐槽,语气像哄小孩:“好,开学后找时间带你们见一面。” “别说这些了。喝,提前庆祝我们暑假小组作业第一名!”她举起酒杯,看着两位好友,笑得明媚。 三个杯子清脆碰在一起,琥珀色的酒液晃荡,映出三张同样年轻又意气风发的脸。 直到零点,烧烤档的人已经换了两拨,桌面上堆满东倒西歪的啤酒瓶。 虞念慈伏在桌面上,嘴里含含糊糊不知在念叨什么。 游宋支着额头,清俊不羁的脸被熏得透红,他摆摆手,婉拒了一位黑皮体育生要联系方式的请求。 江迟迟让游宋送彻底喝醉的虞念慈回家,她则选择自己慢慢走回去。 深夜的盛夏褪去了白天的燥热,路灯拉长了一道蹦蹦跳跳的影子。 江迟迟踩着人行道彩色砖,努力让自己每一步都跳进相同的格子,嘴里哼着七零八碎的歌。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左右摇晃时,脚下骤然一空,失重感与阵阵晕眩一起扑来。 江迟迟下意识护住了脑袋。 幽幽阴寒弥漫,驱散了夏夜的一点燥热。 冰凉的手掌稳稳托住了她的胳膊,在她摔倒之前将她扶稳。 江迟迟倏地抬头,暖黄色的灯光描摹着那双醉意朦胧、含着一点水光的眼睛。 一双幽暗的眼睛凝望她,眼睫低垂,眸光深深。 醉酒的后劲阵阵上涌,眼前的脸与路灯一起变得朦胧,如同八棱镜般被分割成好几块。 这一摔似乎把她残留的清醒都摔了出去,江迟迟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泡发的海带,又滑又软。 天旋地转间,她一点一点往下滑落。 她感觉到自己被一把捞起,幽微冷淡的香气近在咫尺。 冰凉的指尖落在脸颊上,逐渐向下滑去。 血液汩汩流动,指尖下的肌肤正在有规律起伏。 真实的,鲜活的,生命力旺盛的她。 冰冷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这一小块肌肤。 脖子被触碰的感觉十分怪异,江迟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往后挪去。 一只手蓦然扣住了她的后颈,使她退无可退。 江迟迟被迫仰起头,跌入了一双殷红的眼眸中。 幽幽阴寒笼罩,她如同被钉在地面,难以动弹。 脊背生出密密麻麻的寒意,就如同被黑暗中难以言明的恐怖存在盯上。 太近了,她恍惚地想。 “......无歇?” 周围寂静无声,幽幽阴寒一点点褪去。 “嗯。”他沉沉应道,声音暗哑。 “我来接你回家。” 17、夜半婴啼1 江迟迟很后悔。 古人说贪杯误事,果然是真理。 恐怖的不是喝醉了,而是喝醉了还断片。 她追问目击证猫,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但财福只说:“喵喵喵~” 养你有什么用!江迟迟冷酷地揉财福黢黑的肚子,以泄心头之恨。 一转眼,开学通知就发下来了。 江北大学,国内知名重点综合大学,江迟迟就读于宗教文化研究学院。 它还有个别称——灵师学院。 时代的更迭与诡异事件频发,让曾经以灵师门派为主导,各派自愿除怨捉鬼的模式不再合适。 于是,由官方牵头、各灵师门派协作建立了如今的灵师学院,学制三年。 学院内授课的都是灵师行业内名声不凡的人物。 除了灵师学院,还有一个民间组织——灵师协会。 目前为止,国内登记在册灵师不足一万,都隶属灵师协会。 灵师学院的学生都是灵协的后备役。 江迟迟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顺利毕业,正式成为灵协成员。 灵协由各大灵师门派供养,富得流油。 只要正式加入,六险一金、弹性上班、年薪百万不在话下。 这份工作狠狠击中了穷鬼的心。 开学季的江北大学格外热闹,校道上满是打打闹闹的大学生。 江迟迟像一只游魂,将脚底的落叶踩得咯吱响。 如果她有罪,应该得到惩罚,而不是得到一张排满的课表。 从早八上到晚六,江迟迟觉得人生已经到头了。 迎面走来一个健壮男生,正眉飞色舞与同伴吹嘘自己的灵异经历。 下一刻,他和满脸怨念的江迟迟撞在了一起。 江迟迟眼含杀气抬起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同、同——”低头道歉的健壮男生突然卡带,眼睛瞪得老大。 他突然大叫一声,激动得想抓住江迟迟的手,但又生怕冒犯,一双手停在半空中颤抖。 “大师!”接近一米九的男生就差给她跪下了,“我是张越,您还记得我吗?!” 江迟迟打量着这张略熟悉的脸,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是她在沈府鬼宅第一个捞出来的男生。 于是她幽幽答道:“记得啊。” “那个、那个,大师您能再给我一张符吗?” 江迟迟从口袋里抽了一张平安符给他,谆谆教导:“收好,以后不要再搞探险活动了。” “是、是,我都把户外探险社退了。太恐怖了真的,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现在不敲木鱼我都睡不着。”张越毕恭毕敬接过平安符,“多谢大师。” 一张二维码亮在张越面前,“诚惠100元,谢谢。” 张越二话不说扫了两百过去,江迟迟脸上终于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钱,治疗焦虑的良药。 “哎不是,越哥,你中邪了?”张越旁边的卷毛男生终于看不下去,一把推开了江迟迟的二维码。 他面露不善,挥舞了一下拳头:“你一个女生胆子大啊,在江大搞迷信传销,赶紧还钱!” 江迟迟似笑非笑看着卷毛,他脸色暗黄,眼袋浮肿,肩膀处有一个黑色的小手印。 张越一把上前捂住了好友的嘴,对着江迟迟疯狂道歉,卷毛坚信张越是被洗脑了,两个人在路上几乎扭打起来。 “......你是疯了!信这个女的,一看就是骗子!”卷毛和张越扭打在一起,还不甘心地大声嚷嚷。 “不出三日,厄运缠身。” 平静无波的话直直落入卷毛耳中。 他的后背莫名窜上一股凉气,然后更加愤怒:“鬼才信你,你骗我朋友就算了,我才不会上这种脑残当!” “妈的老子要叫保安赶走这个校外诈骗的,张越你别拉着我!” 一张蓝底学生证在卷毛眼前晃过去,他只来得及捕捉到“宗教文化研究”这几个字眼。 江迟迟收起学生证,慢悠悠走了,丢下一句话:“卷毛同学,三天后你来求我,或许我会发发善心。” “草,谁要求你——” 卷毛的国粹被抛之脑后,江迟迟看着微信到账两百元,心情好极了。 开学第一课照例是学院大会,主席台一共坐了七个人。坐在正中的男人约五十岁,身形瘦削,穿着一身西装斯文和煦。 这是灵师学院的院长,是现在灵师门派之首隐门的门主,江松清。 而他的右手边,是穿黑白职业装的精干中年女性,副院长吴臻。 大会足足开了三个小时,先是照例总结上学期教学与实操工作,其次讲述本学期教学计划,新学期增设“期中小组对抗赛”活动。 然后七个院领导依次发言,最后才是暑期实践活动评奖。 毫无悬念的,江迟迟小组拿到了全院第一。 学院和灵师协会有一个共用的网站,除了接委托外,还有论坛功能。 三个学生收了半步红衣这件事在论坛首页挂了一个星期,几乎人尽皆知。 江迟迟和队友迎着教室内的近百道视线从容走到主席台前。 斯文和煦的院长看着江迟迟,目光停顿了一会,缓缓说:“英雄出少年,戒骄戒躁,不忘初心。” 江迟迟点头应下,接过了江松清颁发的奖章和奖金。 捏着厚厚的奖金信奉,她的开学焦虑症彻底被治愈了。 台下毫不吝惜响起了掌声,几朵灵符化成的火焰花簇地燃起,教室里惊叫不断。 身后的老吴立刻站起来怒吼:“哪个小兔崽子放的,把天花板燎了小心我扒你们皮!” 台下顿时哄笑声一片。 江迟迟笑得眼睛弯弯,一抬眼就对视上了几步之外的江千雪。 她笔直坐在最前排,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面容沉静冷清。她直直看向江迟迟,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胜负欲。 她嘴唇张合,无声说了一句话。 “下一次,我会赢。” 江迟迟很想扒开这位美女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她自问和江千雪没有任何过节,但自从入学,对方和她杠上了似的,做什么都要和她争个高低。 偶尔江迟迟甚至怀疑,江千雪是不是在搞一场特殊的暗恋。 江迟迟至今还记得大一时,她私下找到江千雪,询问两个人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一向没有表情波动的江千雪听到这句话,胸口剧烈起伏,狠狠瞪着江迟迟。 从那以后,江千雪对她的敌视只增不减。 冗长的大会结束,老吴在阶梯教室门口叫住了江迟迟及她的队友。 江迟迟注意到老吴旁边站着个穿白衬衫,清秀俊逸的男生。他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好像有点眼熟。 老吴第一句话是:“你们上次收的怨鬼已经加固了封印,等会去灵协收容处领。” 第二句话是:“这是苏烬,你们小组的新成员。我还有会要开,你们互相熟悉。” 说完,老吴拍了拍江迟迟的肩膀,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走了。 江迟迟和虞念慈、游宋的头上同时冒出一串问号。 新队友来得就像一场龙卷风那么突然。 三人沉默地看向了苏烬,他露出了柔和的笑容:“你们好。” 江迟迟想起来了。 大一刚开学不久,灵师学院的学生就出了意外。 那是第一次独立实践,只有学生入茧,带队导师在茧外守候。 苏烬所在的小组,怨鬼评级出错,三个新生遇到了刚升为紫衣的怨鬼。 两死一伤,苏烬休学至今。 而他活下来,全凭他天生灵骨,天赋异禀。 所谓灵骨,指汇聚天地灵气出生的灵师,八字至阴,天生就是当灵师的好料子。 天生灵骨的灵师百年不出一个。 不巧,她也是。只不过阿爷千叮万嘱不许她和别人说。 见他们不说话,苏烬满脸歉意:“对不起,确实太突然了。这是吴老师安排的,我事先也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如果大家都不喜欢我的话,我会和吴老师说换一个小组的。” “苏同学,我们还没说话呢,你就扣了个不喜欢的帽子。”游宋似笑非笑抱着手臂依靠在墙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烬的脸渐渐红了,看起来有些难堪。 路过的同学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往这边多看两眼。 “那不是苏烬吗?要加迟迟组啊。” “他们组好像不欢迎呢。” “天生灵骨的队友都不要,这么狂。” 细碎的议论声飘过来,虞念慈凶狠地往那边瞪了一眼。 议论的人顿时散了大半。 “苏烬同学。”江迟迟浅浅一笑,“这种突然的安排的确让人难以接受,但我们不会针对自己的同门。” “既然是老吴安排,我们没有异议。” “但我们小组不一定适合你,如果两次实践后都无法适应彼此,我会向老吴提出为你更换小组。” 苏烬像是松了一口气,朝江迟迟感激一笑:“嗯,我会努力适应的。” 江迟迟没再说什么,只是建了一个四人群,将苏烬拉了进去。 三人打算去灵协的收容处领自己收容的怨鬼,原本打算和苏烬道别。 苏烬却说之前休学,很久没去灵协了,和他们一道去了灵协。 灵师协会总部位于西洲市市郊,灵隐山脚下,占地面积堪比一个博物馆。 四人刷学生卡进了闸机。 大厅里有不少行色匆匆的灵师,他们与大门口摇椅上的老头形成鲜明对比。 老头身材干瘦,戴眼镜穿白汗衫,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脸上笑眯眯的:“老江家的丫头,又来领锁魂瓶啦。” “季老。”江迟迟笑眼弯弯同他打招呼。 “你们几个小年轻,后生可畏啊。”季老看着他们,很是感慨。 苏烬站在江迟迟旁边,笑容温和,自然地低下头问:“组长,这位老伯是?” 江迟迟一愣,她扭头看了一眼苏烬,压低声音:“灵协老会长,你不认识?” 18、夜半婴啼2 空气弥漫着尴尬。 虞念慈赶紧岔开话题缓和了气氛。 直到进电梯,虞念慈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新生入学都由导师带来灵协认过脸,老会长还亲自给我们传授了捉鬼经验,你全程开小差啊?” 苏烬轻轻叹气:“我重伤休学太久,很多事情都没印象了。念慈,刚刚多谢你。” 虞念慈难以招架这种好脾气的人,只憋了句“没关系”出来。 电梯的数字不断跳跃,直到负三层。 “叮——收容处第三组到了。”伴随着温润的男声,厚重的电梯门缓缓打开,阴寒扑面而来。 “丢!今日点背,不打了!” “我掐指一算,再打一圈你必时来运转,信我。” “不赢我拿你煲汤啊。” 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混在一起。 电梯外是一个不大的办公室,墙上挂满了八卦盘、桃木剑、缚鬼网之类的法器。 办公室中间搭了麻将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打得面红耳赤。 江迟迟清咳两声,“越叔,在忙呢。” 嚷嚷着不打的男人抬起头来,他约四十岁年纪,穿着人字拖,左脸上有一片骇人的青紫。 越明朗眼睛一亮:“你们来的正好,先帮你越叔打两圈。” 游宋被越明朗拽到麻将桌旁,硬是被按下来看牌。 江迟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虞念慈叹气。 苏烬则好奇地往四处看去,他还是第一次来。 “灵协的地下五层都是收容处。”看他好奇,江迟迟主动向苏烬科普,“从负一层到负五层,依次收容着白、青、紫、红、玄级别的怨鬼。越叔是紫衣收容组的主管。” “玄衣......”苏烬询问,“负五层真有玄衣怨鬼吗?” 虞念慈嗑着瓜子答:“没有。世上已知的玄衣只有三位,北阴鬼王与南阴鬼王,以及......” “玄鬼。”江迟迟吐出这两个字时眼神冰冷。 “玄鬼我听说过。是自古就为祸阴界与人间的大鬼,近数百年都神出鬼没,有人猜他已经消散了。” “没有,他还在。”江迟迟语气笃定。 “组长,我开学之前就听说了小组的事。”苏烬眼睛弯弯,站在她旁边,“这个半步红衣是怎么收到的,能透露一点独门诀窍吗?” “侥幸而已,用家传法器收的。”江迟迟弯腰抓了一把瓜子,晃动了脖子上的红绳。 玉坠从领子里滑了出来,红绳坠着的莲花玉坠晃晃悠悠。 虞念慈盯着江迟迟的胸口,眼睛发直,手里的瓜子掉了一地。 她分明记得这块玉已经...... 江迟迟无声对她做口型“新的”,把虞念慈吓得连磕好几个瓜子压惊。 这是什么恩情,鬼玉像大白菜一样送。 “法器?”苏烬的目光落在玉坠上,伸手轻轻一指,“是这个吗?” “滋啦”,负三层的电灯闪烁了一下,周围的气温好似降了一个度。 下一秒,苏烬惊魂不定后退几步,倒吸一口冷气捂住自己的手。 江迟迟惊诧地问:“怎么了?” 苏烬脸色苍白笑笑,无奈摊开手,手掌有一道焦黑痕迹,“组长,你的法器好厉害。” 江迟迟疑惑地摸了摸玉坠,以前那块鬼玉明明不会伤人,难不成新的这枚是升级版? “抱歉,法器认主,无意误伤。”她面带歉意,“叫组长生分,叫我名字吧。” 他柔和一笑:“好的,迟迟。” “也是我不好,看见厉害的法器就想看看。”苏烬把手放到背后,向她们问起休学期间学校发生的事。 他眉眼温润,句句有回应,一通聊下来,虞念慈瓜子磕完了几把,还有些意犹未尽。 游宋凭借高超的算牌技术帮越明朗赢了三圈,他的嘴几乎咧到耳根,喜滋滋带着他们来到办公室尽头。 玄铁大门占据了一面墙,墙面正中是一个精密的八卦盘。 越明朗熟练拨弄了几圈,八卦盘“咔咔”两声,大门缓缓移开。 幽幽阴寒吹拂出来,门后是沉默林立的木架,木架上放置着深深浅浅的紫色锁魂瓶。 越明朗在木架中穿行,取来一个深紫近红的小罐递给江迟迟,又将一个浅紫的递给游宋。 锁魂瓶上有一枚由红绳穿过的铜铃。 江迟迟接过时,属于沈婉的锁魂瓶铜铃疯狂颤动起来。 “不愧是半步红衣,加固了封印还能这么活跃。”越明朗盯着锁魂瓶,啧啧赞叹。 谢过越明朗后,几人依次去了负二楼和负一楼领在沈府收到的青衣和白衣怨鬼。 此行最后一站是财务处。 “......两个紫衣,四个青衣,七个白衣,共计275万元整,汇过去啦。”金姐朝江迟迟抛去一个飞吻。 “谢谢金姐,您今天真漂亮。”江迟迟对财神奶露出了无比真诚的笑容。 金姐笑得躺倒在工椅上,妩媚的眼睛弯弯:“那可不,你金姐可是灵协一枝花。” 出了财务处后,江迟迟将奖金留下一小部分作为小组基金,其余的三人平分。 “我们小组是均分制吗?”苏烬看见后询问。 江迟迟点头:“你对这个分配有疑问?” 苏烬歉意笑笑,组织了一会措辞才谨慎开口:“我没有质疑的意思,只是觉得入茧是高风险的事情,承担风险最大的人不得到相应补偿不太合理。” “我开学前就听说你差点因为这个半步红衣丢了命......”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我明白了。”游宋抱着手臂,笑吟吟的,“你直接说我们分配不均就好了嘛。” 空气中充满了尴尬与沉默。 江迟迟打断了这场争执,平静地说:“小组是一个整体,没有念慈和游宋,我已经死了。” “要看到队友的付出,不要只看结果。”这句话暗含一点警告意味。 三人在灵协门口和苏烬分别,临走前他态度诚恳地朝他们道歉,并说自己临时加入难免会有得罪的地方,请他们多包容。 看着清瘦的身影远去,游宋原地沉默了一会,直接说:“我不喜欢他。” 灵师五感超于常人,刹那间的直觉最为准确。 苏烬给游宋一种怪异感。 难以形容,就是下意识亲近不起来。 江迟迟叹气:“算了,就当帮老吴一回吧,这是个烫手山芋。” “评级出错,两死一伤剩下来的独苗,还是灵骨,学院这边亏欠人家,肯定要有所补偿。” “老吴把他安排过来,是想我们多带着点他。” “我只照顾婴儿。”游宋抱着手臂,脸上的不耐都要溢出来了,“我最烦有话不直说遮遮掩掩的人。” “你今天吃火药了?”虞念慈惊诧,“这苏烬说话办事都挺斯文的啊。” “白斩鸡一样,就你们女生会喜欢。”游宋锐评。 江迟迟:“好好的人长了张嘴,活该你单身一辈子。” 游宋“呵”了一声,语气傲慢至极:“想这种事情简直在浪费生命。”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做灵师第一人。”他清俊的脸上尽是少年傲气。 “死中二。”江迟迟吐槽。 “死中二。”虞念慈吐槽。 ...... 接下来几天,苏烬都跟着江迟迟小组一起行动。 他无论是说话还是办事都非常周到,似乎是感受到游宋的不喜,他也不会主动招惹,四个人倒也算相处和谐。 一转眼正月初一就快到了,每月两次大出血的日子。 江迟迟从教学楼走出来,在心里盘算着正月初一给燕无歇上贡的事。 冲着每天早晚变着花样出现在桌子上的饭菜,她得好好挑选一下贡品。 中秋快到了,弄点稀罕月饼给他尝尝。 她正盘算着,一张蜡黄发青的脸蓦然出现在她面前。 面色青黄的卷毛瞳仁小,眼白多。眼里填满了恐惧和愤恨,一把拽住了江迟迟的手腕。 “是你!诅咒,是你诅咒我!装神弄鬼,我要报警,我要报警,啊——” 他嘴里突然溢出惨叫声。 卷毛的手心像是被阴冷的火燎过一样,痛得在地上蜷缩,面带惊恐看着江迟迟。 周围正赶着去吃晚饭的同学纷纷停下脚步,开始吃瓜。 “有监控,别讹我,穷。”江迟迟指向了墙上的摄像头。 她还没动,这人就倒下了。 卷毛嘶嘶抽气,又恨又怕盯着江迟迟:“你、你诅咒我!” 懒得与这样的人纠缠,江迟迟绕开他,看了一眼他肩膀处凝实的黑色手印,扔下一句:“这是你造的业,和旁人无关。” 卷毛捂着麻木刺痛的手掌,看着江迟迟的身影逐渐远去。 熟悉的阴冷再次环绕在他身旁,右肩沉重无比,整条右手又沉又麻。 想起昨晚梦里的哭声,卷毛狠狠打了个冷颤。 他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回了宿舍。 都是装神弄鬼,他不断告诫自己,在心里哆哆嗦嗦背马克思主义。 卷毛踩着暮色推开了宿舍门,游戏声和泡面的香味交织,他的心勉强定了定。 张越嗦了一半泡面,看见卷毛回来,问:“你要不要?还有老坛酸菜牛肉味的。” 卷毛没答,张越见他一声不吭爬回上铺。 “砰!”一声巨响突然响起。 张越抬头看去,只见卷毛伸出一张蜡黄发青的脸,眼珠黑沉沉的。 “都是骗人的,这世界上没有鬼。”他一字一句说。 张越莫名有点后背发凉,他愣愣点头。 卷毛躺回了床上,他将薄被盖在身上,但依然觉得冷。 妈的,把空调开这么低。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 迷迷糊糊间,他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被人大力推晃着,嘴里忍不住爆出一声:“草!” 舍友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阿祖,你女朋友来找你。” 卷毛迷迷糊糊爬起来,宿舍门打开,外面站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 走廊没有灯,一眼看过去,女生白生生的脸庞与娇艳红唇牢牢锁住人的视线。 该去和刘惠吃饭了,卷毛懵懵地想。 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往外走去,白色连衣裙近在眼前。 可是,他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很重要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呢? 19、夜半婴啼3 刘惠亲密挽着他,笑吟吟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 卷毛被她拉着往前走,今天的宿舍楼黑漆漆的,每个宿舍都黑着灯。 刘惠将卷毛带到宿舍楼下的长椅,将他按在椅子上,又叫他闭上眼睛。 “我有个惊喜要给你。”刘惠声音含笑。 卷毛闭着眼睛,隐隐闻到了腥甜味。 细细的长条形东西放在他的手上,刘惠的长发落在他的后脖子。 “快看。” 卷毛睁开眼,手里躺着双杠的试纸。 鲜红的双杠扭曲交织,逐渐流淌出来,从他指缝间滴滴答答落下。 “嗬嗬——”他的喉咙间挤出了惊恐的吸气声。 卷毛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 他和刘惠上学期就分手了。 而那个被逼打掉的孩子,被装在纸箱里,当成礼物送给了他。 白裙子在他眼前晃晃悠悠。 小腹的位置被血色晕染,一双青紫的小手撕开肚皮与白裙探了出来。 卷毛想要逃窜,想要大叫,想痛哭忏悔。 但他只能坐在原地,眼睁睁看着。 最终,冰冷腥臭的气息停留在卷毛的肩膀上。 一团血肉模糊贴着他的脸颊,发出了刺耳啼哭。 “啊!!!!”卷毛像濒死的鱼从床上弹坐起来。 幽绿的应急灯照在走廊上,宿舍里鼾声连天。 “妈的......”他喘着粗气,右肩膀疼痛难忍,摇摇晃晃爬下床,拿起马克杯准备喝点冷水压压惊。 冰凉粘稠的液体灌入口中,又甜又腥。 “噗!”卷毛猛地喷了出来,低头一看,杯子里装满暗色液体,还有不明碎肉浮动。 下一刻,宿舍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剧烈的呕吐声。 卷毛大脑一片空白趴在洗手池上呕吐。 他的胃狠狠抽搐挤压,一大团温热的肉块从嘴里滑落出来。 肉块中伸出一只青紫的小手扒住了他的脸颊。 卷毛疯狂惨叫着,拉开宿舍大门往外狂奔。 长长的回廊怎么也走不到头。 头顶滴滴答答落下黏腻的液体,刺耳的啼哭声如影随形。 长廊扭曲旋转,他脚下一空,重重往下跌去。 下一秒,卷毛喘着粗气从床上睁开眼。 刺目的灯光让他渗出泪水。 他哆哆嗦嗦往下看去—— 张越正在刷网课,另外两个舍友正在联机打绝地求生。 听到动静,张越抬头看了一眼,说:“醒了?我给你泡了面,再不吃坨了。” “......哦。”卷毛失魂落魄爬下床,想要吃点东西镇定下来。 泡面泡得太久,面条软趴趴的,卷毛一口一口机械吃着。 “咯吱”一声,他咬到了脆脆的东西。 “你还放了泡椒鸡爪啊。”卷毛吐出骨头,低头又嗦了一口面。 余光中,一只青紫的小手无声无息躺在桌面上。 ...... 农历八月初一,宜祭祀。 开学一周,终于盼到了周末。 江迟迟心安理得睡了个懒觉,才慢吞吞去附近的综合市场买齐了这次上贡用的东西。 先照例给灵尊和祖师爷奉上贡香贡品,江迟迟来到左配殿。 她恋恋不舍看着剩下的一捆贡蜡,咬咬牙全部插入了烛台。 一根两百,她甚至不敢去算花了多少。 点燃的时候,她闻到了烧钱的味道。 贡盘从左到右放着切块西瓜、油滋滋的烧鸡、小山高的各色月饼。 从五仁到双黄莲蓉再到奶黄流心,应有尽有。 烧鸡外皮酥脆,香气诱人。 江迟迟看了很久,没忍住伸出邪手。 有些鸡天生只有一只腿,她心安理得地想。 江迟迟贴心把缺腿那面朝下放好,叼着鸡腿心满意足跨出了殿门。 “大师——救命啊!”一声大吼震天般响起。 鸡腿骤然掉在地上,咕噜噜顺着阶梯滚远了。 张越拽着眼神呆滞的卷毛,三步做两步跨过长阶梯,转眼就冲到了江迟迟面前。 “大师,我舍友他撞邪了,一直做噩梦醒不过来!大人不记小人过,求您帮帮......” “我的鸡腿掉了。”江迟迟心平气和打断张越。 卷毛黑沉沉的眼珠子缓慢转动了一下,失魂落魄跪倒在地上:“我买,你要多少我都买。求求你,救我.....” 待客室点了一支安神香。 檀香弥漫,卷毛终于有了一点活人的样子。 江迟迟不动声色打量着他,那右肩上的黑手印,已经下移到接近心脏的位置。 三灯仅剩一盏,如风中残烛般微弱,泛着幽绿。 卷毛自称赵宇祖,絮絮叨叨讲述着这几天噩梦缠身的经历。 江迟迟静静听完,问:“你和刘惠的分手原因是?” 卷毛:“......她意外怀孕了,比我大一届,已经毕业了,想和我结婚。我才大三,怎么可能结婚啊。拉拉扯扯了一段时间,她去打掉了孩子,我们就分手了。” 江迟迟的指尖轻轻敲击茶盏,不咸不淡追问:“意外怀孕?你怎么定义这个意外。” 卷毛有点尴尬,双手放在膝盖上搓了搓,“这个、这个也要说啊?” 江迟迟没说话,张越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大师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卷毛一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就是、就是有一次追求刺激,安全期没做措施,没想到一次就......” 他不由想起暑假前的那一天。 大四毕业季,刘惠穿着白色连衣裙,泪眼朦胧对他说自己怀孕了,要他负责。 而他当时说:“我都还没毕业,怎么负责?” 刘惠浑身颤抖盯着他,像是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又哭又笑:“你说过毕业之后要和我结婚的,早一年怎么了!” “我是说过。”卷毛烦躁地挠挠头,“但那也得我们都毕业,稳定下来再说。被我家里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同意的。”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刘惠尖叫起来,“你嫌我丢人?你做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丢人!” 卷毛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你自己也同意的事情,就我有错?我又不是不负责,去医院的钱我会出,我也会陪着你去。我们才多少岁啊怎么养孩子,明天就是周末......” 他被刘惠一把推开,那双盛满泪水与怨恨的眼睛看得他心底发凉。 然后,他在微信上收到了刘惠提的分手消息。 卷毛自知理亏,转了一笔钱过去,备注营养费。 但刘惠没收,再发消息时,他已经被拉黑了。 从那天之后,卷毛就没再收到关于刘惠的任何消息。 直到开学那天,他出门上早课,宿舍门口放着一个密封纸箱。 上面用红色马克笔写——送给赵宇祖。 卷毛嘀咕着将纸箱划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冲了出来。 箱子里只有一个塑料袋,里面露出残缺的肉块。 隐隐可以看见有一只成形的小手。 “......那个袋子我不敢乱扔,怕吓到保洁,就在宿舍楼下的花坛挖了个坑,埋掉了。” “我是真的没办法,还没毕业不可能去结婚养孩子的。最后闹成这样,真的是......”卷毛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 “我靠,你这么渣!”张越震惊地打量卷毛,“你让人家怀孕了,一点表示都没有,开口就要打胎,她这都不打你?” 江迟迟不想对这件事发表意见,喝了一口茶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国粹,指挥张越扒开卷毛的眼睛。 张越不解,还是照做。 卷毛的眼睛布满红血丝,一条细细的黑线贯穿他的瞳仁上方。 江迟迟看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被下咒了。” 被下咒者,眼球上方都会有一条黑线。 七日内必定横死。 而距离卷毛收到箱子被下咒那一刻起,已经过了六天。 她直截了当告诉了卷毛,他目光呆滞瘫坐在地,然后“哇”一声痛哭起来。 卷毛后悔了,他痛恨自己的不负责,可又抑制不住痛恨刘惠的狠心。 “我还没毕业,我不想死,救救我,大师救我!”他朝江迟迟苦苦哀求,完全没有当初的蛮横。 “大师,他虽然做错事了,但不至于去死啊。”张越不忍看自己的朋友横死,开口朝江迟迟求情。 江迟迟清点了捉鬼所需的工具,拎起黄布挎包往外走去。 “刘惠住哪?” 卷毛呆愣愣看着江迟迟的背影,张越推了他一把,急道:“说啊,大师这是答应了!” 卷毛喜极而泣,舌头都捋不直了:“在、在天桥区的安居小区,我以前给她点过外卖!” 天桥区是西洲市最老的城区,乘坐公交至少需要两个小时。 卷毛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他叫来一辆出租车,加了一百块钱,只求司机尽快开到。 江迟迟坐在前排,在【鬼见愁】小群提了一下这件事。 虞念慈和游宋狠狠批判了卷毛的无耻行径。 【虞念慈】刘惠一个普通女生,怎么可能会下咒? 【游宋】这事有蹊跷,你先别去,我和念慈来找你汇合。 【已死勿扰】我已经出发啦,安心吧,如果解决不了我再告诉你们。 【虞念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迟迟,你该直接上报老吴,让学院叫人去看。 江迟迟低头看着屏幕,轻轻叹了一口气,等流程批下来人都凉了。 她哪里是想管卷毛,真正想救的是刘惠。 给人下咒要以自身为媒介,一旦咒成,自己也会永无宁日。 为了一段感情,一个男人,搭上自己的后半生,实在不划算。 …… 安居小区是西洲市最早一批居民小区,小区大门外支起两个遮阳伞,三三两两的老人正在打牌。 卷毛按着外卖地址,兜兜转转一圈来到了3号单元楼201门口。 老旧的步梯堆满了杂物、鞋架。 棕色大门上贴着一个褪色的福字。 他咽下一口唾沫,鼓起勇气开始敲门。 咚咚咚...... 20、夜半婴啼4 楼下,江迟迟倚靠单元楼大门正在闭目养神。 身后传来拖泥带水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垂头丧气的卷毛。 “我没见到人。”他颓然蹲在地上,“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她说自己是上个月搬进来的。” 据卷毛说,刘惠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和奶奶在这间老房子相依为命,奶奶上一年也去世了。 现在看来,她是把这间老房子卖了出去。 但刘惠和奶奶在这里住了许多年,总有熟识的人。 江迟迟径直来到了小区大门口的牌桌。 “大姨,我想和您打听个事。”江迟迟露出甜甜的笑脸,亲切地和一个碎花大妈搭话,“3号楼的刘惠您认识吗?我是她的同学,来给她送东西,没找到人。” “哎唷,小惠的同学啊,高材生哦,你处对象没有?”碎花大妈热情拉着江迟迟的手开始嘘寒问暖。 两人拉拉扯扯一番才进入了正题。 大妈告诉江迟迟,刘惠毕业之后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上个月把房子卖掉从这搬走了。 “造孽哟,她奶奶只给她留了这个房子,就这样卖啦!”大妈拍着大腿感慨。 “我之前在菜市场买鱼还见过她,瘦得不像样,肚子凸起来,怕不是有了。”一个正在打牌的大婶插嘴。 “我前几天也和她打过照面,提着好大一袋的肉!” 肚子凸起来...... 刘惠的孩子分明已经打掉了。 根据大爷大婶的话,江迟迟基本拼凑出刘惠最近的行踪。 刘惠毕业后先是闭门不出一个月,然后卖掉了老房子搬走。 有几个大婶大爷在裕丰农贸市场碰见过她,这说明她的新住处大概率在附近。 古怪的是,见过刘惠的人,都看见她提着很多肉。 一个消瘦的女生,要这么多肉做什么? 江迟迟按下心里隐隐的猜测,带着两人来到裕丰农贸市场时已经是下午。 许多摊位蒙着防水布,摊位老板们聚在一起闲聊。 卷毛按照江迟迟的意思,拿着刘惠的照片挨个去询问。 在一个猪肉档老板口中问到,刘惠每隔两三天就会来菜市场购买大量的猪牛羊肉。 每次买完,刘惠就会提着肉穿过农贸市场西边的小巷离开。 西边小巷仅有两米宽,头顶是纵横交错的阳台防盗网,阳光也难以落入。 底层的银色电子大门像新旧不一的创可贴糊在小巷两侧。 一只老鼠从江迟迟脚边蹿了过去。 她神情平静朝卷毛要了一件刘惠接触过的东西。 那是一张拍立得,刘惠和卷毛对着镜头笑得亲昵。 江迟迟双指并拢,于额心缓缓抹过,心中默念:“魑魅魍魉,无所遁形,开!”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小巷布满了密密的丝线。 色彩各异的丝线缠绕汇聚又分开。 她身负灵骨,又天生阴阳眼。 阴阳眼一开,灵师所能看见的,也能攻击灵师。 因为过于危险,寻常灵师只有必要情况才会借助法器或灵符开启。 阿爷带着她勤修苦练多年,她如今才能勉强掌控阴阳眼。 江迟迟不敢开太久,凝视着黏土娃娃身上飘出的灰色丝线,一路向前走去。 这些无所不在的线是人身上的气。 一个人触碰过某样东西,它身上就会留下这个人的气。 但超出一定范围,气形成的丝线会减淡消失。但在小范围内找人很好用。 普通人的气多为鲜亮色彩,刘惠的气是灰色的,这代表她的气运正在衰弱。 江迟迟顺着丝线来到一扇老旧的铁门前,顺着门后昏暗脏乱的楼梯一步一步往上。 “窣窣。”楼道堆放的纸箱里鼓动了一下。 “好、好冷。”卷毛哆哆嗦嗦拽紧了张越。 张越浑身僵硬跟在江迟迟后面,他好想在楼下等,可是他怎么能让大师对自己留下不好的印象! 狠狠咬牙,他视死如归拽着卷毛往上走:“怕什么,有大师在!” 江迟迟没有说话。 灰色的丝线越发凝视粗壮,蜿蜒至几步之外的绿色铁门内。 浓郁的阴气源源不断从门内溢出。 “呜哇哇——”一声婴儿啼哭毫无征兆在头顶响起。 “啊!”变调的惨叫声在楼道回荡。 卷毛抱着头,拼命往江迟迟身后缩。 江迟迟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三次“顾客是上帝”,随后一张灵符飞向上方。 同时,另一张灵符“啪”贴在卷毛的脸上。 诡异啼哭与卷毛的惨叫都戛然而止。 “这是驱祟符,你去敲门。”江迟迟揪出缩在自己背后的卷毛,下达指令。 眼前的老旧铁门已处于阴阳之间,若没有屋主应允,强行破门也找不到刘惠。 而卷毛是刘惠诅咒的目标,他送上门来,想必刘惠不会不开。 见卷毛捏着驱祟符瑟瑟发抖,江迟迟往他小腿上一踹。 “哐当。” 卷毛趴在铁门上,阴寒扑面而来。 他很想逃,但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于是喘着粗气,抬起哆嗦的手,一下一下敲在门上。 “惠、惠惠,是......是我,我我,我来、来看你。” 楼道里寂静极了,只有卷毛牙齿“咯咯”发抖的声音。 过了很久,门后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 “嗒嗒”几声,在门后站定。 江迟迟用眼神示意卷毛继续。 卷毛咽下一口唾沫,声音干涩:“我、我对不起你,我是来和你道歉的。我不负责,是死人渣,你打我骂我都认了。求你开开门,让我看看你吧,我真的很担心你......” 陈旧的铁门“嘎吱”一声,露出一条漆黑的缝隙。 青紫冰冷的小手从黑暗中探出,搭在了卷毛的手腕上。 下一秒,卷毛消失在了门后的黑暗里。 他似乎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身体彻底没入黑暗时,看向江迟迟的那一眼里全是茫然。 铁门瞬间闭合时,一柄桃木剑不偏不倚卡在了门缝处。 江迟迟将桃木剑往里一送,然后一脚飞踢在门上。 门后隐隐传来一声尖锐的啼哭。 江迟迟毫不犹豫踏入了大门。 “大师、大师!我怎么办呀!”门外的张越惊恐地呼唤。 数张灵符洋洋洒洒从门缝飞出,落在他面前。 铁门重重闭合,江迟迟的声音在陈旧的楼道中隐隐回荡。 “待在原地,等我。” ...... 卷毛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手术室里。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与戴蓝口罩的护士在他身边忙碌。 金属托盘里放着一排冷光湛湛的手术工具。 “我草,你们要干嘛!”卷毛愤怒的声音里带着惊恐。 卷毛的手脚被牢牢束缚在手术台上,双腿摆成m字,他的挣扎是那么细小无力。 护士走到床边,俯下身体柔声安抚他:“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小手术,深呼吸,请不要紧张。” 护士的安抚并没有使卷毛放松。 因为,他清晰看见口罩上方的一双眼睛,眼眶里只有针尖大小的瞳仁,其余都是惨白。 “不是、不是......”卷毛语无伦次,面露哀求,“我没病,这是什么手术,我不做手术!” 护士露出柔美的笑容,惨白的眼睛微微弯起:“人流手术哦。” 卷毛的视线缓缓下移,病号服下,他的肚子高高隆起。 他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蠕动。 卷毛爆发出猛烈的惨叫,他感觉到自己的裤子被扯下来了。 “我他妈是男的!我是男的!”他剧烈挣扎起来。 一张绿色的布盖在他的下半身,隔绝了他的视线。 医护人员紧紧按住他的四肢,他徒劳地惨叫着。 冰冷的金属伸入了他的身体。 一切的声音都远离了,卷毛的视线开始模糊。 这就是刘惠曾经历过的吗? 他的肚子痛极了,五脏六腑都像被一点点搅碎一般。 卷毛麻木地瞪大了双眼,一滴眼泪顺着脸庞滑落。 ...... 江迟迟在一阵“轱辘轱辘”的声音中恢复清醒。 她仰面躺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十分暗淡并忽明忽灭。 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味,走廊两侧的房间门紧紧闭合。 床边空无一人,但床在匀速移动。 江迟迟想起身,却被手脚的束缚带紧紧限制。 她要报警,怨鬼开始搞强制束缚剧本了!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离亮着绿灯的手术室越来越近。 “叮——”手术室的大门缓缓打开。 还差一点......江迟迟努力伸出手指去勾腰间的黄布包。 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腕,向上一推。 江迟迟被摆成了一个很糟糕的姿势。 冰冷的手术工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一旁蓝口罩的护士面目模糊,语气温柔:“请放松,只是一个小手术,很快就结束了。” 放松你爹。 江迟迟咬牙切齿,拼尽全力去触碰黄布包里露出半截的灵符。 泛着冷光的长条金属仪器离她越来越近。 在医生俯身的那一刻,江迟迟终于夹住了一张灵符。 她深吸一口气,伴随着“咔”一声,手腕硬生生脱臼从束缚带中挣脱。 “敕令,通尊急刹灵毙缴消!” 穿白大褂的医生瞬间被烈火吞噬,地面只剩一团黑灰。 江迟迟翻身从床上跳起,一脚踹飞想要拽住她的护士。 “咔咔”两声,她迅速将手腕复位。 数张灵符飞出,手术室的地面多了几团黑灰。 她用脚尖踢了踢,黑灰里隐隐泛出一点红色。 这是被点过睛的纸人。 21、夜半婴啼·完 纸人点睛,是灵师守则中禁止使用的禁术。 江迟迟提着桃木剑挑开手术室大门。 长长的走廊深不见底,白炽灯忽明忽暗。 她往嘴里丢了一颗糖,谨慎前行。 这里不像茧,更像借怨鬼之力人为造出的幻象。 而这个幻象在刘惠门后,就像是为了保护某些存在似的。 “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江迟迟的双指并拢在额心一抹,再睁开眼时,走廊充斥着扭曲蠕动的阴气。 一道若隐若现的暗淡红线延伸到走廊深处。 与此同时,一个小小的血手印出现在病房门的观察窗背后。 嘴里的糖咬碎了,弥漫着淡淡的薄荷味。 窗后,缠绕着脐带的青紫婴儿张开长满尖牙的嘴巴,发出了刺耳的啼哭。 婴儿身后的病床上,年轻女人的眼睛像失去光泽的玻璃珠。 她姿势扭曲躺在被血浸透的床上,肚皮如同被撕裂开的干瘪橘子皮。 她表情定格在幸福的微笑。 江迟迟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只是幻象。 她每经过一扇门,门后都会多出形态各异的鬼婴。 每一间的病床上,都躺着一位不同的女性。 唯一相同的是,她们苍白僵硬的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 一根暗红色的肉质带子从她们的腹部伸出,与鬼婴相连。好似章鱼捕食的腕足牢牢扒住母体的腹部,榨取每一丝生机。 每一扇门的观察窗都在晃动着,一个又一个的血手印叠加。 江迟迟捂着翻江倒海的胃,循着红线在走廊里狂奔。 “哗啦”一声脆响,玻璃落地。 四溅的碎片映照出一个拖着脐带四脚爬行的婴孩。 过度奔跑让江迟迟的肺有种要爆炸的疼痛,太阳穴突突跳,眼前阵阵晕眩。 恍惚间,她看见属于卷毛的暗淡红线没入了不远处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大门。 她重重喘息,反手往身后甩去几张灵符。 伴随着刺耳啼哭,江迟迟用桃木剑劈开了“手术中”的大门。 手术室大门打开又合拢。 卷毛翻着白眼躺在手术台上,肚皮高高隆起,一只青紫的小手撑在薄薄的肚皮上。 “敕令,纯阳精聚化康渡灵!” 灵符精准甩到卷毛身上,他的眼睛疯狂颤动着,黑眼珠一点一点回到眼眶里。 眼前阵阵恍惚后,卷毛终于看清楚了周围。 哪里有什么医护人员,只有不停喘气的江迟迟和自己快要炸开的肚子。 “救我、救我......”他发出虚弱的哀求。 江迟迟提着桃木剑,高高举起,对准卷毛的肚子。 在卷毛惊恐的眼神里,狠狠刺下! 伴随着一声尖利啼哭,黑雾从卷毛的肚子里溢出,高高耸起的肚子瞬间恢复了平坦。 黑雾隐隐有四肢,顺着门缝倏地消失。 “还能走吗?” 卷毛泪眼朦胧点头,踉跄从手术台上爬下来,“这、这是哪里?” “鬼婴的幻象。找到它才能出去。”江迟迟盯着不断晃动的手术室大门,眉目冷峻。 第一只青紫小手从门缝中硬生生挤入。 桃木剑挥过,断肢落下,外面响起一声婴啼。 “大师,现在怎么办啊!”卷毛紧紧跟在江迟迟后面,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 江迟迟深吸一口气,抓起一把灵符,语气果断:“跑!” “砰!”大门被一脚踢开,门外的景象让她的动作一缓,寒气顺着后脊背往上窜。 走廊的地面、天花板、两侧墙壁趴着无数青紫婴孩,他们肚子上坠连着暗红色仍在起伏的脐带,整条走廊像是血肉铸成的蛛巢。 “滴答”,黏腻的液体顺着江迟迟的小臂滑落。 过度的感官刺激让江迟迟生出了一种麻木的平静。 她咬碎了一颗糖,与此同时手中的灵符疾如闪电倏地飞出。 灵符如同纸蝴蝶漫天飞舞,所到之处落下连绵的烈火与尖啸。 重重叠加的婴啼好似海浪,朝走廊尽头的江迟迟与卷毛拍来。 卷毛愣愣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纹丝不动的姑娘,她于无数鬼婴前横着一柄桃木剑,白炽灯与灵符的烈火交映,映照出秀丽凛然的眉眼。 卷毛想,如果能活着,他一定洗心革面做个好人。 以及,高价向大师求一张符。 ...... 咚、咚、咚...... 卷毛清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拼命迈动麻木的双腿,扑向最近的一扇病房门。 这间躺着一位肚皮被撕开的年轻女性。 不是这间。 卷毛甚至不敢停下喘气,再次往前奔向下一扇门。 江迟迟在卷毛身后半米的位置,一柄桃木剑舞到密不透风。 一截暗紫色的脐带掉在了她的手臂上。 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她想起没被处理过的猪大肠,并且它仍在蠕动,想将她当成新的捕猎目标。 江迟迟面无表情把想呕的欲望咽下。 她以后再也不会吃猪大肠了。 “找到没有!”江迟迟忍无可忍地大吼,顺手把扑来的鬼婴一脚踢远。 带着卷毛从手术室杀到走廊后,江迟迟就给他下达了一个任务。 在病房里找到肚子隆起的刘惠。 身后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江迟迟愤怒转身。 卷毛站在一扇病房门前,双手扒住观察窗,身体抖得像条电鳗。 一把灵符雪花似地洒出。 江迟迟拽着因为惊恐而呆愣的卷毛,狠狠撞开病房门奔入。 病床上,躺着发色棕黄的年轻女性。 她双手交叉与胸口,神情恬静幸福。 蓝色条纹病号服顺着高高隆起的肚皮滑落。 淡黄色的肚皮透着光,附着微红的人体血管。 一只青紫的小手从肚皮里高高撑起,一下一下拍打着。 这个被困在母体里的怪物,即将破体而出。 江迟迟划破指尖,潦草的符咒从刘惠的脸开始,最后一笔于她近乎透明的肚皮结束。 最后一笔落下,江迟迟冷静开口:“敕令,神显灵光气霾除退!” 殷红的符文华光流转,以江迟迟为中心,四周的景象开始坍塌。 直到耳边一声凄厉啼哭响起,周围亮起了昏暗的烛光。 江迟迟站在一个堆满杂物的客厅角落,地上都是肉类解冻后黏腻的血液。 长时间的不处理,屋子里弥漫着酸臭腐烂的气味。 这里的每一扇窗都被厚重的布牢牢封起。 唯一的亮光来自于客厅中央的小神龛。 神龛前跪着瘦骨伶仃的刘惠。 骨瘦如柴的躯体上,有一个如同十月怀胎的肚子。 肚子的边缘狠狠鼓动了几下。 刘惠缓慢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鼓动的地方。 没管倒在地上丢了半条命的卷毛,江迟迟缓缓往前走了一步。 “刘惠?” 神龛前的人缓缓扭过头。 原本清秀温柔的脸庞深深凹陷下去,黝黑的眼珠在看见江迟迟时轻轻转动了一下。 江迟迟看见她干裂的嘴唇瓮动着。 似乎是“救我”。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作响。 傍晚五点五十分,距离诅咒彻底生效还剩十分钟。 来不及犹豫,江迟迟匆匆说:“我是来救你的,请配合我。” 说完,她半跪在刘惠面前,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持破魔符往她凸起的肚子贴去。 只有先把鬼婴请出来收容,刘惠和卷毛才能有救。 但灵符猛地自燃,在她指间突兀烧成灰烬。 下一刻,肚皮上凸起一个小手形状,狠狠攥住了江迟迟的手。 与此同时,她按住刘惠肩膀的手手腕一沉。 刘惠冰冷的掌心牢牢压住江迟迟的手腕。 暗红的流光在地面浮动,以刘惠为中心铺开。 尖锐的阴冷从刘惠身上重重反弹给江迟迟。 有人在通过刘惠,和她斗法。 江迟迟现在确定了,这件事背后必定有灵师参与。 但已经来不及细想,砍骨刀冰冷的银光一晃而过。 刘惠右手高高扬起砍骨刀,黝黑的眼珠疯狂颤动着。 泪水盛满了她的眼眶。 “大师,你不能死啊!” 一道人影飞扑。 卷毛扑出去的一瞬间只有一个念头:江迟迟不能死,不然他就死定了! 江迟迟被重重推到在地,后背撞上神龛,被贡品和贡盘噼里啪啦砸了一脑袋。 今天出门一定是没有看黄历! 卷毛扑上来和刘惠纠缠,他一张脸憋得通红,试图去抢那把砍骨刀。 “惠惠......刘惠!”他的眼泪鼻涕一起飞了出来,“你疯了!” 卷毛的骨头嘎吱嘎吱作响,瘦弱的刘惠力气大得恐怖。 砍骨刀猛地劈下! 卷毛拼尽全力一缩,刀刃顺着他的手臂划过,鲜血哗啦啦涌出。 一眨眼,那把砍骨刀直奔江迟迟砍来。 五点五十七分。 江迟迟反手握起桃木剑,快准狠拍向刘惠的麻筋。 砍骨刀落地。 五点五十八分。 墨斗线将刘惠紧紧缠绕,她浑身关节咯咯作响,癫狂挣扎。 五点五十九分。 殷红的血液绘制成符咒落在刘惠的肚子上。 “啊啊啊啊啊——”刘惠疯狂嘶吼。 不一会,刘惠的嘶吼化作婴灵的凄厉啼哭。 一股黑烟从刘惠的肚子剥离出来。 黑烟被血液绘制的符文紧紧包裹,刺耳啼哭不间断攻击着江迟迟的耳膜。 “身死念消,怨鬼尽散,收!” 江迟迟手中的白色小罐渐渐化为青色。 “滴答。”分针移动至数字十二。 傍晚六点整。 江迟迟疲惫地松了一口气,正想掏出手机,发现右手完全不听使唤。 淋漓鲜血顺着右臂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鲜血里冒出丝丝缕缕的阴气。 收容鬼婴后,散发金光的功德附着在阴气上,稍稍散去了部分阴气,但仍无法痊愈。 这是和背后灵师斗法受的反噬。鬼怪留下的伤,无法通过常规手段痊愈。 她换了左手拿手机,艰难拨通了120,给刘惠和卷毛叫了一辆救护车。 刘惠的肚子恢复了正常,她虚弱地跪坐在地上,呆呆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 摸着摸着,她脸上扬起了笑容,紧接着又不断淌下眼泪。 “刘惠学姐。”江迟迟慢吞吞拖来一张塑料板凳,顺便打开了手机录音,“是谁教你下咒的。” 22、爱心晚餐 屋子里静悄悄的,刘惠沉默着,再次开口时声音如同磨砂纸。 “我发了一个求助帖。当时我怀孕了,赵宇祖不想负责,我想问网友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后悔。” “我唯一的亲人都不在了,只有这个孩子和我血脉相连,但她不被希望出生。我恨,我真的恨......” 卷毛:“我、我......” 刘惠像是没看见卷毛般,抹了抹脸,继续说:“贴子里有个人回复,说他可以免费帮我,让他永生永世后悔。” 免费的东西最昂贵。江迟迟按住右手伤口,无声摇头。 刘惠其实从未见过帮她的这个人。 对方要求她住在阴气重的房子里,并给了她一张暗红色护身符,必须天天佩戴。 与护身符一起寄来的还有一个拇指大的木头小人。 刻了粗糙的五官,嘴巴弯弯,背后刻了卷毛的生辰八字,看起来十分诡异。 在对方的指导下,她布置了神龛,将所有的窗户遮死。 并大量购置猪牛羊肉,摆在供桌上。 每到夜半,她总是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吃肉声。 她的肚子短短一个月,就像吹气球一样大起来。 刘惠开始害怕了。 不久后,她收到了短信。 对方要求她打掉孩子和木头小人一起寄给卷毛,否则被诅咒的人会变成她。 刘惠照做了。 但是她很想知道,为什么打掉了孩子,她的肚子依然没有变小。 反而......一天天大了起来。 刘惠开始常常听见婴儿的哭声,就在她的肚子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婴儿的哭声使她产生了浓烈的幸福感。 这是她辛苦孕育的孩子,怎么可以害怕呢? 刘惠抚摸着肚子,露出幸福微笑。 她由衷期待诅咒的第七天,期待她的孩子降临人世。 江迟迟沉默听完刘惠断断续续的讲述。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刘惠惨淡一笑,“被没见过面的人骗得和傻子一样。” “骗子和被骗的人,错的永远是骗子。但你生出害人之心,同样有错。” 江迟迟拿出一枚三角护身符递给刘惠,“你气虚体弱,容易惹上脏东西,带上这个。” “我来,并不只为了救这位卷毛同学。” 卷毛捂着划伤的手臂,龇牙咧嘴嚷嚷:“大师,我有名有姓!” “好的,卷毛。”江迟迟朝卷毛点头,再次看向刘惠,“我不想看见一个年轻女性,为了一个不负责的男人,就付出自己的后半生。” “这样的代价太沉重,也不值得。” “诅咒,伤人伤己。” “伤害自己惩罚他人不值得,请你多爱惜自己。” 卷毛在地上翻滚:“有没有人关心一下我的死活?” 刘惠盯着江迟迟看,捏着玄黄护身符,然后扑上来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 无声的眼泪打湿了江迟迟的肩膀。 “那个孩子……她……” “我会净化她的怨气,让她重入轮回。” “谢谢你,是我和她没缘分。”刘惠任由眼浸湿脸庞,泣不成声。 等江迟迟走出巷子时,暮色已经西沉。 想起刚刚那一幕,她就忍不住弯起嘴角。 张越见卷毛和刘惠被担架抬下楼时,猛地扑上去哭嚎,嘴里嚷着“兄弟你死得好惨”。 气得卷毛从担架上跳起来证明自己还没断气。 一辆红色跑车停在巷子口,拦住了江迟迟的路。 她正要绕开,车窗缓缓摇下,露出温柔冷笑的脸。 虞念慈:“你出息了,胳膊血了呼啦的,想吓死谁呢?” 后排车门打开,游宋弯腰伸手:“光荣负伤的江灵师,请。” 江迟迟盯着他们俩看,然后眨了眨眼睛:“人家好疼哦~” 虞念慈:“呕。” 游宋:“呕。” 虞念慈风驰电擎开回了守初观。 刚落地,江迟迟就被他们一左一右架着进了大门。 路过正殿时,虞念慈打量了一眼右配殿,“哟,你终于把这个洞给补了。” “看不出来啊江灵师,你还有这门手艺。”游宋夸奖。 不等她解释,人就被脚不沾地架到了后院。 虞念慈熟练从她的卧室掏出急救箱。 江迟迟的手被两三下包成猪蹄挂在脖子上。 游宋“啪”一声贴了张祛灾符在上面,“至少得养十天半个月的。” 江迟迟瘫在摇椅上,一下一下晃悠着,“有灵师通过鬼婴和我斗法。” 正在收拾急救箱的虞念慈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说:“灵师用活人养鬼?疯了吧!” “我明天和老吴说这件事。”江迟迟脸色沉沉回忆着在刘惠家看到的幻象。 长长的走廊、数不清的单人病房、破肚爬出的鬼婴...... 她开始怀疑这场幻象并不是凭空捏造,像刘惠这样被骗去替人养鬼婴的女性,还有多少? 游宋看着她,说:“迟迟,你接下来会很危险。” 面对同伴的担忧,江迟迟浅浅一笑。 所有灵师都被登记在灵协的系统中,能大肆豢养鬼婴的,要么是未登记的黑户,要么是灵协里的人。 无论是哪种情况,对方都会想方设法除掉她。 所以她不能大张旗鼓把这件事捅出去。 老吴是灵协的副会长,她借老吴的手慢慢查,总是能查到幕后人的。 “没事,在他彻底暴露身份之前,应该不敢光明正大找我麻烦。” 只是,耍阴招应该是少不了。 “在彻底查清这件事之前,你坐我的车上下学。”虞念慈揉了揉江迟迟的脑袋,“以后接委托谨慎点,惹一身麻烦。” 江迟迟抱住虞念慈的胳膊,开始撒娇:“嘤嘤嘤,我们念慈真好。” 游宋看不得她们腻歪,不抱希望地逛到厨房,打算用有限的食材对付一餐。 他对这个厨房很熟悉,平时三人在守初观聚餐,做饭的活永远落在他头上。 “?”游宋推开厨房门,紧接着后退了一步。 是他开门的姿势不对吗,怎么出现幻觉了? 厨房的地面放着菜筐,堆满了能长时间储存的蔬果。 灶台旁调料齐全。打开冰箱,各种食材分类归纳。 鲜牛奶被严丝合缝塞到冰箱的边格,像是在站军姿。 游宋很难不怀疑放牛奶的人有强迫症。 更恐怖的是,他在厨房里找到了做好的饭菜。 两菜一汤和三副碗筷依次摆在院子里。 游宋盯着江迟迟,严肃发问:“你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桌面上摆着一盅炖汤、酸甜肉、看不出原食材的凉拌。 江迟迟看看菜,又看了看游宋,心中大喊糟了。 这是燕无歇给她留的晚饭,众所周知她不会做人饭。 所以...... “后街新开了小饭馆,我中午打包的没吃完。”江迟迟一本正经。 游宋和虞念慈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 两人不和她客气,抄起筷子火速干饭。 江迟迟看着游宋吃了一口酸甜肉,表情如遭雷劈。 他深沉地看了江迟迟一眼,缓缓夹了一筷子凉拌菜塞到嘴里。 “怎么了?”她问。 游宋云淡风轻放下筷子,露出笑容:“好吃,你是病号,多吃点。” 虞念慈也沉默地放下了筷子。 江迟迟见他们表情怪异,夹了一块酸甜肉塞进嘴里。 成倍的酸味在嘴里炸开,舌根一阵一阵酸软发苦,唾液争先恐后从嘴里往外涌。 江迟迟漱了两次口才回过神来。 最终,两盘菜被倒进了垃圾桶。 只有味道正常的炖汤进了她的嘴。 鸡汤里放了许多的红枣与参片,鲜美回甘。 游宋和虞念慈看着江迟迟喝完,语重心长叮嘱她不要再点这家饭馆。 “少尝试新饭馆,小心把自己养死了。”临走前虞念慈表情复杂拍了拍她的肩膀。 当天晚上,江迟迟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气,终于抄起睡得正香的财福走到院子里。 被吵醒的财福无辜瞪大双眼。 夜色朦胧,石凳凉得沁人。 玄色身影渐渐从夜色的阴影中走出。 “怎么还没睡?” 一只雪白瓷瓶放在石桌上,燕无歇施施然坐下,声音里缠着些似有似无的笑意。 江迟迟心平气和地说:“我酸得睡不着。” 燕无歇不答话,他支着下颌,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垂眼轻轻一笑。 “你是故意的!”江迟迟泄愤般拍了几下石桌,“我哪里惹你了?” 哪里惹他了? 燕无歇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她是如此鲜活,天资卓绝,朋友知心...... 朦胧的月色为她添了几分生动的银辉,皎皎如月。 嫉妒扭曲叫嚣,催促他折了这轮明月,将其藏匿在无尽深渊,让这月光只落在他身上。 “你说话呀?”江迟迟的声音似一根弦,让他无尽翻涌的欲念暂时蛰伏。 燕无歇打开瓷瓶,神情平静:“嗯,故意的。” 清苦的药香四溢。 他拉过江迟迟被包得严实的手,指尖一抹,游宋留下的灵符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干什么!”江迟迟下意识抽手,冰冷的手按住她的手腕纹丝不动。 燕无歇一层一层解下绷带,语气轻缓:“自然是给江灵师赔礼道歉了。” 绷带下是骇人的伤,手臂内侧皮肉翻卷,伤口青黑,溢出丝丝阴气。 他盯着伤口,指尖缓缓抚过。 江迟迟无端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残余的阴气如见恶鬼,瞬间就溃散干净。 燕无歇挑起清苦的药膏,静静将它们一点一点涂抹。 药膏仔仔细细照顾到了每一寸伤口。 江迟迟无意识蜷着手指,手臂上时不时传来的刺痛和酥痒让她坐立不安。 “嗯......”紧紧抿着的嘴唇无意间泄出了几个音节。 苍白的手指一顿,燕无歇幽幽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轻轻吹了几口气。 冰凉的气息缓缓拂过手臂。 23、女鬼往事 熬过了上刑般的上药,江迟迟的手臂被纱布重新缠起,但缠得比虞念慈轻薄整齐,至少看起来不像猪蹄了。 手臂的伤口只剩微微麻木,江迟迟摸了摸,别别扭扭道谢:“好管用的药,多谢了。” “害江灵师睡不着,赔礼道歉也是应该的。”燕无歇收起瓷瓶,“每日换一次药,不出七日可痊愈。” 赔礼道歉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江迟迟暗暗磨牙,看着被他拿走的瓷瓶,语气委婉:“其实我自己也能换的,这样太麻烦你了。” 不知道这句话又戳到了燕无歇哪个心窝子,他神情一下子冷淡下来,淡淡说了句“不麻烦”就消失了。 比猫气性还大。 江迟迟捉摸不透鬼的心思,气鼓鼓抄起财福回屋睡觉。 第二天江迟迟起得很早,虞念慈准时来接她上学。上完两节符篆课,她独自一人来到了老吴的办公室外。 大门虚掩着,传来了老吴略带火气的声音。 “......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干,我这忙到脚不沾地!”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句什么,老吴冷笑了一声:“用不着你教我做事。” 老吴的视线从虚掩的门缝落在江迟迟身上,“迟迟?” 老吴脸色铁青掐断了电话,开门拉过江迟迟缠满绷带的手,狠狠戳了一下她的脑门。 “两天不见又给自己弄点伤出来。来得正好,我有新法器给你。” “嘶,不小心的嘛。”江迟迟捂着脑门,顺手将门带上,“谁又惹你生气了?” “收容处弄丢了一只怨鬼,求我帮忙遮掩过去。”老吴满脸烦躁摆摆手,“不说这个,你找我有事吧?” “老吴,有灵师用活人豢养怨鬼。”江迟迟看着老吴抽搐的脸,丢下一个重磅炸弹,“协会里可能出内鬼了。” 听江迟迟讲述完刘惠的事,老吴坐在办公椅上掐自己人中。 她看起来好像需要吸氧。 过了一会老吴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就只有我和念慈、游宋知道。” 老吴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件事不能有第五个人知道。” “给你找的新法器,好好戴着。”老吴给了江迟迟一串彩绳编织的山鬼钱。 山鬼钱沉甸甸的,看起来很有些年头,刻了许多庇佑平安的符文。 “好的呢,我洗澡都戴着。”江迟迟眨眨眼,将它戴在左手遮挡住了结契的印记。 “先回去吧,这件事水太深,你再查下去很危险。”老吴满脸凝重和担忧,“我这边有了结果再告诉你。” 离开老吴办公室时,江迟迟忍不住摇头。 权力有时并不一定让人愉快,还会让人暴躁。 她很怀念以前那个还算温柔的老吴。 放学回来后,江迟迟照例请出紫红小罐为沈婉念诵静心咒。 除了从灵协接回来那天,无论江迟迟做什么,锁魂瓶一直很安静。 沈婉拒绝与她交流,也不愿意净化怨气。 一支安息香燃完,静心咒也念了一遍,锁魂瓶静悄悄的。 江迟迟将瓶子摆到一边,打开手机某酷热播的古装宫斗剧,然后开始干饭。 今天是满口酥香的辣子鸡,江迟迟吃得心满意足。 “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 游宋的消息弹了出来,告诉她沈婉未出世的孩子已经被成功渡化,询问她沈婉的进度。 江迟迟单手敲键盘回复:“女鬼姐姐不搭理我。” 等她慢悠悠回完,锁魂瓶上的铜铃忽然“叮铃”作响。 “......没了?”沈婉不情不愿地开口。 一人一鬼因为宫斗剧电视剧和解了。 江迟迟陪沈婉看了两集,她时不时会点评两句,沈婉一开始不搭腔,后面慢慢开始和她讨论剧情。 “女子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举步维艰。”锁魂瓶里传出略带嘲讽的声音。 江迟迟摇了摇锁魂瓶上的铃铛,露出笑容:“大人,时代不同啦。我也是女子,不也做了灵师?” 沈婉继续嘲讽:“差点死在我手里的灵师?” “好姐姐,你攻击性有点强了。”江迟迟狠狠威胁,“明天不看电视剧了。” 锁魂瓶的铃铛疯狂颤动,吵得江迟迟头晕,她按住锁魂瓶谈判:“看!但是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非常不情不愿的回答。 “你认识燕无歇?” 锁魂瓶陷入沉默。 过了很久,沈婉才开口:“我认错了,把他认成了一位故人。” “好吧。”江迟迟没有探究这句话的真假,“我能问问春瑶去哪里了吗?” “被我吃了。”这次的回答很干脆。 “没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江迟迟俏皮一笑,摇了摇沈婉的铜铃。 “你不信?” 江迟迟慢悠悠收拾着碗筷,说:“她是你以死相逼都要保下的人。” 锁魂瓶里的沈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清晰记得那一天,许多人扭着她将她压进棺木,沉重的棺盖合上,光线一寸一寸消失。 “咚咚咚......”粗壮的钉子一下一下被钉入,隔绝了最后一丝希望。 春瑶的惨叫与她哭喊着拍打棺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那天下了一场滂沱的大雨。 棺材里的空气逐渐减少,闷热的、湿漉漉的。 她无意识抓挠着棺木,鲜血落在自己的脸上也没有察觉。 恨,好恨,她的一生就像一株见不得光的植物。 在阴暗的角落挣扎生长,最终死在无人关心的角落。 沈婉记得自己死了,又好像没有死,浑浑噩噩见她只记得一个念头:杀人。 杀了那些视她为草芥的人,让他们也尝尝身为草芥的滋味。 灵师的阵法与符篆让她痛苦哀嚎,她恍惚间看清楚了周围的面孔。 李老爷与李夫人仍是高高在上,对着灵师模样的人说:“闹得家宅不宁,死了也碍事的东西,劳烦大师将她打散。” “渡化?不必了,打散即可,我们愿意给钱。” 刚化为怨鬼的沈婉那里是灵师的对手,法阵一重一重压下来,她拼尽全力挣扎着,满腔的不甘与怨恨。 后来...... 陷入回忆的沈婉有些恍惚,她其实很少会想起往事。 操纵这手里的鬼陪自己演戏实在太美妙,以致于她刻意遗忘了很多往事。 她依稀记得,是春瑶拼着魂飞魄散为她撞开了法阵。 其实她一开始都没认出来那是春瑶,她保持着死前的模样,浑身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直到她逃出法阵,扭头看到对方逐渐虚幻的身影与蠕动的嘴型。 她说:“小姐,快走。” 那日的李府怨气冲天,全府上下两百余口死于非命。 一夜之间,城里的李府和沈府成了空宅。 江迟迟手里的铜铃颤动起来,只听见沈婉平静地说:“是她太蠢,所以死了。” 像她这样的人,不值得别人对她好。春瑶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死了。 锁魂瓶被送回了中殿净化怨气,等江迟迟回到后院,石桌前已经坐了一道玄色身影。 燕无歇细致地为她上药,见她神情轻松,问:“今天有喜事?” 江迟迟忍不住笑起来:“沈婉终于愿意和我交流了,渡化进度有了实质性进展。” “喜事一桩。”燕无歇将新的纱布一圈一圈缠绕在她手上,“伤你的人可查出来了?” 江迟迟垮下脸,戳桌面上的桂叶,“哪有那么快,今天才报上去呢。老师说有消息会告诉我。” 燕无歇面上带了几分讥讽:“灵师的流程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繁冗。” 江迟迟很认同,特别是发钱的时候。 “对了,我今天听同学说起北鬼域的消息。”江迟迟很满意燕无歇包扎的手,轻轻晃了晃,“你们鬼王终于出关了。” 聊起八卦,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听说刚出关就清洗了手底下的鬼,还出了新规——不准鬼差收贿赂,违者重罚。” “赞美鬼王。”她双手合十,“对我这种穷鬼很友好。” 江迟迟发现燕无歇一直在看她,歪头表示疑惑。 “你觉得他很好?”他盯着江迟迟,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江迟迟感到莫名其妙,“当然好了,铁血手腕,管理严苛,给灵师减轻了很多负担。” 她一直都对北阴鬼王很有好感,虽然灵师们都很忌惮他,说他阴晴不定、睚眦必报、欺师灭祖......但不可否认他管理北阴鬼蜮从未出过乱子。 不像南阴鬼王,醉心于实现全自动投胎,数字化地府,时不时就弄出一些bug导致怨鬼流窜到人间。 江迟迟暗戳戳拉踩了一番。 一抬头,她发觉燕无歇又在盯着她,目光沉沉,看起来并不像一个愉快的表情。 “抱歉,忘记你和他有仇了。”江迟迟后知后觉想起来,她眼前这位和北阴鬼王有过节。 燕无歇把玩着茶杯,淡淡说:“不算有仇,只是厌恶罢了。” 江迟迟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燕子,燕哥,这话你和我说就算了,别在外面说,我求你了。” 她还不想得罪那位传言中阴晴不定的鬼王,北阴冥府可是她最大的甲方。 燕无歇定定看了她一眼,忽然一笑:“好。” 江迟迟的心回到肚子里,她想起前段时间的贡品,顺嘴一问:“给你准备的贡品还合你口味嘛?” “合。”想起众鬼看那堆小山高的贡品时的眼神,燕无歇莫名生出了一点愉悦。 “只是......”他眼中含笑,“为什么烤鸡只有一只腿?” 24、娘娘赐福1 开学一个月,灵师学院的大二学生迎来了第一次实操课。 教务处挑选了许多灵协官网未评级的委托,由小组抽签的形式发任务。 要求学生独立探索,最后按完成度评分,遇到无法解决的情况学生可以提前返校上报学院。 但提前返回会直接影响最终成绩。 江迟迟不负队友众望,抽到了所有任务中最偏远的。 任务目的地位于青江省的偏远镇子。荷花镇环山绕水,附近无县城,只有零星的镇子和村落。 官网上对这个委托的描述是:荷花镇,评级未知,区域内有怨气波动,曾超出过一次峰值警告。 摇摇晃晃的旧大巴行驶在乡道上,云雾缭绕的山一重一重掠过车窗,沉闷的雷声与噼啪雨滴砸在车顶上。 江迟迟恹恹看向窗外,今天花在路上的时间已累计十五小时,搭乘的交通有飞机、火车、小面包车、大巴。 距离目的地仍有两个小时。 旧大巴的制冷机嗡嗡作响,却驱不散秋老虎的闷热,混杂着雨水的腥味发酵。 虞念慈坐在她前排,挨着窗睡得昏沉。她和江迟迟一样,不挨着车窗就晕车。 游宋和苏烬坐在最后排闭目养神,两人中间能坐下一支足球队。 大巴一阵颠簸,江迟迟的胃又开始翻腾,昏沉间头往车窗撞去。 额头撞入了一只冰冷的手掌中。 闪电掠过暗沉的天,车窗倒映着她的脸以及她身旁的玄衣身影。 气味混杂的大巴里多了一丝柑橘的清香。 扒了皮的柑橘果肉放在完整的果皮上,送到了江迟迟面前。 江迟迟缓慢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把整颗果肉塞到嘴里,柑橘酸甜的味道在口腔爆开,驱散了雨天的潮湿沉闷。 “谢啦。”江迟迟的脸颊泛起梨涡,用气音说,“你这么快就忙完了?” 出门前燕无歇说自己有点私事要处理,中途会跟过来。 江迟迟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嗯,处理一个不成器的废物罢了。”燕无歇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底的青黑,声音略柔和下来,“休息吧,到了叫醒你。” 摇晃的大巴让她困意上涌,江迟迟没有推却,靠着车窗闭上了眼睛。 柑橘的香气和身边凉丝丝的阴气让江迟迟很快昏睡过去。 苍白的手轻轻扶着她的头,阻止了她和车窗的亲密接触。 江迟迟一无所知,她隐约觉得自己寻找到了一个高度合适的靠枕,彻底陷入了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隆”的滚落声和司机的脏话同时响起。 江迟迟艰难睁开双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绣有暗金纹路的外袍,紧接着是苍白的下颌。 她微微抬头,燕无歇也正在看她。 “......抱歉、抱歉!”江迟迟连忙往旁边挪去,迅速在燕无歇肩膀处扫视了一遍。 江迟迟长长松了一口气。 虞念慈的半张脸从前面椅子露出来,她有气无力地问:“迟啊,你和鬼道歉呢,睡傻了?” “……”江迟迟语塞,镇定地转头看后排的游宋和苏烬,“怎么回事?” 游宋打开了后车窗往外看,雨水混着风涌了进来,他一脸凝重。 “迟迟,后面的山路塌了。” 苏烬看起来刚醒,看着江迟迟的方向有些发愣,但很快就清醒过来,朝司机问:“师傅,这路还能走吗?” 中年司机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答:“么得事,前面么塌,我开几十年了,放心坐!” “师傅,除了这条路,还有其他路能回到城里吗?”江迟迟接着问道。 中年司机摇摇头,告诉他们每年雨季都这样,路断了得修好几天。 虞念慈喃喃自语:“出门不顺,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半小时后,大巴绕过一座山,眼前开阔起来,连绵的灯火坐落在矮山之间的平地,路边矗立着一块黄石,刻着三个陈旧的文字—— 荷花镇。 镇子占地面积不大,建筑挨着一口开阔的莲塘成半月形分布。 傍晚的小镇街道热闹极了,大排档生意火爆,路边还有支着小摊的算命先生。 小摊前竖了个招牌——张大师算卦包准! 一行人托着行李箱来到镇子口的小旅馆,门口“安心旅馆”的牌子闪烁霓虹灯。 旅馆里满是小孩的喧哗声与哭闹声,虞念慈满脸痛苦:“换一家吧,我想多活几天。” 前台是个叫何芸的活泼姑娘,笑眯眯说:“镇子上就我们家还剩空房。” “镇子上最近有节日?”游宋敏锐地问。 何芸惊讶地打量他们,“你们不是来参加赐福日的?” 四人都一愣,他们竟然还赶上了这个镇子的民俗节日。 江迟迟唇角弯弯,眼睛不眨开始扯谎:“我们是来旅游的,听说你们这莲藕好吃。赐福日是怎么回事呀,能和我们说说不?” 何芸一边低头登记入住信息,一边向他们介绍起来。 荷花镇供奉着一位水荷娘娘,在祂的庇佑下镇子免于洪水之灾。但几十年前镇子上的人不知怎么得罪了娘娘,好几年都洪水泛滥。 直到水荷娘娘的神侍“仙娘”现身,告诉众人是因为供奉敷衍心不诚故而娘娘发怒。 “每年农历九月十五就是祭祀的日子,这一天求娘娘特别灵,十里八乡的人都来,还有从城里赶来的呢。后来大家就管这天叫赐福日了。” 九月十五......江迟迟看了一眼何芸身后的日历,就在三天后。 “这个仙娘真有人见过吗?”虞念慈听过太多这种乡野传闻,下意识持怀疑态度。 “怎么没见过,就在净莲观里呢,每年的赐福日都是仙娘主持的。” 江迟迟皱起了眉头,如今世上是没有正神的,只有一些受香火供奉的野神或开了灵智修行的精怪。 野神哪来的神侍? “登记好了。”何芸将四人的身份证和四根钥匙递回,“只剩单人房了,左边楼梯上二楼,房间都是挨在一起的。” “你们来吃莲藕,我推荐宝叔大排档,他家的莲藕煲最香了。”她笑眯眯地说。 江迟迟选了虞念慈旁边的房间,游宋和苏烬住在一左一右。 单人房很小,不足十平方的空间摆了张一米二的床,靠窗的位置有套桌椅,空气中弥漫着雨季特有的霉味。 她推开窗,雨后的风吹进来,窗外是一眼难以望到边际的荷塘。 荷塘里不见荷花,只有大片边缘焦黄的荷叶。 江迟迟和队友们去了何芸推荐的宝叔大排档,莲藕煲果然咸香软糯。四人吃饱喝足,准备休息一晚再做打算。 夜深后,荷花镇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夜雨。 旅馆员工宿舍里只有一簇暗黄的烛火晃动,照亮的桌子前面的一小块区域。 桌子上竖着一块老铜镜,镜子前放了一碗生米,里头插着三根没点燃的线香。 几只水蚁围绕着烛火飞舞,翅膀脱落后掉在地上缓慢爬行。 水晶凉拖轻轻碾过,水蚁发出细微的求救,转瞬被碾碎。何芸的声音有些许犹疑:“慧珠,你说的这个镜仙真能心想事成?” 坐在桌前的人看着还不到十八岁,娇俏的脸庞带着些稚气。 “小芸姐。”何慧珠嗔怪地斜了何芸一眼,“这可是大师说的法子,要不是看在我们俩好的份上,我才不说呢。” “行吧!”想到爸妈商量着要把自己嫁给离异老男人的事,何芸咬牙答应下来。 何慧珠守着钟,当时针和分针都走到零点,“咔嚓”一声,打火机点着了三炷香,轻烟袅袅升起。 她坐在桌子前,老铜镜映照出她模糊不清的脸。 “镜仙镜仙,有事相召。”何慧珠盯着铜镜,反复念道。 门窗紧闭的屋里幽幽进了一阵风,暗黄的烛火摇曳,何芸突然发现三炷香不知什么时候断了。 断成了两长一短。 她下意识感到一丝不安。 突然,噼里啪啦的掉落声响起。 “啊!”何慧珠惊叫出声,和何芸抱作一团。 两人定睛一看,那碗生米掉了小半碗出来,撒了一桌。 “成了!”何慧珠喜笑颜开,“镜仙应了,快许愿呀!” 何芸被推到板凳上,按着何慧珠说的,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开始许愿。 她想要自由,想要她的人生能自己说了算,想要离开这个镇子去城里看看。 何芸虔诚地许下了愿望。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就像被人剧烈拍打着。 她睁开了眼睛,发现何慧珠正在死死盯着她,惨白的嘴唇颤抖着。 何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幽绿的烛火晃动,铜镜里的自己脖子软绵绵断裂,死不瞑目。 ...... 嘈杂的雨夜里,响起了清脆的碎裂声。 江迟迟猛地睁开眼睛,胸口的玉坠隐隐发烫。 她掀开有淡淡霉味的被子,正要按亮床头灯时,闪电划破雨幕,一团人型阴影投射在窗户前的地面上。 江迟迟霎时间抬头,一张惨白融化的脸紧紧贴在窗户上,漆黑的眼睛只有莲子大小,黏腻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流淌到她身上。 它身材矮小,像一条裸露的、白花花的鱼,紧紧扒在窗外。稀疏的黑发黏在头顶,口中还在嚼着一块血肉粘连的皮。 “念慈!游宋!”江迟迟提高声音大喊。 旅馆一片死寂,没有回应。 下一秒,那怪物像游鱼一般消失在窗外。 江迟迟抓起床边的黄布包冲到窗边,那抹白影已经蹿到旅馆外的街道。 她瞬间在心里完成了衡量,一把推开窗,冰冷的秋雨和风扑来,她没有犹豫,翻身从二楼跃下。 被雨水打湿的泥地为江迟迟提供了缓冲,她落地就朝着白影消失的方向狂奔。 乡镇的街道只有几盏忽明忽灭的路灯,穿过泥水脏污的街道,脚下的路变成了泥路。 一个拐弯后,那片荷叶密集的莲塘出现在眼前。 白影像泥鳅一样往莲塘的方向蹿。 江迟迟反手甩出一道灵符,雨夜里响起了尖细的惨叫声。 白影去势不减,忍着痛一头栽进莲塘,只剩下一圈圈荡漾的波纹。 雨渐渐小了,寂静的莲塘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岸边拴着几条供渔民和游客用的木船。 江迟迟停在了莲塘边,她看了一眼腕表,凌晨两点四十四分。 她给自己预留了十六分钟,如果十六分钟后仍然没抓住这只受伤的怪物,她会上岸离开。 木船晃晃悠悠在莲塘上飘荡,挨挨挤挤的荷叶拂过木船,木浆划过水面发出“哗哗”声。 江迟迟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时刻观察着周围和水面的情况。 她很确定,在窗外见到白影时,它嘴里咀嚼的是人皮的一部分。 这样的东西如果不即刻收容,今晚的镇子不知道会有几人成为它的猎物。 一抹白影忽然从船下方蹿过,江迟迟立刻甩出几张灵符,水面燃起猎猎火焰。 橘红色的火光中,滑腻的白影一跃而出扑向了江迟迟。 “噗嗤”一声,桃木剑径直穿过它的身体。下一刻,白影化为一阵黑烟弥漫开来。 小船不知何时飘到了荷塘深处,密集的荷叶在水面落下大片阴影,周围寂静无声。 江迟迟心中警铃大作,果断地撒出一把灵符,然而灵符落在水面一燃就灭,连木船都无法操纵方向,不断在原地打转。 荷叶下的水面不断泛起波纹,一圈圈荡开,以木船为中心。 巨力从船底袭来,“哗啦”一声木船翻了,江迟迟仰面坠入冰冷的湖水中。 水下的莲塘仿佛另一个世界,荷叶的反面泛白,在昏暗的水中变成了一张张惨白诡异的脸。 江迟迟一入水就调整了姿势,往水面的木船奋力游去。 她越游,木船越远。江迟迟在心里飚了一万句国粹,这分明是水底鬼打墙,遇到不死都要去半条命。 她出来得太匆忙,带的东西不全。 肺部的空气急速消耗,一串气泡溢出,江迟迟胸口的玉坠烫到让人难以忽视。 她用力握住,无声念道—— 燕无歇。 江迟迟渐渐沉入莲塘深处,连串的气泡逸散开,视野渐渐暗了下去,她只看见密集的白影接连涌来,充满了阴森觊觎。 忽然之间,视线彻底陷入黑暗。 一只手用力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后颈。 下一刻,冰冷柔软的事物沉沉压了下来。 25-30 第25章 娘娘赐福2 江迟迟骤然睁大了双眼, 下意识挣扎起来。 成串的气?泡从交叠的嘴唇间溢出,她在慌乱里呛了一口水。揽住她?的手用力收紧,她?毫无间隙与对方贴在一起,终于无法?动弹了。 扶着她后颈的手稍稍用力, 江迟迟难以抗拒地仰起头, 薄唇鼻尖再次压下。 冰凉柔和的气息缓缓渡了过?来, 她?怔怔看着眼前苍白俊美的眉眼, 脑子乱得像一锅煮开的粥。 众多混杂纷乱的想?法?里,有一个不断在江迟迟脑子里回荡—— 为什么, 和他近距离接触不会吐? 燕无歇忽然睁开了眼, 那双深幽的眼睛泛着沉沉暗红,既惊悚又绮丽。 他揽着江迟迟破水而出,她?恍惚间似乎听见了水底成片的惨叫。 水面上吹来幽冷的夜风, 云开雾散, 迷蒙的月色落在莲塘,木船没人划桨, 但?往岸边驶去?。 江迟迟踩在木船上,仿佛在踩棉花, 脱力般往下跌。水是冷的,风也是冷的,只有她?的脸是滚烫的。 她?混混沌沌坐在船上,入水后的耳朵嗡嗡响, 很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冷静一下。 柔软冰凉的外袍兜头盖脸将她?裹住, 没有沾上一点湿意。江迟迟下意识抬头看,燕无歇半跪在她?面前, 他干净整洁,没有被湖水浸湿, 正在看着她?。 她?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挪开视线。 燕无歇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隐忍,声音沉沉:“抱歉,当时” “我知?道!”江迟迟突然蹦出一句打断他,“特、特殊情况,可以理解。” 一人一鬼间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燕无歇声音平稳了许多:“有没有受伤?” 江迟迟缓缓拢紧外袍,摇了摇头,然后简单叙述了自己追着白影来到莲塘的过?程。 “它好像是故意把我引到这的。”江迟迟闷闷地说。 “的确像故意为之。”燕无歇微微蹙眉,“不许再有下一次。” 他指江迟迟深夜冒险独自出门?这件事。 江迟迟自知?理亏,加上有一种被设计的沮丧感,丧着脸没说话。 “我已经探寻过?这个镇子,没有一丝阴气?。”燕无歇说。 江迟迟在入睡前就拜托燕无歇在荷花镇走一趟,看看什么地方阴气?最重。鬼行?动起来,总是要?比人方便许多的。 “怎么会?”江迟迟指着莲塘的水面,“刚刚在水底下你也看到了” 木船行?驶到岸边,船身猛地一晃,江迟迟顾着说话没坐稳,往前扑了出去?。 她?撞入一个冰凉的怀抱,冷淡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她?的手结结实实摸了一把对方的腰。 能不能让她?去?死?一下。江迟迟绝望地想?。 燕无歇将人扶稳,脸上看不出什么波动,从江迟迟腰侧的黄布包中精准夹出一张驱祟符。 阴气?让驱祟符的边缘逐渐燃起,苍白修长的手指将灵符甩至水面。 原本?边缘燃起的灵符落水后无声熄灭。 灵符不燃只有两种情况,周围没有阴气?或阴气?重到难以燃烧。很明显,这是第一种。 回到旅馆后,之前那种死?寂感觉消失了,偶尔能听见孩子半夜惊醒的哭声。 旅馆每层都有一个公共卫浴,暗黄的地板与黯淡的灯泡很容易让人产生背后有阿飘的错觉。江迟迟飞快洗漱,换下了湿透的衣服。 擦着头发快步走出来时,一道修长的身影依靠在走廊墙边,神情漠然阴郁。 听见动静,燕无歇看向她?,脸上的漠然仿佛没存在过?。 江迟迟脚步一顿,这是在等她?? 两人安静地穿过?了长长的走廊。 江迟迟推开门?,想?了想?又回过?头,认真地说:“今天多谢你救我。” 燕无歇忽然一笑,语气?有几分?似真似假的缱绻:“我与你同?生共死?,若你真想?谢我,还请多多惜命。” 走廊的灯微微闪烁,门?口空荡荡的,只剩下呆滞的江迟迟。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 冰冷的水涌来,她?在水中不断下沉。 水底光怪陆离,生出无数妖异的鬼怪,它们?或抓着江迟迟的脚腕,或拽着她?的手,拖着她?下坠。 无数的鬼怪中,伸出了一双苍白的手,从背后牢牢揽住她?。 江迟迟下意识回头看去?—— 在魑魅魍魉横行?的黑暗中,唯有一双殷红的眼睛是那么清晰,就像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 这些色彩斑斓又支离破碎的梦纠缠着江迟迟,她?在梦里挣扎着想?醒过?来,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静寂的月色淌入陈旧、带着淡淡霉味的房间。 冰凉的手覆在江迟迟滚烫的额头上,她?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像是贪恋这份冰凉,迷迷糊糊转过?头,将脸贴在了冰冷的手掌上。 一颗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丸被捏在手中,往她?的唇边送去?。 江迟迟抿着嘴唇,下意识偏头躲开这苦涩的东西。 她?的侧脸被轻柔地抚摸着,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紧接着,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颌,稍稍用力便让她?抿起的嘴唇分?开。 冰冷的指尖擦过?柔软的唇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药效发挥得很快,那种冷热交替折磨人的感觉消失后,江迟迟终于陷入了深度睡眠。 只是这一晚的梦里都带着清苦的药味。 次日醒来,江迟迟有一种病过?一场后的乏力感,嘴里还泛着苦味。 虞念慈在敲门?,声音隔着门?传进来,“迟迟,旅馆出事了!” 江迟迟跳下床,踩着鞋拉开门?,正要?追问怎么了,声音被哽在了喉咙里。 俊美的玄衣青年靠在走廊墙上,视线与推开门?的她?撞在一起,他浅淡一笑。 虞念慈看见脸色雪白,眼底乌青的江迟迟,脱口而出:“你被怨鬼吸阳气?了?!” 江迟迟瞬间移开了视线,为了不让虞念慈继续这个话题,她?叙述了昨天晚上的经过?,因为个人隐私,隐去?了关?于燕无歇的那一段。 “楼下怎么回事?”她?问。 “旅馆里有人出事了,楼下来了一辆警车,游宋和苏烬先下去?了解情况了。”虞念慈拉着江迟迟往楼下走。 下楼时,她?还问了一句:“迟迟,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有点冷,凉飕飕的。” 江迟迟用余光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黑色靴子,对虞念慈微笑:“大概是你的错觉。” 两人下楼,迎面看见几个警察在一楼大厅,员工宿舍拉着警戒线,住客们?和镇子上的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讨论。 “换个地方住,不吉利啊!” “死?得好吓人,听说是招来脏东西了。”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我看是又得罪娘娘了。” “大姨。”江迟迟笑盈盈朝一位卷发妇女打招呼,“我们?刚睡醒,这是怎么了?您刚刚说得罪娘娘,是什么意思呀?” 卷发妇女看了一眼江迟迟,见她?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生出几分?怜爱,“在这上班的芸妹死?了,听说脖子都断了。” 卷发妇女看了一眼正在维持秩序保护现场的警察,压低声音朝江迟迟说:“镇子以前也出过?这样的事情,这是得罪了娘娘,你赶紧换个地方住吧,这里不吉利。” 电光火石间,江迟迟想?起昨晚窗外那一幕。 白影嘴里嚼着一块血肉粘连的皮。 那是何芸的皮? 江迟迟下意识看向前台,游宋和苏烬正在和一个秃顶中年男人交谈,看起来是旅馆老板。 可昨晚,那里坐的是一个活泼姑娘。 她?的五脏六腑突然沉沉坠痛起来,胃里翻江倒海。 一颗冰凉的东西突然塞入了她?攥紧的手心里,江迟迟一愣,低头看见了手里的糖。 燕无歇抱着手臂站在窗边,朝阳落在他漫不经心的侧脸上,平添了几分?瑰丽的光影。 他盯着被警戒线封起的员工宿舍,像是刚刚那颗糖并不是他给的。 江迟迟剥开糖纸含入嘴里,橘子的味道冲散了胃里的恶心。 游宋和苏烬与老板交谈完走了过?来。 江迟迟再次叙述了昨天晚上的经历,并且提到燕无歇说镇子上没有阴气?一事。 说完,她?看向苏烬,“这事保密,老吴还不知?道。” 苏烬很上道地露出了闭嘴的表情。 “昨晚旅馆出事,你又遇到白影,怎么可能没阴气?呢?”虞念慈眉头紧皱。 “或许是有人故意帮忙隐藏,也或许是这个镇子另有处于阴阳之间的缝隙。”江迟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但?无论是哪种,都不容乐观。 “不对劲。”游宋神情凝肃,“我睡不惯这里的床,睡得浅,昨晚凌晨我听见了类似玻璃打碎的声音,但?是我没听见你喊我们?。” 江迟迟昨天晚上遇到白影的第一反应就是喊队友,但?无论是游宋还是虞念慈或者是苏烬,都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这是故意引你出去?的。”游宋下了定论。 江迟迟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我在想?,我们?来到这里,是偶然吗?”她?望向了镇子入口的方向。 道路塌方,前路未卜,他们?被困在这座镇子里。 四人心事重重吃了一顿早饭。 游宋和苏烬和老板交谈得知?与何芸同?宿舍的何慧珠受了重伤,一早被去?镇子上的卫生院。并且这种诡异的事,以前还发生过?两次。 第一次发生在十?多年前,镇子上的一家三口死?在深夜,脖子上有恐怖的撕咬痕迹。 第二次发生在九年前,死?的是一个外地人。 这两起事件至今都是无头悬案,镇子上的人都说这是得罪了娘娘,才被降罚。 “具体?是怎么得罪了娘娘,老板也不知?道。”苏烬慢条斯理喝完了最后一口鱼粥,“不过?我想?,这三次事件里应该会有一些相似点。” 江迟迟也认可苏烬想?想?法?,安排了行?动计划:虞念慈和游宋找镇子上的老人打听三次受害者的具体?情况,她?和苏烬去?卫生院找何慧珠了解昨晚发生了什么。 知?道游宋和苏烬合不来,她?特意将两人分?开。 荷花镇的卫生院设施简单,并没有看疑难杂症的条件,来看病的大多是些小病小痛的老人家。 浑身是血的何慧珠被送来时,小小的卫生院人仰马翻。 江迟迟随便一打听,就问到何慧珠正在三楼抢救室进行?抢救。 医院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抢救室位于花地砖走廊的尽头。 “人送到你们?医院还是好的!怎么就不行?了?赔钱!”尖利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当江迟迟和苏烬赶到时,一对夫妇正扒着盖白布的病床,对着医生大吼大叫。 “叔,做人要?讲道理,送过?来的时候都没有自主呼吸了,咱们?镇子的医疗条件” “什么不行?!送来的时候明明还有气?,就是你们?把我女儿治死?了!” 荒诞一幕仍在继续。 江迟迟恍惚间听见了“叮铃”一声,似有似无的阴冷从她?身边经过?。 她?并拢两指在眉心一抹,再睁眼时,走廊里缠绕着以灰白居多的丝线。 一高一矮的身影手持引魂铃,正往走廊尽头的病床走去?。 病床被医生态度强硬地推走,夫妇俩不依不饶跟在后面,大着嗓门?非要?医院给个说法?。 他们?径直从那一高一矮的身影中穿过?。 走廊尽头呆呆站着一个样貌有几分?娇俏的年轻女孩。 “何慧珠刚离世,她?应该还保有记忆,我们?可以尝试和她?交流一下。”江迟迟说着,快步往走廊尽头奔去?。 缚魂绳眼看着就要?套到何慧珠身上,两人狂奔至走廊尽头,苏烬率先开口:“两位鬼差辛苦了,我们?有事想?问问她?,能耽误两位一点时间吗?” 高个子鬼差表情客气?,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抱歉,地府有时间考核,我们?赶着回去?打卡。” 矮个子鬼差:“你们?要?是有急事,不如跟我们?走一趟,走完拘魂流程就可以问了。” 江迟迟见何慧珠的神情渐渐呆滞,在心里疯狂输出,她?最恨南阴鬼蜮这见鬼的管理方式,一板一眼按流程来,等走完流程何慧珠都要?把生前的事给忘光了! 她?朝苏烬使了个眼色,无声做了个口型:抢。 苏烬有些惊讶,没想?到新组长这么虎,随后微微一笑,干脆利落点了头。 他抽出桃木剑,上前一步拦住何慧珠身前,嘴上仍在说客套话。 江迟迟飞快将何慧珠的鬼魂暂时收入锁魂瓶,反手拽了一把苏烬,“快跑!” 逃生通道的楼道内回荡着急促的脚步声。 引魂铃如追命般在身后响起,大雾在楼道中弥漫。江迟迟手持灵符向前一甩,大雾缓慢往旁边散开。 “你们?是要?和南鬼域公然作对吗!”身后的高个子鬼差气?急败坏,缚魂绳笔直往前一甩,朝两人精准落去?。 这东西活人沾上魂魄离体?,少说要?大病一场。 “得罪了,但?我们?实在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问问这个死?者!” 江迟迟反应极快把苏烬往旁边一推,缚魂绳擦着她?的手臂落下。 胳膊顿时变得刺痛麻木,锁魂瓶险些掉在地上。 眼前出现隐隐的绿光,是逃生通道出口的指引牌。 沉重的玄铁链不由分?说甩出,刺骨寒意沉沉往江迟迟后背盖来。 “小心!”苏烬下意识挥出桃木剑挡去?。 下一刻,他虎口被震得发麻,桃木剑径直飞出,掉落在逃生通道的出口。 一双黑靴漫不经心踏过?那柄桃木剑,裂纹自剑身中间蔓延,无声碎成两半。 二十?四支伞骨如玉,伞面漆黑,执伞的手苍白至极。 他静静站在那,伞面阴影投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江迟迟身后传来清脆的断裂声,玄铁链碎成几截掉落在她?身后一寸的位置。 “滚。”他漠然道。 逃生通道内光线昏暗,只有逃生指示牌散发着微弱绿光,大雾像是从未存在过?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知?道燕无歇用了什么法?子模糊了苏烬的这段记忆,等他们?带着何慧珠的鬼魂回到旅馆时,他仍以为两人是跑得比较快鬼差没追上。 旅馆内,江迟迟的房间门?窗紧闭。 安息香轻烟袅袅,何慧珠的鬼魂幽幽浮现在半空。 她?茫然看向江迟迟,她?怎么会在这呢,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员工宿舍。 她?和何芸请来了镜仙 镜仙 何慧珠的表情由茫然渐渐变成了惊恐,非自然死?亡使她?脸上逐渐浮现出浓浓的怨气?。 第二柱安息香点燃,江迟迟声音轻柔似梦:“保持冷静,你难道不想?知?道害你的凶手是谁吗?” 何慧珠恐怖扭曲的面容一点点恢复正常,她?看着江迟迟呆呆地问:“我真的死?了吗?” 江迟迟有些于心不忍,但?依然保持平静的语气?:“是,如果你不生出怨气?,我会渡你转世,也会查出凶手给你报仇。” 何慧珠怔怔看着自己半虚幻的身影,想?要?嚎啕大哭,却发现怎么也流不出眼泪。 听说,鬼是没有眼泪的。 何慧珠终于认清了现实,她?看向江迟迟,“小芸姐她?也死?了吗?” “是,你能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何慧珠沉默了很久,才开始慢慢叙述昨天晚上她?和何芸请镜仙的过?程。 那怕成了鬼,她?想?起昨晚的那一幕依然觉得恐惧。 当何芸对着老铜镜许愿时,何慧珠突然发现铜镜里多了一张脸。 一张惨白的、五官像燃烧的蜡烛般化开的脸。 它的手从老铜镜中伸出。 何慧珠的脚宛如扎根在地上,诡异的画面过?度冲击她?的大脑,灵魂与躯体?仿佛割裂开来。 她?的灵魂在吼叫,但?身体?一动不动。 眼睁睁看着那东西一点一点从铜镜中爬出,撕咬着何芸的脖颈。 然后轮到了她?。 何慧珠的脖子被撕咬着,她?徒劳张大嘴巴,却无法?发出任何惨叫。 但?撕咬她?的鬼物?突然发出了奇怪的惨叫,扭头破窗逃走了。 而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绝望感受着血液与体?温一点一点流失,奄奄一息直到天亮。 听完何慧珠的叙述,江迟迟问她?身上是否佩戴了辟邪的东西。 “辟邪?张大师送过?我一张符,算吗?”何慧珠比划着,“黄色的,折成三角形,我把它放在钱包里。” 江迟迟了然,这是很典型的平安符。可那摆摊算命张大师怎么看都像个江湖骗子,竟然会画符? “这个请镜仙的方法?你是从哪学来的?” 何芸垂下眼睛,低声说:“从张大师那里学的。” 江迟迟有些意外。 见她?似乎误解,何慧珠补充道:“不是他教我的,是我偷看来的。” “张大师有一本?册子,里面有很多符还有一些请仙请神的方法?,我偷偷翻了记下来的。” 江迟迟微微摇头叹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种不知?名的方法?灵师都不敢轻易尝试。 “听你说,这位张大师似乎很厉害?” “大家都说他算命准,还能看点事,但?他说自己没捉鬼的本?事。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厉害。”何慧珠说完,身形更加虚幻。 她?痴痴笑起来,声音似梦:“大师,你是城里来的吧。下辈子,我和小芸姐能投胎去?城里吗?” 何芸想?要?自由,何慧珠想?要?念书。 “对不起,投胎的事不归我管。”江迟迟续上了第三柱安息香,目光坚定对她?说:“但?是,我一定给你们?报仇。” 何慧珠苍白的脸上绽开笑容:“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江迟迟将何慧珠重新收入锁魂瓶,打算今晚就渡她?过?往生桥。 她?转身看向窗边的木桌,燕无歇坐在靠椅上,桌面放着把黑伞。他一直在静静看她?与何慧珠沟通。 “你赶走南阴冥府的鬼差,不会给自己惹上麻烦吗?”江迟迟有些担忧他这样张扬的作风。 “你在担心我?”燕无歇支着下颌,偏头看向江迟迟,眼中含着几分?笑。 江迟迟无语地瞪着他。 “我有旧相识在南阴冥府,不必担心。”他如是说。 原来是个关?系户,江迟迟安心了不少。她?可不想?得罪了南阴冥府,让老吴去?收拾烂摊子。 江迟迟收好锁魂瓶,正要?推门?出去?找苏烬,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说:“你把我队友的桃木剑踩碎了。” 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漫不经心说:“没注意,我以为是垃圾。” 还能再敷衍一点吗?江迟迟怀疑他就是故意的,真是个阴晴不定的主。 江迟迟出门?与苏烬汇合,向他转述了何慧珠所说的内容。 遗忘自己碎了一把桃木剑的苏烬听完,沉思片刻后说:“这个张大师会看事,应该知?道镇子上发生过?的怪事。” 他的想?法?与江迟迟不谋而合,她?点头,“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秋老虎来势汹汹,张道全翻来覆去?睡不好,出门?时街上的早饭摊都还没摆全。 他的老铜镜丢了,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但?用久了顺手。昨天就慧珠那孩子来缠着他要?听鬼故事,说不定就是女孩臭美拿走了。 张道全摇头晃脑,习惯性掐了一卦。下一秒,睡意从脸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瞪大眼睛又掐了一卦。 空亡,大凶之象。 “空亡事不详,行?人有灾殃”张道全喃喃道。 前边突然嘈杂起来,只听见有人在嚷着:“死?人了——” 正是安心旅馆,何慧珠上班的地方。 张道全在血泊里看到了自己的老铜镜,两长一短的断香沉默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瞳孔涣散的何慧珠被抬到担架上,急匆匆从他身边抬过?。 断香不吉,两长一短则为招来鬼物?。 张道全脑袋嗡嗡作响,漫无目的走在街上。 他在阴差阳错间背上了一份沉重的因果。 张道全失魂落魄走回房子,这对他来说称不上家,一栋单层的自建房,外墙圈起一小块地当院子。 两块木板潦草拼成了大门?,一左一右贴着他画的驱祟符。 门?口站着两个年轻人,见他们?腰间的黄布包,张道全下意识想?,这是遇见同?道中人了。 江迟迟和苏烬被张道全请入家中,他家里很简朴,客厅里供了一尊牌位,屋里堆放着黄纸、经幡、摆摊用的物?件。 不知?怎的,张道全隐隐觉得屋子里多了个人,阴冷极了。 塑料杯里装着茶叶沫子泡的水,递到两人面前。 江迟迟客气?道谢,接着开门?见山说:“张大师,我们?是为慧珠的事来的。都是同?道中人,我就直说了。你是灵师?” 张道全摇头,“我没这个本?事,年轻的时候遇到一位好心灵师,教了我一些谋生的本?事。” 能成为灵师的,无一不是颇具天赋与心性坚韧者,还需要?有斩断来世的决心。 所以,真正的灵师很少,大多是像张道全这样只学到几分?皮毛的“大师”。 “慧珠说偷看了您的册子,从里面学了请镜仙的方法?。这册子也是那位好心灵师相赠吗?” 提到何慧珠,张道全面色黯然,“是,是他说我拿着这个,够一辈子吃穿了。” “张大师,能借我们?能看一眼吗?”苏烬温和一笑,态度诚恳。 张道全叹了口气?,走近卧室拿出红色封皮的旧本?子,递给了他们?。 江迟迟认真翻阅,苏烬坐在一旁看。这册子里记载了大部分?灵师常用符篆,常见的鬼怪以及对付方法?,同?时记录了一些不知?真假的请仙、请神仪式。 这是个有资历、经验丰富的灵师。 “多谢。”江迟迟双手将册子送还,“我们?是被派来这调查诡异事件的灵师,想?向您了解一下这些年镇子上发生的怪事。” 张道全看着同?样年轻意气?风发的他们?,眼中带着一点他也没察觉的艳羡:“真是年轻有为啊。” “称得上怪的事,也确实有一件。”张道全回忆着,“这里的孩子经常中邪。” 张道全在镇子上呆了八年多,见过?太多的家长抱着孩子来找他驱邪,有本?地的,但?大多是外地的。中邪的往往是不足三岁的男孩。 “孩子中邪一般都是送去?净莲观,让仙娘驱邪。但?请净莲观驱邪不是小数目,所以他们?就会抱着孩子来找我。”他苦笑了一下,“可能是我本?事不够,好一段时间又会变成老样子。” “张大师,净莲观驱邪具体?是什么价格?”苏烬追问。 张道全伸出一根手指,“十?万起步,一步到位。” 江迟迟震惊,这比收一个白衣怨鬼还贵两倍,她?现在转行?还来得及吗? “我听说像慧珠这样事,以前也发生过?,您了解具体?情况吗?”她?问。 但?张道全摇了摇头,他表示这两件事发生在他来镇子之前,自己也不太了解。 见问得差不多,江迟迟表达感谢后礼貌道别。 临出门?前,她?看了一眼供奉在客厅的牌位,上面只有灵安二字。 供桌上摆的都是新鲜贡品,香烛不断。只有名讳没有生卒年,却供得如此诚心,也是奇怪。 离开张道全家后,江迟迟正想?联系虞念慈碰面,她?的消息就率先弹了过?来。 【念慈】迟迟,你们?快来净莲观。 净莲观位于位于荷花镇的西边,镇子街道的末尾。从外观上看,和寻常小观没什么区别,同?样的灰墙黛瓦。 观中香火缭绕,香客络绎不绝,几乎都是拖家带口地来。 虞念慈放下手机,盯着那不断在净莲观门?口磕头的夫妇,他们?衣着朴素陈旧,背着个面色青紫的幼童。 “请仙娘救命,救救我们?的儿子!” 路过?的行?人与香客却见怪不怪,没有多给几分?眼神,只有少数人和虞念慈一样驻足围观。 “厄运缠身,早夭之相。”游宋盯着那孩子看了许久,轻声说。 这场闹剧没有持续太久,净莲观里走出两个观童,和善地朝这对夫妇说了几句。 他们?顿时喜极而泣,连连道谢:“谢谢、谢谢仙娘,只要?能看好我儿子,什么都不要?紧!” 江迟迟和苏烬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对夫妇跟着观童进净莲观的一幕。 虞念慈三言两语复述了刚刚发生的事。 “进去?看看再说。”江迟迟果断往净莲观走去?。 她?要?看看这位传闻中的仙娘,是怎么驱邪的。 净莲观中香客繁多,浓郁的香火气?息熏得人喘不上气?来。 江迟迟和同?伴艰难挤过?来上香祈福的人,跟着那对夫妻走。 几个小孩猴子般从江迟迟面前蹿过?去?,一瞬间人挤人,她?不知?道被哪个小孩绊了一脚,一脚踏空—— 玄色衣袖从她?背后滑落,露出一只腕骨分?明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肩头。 一柄黑伞伫立在繁多的香客中,伞下仿佛是隔绝出来的另一个世界。 他于伞下微微垂首看向她?,刹那间有些恍惚。 恍惚只持续了片刻,燕无歇轻轻放开她?,声音低沉:“人多,当心。” 江迟迟缓慢眨了眨眼睛,冲他笑得眼睛弯弯,轻声说:“燕子,你真是我见过?最贴心的鬼修。” 燕无歇垂眼微微一笑,恐怕也只有江迟迟会夸他贴心。 他稍稍放松了对阴气?的禁锢,周围的气?温骤降几度。人群都不自觉地避开了这一块,留出了一小片供人行?走的位置。 江迟迟对此一无所知?,她?和同?伴穿过?净莲观的小广场,来到香客稀少许多的后院。 后院有众多厢房,西南角单独设了一栋双层木楼,外观古朴,屋檐悬挂着几串精巧别致的风铃。 用红绳串起,一截一截的,质地白中泛黄。 风拂过?,风铃悦耳作响。 观童将夫妇带入了这栋小楼,大门?后隐约能窥见一道女性身影。 她?身着雪白无垢的素衣,乌发如云,一张芙蓉面温柔且慈悲。 怜悯柔和注视着跪倒在地的夫妇俩。 大门?被观童合上,阻隔了一切探究的视线。 “迟迟。”燕无歇突然开口,面无表情盯着小楼的方向,“她?身上有非人的气?息。” 第26章 娘娘赐福3 进入小楼的夫妇没多久就出来了。 进去时是凄苦惆怅, 出来时却是喜极而泣。他们抱着熟睡的孩子,在?小楼门口不断鞠躬表达谢意?。 门内的仙娘垂眼看着他们,面容慈悲。 她?突然抬眼,目光遥遥望过来, 精准落在江迟迟身上。 那是悲悯柔和的一眼, 大门再次闭合, 阻隔了一切视线。 江迟迟心里生出一种怪异感, 那对夫妻已经抱着孩子往外走,她?来不及深究, 低声?说:“走, 跟上他们。” 四人在?小广场处拦下这对夫妻。 虞念慈温柔时极具亲和力?,她?先是夸妇女的儿子可爱,然后说自家侄子总是半夜哭, 找了许多大师都不管用。 “大姐, 你能和我说说仙娘驱邪是怎么个流程不?” 妇女所求如愿,很愿意?和别人宣传仙娘的好, “俺们没钱,这个儿子是好不容易求来的, 仙娘可怜我们,一分钱也没要。” 据她?描述,进入小楼后,仙娘将他们带到一个房间, 把她?儿子放入雪白丝线编织的半圆形篮子里, 用柳枝濯了几滴仙泉,原本病恹恹的孩子气色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大姐, 您的儿子也是在?这求的?”苏烬温和地问。 妇女点点头,亲切地打?量他们, 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你们也是为这事来的吧,记得?一定要心诚。” 游宋挑挑眉,抱着手臂露出几分笑:“对,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第一次来,不太懂规矩,您能传授点经验不?” “你们得?先去登记。”妇女指向?小广场上的侧殿,“进去和里面的大师说是来求赐福的,按规矩登记,你们没带小孩来?” 见四人摇头,妇女了然点点头:“那你们登记完交钱就行。” 江迟迟问:“交完钱之后呢?” “交完钱会领到一个福牌,赐福日那天凭福牌换仙藕,保证能求到儿子。”妇女略带羡慕看向?他们,“你们多年轻呐,咋不试试自己?怀呢,我们这些没办法的才唉。” 虞念慈险些没憋住笑,咳嗽了好几声?转移注意?力?。 见妇女说了一堆,她?男人有点不耐烦,推了她?一把催着人走。 目送夫妇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净莲观外,江迟迟揉了揉眉心,接收的信息太多太杂,她?头有点疼。 游宋说起早上打?听到的消息。 据镇子上的老人说,仙娘第一次出现在?镇子上是三?十年前,那几年水荷娘娘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不保佑镇子了,连年的洪水。 镇子上的人被逼到没法子,开?始给水荷娘娘送“童女”,选的都是些五六岁的女孩。 这样做一开?始的确有效,但平安一段时间后洪水来得?更加猛烈。 仙娘来到镇子时,救下了一个即将被沉塘的“童女”,施展神?通阻止了将要到来的洪水。自她?到来,镇子变得?平安和顺。 镇子的祥和一直持续到十六年前,直到有一家人死?了。 那是一户姓刘的,家里四口人,老爹老娘和儿子都在?同一天晚上被咬断脖子死?在?家里,女儿因为不在?家幸免。 当时虞念慈问这个女儿在?哪。 老婆婆叹息着:“她?就是被仙娘救下的那个孩子,听说去当了水荷娘娘的仙童,这么多年也没再见过了。” 游宋问老婆婆,这家人是怎么得?罪了娘娘,可老婆婆却说不出具体原因,坚持说是因为他们心不诚的缘故。 第二次灾祸,发生在?九年前,死?了一个外地人。 他死?在?莲塘附近,被发现时眼睛睁得?极大,很是骇人。 “我和念慈找了好几个老人打?听,这个外地人应该是一个灵师。”游宋表情沉沉,“不少人记得?他死?的时候身上穿了一件雪白的袍子,还有暗金色的纹样。” 与灵师袍的特征完全吻合。 江迟迟耳朵嗡地一声?,这里竟然折损过一位灵师,但没有走漏任何风声?! 她?将这件事整理成文字发给了老吴,手机信号时有时无,过了很久才显示发送成功。无论如何,要先查到这个灵师是谁。 “还有一件事。”苏烬沉默听完后才缓缓开?口,“后院的风铃你们看见了吧。” “那是魂铃。”他轻声?说,“我见过这东西,用魂魄与人骨炼化,无论是人或是妖魔鬼怪靠近都会响。” 越是要紧的地方,越是禁制重?重?。 虞念慈一阵恍惚:“我们这是又被分到地狱难度了?” 太阳已经过了正中,浓重?的香火气熏得?人心烦意?乱,四人找了家小饭馆吃饭,顺便理一理思路。 江迟迟将已知线索按时间线梳理。 镇子洪水泛滥是从?三?十多年前开?始的,持续了几年的时间。直到三?十年前仙娘到来才平息,她?还救下了一个差点被溺死?献祭的女童。 十六年前,这个女童的父母弟弟一夜之间死?于非命,镇民说死?因是供奉娘娘诚心不足。 牵强又荒诞的理由。 至于九年前死?的灵师,像是凭空出现在?镇子里,甚至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镇子。 他们与何芸、何慧珠的死?,只?有死?亡伤口有相似性,其余的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我在?想,为什么第一次死?的会是那个女孩的家人。”江迟迟思索着,“她?成了仙童,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她?的家人理应得?到优待。” “对,他们的死?非常突然且蹊跷。”虞念慈说。 游宋突然来了一句:“像仇杀。” 这句话让江迟迟在?电光火石间将某些不起眼的信息串联起来,她?说:“你们觉得?,这个女孩死?了吗?” 苏烬:“仙童往往是献祭的美化版说法,我倾向?于她?已经死?了。” 江迟迟只?说:“如果我是那个女孩,我一定很恨将我推出去溺死?的家人。” 虞念慈:“迟迟,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化成厉鬼过了十六年回来复仇了?” “我还不确定,因为这个镇子上没有阴气。倘若她?真化为厉鬼,那也有人在?豢养她?,为她?遮掩气息。” 他们立刻想起了苏烬说的那个魂铃。 “按这个思路推测,灵师的死?因很简单,他发现了某些很要紧的东西,被这里的幕后黑手害死?了。”游宋说。 江迟迟认同游宋的猜测,“还有一个疑点,仙娘三?十年前就来到镇子上,但是她?看起来太年轻了。” 虞念慈吸了一口冷气:“所以?,她?不是人!” “总之,那栋小楼里一定藏着很重?要的东西。白天人多眼杂,我们今晚去。”江迟迟安排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吃完饭去看看大姐说的登记流程。” 有了行动方向?,四人的心情也稍稍放松下来,开?始疯狂炫饭。小饭馆虽看起来不起眼,但食材新鲜,火候很足。 人吃饱了就会生出一些八卦心,虞念慈问:“迟迟,你的鬼修呢?” 什么叫她?的鬼修,江迟迟很想用胶布把虞念慈的嘴贴起来。 结契的鬼修往往会寄宿在?灵师的法器中,于是游宋说:“在?玉坠里吧。” 江迟迟默默往旁边看了一眼。 这是一张大方桌,能坐下八个人,为了宽敞四人各坐一边。 燕无歇坐在?她?身旁,眼里含着几分戏谑,好整以?暇等着她?说话。 但江迟迟不想说话,她?低头喝了一口莲藕汤。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默认了。 苏烬正在?整理自己?的随身物品,突然“咦”了一声?,上下翻找起来,“我的桃木剑去哪了?” 虞念慈仍在?八卦:“我听说很多鬼修性情孤僻古怪,不好相处,和你结契的这位呢?” 三?位队友齐齐看过来,一道凝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江迟迟把头从?汤碗里抬起来,思考了一会后,慢吞吞说:“很热心和善。” “那就好。”老母亲虞念慈安心了,“很多鬼修活得?岁数久,心思又深,我还担心你被骗来着。” 燕无歇的脸色像是夏日的云瞬间阴沉下去。 江迟迟觉得?自己?简直像烧烤架上的烤串,两面煎熬。于是她?果断开?口:“都吃完了吧,去净莲观。” 净莲观笼罩在?午后的日光里,镀了一层洁净的光辉。 江迟迟和队友径直走向?侧殿,门上挂着块牌匾——“娘娘赐福”。 正在?排队的人衣着各异,但有不少都带着孩子来。江迟迟环视了一圈,都是些年纪还小的孩子。 队伍缓慢前行,侧殿正门开?了又关。 “下一位。”正门再次打?开?,穿葛青色衣袍的观童身后走出一对欢天喜地的夫妻。 江迟迟和苏烬对视一眼,两人跟着观童走入了侧殿。 侧殿内光线朦胧,点了许多长明灯。长桌后坐了个留着长须的中年人,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他自称若善,是这净莲观的观主。 “两位这么年轻,也是为求子而?来?” “嗯,是。”苏烬面上浮现出几分尴尬,耳尖微红。 江迟迟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开?始胡说八道:“观主,他家九代单传,就指着独苗传香火。那边有习俗,没儿子不能结婚呢” 她?瞄了苏烬一眼,新队友看起来好像要石化了。 听见这话,若善了然一笑:“贫道明白。” 观童拿来两张空白符纸,并为他们封上笔墨,“请香客写上生辰八字。” 江迟迟略一犹豫,不着痕迹改写了原本的出生时辰。放下笔时,苏烬也正好写完。 观童端来两碗清水,黄符被分别浸泡在?碗中。 “请滴血。”他递来一根银针。 江迟迟下意?识抗拒,头发、血液都是可以?下咒的媒介,灵师留下自己?的血液无异于把刀子递给别人。 “滴血是为了让父母与孩子建立联系,好顺利投胎到女香客身上,无需担忧。”似乎是看出两人的迟疑,若善解释道。 苏烬默不作声?接过银针,在?指腹深深扎了一下。 两滴殷红液体滚落进碗中,漾开?一朵血红的花。 “我来。”他冲江迟迟温和一笑,动作很快托起她?的手,银针在?她?指尖飞快擦过。 一小滴血液坠入另一个碗中。 长明灯烛火忽然摇曳,殿内光影交错。 江迟迟的指尖突然被一抹冰冷捏住。 燕无歇浸润在?交错的烛影里,神?色晦暗不明。洁白的指腹被他捏在?手里,上面没有一丝伤口。 可即使如此他微微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依然很想杀人。 第27章 娘娘赐福4 若善狐疑地环视了一圈, 脸色沉沉让观童去检查窗户。 苏烬看着已经停止摇曳的烛火,一时间有些出神。 “观主,是有扇窗户没关好?。”观童踮起脚将露了一条缝的木窗关紧,紧接着回到长桌前, 笑容可掬对着两人说, “两位香客, 赐福金五个八, 请留下?手机号,后续会通知前来本观接受赐福的时间。” “观内支持现金支付、线上支付、刷卡支付。”观童将收款码和刷卡机依次摆在桌面上。 江迟迟:“你说多少??” 穷鬼的愤怒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若善和观童被她一瞬间的狰狞表情吓住, 愣愣看着江迟迟。 “咳咳。”苏烬有意咳嗽了几声, 试图唤回组长的理智。 今晚必偷回来,江迟迟在心里?狠狠发誓。 于是,她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 语气?真挚:“不好?意思哈, 打工人对钱有点敏感。但是为?了孩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们刷卡给。”苏烬掏出自己的银行卡, 往刷卡机上放去。 一只手硬生生横过来拦住他,江迟迟将存放小组基金的卡放上去一刷, 她说:“走我们的公共账户。” 万一偷不回来,还能找学院报销。 八万八在转瞬间就刷了出去。 江迟迟一副刚办完丧事?的表情走出殿门,拦住了本想进去的游宋和虞念慈。 再花一个八万八,她很难保证自己不会把这?观掀了。 江迟迟的表情让虞念慈差点以为?有人死?在里?面了。 她找了个僻静角落, 将侧殿里?发生的事?告诉了虞念慈和游宋。 “滴血的事?多谢你了。”江迟迟朝苏烬弯了弯唇角。 “应该的, 我们是队友。”苏烬也同样笑起来,“真有意外, 一个人出事?也比两个出事?强。” 这?件事?他做得无可挑剔,虞念慈朝苏烬比了个大拇指, 连一向和他不对付的游宋脸色也和缓了几分。 四?人商量了一番,商定在零点后夜探净莲观,顺便把八万八给顺回来。 原本住满的安心旅馆门可罗雀,午后闷热,哪怕清理过,一楼也若有若无笼罩着血腥气?。 江迟迟上楼时陆续遇到抱着孩子匆匆去办理退房手续的住客。 人总是避讳死?亡的。 她侧身推门进房间时,看见了站在走廊的燕无歇。他从侧殿出来后神色阴郁,眉眼间笼着一层寒意。 江迟迟正想开口和他说话,一阵风幽幽掠过,走廊上空空如也。 谁又?惹到这?位阴晴不定的主了,江迟迟一头雾水回房间,径直扑向了单人床,她得抓紧时间养精神。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夜雨淅沥,鲜红的果子从树梢掉落,砸烂在地面,雨水被浸染成深深浅浅的红色。 离零点还有半个小时,江迟迟睡眼惺忪睁开眼睛,啃了几口蜂蜜面包后,在房间里?设了一个简易法坛,送何慧珠渡往生桥。 来接引亡魂的鬼差是两位姐姐,对江迟迟意外的客气?礼貌。 送走何慧珠,江迟迟细致检查了一遍携带的东西。打开房门时,黯淡的声控灯亮起,三位队友已经在门外等她。 江迟迟往他们身后看去,燕无歇不在。 深夜的荷花镇格外冷清,净莲观浸泡在夜雨中,正门一左一右悬着两只红灯笼,透出几分阴冷。 江迟迟一行人早已用灵符遮蔽气?息,安静迅速绕到了净莲观后院的墙边。 观后有棵枝繁叶茂的榕树,枝丫伸进了墙头。四?人攀上被雨水浸泡过的树皮,淡紫的果子不时掉落,按在手心黏腻腻的。 轻巧落地时,后院漆黑寂静,只有雨水沙沙声。 小楼附近栽种?着郁郁葱葱的文竹,四?道人影悄无声息藏在里?面。江迟迟手里?拿着四?个惟妙惟肖的纸人,都只有巴掌大,分别是他们四?人的模样。 她咬破指尖,屏气?凝神在每个纸人背后画上符文,同时口中默念:开尔身与面,开尔空听分明,左耳听阴,右耳听阳。 最?后一笔落定,江迟迟将纸人掷出,无声道:“去!” 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文竹丛变得巨大无比。 四?个纸人动作灵巧从文竹丛中跑出,被附灵的纸人不畏惧普通水火,冒着雨来到小楼大门前。 屋檐上悬挂的魂铃没有响。 这?是江迟迟第一次施展纸人附灵术,这?种?偏门法术用起来限制多且危险。比如本体与纸人距离不能太远,且纸人十分脆弱,一旦受伤等于灵魂受损。 四?个薄薄的纸人灵活地挤进门缝。 昏沉的光线里?,只见一张垂眼含笑的慈悲面凝视着他们。 一尊彩绘神像摆放在一楼正中,脚踩莲台,慈眉善目,手持莲花,身后垂落着许多明黄经幡。 供桌上的香炉里?还点着三炷香,香燃至过半,轻烟袅袅。 十分钟前,这?里?有人。 江迟迟谨慎绕开神像,看见经幡后的墙上是两扇移门,和外面厢房一样的款式。 还有一道木扶梯通向二楼。 稍稍犹豫后,她转身朝队友指了指二楼。 四?个纸人贴着白?墙前行,扶梯的尽头是一扇上锁的门。 如法炮制从门缝挤入,江迟迟嗅到了浓重的水腥气?,一丝淡淡的腥甜掺杂在里?面。 门后空旷无比,门窗、地面、墙上都绘满了暗红色的符文。 地上摆满棕黑色的水缸,每樽上都刻着日期与姓名?,粗略一扫大约有近五十个。 游宋做了个托举的手势。 四?人默契地聚在某一个水缸前,纸人一个托一个,江迟迟费劲扒着水缸边缘,终于往里?探了个头。 更加浓郁的水腥味和腥臭略甜的气?息冲来,江迟迟下?意识要?吐,好?在她附在纸人身上,想吐也吐不出来。 水缸装满了潮湿粘稠的棕褐色淤泥,里?面似乎有某种?植物?的根茎,但已经枯死?腐烂。 江迟迟下?来后,用极低的声音朝队友描述了一遍。 虞念慈:“在种?变异版荷花?” “可能是在种?植物?大战僵尸水里?的那个睡莲。”游宋用气?音说。 江迟迟赏了他一脚。 苏烬认真分析:“全是镇压符文,这?些水缸里?残余着很重的怨气?,缸上还有日期和姓名?,这?或许是对应的死?者。” “不排除这?种?可能。”江迟迟指了指楼下?,“去楼下?的房间看看。” 楼下?一左一右两个房间,游宋分别起了两卦。 左边赤口,右边空亡。一个凶,另一个大凶。 四?人果断先进了左边。 门后入眼净是白?色,墙面、天花板垂落着无数雪白?的丝状物?。房间正中有一方小池,池水同样漂浮着丝丝缕缕的白?色丝线。 江迟迟的视线凝在了池子上方。 那里?有一枚浮空的“茧”。 一枚由纯白?丝线构筑的半枚“茧”,放下?一个孩子绰绰有余。 想必这?就是大姐所说的纯白?篮子。 “嘶嘶——” 忽然间,那些蛰伏的纯白?丝线游弋爬行,速度飞快朝着门口的四?个纸人卷来。 四?人扭头就跑。 虞念慈和游宋本就离门口近,三两下?就挤了出去。江迟迟紧跟在后面,身后突然掠来一阵风,余光已经瞥见了那成团的丝线卷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推力,她被推着挤进移门缝隙。 身后传来了压抑的闷哼。 江迟迟扭头看去,一步之外的苏烬被几根丝线绊住了腿,纸人边缘发出灼烧般的“滋滋”声响。 转瞬间,苏烬就被往后拖走一大截,他被拖行时艰难比了个“快走”的手势。 江迟迟视而不见,朝他狂奔过去,下?意识想要?抽桃木剑砍烂这?些东西。 可是,纸人没有桃木剑,也没有灵符。 江迟迟拽住了苏烬的手,从门外赶来的游宋和虞念慈同样伸手紧紧拽住他。 “走啊!”苏烬压着声音朝他们喊着。 可三人谁也没放手。 江迟迟较劲般拽着苏烬,死?死?盯着缠绕他的丝线。 世?人枉费朱与墨,一点灵光即成符。没有笔墨,为?何不能画符? 一切声音被隔绝在耳外,江迟迟从未如此专注过。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她看向涌来的丝线,灵光隐隐自指尖浮现,凭空挥就一道符文。 符成。 江迟迟:“燃。” 赤红火焰瞬间在丝线上蔓延。 苏烬愣愣看着跳跃的火光,透过眼前惟妙惟肖的纸人,他似乎窥见了那张秀丽凛然的面容。 灵骨与灵骨之间,原来也犹如天堑。 赤红火焰被移门隔绝,刚一出来,四?人就听见了清晰的脚步声从右边的房间传出,正匆匆往这?边来。 江迟迟在瞬息间就做出了决定,她看向了右边的移门。长时间养成了默契,不需要?开口虞念慈和游宋也明白?她的意思。 三人拉着苏烬紧紧贴在了右边移门的门边。 移门被“砰”一声推开,一双绣鞋匆匆踏出,是仙娘。 在她背后,四?个纸人悄无声息挪进了房间。 江迟迟正欲抬头打量四?周,就对上黑暗中一张惨白?的脸。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扣在人台的头部。头部以下?是形制繁琐沉重的衣裙,绣满了密密的祝词。 “赐福日用的祭服。”江迟迟压着声音说。 游宋:“我要?是神,谁戴着这?面具来祭祀,我让他倒霉一辈子。” 江迟迟不想搭理游宋,飞快环视了一圈房间,这?是普通的起居室,大约是仙娘平时的住处,靠墙的地方有个大木柜,门半开着。 “有光”虞念慈指着木柜的深处,那隐隐透出一丝昏黄的光。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绣鞋悄然踏入,冷漠的视线一寸寸逡巡着房内。 屋内死?寂一片,唯有窗外雨声沙沙。 房门落了锁,仙娘径直拉开木柜门走入,柜门在她进入后闭合。 苏烬忍着来着灵魂灼烧疼痛,打着手势询问身旁的江迟迟是否要?跟上。 下?一刻,江迟迟猛地按住了他的手,与此同时柜门突然打开,白?日里?那张慈悲柔和的菩萨面,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起来格外阴森可怖。 四?个纸人直直贴在白?墙上。 江迟迟甚至能听见自己不受控制的剧烈心跳。 柜门再次闭合,这?一次仙娘没有从里?面出来。 他们静静等待了十分钟,直到确认仙娘已经离开,才一个接一个挤入柜门的缝隙间。 柜子中已经没有仙娘的踪迹,四?人一番摸索,发现柜壁上有一道暗门,不知道需要?怎么?开启,但纸人占据体型优势,再次挤了进去。 幽长的一人宽阶梯一路往下?,几盏长明灯嵌入墙壁,指引着不知通向何方的路。 淡淡的泥腥味混合着烂熟的甜飘了上来。 就像熟透的果子,散发着即将腐败的甜蜜气?息。 江迟迟往下?走,视线终于开阔—— 一方碧波荡漾的水池镶嵌在空旷的地面中央,几十只水缸浸泡在水池中。 缸中都盛开着一朵红莲,重重莲瓣殷红似血,苍白?莲蓬蠕动着,那是一张五官融化的脸。 它们张着漆黑空洞的嘴,似哀嚎,似渴求。 每一只水缸都刻下?了日期与姓名?。 江迟迟死?死?盯着其中一个水缸,后背寒气?冒起。那上面,是她与苏烬留的假名?。 忽然,一双眼直直对上江迟迟,宛如猎网捕捉猎物?。 她着一身素衣,芙蓉面慈悲含笑,身后站着与她容貌完全一致的仙娘。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让些阿猫阿狗混了进来。”她的声音如昆山玉碎,语气?悲悯柔和,好?似是在回应信徒的祈愿。 洁净纤长的手微微抬起,刹那间,雪白?丝线铺天盖地卷来。 第28章 娘娘赐福5 昏黄的长明灯摇曳, 纸人在狭长的阶梯狂奔,涌来的丝线吞噬了身后的亮光。 一盏、两盏身后黑暗卷来。 江迟迟猛地刹住脚步,转身?,面对奔涌而来的丝线岿然不动。 灵光自指尖一现, 驱祟符撞上无数丝线, 瞬间燃起赤红火焰。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 江迟迟腿一软, 险些趴倒在地。 幸好身?后的虞念慈捞了她一把,四人埋头狂奔, 终于挤出小楼大门, 直奔竹林。 纸人贴上身?体那一刻,魂魄回体,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小楼的门“吱呀”一声推开, 身?后传来黏腻的爬行声, 魂铃“叮铃”作响,好似追命。 江迟迟头也不回往后甩去几张灵符, 和队友迅速爬上外墙,顺着榕树轻巧落地。 刚一落地, 苏烬就捂着胸口,压抑咳嗽了几声,蓦然吐出了一口血。 枝丫茂密的树影中探出数张雪白的脸,五官好似融化, 滑腻的身?躯像鱼一般迅速爬来。 前方, 空寂无人的街道上,素衣身?影款款走出。眨眼?间, 她和江迟迟之间的距离便?缩短一截。 江迟迟能清晰感受到,这个“仙娘”的目标是?自己?。 又或者说, 这位才?是?真正的仙娘。 白天在净莲观看到的,是?假的。 来不及细想,江迟迟转身?和队友往镇子深处跑。 苏烬被游宋背在背上,清俊的侧脸此时看起来格外冷峻,大约是?因为?不喜,唇角抿得平直。 但即使这样,托着他的手劲瘦有?力。 夜雨掠过发梢,冷冷清清的,苏烬想起了自己?从前的队友,也是?那样好。 前面是?一条岔道,直走是?旅馆方向,左拐是?建筑密集的小镇集市。 江迟迟:“她的目标是?我,分开跑。” “她不是?人,你自己?太危险了!”虞念慈立刻反对。 “苏烬受伤了,游宋一个人顾不过来。”江迟迟喘着气,轻轻一笑,“相信我。” 岔道近在眼?前,江迟迟没?有?丝毫停顿,孤身?踏入了空荡荡的集市街道 积水被重重踩过,月色破碎,荡漾着映出奔跑的雪白身?影,被风吹起的宽大衣袖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江迟迟嘴里泛起铁锈味,过度呼吸让她的肺有?种快炸掉的剧痛。 眼?前突然出现一抹湛湛寒光,她下?意识提起桃木剑去挡。 木剑与似钢丝柔韧的透明丝线相撞,滋滋声响间,木剑多了一个豁口。 江迟迟脚步一顿,这里已经不属于集市范围,房屋矮小,雨后的月光洒落,前方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透明丝线。 折射着月光,泛着寒气。 如果她没?有?发现,直接撞上去,也许可以拿来涮火锅了。 江迟迟转身?,看向几步之外的仙娘,撸下?了老吴给的山鬼钱,“她是?你三十年前救下?的女孩,对吗?” 哪怕身?处脏污街道,仙娘依然气质出尘,她的笑一如既往柔和:“曾经有?一个灵师也猜到了,他死了。” 仙娘素手抬起,丝线从她指尖涌出。 铜钱清脆落地,积水四溅,脏污沾上素白的衣裙。十八枚山鬼钱掷到她脚边,看似毫无规律,实则隐隐成八卦阵。 江迟迟指尖夹着空白符纸,笔走龙蛇间一道繁复的符文已成。 她直视朝自己?涌来的丝线,手腕一转,灵符甩出,冷声道:“缚。” 山鬼钱叮铃作响,月色在十八枚山鬼钱间流转,瞬间构筑成一座牢笼。 雪白的丝线顿时失去控制,几乎是?挨着江迟迟的鼻尖坠落。 仙娘脸上柔和的笑渐渐淡去,阴冷漠然盯着江迟迟。见她终于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慈悲像,江迟迟脸颊泛起笑涡。 然后,转身?就跑。 仙娘盯着那钻入逼仄小巷的身?影,素手一挥,十几只雪白的怪物紧跟着蹿入小巷。 与此同?时,翻涌的丝线一寸寸覆盖山鬼钱。费了一番功夫,伴随“叮铃”一声,八卦阵破。 仙娘款款迈步,丝线织成密密的大网,从小巷上方笼罩下?去。 她面容含笑,静静等待着猎物收。虽然花了些时间,但总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谁!”她猛地回头。 浓郁阴气在不知?不觉间笼罩着街道,一道身?影若隐若现,缓缓走近。 仙娘手中的丝线被一寸一寸绞断。 翻涌的阴气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扼住她的脖颈,漠然一扭。 “咯吱咯吱”的挤压声响起,一张人形黄纸悠悠飘落在地 前路被封,江迟迟一头冲进逼仄小巷,厨余垃圾袋堆放在巷子边上,灰色的老鼠扒开袋子正在大快朵颐。 她按住了胸口,嗓子又干又痒咳嗽了几声,几点殷红溅在地面。她早有?预料,草草在唇边一擦。 灵师的法术都是?在向天借力,灵符与口诀不过是?媒介,修为?跟不上又执意使用高深的法术,必定遭到反噬。 小巷陡然间暗了下?来。 抬头一看,小巷上方覆着一重密密编织的大网,正无声无息往下?盖来。密网之下?,冒出一张又一张雪白融化的脸,在巷子中攀爬,狗一般四处闻嗅。 其中一张脸抬起头,莲子大小的漆黑眼?睛直勾勾盯着江迟迟方向,像条鱼一样滑来。 这真的是?未评级的任务吗!江迟迟咬牙切齿,扭头就跑。 雨水的腥气与食物发酵的气味灌进生疼的肺里,身?后黏腻的追逐声越逼越紧,一阵幽寒的风从左侧掠过,她下?意识拍去一张灵符—— 手腕被冰冷的指尖攥住,江迟迟猝不及防被拽入小巷的岔道,后背撞在一具冰凉的躯体上。 一只手从身?后环过她的肩膀,玄色衣袖垂落,苍白的手指轻轻抵在她的唇边,擦去了残余的血渍。 冷淡的气息极具侵略性,浓郁的阴气铺天盖地将她包裹。 江迟迟指间的灵符因为?用力攥紧,被碾压出几道褶皱,它?毫无反应。因为?这里的阴气已经浓到让灵符完全无法点燃。 她的余光瞥见那些雪白的怪物径直从她身?边掠过,就像是?没?看见这个大活人似的。 江迟迟松了一口气,胸口随着松懈闷闷发疼。她压抑着咳了几声,语气带着些无奈:“你能别这么神?出鬼没?吗?” 多这样来几次,她心脏病都要折腾出来了。 头上的密网一寸一寸往下?压来。 身?后唯有?沉默。 江迟迟疑惑转身?,狭窄的小道让两人几乎面对面,她抬头撞入那双幽深眼?眸,燕无歇同?样看着她。 眸光沉沉,像山雨欲来的天。 他面色冷然,盯了一眼?头顶的密网,那雪白的网瞬间凝滞不动。 片刻后,化为?片片雪花坠落。 他多想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笼罩,是?保护亦是?束缚。 可江迟迟似乎并不需要他,哪怕狼狈不堪,险境重重。 距离实在太近了,江迟迟默默往后退了一点,后背抵在青苔与污渍遍布的墙壁。 一只手抵在墙面,用手掌将她与脏污的墙壁隔开,燕无歇眼?睫低垂,掩去了所有?情绪,说:“别靠,很脏。” 在某个微妙的瞬间,江迟迟似乎理?解了他那翻涌的情绪。 “我想着你是?有?急事离开了。”她解释道。 他们因为?同?心契绑在一块,平心而论并不相熟,江迟迟自认为?欠他一份大恩情,不愿意随心所欲使唤他。 燕无歇重重闭眼?,她总是?这样客气,哪怕自己?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说不定江迟迟也会说上一句“我理?解的”,并催他赶紧解除这同?生共死的契约。 人总是?对不相熟的人格外客气,也不抱太多期待。 失重感突然袭来,江迟迟脚下?一空,转眼?间人已经在最高的屋顶上。 街道如蛛网纵横交错,那些雪白的怪物像是?闻到食物香味飞快爬来。 江迟迟腰间的手渐渐收紧,迫使她看向前方。雪白的怪物悄无声息炸开,四溅的碎块还未掉下?,就被阴气残暴消解。 “碾死它?们,就如同?碾死蚂蚁。”燕无歇眼?中尽是?偏执的破坏欲,“我与你签了契约,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去做。” 所以,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的模样? 江迟迟眉头微皱,似乎是?有?些无奈,她叹了口气:“无歇,我知?道你很厉害,也很感谢你与我结契一年。” “但是?,”她话锋一转,“我是?灵师,既然择定了这条路,再多的苦我也吃得。” 她不是?菟丝花,只想做长在山壁的青松。 月色下?的少女身?姿挺拔,目光坚韧。燕无歇恍惚间看见了千年前的月,同?样的月色,相似的话语,如出一辙的决心。 心口的某一处剧烈疼起来。 燕无歇垂眼?看她,恢复了往常的淡然,他说:“你的基本功太差了。”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燕无歇,江迟迟会当场翻脸。 她阿爷出自隐门,手把手教她,后来阿爷出现意外,老吴接过了教她的担子,说一句倾囊相授都不为?过。 自入学后,除了“算”这一门的老师,每一个不夸她天赋极高、基础扎实。 “灵师传承断代,越发故步自封了。”见她一脸愤愤,燕无歇垂眼?淡笑,“放在我那时,你不过是?入门。” “这次委托结束,我亲自教你。” 第29章 娘娘赐福6 昏黄的路灯因为夜雨接触不良, 忽明忽暗。 虞念慈甩出好几道灵符,两只?雪白怪物炸开,但更多的?继续飞快爬来。 “教务处能不能爆炸啊!这他爹的是未评级?”她暴躁地怀疑人生。 街道?、屋檐下,都投来贪婪的阴森视线。 数道?白影猛地朝三?人扑来。 “抱紧点, 掉下去可不管你。”游宋单手挽剑, 玄铁剑映着一双冷冽的?眼。 剑锋横扫, 凄厉的?尖叫不绝于耳。 苏烬忍不住笑了一下, 扯到胸口又是闷闷的?疼,他缓了缓, 勉强开口:“放我下来吧, 我能走。” 游宋拽了一把虞念慈,黏腻的?肌肤擦着她的?鼻尖飞过?,下一刻被游宋反手拦腰砍断。 “闭嘴。”他说。 游宋主?攻, 虞念慈灵符辅助, 带着一个受伤的?苏烬,硬生生从一群白影里杀出一条路来。 他们在街道?上飞快奔跑, 游宋的?额角渗出了细密汗珠。 “再这样跑下去,不被那恶心玩意咬死, 我也?要累死了!”虞念慈重重喘气,“得想?个办法彻底甩开这群东西。” 苏烬被风灌了一嘴,压着咳嗽声开口:“去找张大师,他或许能帮我们。” “行。”游宋毫不犹豫采纳了这个建议, 带着虞念慈一拐, 朝张道?全?家的?方?向跑。 惨白的?月色洒落,地面的?积水盛满盈盈月色。 一双绣鞋踏过?积水, 阻断了他们的?去路。 仙娘一身素白,面容含笑, 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柔和:“既然来了,怎么不留下做客?” 玄铁剑从游宋手中脱出,深深嵌入墙壁,剑身不断嗡鸣。 蜿蜒鲜血从指尖滴落,他半跪在地,勉强挥开扶着自己?的?手臂,头也?不回说:“走!” 苏烬不说话,手上使劲想?把人给拽起来。 破空声耳边掠过?,银光一闪,虞念慈下意识偏头,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她伸手一摸,是血。 身后,畸形诡异的?影子斜斜笼罩。 一只?枯瘦惨白的?手抓向她的?肩膀,乌黑尖利的?指甲泛着冷光。 虞念慈转身,桃木剑挥出。指甲与桃木剑撞在一起,被狠狠弹开。 何仙娘的?脸突兀出现在她面前,上半张脸镶嵌着八颗纯黑的?硕大眼珠,鼓鼓囊囊,每一只?都在微微转动,倒映着虞念慈的?脸。 下半张脸秀美的?唇狰狞翻起,像某种昆虫的?口器。 一条又一条的?手臂在她身后扭动,虞念慈有些失神,不合时宜想?起她曾见过?的?千手观音神像。 也?就?是这片刻失神,扭动的?手臂瞬间涌来扼住虞念慈的?脖子,将?她高高吊起。 像是色块模糊的?旧电影,视线逐渐扭曲起来,虞念慈只?看见诡异的?口器越来越近,里面甚至还有一部?分人体口腔的?结构。 一只?手握住了玄铁剑,剑身映出一双温润的?眼睛。 苏烬踏着月色一跃而起,剑锋劈下,目标是何仙娘交叠的?手臂。 几根手指掉落,虞念慈重重跌飞出去,捂着脖子咳得昏天黑地。 何仙娘口中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啸。 苏烬唇边渐渐漫出血色,他像是没有察觉,剑锋从他掌心划过?,淅淅沥沥的?血染红了玄铁剑。 “敕令——神显灵光气霾除退!” 玄铁剑穿过?众多挥舞的?手臂,笔直刺入何仙娘的?腹部?,苏烬手背青筋暴起,将?她狠狠钉入在地面。 “快走!”他转身拽起队友,朝张道?全?家的?方?向狂奔。 三?人都撑着一口气,冲到了张道?全?家门外,身后不远处是那些如跗骨之蛆的?白影,像狗似的?一路追着他们的?气味。 正要敲门时,那紧闭的?院子大门忽然打开,张道?全?紧张的?脸出现在门后,他二话不说将?人全?部?拽进来。 大门紧紧闭上,一柄铜钱剑端端正正挂在门板正中央。 铜钱色泽厚重,隐隐有灵光,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灵师法器。 三?人从紧绷的?状态脱出,直接躺了满地,苏烬偏头吐出了一直压在喉咙里的?一口血。 “唉唉,你们先?别躺啊,这里不安全?。”张道?全?提心吊胆盯着自家脆弱的?门板,然后费劲地把人往屋里拖。 “还有个小姑娘去哪”他还没问完,有什么东西突然撞在了门板上。 铜钱剑不断颤动着,像是有人在外面用手指一点一点抠着门板。 张道?全?看起来要崩溃了:“完了完了,我没试过?赶这么多啊!” 抓挠声越来越大,门板剧烈晃动,铜钱剑摇摇欲坠了一会,“啪”一声掉了下来。 虞念慈艰难从地上爬起,攥着几张灵符,满脸倔强:“狗东西姑奶奶把你们烧了!” 门骤然打开,外面漆黑一片,不断传来某种类似于碾碎的?声音。 浓郁的?阴气翻涌着,四人死死盯着门外。 穿雪白灵师袍的?身影从阴气中踏出,身边跟着一位玄衣青年,苍白俊美的?脸浸润在夜色里,不带一丝人气。 身后的?大门再次闭合,这次外面再没有了咯吱抓挠的?动静。 张道?全?把人安置在客厅,看了看负伤的?四个年轻灵师,又看了看自进来后就?没开过?口的?玄衣青年。 “我算到你们今晚要出事,但万万没想?到,惹了这么不得了的?东西。”他连连叹气,“天一亮你们就?走吧,路还没通,顺着国道?继续走,去其他村子避一避。” 江迟迟可舍不得走,她的?八万八还没抢回来呢。 “那您为什么不走呢?”她看完老吴发来的?短信,又抬头看向张道?全?,“是因为徐远徐灵师吗?” 徐远,法号灵安,紫袍灵师,法器是一柄铜钱剑。九年前他在青江省失踪,灵协曾派人寻找但没有下落。 江迟迟的?目光转向客厅供奉的?牌位,上面正是“灵安”二字。 苏烬脸色苍白靠在木椅上,声音很低却清晰:“那铜钱剑是认过?主?的?灵师法器,你能用,说明法器主?人把它赠给你了。” “张大师,你说年轻时遇到好心灵师教了你一些本事,可徐灵师的?随身法器为什么在你身上?”江迟迟的?问题让张道?全?陷入了沉默。 他苦笑了一声,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颓然道?:“他是我认的?师傅。” 张道?全?家里穷,父母早逝,很早就?出来混饭吃。他跟着一个江湖老骗子学了几套骗人的?说辞,摆起了小摊。 生意时好时坏,但总归是饿不死了。 那天晚上,一个年轻姑娘找上门,说自己?租的?房子里有鬼,请他捉鬼。这样的?事张道?全?也?不是没遇到过?,多半是顾客的?心理作用,加上酬金给得多,他想?也?不想?就?去了。 刚踏入出租屋的?门,他就?觉得浑身阴冷,像有人在脖子上吹气。 天花板上的?吊扇晃悠悠转动,姑娘急得要哭出来了,说自己?没开风扇。 张道?全?没答话,因为他眼前有一双正在晃动的?脚尖。 抬头看,一张眼球暴突的?脸挂在吊扇上。 他和那个姑娘差点被怨鬼弄死在出租屋时,徐远拿着铜钱剑如天神下凡,轻松将?鬼收去。 张道?全?靠着死皮赖脸拜了徐远做师傅,不过?这是他一厢情愿的?,徐远从未承认过?。 道?全?这名字还是徐远起的?,希望他能修身养性?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道?全?,你只?看见了灵师的?风光,不是人人都能走这条路,别草率做决定?。”徐远曾这样说,也?是在委婉点他没天赋干这行。 跟着徐远那些年是他人生里最?幸福的?几年,有真本事学,能吃穿不愁,师傅和善。 直到九年前那个晚上,徐远解决了青江省的?委托,带他在附近的?城镇游历,路过?荷花镇时捕捉到了一丝古怪阴气。 “有古怪,你在镇外等,我先?去探探。”徐远带上黄布包转身走了,但没走多远,把背上的?铜钱剑解下来递给他。 “你喊我师傅这些年,还没送过?你拜师礼,拿去吧。”徐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天亮我还没回来,就?不用等了。” 张道?全?一直觉得,他师傅是猜到了自己?结局的?。 他从深夜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 徐远再也?没有回来。 半年后,一个姓张的?大师住进了荷花镇,给人算命、看风水。 他没有别的?念想?,就?只?是想?找到杀他师傅的?凶手,他想?报仇。 可是了解越多,他越明白这个镇子的?恐怖之处。 报仇成了遥遥无期的?念想?,直到遇见了江迟迟她们,他原本私心是想?让这四个年轻灵师去查一查的?。但看着那么年轻的?脸,他就?说不出口了。 算了吧,只?要不说他们也?查不到什么,就?平平安安来,平平安安回家去吧。他是这样想?的?。 张道?全?一晒,是他目光短浅,小瞧了这四位年轻人。 “你们遇到的?不人不鬼的?东西,其实?都是苦命的?女孩。”他语气沉痛,“不是每个来求子的?人都给得起赐福金,净莲观有条心照不宣的?规定?——” “出不起钱的?,可以用岁数小的?女儿抵。” 江迟迟突然想?起下午在净莲观排队时,那些带着小孩的?家长,都是些还没开始上幼儿园的?孩子,懵懂天真。 大约是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旅游,打打闹闹开心极了。 虞念慈反胃干呕,咬牙切齿说:“老天怎么没一道?雷劈死这些哈儿!” 张道?全?继续说:“每年临近赐福日,镇子上就?会出现几个水鬼,我就?拿着铜钱剑,把它们赶回净莲观附近。” 水鬼是他取的?名字,那东西湿漉漉黏腻腻,像是从水里来的?。 “平时都是很好对付的?,赶几下就?走了,从来没见过?像今晚那么凶的?。”张道?全?叹气,“慧珠那孩子,偏偏在赐福日之前请镜仙,正正好请到一只?水鬼。” “大概是因为,平时您遇到的?是自己?跑出来的?,今晚的?水鬼受仙娘操控要杀我们。”游宋先?是三?言两句概述了晚上的?经?历,“有两个仙娘,一个去追迟迟,一个来杀我们。” “来追我们这个是假的?,姓何,何翠翠。”游宋语气平静。 何翠翠,三?十年前被仙娘救下的?女孩,十六年前一家三?口惨死那家人的?小女儿。 “迟迟,追你的?那个仙娘呢?”虞念慈问。 江迟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追她的?仙娘去哪了,自己?排的?八卦阵顶多只?能困她一炷香。 身旁突然伸来一只?手,指间捏着张人形黄纸。 “在这。”燕无歇漫不经?心一扔。 那黄纸的?头断了大半,颤巍巍连在脖子上,悠悠落在桌面。 第30章 娘娘赐福7 虞念慈谨慎打量着坐在江迟迟身边的玄衣青年。 这怎么看也不像热心和善啊。 江迟迟想起来这是队友们第一次见燕无歇, 连忙介绍:“这位就是和我结契的鬼修,姓燕,燕无歇。” 苏烬有些恍然,总觉得自己之前似乎见过他。 淡漠的视线掠过他们, 燕无歇微微颔首, 极其潦草敷衍的问好。 虞念慈等人没放在心上, 鬼修就没几个是性格不古怪的。游宋拿起?人形黄符, 翻过面看见背后密密麻麻的血色敕令,说:“这是分身。” 只是一个分身, 就如此难缠, 江迟迟的头隐隐作痛。 她分析道:“你们遇到?的何翠翠样貌诡异,她大概是与大妖签订了契约,共享了部分妖力。仙娘是一只大妖, 不清楚真?身是什么。她们今晚吃了亏, 想必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我倾向于仙娘的真?身会来。” 后天?是赐福日, 净莲观不会留着他们这些变数,一定会在这之前?想方?设法?除掉。所以, 他们不能在光明正大出现?在镇子上,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张道全?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他赶忙说:“你们现?在我这避一避,伤成这样, 养一晚再?打算吧。” 这确实是不错的去处, 他们四个伤的伤残的残,很需要先修养一晚。 张道全?对他们说, 赐福日的活动分成阳场和阴场,阳场在白天?净莲观办, 镇子上的、外地的都能参加,热闹非凡。 而阴场在赐福日当日深夜举行,只有那些缴纳了赐福金的人能参加。 他在几年前?悄悄跟过一次阴场,仙娘与净莲观的人带着带孩子的家长们来到?莲塘,一条又一条的小船驶向莲塘深处。 大雾弥漫,很快就失去踪影。 “这莲塘里还藏着个小世界。”虞念慈思索,“那迟迟昨天?晚上是误打误撞进去了。” “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看着他们年轻的面孔,张道全?忍不住又劝,“这里面肯定凶险,你们真?要去?你们可以先避避风头,等路通了回去找长辈来。” 张道全?还是打心眼里觉得他们都还算孩子,没法?担起?这么重的事?。 江迟迟低头将事?情三言两语概括了发给老吴,表示需要支援,但着重强调这是教务处失职,不能影响他们最终成绩。 点下发送后,江迟迟将碎发拨到?耳后,露出秀丽明媚的面容,她笑:“谢谢您,我们明白您是担心我们的安全?。” 她话锋一转:“但当灵师的,从来不畏惧死亡。我已经申请了支援,可路不通,一时半会也来不了。” “如果连我们都走了,这次赐福日的女孩们怎么办呢?” 那些懵懂活泼的女孩,尚不知自己?已经被父母定下了命运。 江迟迟的余光扫到?苏烬,他的脸色比之前?更惨白,唇角抿得平直,像是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张道全?将房间腾出,把江迟迟和虞念慈安排在客房,游宋和苏烬安排在自己?的房间,他则是在客厅对付一晚。 之前?追来的水鬼已经被燕无歇尽数绞杀,没了通风报信的,江迟迟并不担心仙娘会找上门来。 奔走一夜的四人疲惫得厉害,虞念慈对苏烬施展了一次祝由术,缓解了他魂魄上的伤。 后半夜他们沉沉睡去,没有人知道,翻涌的阴气将张道全?家笼罩,向镇子蔓延。 夜雨后的镇子泛着冷意?,许多?在街上游荡寻找的水鬼无声无息死去。 次日一早,门外就响起?张道全?着急的拍门声:“四位小灵师快醒醒,净莲观的人正挨户找你们呢!” 没睡够的江迟迟满脸淡淡死意?,她离长出尸斑不远了。 张道全?把买来的早饭放了一桌子,在屋里不断踱步:“他们说昨晚有人潜入净莲观把赐福金偷走了,镇子上没人敢不给净莲观面子,最多?两个小时就要找到?我这来了。” 游宋叼着豆浆吸管,嗤笑一声:“真?烂的理由,怎么不说我们把观炸了。” 江迟迟询问张道全?镇子上有没有能避一避的地方?。 他思索了一会,说:“莲塘附近有不少渔屋,都是以前?的打渔人歇脚用的,这些年没人干这个,已经废弃了,你们可以上那躲躲。” 四人风卷残云解决了早饭,开始改头换面。虞念慈用化妆品在他们脸上捣鼓一阵,把明显的个人特征遮了。 再?带上遮蔽气息的灵符,小心些就能混进人群躲开净莲观的人。 他们与张道全?道别,临走前?江迟迟给了他许多?防身用的灵符,并叮嘱他明天?晚上别出门,安心等结果就是。 白天?的街道很热闹,江迟迟几人毫不起?眼混入了街上的人群。 游宋路过昨晚的小巷,顺手将自己?掉在地上的玄铁剑给捡了回去,这是家中长辈赠他的成年礼,寻常阴物无法?接近。 剑身沾了混合血色的粘稠液体,他颇为?嫌弃擦去,微微挑眉冲苏烬说:“你剑法?不错。” 苏烬的脸色比昨天?好了不少,眉眼间是柔和的笑,“是你的剑好。” 江迟迟和虞念慈对视了一眼,都悄悄笑起?来,但她目光一凝,落在巷子外快步走过的两道身影。 是若善和一个净莲观信徒。 “观主?,还是没找到?。”方?脸男人手机里不断弹出其他信徒的消息,他猜测,“会不会是害怕走了?” 若善心烦意?乱一挥衣袖,“仙娘说了昨晚没人出镇子,一定是藏在哪了!” “今日内必须找到?,决不能让他们搅了明天?的赐福日。”若善脸色阴沉,他已经在这破镇子待了九年,只要再?漂漂亮亮把今年赐福日办了,不愁没离开这的机会。 “是,有观主?您亲自来找,这事?一定”方?脸男人的马屁拍了一半戛然而止。 热闹的街道上少了两个人,就像莲塘里少了两片荷叶一样不起?眼。 “砰!” 若善的后背狠狠撞在墙上,随后右脸袭来一阵剧痛,紧接着整张脸又麻又木,怒骂被哽在喉咙里,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一只手铁钳般扼在他脸颊两侧,使他呼吸不顺,难以高声呼喊。更糟的是,两只手被身后的人扭麻花一般按住,疼得他眼前?一黑。 “我我是净莲观观主?,对我不敬,就是对、对娘娘不敬”若善忍着痛,断断续续放着狠话。 “听说我们偷钱了?” 身前?响起?一声轻笑,轻快明丽的脸清晰出现?在他眼前?,江迟迟唇角一弯,二话不说又是一拳捣去。 若善的左脸也麻木起?来,他眼冒金星,嘴里泛起?血腥味。 野蛮,实在是太野蛮了!一个年轻姑娘,下手居然这样狠。 游宋按住若善挣扎的身体,轻轻“啧”了一声:“姑奶奶,你轻点,等会话都说不利索了。” 江迟迟嫌恶地松开扼住若善的手,面无表情问:“钱在你账户上?” 若善大口喘气,短暂性的缺氧让他头昏脑涨,余光瞥见和他同行的方?脸男人被苏烬反剪双手压在墙上。 他长得斯文,下手却一点也不斯文,方?脸男人满脸涨红,喊也喊不出来。 虞念慈则一脸温柔打量着他的脖子,似乎是在思考从哪里下手比较容易把人打晕。 若善顿感绝望,闭眼说:“现?在是。” 赐福日结束,这些钱都会被转走。 江迟迟从他兜里掏出手机,问了手机密码与支付密码,看见账户上一连串的数字,她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最终克制住蠢蠢欲动的手,只转走了属于自己?的八万八。 “叮”一声,转账到?位,江迟迟的心魔终于除了。这钱没拿回来,她睡觉都要做噩梦。 她心情愉悦了不少,看若善都觉得顺眼起?来,“你在净莲观待了多?久?” “九年。”若善屈辱地答。 “老员工啊,仙娘真?身是什么?” “观里没有人知道,只有她。” 这个“她”很显然是指何翠翠。 江迟迟:“赐福日阴场怎么进去?” 若善咬牙沉默,他不能说,真?把这四个灵师放进去,自己?不仅没指望离开,还会 双臂传来一阵剧痛,身后的游宋冷哼一声,继续用力。 “呃”他龇牙咧嘴笑起?来,“我不会说的,你们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虞念慈一掌将方?脸男人打晕,面露不善盯着他:“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 江迟迟慢慢皱起?了眉头。 若善仍在笑,还是太年轻啊,气势再?嚣张,手上到?底没沾过人命。 四人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有些不好看。灵师不能杀人,哪怕若善作恶多?端,他也是个人,只能交由司法?审理。 日头从正中偏移,巷子投射下一片阴影。 黑靴悄无声息从阴影中踏出,修长冷白的手从江迟迟身边伸过。 阴气骤然扼住若善的脖子,高高吊起?。他双腿毫无章法?蹬着,胡乱抓挠着脖子,什么也摸不到?,但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眼球开始充血,眼睛控制不住往上翻,耳朵嗡鸣一片。 在死亡的边缘,他听见了一道低沉散漫的声音,含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想死,成全?你。” 30-40 第31章 娘娘赐福8 阴气慢腾腾在每寸骨血里穿梭, 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脸部的毛细血管破裂,形成连片血斑,像蛛网般蔓延。 “哦?嘴有点硬。”他饶有趣味弯起唇。 燕无歇的手被轻轻一拽, 江迟迟压低声音飞快地说:“别杀人。” 他幽幽看向若善, 指尖向下一点。 若善的瞳孔骤然放大, 像是看见了极其可?怕的景象, 他剧烈挣扎起来,声?音像濒死之人发出的哀嚎。 “说我说!” 燕无歇手腕一转, 阴气顷刻间收回。 若善像条快死的鱼, 在?地上不断抽搐,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阴场、阴场在?明晚零点举行,拿着福牌的人, 要?坐船穿过莲塘的大雾”若善的声?音十分嘶哑, 生怕自己失去价值,倒豆子?般往外说, “里面是净莲观的主场。咳咳仙娘会亲自主持仪式,你们讨不到好的。” “要?你管。”虞念慈对他很是不耐烦, “那些拿去抵赐福金女孩在?仪式上会怎么样?” “她们的灵魂会被献祭给娘娘,肉身用来种仙藕,没种成前是一种雪白怪物,我们叫它莲鬼, 只听两位仙娘操纵。”若善如实?作答。 被张道全称作水鬼的东西, 原来叫莲鬼。 “仙藕是什么?”沉默许久的苏烬问?。 若善答,种成后?莲鬼体内会结出仙藕, 将其挖出,莲鬼就会死亡。而这仙藕, 女子?熬煮服用后?,就能如愿怀上男胎。 游宋:“为?什么赐福得来的孩子?常常中邪?” 若善摇头?,表示不太清楚,他猜测是因为?仙藕太阴邪,才导致生下来的孩子?身子?弱,容易沾脏东西。 “这和吃人有什么区别!”虞念慈只觉得荒诞。 江迟迟看着若善一言不发,她在?想该怎么处理这个?人。 他与?净莲观牵扯利益重大,回去后?必会告诉何仙娘,那么他们去阴场时只会迎来明晃晃的埋伏。 但将人绑了不放,若善失踪,何仙娘也一定会猜出是他们所为?,同样打草惊蛇。 正烦心时,身边响起燕无歇的声?音:“在?想怎么处理他?” 他的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讨论怎么处理垃圾。 “对。”江迟迟点了点头?,无端端想起他昨晚那番话,于是询问?,“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燕无歇微微一怔,随即微微弯唇,鼻侧的小痣明晃晃惑人,他说:“简单。” 一缕阴气倏地钻入若善眉心,另一缕钻入昏迷的方脸男人,见对方痛苦抱头?哀嚎,江迟迟反应过来:“鬼咒??” 被下咒者若违反鬼主,轻则元气大损,重则魂飞魄散,生死全由?对方说了算。 这种邪门术法施展起来极为?不易,但在?他用来,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虞念慈等人看燕无歇的眼神都变了,多?了几分忌惮与?敬畏。 江迟迟从前只听说过,这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担忧:“会反噬或沾上因果影响你修行吗?” 燕无歇像是心情极好,指尖一抬,若善瞬间昏死过去,无法再制造噪音。 他慢悠悠答:“哪怕他死上千百次,于我也毫无影响。” 莲塘岸边高高矮矮稀疏建着小渔屋,都是早些年?打渔人的临时落脚点,现在?早已经荒废。 四人找到一间门窗完好的,里面还有基础家具,只是落了不少灰。 稍微打扫一番,他们在?这暂时落脚,等明天赐福日的到来。 虞念慈盘腿坐在?地上,感叹:“咱们真像通缉犯。”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的任务。”苏烬轻叹。 游宋咬着根路上拽的草,专心致志擦玄铁剑,头?也不抬说:“放心,有迟迟在?,这样的任务多?得是。” 谁让自家组长是个?黑脸怪呢。 江迟迟拳头?硬了,扑上去暴打游宋。 虞念慈透过窗往外看了一圈,附近只有大片的荒草地,人影都看不见。她说:“迟啊,你的鬼修不在??” “他向来神出鬼没。” 虞念慈坐回来,表情认真:“你清楚他的底细吗?他看起来不像普通鬼修。” 底细江迟迟陷入沉思,一位得罪了北阴鬼王的地府无业游民。 她说:“不太清楚,但他对我没恶意。” 虞念慈狠狠戳她额头?,恨铁不成钢:“你长个?心眼吧,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他肯定图点什么。” 江迟迟揉着自己的额头?,目光渐渐飘远。 是啊,到底在?图什么呢?她也很想知道。 外面的搜寻还在?继续。 镇子?里找不到人,净莲观开始在?莲塘附近仔细寻找,眼看着已经在?一间间搜废弃渔屋。 江迟迟和队友都已经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没想到那些教众像是得到了新的指令,一下全散了。 他们给屋子?贴满灵符,开始安心修养。 赐福日当天的荷花镇热闹异常,祭典在?日头?西斜后?开始,鞭炮声?不断,街道上敲锣打鼓。 暮色笼罩镇子?,人们自发站在?街道两侧,翘首以盼。 净莲观教众抬着红布遮罩的巨大神像,仙娘手持含苞莲花,不断蘸水挥洒。 他们欢喜雀跃,争相去接那水滴,像是要?接住后?半生的福缘。 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入夜。 张道全趁乱给他们送了一次饭,并带来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是徐远给他留下的。 “我也用不上,都给你们带去。”他这样说。 农历九月十五零点。 云影重重遮掩月色,薄雾笼罩莲塘。几十条小木船驶入莲塘的迷雾深处,失去了踪影。 江迟迟和队友解开两条被拴在?岸边的木船,晃晃悠悠向着莲塘深处划去。 船渐渐驶入迷雾深处,浓郁的雾气像潮湿黏腻的丝线令人不适。 她敏锐捕捉到身后?似乎有水面被拨开的声?音,声?音很低:“后?面有动?静——” 迷雾骤然散去,吞噬了江迟迟的尾音 耳边灌入了无数嘈杂的声?音,说话声?、鞭炮声?、孩子?的嬉闹声?。 直到一句——“吉时到,献娘娘!” 何小萍用力睁开眼,两张伤心到有些虚伪的脸凑到她面前,重复说:“萍妹,别怪爹妈,这都是为?了镇子?。” 她往后?看去,拥挤的人脸像晕开的墨画,白底的脸上只有潦草的两横一弯,组成张笑脸。 “今年?轮到咱们家,你哥哥要?读书?,你爹也是没办法了。”女人抚摸着她的脸,“要?不然,娘娘发怒,洪水就要?来了。” 何小萍低头?看,看见了凸起的瓦罐。 她被装在?瓦罐里,只露出个?头?,罐中灌满了塘泥,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咚——” 沉重的瓦罐入水,她费劲地睁着眼,隔着水面看岸上的人点燃了一串又一串的鞭炮。 冰冷绝望的湖水包裹着她沉入深处,没有留下任何挣扎的余地。 再睁眼时,她已经在?房间的床上,卷边的画报女郎眼神妩媚,破洞的蚊帐打满了补丁。 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进来,拿着新衣服往她身上使劲套,嘴里念念叨叨:“爱娣,穿了新衣服,到了湖里就别记恨家里人。” “好了,走?!”老人拽了她一把,“都在?等着,别耽误了时间。” “去哪?”何爱娣的胃隐隐抽搐,记忆想打碎的拼图混乱不堪。 “去莲塘,死女伢睡晕了?”老人把她连拖带拽拉出门。 门外的中年?男人一巴掌拍向何爱娣后?脑勺,语气暴躁:“苕头?日脑,赶紧走?!” “你在?狗叫什么?”何爱娣无端端冒出这样一句话。 被中年?女人拉着的小儿子?高兴拍手,大笑:“姐姐骂人咯!” 何爱娣被一家人连推带搡压到了莲塘,乌泱泱的人群围着她,眼中充满了期待。 就像在?看过年?给祖先准备的纸钱,希望烧完后?能心想事成。 一只大瓦罐立在?岸边,她突然定在?原地,身边的家人骂骂咧咧推搡她。何爱娣想,她好像进过这个?罐子?。 那时,有人叫她萍妹。 何爱娣最终被家人狠心塞进大瓦罐中,一勺一勺往里浇塘泥。 她下意识摸向腰间,恍惚地想,这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把人沉进塘里,洪水就不会来,是吗?”她冷眼看着塘泥不断灌入,平静询问?。 老人捂了一把她的嘴,“什么沉塘,这是把你献给娘娘,去做娘娘的仙童!” “吃人的神,也算神?”她轻轻笑了起来。 愤怒的指责声?将她淹没,沉重的瓦罐入水,再次没入莲塘深处。 一只又一只瓦罐躺在?湖底,像大片孤独的坟茔。 连串气泡往上飘去,她的胸口持续不断发烫,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她握住了发热源。 是一小朵半开的莲花玉坠。 又睁开眼,依然是莲塘旁边,还是熟悉的瓦罐。 不同的是,一个?女人在?搂着她放声?大哭,许多?人想将她们分开,但女人将女儿牢牢护在?怀里,死也不松手。 “我就只有她了,她是我的命啊!让我去替让我去替她!” 有男人开口:“一家一家轮下去,就你家要?坏规矩?” 旁边有人也劝:“孩子?最干净,我们这样的怎么行?” 女人被硬生生拽开,指甲断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血痕。江迟迟在?女人的哀求声?里慢慢站了起来。 她摸向腰间,终于摸到了黄布包,反手就抽出一叠灵符,向四周甩去。 “燃。” 猎猎火焰跳跃,周围的景色像纸张一样蜷曲,迅速崩塌。 眼前只剩下那个?哀哀哭泣的女人,朝江迟迟伸出手,呼唤着女儿的小名。 桃木剑干脆利落刺去,耳边响起了凄厉哀嚎。 同样的错她不会犯第二?次。 幻象被灵符一点点吞噬殆尽,江迟迟踩在?青石路上,眼前是荷花镇的长街。 与?白天的热闹截然不同,阴冷的风拂过,那些黑漆漆的窗户背后?,人影若隐若现。 “无歇?”江迟迟按住微微发烫的玉坠。 声?音被风卷散,没有得到回应。 第32章 娘娘赐福9 江迟迟和燕无歇失去了联系。 这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街道的转角,她遇到了脸色苍白的队友们,大概是?遇到?了同样的幻象。 “我们这是又回镇子上了?”虞念慈打量着漆黑无灯的街道。 江迟迟:“不,我们这是入茧了。” 一个被?仙娘操纵的茧。 街道弥漫雾气, 苍白僵硬的“人”突兀从雾气中走出, 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 “看来, 是?已经知?道我们进来了。”游宋手?挽剑花, 提着玄铁剑刺去?。 莲塘方向传来若隐若现的阴森唱腔,连同响起的还?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仪式开?始。 岸边早已搭起高高祭台, 梁小玉缩在瓦罐里, 一眨不眨看着祭台上似菩萨慈悲的仙娘。 就像电视里的仙女一样好看,她妈妈说,这是?娘娘在选拔最乖的女孩当仙女, 只要她听话就一定能当上。这多威风, 当了仙女,她一定要向村里的玩伴炫耀。 祭台后是?巨大的湖, 湖面无一株残荷,湖水幽绿发黑正在不断翻涌。 梁小玉莫名从里面感受到?了深深的渴望, 有什么东西正在水底下看着她,以及她旁边的瓦罐。 她突然?有点害怕,转头看向旁边比她还?小的女孩。 “喂,你害怕吗?”梁小玉小声?问。 女孩发育似乎有点迟缓, 只见她慢慢摇头, “不、不怕,爸爸说这是?做游戏。” 咦, 明明是?选仙女呀。梁小玉细细的眉毛皱在一起。 但她注意力很快被?仙娘面前的瓷白莲碗吸引,里面放着一节节的藕, 洁白似玉。 “此为仙藕,服用后一个月内必怀上麟儿。” 接过仙藕的人感激涕零,像把?后半生的希望都?给捧住了,甚至有人等不及煮熟,大口吞咽生莲藕。 “吃起来像肉一样。”人群中传来这样一句话。 阴森的吹奏声?越发高昂,若善注视着人群,深吸一口气后高声?道:“吉时到?,献娘娘——” 连串鞭炮点燃,红纸漫天飞扬,添了几分喜气。 塘泥不断倒入瓦罐,孩子的哭声?混入了鞭炮里。祭台下的人捧着仙藕,一叠声?念:“谢娘娘赐福!” “谢娘娘赐福!” “谢娘娘赐福!” 梁小玉的胸腔被?塘泥挤压,艰难呼吸着,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住,不然?就当不成仙女了。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仙娘款款走来,微笑注视着自己,声?音如泠泠玉碎:“好孩子,就先从你开?始。” 洁净的手?掌虚虚笼在梁小玉的发顶。 好痛,好痛! 身体里的某样东西正在一寸寸从血肉中剥离,正在一点点被?拔出去?。 梁小玉浑身颤抖,痛到?惨叫都?被?哽在喉咙。她昏昏沉沉时看见了自己,在瓦罐里,脸色苍白失去?呼吸的自己。 仙娘手?中托着一团柔和?白光,怜惜注视着不断翻涌的幽绿湖水。瞧瞧,饿得多么可怜。 素手?一挥,白光便幽幽飞了出去?。 风倏地掠过,剑锋刺破漫天红纸,直指仙娘。游宋和?苏烬瞬间与仙娘缠斗在一起。 江迟迟就地一滚,半个身体探出祭台,下方就是?不断翻涌的幽绿湖水,虞念慈用力抱着她。 她绷直手?,用力一抓,那?团白光就到?了手?心。 江迟迟立刻转身将白光从梁小玉头顶送入,低喝:“魂兮,归来!” 梁小玉迷迷瞪瞪睁开?眼,看见两个漂亮姐姐正把?她从装满泥的瓦罐里抱出来。 几十只瓦罐被?江迟迟和?虞念慈暴力敲开?。 游宋抓住破绽,手?中的剑径直刺向仙娘的眉心。 剑锋触及的刹那?,仙娘面容含笑,化为莲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它们朝四?周卷去?,下一秒祭台上与祭台下的人尽数消失,只剩与仙娘容貌相似的何翠翠。 “你们灵师,果然?喜欢送死。”声?音含着些高高在上的怜悯,在游宋身后响起。 一只手?蓦然?探来,竟是?想直接将他的心剜出。 苏烬反应极快将游宋扑到?,两人在祭台上滚了两圈才惊险避过。 扭曲繁多的手?臂从何翠翠背后长出,八只硕大眼珠几乎占据了整张脸,她宛如一只巨型昆虫向着四?人冲来。 灵符成片炸开?,祭台沦为了斗法场。 仙娘与昨晚那?个分身完全没有可比性,他们甚至无法捕捉到?对方的踪影。旁边还?有个难缠的何翠翠,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伤。 江迟迟终于明白,徐远为什么会死相惨烈。 他们遇到?的不是?普通的妖物,是?一只顶级大妖,可这样的大妖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偏僻小镇? 莲花瓣从侧脸飞过,脸上泛起丝丝麻和?痒,伸手?一摸满手?的血。 “得分开?对付,她们在一起太难缠了。”苏烬挥舞桃木剑斩断连片的丝线。 尖利的黑色长刺从游宋肩膀穿过,他嘴唇抿得泛白,反手?将一条手?臂砍下。 何翠翠的手?指已经完全异化,变为这种锋利可怕的长刺。 “日你仙人!”虞念慈气得发狂,用力一挥才勉强将游宋肩上那?截长刺砍断。 “好。”江迟迟微微闭眼喘气,看着重伤的游宋,语气平静对苏烬说,“你和?我走。” 寂静长街上,江迟迟与苏烬正在狂奔,仙娘莲步款款跟着,丝线从她手?中涌出,好似牧羊般追赶他们。 他们的状态糟糕极了,能消耗的灵符与法器都?已经用完,体力也已经接近极限。 江迟迟拽着苏烬,脚步一刹,拐入了小巷。 乾、兑、离、坤她在心中默数,这是?最后一个位置了。 过度奔跑让苏烬的意识有些恍然?,他的视线下移,江迟迟的手?受了重伤,手?里握着个白色小罐,血淅淅沥沥滴了一地。 穿过小巷是?开?阔的主街道,丝线构筑成大网,将去?路完全堵住。 江迟迟停下脚步转身,仙娘从容不迫走来,轻柔开?口:“你们灵师是?真的喜欢送死。” “多年轻,留个全尸好了。”指尖抬起,柔软白丝汹涌奔来。 江迟迟染血的手?伸入白色小罐狠狠一搅,鲜血混合朱砂,指尖灵光闪动?,繁复的符文落下。 冰凉黏腻的丝从她耳边擦过,江迟迟嘴唇微动?,法诀无声?念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起阵!” 他们之前跑过的位置泛起流动?的红芒,无声?蔓延出去?。 八方就位,巨大的诛鬼阵在刹那?间铺开?。 仙娘不偏不倚,落在了阵心,指尖的丝线像失去?生命落下,被?流动?的法阵绞杀。 “守阵,我去?收她!”江迟迟抽出桃木剑,像只孤鹤决然?直奔阵心。 枣红发带从眼前飘过,苏烬失神了片刻。 他沉默着拿出桃木剑,对上了仙娘那?阴鸷的目光,手?有些发颤,但还?是?一寸寸插入了流动?的阵法中,拼尽全力维持它。 阵法的中央一人一妖斗得惨烈,江迟迟状态不好,哪怕有诛鬼阵压制,仙娘依然?小占上风。 她不断跌在地上,又咬着牙爬起来,汗水滑进眼睛里刺刺的疼。 这大妖的真身到?底是?什么?江迟迟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想细节。 雪白丝线、透明丝线、何翠翠的异化 仙娘的手?按在诛鬼阵上,发出阵阵灼烧声?,她好像没感受到?痛楚,更用力下压。 无声?的波纹荡开?,苏烬指节泛白,死死压住桃木剑,阵法疯狂颤动?,最终反馈到?他的身上。 桃木剑寸寸碎裂,他的意识空白了一瞬间,视线不断在空中翻滚。 诛鬼阵渐渐暗淡,即将失效。仙娘身上的压制随之松懈,丝线从她指尖垂落,径直绞上了江迟迟。 仙娘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动?怒,不过是?个小丫头,居然?让她失态多次。她的手?掌缓缓合拢,这样的麻烦,终于是?要解决了。 胸口的玉坠疯狂发烫,与身上收紧的丝线不断抗衡。 江迟迟艰难地握着剑,一点点用力往外挣,已经知?道了仙娘的真身,她才不甘心死在这个时候。 木剑挣扎挥下,缠绕的丝线破了个口子。 仙娘柳眉一扬,正要亲自动?手?把?她碾死,脚下的诛鬼阵在彻底暗淡前,竟再次开?始流转。 下一刻,江迟迟冲破重重丝线。 桃木剑身燃着璀璨火焰扫过,仙娘脸色骤变,下意识退了一步,意识到?自己后退,她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她阴鸷看向苏烬的方向,那?里已经换了个人。 那?人穿着江湖骗子最爱穿的黄道袍,身材微胖,一张脸因为不自量力涨到?通红,紧紧攥着铜钱剑插在破碎的桃木剑旁。 “张大师?”江迟迟的动?作一滞,立刻大吼,“快松手?!你压不住这个阵!” 张道全的脸因为痛苦扭曲,他咧嘴笑,两行鼻血淌下,显得格外滑稽。 他哑着嗓子:“小灵师让我试试吧,这辈子还?没干过件像样的事呢。” “我师傅他、他对我那?么好,我这个做徒弟的,总得出份力” 江迟迟咬着唇,提着桃木剑狠厉朝仙娘刺去?。 快,要快,只要她能快一点,张道全就能撑住。 灵光凝聚的火焰燎到?仙娘的脸颊,菩萨面像被?点燃的纸张,扭曲蠕动?间露出了狰狞口器与黑色绒毛。 半张人脸,半张蜘蛛。 木剑穿破阻碍直直刺向她的胸口,持剑少女面色凛然?,目光狠厉。 怒火让仙娘的脸格外阴森吊诡,她冷冷笑了,竟是?避也不避,双手?往地面狠狠一拍。 璀璨灵火穿过她的胸口,将她笔直钉在地面。 诛鬼阵在同一刻暗了下去?。 江迟迟惶然?回头,张道全跪在地上,他双目圆睁,眼中已经失去?了神采,他的手?像与铜钱剑融为一体,至死都?没有松开?。 身后的仙娘放声?大笑,沙哑的声?音轻易勾动?人的怒火:“小灵师,这份礼物喜欢吗?” 江迟迟耳边嗡嗡作响,一步步挪到?张道全面前,她浑身的力气已经用尽,踉跄着跌坐在地面。 “张大师?”她轻轻推了推张道全。 这一推像最后一根稻草,张道全重重倒在地面,发黑的鲜血从他七窍涌出。 江迟迟沾血的手?在张道全身上飞速画着,声?音干涩:“敕令——纯阳精聚化康渡灵!” 毫无反应。 她咬着嘴唇,继续画。 依然?没反应。 身后传来了摇摇晃晃的脚步声?。 江迟迟恍惚回头,猝不及防被?推到?在地,脖子上的手?如铁钳死死掐住。 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大,眼前的人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拼尽全力抬腿狠狠向前踹去?,就地一滚,避开?了身后扫来的劲风。 江迟迟狼狈抬头,那?张俊秀的脸映入眼中,不复之前的温润,只有冰冷。 是?苏烬。 第33章 娘娘赐福10 当莲花瓣落下?, 第二重与第三重茧已经诞生。 虞念慈和游宋与何翠翠缠斗在一起。 他们边打边往建筑密集的街道上退去?,发现久久不?见江迟迟和苏烬,便明白已?经和他们不?在一个空间?。 看见已?经没有?几分像人的何翠翠,虞念慈怒火中烧:“你也是差点被献祭的女孩, 为什么要延续这种痛苦!” 当年的受害者, 如今竟成了加害者。 八颗眼珠转动, 何翠翠锁定了虞念慈, 像是要不?死不?休。 墨斗线扬起?,瞬间?又绞了何翠翠一条手臂。虞念慈全神贯注盯着那随时刺来的黑刺, 弯腰侧身疾跑一气呵成, 将墨斗线结实缠绕在何翠翠的主躯体上。 “快!”她冲游宋大喊。 游宋脸色苍白如纸,肩膀的贯穿伤让他失血过多,最糟的是他的整条左手发麻到难以抬起?。 他从墙上借力, 高高跃起?举剑刺下?。 玄铁剑贯穿了何翠翠的腹部?, 鲜血氤氲了雪白无垢的裙摆。 乌黑的血从游宋的口?中漫出,他身形晃动, 脱力般跌倒在地?。 眼前的一切开始产生重?影,他看见好几个虞念慈朝他奔跑过来。 身后的的何翠翠垂着头, 将玄铁剑狠狠拔出掷出。 为什么要这样做?何翠翠无声笑了起?来,当然是因为仙娘赐予了她新生,给予她权力、地?位。 所?以,她甘愿献出一切, 成为仙娘趁手的工具。 黑刺对准了虞念慈的后背。 游宋瞳孔剧烈收缩, 眼中所?见像是一帧一帧播放,清晰到了极点。 预想中惨烈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他听?见了短促凄厉的惨叫, 何翠翠像是被巨力一挥,撞入了身后的高墙, 砖石簌簌落下?。 眼前的一切像是被人暴力撕开,他们从第二重?茧脱出,回到了最初的阴场祭台。 “她在哪?”声音里尽是森森寒意,压抑着极重?的怒火。 虞念慈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她焦急地?说?:“迟迟和苏烬把仙娘引开了,他们在第三重?茧!” 玄衣青年如来时一般,消失得突兀 阴云中隐隐闪过亮光,数道紫雷劈来。 苏烬像只提线木偶,眼中无半点神采,手里捏着雷诀,冲江迟迟挥下?。 好极了,没死在大妖手里,要被队友用雷劈死了。 江迟迟捂着剧烈疼痛的胸口?,呼吸时满是血腥味。她用力拔出张道全手里的铜钱剑,朝紫雷挥去?。 剑尖迎上雷电,铜钱剑上红线瞬间?崩断,铜钱噼里啪啦散落。 指尖剧痛,随后就是麻木。江迟迟被巨大冲力推了出去?,视线急速倒退看见一道还?没被劈散的紫雷,像长了眼睛似的追着她来。 炫目的电光转眼就到了面前,江迟迟甚至闻到了淡淡的焦味。 她的手指抚按住手腕间?一寸长的殷红印记。 得把契约解除,江迟迟想。 阴云密布的夜幕陡然间?被撕裂,地?面剧烈颤动,无数裂痕蔓延到目光所?及之处—— 坍塌、破碎。 江迟迟一脚踏空,跌入黑暗中,只见那道紫雷不?依不?饶追着她而来。 指骨分明的手掌突兀出现在她面前,掌心迎上了那道紫雷。 五指并拢,瞬间?将其撕碎。 阴冷的气息笼罩,一双手于黑暗中伸来,江迟迟落入了冰冷的怀抱。 苍白的手指按住了江迟迟想要解除同心契的手,指尖微颤。 黑暗破碎重?组,渐渐化为阴场荷花镇的模样,还?是那熟悉的祭台。 江迟迟被燕无歇放在祭台,对方一言不?发,倏地?消失了。 地?面狠狠晃动,阴沉的云层不?断翻涌,无序混乱的阴气充斥着整个茧,使之在濒临破碎的边缘。 街道充斥浓郁翻涌的阴气,渐渐走出一道玄色身影。 重?度异化的何翠翠气息微弱伏在地?上。 仙娘将穿腹而过的桃木剑拔出扔开,缓缓站起?,蓦然笑了一声:“别来无恙,燕城主。” “今天是什么日子,能让酆都鬼王也大驾光临。” 幽蓝冥火在掌心燃起?,浸染了极阴寒的气息,阴戾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取你命的日子。” 仙娘神情剧变,雪浪似的蛛丝尽数涌出,但在冥火面前像是易燃的纸张,暗蓝的火焰瞬间?冲天点燃。 阴冷的手从灼灼火光中探出,扼向仙娘的脖颈。 但有?人比这更快。 颈骨错位,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人类的躯体难以承载太?多的妖力,何翠翠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衰老。无垢白袍下?,遍布苍老皱纹。 她的头软塌塌倒向后背,在仙娘秀美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失去?妖力维持的脸苍白蜡黄,五官平平无奇。 “嗬嗬——”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了无论自己如何模仿,终究还?是那个何翠翠,本该在许多年前就死去?的何翠翠。 仙娘微微垂下?眼,看着无声无息倒在地?上的何翠翠,如同神明垂怜一只枉死的蝼蚁。 真可惜,失去?了一把好用的刀。 莲花瓣纷纷扬扬落下?,长街上再无仙娘踪迹。 燕无歇眸底暗沉,俊美眉眼间?皆是阴戾,眼眸深处涌动着几分病态的暗红。 他盯着不?远处趴在地?上目光混沌的苏烬。 燕无歇于虚空一抓,一道透明的丝线从苏烬头顶寸寸抽出,他浑身瘫软倒在地?上,断断续续喘气,破碎的记忆涌入脑海中。 他淡漠注视地?上的人,“身上有?他的气息。” 苏烬的脸色一点点惨白下?去?。 阴气在他体内穿梭,每一寸血肉都痛到使人视线涣散。苏烬咬得牙关渗血,将所?有?的声音咽进喉咙里。 指尖用力抠进地?面,他大概是要死了,混混沌沌间?竟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 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需要面对死亡。 “燕无歇!”身后骤然传来少女?沙哑的声音。 阴气蔓延,在燕无歇身后瞬间?筑起?一道难以逾越的墙,他头也不?回,垂眼看着地?上气息微弱的苏烬。 这还?远远不?够,他冷漠地?想。 “这是怎么回事?!”虞念慈的世界观要崩塌了,鬼修要当着灵师的面杀灵师! 江迟迟重?重?锤着阴气凝成的高墙,过度的愤怒让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苏烬被仙娘控制,想杀我。” 她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脑子里打转,如果苏烬死了 江迟迟遍体生凉,不?敢去?想这个难以背负的沉重?后果。 游宋的手按在江迟迟的肩膀上,她慌乱间?对上了游宋沉着的眼睛。 “冷静,迟迟。”游宋看着她说?,“同心契可以驭鬼。” 驭鬼?江迟迟对这个词并不?算很陌生,从前强大一点的灵师都会养多个鬼修,结契后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限制鬼修。 而同心契不?仅可以限制鬼修,甚至可以将鬼修变成自己的手中剑,心之所?向,剑之所?指。 但这都是数百年前的传言,如今没有?灵师能做到。 江迟迟转身看向满身阴戾乖张的玄衣青年,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繁杂的思绪渐渐沉下?,她静心感受着手腕间?同心契的印记,它正在微微发烫。 某个刹那,她似乎捕捉到一丝微妙的羁绊,好似无形的红线。 江迟迟全神贯注,那些红线渐渐在她脑海中具象化。 “束。”她在心中准确下?达指令。 阴气蠕动扭曲着,数道红线倏地?穿过。 一簇幽蓝冥火托在冷白掌心中,种种暴戾情绪横生,冥火向前一送。 红线瞬间?束紧。 燕无歇幽幽看向在自己手腕间?交错紧缚的红线,毫不?留情的拉扯力让他不?由后仰,露出了脖颈间?的一道红线。 殷红嵌入苍白肌肤,极致的白与殷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缓缓转身,与江迟迟隔着阴气对望。 她狠狠攥着同心契化成的红线,可它们实在太?脆弱,只要燕无歇用点力便会碎开。 “迟迟,你要护着他?”燕无歇微微偏头问。 “杀灵师会染上不?可消除的因果!”江迟迟用力拽紧红线。 他倏地?笑起?来,苍白的面容阴沉得可怕,“因果又如何,哪怕沾上万千因果亦无悔。” 江迟迟骤然打断他,一字一句说?:“可我不?希望你沾染这份因果,不?值得。” “这是命令。”她说?。 虞念慈听?得瞳孔地?震,心都悬了起?来。对一个明显在犯病的疯子这样说?,实在是让人提心吊胆。 燕无歇静静看着江迟迟,她分毫不?让,与之对峙。 毫无血色的唇紧紧抿着,苍白的脸上满是决然的倔强。 良久,他沉沉一笑:“好。” 恐怖的阴气骤然收起?,濒临破碎的茧也逐渐稳定下?来。 江迟迟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整个人虚脱般,手中的红线也破碎化为点点红光消散。 “去?看看苏烬的情况。”她低声对游宋和虞念慈说?。 然后就地?坐下?,闭眼平复自己狂跳的心脏。她感觉这辈子都没有?今晚加起?来那么累,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阴影投射下?来,江迟迟睁眼看见燕无歇俯身站于她面前,喉结下?方有?一道殷红的勒痕。 他的指尖虚虚点过江迟迟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痛感渐渐褪去?,只剩下?麻木。 “抱歉,情急之下?手里没分寸。”这伤说?重?不?重?,但在这个位置,看起?来有?几分怪异的暧昧,江迟迟莫名有?点尴尬。 “为什么道歉?”他声音沉沉,像压抑着怒气。 江迟迟迟疑着说?:“我刚刚伤了你” 燕无歇猛地?站起?身,烦躁地?走了几步又快步折回来,“为什么不?怪我来得太?晚?” “你没有?福牌,是暴力拆迁进来的,速度已?经很快了。”江迟迟纳闷,“我应该谢你,为什么要怪你?” 不?知道为什么,燕无歇看起?来更阴沉了。 她正想再说?点什么和缓气氛,长街的尽头竟风驰电掣开来一辆黑色超跑,车身流畅颜色低调奢华。 超跑帅气漂移,稳稳停在了四人一鬼中间?。 主驾驶门打开,黑色高跟踩在地?面,超跑的主人红唇一弯:“南阴冥府地?盘上出了这种事,给各位添麻烦了。” 她抬手抚过精心打理的卷发,白绸衬衫左胸位置别了一朵盛放红山茶,黑裙修身妩媚。 艳丽女?郎盈盈看向燕无歇,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含笑说?:“不?知酆都鬼王来,有?失远迎。” 第34章 娘娘赐福·完(修) 艳丽女郎自称姬凌, 来处理荷花镇的事情。 江迟迟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姬凌,南阴鬼蜮二把手,鬼蜮中都尊称她为“艳主”,听闻她一手画皮出神入化。 水质幽绿的莲塘翻涌, 不断有稚嫩青白的手臂从湖面伸出。 但她们永远无法上岸。 “有人在这设了役鬼阵。”江迟迟看向?莲塘四个方位, 分别立了镇兽, 以石头雕刻绘以符文。 役鬼阵中的怨鬼会极其?痛苦, 很容易彻底失去神智,它们的怨气源源不断供应给设阵者作恶。 “缺德玩意?!把阵解了这些冤魂也入不了轮回了。”虞念慈深感挫败。 姬凌轻轻“哎呀”一声:“实在是可惜了, 都是那么小的孩子。但放着不管终究是个祸患, 麻烦你们帮忙解阵,我让这些孩子彻底解脱。” 与?其?痛苦混沌在湖中受苦,还不如魂飞魄散来得痛快。 江迟迟沉默许久, 轻声说:“也只能?这样?了, 我去解。” 向?前走时,手腕忽然被一拽, 她猝不及防人也连带着往后转。 燕无歇依然脸色沉沉,眉眼间尽是不悦, “不用如此麻烦,我来。” 说罢,他?抬起?手,宽大袖袍下幽蓝一闪, 四只镇兽接连炸开。 刹那间, 湖面翻起?滔天的浪,冲天怨气拔地而起?朝祭台涌来。燕无歇迎着猎猎急风, 玄色衣袍翻飞,神情岿然不动。 尖啸哭声裹挟着浓重怨气转瞬就到?了眼前, 虞念慈甚至能?看见那一张张青白扭曲的年幼面孔。 阴气与?怨气骤然相撞,尖利哭声瞬间偃旗息鼓,被牢牢压制回湖中。 姬凌的眼睛在江迟迟身上绕了一圈,红唇弯弯,“感谢小灵师的鬼修相助,不胜感激。” 她拎着缚魂绳,正准备将湖中的怨鬼一次性解决,目光一凝,轻轻“咦”了一声:“湖中似乎有东西。” 一朵白莲立于湖心,淡淡灵光蔓延,温柔拂过每一个痛苦哭泣的怨魂。 雪白莲瓣片片凋零,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 成片的哭泣声渐渐止了,那些稚嫩的面容不再?扭曲,眼睛里盛满了懵懂的天真。 “她们清醒过来了。”虞念慈又惊又喜。 姬凌抬手挥过,往生?桥架于在湖面之?上,联通阴阳。 枉死的女孩们见突然出现的往生?桥,不知所?措。最后一片白莲瓣悠悠坠入水面,碧梗上浮现出一道极其?虚幻的身影。 慈悲面,含笑眼,手持已然凋零的莲,声音柔和?至极:“去吧,孩子们。” 小小的身影陆续陆续走过了往生?桥。 虞念慈:“那是” 江迟迟望向?那虚幻到?近乎透明的身形,心中一动,喊道:“水荷娘娘?” 她遥遥望来,雍容淡笑,一团淡绿光芒悠悠落在江迟迟手中。 再?抬头时,水荷娘娘的身形彻底消失于湖面。 夜风拂过,眼前的莲塘残荷竖立,满月悬挂于夜空,草丛虫鸣唧唧。 怨鬼已渡,茧散了。 三人朝着莲塘,深深俯身一拜。游宋望向?莲塘深处,心情颇为复杂:“我原本以为水荷娘娘是净莲观编出来的名号。” 不曾想,这镇子从前确是有一位野神庇佑,大抵是世事变迁,修为不如从前,难以及时回应镇民?的祈求。 在一次意?外的洪水后,镇民?以为是娘娘发怒,开始献祭女童,大量枉死女孩的怨气渐渐污染了野神。 她清醒看着无数起?悲剧的发生?,却?无力阻止。只能?在最后散尽功德,换这些女孩转世的机会。 姬凌朝莲塘微微鞠躬,以示敬意?,她转身对四人说:“此事已了,多谢四位小灵师,之?前地府鬼差不懂事,差点碍了你们捉鬼,我代他?们道歉。” 说罢,她冲着江迟迟笑,“江灵师,我与?你的鬼修是旧相识,想叙叙旧,能?借用一会吗 ?” 借用好小众的词语,江迟迟有一种被调侃的感觉,她对上姬凌眼里明晃晃的笑,无奈说:”“您客气了,当然可以。” “借一步说话?”姬凌偏头看向?燕无歇。 他?眉眼间略有些不耐,但仍纡尊降贵和?姬凌走到?几步之?外。只见姬凌指尖一动,阴气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恭喜燕城主夙愿得偿。”姬凌先是道喜,然后询问,“荷花镇是那位的手笔?” 燕无歇微微颔首。 姬凌勾起?红唇,眯了眯眼睛,冷冷笑了:“没有砸了南阴地盘就想轻易脱身的好事。” 她正色道:“我家?鬼主邀您一叙,随时在冥府恭候。” 燕无歇面露几分讥讽,“你们不是向?来置身事外,不管他?的事么?” 姬凌具备良好的职业素养,她笑容无可挑剔,“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多个盟友哪有坏处呢?” 阴气之?外,江迟迟仔细观察水荷娘娘赠予她的东西。 是一颗似玉石质地的莲子,内里灵光流转,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江迟迟慎重收起?,然后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向?虞念慈问:“苏烬怎么样?了?” 虞念慈蹲在地上又给苏烬施展了一次祝由术,看着他?煞白的脸和?并不平稳的呼吸,摇头:“他?被强行脱离控制,反噬严重,又被你的鬼修折腾了一顿,情况不太好。” 江迟迟低头看手机,现在是凌晨三点,有很多老吴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短信。 短信中说来支援已经?在路上,荷花镇的路已经?提前抢修完毕,让他?们直接撤离不要正面对上。 可惜,老吴的短信发晚了。 “休息一晚,明天安葬了张大师就走,送他?回灵协治疗。”江迟迟看着不远处张道全的尸身,慢慢垂下了眼睛。 提到?张道全,三人都沉默下来。 “迟迟,”过了半响,游宋看着几步外笼罩在阴气里的两道身影开口,“你有什么打算?” 江迟迟明白,游宋在委婉暗示她解除契约。 “他?对我没有恶意?。”月色盛满她的眼眸,映出她的坚定。 江迟迟信他?,她也说不清缘由,或许是心中的直觉,又或许是对方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就好像在许久以前,她也曾如此信任过他?。 阴气散去,燕无歇与?姬凌“叙旧”完毕。黑色超跑无人驾驶,停在了她面前,她笑盈盈朝四人道别,并邀请他?们有空来南阴冥府做客。 姬凌弯腰上车前,突然被江迟迟开口叫住。 “艳主,张大师——”江迟迟看向?地上的张道全,“他?的魂魄在哪?能?否卖我们一个人情,让他?早日投胎。” 姬凌的目光从张道全身上滑过,气数尽断,魂飞魄散。 再?无投胎的可能?了。 她红唇一弯,并没有说出来的意?思,爽快点头:“小事一桩,自然可以。” 姬凌单手把方向?盘,重金属音乐回荡在车内,她轻声哼着,车外是飞速倒退的风景,由荷花镇渐渐化为阴气森森的南阴鬼蜮。 她单手点燃一根细烟,烟草的气息渐渐弥漫。 好人总是没有好下场,她面色淡淡地想 当年徐远灵师牺牲,被镇子里的人葬在莲塘西边,江迟迟等人把张道全葬在了徐灵师身边,也算全了一段师徒情谊。 四人依次给徐远和?张道全上了香。 苏烬压抑着咳嗽了几声,虽然醒了,脸色依然惨白,但他?坚持要来给张道全祭拜。 江迟迟有些担忧,询问他?的身体情况。 苏烬目光复杂看着她,最终垂下眼,扯了扯嘴角:“组长,你不怪我吗?” “你是被仙娘控制,又不是真想杀我。”江迟迟浅浅一笑,“要不是当时只滴了你的血,就是我们俩被一起?控制了。” 苏烬看着她,嘴唇微微蠕动,什么也说不出来。 四人走在荷花镇的街道上,身穿警服的官方人员不断从他?们身边经?过,手里都抓着被带上手铐的人。 放眼看去,都是熟悉的面孔。 净莲观的教众,献祭孩子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荷花镇的事情彻底告一段落。 江迟迟回到?了西洲市,老吴大手一挥给他?们批了两周的养伤假,灵协来人送了不少滋补的药品。 燕无歇照顾了她好几天,简直可以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形容,让江迟迟产生?了一种自己是瘫痪病人的错觉。 唯一不好的是,最近的饭菜都十分清淡,无辣不欢的江灵师吃得想死。 在她伤彻底养好后,燕无歇告知她地府有事,他?要离开几天。 江迟迟听后,表面矜持与?他?道别,并感谢他?最近的照顾。看着燕无歇消失在守初观,她立刻掏出手机在【鬼见愁】小群发消息。 【已死勿扰】去吃烧烤,加麻加辣!!! 北鬼蜮。 熟悉的、带有威压的阴气出现在冥府。 原本摸鱼、嗑瓜子、撸猫遛狗的众鬼顿时人仰马翻,在心中大喊:夭寿啦,他?们那神出鬼没的鬼王又回来了! 燕无歇掠过那些战战兢兢来找他?汇报工作的下属,踏入了许久没进入的寝殿。 靠窗长榻上倚着道淡青色身影,银发如锻,半挽的长发簪了根碧青竹节玉簪。他?捧了本书,侧脸俊雅清润,似天上仙。 燕无歇视线一扫,书名《霸道总裁强势爱》。 “酿出你的绝世好酒了?”他?扫开桌案上的公文,挽袖缓缓研墨。 息竹“啪”一声合上书,懒散摆手:“那古方是假的,酿出来狗都不喝。” 他?光脚下榻,倚着桌案坐,伸头去看燕无歇研墨,好奇问:“和?南阴那个奇葩谈好了?” “嗯。”他?淡淡应道,“南阴鬼蜮内有玄鬼踪迹,他?会第一时间告知。” “你这是要写?什么呢?” 燕无歇微微一顿,目光落在摊开的空白书页上,“隐门的灵师修行法门。” “哦~写?给她的。”息竹心领神会,“灵师可不好当啊,想你当年” 他?望向?燕无歇,千年时光对他?来说如流水般,他?忽然想起?千年前那个大雪簌簌落下的黄昏,竹林外走来一道伶仃孑然的孤魂,遍体鳞伤仍握着一只锁魂瓶。 像个无法归家?的孤苦旅人。 千万年来,他?第一次生?出恻隐之?心。 息竹止住了话头,散漫一笑,从木窗优雅翻出,只留下一句:“你加油,我找黑白无常玩去。” 砚台已盛满墨汁,燕无歇孤身坐在鬼王殿中,提笔沉默,停顿良久。 第一个字落下。 恍惚间,那些曾以为被遗忘的记忆纷沓而至。 “六师兄,你这招使得真漂亮,快教教我!” “今日后厨弄来几只獐子,慢了可就没有了,师兄带你走后门尝尝去。” “戒骄戒躁,勿要骄矜。无歇,你须知天外有天,不可自恃天赋。” “听说那小公主指明要你去,我们六师弟前途不可限量啊。” “六师兄,此去千万保重,我等你回来教我练剑!” “” “” 耳畔的声音涌起?又淡去。原来那些岁月早已镌刻在他?的魂灵上,不能?忘,也不敢忘。 第35章 深山工地1 守初观来了一位客人, 是位高挑的年轻女性,身材偏瘦但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她来时,江迟迟正拿着扫把扫正殿门口的落叶,财福在屋檐下睡得?四?仰八叉。 她见不得?它舒坦, 用扫把将财福逗得?发出骂骂咧咧的猫叫声。 “江大师。”年轻女性看见这一幕, 忍不住笑?起来, “我能?进去上柱香吗?” 江迟迟看着这张有点熟悉的脸, 脑海中记忆飞速掠过,一张苍白枯瘦的脸突然出?现在回忆中。 “刘惠学姐?” 刘惠笑?得?灿烂:“是我。前段时间就想来拜访了, 来了几?次都没开门, 今天来碰碰运气,终于见到你了。” “我拿到了省外公司的入职邀请,要离开西洲市了, 明天的飞机。之前没来得?及好好谢你, 这些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她将两个?满满当当的纸袋子递到江迟迟手里。 她想明白了,不过是一段失败的经历, 不值得?她沉湎。她的人生风华正好,应该有新的开始。 纸袋子正中印着灵协香烛铺的徽章, 里头装的全是上贡会用到的物件。 “学姐,你真是太客气了。”穷鬼江迟迟还没一次性买过这么多,接过的时候手都有点颤抖。 江迟迟邀请刘惠给灵尊和祖师爷上了香,并在刘惠临走前赠了她一枚新的平安符。 “学姐, 祝你此?后?顺风大吉, 一路福兴。”江迟迟站在观门内,对着门外的刘惠真心实意祝福道?。 刘惠轻轻拥抱住她, 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救我。迟迟我可以这样叫你吗?祝你万事无忧,成为最厉害的灵师。” 江迟迟眼眸弯弯点头:“好, 我会的。” 送走刘惠没多久,观里又来了两个?客人。 卷毛和张越带了十只烧鸡,赔偿之前江迟迟掉的那个?鸡腿。卷毛经历了上次的事情,一改从前不知天高地厚的作风,和张越开始一心向道?,说?话做事都变得?谦和许多。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您请收下。”卷毛双手递上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江迟迟没客气,直接揣进兜里,这可是她上次斗法受伤的医药费。 张越和卷毛恭恭敬敬去正殿和中殿上了香,捐了香油钱,然后?向江迟迟讨一张新的平安符。 面对懂事的香客,江迟迟格外大度。她躺在摇椅里,舒服地啃鸡腿,随手给了两人平安符。 “那个?,大师啊。”张越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您最近有空接单子吗?” 张越解释道?,自?己?的舅舅在市郊包了一座山,打算开发成生态养老院,但工地事故频发,找了很多大师,甚至是有证的灵师也不管用,连背后?作祟的东西都没找到。 江迟迟将鸡骨头精准投进垃圾桶,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不,我最近在养伤。” “不好意思,不知道?您受伤了。”张越连忙道?歉,“如?果您之后?有空,可以联系我,我舅舅说?只要能?接就给五十万红包,顺利解决再付一百五十万的感谢费。” 江迟迟立刻放下新拿的鸡腿,正色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既然你找上我,就是有缘,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她把这事告诉了游宋和虞念慈,他们担心江迟迟再遇上之前的情况,正好也闲来无事就跟着一起去了。 张越的舅舅效率很高,知道?江迟迟接单后?,第一时间就派了司机来接人。 游宋朝司机要了工地的具体地址,在车上用山鬼钱卜了一卦。 “是赤口加留连之相。”游宋眉头微皱。 这暗示此?行必有口舌之争,办事不利。 从守初观到张越舅舅包的山头约一小?时路程。到了地方后?,只见山脚下大片树林被推倒,露出?黄泥地,工地上停着许多挖掘机,以及移动板房。但奇怪的是,工地上工人很少,个?个?都表情紧张。 工地门口,一个?长相富态,身材矮胖的男人带着秘书亲自?迎接江迟迟三人。 宽敞的办公室里,秘术给三人倒了茶,张越的舅舅王富国叹气:“我这项目是很不容易拿到的,投了一大笔钱进去,已经被迫停工两周了。” “要是能?顺利解决这事,感谢费只多不少。”王富国是心急如?焚,每拖一天工期,都会多出?一笔大开销。 哪怕看见自?家外甥介绍来的人如?此?年轻,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王总,工地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怪事的?”江迟迟问?。 “半个?月前,老李值夜班,他在工地上巡查” 李桂平,工地上的保安,今天轮到他值夜班。这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一天,他打着手电筒在工地一一巡查,确认设备都已经关闭。 检查完回保安室的路上,他听见背后?有不急不缓的“沙、沙、沙”声?音。 就像是鞋底踩在泥土与砂砾混合的路上发出?的声?音。 山间夜风从他脖子后?面吹过,李桂平的心悬起,他按住腰上的电棍,憋着一口气猛地回头,手电筒往后?打去—— 冷白的月色笼罩着黑漆漆的工地,身后?只有沉默的机器。远处的板房安静极了,一点灯也没有。 奇怪了,平常这个?点还有工人还在打牌,怎么今天睡得?这样早? 李桂平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大概只是风吹过树叶被他听岔了。 他不由自?主加快脚步,往工地门口的保安室走去。 “沙沙沙”那声?音如?影随形。 李桂平额头开始冒汗,他不敢回头,闷头猛走。 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了。 “李桂平”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呼唤声?。 如?山间魑魅魍魉的呓语。 极致的恐惧骤然化为了愤怒,他转身大吼:“啷个?小?兔崽子在吓老子!” 身后?空无一人。 李桂平咽了咽口水,冷汗糊了一脑门,心里的愤怒一下子褪去只剩下恐惧。 不是工友在恶作剧,那么 李桂平僵着身体慢慢转身,埋头就往保安室冲,心脏砰砰狂跳。 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快,那“沙沙”声?竟然没跟上来。他心里有些高兴,谨慎地往左右看了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冲到了天灵盖。 月色下,他的影子斜斜跟在他左边,他跑,影子也跟着跑。 李桂平看见,有一个?人影,趴在他影子的背上。 “啊啊啊——” 惨叫响彻深夜的工地,李桂平两眼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这事之后?,老李就吓病了,现在都还不敢来上班。”王富国叹气,“第二天早上,工地上建好的楼全倒了。之后?陆续有七八个?工人在晚上被吓晕,白天建好的楼都会在当天晚上莫名其妙倒塌。” “我是真的拖不起啊,再这样搞下去,我这项目就做不成了!”王建国愁眉苦脸喝了一口茶。 江迟迟陷入沉思,能?把楼房推倒的,那就不是泛泛之辈了。 她决定先到工地上探查情况,看看到底是怨鬼还是妖物精怪在作祟。 工地里随处可见倒塌的楼房,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推下,所有的砖石都往一边倾泻。 江迟迟托着罗盘,低头盯着指针。 它纹丝不动。 没有阴气,应该是妖物作祟。 她双指于眉心一抹,开了天眼。 混浊复杂的气纠缠在工地里,江迟迟仔细辨认着。她视线一凝,看见有一缕淡淡的、似乎被有意掩盖过的黑气正从倒塌的楼房溢出?。 “是妖气。”她带着游宋和虞念慈追着妖气的方向走。 黑气穿过大半个?工地,越来越淡,最终在半山腰的密林彻底断了。 “那东西在山上?”虞念慈打量着周围的地形,“附近山势起伏奔腾,附近有活水穿过,招财聚气的格局。” “这是条小?龙脉。”游宋微微挑眉,“这座山是龙头,这妖物倒是很会挑修行的地方。” 王富国要建养老院,占了妖物修行的地盘,难怪人家上门报复。 “在这修行,估计是只大妖。”江迟迟叹气,“不好对付,能?谈判就最好了。” 妖物不似怨鬼,开了灵智的妖物如?果没有杀人作恶,灵师也只能?劝诫,不能?轻易取其性命。 三人回到工地,江迟迟心中已经有了计划,正要向王富国说?,就见几?个?工人聚在一棵树下,拿着钢叉和棍子,在嚷嚷着。 “出?事了?”江迟迟脚步一顿,朝那边拐去。 走近才看见那树上盘了一条婴儿手腕粗细的黑蛇,鳞片泛微光,眼睛黄澄澄的,像漂亮的琥珀。 工人们正要用工具把它弄下来打死。 它慢腾腾竖起头,看向了江迟迟的方向。 万物有灵,江迟迟见它似乎有几?分?灵性,生出?了不忍之心。朝工人们表明了身份,并说?:“蛇是未化形的龙,随意打死可能?会给自?己?招来不幸。” 原本?聚在一块的工人呼啦散去,最近工地上发生这么多邪门的事情,他们哪里还敢再招惹什么不幸。 见人散去,江迟迟仰头冲黑蛇一笑?,笑?涡浅浅,“下来吧,别再跑到这来了。” 鲜红蛇信子“嘶嘶”吐出?,黑蛇直起了身体,突然往下一弹—— “迟迟!”虞念慈惊叫。 游宋伸手去拦。 那黑蛇异常灵巧,精准落在江迟迟的手臂上。 阴冷光滑的触感盘在赤裸的肌肤上,在手腕间留下微微刺痛,就像针扎一样。 江迟迟反应极快甩手,黑蛇嗖一下钻入附近的草丛消失不见。 右手手腕上留下了两点红痕。 虞念慈拿起她的手仔细看,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毒,这死蛇真是没良心。” “算啦,只是一条小?蛇,什么也不懂。”听见没毒,江迟迟倒是很大度没放在心上。 江迟迟回到办公室找王富国说?明了工地遭到破坏的原因,并告诉他这妖物修为不浅,只能?尝试谈判,满足它的要求。 而她的计划是让工地正常施工,晚上找人值夜班,她和队友都会在暗中全程跟随,准备来一场守株待兔。 王富国认真思考后?同意了,他说?:“没问?题,只要不是很过分?的我都可以答应。我就一个?条件,它搬走,不要再回来。” 工地开始正常动工,在老板的金钱激励下,有两个?年轻胆大的工人自?告奋勇值夜班。 当天夜里,两个?年轻工人打着手电硬着头皮在工地里巡视。 江迟迟和虞念慈游宋蹲在不远处熄灯的保安室,目不转睛看着。 阴云渐渐笼罩弯月。 冷风幽幽吹过,一团扭曲的黑气突兀出?现在工人身后?,它幻化出?两只手的形状,分?别在他们肩头上轻轻一拍。 “哇啊啊啊啊——鬼啊!!!” 手电筒“啪嗒”滚在地上,两个?年轻工人鬼哭狼嚎,把奖金忘得?干干净净,撒开脚丫子就跑。 江迟迟和队友瞬间朝着黑气冲去。 那团黑气移动速度极快,眨眼睛就飘出?了工地,往着工地后?的深山去了。 江迟迟直接开了天眼,顺着遗留下来的气一路追寻。 深山密林难行,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追着。 忽然间,草丛“簌簌”晃动着,像是有什么长长的东西一路压过草丛飞快爬来。 “在地上!”江迟迟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下一刻人被重重撂倒。 她栽在冰冷密集的鳞片上,被牢牢卷住,身旁的草木在疯狂倒退。 江迟迟被放在了山崖的一个?洞穴中,刚刚的“飙车”让她的胃阵阵抽搐。 昏黄的光亮起,一盏油脂凝成的灯被点燃,修长的影子映在岩壁上。 一张脸凑到她面前,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凤眼狭长,眼尾一点红痣平添了几?分?妖气。 “这位灵师,你好啊。”他笑?吟吟说?。 第36章 深山工地2 烛光晃动, 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是暗金色的瞳仁,似流动的琥珀蛊惑人心。 桃木剑直直隔在他面前,剑后的江迟迟同样一笑:“你好啊,小黑蛇。” 他哼笑起来?, 懒洋洋倚在洞穴尽头的石榻上, “什么小黑蛇, 我叫幽玉。” 江迟迟不?动声?色收起桃木剑, 转述了王富国的话,并询问他希望王富国给予什么补偿。 “区区人类, 也配与我谈条件。”幽玉哼笑一声?, “看在你帮了我一回的份上?” 他笑吟吟的:“搬走免谈,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福地。只要他在山脚给?我立祠,日日供奉, 并不?再往山上?来?, 我就不?动他的人和东西。” 江迟迟突然想起来?什么,抬起右手?腕看。果然, 那被咬的位置留下了两?个褪不?去的红点,一条弯曲的红线将它们连接。 他眸光流转望向江迟迟, “那是我留的印记,邪祟不?侵。你帮了我一回,理应回报。” 蛇妖的印记留在身上?,大抵等于:这人我喜欢, 罩了。 江迟迟两?眼一黑, 咬牙切齿保持微笑:“非常感?谢,但这似乎不?太合适, 能请你消去吗?” “不?能。”幽玉觉得江迟迟有?些不?识好歹。 “行,那日日供奉的标准是什么?” 幽玉开始慢悠悠报条件:“立金身, 贡香不?熄,贡烛不?灭” 江迟迟面无表情听完,直接说:“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泰安灵尊正殿也就这待遇,你要上?天啊?” 一股妖风掀来?,直接把?江迟迟连人带桃木剑卷出了洞穴,一头栽进茂密的草丛里。 幽玉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只给?三天时间考虑,否则那个姓王的别想开工。” 江迟迟很恨拔下头顶的杂草,对着高处的洞穴狠狠竖起中指,真是个蛇精病。 和虞念慈游宋汇合后,她原原本本转述了幽玉的话。 虞念慈:“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游宋冷笑:“他怎么不?把?灵尊金身拱了,自己坐上?去?” 江迟迟和队友合计了一番,都决定要给?这条不?知?天高地厚的蛇妖见识一下灵师的厉害。 遂打算回灵协找老会长借点厉害法器,在工地附近布个天罡阵,让他进来?就吃大亏。 三人连夜打车离开了工地,临走前江迟迟还给?王富国打了个招呼。 接到电话的王富国一晚上?没睡着,他愁眉苦脸地想:该不?会和上?一位大师一样?,解决不?了找理由跑了吧? 江迟迟半夜回到守初观,呵欠连天走到后院打算回房间睡一觉,天一亮就去找老会长。 “你去了哪里?”低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江迟迟的瞌睡虫顿时死了,人被吓到在原地一蹦。 月华淌过?玄色衣裳,染上?淡淡银辉。燕无歇站在她面前,神情阴沉,立刻攥住了她的右手?腕。 印记落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惹眼。 他盯着看了许久,看到江迟迟心都悬起来?,他才开口:“谁留下的?” 江迟迟不?自然地抽回手?,心里仍有?些愤愤:“一个蛇精病。” 她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燕无歇,最后又问了一句:“这个印记留在身上?不?会有?什么大麻烦吧?” 燕无歇倏地笑起来?,语气染上?几分病态的柔和:“不?会,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这样?吗。”江迟迟后背有?点凉,总觉得他看起来?怪怪的。 但燕无歇说没事,让江迟迟安心了不?少,她如常向他道?了晚安,准备回房睡觉。燕无歇忽然叫住她,说—— “地府有?些事,我明日回来?。” “鬼修也要半夜加班啊,真辛苦。”她向打工鬼表达了惋惜之情。 江迟迟回到卧室,愉快扑向了自己的大床。 明天一定要给?那蛇妖狠狠吃瘪,江迟迟抱着这个坚定的想法入睡。 次日清早,江迟迟忍着困意爬起来?,无意间发现?右手?腕上?的印记已经消失不?见,心中一喜。 果真是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床边的手?机震个不?停,不?断有?消息弹进来?。这么早,谁会一直给?她发消息? 江迟迟疑惑地打开手?机,看清楚消息的那一刻,脸上?的疑惑瞬间化为了震惊和不?解。 最新一条是银行卡发来?的,提示她的银行卡已经汇入两?百万元整。 再往下滑,王富国连发了十多条短信,说了一连串感?谢的话。 大概意思就是,夸她和队友办事效率高,一大早就把?事办妥了,为了表示谢意,他决定给?守初观里捐一尊金身。 坐在床上?的江迟迟陷入了凌乱。 没记错的话,她昨晚是在睡觉吧?难不?成祖师爷显灵了,看不?过?蛇精病欺负后人? 江迟迟拨通了王富国的电话,一秒就被接起,电话那天的王富国热情洋溢。 “哎哟,江大师辛苦了辛苦了,我这一早啊就看见工地上?倒的楼都给?修好了,这还带售后服务的!您这办事效率,高,太高了!” “等等。”江迟迟更凌乱了,“您是说,工地上?之前倒的楼都修好了?” “对啊!老李都回来?上?班了,他说有?条黑色大蛇托梦给?他,给?他道?歉了,说不?该吓唬他。大师,这事算是彻底解决了吧?” “嗯是吧。”江迟迟云里雾里挂断了电话。 她想不?通,于是打电话给?游宋和虞念慈。 他们听见这事,同?样?陷入了茫然。 虞念慈:“呃,可能他偷听了我们说话,知?道?我们要回灵协找外?援,怕了?” 游宋:“也有?一种可能,有?鬼半夜把?他撵跑了。” 江迟迟觉得游宋也挺神经病的。 她挂了电话,游魂般推开卧室门。 石桌上?已经摆了热腾腾的早饭,燕无歇正坐在树下,云淡风轻喊江迟迟吃饭。 她心不?在焉地吃,把?这件事告诉了燕无歇。 树影错落有?致落在燕无歇身上?,他把?玩着一片落叶,慢悠悠道?:“喜事一桩,既然已经解决就别多想。” 江迟迟摇头叹息:“感?觉白嫖来?一座金身,真是不?踏实。” 燕无歇回来?后,江迟迟又过?了两?天饭来?张口的日子。 病假结束,她照常回学校早八晚六上?课。课程太多,学得班上?同?学生不?如死。大伙唯一的乐趣就是下课聚在一起唠嗑八卦。 下课铃响,符篆课老师慢悠悠叮嘱他们课后把?新学的符篆多练练,胳膊夹着保温杯前脚一走,后脚教室里就闹腾起来?。 用铜钱簪子挽头发的明照回过?头,她说:“哎,你们听说了吗?酆都鬼王去找了一条巨蛟麻烦。” 班上?的人顿时安静了,三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明照。 她家祖上?和秦广王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说出来?的消息向来?真实。 “听说是得罪了鬼王,被按着暴打了一顿,近千年修为险些溃散,连夜就搬家溜到南阴管的地方去了。” 江迟迟突然开口:“巨蛟?什么颜色的?” 明照讶然笑起来?:“迟迟啊,你关注点够独特的。”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想不?起来?,随口说,“好像是白色。” 蛟嘛,不?是黑就是白。她胡诌一下,总没人拆穿吧。记性?不?太好的明照心安理得想。 江迟迟悬着的心回到了肚子里。 熬完一天的课,江迟迟回到守初观。十一月秋风渐起,观内的树也染了几分秋色。 她脚步轻快来?到后院,昏黄暮色斜斜笼罩小观,燕无歇端着菜从厨房走出,走入了暮色里。观中的香火气息与暮色交缠,温柔而安宁。 “洗手?吃饭。”盛好饭的碗与筷子放在江迟迟常做的位置上?,他做这一切时是那么寻常自然。 江迟迟的心像古刹的旧钟,被不?轻不?重撞了一下。 吃饭时,她说起明照讲的鬼王八卦,顺便抬眼观察了一下燕无歇的反应。 他低头在看一本藏蓝封皮没有?书名的书,修长的手?指一页页翻过?,不?像在阅读更像在检查错漏。 “嗯,我也听说了。”燕无歇神情平淡应了一句。 “你在看什么?” 燕无歇合起书,将它推至对面,“给?你找来?的,今天开始教你灵师入门。” 江迟迟的筷子差点掉进菜里,脑袋缓缓冒出三个问号,不?是哥们,你认真的? 她还以为当时燕无歇只是随口那么一提。 出于好奇,她翻了翻这本无名书。开篇是讲道?,教人如何静心悟道?,感?受天地之力。 与她现?在用的教材有?些差别,但大差不?差。 江迟迟往下翻,第二篇是炼体,方法细致且带图,一共分为五个阶段,练至身轻如燕踏水无痕算是大成。 从这里开始,后面的内容与她目前所学的灵师□□材相去甚远。 里面有?许多没见过?的法术与符篆,后面甚至有?自创法术篇,简直是闻所未闻。 从未听说过?能轻易自创法术的,这种事一不?小心就要误入歧途。 而且,灵师修行从修心开始,之后便开始修习符篆,再择一门或几门感?兴趣的加以辅助,从没听过?还要炼体练至身轻如燕。 “这书是从哪找来?的?”江迟迟对这本无名书产生了几分好奇。 燕无歇沉默了一下,说:“朋友相赠。” “你根骨好,基本功扎实,但所学都是基础。”燕无歇看向江迟迟,恍惚间看见了少年时的自己,“灵师门派经历数次重创,留下的都是些死板内容,会限制你的天赋。” 因为玄鬼,灵师门派在历代更迭中遇到过?几次传承危机,许多法术典籍都已经失传,自创法术也是少之又少。所以他才生出了亲自教她的心。 可是燕无歇又怎么会这些呢?江迟迟心中疑窦丛生,灵师要斩断来?世,是不?可能化鬼的,那他又为什么对灵师的事情那么熟悉。 见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江迟迟也识趣地没有?问,利落点点头:“好,我愿意学。” 既然对方如此用心,那哪里有?辜负的道?理。 吃完饭后,江迟迟上?了第一节课,修心。 江迟迟盘腿坐在院中月色最清朗的地方,她已经将修心的静心诀背了下来?,静心闭目默念了数次,依然没有?书上?说的“万物齐一”之感?。 “灵师顺应天道?而生,感?天地之力化为己用,当你感?悟天地归于一心,万物皆在你手?中,所谓万物齐一。”燕无歇的声?音淡淡传来?。 他的声?音抚平了一池微皱的水。 虫鸣、风吹、观外?商业街的喧闹声?,渐渐从耳边消失。 江迟迟感?受到了每一缕月色轻柔抚过?,她的意识好似一张渐渐铺开的蛛网,一寸一寸爬过?身边的每样?事物。 长了青苔的石砖,干枯的树叶脉络,一簇毛茸茸的尾巴 等等,尾巴?江迟迟突然从这种感?觉中抽离,财福在桂树下面正在刨掉落的叶子。 “不?错,初窥门径。”燕无歇给?予了评价,并递来?一杯温水。 江迟迟一口气喝完,有?种精力集中过?度的虚弱感?,“很奇妙的感?觉,就像不?需要眼睛也能视物。” 如果在捉怨鬼的时候能进入刚刚的状态,岂不?是等于全身都长满了眼睛? “修心要适度,今天先到这。”燕无歇拿走了杯子,悠悠补了后半句,“教你炼体。” 高兴的心啪叽一下就死了。江迟迟生出淡淡的死意,上?完早八晚六还有?晚自习,这和007社畜有?什么区别? 那荒废的两?块菜地如今平平整整,一块打上?了矮矮的木桩,另一块嵌满了高矮参差不?齐的柱子,最矮的也有?江迟迟高,最高的约有?两?米多。 一把?普通木剑抛向江迟迟,她下意识接住。 燕无歇手?中同?样?拿了一柄长木剑,剑在他手?中极漂亮干脆转了一圈。 “好剑法。”她眼睛一亮。 燕无歇没有?因为她的夸赞而留情,剑尖指向矮木桩,“上?去。” “能坚持五分钟不?摔下来?,今天的课结束。” 她小时候也在阿爷的手?里走过?这样?的桩子,区区五分钟,还不?是轻而易举。 江迟迟灵巧跃上?其中一个,月光映在她飞扬的眉眼,落入浅浅的笑窝中,朗声?道?:“来?!” 木剑于幽微间刺出,既快又准拍向她的下盘。 小腿突然一麻,江迟迟还没反应过?来?就掉下了木桩。 “偷袭,不?讲武德!”她瞪大眼睛,一下蹦起来?喊。 “你说了来?,况且”燕无歇利落收回剑,淡笑,“难道?收鬼时,你也要同?怨鬼商量好时间?” “强词夺理,无赖。”江迟迟恨恨站回木桩,真是艳鬼脸,阎罗心。 又是一柄剑刺来?,江迟迟的精神高度紧绷,脚步一转跃至旁边的木桩。不?等她松一口气,身后的剑像是黏在她身上?追着拍来?。 速度快得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江迟迟再次掉下来?,这次她什么也没说,迅速跳回了木桩,眼睛熠熠生辉,盛满了不?服气。 剑锋再度扫来?。 她比之前更加专注,不?断注意脚下与周围神出鬼没扫来?的木剑。 影子长长落在院中,跟着她灵巧的动作?不?断起伏。 剑似疾风转眼到了面前,截断去路,避无可避也无法退。 “用剑!”低沉的声?音轻喝。 江迟迟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有?一把?剑,下意识提剑去挡。 虎口一震,力度顺着剑锋霎时传递到小臂、肩膀。她的手?不?受控制一松,脚踏空往后跌去。 江迟迟视线旋转,看见燕无歇踏上?木桩,行云流水间步法极快。他踏月色而来?,朝她伸出手?。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在许久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一幕。 皎洁的月色铺满琉璃瓦,她仰面跌下,一只手?于月色中伸出。 月光描摹着那人的指尖、小臂,直到描摹出一张俊美不?失少年意气的面容。 温热有?力的手?紧紧拽着她。 但眼前的手?冰凉没有?丝毫温度,指尖点过?她的手?臂,刚才的酸麻顿时缓解了许多。 毫无缘由的,江迟迟的心忽然疼了起来?。 这一幕突兀浮现?在脑海中,又了无踪迹消失,只在江迟迟心中留下淡淡的怅惘。 她鬼使?神差问:“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第37章 猫的报恩1 指骨分明的手骤然攥紧剑柄, 燕无歇喉间滚动?,克制那些过分汹涌的情绪,才维持着云淡风轻的神情。 “没?有,从未见过。” 江迟迟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纠结, 重新跳回木桩, 下巴一抬, “那好, 再?来。” 她一次又一次从木桩掉下来,凭着一股倔劲再?次跳上去。 燕无歇的剑就像长了?眼睛, 她无论跳到哪都会如影随形追来。她剑法不算非常精妙, 难以招架这神出鬼没?的剑。 木剑横空刺来,江迟迟匆忙转身挥剑去挡,两剑相撞, 从她手中脱离。 暗红发带缠绕在剑尖, 斜飞出去,乌发落在肩头, 映着一张明?丽面庞。 她反手抓住脱手的木剑,足尖借力跃起, 生出几?分势如破竹的气势向前一刺。 木剑刺破月色而?来,持剑的人倒映在那双点墨般的眼眸中,燕无歇微微失神。 “啪——” 木剑飞出,落在财福身边, 将它吓得蹿起跑开。 剑尖停在他咽喉前一寸, 剑后是张神采飞扬的脸,笑盈盈的:“你输了?。” “嗯, 我输了?。”燕无歇极淡一笑。 输在了?道心不坚。 风卷过,落叶簌簌声如心动? 在顺利解决几?次私人委托后, 守初观新观主年轻厉害的名声渐渐在附近传开了?。 前来上香祈福的香客多了?不少,还有几?位因遇到怪事求上门的。 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比如半夜下班回家遇到黄鼠狼讨封,人家问他像什么?,他说像猫,被黄大仙怒跟半个月,直到受不了?才求到江迟迟这里。 香客多了?,委托也多了?,但江迟迟快乐不起来。 她现?在得了?一种看见燕无歇就会腿疼手酸的病,从前她还会被美色蛊惑,现?在心如止水好似尼姑。 毕竟,谁也不会对教导主任生出暧昧的心。 老式玻璃窗上有海棠花图案,日光被滤了?一层照进来,卧室中流淌着宁静的气氛。 江迟迟这样的气氛里赖床,周日她每周仅有的假期,也是燕无歇所?剩不多的良心。 一道影子落在玻璃窗上,又落在卧室地面。 “笃笃”两声敲在窗外。 低沉的声音与日光一起透进来:“迟迟,观外有人找你。” 江迟迟躺在床上装死。 “是委托。”那声音补充道。 “就说我死了?!!” 燕无歇倚着窗,听见卧室里叮叮咚咚暴躁的起床声,不由轻笑。 起床气还是这样大,他想。 来找江迟迟的是位年轻女性,穿着宽松恬静。她端详着对方憔悴蜡黄的脸色,以及肩头上站的不少小小黑影。 江迟迟认识她。 她和男友是某著名网站的流浪猫救助博主,粉丝不少。她叫团子,男友叫大永,账号名叫永远团团圆圆。 安神香并没?有缓解团子的恐惧,她下意识捂着小腹,声音颤抖,“我们、我们好像被什么?东西?跟上了?。” 她自述男友大永在一个月前变得奇怪起来,起先是作息完全昼夜颠倒,晚上亢奋白天睡得很死;渐渐地,喜欢双手双脚着地在地上跑;后来,嘴里总是发出古怪的猫叫声,见到人发出威胁低吼甚至攻击。医生也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出于?无奈,她只能?和朋友把大永绑在卧室床上。 但三天前,团子起床去看大永,发现?卧室的窗户大开,房间里的人却不见了?。她查了?小区监控,又求助了?邻居,都没?有大永的下落。 江迟迟抿了?一口茶,人变得像猫一样,倒是第一次见。 “那你呢?”江迟迟看向团子,“身上发生了?什么?怪事?” 团子紧张吞咽口水,肩膀在止不住颤抖,她试图打开挎包拉链,但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打开。 黏腻冰凉的手汗粘在拉链上,她低头一言不发,疯狂拉扯着。“咔”一声,拉链头摔在地上,包中的东西?暴露无遗。 里面只有一团皱巴巴的纸。 团子像是碰到什么?烫手的东西?,将纸团急忙递给了?江迟迟。 她微微挑眉,耐心将纸团一点点展开铺在桌面上,并不动?声色观察着团子。 团子两只手互相攥着,指甲掐进肉里,低着头一眼也不敢看向纸张的方向。 纸张完全展开,是一张孕16周的彩超单,腹腔的阴影中清晰可见一个蜷着的婴儿,小小的脸向着江迟迟的方向。 是一张猫脸。 对着看单子的人露出诡异的微笑。 江迟迟不动?声色把单子反扣在桌面,她理解了?团子的恐惧,这换成?谁不害怕? “大师这个孩子,能?、能?打掉吗?” 江迟迟摇头,“是有东西?附在你孩子身上了?,即使打掉也会换种形式跟上你。” 她凝视着团子肩上蠕动?的小小黑影们,“跟着你的,不止肚子里这个。” 团子满脸煞白,眼泪从眼眶里滑落,她瘫坐在地上,挣扎着抓住江迟迟的手,哀求:“求你帮帮我,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解决我和大永身上的东西?!” 江迟迟把手抽出,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带我去你们的房子看看。” 这件事透露出许多古怪,她想验证一下心中的猜想。 团子和大永租了?老城区的一栋带院子双层小别墅,院子里安置了?许多木板搭建的猫窝,和流浪猫的公共食堂。 或许是流浪猫天生警惕,当江迟迟这个陌生人进入时?,院子里的猫都躲在角落,戒备盯着她。 “它们在外面流浪吃过苦,比较怕陌生人。”团子解释道。 江迟迟环顾了?一圈,少说有二三十只。她直接开了?天眼跟着团子来到别墅二楼卧室,里面被褥枕头和绳子落了?一地,窗户朝外大开,正对着外面的院子。 交缠的黑气在卧室中蠕动?,有怨气、有妖气。 她向门外看去,整栋别墅都是如此。 这是惹上了?一只颇有道行的妖啊。 可这些怨气江迟迟伸手在空中虚抚,怨气被搅动?,她仔细辨认着怨气的源头。 目光落在一楼厨房旁边的一扇门上,似乎是个杂货间,门外堆着许多箱子,把门堵着。 “带我去那看看。”江迟迟指向了?那扇门。 “不、不行!”团子几?乎是尖声反对,她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挤出僵硬的微笑,“就是,就是一个普通的储物间,没?什么?好看的。” 江迟迟静静看了?她三秒钟,干脆点头:“好。” 她转身就走,向着别墅大门外。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追来,团子又急又慌,展开双臂拦住江迟迟的去路,“大师,大师你别走啊!” 江迟迟面色微冷注视她,“我不喜欢有所?隐瞒的委托人。” 团子僵在原地,像一尊死寂的雕塑。她紧紧咬着嘴唇,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慢慢收回拦住的手,一步步走向她口中的储物间。 团子费劲地将那些堵门的纸箱推开,掏钥匙的时?候,她的手因恐惧而?一直颤抖。 锁芯转动?,“啪嗒”一声。 门幽幽打开,或陈旧或新鲜的血腥气混着焦味、消毒水味、以及各种古怪的味道慢慢飘出来。 光线透入昏暗的小房间,墙上趴满了?色彩各异的猫。 皮毛被整张褪下,挂在墙上栩栩如生。 江迟迟的视线依次落在墙上琳琅满目的“刑具”上,泛着冷光的金属台静静停在房间中央,配有束缚带。 她闭上眼睛,极其克制地呼出一口气。 “你另请高明?。” 江迟迟睁开眼睛,转身就走。她拿手机,开始搜索西?洲市内的动?物保护协会联系方式。 “大师,大师!”团子跌跌撞撞追上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眶中涌出,她呜咽着跪在地上,紧紧抓着江迟迟的裤脚。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做过!”她崩溃大喊,“都是他做的,我一开始不知道他是这样的,我被他骗了?” 江迟迟骤然转身扯出自己的裤脚,凛冽的目光让团子不由自主瑟缩,她厉声逼问:“那你知道被骗后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呢?团子牙齿颤抖着,呜咽痛哭,她什么?也没?有做。 团子和大永在一次流浪猫救助中相识,外表温厚擅长甜言蜜语的大永很快成?为了?她的恋爱对象。在团子眼里,他温柔善良,是小有名气的博主,和她在一起实在有点吃亏。 在一起一年后,团子工作调动?到大永的住处附近,两人顺理成?章开始同居。 同居生活温馨又甜蜜,只是偶尔夜半,会听见一两声凄厉的猫叫。 大永说是邻居家的猫叫春,没?办法事情。 团子对此深信不疑,直到某日下班遇见邻居遛狗,两人聊了?几?句,团子聊起她家叫春的猫。 邻居很是惊讶:“我没?有养猫啊,就只养了?它。我还一直以为是你们家的猫发情呢,我们这栋楼就你们家养了?猫。” 电梯里的大金毛快乐吐舌头看团子,热情求摸头。 团子如坠冰窖,立刻回家找大永对峙。 温厚的男人面对她的质问,痛苦流泪抱住她,喃喃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男人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童年阴影,又反复强调自己很爱她,为了?她什么?都可以改。 团子心软了?,选择了?相信。 但这只是噩梦的开始,有了?第一次的原谅,就会有第二次、无数次她从一开始的愤怒心痛,渐渐变得麻木。 甚至生出一种荒诞的想法:只是流浪猫而?已,即使没?有大永,它们也会死在不知名的角落。 团子不断催眠自己,在这段畸形的感情里打转。 直到那天晚上,他们遇到了?一只黑猫。 一只眼睛幽绿的黑猫。 第38章 猫的报恩2 很寻常的傍晚, 旧小区里随处可见吃完晚饭散步的住户。 黑色垃圾袋被泄愤般扔进小区垃圾点,大永满脸阴沉,心里的暴虐无处发泄。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骨头这么硬的野猫,哪怕打断脊梁无法弓背, 也依然不断哈气做出?攻击姿态。 直到死也没有哀求一声。 这让他感到挫败又愤怒。 “砰!” 大永狠狠踹了一脚垃圾桶, 团子被吓了一跳, 也有些烦躁起?来:“你能不能克制一下??万一又被人?听见。” 上次被邻居察觉到异常, 他们被迫搬家到这个老小区。团子实在?害怕这种网上光鲜亮丽,现实里如?过街老鼠的生活。 团子刷着大永的账号, 果?然在?评论区看见有几条说他们视频倒放的留言, 她一一点了举报。 “真他妈烦,关?他们屁事,有空不去多给自己烧点纸钱!”他连伪装都?懒得, 恶毒咒骂着。 最近他的胃出?了问题, 切片送检结果?还没出?来,又物?色不到心仪的猎物?, 还有质疑他的网友。桩桩件件都?让大永烦心透了。 大永仍在?骂骂咧咧,发泄自己的怒火。忽然, 他的咒骂停止,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路灯下?。 一只姿态矫健的黑猫优雅蹲在?地面,眼睛泛着幽绿,像引人?沉迷的漩涡。 巨大的惊喜席卷了大永, 那只让他气愤不已的也是黑猫, 这次他要慢慢折磨,好听一听那哀求声。 “宝宝, 你去。”他温和笑起?来,推了团子一把。 野外流浪猫大多警惕雄性, 女性诱捕的成功率要高得多。 如?翡翠般的眼眸让团子生出?几分不忍,她犹豫着,耳边温柔的哄骗与?催促让她僵硬迈开步伐。 黑猫仰头看向团子,眼睛眯起?,柔柔“喵”了一声,暖黄的灯光下?它?好像在?笑。 噩梦从这里开始。 团子至今仍记得那个夜晚,她躲在?卧室用被子枕头捂住自己,但依然隔绝不了隐隐约约的凄厉叫声,如?同婴儿的啼哭。 她只能更用力捂住耳朵,像一个懦夫。 直到惨叫声停歇,她身旁的床铺陷下?去。团子闻到了大永身上似有似无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渐渐地,她睡着了。 直到冰凉的液体滴在?脸上将团子惊醒,她睁开眼睛,对上幽幽绿光。 “啊!”团子发出?惊叫,下?意识身上去推旁边的大永,却?推了个空。 绿光一点点逼近,超出?认知的恐惧让团子的尖叫堵在?嗓子眼里,大永诡异的脸在?她眼中放大。 他已经完全像一只猫了,披着人?皮的猫。 大永张嘴扑上来,嘴里发出?诡异的低吼声。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求生的欲望使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团子用手机狠狠砸向大永,狼狈跑出?卧室并用力锁上。 团子抵着卧室门,后背因为门板撞击不断颤动着,但她不敢报警,也不敢求助朋友,她不敢把一切公?开。 直到天亮,卧室内的动静才彻底消失。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打开门,大永脸色苍白躺在?地上,额头上还有手机砸出?来的乌青。 团子以为这件事会?到此结束,没想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直到大永的异化越来越严重,最终逃离别墅失去踪迹,她拿到猫脸彩超单,团子才意识到这样下?去他们都?会?死的。 死在?猫的手里。 “大师,我都?说完了,你救救我、救救我吧。”团子颠三?倒四将所有交代清楚,不断哀求着江迟迟。 忽然,她捂着肚子伏在?地面,凄厉惨叫起?来。 江迟迟的视线扫过团子宽大衣服下?不断鼓起?的肚皮,最终还是甩出?一张灵符,“敕令,纯阳精聚化康渡灵!” 灵光流转,符渐渐化为灰烬,团子痛苦的惨叫随之停止。 她满头大汗躺在?地上,狼狈不堪捂着肚子,惊惶望向江迟迟。 “你们惹上了一只道?行不浅的猫妖。”江迟迟眼中不含任何怜悯,“这个委托我接了,但不是因为你们接的。” 她为那只猫妖,以及渡化枉死的猫儿而接。 团子不理解她的意思,只知道?自己有救了,呜咽着不断道?谢。 “那只跟你们回来的黑猫最后怎么?样了?” 团子瑟缩了一下?,低声说:“不、不见了。大永说把它?做成了标本挂在?墙上,但是第二天它?就不见了。” 看来黑猫就是猫妖,但妖物?修行不易很少主动染上因果?,这只黑猫为什么?会?追着他们俩不放? 江迟迟问:“之前是否见过它??” “没有,从来没有。” “那就等?入夜,它?会?再来。”江迟迟给了团子一张平安符,让她回卧室做饵直到猫妖现身。 江迟迟联系了西洲市的动物?保护协会?,志愿者带着笼子赶来时,看见满院垂尾蜷缩的猫很是震惊。 “怕成这样,又还有伤,绝对是被虐待过的。”一个年轻女孩愤愤说。 另一个年轻女性打量着院子,突然“咦”了一声,“这不是‘永远团团圆圆’博主的家吗?” 志愿者们面面相觑。 江迟迟倚在?院子大门口,望向了二楼卧室的窗户。 一道?人?影藏在?窗帘背后,像怕光的老鼠往外偷窥。 志愿者们群情激奋,一边安抚猫的情绪,一边把这件事迅速分享给了身边的人?。 用不了多久,“永远团团圆圆”的账号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院里的猫儿们似乎感受到她们身上的善意,都?主动走进了笼子里。 志愿者妥善安置好所有流浪猫时已近黄昏,江迟迟开了天眼在?小区中漫步,寻找那猫妖遗留下?的妖气。 暮色里,灰黑色的气时浅时浓,她循着一路走,发现黑气在?小区垃圾点浓郁了许多。 这是大永丢弃上一只黑猫尸体的地方。 江迟迟微微蹙眉,绕过这里继续向前走,穿过老小区的活动广场,是小片的绿化树林。 夜色彻底降临,眼前的气也渐渐浓郁,最终聚集在?某棵树下?。 江迟迟半蹲下?身体,伸手拨开地上一层盖上的杂草,露出?新鲜的、刚翻过不久的土壤。 有谁在?这埋过东西,这或许就是猫妖对团子和大永出?手的真相。 她想了想,抽出?桃木剑一点点清理着表层土壤。 新土渐渐堆挤在?一旁,剑尖触碰到了某种柔软的东西,江迟迟伸手正欲去扫开浮土—— 黑影蓦然跃下?,尖利的长爪冲着她的面门狠狠抓来。 桃木剑挥出?,一阵黑烟消失在?江迟迟面前。 是障眼法,中计了! 江迟迟猛地站起?身冲别墅跑去。 她清晰感受到,自己给出?的平安符正在?迅速损耗 团子按江迟迟的话寸步不离待在?卧室,她紧紧攥着平安符,将所有门窗死死关?牢,然后蜷缩在?床上。 她盯着卧室的每一寸,窗外透进来的光从明亮渐渐变得昏暗。 天彻底黑了。 寂静的夜里,她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以及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 “嘎吱嘎吱——” 抓挠声像一道?催命符从门外响起?。 它?不紧不慢,一声又一声击溃团子的心理防线。 眼泪瞬间涌出?,团子想要放声尖叫,想要冲过去将门堵死,但她动不了,莫大的恐惧让她像凝固的雕像。 抓挠声越来越密集,然后戛然而止。 卧室门无声无息敞开一条缝隙。 团子浑身僵硬死死盯着卧室门的缝隙,不知道?时不时过分紧张的错觉,她手心里的平安符突然开始发烫。 一声猫叫贴着团子的耳朵响起?。 浑身血液完全凝固,手心的平安符烫得快要烧起?来,她不受控制一点一点扭头。 幽绿眼眸在?黑暗中散发着翡翠般的光,它?优雅蹲在?床头,嘴往两边提起?,仿佛在?笑她死期将至。 当?江迟迟赶回别墅冲到二楼时,卧室门紧紧闭合,浓郁的妖气和团子痛苦虚弱的叫声不断从缝隙涌出?。 三?道?灵符甩出?,江迟迟喝道?:“破!” 妖气瞬间倾泻而出?,利爪藏在?其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 最近的苦练在?此刻起?了效果?,桃木剑反应极快斩下?,几根灰黑坚硬的猫指甲落在?地面。 “你要是真杀了人?,百年修行毁于一旦不说,灵师可以将你就地诛杀!” “他们该死!”充满恨意的嘶哑声音朝江迟迟再次扑来。 江迟迟一剑比一剑更快,“你执念太深入了妄,还不回头?我可以渡了所有猫的亡魂,包括你那只小黑猫!” “假惺惺。”地面的影子逐渐拉长、扭曲,猫妖生出?尖利的獠牙,“它?的公?道?,我自己讨!” 团子的痛呼声越来越小,江迟迟目光渐冷。如?果?真的造下?杀孽,她也无法手下?留情。 数道?灵符飞出?,阻住猫妖退路。江迟迟脚下?借力跃起?,她目光湛湛,桃木剑势如?破竹刺来。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人?间的因果?怎么?容你一只猫妖插手?” 扭曲的猫叫声响彻夜色,淅淅沥沥的鲜血落下?,猫妖拼着伤冲破了灵符的封锁,径直从卧室的窗跃下?。 江迟迟冲向团子,将祛灾符按在?她几乎要撑破的肚皮上,举着桃木剑毫不犹豫刺下?。 “啊啊啊——”伴随着一声惨叫,团子的肚子迅速消瘪下?去,她脸色煞白晕倒在?地。 江迟迟匆匆在?她身下?布了个阵,然后撑着二楼卧室的窗沿,一跃而下?。 浓郁的妖气一直蔓延至小树林。 淅淅沥沥的血迹洒在?江迟迟刚刚刨开的土坑旁边。 猫妖的原型好似一只豹子,它?爪子下?按着一只脏兮兮的白猫,它?大约是流浪过,不仅瘦弱还带伤,正在?不断发出?绝望的惨叫。 江迟迟从浓郁的妖气中走出?,语气笃定:“它?是大永。” 猫妖舔了舔自己受伤的前爪,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平静:“你杀我,我杀他。” 那惨叫让猫妖心烦,它?用力一碾,大永张着嘴抽搐,发不出?声音了。 “这就求饶了,孬货。”猫妖翠绿色的眼睛透出?冷意。 江迟迟抽了张空白灵符,在?背后飞速写写画画,嘴上说:“你把他变成猫,丢出?去流浪?” “没错。”猫妖就是要让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尝尝流浪的感觉。 饥寒交迫,受人?欺凌,无家可归,这些他都?要好好经历一次。 “这只小黑猫和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百年修为也不要?” 黑猫目光冰冷警惕,“与?你何干?” 它?没有耐心和江迟迟纠缠下?去,利爪亮出?,狠狠刺向了抽搐的大永。 “等?等?!你不想再见见它??”一柄桃木剑挡住了落下?的爪子。 灵符悠悠落在?刨开的土坑上,那里有半只黑色的小爪子露出?,肉垫是粉色的。 火光摇曳燃尽,一只黑猫虚影浮现在?空中。 因为死亡,翠绿的眼睛充满了混沌。当?它?看见那只骇人?的猫妖时,懵懂地歪了歪脑袋。 “喵嗷~”它?小声呼唤。 江迟迟对这样的叫声并不陌生,换成人?类的语言,这一声的意思是……“妈妈”。 第39章 猫的报恩3 猫妖遇到小黑猫是在一个下雨天。 小小一只, 弓起背和大猫抢食,被打得猫毛乱飞也不认怂。 是个凶狠的小崽子,有几分她当年的气魄,猫妖想。 瘦骨嶙峋的小黑猫躺在冰凉的浅坑里, 不出意外的话, 它将?于深夜死去。 弥留之际, 一只黑爪踩碎了?路灯的倒影, 来到它身边。 小黑猫看见?和自己一样的翠绿眼眸,它听见?一句——“小猫崽, 你要不要跟着我?” 然后, 它就有了?一个妈妈。 猫妖久久凝视着那团虚幻的身影,然后大骂道:“死崽,叫你乱跑!” 小黑猫歪着脑袋, “喵呜喵呜”委屈叫着。 猫妖渐渐松开了?爪子, 将?脏兮兮的白?毛踹到江迟迟面前。 非自然死亡的动物很难有轮回,除非有人相渡, 她终究还是希望这只小崽子有来生。 江迟迟当着猫妖的面开了?往生桥,点上三柱安息香送小黑猫入轮回。 今天值班的又是老熟人, 黑白?无常。 他们先是谨慎看向江迟迟背后,没看见?燕无歇后松了?一口气。 谢必安依然客气礼貌与江迟迟打了?招呼。 范无咎兴致冲冲来,看见?是只小黑猫,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冲她竖起大拇指, “江灵师,您是这个。” 开往生桥耗损精力还费安息香, 这东西卖的老贵,他头一回看见?灵师渡猫的。 江迟迟眼眸弯弯, “辛苦两位了?,劳烦多照顾它。” 大雾渐渐散去,引魂铃渐行渐远。猫妖收回久久凝视的目光,遵守诺言将?大永变回了?人。 大永当了?几天流浪猫,变回人后像个流浪汉,浑身的伤且脏臭不堪。他躺在地上,抽搐着眼睛向上翻。 被施展过?这种妖术,自然是元气大损的,不过?江迟迟并没有为他用祛病符的意思。 用在这种人身上,她嫌脏了?祖师爷的眼。 “你犯了?修行大忌,下一次应劫会很艰难。”江迟迟对猫妖说。 修行的精怪,三年一小劫,十?年一大劫。若是干涉人间因?果,天道会降下惩罚足足八十?一道劫雷。 “那又怎样?”猫妖优雅梳理着毛发,“我问心无愧。” 江迟迟对这种性子飒爽的猫妖生出几分好感?,她掏出空白?灵符,咬破指尖混上朱砂,静心书写了?一道平安符。 “或许能在你应劫时?帮上忙。”她递过?灵符,抿唇一笑。 猫妖接过?华光流转的平安符,前爪抬起深深一拜,“多谢,你和我遇到的灵师都不一样,这份恩我会报的。” 出于灵师的道德,她给团子和大永叫了?一辆救护车。 到此?,这件事也算彻底了?结。江迟迟抬起腕表,还没到十?二点,不影响她明天上早八。 她踏着月色走出了?老小区,路灯下站着位黑衣青年,暖黄的光描摹他的眉眼,平添了?几分往日里没有的温润。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马路,遥遥对望。 江迟迟眼睛弯弯,冲他挥手,“好巧哎,你也在附近办事?” 一眨眼,燕无歇便站在了?江迟迟身旁,他轻笑:“不巧,我是来接你的。” 燕无歇的眉眼生得极为好看,睫如鸦羽,眸似点漆,好似湖中艳鬼,诱人沉沦。 心脏骤然悸动,江迟迟有片刻失神?。 这么好看,当真不是男艳鬼吗? 回守初观后没过?两天,张越的舅舅王富国?来了?,带来了?一尊金身。 灵尊的彩绘神?像换成了?金灿灿的金身,连带着陈旧的大殿都变得富丽堂皇起来。江迟迟没忍住摸了?好几把,富贵迷花了?她的眼。 王富国?掏出自己买的巨粗贡香,磕头跪拜后虔诚许愿,恭恭敬敬把香插入香炉。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的项目顺利动工,已经进行了?一半。 这金身捐得那是一个心甘情愿。 “江灵师,观里往后新年的头香请一定留给我。”临走前,王富国?握着江迟迟的手,连续强调了?三次。 面对金主爸爸的请求,江迟迟满口答应,还笑眯眯赠送了?平安符。 十?一月中旬,第一次实操课结束,大一大二外出学?生全部返校。 有两个小组遭遇了?和江迟迟一样的情况,委托信息不全,评级有误。 其中一个小组与江迟迟同班,带队组长是江千雪,两人重伤。另一个小组是隔壁班级,三人遇害。 灵师学?院又迎来了?一场追悼会。 漫天纸钱飞扬在斜风细雨中,江迟迟将?白?菊放在三座新的墓碑前,上面的脸年轻、意气风发,永远定格在最?美好的年纪。 放眼望去,碑群林立,每一位都是因?公牺牲的灵师。 一束新的白?菊放下,江迟迟转头看见?乌发淡唇的江千雪,她胳膊打了?石膏挂在脖子上,深深鞠了?一躬。 “江千雪。”她突然开口,“聊聊吗?” 两人走到墓园外,青松挡去了?细雨。 “你要说什么?”即使挂着一条断手,江千雪仍是那副冰山美人的模样。 “你不觉得评级出错的委托太?多了?吗?”江迟迟伸手接住一滴雨,“出事的都是最?优秀的那批。” 今天悼念的三人小组常年在学?院前五,而她和江千雪的小组都在争第一。不巧的是,全都出事了?。 “什么意思?你怀疑有人故意这样?”江千雪的表情凝肃。 江迟迟没回答,只是问她委托的具体内容。 江千雪皱了?皱眉,但依然答了?:“一座私人医院的设备经常被用,监控装上就坏,医院病人经常在晚上遇到陌生孕妇。” 她和组员调查发现医院中隐藏着怨鬼的茧,夜晚时?偶尔会阴阳混淆。想方?设法混入后,发现这个茧里竟然用人养了?许多鬼胎。 江迟迟的心沉了?下去,这与她之前在刘惠那看见?的幻象基本一致,当时?她就猜测或许真的有那样一个医院,如今猜测应验了?。 “我接过?私人委托,遇到类似的鬼婴与幻象,收容鬼婴时?有灵师通过?孕妇与我斗法。再然后,我抽到了?荷花镇的委托,差点死在里面。”江迟迟手松开,那滴雨水坠入水坑,泛起涟漪。 江千雪表情依然冷淡,但手心有汗微微渗出,“我们都被盯上了?。” “但这件事不能说破,更不能大张旗鼓查,我只是给你提个醒。” 提醒了?江千雪后,江迟迟去副院长办公室找了?老吴。 她正在批阅文?件,依次盖章,见?江迟迟来,头也不抬:“冰箱里有饭,自己热了?吃。” “你知道我要来啊。”江迟迟笑得俏皮,将?冰箱里的两份饭盒取出,放入微波炉加热。 打开饭盒,白?米饭上铺满红艳艳的菜色,全是她喜欢吃的辣菜。 “我还不了?解你?”老吴揉了?揉手腕,接过?饭盒吃了?几口,“你交的报告我看了?,有件事得告诉你。” “净莲观带回来的那批人都死了?。”老吴表情冷峻。 “全部?”江迟迟下意识确认。 “全部。”老吴击碎了?她的希望,“昨天晚上死的,监控全坏,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江迟迟耳边响起嗡鸣,她和队友做了?这么多努力,就是想将?净莲观背后的组织挖出来,可现在人全部死了? “迟迟?!”老吴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江迟迟隐约听见?老吴低声念了?几句祝由术相关的,她的思绪才渐渐清明。 “我给你批假养病,你又跑去接委托?”老吴的眼睛几乎要把江迟迟盯出个窟窿,“你是嫌自己命太?长?” “老吴。”江迟迟垂下眼睛,抱着老吴的胳膊,喃喃说,“我好不甘心。” 有人在暗处想方?设法要害她,她千难万险才查到一点眉目,线索又断了?。 老吴叹着气揉了?揉江迟迟的脑袋,目光难得温柔了?几分,“也不是全无进展,之前你和灵师斗法,对方?也受了?伤。我排查了?很久,范围锁定在收容处的人。” “荷花镇的事情和这个内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要急。” 老吴的话让江迟迟重新燃起希望,只要能找到这个内鬼,很多事情都会水落石出。 次日,学?院公布了?第一次实操课的成绩。 江迟迟小组毫无疑问拿到了?第一,江千雪的小组第二。领奖时?,两人对视了?一眼。 “下次要赢我?”江迟迟已经猜到了?她的台词。 江千雪冷冷瞥了?她一眼,仰着高傲的头走了?。 小组获奖,按照惯例要搓一顿宵夜以示庆祝。江迟迟把奖金平分,汇进了?三个队友的卡上。 虞念慈发出邀请:“今晚九点肥佬烧烤?” 游宋:“十?串蜜汁烤翅。” 江迟迟:“今晚行吧。” 江迟迟看向苏烬,他伤得最?重,养了?两个星期嘴唇依然偏白?。他歉意笑笑,有些不好意思:“我就不去了?,我妈身体不好,离不开人。” 这是三人第一次听苏烬提起家里的事。 苏烬在校门口与他们分别,清瘦的背影渐行渐远。 江迟迟收回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苏烬很累,好像心里藏着很多事。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虞念慈问江迟迟为什么答应得犹犹豫豫。 “因?为要请假。”江迟迟生无可恋。 游宋:“你有兼职?” 江迟迟呵呵一笑,那是比兼职更痛苦的事情,她一脸深沉:“不,我要上课。” 游宋和虞念慈头上冒出三个问号。 江迟迟开始大吐苦水,批判燕无歇惨无人道的授课行为。 “嘶我没听错的话,你的鬼修他是一只鬼对吧?”虞念慈将?因?为震惊跑出来的双下巴默默收回去。 游宋生出几分浓厚的兴趣:“他剑法很好?叫他出来一起吃烧烤啊。” “你该不是想和他练剑吧”江迟迟沉默。 应队友的强烈要求,江迟迟回到守初观后向燕无歇发起了?吃烧烤邀请,但她已经做好了?对方?拒绝的准备。 她正专心致志剥熟板栗,费劲掰开壳,再粗暴剥掉毛茸茸的外皮,露出坑坑洼洼的果肉。 一碟饱满完整的板栗肉推到江迟迟面前。 她眼睛一亮,抬头看见?燕无歇面前堆着冒尖的板栗壳,他正慢条斯理擦拭指尖。 “可以。”燕无歇说。 “嗯?”江迟迟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囤粮的松鼠。 过?了?好一会,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句“可以”是什么意思。 夜色渐浓,肥佬烧烤摊生意开始火爆,店里坐满了?附近的大学?生。 虞念慈见?游宋一直往店外看,忍不住调侃:“别看了?,剑法老师没来呢。” 游宋的视线突然停顿在某处,他冲虞念慈微微一扬下巴。 虞念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她先是看见?了?浑身被针扎一样不自在的江迟迟,紧接着看见?江迟迟身旁的青年。 夜风拂过?细碎黑发,露出一张苍白?又极具侵略性的俊美面容。黑色短衫露出线条优美的手臂,右手腕上戴着根细细的红绳,一颗莹润红豆从中穿过?。 “迟迟,那边。”燕无歇微微俯身,低沉的声音扫过?江迟迟的耳廓。 见?白?皙的耳垂瞬间变为薄红,他微微垂眼,掩去了?明晃晃的笑意。 第40章 五鬼运财1 喧闹的烧烤摊, 泛着油光的桌面,与洗得并不那么干净的碗筷。 “五花、牛肉、羊肉各二十串,烤鸡翅十串”江迟迟正在对老板飞速报菜名。 滚烫的茶水浸泡碗筷,燕无歇将它们一一清洗, 擦干, 自然地递到江迟迟面前。勺子、筷子摆放方向一致, 整整齐齐。 报菜名与碗筷叮当?声中, 还夹杂着游宋不耻下问的声音。 他?笑起来时清俊不羁,让人很难狠心拒绝, 他?逮着燕无歇开始探讨剑法该如何精进, 并执意要讨教几招。 等?江迟迟放下菜单,就看见虞念慈像一位担忧的老母亲盯着她?瞧,把她?看得起了一身寒毛。 江迟迟:“有话就说。” 虞念慈勾过她?的脖子, 声音很低:“迟迟, 经常对着这?张脸,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心蓦然乱了几拍, 江迟迟下意识转头看去?。 白炽灯落在漫不经心的侧脸上,面对游宋的讨教, 他?态度淡淡,却也?不敷衍。指尖在桌面轻点,依稀可?见是几招剑式。 她?骤然收回视线,义正言辞说:“没有。” 人鬼殊途, 不会?有, 也?不能有。 身后,游宋死缠烂打, 约了下周单挑,他?说什么也?要和燕无歇亲自过几招。 竟还有人上赶着挨打, 江迟迟暗暗发笑。 油滋滋的烧烤摆满了桌子,白雾裹着香气?飘起,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子里晃荡。 三人一起敬了燕无歇一杯,若不是他?出手相?助,这?次追悼会?的名单还会?再多四人。 燕无歇没有推却,一饮而尽,如同?喝水般。 他?很少动筷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看江迟迟吃,或是看她?神?采飞扬与同?伴聊天。 连吃带喝,酒过几巡江迟迟面上染了淡淡薄红。桌面上有一把老板送的糖,玻璃彩纸包裹,黄色是她?最讨厌的味道,酸得让人舌头发苦。 江迟迟突然起了几分捉弄的心思。 她?眼眸弯弯拿起一颗,剥掉彩纸,递给了燕无歇,“这?个很甜,你试试。” 燕无歇微微扬眉,伸手接过,糖果沾着一点她?的温度,含入口中。 “确实很甜。”他?轻笑。 江迟迟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任何忍耐的痕迹,可?惜完全没有,她?心里生出了几分狐疑。 临近十二点,聚餐结束,各回各家。 江迟迟吃得有些撑,商业街临江而建,燕无歇与她?并肩慢慢走着。 错落灯火落在江面,璀璨朦胧。 途径两个女生卖花的小摊,她?们正准备收摊,摊位上剩下一束鸢尾花。看见迎面走来的男女,短发女生眼睛一亮。 “同?学!”一束花蓦然递到燕无歇面前,短发女生笑盈盈的,“最后一束,免费送,祝你们长长久久。” 江迟迟瞳孔地震,她?连忙开口解释:“谢谢,但是我们” 燕无歇眼中的漠然无声消融,他?伸手接过紫鸢尾,眼中染上点点笑意,“多谢。” 紫鸢尾送到江迟迟面前。 无数的念头从脑海中呼啸而过,她?恍惚盯着这?束花,直到它再次被往前递,如此执着。 鬼使神?差的,江迟迟接过了花,冰冷的指尖擦过她?的肌肤,竟有种灼烧般的滋味。 两位女生心满意足收摊离开,路灯笼罩的光影下,只剩他?们。 “你”江迟迟迟疑开口。 “清者自清,何必辜负他?人好意。”燕无歇面容平静,好似刚才只是最寻常的举动。 江迟迟微微失神?,小声嘟囔:“那你还怪善良的,怎么不自己拿着。” “不喜欢这?个气?味。” 江迟迟凑近轻嗅,花香浅淡温柔,明明很好闻,真是个捉摸不定的鬼。 手机忽然震动了几声,是西洲市密室逃脱爱好者的群,群友正在摇人拼车。 江迟迟险些要忘记这?个群的存在,当?初为了克服怕鬼的毛病,她?曾在高中毕业的暑假刷遍了西洲市所有的恐怖密室。 然而事实证明,人扮的鬼和真正的鬼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不要尖叫鸡】这?密室不一般,胆子不大别来,缺两个坦克!!尖叫鸡别来! 下面有人问这?个密室怎样不一般。 【不要尖叫鸡】嘿嘿,这?个密室真闹鬼,想?玩刺激的就来。 他?附上了一张图,似乎是密室监控的截图,一个玩家正在摸索,他?身后静静站着一道红影。 江迟迟目光一凝,双指放大了照片。 照片中,红影上半身没入黑暗,透过模糊画质依稀能看见长裙下的双腿,以及高高踮起的脚尖。 鬼踮脚。 出于灵师道德,江迟迟在群里劝了一句。 【已死勿扰】这?照片里是真的,建议别去?,被跟上轻则霉运连连,重则被占身躯。 【不要尖叫鸡】哥们你是行?家? 【已死勿扰】略懂一点。 【不要尖叫鸡】害,我都和老板打赌了,是真的我也?认了。这?辈子还没见过,就当?开开眼[狗头] 江迟迟被气?笑了,她?深吸一口气?,反复默念“尊重他?人命运”。 “怎么了?” “没什么,遇到一个去?闹鬼密室找死的二货。”江迟迟翻了个白眼。 燕无歇:“密室?” 忘记这?是位古董鬼了,江迟迟想?了想?,通俗易懂解释:“大约就是人造的茧,里面的鬼怪都是人扮演的,属于游戏的一种。” 燕无歇显然无法理解现代人的脑回路,点评:“花钱买罪受。” “谁说不是呢,遇到真的就老实了。”江迟迟看群消息没再更新,一个念头在心里闪过,她?笑眯眯抬头,“无歇,我带你去?玩吧。” 戏梦密室开在一家商场的写字楼地下负一和负二层,是目前省内规模最大的密室。 因为商场里死过人,这?里租金格外便宜。 刘广浩带着自己的两个朋友坐在等?候区,玩半夜场的人不多,密室冷冷清清的,播放着应景的诡异旋律。 “浩哥,‘祭月’主题真的有点不对劲啊。”秋晓刷着小绿书上的测评帖子,一向胆大的她?也?被玩家真情实感?的描述吓得有些发毛。 刘广浩不断看向门外,有些心浮气?躁:“叫你别看,都是些尖叫鸡写的。有个懂行?的说带朋友来,出不了事。” 秋晓看向陈云乐,他?穿白衬衫,戴黑框眼镜,满身的大学生气?,只见他?眼睛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光,“就是真的才刺激,玩了这?么多,人扮的早吓不到我了。” “欢迎光临——”玻璃门自动打开,两道人影并肩走入。 清丽明媚的少女目光精准落在刘广浩身上,她?说:“不要尖叫鸡?” 刘广浩脸有些黑,咬了咬牙,冲着少女身边的青年挤出一个笑容:“不是哥们,你说带个朋友,怎么把女朋友带来了,这?个主题不适合带妹啊。” 他?就是冲着通关奖励来的,这?下没希望了。 他?还想?再发发牢骚,蓦然对上燕无歇极其冷淡的眼神?,就好似在看一件死物,他?下意识闭上嘴。 “在群里和你说话的是我。”江迟迟似笑非笑看着先?入为主的刘广浩。 看见女性就觉得不行?,哪来的死毛病? 刘广浩憋红了脸,好一会?才从嘴里憋出一句“对不起”。 店员笑眯眯走过来和缓气?氛:“各位玩家晚上好,咱们‘祭月’主题马上开场,电子产品请放储物柜。目前这?个主题还无人通关,第?一个通关的小组有丰厚奖励哦。” 江迟迟看向店内显眼的海报,这?个主题是最近几天才推出的,首次通关有五千元的现金奖励以及免费畅玩店内的任何密室。 的确是能让密室爱好者心动的奖励。 江迟迟把手机和鸢尾花放入了储物柜,灵符留在了身上。 店员开始随机分发角色牌,她?翻过卡牌,是一张叫杨盈的角色卡,介绍只有一行?字—— 福村杨大贵女儿,回村探亲。 她?歪头去?看燕无歇拿到的角色卡。顾时,陪女友回乡,上门提亲。 江迟迟马上转头去?看店员,扎着马尾的女生悄悄冲江迟迟眨眼,满脸写着“不用谢”。 她?挤出笑容,回应这?份沉重的好意。 “有点意思。”带绳子的黑色卡牌在苍白的指尖轻巧旋转,燕无歇满脸似笑非笑。 江迟迟:“呵呵。” “分享一下信息。”陈云乐推了推眼镜,亮出角色卡,“丁骏,摄影师,和同?事去?福村拍摄采访素材。” 秋晓拿到的是一张记者角色,叫石小倩,和丁骏是同?事。 刘广浩则抽到卧底警察王浩,表面上是去?福村收购古董的商人。 店员分发了遮光眼罩,依次监督他?们戴好,然后指引他?们往前走。 “各位玩家,你们即将踏上前往福村的汽车,祝你们旅途愉快~” 店员的尾音被巨大的关门声截断。 脚下的地面随着发动机的嗡鸣声剧烈颤动起来,这?震动来得猝不及防,江迟迟身体?一晃,下意识往周围寻找能扶的东西。 冰凉的手于黑暗中分毫不差握住她?,引着她?往前走了几步。 江迟迟的肩膀被扶住,轻轻往下压,她?顺着力道往下坐,是汽车的座位。 黑暗中响起了刘广浩骂骂咧咧的声音,他?似乎摔倒了。 幽幽阴寒笼罩,燕无歇在她?身旁落座。 戏梦密室的道具都十分仿真,虽然只是一辆假汽车,利用道具模拟的行?驶效果,但空气?中淡淡的汽油味和皮革味足以让人身临其境。 汽车内亮起了暗黄的内饰灯,这?是正式进入剧情,可?以摘下眼罩的提示。 江迟迟摘下了眼罩,这?是一辆破旧的七坐面包车,驾驶座位置有一个机械钟——23:55:00。一份旧报纸散落在座位过道。 江迟迟坐在里面,不方便出去?,于是轻轻戳了一下燕无歇,指了指地面的报纸。 燕无歇随手拾起,刘广浩也?看见了这?份报纸,但他?动作慢一拍,手和报纸擦肩而过。 借着昏黄的灯光,江迟迟迅速浏览,在角落的板块找到了一则关于福村的报道。报道中称福村是“长寿村”,百岁老人数量居全省前列。相?关人员称或许与其特殊的水源有关,福村的饮用水源都来自村子中的一座大山。 她?将报纸递给名叫秋晓的清秀女生,很快进入了游戏状态,“你们应该是要去?搜集村子长寿老人的资料,探究背后的真相?。” 秋晓飞快浏览完,递给了剩下的队友,她?望向江迟迟期期艾艾开口:“你、你懂那方面的事吗?听说这?个密室真的有如果遇到要怎么办啊?” 她?看了网上的帖子,本来不想?玩,但硬是被刘广浩说动了。 “遇到了就跑,记住一点——”江迟迟正准备传授经验,刹车声率先?响起,紧接着是整辆道具车猛地向前一倾。 车上的人猝不及防被往前甩,尖叫声和叫骂声混杂响起。 一只手瞬间揽住她?,手掌护住她?的脑袋,将她?往怀里一按。 江迟迟的耳朵紧贴在对方的胸口处,夏季短衫轻薄,冰凉的体?温清晰传递,她?甚至能感?受到起伏的肌肉线条。 汽车彻底熄火,整辆车浸泡在黑暗中。 江迟迟几乎是从燕无歇怀里弹起来,她?整个人贴在了车窗的位置,如果不是车窗开不了,她?甚至想?爬窗出去?。 “有提示灯。”陈云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方向盘的附近,有一个按键正亮着暗淡暖黄光芒,这?是提示灯的颜色。 “那就按呗。”刘广浩离得最近,他?揉了揉撞疼的膝盖,一瘸一拐走过去?用力往下拍。 车身近光灯骤然亮起。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所有人陷入了短暂性的失明,只有刚刚的一幕像照片似得印在眼底。 眼前是一座村子的入口,斜斜的石碑上刻着“福村”二字。 “有NPC!”刘广浩提高声音喊了一句,短暂性失明还没过去?,他?眼前全是白茫茫一片,但刚刚他?清晰看见,一个身穿红裙,长发披在身前的女人幽幽站在村子入口。 这?是密室惯用的吓人手法,刘广浩不以为意。 短暂性失明过去?,刘广浩的视线渐渐聚焦,一片红影占据了他?的眼眶。 黑发披散,红裙似血,静静站在车头前。距离刚刚,不过两秒。 刘广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这?个换位用得好,居然吓到了他?,不愧是戏梦倾心打造的新主题。 接下来,就该继续黑灯,亮灯,给NPC制造移动的时间,营造闪现效果了。刘广浩暗暗想?。 挡风玻璃外的红影骤然消失。 刘广浩瞳仁一缩,后背密密麻麻泛起寒意。 车头的灯依然亮着,已经空无一人。 “啊啊啊——” 秋晓骤然尖叫了一声,凄厉得让人心脏发紧。陈云乐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还从来没有听过秋晓被吓成这?样。 江迟迟正想?转头询问什么情况,黑发红衣紧紧贴在车窗外。 发丝缝隙中,透出一张惨白的脸。 40-50 第41章 五鬼运财2 江迟迟在窗外惨白的脸上看见?了黑色的“刺青”。 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某种符文。 胃条件反射抽搐起来, 她强行压下冲到?了车外,车窗的位置空空如也。 面包车外是福村的入口,布景做得格外真实?。暖黄提示灯落在车头的位置,粘稠的液体不?断坠落。 “滴答、滴答” 在浓郁的血腥味中, 江迟迟闻到?了浅浅的奶香味。 燕无歇给她递了一颗剥去糖纸的白兔奶糖, 奶味在江迟迟嘴里蔓延, 压住了干呕的欲望。 “谢啦, 这是上次的贡品?”江迟迟记得初一上贡的时候她放了一把?奶糖。 “嗯。”他走到?车前?,拎起了那正在滴血的东西。 刘广浩站在驾驶位, 与被拎起来的东西隔着玻璃对个正着。是一只穿着人类上衣的大公鸡, 鸡头软软从?衣领耷拉出来,凸出的黑眼珠不?偏不?倚向着车内的他。 一种突如其来的恶寒爬上刘广浩的背。 陈云乐凑过来看了一眼,伸手去戳了一下, 啧啧称叹:“居然是真鸡, 老板挺舍得啊。” 他刚刚离得远,完全不?清楚秋晓和江迟迟看见?了什么。 “别碰。”清凌凌的声音含着冷意从?背后传来, “这是借运。” 江迟迟直接将?公鸡扔了出去,她看了一眼天花板角落的监控, 已经没有再亮起红光,一张灵符落下。 公鸡身上的旧衣瞬间燃起,发出纸张燃烧的咯吱声,转眼只余下血淋淋的鸡。 三人被江迟迟这一手吓蒙了, 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她语气凛然:“这里有问题, 如果有人跟在你?们身后,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要回应, 更不?要回头。” 早在下车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阴气, 浓得过分。 村口缓缓走出一个穿旧衬衫的跛脚男人,他提着一盏红灯笼,自称保叔,是四?阿公派来接他们进村的。 “这是指引NPC,来发任务的。”江迟迟对密室新人燕无歇介绍。 秋晓终于缓了过来,找到?了一点进入游戏的感觉,她问:“四?阿公是谁啊?” “四?阿公是咱们村子?的族老,明天就是他的百寿宴。”保叔透露了密室的背景信息,“你?们没准备寿礼?” 陈云乐掏出一张校园卡,开始皮:“这个行不?,还有几大百余额呢,请四?阿公吃饭堂自助。” 是江北大学的校园卡,江迟迟摇了摇头,怎么江北专出不?信鬼的铁头哥呢? 扮演保叔的NPC凭借过硬的演技圆了陈云乐的话茬,并开始依次派发他们的单线任务,鉴于陈云乐很皮,他指派了恐怖程度最高?的单线——去村子?榕树下的水井打一桶水。 队友都被派去做单线,只剩下江迟迟和燕无歇。 保叔的视线扫过燕无歇的角色卡,他开始尽职尽责扮演角色:“小顾是吧,叔都听说啦,你?就是小盈在外地谈的对象?” 燕无歇的视线落在江迟迟身上,面容平静,微微颔首:“嗯。” 哥们你?入戏未免有点太快了,江迟迟在内心疯狂吐槽。 “小伙子?真俊。”他先是夸,然后话锋一转,“但是咱们村子?有老规矩,只有死在外面的,没有嫁出去的。” 江迟迟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保叔不?再继续说,笑眯眯带着他们往前?走。密室布景非常用心,脚下是做旧的青砖小路,两边都是泥砖砌的仿瓦房建筑。 小路的尽头,是一座祠堂。保叔领着人跨过高?高?的门槛,牌位黑压压摆了一扇墙,大堂里点着许多昏黄的电子?蜡烛。 大堂的中央停着一具厚重的棺椁,足有一米多宽,装下两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江迟迟的余光瞥见?了一抹红影,她蓦然转头,祠堂的角落里挂着两套殷红的喜服,好似一对新人无声站在那。 “四?阿公稀罕你?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同意了你?们的事。”保叔的笑在红灯笼映照下有些阴森,“但是,得先办一场阴婚,就当你?是死了才嫁出去的。” 江迟迟看着保叔手里提个竹篮,里面装满了纸钱,心平气和发问:“所以,我们得穿上喜服在棺材面前?结阴婚,然后你?在旁边撒纸钱?” 保叔笑眯眯点头,“如果仪式途中听见?看见?什么怪事,可以进棺材避一避。” 江迟迟再次被气笑了,这是那个天才想出来的密室,这是生怕玩家不?出事,居然在真闹鬼的密室里红白撞煞,简直是百分百招鬼单线。 不?过本就是为了那女鬼来的,这单线正合她意。 江迟迟径直走到?喜服前?,为了方便玩家穿脱,喜服做的很简便,往身上一套就能?了事。她正准备戴红盖头,就见?燕无歇仍站在原地,目光沉沉望来。 然后,他一步步走来。 江迟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燕无歇大约是介意这条单线的内容,她生出几分歉意:“不?好意思?,我来之前?没做攻略,不?知道还有这条单线。我和NPC商量一下,换成我单人做吧。” 昏黄的烛火下,少女的脸被嫁衣衬得艳若桃李,木簪穿过盘起的乌发。 缺一顶凤冠,燕无歇垂眸想。 “不?用。”他语气平静,披上了另一件喜服。 殷红喜服为他平添了几分艳色,乌发红衣,在错落灯影下,苍白俊美的脸异常灼眼迫人。 江迟迟手中的红盖头被抽走。下一刻,眼前?的一切都被蒙上朦胧的红影。 他们并肩走至棺椁与牌位前?。 保叔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拜天地!” 纷纷扬扬的纸钱撒下。 “拜高?堂!” “新人对拜——” 江迟迟转身,微微弯腰相拜。红盖头摇晃着,她看见?了眼前?与她对拜的青年。 他穿一身喜服,阖着眼眸,面容平静端肃。 漫天的纸钱落在他们之间,宛如阴阳相隔。 昏黄的电子?蜡烛骤然熄灭。 阴风卷起满地纸钱,纷纷扬扬。 一条红裙站在了江迟迟面前?,长裙下露出高?高?踮起的脚,惨白诡异的脸贴在了红盖头上。 “就等你?来呢。”江迟迟弯了弯眼眸,一把?扯下红盖头,手中的灵符狠狠一送。 女鬼发出了凄厉的叫声,混沌的眼中充满了痛苦,下意识想要化为阴风逃离。 见?她想跑,江迟迟直接将?女鬼直接压在棺材上,迅速拨开了她凌乱的黑发。 黑发之下的面容如同破碎的拼图,严重变形,外凸的眼睛充满了混沌。一道漆黑的符文,烙印般落在她的侧脸上。 这与驱祟符有些像,但又不?完全一致。江迟迟从?未见?过这样的符文。 燕无歇:“她被拘鬼阵所拘,这是供人驱使的符文。” “拘鬼阵?”江迟迟想起在荷花镇中曾遇到?的,怒火中烧,“居然有人设这种阴邪的法阵!” 所以,这个密室闹鬼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被拘鬼阵困住的鬼魂无法被收容渡化,江迟迟一松手,女鬼便化为阴气蹿了出去。 女鬼刚走,外面猛地闪过白光,紧接着是一声平地惊雷。闪电与雷声交织,忽明忽暗中,一道红衣身影闪现般越来越近。 “NPC来了,快躲躲!”江迟迟十分熟悉这个套路,迅速爬进棺材。 他站在原地观赏NPC的表演,悠然问:“为什么要躲?” 真鬼不?躲,反而?躲人,也是有趣。 江迟迟露出一个头,看见?已经踏入门槛的NPC,伸手拽燕无歇的衣袖,“快进来,被抓到?要进小黑屋,关到?队友通关才能?出来。” 燕无歇微微挑眉,长腿一跨进了棺椁。 他刚进来,江迟迟就有些后悔了,这棺椁外面看起来大,里面躲两个人却稍微有些挤,只能?同时侧躺。 猛烈的拍打声和凄厉的尖叫声蓦然响起,NPC尽职尽责表演,用力将?棺材板一推。 棺椁内瞬间变成了密闭空间。 江迟迟的背紧贴着棺木,即使如此,她与燕无歇依然无法避免地挨在一起。 她的手背贴着对方冰冷的指尖。 裹着一身喜服,她的鼻尖渗出汗珠,闷热的空气与冷淡的气息弥漫在唇齿间。 她忽然想起与燕无歇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样的棺椁中。 棺材外的拍打声不?绝于耳,震得江迟迟后背发麻,棺椁里什么也没有,硌得她浑身都疼。 身旁的青年静静侧躺着,似乎真像这棺材的主?人。 江迟迟忍不?住挪动了几下,衣料的摩擦声窣窣响起,在狭小的空间中不?断交叠。 一只手蓦然压住她的手腕。 “别动。”暗哑的声音沉沉响起,几乎是咬牙切齿般,极尽克制。 江迟迟立刻老实?地僵成一条,只有眼睛在轻轻转动。 棺盖内侧,有极其细微的暗淡红光,隐隐勾勒成一道符文。 “这是”江迟迟伸手抚过,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纹路,还是一道刻在棺木上的符文。 她以灵符借火,仔细端详后发现有些眼熟,符文中好似有五只小鬼,但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江迟迟正想问问燕无歇,一转头便对上那双幽深似墨的眼眸,俊美逼人的脸近在眼前?。 灵符跳跃的火光落于燕无歇的眼底,她在这双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火光渐渐熄灭,江迟迟下意识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棺木外的拍打声已停,她在一片寂静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她的道心好像有一点不?稳。 第42章 五鬼运财3 陈云乐正?在打水。 密室中央有一棵仿真?古树, 树下是一口青石砖水井,轮轴上挂着粗麻绳,需要旋转轮轴收紧麻绳就可以将井中的水桶吊起。 寂静中,只有咯吱咯吱的木轴旋转声?。 “我去, 这么沉?”他咬着牙, 憋着一股气使劲旋转把手。 一抹红影突兀出现在他的余光里。 陈云乐下意识侧头看, 手上的劲一松, 井里传来木桶的入水声?。 “我靠!”他在心里大骂NPC,然后?认命地继续摇把手。 这一次, 他顺利将水桶打起, 一颗惨白的人头泡在水中,黑发?飘散。 “没意思。”陈云乐啧了一声?,拎着假人的头丢到了树下, 他握住木桶提手准备将它提出来。 右侧幽幽站着红影, 不等陈云乐细看,再次消失。 陈云乐一愣, 这是机关操控的红衣服吧,在营造鬼影的效果。猜到了设计, 他没放在心上,将水桶提到了地上,沉重的水桶晃荡着,洒了一地。 他正?想吐槽这条单线只适合体育生做时, 细密柔软的事物从他脖子拂过。 “嘻嘻”轻柔的笑?声?吹过他的耳朵。 陈云乐手里的水桶落在地上, 水泼在脚面,他下意识吞咽口水, 然后?猛地回头—— 身后?无?人。 “怎么可能!”他脱口而出,就短短一两秒, NPC是百米飞人吗? 他不由自主想起刚刚在车上时秋晓的尖叫声?与下车后?江迟迟的叮嘱,后?背突然有些?发?凉。 陈云乐谨慎扫视四周,确定没有人后?,心中的慌乱少了点,他要赶紧把这桶水送去任务地点和那个懂行的女生汇合。 不会有事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陈云乐深吸一口气,岔开双腿然后?弯腰用力提起木桶。他低头时,看见自己双腿后?站着一袭红裙,裙子下是一双惨白的脚。 脚跟高高踮起。 刺骨的寒意攀上他的后?背,陈云乐抖如糠筛,脚像被钉在了地面。 密室里回荡着陈云乐前所未有的惨叫声?。 打翻的木桶在地上滚动,陈云乐踩在一滩水里,看见少女从前方的小道奔出,如同天神降临。灵符从他耳边擦过,甩至身后?。 下一刻,身后?的寒意瞬间消失。 江迟迟领着陈云乐找到了剩下两人,全是面如菜色。这拘鬼阵困住的不止一只鬼,不解阵,她?无?法将这些?怨鬼收容渡化。 “大、大师,我不想玩了,能不能退场啊?”陈云乐牙齿打架,贴着墙走路,全无?之前嚣张的心态。 刘广浩和秋晓用力点头,他们?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 江迟迟一寸一寸摸着密室的墙,果然每隔几?步,都能摸到刚刚在棺椁里看见的符文。 她?的心现在比石头还冷,就在刚刚,她?想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了。 这是五鬼搬运术中的五鬼运财符,五鬼运财是比较偏门的术法,灵师们?用的很?少。但有不少心怀不轨之人,会将此术用在旁人身上,可以无?声?无?息窃取他人财运为自己所用。 难怪戏梦密室生意如此好。 拘鬼阵中设五鬼搬运术,可真?是一环扣一环。 窃人财运如杀人父母,江迟迟只想用一道雷把设阵的缺德鬼劈死。 陈云乐等了半天,只见前面的大师幽幽转过头,一字一句说:“不行,必须通关。” 通关奖金她?非拿到不可,用来补偿她?被窃取的财运。 接下来,游戏照常进行,江迟迟驱赶了几?次试图害人的怨鬼,三人早已?经被吓破胆,连体婴一般聚在一起行动,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一惊一乍。 他们?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做单线任务,只能由江迟迟和燕无?歇轮流替上。 被NPC追逐时,江迟迟一边慢吞吞跑,一边仔仔细细找拘鬼阵的镇兽所在,NPC戴着假发?倾情演绎,仿佛演给?了空气,十分挫败。 NPC重整旗鼓,决心要好好吓唬下一位做单线的玩家?。 他躲在暗门中,透过门缝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踏入了任务房中,苍白的手执一盏油灯,平添几?分森森鬼气。 见青年附身去拿任务道具,他瞬间推开暗门,披着假发?和红衣嘶吼着冲了出去。 青年手持油灯漠然转身,电子烛火摇晃,NPC的影子斜斜投在墙上。 只有他的影子。 演绎的热情瞬间被后?背爬上的寒意扑灭,他牙齿咯咯打架,向着门口一步步后?退。 俊美?的青年步步走来。 “啊啊啊——”他发?出无?比凄惨的叫声?,跌跌撞撞跑出了门外,慌乱中似乎还摔了一跤。 他决定,今晚就辞职! 另一边,江迟迟收集到所有的任务道具,将它们?依次放入指定的卡槽,密室里响起轰隆隆的声?音,这代表村子的邪恶阵法破除。 红光闪烁,进入最终追逐轮。 眼前的大门“轰”地打开,打扮成僵尸的NPC张牙舞爪冲出。 身后?,三个NPC从不同方向举着假电锯冲来。 三人已?经经受不住一点惊吓,顿时大叫着像无?头苍蝇互相推搡乱跑。 “别跑散落单——”江迟迟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在混乱中乱推,她?踉跄着倒退一步,右脚撞上某个坚硬的物体,她?彻底失去平衡。 冷淡的气息幽幽笼罩,一双手从后?伸出,她?跌入了冰冷的怀抱。 “当心。”低沉的声?音轻柔拂过耳廓。 僵尸打扮的NPC尽职尽责在一旁蹦蹦跳跳,发?出嘶吼,但一旁的两位玩家?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表演,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蹦蹦跳跳着去追前面的三个尖叫鸡。 “我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江迟迟微微皱眉,甩了一下生疼的脚后?跟,蹲下身体在黑暗中摸索。 她?在不起眼的墙根处摸到了一个巴掌大小,被固定在地面的小石像。 一寸寸抚过,江迟迟确定这是拘鬼阵的其中一个镇兽。 “是镇兽。” 上方传来燕无?歇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江迟迟想起他上次直接将镇兽炸碎的方式,连忙摇头:“暂时不用,目前只找到一个,毁去了反而打草惊蛇。” 她?站起身来,沉吟片刻:“得把剩余四个找齐,从阵心破阵,才?能将被拘的怨鬼释放出来。” “今天是找不齐了,我们?出去吧。”江迟迟拍拍手上的灰尘,准备把三个走散的倒霉队友找回来。 密室里接连不断响起三人的惨叫,江迟迟听声?辨位,顺利将人找齐,成功通关祭月主题。 按密室规定,通关后?需要与NPC一起合影,挂在密室的照片墙上。 江迟迟对着镜头灿烂比了心,她?余光瞥见那个穿红衣的NPC站在角落,望着她?这边目露惊恐,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领奖时,江迟迟隐约听见他在店外打电话,神情异常激动,有几?句音量很?大飘进了店内。 “没有影子啊!!” “不行,真?不干了” 江迟迟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默默看向罪魁祸首。 燕无?歇正?把玩戏梦密室发?的畅玩券,神情淡然。 回到守初观已?是深夜,所幸明天是周六,不用赶早八,但不幸的是明天要训练。 江迟迟抱着那束卷边的鸢尾,略有些?一瘸一拐走到房门前。 燕无?歇凝视着她?怀中的花,忽然开口:“迟迟,从前有人给?你送过花么?” “没有啊。”江迟迟嗅着柔和花香,抬头对他露出浅浅的笑?,“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花呢。” 骨节分明的缓缓拢起,燕无?歇久久看着月色下明媚的笑?脸,千年岁月似乎都融化在这一刻的月色。 少女的脸与千年前重合,又?渐渐分离。 滚烫的情绪疯狂叫嚣,几?乎要冲破这具不人不鬼的躯壳。 燕无?歇忽然生出一种冲动。 他很?想告诉江迟迟,他们?之间曾有过许多岁月,如同红线纠缠,至死不休。 长久的沉默。 江迟迟忍不住疑惑瞧着他。 燕无?歇再次看向他,月色下的面容如此平静,他说:“明日休息,不训练。” 这句话让江迟迟入睡时嘴角都是翘着的。 鸢尾花被放在窗前,月色照入,满室浮动花香。 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月色如银辉,洒落在辉煌富丽的琉璃瓦上。 夜风不断从耳边掠过,充满了自由与快乐的气息。 “长宁,回来——”身后?有人在气急败坏地追赶,“你好大的胆子,敢私带殿下离宫!” 一只修长带茧的手紧紧牵着她?,带她?在琉璃瓦屋脊上奔跑。月色落了眼前的少年一身,白衣胜雪,暗金云纹缓缓流转。 脚下忽然没了路,眼前是高大的宫墙。 长宁一脚踏空,呼啸的风吹起了层层叠叠的裙摆,宛如蹁跹的凤尾蝶。 一只手揽住她?的背,另一只穿过她?的膝窝。月光勾勒出少年如刀裁的下颌,一张脸俊美?逼人,风华灼灼。 少年踏月而行,姿态如云中鹤。 两人在不起眼的小巷中落脚。 走出小巷,上元节夜,灯花如昼明月满街。 少年变戏法般变出两幅面具,为自己扣上后?,再细致为长宁戴好。他嘴唇微动,指尖灵光一闪,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线便?缠上了长宁与他的小尾指。 长宁好奇地抬起,红线从手中穿过,无?法触摸,“咦,这是什么?” “我自创的术法,只要咒不解,红线便?一直在。若是殿下不小心丢了,我还能将你找回来。”他笑?吟吟说。 长宁骄纵地扬起下巴:“臭燕子,你要是把我丢了,二哥定要把你砍了!” 燕无?歇目光缱绻,他微微一笑?:“怎敢。” 捧在手心尚觉得亏待,怎敢弄丢? 他牵起少女的手,穿行在人流中。 上京城的元夕夜市繁华无?比,长宁在这一夜见了流光溢彩的灯楼,尝了沁甜的冰乳酪,看了七十二般变化的街头杂耍。走累了,便?在茶楼歇脚。 茶楼中说书人醒目一拍,正?说到本届流芳会中夺得头魁的燕灵师。 “说起这位燕灵师,可谓是年少成名,天纵奇才?。他从尸山血海中捉百鬼,踏黄泉,镇宫廷” 长宁趴在雅间栏杆上,听得津津有味,随手褪下价值连城的玉镯,塞到小二手里,“这段说得精彩,赏!” 她?的眉眼因笑?意飞扬,好似说书人夸的是她?一般。 燕无?歇看着接过玉镯,乐得合不拢嘴的说书人,似笑?非笑?伸出手,“殿下,他夸的正?主就在这,您怎么不赏我?” 长宁用力拍开伸来的手,瞪了他一眼:“今日我生辰,哪有向寿星讨赏的?我的生辰礼呢?” 一锭碎银被扔在桌面,燕无?歇将她?一揽,足尖一点跃出雅间的窗外。 “殿下,别急。”他的声?音与风一起吹入长宁耳中。 长宁被带着稳稳落在摘星楼顶层,眼前空空如也,她?生出几?分被欺骗的愤怒,“这什么也没有!” 一双手握住她?的肩头,推着她?往后?一转。 巨大的烟花接连在月色中盛开,火花流泻,绚烂至极。 一支花闯入长宁的视线,执花的手修长洁净,花色如烟霞,香气宁静,这是她?多年遍寻却不得的凝灵花。 “生辰快乐”他眼中映着灯火与她?,“小殿下。” 眼前的景逐渐虚幻,她?捧着花低头轻嗅,笑?得明媚,“真?好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花呢。” 第43章 五鬼运财·完 江迟迟怅然若失醒来, 她怔怔擦拭眼角,一滴泪从她指尖落下。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但无论怎么回想都是模糊一片。 只记得,梦中的人送了她一支花。 接下来数日, 江迟迟和燕无歇一起通刷了戏梦密室的每一个主题, 去玩时她看见那天晚上嚷着要离职的NPC。 大概是被老板劝了回来, 江迟迟和他在某个主题里相遇了。 当他看见江迟迟背后的燕无歇, 眼珠子险些掉出来,假发也不要了, 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 后来几天, 江迟迟再也没见过他,大约是真的辞职了。 杂乱的画室中?,天花板挂满了增添气氛的白布, 肢体?残缺的雕像随处可见。 江迟迟在一块画布下顺利找到最后一个镇兽。 灵光自她指尖流淌, 破阵符文落在镇兽上。 如今她已经能?做到于无形中?画符,不依赖符纸做媒介。 密室的灯光“滋啦”一声, 电力系统陷入短暂的瘫痪。在黑暗里,红芒自地面浮现缓缓铺开, 拘鬼阵显形。 江迟迟踏入阵中?,阴风扑面而来,被困住的怨鬼目光混沌朝她张牙舞爪扑来。 淡漠的目光扫过,飘来的怨鬼迫于某种无形的威压, 硬生生被定在原地。 她并没有注意?到黑暗中?发生的一切, 捧着罗盘循着指针的方位来到阵心,红芒交汇于此, 光芒大盛。 桃木剑笔直刺下,江迟迟冷声道:“斩妖缚邪, 秽气尽散,破!” 红芒寸寸碎开,阴风大作,失去拘鬼阵束缚的怨鬼们怨气横生,凄厉尖啸着往周围的活人冲去。 数道驱祟符甩出,江迟迟手持锁魂瓶将他们全?部收容。 黑暗中?浮现出点?点?金光,无声无息流入她体?内。 周围重归平静,江迟迟忽然转身?凝视着黑暗中?的某一处。 她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特殊阴气。 那是密室尽头的杂物间?,门上挂着一把缠满铁链的大锁,江迟迟用手拽了一下,沉甸甸的。 苍白的手从她身?旁伸出,阴气瞬间?绞过,铁链与大锁瞬间?断成几段落在地面。 江迟迟沉默看着彻底坏掉的锁,问:“等会还能?把它接上吗?” “不能?。”黑暗中?的声音淡然又?理所应当。 不能?你还弄坏,要赔钱的!江迟迟在心里抓狂,拉开了沉重的铁门。 地面、墙壁红芒交织流淌,繁复的阵法悄无声息运转。红线串着铜钱,在巴掌大的房内织成纵横交错的网。 一枚铜钱缀在眼前,因为拉门的惯性力,江迟迟的手背擦过铜钱。 “别碰。”燕无歇的声音阴沉至极。 腰间?蓦然一紧,她被拽着连退几步,用力撞在身?后冰冷的胸膛。她眼中?倒映着那枚铜钱,它正欲颤动,却被阴气倏然包裹,强行停在红线上。 揽在江迟迟腰间?的手随即放开,转而攥住她的手。 手背有一处显眼的焦黑,正不断逸散出极寒阴气。燕无歇垂眼,凝视着江迟迟因为忍痛而渗出细汗的鼻尖,用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又?是他燕无歇满脸阴戾,肆意?游走的阴气被极其?强硬地捏碎。 “从没见过这?样的阵法。”江迟迟下意?识抽回只剩麻木的右手,目光落在阵眼处压着的玉貔貅。 它身?上缠绕着阴气,大约是特意?养的阴玉。 貔貅,只进不出,用于压阵必然是在聚气。 燕无歇的手停在半空,还残余着一点?柔软的温度,他慢慢收回,目光掠过诡异法阵,“开天眼看。” 江迟迟双指于额心一抹,再次睁眼时,满脸骇然。 流淌的五行之?力顺着阵法缓缓汇入阵心的貔貅,不知汇入何处。 西洲市临海靠江属水,这?些被抽取的五行之?力几乎都属水。 有人竟在此处设了五行运转法阵,窃取整座西洲市的五行之?力! 长此以往,西洲市将会渐渐滋生死气,住在城中?乃至附近的人非死即伤。 江迟迟勉强定住心神?,拿出罗盘开始掐算脚下的方位,她不善掐算,被燕无歇逮着恶补,如今勉强有所小成。 她连算三次。 此处因为周围商圈建高楼,终年没有日照,加上这?栋楼本身?布局不佳,形成了天然的阴煞。 “这?里是西洲市阴气最重的地方。”江迟迟喃喃说?,“在这?种地方布阵,不可能?是为人,只能?是为了鬼。” 有灵师为鬼布阵,窃取五行之?力化?为阴气,为鬼所用。 电力系统恢复正常运行,江迟迟与燕无歇走出密室,迎面就看见一个满头是汗匆匆赶来的青年。 看着不到三十?岁,戴金属眼镜,有几分成功人士的气质。手里捏着个碎了的石狮子,正满脸怒气在前台查监控。 他如同魔怔了似的,神?经质盯着屏幕,自言自语:“谁破了我的聚财阵,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 江迟迟对他有印象,这?几天她不仅在找镇兽,还调查了戏梦密室的发家?史,眼前的青年赫然是密室的老板叶文。 他重金请人布下拘鬼阵与五鬼运财术,虽说?五行运转法阵他不知晓,但诸多因果?背在身?上,眉宇之?间?已经有浓重的死气。 这?样的人既可怜又?可恨。 因果?报应,生死有命。江迟迟平静离开了这?栋常年不见阳光的大楼。 阴云重重,雷声渐大,川流不息的车声呼啸,和不知何时淅沥落下的雨声相融。风裹挟着雨,一直吹到老城区的某个窗台。 雨水滴答,一只手关上了窗,隔绝了沙沙雨声,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她把大楼的拘鬼阵被破了。”关完窗的手拿起一根烟,咬在口中?点?燃。 手机那头的人因为动作过大,传来噼里啪啦的掉落声,“五行阵如何?” 烟雾缓缓吐出,“拘鬼阵应该是意?外,后生仔嘛,爱玩这?个。五行阵我藏得隐蔽,没有异动。” “如果?五行阵被公之?于众,你清楚后果?。” 房间?里响起一声闷笑,香烟又?短了一截,“放心,真出事了,我自己担着。对了,期中?实操快了吧?” 烟灰被抖入矿泉水瓶,“我记得,靖西那边有她的地盘,弄到那去,一次性解决了你也轻松。” 手机那头的声音冷下来,“我有安排,轮不到你插手。” “还有一件事喔。”香烟轻轻敲着,烟灰抖落,“她身?边跟了个鬼修。” “知道了。” 通话被挂断。 香烟烧到了尽头但扔被捏在指间?,过了好一会,香烟的主人像是才注意?到,将它被摁灭丢进矿泉水瓶。 窗再次被推开,风雨扑面而来。 “要变天咯。” 这?场雨一连下了几天,一场秋雨一场凉,西洲市进入了深秋。 五行运转阵的事,江迟迟只告诉了虞念慈和游宋。 虞念慈第一反应就是要上报老吴和灵协其?他高层。 江迟迟按住她的手,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肃:“念慈,这?种阵谁才能?布?” 虞念慈愣住了,突如其?来的寒意?爬上她的背脊。 是啊,这?样逆天而行的法阵,究竟要何种实力的灵师才能?布成。 游宋在石桌上迅速点?过,语气沉沉:“既然西洲市布的是水阵,那么必然有对应的金、木、火、土四阵。” 这?个阵法的范围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虞念慈喉咙干涩,心中?浮现出恐怖的猜想,“所以,这?不是一个人布成的,甚至有灵协的天师参与。” 江迟迟望着连绵不断的雨,轻声说?:“告诉老吴,老吴会死,我们也会。” 她们只能?自己查,找齐五行阵,再寻到阵心破阵。 这?场雨下完时,灵师学院迎来了期中?考核,学院调整了考核形式,期中?实操以小组对抗赛的形式进行。 由系统抽取官网中?的委托,两个小组同时接下,各凭本事调查,最终以收容怨鬼的数量裁定胜负。 意?料之?中?的,江迟迟与江千雪分到了同一个委托。 江千雪看着手机中?与江迟迟一样的抽取结果?,放在往日,她肯定要冷声呛江迟迟几句。可最近发生的事,让她完全?没了这?个心情。 江迟迟与她对上视线,两人都有些沉默。 “你可以让院长帮你换一个委托。”江迟迟打破了沉默。 江千雪是江院长的独女,也是隐门下一任的掌门,哪怕是免去考核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江千雪冷冷瞪了她一眼,“用不着你替我安排。你这?是怕了?怕了我替你去说?,免了你的考核。” 大小姐真是一如既往的心高气傲,江迟迟摇摇头,不再劝说?。 “老吴找我有事,先走了。”她对江千雪弯了弯眼睛。 江千雪瞪着她的笑脸,直到人消失在教室外,她扭头看向身?后的队友,冷冷逼问:“她刚刚笑什?么,在笑话我?” 张见山捂着额头长叹一口气,弱弱开口:“江大小姐,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就是正常的对你笑一笑。” 江千雪的脸瞬间?冷下去,她暗暗咬着牙,明明都是装的,明明就是在心里看不起自己,却总是一副友善的模样! 江迟迟不知道江千雪都脑补了些什?么,她推开老吴办公室的门。 老吴正在整理一堆杂乱的文件,见她来了,指了指待客桌上一柄开了刃的青铜剑。 剑身?篆刻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剑柄坠着三枚山鬼钱,开了刃的刀身?冷光湛湛,映出江迟迟微微发亮的眼。 “好剑!”她握着剑柄简单做了起剑式,青铜剑在她手中?如同游龙。 老吴停下整理文件的手,“剑法有长进,去偷师了?” 江迟迟手中?的剑一僵,她自然地放下,冲老吴眨了眨眼:“上次从荷花镇回来,我就一直在练。” “不得了,你还有主动练剑的一天。”老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啧啧称叹,“那我这?法器倒是送得合适。”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江迟迟,目光柔和,“等你回来,之?前那件事应该也查完了。” 江迟迟一喜:“养鬼婴的人快查出来了?” 老吴点?点?头,“你这?次万事小心,那个地方并不简单,之?前有不少旅客和本地人失踪过。” “失踪后没下落了?” “不,他们回来了。”老吴轻轻敲着桌面,“这?些回来的人,都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据他们的家?人说?,就好像变了个人似得,甚至有些言行举止不太像人了。” 第44章 桃溪雾行1 吴川省, 也称靖省,位于南部丘陵地形。槐安市位于靖省西南,是省内第二大城市。 任务地点在槐安市外的桃溪镇,官网评级为紫, 曾有小规模失踪事件。 一辆拉客面包车行驶在繁华的市区内, 挡风玻璃前面放了张全家福, 一个护身符坠在挡风玻璃前, 晃来晃去。 江迟迟嚼着橘子糖,恹恹抬起眼盯着那护身符看?。 护身符是小小的菱形, 过了塑, 黄纸纸上鎏金,用细腻笔触画了副手捧桃枝的神像,两侧用朱砂绘制了平安咒。 窗外匀速掠过古朴建筑, 古朴牌匾上的三个字映入江迟迟眼底。 “又?是静华观?”从火车站开进市区, 她已经第三次看?见叫这个名字的古观了。 无一不是香客众多,络绎不绝。 “师傅。”她突然?开口, “您这护身符是在静华观求的?” 司机摇头,说是好多年前在桃溪镇求的。 苏烬端详着那符, 问:“不知桃溪镇供着哪位神仙?” “供了一位桃仙娘娘,听说真身是古桃树,一年四季花开不败。”司机有些惋惜,“可?惜后来出了些失踪的事, 去赏景的人慢慢就少了。” 一滴雨砸在车窗外, 面包车驶出市区,拐上了山间的国道。 车外下起了一场细密的秋雨。 西洲市昨晚同样下了一场雨, 夜雨淅沥,她正准备入睡时, 海棠花玻璃窗被?轻轻敲了几声。 窗外站着道修长的影子。 她赤脚下地打开窗,燕无歇站在夜雨中,递给她一件雪白的灵师袍。 “忽然?有急事,我必须离开几日。鬼玉可?防鬼怪,却防不了人,你带上它,非天师不可?破。” 顿了顿,他说:“我会尽快解决去槐安。” 这是一件加持了无数符文与?法阵的灵师袍。 江迟迟不知道他身为鬼修,是从哪弄来的,但这份心意弥足珍贵。 “燕老师,你应当对自己的学?生有些信心,苦练这么久,我也是有所长进的。”江迟迟捧着灵师袍,又?看?了看?墙上老吴送的青铜剑,“大罗金仙来了也拿我没办法。” “好。”燕无歇微微弯唇,向来漠然?的眉眼似春雪消融,“夜凉,别光着脚。” 夜雨骤急,窗外只剩连绵不断的雨丝,深秋的寒意吹进来,江迟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江迟迟头昏脑涨看?着一重重掠过的矮山,下雨的山道不好走?,司机开得慢。 车内摇摇晃晃,她的三魂七魄都要颠散了。 忽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大雾。 浓郁的几乎将天地万物?都所覆盖住。 司机像是见怪不怪,直接一脚油门闯入了大雾之中。 浓郁的雾气顺着车窗涌入车内,湿漉漉、黏腻腻的附着在皮肤上。 车上四人如临大敌,灵符都已经攥在手中,但下一刻面包车冲出雾气,外面仍下着雨,远远就能瞧见一条粗糙的水泥路通向群山深处。 游宋将出鞘半寸的玄铁剑按回?去,问:“师傅,刚刚的雾是怎么回?事?” “这雾十多年前就有了,大约就是有人失踪那阵子出现的,一直都没散,遇上这样的下雨天就更浓。”司机减缓车速,将车停靠在水泥路旁,“这雾就是看?着稀奇,我都开这么多年了,一点?事没有。” 江迟迟不语,按住轻微发烫的玉坠。 他不愿再往里开,放在了路口,只说顺着路一直走?就能到。 江迟迟下车望去,一座小门楼立在水泥路上,牌匾上是饱经风雨的三个大字——桃溪镇。 门楼两旁种着两棵参天槐树,大树遮阴宛如伞盖,带着些压抑的气息,山路间弥漫着淡淡雾气将山坳包裹。 虞念慈皱起眉头,抚摸汗毛倒立的手臂,“在镇子门口种大槐树,这是生怕鬼不敲门呢?” “可?能人家要的就是鬼敲门呢。”游宋轻抚玄铁剑,评级为紫的委托,处处凶险。 四人穿过门楼,这山里寒意料峭,是那种黏黏腻腻的冷。 转过一个弯,有暖风从另一面涌来,吹得人心旷神怡,视线忽然?开阔。 外面是深秋,此处却如同暖春。繁盛的野花在矮楼墙角肆意生长,三轮车载着水果驶过路口,路上有一群孩子正在嬉闹。 看?起来正常到甚至有些美?丽的镇子。 一个彩色毽子飞来,正巧砸在江迟迟腿上。抬头看?去,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眨巴眼睛,满脸无辜。 江迟迟冲她一笑?,拎起毽子轻巧一踢,它不偏不倚落在了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眼睛亮闪闪的,捡起毽子像一阵风似得消失在街头。 镇子上似乎不常来外人,江迟迟和?队友在镇子上转了一圈,走?到哪都有许多好奇的目光。 唯一一家招待所位于镇子西边,双层自建房,招牌已经褪色,老板是个穿碎花外套,烫羊毛卷的大姐。她自称红姐。 给他们登记时,红姐动作急促,钱都差点?找错。 江迟迟:“红姐,您这是有急事?” 红姐将找零和?四把?钥匙塞到他们手上,踩上拖鞋急匆匆往外走?,“哎哟,今天有人升仙呢,我得早点?去。” 虞念慈一把?拉住她,追问:“升仙?什么升仙?” 红姐看?在他们给了钱的份上,勉强耐心解释,升仙是桃仙娘娘的恩赐,娘娘受香火供奉,即将位列仙班。 为了感念镇民的供奉,每隔一段时间会点?化一人升仙。 江迟迟嘴角一抽,这不是纯属放屁吗?如今妖魔横行?,根本没有正神,也不会诞生新的正神。 游宋插了一句:“这升仙后的人会去哪?” “升仙之后当然?是侍奉娘娘左右了。”红姐理?所应当说。 苏烬若有所思,“老板,你们这经常有人升仙么?” “升仙可?是稀罕事,被?娘娘选中才能升仙,也不是经常都有的。” 红姐急着出门,只丢下一句:“你们要是好奇,也可?以跟着观礼。六点?开始,镇子上的人都会去,到时候你们跟着走?就行?。” 江迟迟看?了一眼腕表,距离傍晚六点?还有十五分钟,他们还有时间先把?行?李安置好。 招待所虽生意不兴旺但房间还算干净,等四人下楼时,外面就已经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 傍晚六点?,阴阳交界,逢魔时刻。 黄昏降临,暮色将整座镇子包裹起来。 远处的道路闹腾,一队人穿着红衣,吹着唢呐,漫天撒着赤红纸片,朝镇子南边浩浩荡荡地走?。 镇子几乎是万人空巷,家家户户开着门,都跑出来跟着队伍走?。 江迟迟和?队友混入了队伍末端,并在这队伍末端看?见了刚进镇子时看?见的小姑娘。 她被?一个面容温柔,眉眼愁苦的中年女人牵着,与?江迟迟对上视线,她挣开妈妈的手,一路小跑过来。 “你、你是神仙吗?”小姑娘仰着头,一眨不眨看?着江迟迟。 游宋“噗”地笑?出声来。 江迟迟狠狠踩了游宋一脚,满脸和?善摸小姑娘的羊角辫:“为什么说我是神仙?” “因为你和?娘娘一样,都会发光!” 温柔的中年女人将小姑娘拉回?身边,朝江迟迟歉意地笑?:“抱歉,我女儿她说的话别放在心上。” 很显然?,女人在说小姑娘精神方面不正常。 她拉着女儿匆匆跟上了前方的人群。 江迟迟看?着她们的背影,莫名有些在意这个小姑娘说的话。随着居民们往镇子南边走?,周围渐渐起雾。 最前方抬着竹架的红衣队伍一点?也没减慢速度,目不斜视走?入了雾气中。 “娘娘显灵了!”周围有人这样说。 “别走?散。”江迟迟低声提醒。 四人挤在一起,不知跟着人群走?了多久,周围的雾气终于淡去。 在走?过一道石桥后,一棵参天桃树闯入视野。这树不知道生了多少年,四五人都未必能合抱。 十一月底的天,桃树枝上开满了沉甸甸的桃花,上面系着稠密的褪色的红色丝带。风一吹,桃花簌簌落下,落英缤纷。 在无边的稀薄的雾气里,这桃树艳的惊人,粉中带红,煞是动人。 桃树下,一座不大不小的庙宇静静伫立,庙宇正中题了三个大字——桃仙庙。 四周乌泱泱挤满了人,江迟迟在人群里看?见了熟悉的脸,是江千雪和?她的两个队友。 她遥遥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江千雪冷冰冰瞪了她一眼,视线迅速移开。 穿红衣抬着竹架,正在撒红纸的队伍站在桃树下,曲子越吹越高昂。 周围的雾气愈发浓厚,转瞬间就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连周围的声音甚至都变得遥远起来。 就在江迟迟准备燃一张灵符时,周围突然?响起狂热的喊声—— “娘娘显灵!娘娘显灵!” 随着这一声众人热切的呼唤,周围的雾气温柔地淡了下来。 一道粉碧色的身影从雾中翩然?走?出。 走?出来的是位恍如神仙般的女性,手持桃枝,姿态从容,她周围的雾气无风而被?驱散。 “神女!”“是神女来了!”周围的居民满脸期待。 江迟迟蓦然?握紧了青铜剑,这个神女绝对不是人。 神女站在那,面上带笑?,虽然?没有开口,但如梵音悦耳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内。 “受桃仙娘娘指点?,今日又?有一人升仙。” “稍后,谢平将会被?接入仙境之中,接受洗涤后便可?成仙。” 江迟迟记下了谢平这个名字,这是即将要升仙的人。 众人脸上带着感激,神情狂热:“神女在上,谢桃仙娘娘庇佑。” “嘶,感觉这里的人都不太?对劲。”虞念慈声音压得很低,用力搓着竖起的寒毛。 “非人之物?。”江迟迟缓缓开口。 刹那间,那张神仙妃子般的面容转向江迟迟,柔和?的目光分毫不差落在她身上。 胸口的玉坠毫无征兆开始发烫。 目光相接,暗流涌动,气氛剑拔弩张。 “神女,我想姐姐了,她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姑娘挤出人群,对着神女撅着嘴问。 “为什么升仙了就不能回?家,我很想她,每天晚上都梦到她在喊我的名字。” 小姑娘的母亲猛地挤出人群,一把?搂住女儿,朝着神女笔直跪下去。 “神女在上,不要怪罪!许莹还小不懂事,娘娘保佑……娘娘保佑……” 神女脸上带着悲悯的笑?容,那温柔声音再次响起:“无妨,等她长大了,会明白的。娘娘慈悲,不会怪罪孩子的。” 神女微微抬手,许莹母亲像是不受控制般站起来。 她低着头连连道谢,搂着许莹满头大汗回?到了人群里。 江千雪和?两位队友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蹙起眉头。 张见山小声说:“她看?起来好像很怕这个神女。” 吴道成盯着神女面前的竹架,那上边躺了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红衣,手垂下来,白中透粉的。 隐约能看?见他脸上带着祥和?的笑?容。 “担架上那个还活着。”吴道成说。 “是还活着,当然?是活着升仙了,死了怎么升仙啊。”一个镇民回?头瞥了吴道成一眼,“一看?就是外地来的,这也不懂。” 吴道成脾气极好,“大哥好眼力,我真就外地来的。但是,这升仙了是不是就会法力了?也跟真神仙那样,给咱们活人托梦?” “当然?了,升仙就成了仙人,和?凡人不一样了。” “肃静!”人群最前面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满脸肃穆,对着喧闹的人群一顿呵斥。 他冷冷扫视了人群一眼,然?后领头弯腰作揖:“谢娘娘恩赐,庇佑升仙。” 周围的人群恢复了安静,神女翩然?走?入雾气中,雾气渐渐浓郁。 吹吹打打的声音再次响起,人群安静地跟着奏乐声往来时的路退去。 直到走?下石桥,雾气像是从未存在过,瞬间消散。 身后只剩在夜色里盛开的桃树与?静谧的桃仙庙,树下的神女与?要升仙的谢平早已消失。 人群里忽然?起了一些小小的骚乱。 江迟迟脚步一顿,因为她听见听见许莹的母亲正在带着哭腔呼唤:“小莹、小莹不见了!” “镇长!小莹不见了,能不能让人帮忙找一找!”许母着急拉着那个中年西装男人的衣袖,泣不成声哀求,“我一直牵着的,一下桥就不见了!” “……这。”镇长扭头看?了看?,指了几个镇民,“你们去找找看?。” 江迟迟与?同伴对视了一眼,默契地逆着人流重新回?到了桃树下。 她弯腰用手拨弄满地的桃花瓣,浓郁的香味甜得腻人,熏得她有些头晕。 忽然?,她目光一凝—— 桃树脚下,静静躺着一根红色发圈。 江迟迟记得,那个叫许莹的小姑娘,羊角辫上就有这样的发圈。 身后一道疾风扑来,江迟迟手中的发绳在瞬息间被?拽走?。 第45章 桃溪雾行2 许母死死攥着发绳, 胸口剧烈起伏,整张脸的肌肉都在颤抖。忽然,她扑到桃树上不断拍打,声音悲切: “她进去了她进去了!” “小莹说, 她总是梦到流月在桃树里叫她的名字。她那么想姐姐, 一定是进?去了!” 许流月, 大约就是许莹说的姐姐。 镇长连忙冲过?来拦着许母。 许母挣开镇长的?手, 重重跪在地上,声声泣血:“求求你们, 让我见见神女?吧, 我已经没?有了一个女?儿?,这是我最后的?女?儿?了!” “神女?——神女?——”她对着桃树声嘶力竭喊着。 “你疯了?这可是神树!”镇长焦头烂额拉开许母,“我已经让人帮忙去找了, 这么小的?孩子能?跑去哪, 等会?就找到了!” “请等等。”清凌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气势。 镇长下意识停住了手里的?动作,他手里的?许母目光发直, 只有泪珠在不断滑落,像是灵魂已然出窍。 江迟迟侧身扶住许母, 不动声色将手里一张安神符贴在她后心。 无声的?口诀从江迟迟嘴中念出,许母因悲恸出窍的?魂魄重归体内。 镇长略带警惕看着江迟迟以?及她身后的?其他年轻人,见许母情况好?转,与镇民扶着她迅速离开了桃树。 四人同时开了天眼, 追寻许莹的?“气”。 天眼已开, 放眼望去,沉浸在夜色里的?小镇交缠着许多丝线, 都?是镇民的?气,但大多为灰、黑两色, 暮气沉沉。 在大片灰黑缠绕的?丝线中,江迟迟看见了一缕莹白?如玉的?气从红色发绳逸散,在桃树旁戛然而止。 如此纯净的?颜色,她只在灵师身上看到过?,这姑娘是个做灵师的?好?料子。 “许莹的?踪迹被刻意抹去了。”江迟迟表情沉沉,“这个镇子的?人不对劲,几乎都?是将死之相。” 游宋拿出罗盘,开始勘测此地风水。 片刻后,他说:“风水俱佳,是钟灵毓秀之地,适合修行。这样的?地方不可能?养出死气。” 那镇民的?寿数去哪了? 厚重的?云层压下,空气泛起淡淡潮意,水雾凝结,呼吸间尽是闷湿黏腻感。 稀薄的?雾气不知?何时在桃溪镇流动,似一层轻纱。 小镇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居民楼亮起的?灯如潮水般接连熄灭。 无灯,无人,黑暗,死寂。 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涌上心头。 悄无声息间,稀薄的?雾气已经浓郁至难以?视物?。 “念慈?”江迟迟下意识去拉离自己最近的?虞念慈。 潮湿粘稠的?雾气从她指缝溜走,好?像抓了一片水雾。 白?茫茫的?雾气好?似要将人淹没?,江迟迟清晰听见了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嗓子有种被堵塞的?不适感。 胸口的?玉坠不断发烫。 一张驱祟符于指间燃烧,眼前的?雾气如同活物?,蠕动着避开了灵符燃烧的?范围。江迟迟终于喘了一口气,那种水汽糊嗓子的?不适感减轻了许多。 她迅速在周围一小块区域寻找,意料之中的?没?找到队友的?身影。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手腕一转,数张驱祟符向前甩出,灵符燃起的?火焰迫使雾气朝两边挤去,开辟出一条能?清晰视物?的?小径。 江迟迟提着青铜剑迅速冲出,眼前骤然清晰起来,她来到了桃溪镇的?街道。 雾气如同云团,大大小小笼罩在镇子的?各处。她刚刚就是从这样一团雾气里冲出,来到了雾团与雾团的?中空地带 灵师能?夜间视物?,哪怕四周无光,她也能?看清楚这些雾团并不固定待在某个地方,会?随着时间缓慢移动。当两个雾团交汇,便会?形成范围更大的?新雾团。 若是不小心闯入范围极大的?雾团,恐怕要被雾活活闷死。 “迟迟!”身侧蓦然传来一声呼唤。 江迟迟转身,看见虞念慈气喘吁吁从一个雾团中跑出,好?不狼狈。 虞念慈挽着江迟迟的?手臂,满脸的?怒气:“这雾差点把我憋死!” 她骂骂咧咧,声音不小,江迟迟连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这雾诡异,不知?道是否藏着东西,小心些。” 虞念慈的?嘴唇微凉柔软,被她一捂立刻噤声了。 或许是怕再走散,虞念慈几乎是和江迟迟贴在一块走,两人避开雾团,小心翼翼行走,试图找到游宋和苏烬。 虞念慈忽然朝西南方指去:“那不是——” 江迟迟下意识抬头。 “嘶嘶——” 猛烈的?窒息感袭来,脖子瞬间被勒紧。 江迟迟被巨力勒住,脖颈被迫往后仰,她于黑暗中看见如头发般柔软细密的?白?丝自虞念慈口中涌出,那双温柔含情目闪着点点红光。 一只又一只猩红眼睛挤在眼眶中,组成了一双复眼。 寒光一现,开刃的?青铜剑迎上白?丝,江迟迟脖子一松,喉咙火辣辣的?。 青铜剑去势不减,剑身镌刻的?符文灵光流转,径直贯穿身后的?“人”。 江迟迟冷眼抽回?剑,身后的?“虞念慈”迅速干瘪下去,心口被青铜剑破开一道狭长的?口子。 忽然,密密麻麻的?红潮从那道口子涌出。 两道灵符落下,燃起的?火焰中发出“毕波”声响,那是某种节肢昆虫被高温炙烤爆裂的?声音。 地面余下一团焦灰,江迟迟用?剑尖拨弄,勉强找到半只没?完全烧成灰的?。 是一只如指甲盖大小的?红蛛,通体艳丽猩红,看起来格外妖异。 干瘪人皮静静躺在地面,除了一层皮,所有的?组织都?被啃食得干干净净。 哪怕五官扁平铺在地面,江迟迟依然认出了这张脸——是招待所的?老板,红姐。 江迟迟压下心里的?寒意,转身就走,避开雾团穿行在间隙,心里打起万分警惕。 这个镇子还有活人吗? 江千雪在雾中与两位队友走散。 他们本打算跟上许母,询问她关于神女?的?事情,但在路上忽然起雾了。 等反应过?来时,雾气已经浓到影响视线,身边的?队友也离奇消失。 江千雪握着桃木剑,冷着一张脸在雾气中劈砍。被桃木剑划过?的?雾气缓缓蠕动、散开少许。 她所用?的?东西向来是最好?的?,就如手上这柄剑,用?的?是百年雷击桃木制成,蕴含雷劫之力,普通邪祟碰之即死。 但她出来得匆忙,大部分东西留在了招待所,身上既无探寻阴气的?罗盘,也无锁魂瓶。 她从雾团中踏出,过?于潮湿的?雾气让她嗓子一阵一阵发痒。 看见雾团笼罩镇子的?诡异景象,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与她进?过?的?茧都?很?不一样,甚至不太像茧。 “组长!”张见山的?身影从前方没?有雾团的?拐角跑出,“这雾来得太古怪了,老成人呢?” 江千雪摇摇头,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确定自己目前在桃溪镇的?主干街道,招待所大约在往西四百米。 “先回?去拿东西,道成会?找过?来的?。”她冷静下达指令。 这次出行她带了许多法器,其中就有定位寻人的?。 张见山点头跟在江千雪身边,两人沉默迅速避开雾团朝着招待所方向前进?。 前方,两个雾团挨得近,中间余下的?缝隙不宽。 江千雪一如既往走在最前面,但很?快她就皱起眉头。 张见山离得太近了,几乎是鞋子挨着鞋子。她和队友相处向来直接,当即就开口:“你犯什么病——” 耳边响起了细微的?“嘶嘶”声。 江千雪想起自己幼年时养过?几只蚕,夜深人静时,她偶尔会?听见蚕默默吐丝的?声音。 柔软坚韧的?丝线瞬间勒住她的?脖子,一层一层在她身上覆盖成茧。 “张见山”嘴中涌出白?丝,眼眶中的?复眼微微转动,透出古井无波的?冰冷。 傀儡。 江千雪瞬间想起这个词。 她握着桃木剑发力,与白?丝角逐,试图反手刺向身后送这个冒牌货上西天。 然而,他们离得实在太近,白?丝一重一重叠加,柔韧的?丝线缚住江千雪持剑的?手。 窒息感让江千雪思绪中止,她眼中闪过?一丝怒气,拼尽全力驱使腰间所佩的?山鬼钱。 山鬼钱微微颤动。 湛湛寒光骤然压来,似携千钧之势。少女?眉目秀丽凛然,一剑贯穿“张见山”心口,两道灵符随之送出。 节肢昆虫的?燃烧声不绝于耳。 山鬼钱消解丝线,江千雪拂去身上残余,好?似拂落雪花。 “没?受伤吧?”江迟迟灵巧收剑。 只见江千雪攥着桃木剑,脸色红白?交加,很?恨瞪着江迟迟,一副想杀人灭口的?架势。 “江大小姐,我可是帮了你。”江迟迟往后和她拉开一步距离,“提醒一下,学院禁止同门内斗。” 江千雪狠狠咬牙,简直要被气晕过?去,这么狼狈的?样子竟被死对头看见了。 “谁要你帮,我本来就能?解决。” 她语气冷淡,扭头继续往招待所方向走。 江迟迟走在江千雪身后一步距离,望着她那微红的?耳垂,眼睛弯弯。 沉默走了一段,江千雪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僵硬开口:“我的?法器在招待所,等会?你选一个拿走。” 嚯,江大小姐出手真阔绰。隐门给她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江迟迟觉得自己赚大了。 正要爽快答应,前方突然响起几声尖叫。 是好?几个镇子上的?居民,他们面对如此诡异的?景象被吓破了胆,正无头苍蝇似得在原地乱转。 其中一个男人看见提着剑的?江迟迟和江千雪,看她们表情波澜不惊,立刻大喊—— “大师!救命啊!!这雾要吃人!” 第46章 桃溪雾行3 缓慢移动的雾团好似寻觅到猎物, 迅速而柔软朝几?个居民笼罩过去。 保护普通人几?乎刻在灵师的潜意识深处。 江千雪下意识向前奔去。 手臂突然被拽住,她险些踉跄,蓦然回过神来。 一道灵符从她身旁飞出,落在最前面的男人身上, 橘红火焰猎猎燃烧。 江迟迟沉沉盯着眼前的居民们, 满眼戒备。 男人的脸皮迅速卷曲, 连同芯子里的红蛛一齐烧了起来。 其余的人如同被按下暂停键, 定定看向江迟迟与江千雪,雾气淡淡笼罩着他们, 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他们的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笑?容, 越来越夸张,直到?嘴角的皮被撕裂仍不?停止。 雪白的丝线同时涌出。 江千雪眼角眉梢凝着冷意,手持桃木剑迎上汹涌奔来的丝线。 “玉枢号令, 星行雷起, 布炁行神,化作微尘!”桃木剑骤然挥出, “雷起——” 剑尖爆出璀璨灵光,余下满地焦黑, 连渣都烧没了。 江千雪用余光去看江迟迟,见她面带惊诧,轻哼一声飘然收剑,面无表情?继续向前走。 江迟迟默默看着她略微不?平稳的呼吸以及额角的汗珠, 只想大喊一句: 对?付几?个不?入流的妖物, 用得着使出隐门的雷咒吗? 招待所?沉默立在不?远处,淡淡的雾气笼着双层自建房, 幸运的是这里没有被雾团包裹。 但它看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 江迟迟皱眉打量着招待所?门口立的招牌,她清楚记得下午登记入住时门口并没有立招牌。 老旧的立式招牌上只有四个字——桃溪旅馆。 江千雪同样发现了这点, 她的目光落在招待所?的外墙上,“墙变新了。” 原本饱经风霜有些开裂的外墙,如今看起来整洁如新。 江迟迟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当?她与江千雪来到?二楼,看见江千雪打开某道房间门时,她的猜想应验。 房内没有任何入住痕迹。 她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入茧了。 江千雪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胸口剧烈起伏了几?趟,最终冷然转身,“我要?去桃树。” “行,我也打算去。” 一切异变都从离开桃树开始,那里或许有破除这个茧的线索。 两人沉默下楼,跨出大门时,江迟迟回头打量了一下招待所?大堂。 布置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变化,墙上依然挂着画报女?郎的日历。 江迟迟的视线定定落在日历上。 挂着的这页同样是十一月,但年份却是二十年前。 她忽然注意到?,日历旁边贴着一张很不?起眼的告示。 “磨磨蹭蹭什么?”江千雪皱着眉,很是不?耐。 “稍等。”江迟迟伸手将?告示揭下。 纸张不?曾泛黄,告示标题是“桃溪镇居民守则”,江迟迟轻声念出守则内容: “嘘……它们来了。 请不?要?惊慌,因为?每一夜,都是如此。 请严格遵循守则,找好藏身之处。 只有被庇护的地方才是安全?的。” 念完这段,她话?音止住,神情?变幻莫测。 什么叫“被庇佑的地方”?桃树还是桃仙庙? 这怎么看也不?像正经的神,被这样的神庇护难道不?会死得更快? “这都是什么东西?”江千雪低头看告示的内容,眉头越皱越紧。 告示中一共有七条守则: 1.夜幕降临,请不?要?两人或两人以上同行,这会吸引“它们”聚集。 2.它们喜爱浓烈的气味。 3.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它们,就存在于我们之间。 4.桃溪镇的夜晚是宁静祥和的,不?存在任何夜游居民。 5.真相就在眼中。 6.桃溪镇四季如春,永远不?会下雪。 7.桃溪镇不?存在桃树和桃仙庙,请勿靠近镇子南边。 江迟迟将?告示叠好,谨慎存放在衣服的内口袋。 “你?怎么看?”她询问江千雪。 江千雪:“我们似乎是竞争关?系。” “是啊,但前提是我们能活着,才存在竞争关?系。”江迟迟笑?盈盈说。 江千雪的视线落在少女?明媚的笑?容上,又飞速挪开,扬着高傲的下巴,十分勉为?其难开口:“正常来说,茧中处处凶险,对?误入者只有恶意。这告示似乎早就知道会有人误入,像是特意留下来的提示。” 她冷冷一笑?:“我不?信茧中怨鬼会有这种好心肠。” “第七条说,镇子上没有桃树和桃仙庙。”江迟迟无意识摩挲剑柄,“如果这份告示是为?了迷惑误入者,这条完全?没必要?加上。” 江千雪扬眉,“想必是那边有破茧的关?键,故意掩饰。” 江迟迟轻轻笑?了:“如果误入的是普通人,他们必定遵守,可进来的是灵师,岂不?是明晃晃说一定要?去桃树?” 灵师何等敏锐,这种浅显的掩饰简直是自爆。 “这样简单的道理,贴告示的‘人’一定也能想到?,那为?什么要?加这一句?”江迟迟抽丝剥茧分析,“二五六七条真实性暂时未知,但一三四条已经验证,所?以这份告示不?一定是假。” “那么,第七条说不?要?去桃树与桃仙庙,可前面却说只有被庇佑的地方才是安全?的。”江千雪抱着剑冷冷道,“岂不?是在自相矛盾?” 江迟迟同样考虑到?这点,所?以并不?打算全?信这告示。 “去镇子南边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说,“如果没猜错,这份告示不?只有一份。” 两人很默契,都没提起第一条规则。现在的情?况,分散走与找死无异。 刚走出招待所?没多远,她们就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看见了同样的告示。 它混在一堆开锁、通厕的广告中,不?仔细看还真容易被忽视。 思考片刻后,江迟迟手蘸朱砂,在告示末尾写上“存疑”二字。 又在一三四条分别打钩,其余打问号。 这样一来,告示就变得显眼许多,若是队友路过也能迅速获取线索。 她在纸上擦拭掉指腹残余朱砂,正要?收回手时,头顶忽然有什么扑下—— 纤长?带茧的手瞬息间拽着她往后退。 江迟迟被踉跄着往后带去,这才看清那电线杆上方竟趴着一个“人!” 他八肢细长?,浑身裹满雪白丝线,宛如一个巨大的昆虫,手臂犹如枯枝从背后伸出。 头部的位置脱落了一层丝线,露出一双硕大的眼睛。那是一双复眼,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点,正幽幽凝视着两人。 下一刻,他猛地扑来! 江迟迟反手抽出青铜剑向前横扫。 剑锋与尖利事物相接,摩擦出刺目火花。他的所?有指节已经硬化,变成质地坚硬的黑色尖刺。 青铜剑只架住了两条手臂,其余的似阴冷的蛇游动着刺来。 加持了雷符之力的桃木剑悍然扫出,地面掉下一条被完全?碳化的枯瘦手臂。 江千雪抓住空隙,两道灵符甩出,拽起江迟迟往桃树的方向狂奔。 没有雾团聚集的地方,雾气也渐渐变浓了,白雾似轻纱拂过,阴冷又潮湿。 雾团们缓慢移动,渐渐交汇变大,许多去往桃树路已经被吞噬。 她们别无选择,一头闯入了庞大的雾团。 在奔跑的途中,由江千雪拽着江迟迟,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两人互相紧拽对?方的手。 青铜剑与桃木剑同时挥砍身边的雾气,一招一式都带着相似的影子。 两道身影从雾团中破出。 江千雪立刻松开抽回自己的手,如同被蚂蚁蛰了般浑身不?自在,赶在江迟迟开口前冷声说:“这雾古怪,我只是为?了不?走散。” 瞧着她变扭的样子,江迟迟忍不?住生出几?分愉悦,慢悠悠笑?起来:“对?呀,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在担心我。” “你?!”江千雪气得仰倒,狠狠一瞪,扭头不?再看那张让人讨厌的笑?脸。 她的视线忽然凝住。 原本是石桥的位置被浓郁翻涌的雾气包裹,阴气犹如实质,稍微靠近便寒冷刺骨。 江迟迟胸口的玉坠阵阵发烫。 她掏出罗盘,指针像发了狂般疯狂乱颤。 最终“咔”一声碎裂。 这样恐怖的阴气,两个人进去和送死没有区别。 上万的法?器报废,江迟迟生出淡淡的死意:“事不?宜迟现在就进去吧。” 江千雪用一种“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斜着她。 江迟迟花了一分钟调整心情?,为?罗盘收尸后,她正经分析:“这个茧的时间线在二十年前,而二十年前镇子上发生了一件事。” 桃溪镇居民离奇失踪案。 第一个报案的是个女?人,她患有失眠症,入睡困难。 起夜时,她发现床上的丈夫不?见了,四处寻找也没有下落。她连夜叫醒附近的邻里帮忙寻找,众人找到?天亮一无所?获。 直到?女?人回家时,丈夫从床上起来,莫名其妙看着惊恐的妻子。 从那以后,时不?时便会有人失踪。但都会在次日清晨回来。 这件事还曾上过报纸头条,专家给出的解释是大规模梦游症。 “但老吴说,灵协派人来过几?次,都没有检测到?任何超出峰值的怨气波动。”江迟迟说。 在来之前江千雪已经调查过桃溪镇的背景,这些她也知道,她忽然说:“桃溪镇是半个月前出现在官网委托中的,一出现便评级为?青,没过几?日升为?紫,最终被我们抽到?。” 江迟迟缓缓皱起了眉头,半个月前她刚从荷花镇回来没几?日,正在养伤,自然没留意到?官网委托的变化。 大雾、白色丝线她对?这些东西可不?陌生,在荷花镇已经领教过了。 难道这个地方与仙娘有关?? 她压下这个猜测,说:“我查过了,那些离奇失踪的人回来后有些奇怪,例如畏光喜阴,性情?古怪。” “如果你?的家人这样,你?会怎么做?”江迟迟朝江千雪抛出问题。 江千雪像是看白痴一样看她:“用驱祟符,不?行就请灵协天师出手。” “是的,这是灵师的做法?。但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会把曾经失踪的人带去医院体检。” “这里是二十年前的桃溪镇,也是失踪案件刚开始那一年。”江迟迟顿了顿说,“我们可以去卫生院看看,也许能找到?他们的体检报告。” 桃溪镇有一个卫生院,在镇子北边。 “行。”江千雪看着被雾团包裹的街道,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伸出手。 江迟迟眼眸弯弯,脸颊泛起笑?涡,握住了江千雪的手。 雾团瞬间吞噬了两人的身影 浓雾翻涌,苏烬下意识朝四周摸索,原本在附近的三个队友却像凭空消失。 一张灵符于他指间燃起,站在原地垂眼思索片刻,他转身朝桃树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翻涌的雾气蠕动着,为?他开出一条路。 穿过浓雾,视线清晰起来。 桃树盛开在夜色中,烂漫得有几?分妖异。树下,神女?雍容站立,似乎早已料到?有人会来。 淡漠的视线缓缓滑过苏烬,他不?禁握住拳,忍受着如同带绒毛的昆虫足肢爬过肌肤的怪异感。 “哼。”神女?不?阴不?阳轻笑?,“我可还记着上次的账。” 上一次,荷花镇中,苏烬替江迟迟守阵一起对?付她,害她受伤滞留,险些被酆都鬼王拧断脖子。 衣袂飘飘,下一刻便出现在苏烬面前。 冰冷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子。 一只艳红的蜘蛛从神女?洁白的手背爬出,爬上了苏烬的脖子,最终消失不?见。 苏烬只来得及感受到?脖子传来一刹那尖锐疼痛。 他下意识要?抬剑,手背青筋毕现,却又死死克制住。 这副模样多少取悦了神女?,她松开手,盯着苏烬那副浑身是刺又被迫收敛的样子,笑?容暗含警告:“记住你?的命是谁给的,这次再坏我好事,无需主上出面,我也让你?死无全?尸。” 神女?的语气忽然柔和下来,泠泠悦耳,蛊惑人心:“你?所?坚守的道义,毫无用处。多替自己着想,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她想一想呢。” 苏烬骤然死死盯着神女?。 她对?着苏烬笑?得雍容柔善。 “要?我做什么。”他一字一句说。 “七位灵师入桃溪,只有你?能出去。”神女?的身影化为?艳丽桃花散去,声音久久回荡,“雾中杀人,再容易不?过。” 第47章 桃溪雾行4 浓郁的雾团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江迟迟携带的灵符飞速消耗, 一张燃尽便再续上,才能勉强在雾中行走?。 雾气游动,枯瘦的手臂鬼魅般从身后抓来。 青铜剑利落挥过,断肢落下。 江迟迟精神紧绷, 时?刻注意身边的情况。 刚刚雾中突然有蛛人袭击, 她与江千雪走?散。但如今明明只剩下她, 雾中却依然接连不断有蛛人涌来?。 难道?守则第?一条有误? 灵符燃烧殆尽, 江迟迟立刻续上,眼前刚亮就探来?几张脸, 硕大复眼滴溜溜转动。 无数只手臂穿过游动雾气抓来?。 “九土神宫, 以神合真。诸天星宿,催山摄海。附灵——” 剑身符文瞬间活过来?,华光流转, 剑尖灵光曳动。 一剑毙命, 余下满地迅速干瘪的身躯。 江迟迟用剑尖挑开被白线缠绕的人皮,一道?红影飞快从人皮中破出, 直扑她的面门。 与燕无歇对练的好处体?现出来?了?。 这样的偷袭她最近经历了?无数次,手上动作比她思维更快, 殷红灵符骤然甩去,包裹着红影掉落在地“滋滋”燃烧。 江迟迟如法炮制将地面剩余的干瘪人皮烧光。 直到灵符熄灭,她才再次用剑挑开去看—— 灰烬下,是一只手指关?节大小, 已经被烧作一团焦黑、类似蜘蛛的昆虫。它背部有一层坚硬的壳, 泛着暗红色。 江迟迟抬脚碾过,不留一点隐患。 目前她已遇到两种蛛人, 一种可以化作身边熟悉的人迷惑心神,挑开人皮后内里?全是微小红蛛。 另一种则是已经失去人类特征, 长出八只手的,体?内只有一个红蛛,体?型要大得多。 莫名的,江迟迟想到了?养蛊。 万虫厮杀,最终只剩下蛊王。 正沉思时?,身旁的雾再次流动,青铜剑下意识挥出。 “铛!”剑身与桃木相接,嗡鸣不止。 凌冽剑身中映出一双温润隽秀的眼。 “是我。”苏烬微微一笑,手上先泄力收回?剑。 江迟迟谨慎打量他,确定那?桃木剑的确为法器后才利落收剑。注意到苏烬右手臂洇出暗红,她皱起眉头:“你受伤了??” 苏烬摇头:“小伤。从雾中走?散之后,我遇到了?许多被蜘蛛寄生的‘人’,交手时?不慎被划了?一下。” 想起守则中的第?二条——它们喜欢浓烈的气味,江迟迟隐隐有些不安。 “先离开这里?。” 两人挥剑驱散雾气,没一会便离开了?庞大的雾团。 江迟迟直接说:“把上衣脱了?。” 苏烬微微瞪大双眼,满脸惊诧:“全部?” “对,快点!”江迟迟警惕盯着周围,直觉告诉她有不少东西正在往这边来?。 苏烬默不作声迅速将外?套与里?衣脱下,裸露的肌肤接触到深秋的寒雾,冷得入骨。 一卷绷带抛向苏烬,江迟迟用青铜剑削去衣服染血的部分,一片桃花幽幽落下。 江迟迟眉尖一蹙,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几张灵符甩下,火焰跳跃着吞噬衣物与那?片桃花。 等她回?头时?,苏烬已经将手臂的伤缠得严严实实,不露半分血腥气。 他垂着眼睛,耳尖红透,飞快接过自己的衣服三两下套在身上。少了?一边的袖子,看起来?多了?几分摇滚少年的不羁感。 憧憧人影从雾团中走?出,不远处隐约可见?卫生院的双层小白楼以及红十字。 江迟迟拽了?苏烬一把,头也不回?朝前方奔去。 潮湿的雾气掠过脸颊,她冷静简要叙述已发现的线索,包括那?张居民守则。 苏烬听到居民守则的内容,掩去了?眼中的思索,这里?除了?神女与灵师,竟还有第?三方势力。 一滴血从他指尖涌出,无声坠落在地。 如同开了?一路殷红的花。 进入卫生院后,江迟迟在一楼大厅处迅速浏览了?卫生站的布局图,资料室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地面铺着绿色花石砖,绿色塑料椅在黑暗中沉默,墙面贴着体?检重?要性的宣传单。 江迟迟和苏烬直奔二楼。 幽长走?廊没有一丝光,潮湿雾气与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让喉咙又刺又痒。 一簇火焰在江迟迟指尖跳动,灵符借来?的火焰堪堪照亮身前几寸。 两人的影子长长拖在半绿半白的墙面。 苏烬的俊秀的侧脸被火光映照,半张明,半张暗。 江迟迟忽然开口:“你有心事?” “嗯,在担心我妈。”稍稍沉默后,苏烬说,“她有基础病,我不在,家里?只有她。” 对上江迟迟疑惑的表情,苏烬垂下眼睛,解释:“我爸很早就不在了?。” 苏烬的父亲在他六岁那?个雨夜出门,再回?来?时?只有一片染血的衣袖。 灵师,本就是能庇佑苍生,却无法顾及家人的存在。 江迟迟突然想起上次去吃宵夜,苏烬推拒的理由就是要照顾妈妈。 “你怎么会选了?做灵师?”江迟迟略叹息一声,牵挂过深的人,很难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苏烬凝视着走?廊处的黑暗,轻声说:“因为我爸希望我是,而且我需要钱。” 苏母早年被记恨苏父的怨鬼所伤,伤及根本,每月都需要不菲的开销维持健康。所以,他需要钱,非常多的钱。 “那?你呢,组长,你为什么会选择做灵师?” “我?”江迟迟握紧青铜剑,她已经看见?了?走?廊尽头资料室的牌子,“想诛尽世间作恶妖鬼,其次也是为了?钱。” “我欠了?一堆债没还呢。”她笑。 火光骤然熄灭。 黑暗中接连不断响起了?“沙沙”声。 灵符瞬息间甩出,火焰瞬间燃烧,照亮了?漆黑走?廊。 天花板、走?廊中、玻璃窗外?,趴满了?八肢细长的怪物。窗外?,一个雾团不知何时?已经游移到卫生院,只需要片刻便会吞噬小楼。 已经来?不及想出应对方法,雾气和怪物们就一起涌来?。 成片灵符似烟火炸开,青铜剑与桃木剑舞得密不透风,但依然节节后退。 青铜剑与黑色尖刺碰撞擦出刺目火花,剑身微微颤动,也就是这一刻,一只枯手闪电般刺向江迟迟的心口。 雾团一点点吞噬了?小楼。 雾气翻涌间,一双手蓦然推开了?江迟迟。 尖刺从苏烬的肩头穿出,殷红溅在他的侧脸,她踉跄着跌入雾团深处。 苏烬身后是无数涌动的枯瘦肢体?,温润的面容染上鲜血,他深深看了?江迟迟一眼。 然后,转身挥剑。 雾团彻底降临,完全阻隔了?江迟迟的视线。 苏烬一剑斩杀了?面前的几个蛛人,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流淌过桃木剑,最终滴落在地面。 “滴答、滴答” 无数双复眼疯狂转动,露出浓浓的贪婪。 他们热切地盯着苏烬,却又因某种力量而不得不转向雾团,去寻找雾中的目标。 怪物们如潮水涌入雾团,苏烬如逆流而行的孤舟,一步步向外?走?。 “苦肉计用得不错。”泠泠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去找下一个。” 神女的指示时?有时?无,似乎正忙于?做其他的事情。 这一声后,耳边又安静了?下来?。 最后一个蛛人冲入了?雾团,苏烬站在卫生院门口,低头望着染血的桃木剑,唇边牵起了?莫大的嘲讽笑容。 他无声笑着,几滴水光滑过下颌,没入地面。 苏烬转头望向双层小楼,深深看了?一眼后,笔直走?出了?卫生院 江迟迟身前堆满了?干瘪人皮,隆起的形状如同小山。 加持了?雷诀的青铜剑悍然挥下,地面顿时?又多了?几张人皮。 她反手抽出灵符甩出,灵符撞上从人皮冲破出的红蛛,在空中燃烧起来?。 浓雾中时?明时?暗,地上的人皮越来?越多。 劈、挑、刺、避一招一式翩若游龙,丝毫不拖泥带水。江迟迟做到了?目前所能做到的极致。 她在躲避间后撤一步,险些踏空。 身后是楼梯。 干瘦手臂越过高高堆起的人皮,朝她抓来?。 江迟迟神情冰冷,指腹狠狠按在剑刃上,鲜血瞬间涌出。 蛛人们像是闻到肉骨头的狗,更加热切涌来?。 鲜血凝滞在半空,随着洁白纤长的手指迅速结成了?太?一雷咒。 这是燕无歇刚教她的雷咒之一。他曾说,不到不得已时?不可用。 只因这道?符必须用鲜血绘成,对施咒者损耗极大。 “太?一夭冲,火光万里?,符到奉行,不得留停!” 黑如墨渊的夜色中隐隐响起几声闷雷,刹那?间几条银色火龙劈下,电光雷声大作。 尘嚣蔓延,眼前雾气稍稍淡去,满地焦黑触目惊心。 江迟迟死死抓住楼梯扶手,才能让自己勉强站稳。 这道?雷咒劈光了?聚在她身边的蛛人,但稍远的地方无法顾及。她利用这争取来?的片刻时?间,一脚踢开资料室大门。 如江迟迟所料,失踪居民的体?检单根本没有给回?本人,而是封存在资料室的绝密档案中,单独放在了?一个蓝色铁皮柜。 她将档案袋往黄布包里?一揣,飞快冲出了?资料室。 几步之外?,已经有憧憧人影再次逼近。 舌尖咬破,淡淡血腥气在口中弥散,江迟迟强行提起神来?,微颤的手紧紧握住了?青铜剑。 在她提剑要挥出的前一刻,一道?剑影比她更快从雾中劈出! 这一剑极其霸道?漂亮,与剑挥出的还有洋洋洒洒的灵符。 绚烂灵光炸开,晃得人眼睛发晕。 一只手不由分说搂住了?江迟迟的腰,连拖带抱冲向走?廊最近的一扇窗户。 “砰!”玻璃碎裂炸开。 两人双双滚落到小楼外?的花坛,消耗过度的江迟迟眼前阵阵发黑,这一摔让她险些当场吐出来?。 “上来?!”高挑清瘦的身影半蹲在江迟迟面前,语气冷冰冰的。 江迟迟唇角弯弯,勉力笑了?笑,伸手搂住了?江千雪的脖子。 血腥味飘散在雾气中,似某种极具吸引力的信号。 “你怎么会隐门秘传的太?一雷咒?”江千雪冷冰冰问。 “朋友教的。”江迟迟伏在她背上稍微喘了?口气,声音沙哑,“你把所有灵符都烧了??” “要你管。”江千雪盯着不远处聚集过来?的人影,脚步一转跑向另一个方向。 江迟迟:“我包里?有体?检单和灵符,你拿走?,把我放下来?。” “闭嘴!”江千雪声音里?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 江迟迟语气平静:“我身上有血腥气,会招来?更多这种东西,你带上我等于?找死。” “我们是竞争关?系,不是吗?” 江千雪没有答话,她避开右侧涌来?的蛛人,冲入了?前方的小巷。 忽然,她脚步刹住,定定盯着巷子末尾。 前后夹击,她们无路可退了?。 江千雪终于?把江迟迟放下来?,她握着剑站在她面前,如同霜雪雕刻的漂亮五官依然高傲。 她说:“竞争暂停。” 江迟迟笑起来?,握剑与她背靠背站立,似合作多年的队友。 “江千雪,其实我一直很想问。”江迟迟狠狠贯穿了?一个蛛人,猛地拔出剑,“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第48章 桃溪雾行5 江千雪没有回答, 能活活憋死江迟迟,她很乐意。 小巷狭长,剑影之下满地残肢。 汗珠摇摇欲坠,砸落在地。两人背靠背, 都能感受到对方沉重的喘息。 江迟迟抬起愈发沉重的手, 抵抗着数条扭曲的手臂。 蛛人从墙壁跃下, 悄无声息抓向江迟迟的肩头。 雪白的灵师袍上, 暗金色的云纹缓缓流动。 那只手臂蓦地燃起火焰,瞬间将?它吞噬。 江千雪踹开?扑来?的东西, 看见她身?上的灵师袍越发狐疑, 这?不是学院发的灵师袍,是隐门旧时的形制,上面有许多隐门的符篆, 还有小部分似乎是已经失传的。 “你”江千雪正要张嘴问。 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从翻涌的黑夜落下。 一片雪花擦着苏烬的手背飘过。 肌肤瞬间腐蚀溃烂。 虞念慈和苏烬一左一右搀着他冲进了卫生院。 雾团不知?何时已经挪走, 整个卫生院静悄悄的。 残肢、人皮堆砌在二楼幽长的走廊,一道道剑气撕裂墙面地面, 还有许多天雷劈下的痕迹。 “人呢!!”虞念慈松开?扶着苏烬的手,在幽长的走廊奔走翻找, “迟迟!” “你们是在卫生院雾团走散的?”游宋再次向苏烬确认。 苏烬的唇色因?为失血过多苍白,他低声说?:“对,这?里的空间似乎是混乱的,离开?雾团后我出?现在镇子北边, 就遇到你们了。” 虞念慈从走廊尽头奔来?, 眼睛微亮,“资料室的门是开?的, 有个柜子被打开?了,迟迟拿走了里面的资料。” 游宋仔细辨认地面天雷的痕迹, “隐门的雷咒,迟迟应该和江千雪遇上了。” 这?说?明?,江迟迟在卫生院时至少是活着的。两人都稍微松了口气。 苏烬的脸被黑暗遮蔽,神色不明?。 “等等——”虞念慈怔怔看着窗外的天,“这?是什么?” 漫天雪花落下,扭曲的怪物们哀嚎着融化、消解。 梵音在天边响起,洗涤着这?茫茫的大?地。 周围的一切像是褪色的水墨画,边缘渐渐模糊晕开?。 夜空被划分成?两半,一半漆黑如夜,闪烁点点红星;一半温和如白昼,中心如同漩涡交织……碰撞 鬼蜮南北之外,有大?片无管辖之地,称为幽都。 幽都的天永远悬挂一轮血月,大?小城池林立,奉玄鬼为尊。 阿琳靠在墙边,细烟夹在涂红色甲油的雪白手指间,她眯着眼睛吞云吐雾,望向远处的山。 身?后,一只女鬼正“嘎吱嘎吱”咀嚼自己的情人,也是她今夜的食物。 “在看小情郎?”女鬼嚼着男人的断手,冲阿琳妩媚一笑。 指甲染红的手指悠悠一指,阿琳说?:“你看。” 远处的山忽然震了几震,满山草木瞬间被削去一半。 隐藏在山中的飞檐画廊尽数倒塌,碎了一半的王座上靠着位白衣男子,他捂着胸口闷闷笑起来?。 他慢条斯理拨开?散落的乌发,露出?一张丰姿如玉的脸,桃花眼中噙着笑,满眼戏谑。 “燕城主,燕灵师。”他笑,“许久不见,听说?你夙愿得偿,本君是否该道一声恭喜?” 幽蓝冥火冲天燃起,与漆黑阴气悍然相撞,无数砖石簌簌落下。 “你、找、死。”苍白的手从冥火中探出?,蓦然扼住玄鬼的脖子。 玄鬼唇角翘起,看着眼前的青年。 幽蓝的光映着他鬼气森森的脸,黑发如缎,眸似漆墨,金冠束发,眉心一道半指长的殷红竖痕。 因?他动怒,殷红外袍上暗金色的诡秘符文流动变幻。 玄鬼:“你这?幅样?子,敢让心上人看见么??” “砰!” 地面裂开?深坑,玄鬼被掼着狠狠砸入,冥火猎猎燃烧。 燕无歇满脸阴戾盯着玄鬼因?冥火而?微微扭曲的面容。 雪白衣袍被冥火舔舐,焦黑一片,玄鬼面上的笑终于消失,他森森看向燕无歇。 下一刻,两道身?影如鬼魅缠斗。 阴气蔓延覆盖,山间植物精怪尽数死去。 华美的宫殿岿然倒塌,彻底化为废墟。 冥火骤然打向玄鬼腰间的一只雪白细颈小瓶,血红的符篆覆盖瓶身?。 他毫不犹豫侧过身?,亲自挡了这?朵冥火。 幽冥之火结结实实落在魂体上,饶是玄鬼也忍不住绷紧了下颌。 苍白的手燃起幽蓝色,再次倏地打来?! 两掌相接,恐怖的阴气与冥火寸步不让角逐,整座山林不断坍塌下陷。 来?自灵魂深处的刺痛忽然泛起,燕无歇的脸色瞬间阴沉至极。 鬼玉有损,江迟迟在桃溪遇险了。 玄鬼微微挑眉,腾出?另一只手清脆打了个响指。 血月覆盖山林,陆续走出?红衣、紫衣怨鬼。 “燕城主,本君的大?礼可?还满意?”玄鬼脸上的笑恶意森森,“不妨多留几日,再去收尸啊。” 顷刻间,幽都震动。 远在主城的阿琳愣愣看着以那座山头为中心,无边燃烧的幽蓝冥火,手中的烟蓦然掉在地上 江迟迟忽然睁开?眼。 窗外透进阴天特有的朦胧天光,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疼,太疼了。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就好像昨晚大?战了三百怨鬼似的。 江迟迟慢吞吞爬起床,发现自己竟是穿着灵师袍睡的。她顺手裹上外套,在床边伸展了许久才重新?拿回身?体的控制权。 她将?所有法器灵符装进小背包,背上出?门。 这?都是下意识的行为,江迟迟也不知?道为什么?白天出?门还要带齐家伙,但直觉告诉她,最好带上。 推开?门,便遇到江千雪与张见山、吴道成?。 江千雪目不斜视从她房门前经过,满脸高傲。 吴道成?一如既往宽和友好:“早上好。” 张见山则很热情:“早啊迟迟,一起吃早餐去?” 江迟迟默默对江千雪的背影撇了撇嘴,这?大?小姐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一样?高傲。 “不了谢谢,我等念慈他们。”江迟迟礼貌拒绝。 “磨蹭什么??”江千雪含着怒气的声音从楼道传上来?。 两人无奈对视,只得加快脚步跟上。 下楼时,老板红姐坐在桌子后面对账本,看见他们还笑眯眯打了招呼。 江迟迟等齐三位队友,找了家招待所附近的早餐店吃早饭。和她一样?,虞念慈等人也浑身?酸疼,特别是苏烬,脸色唇色都一样?苍白。 “难道昨晚睡觉撞鬼了?”江迟迟搅着碗里的三鲜粥,勺子与碗沿叮当碰撞,“我看江千雪他们也是这?样?。” 昨晚勺子忽然停下,江迟迟发现自己似乎不太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 在升仙观礼后,许莹不见了,他们帮忙找了一会。 然后—— 江迟迟努力回想,才想起来?镇子起了夜雾,他们很早就回招待所休息了。只是这?段记忆如同泛黄照片,模糊不清。 “你们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江迟迟问。 “昨晚我们去观礼了,还有个小姑娘跑丢了,然后我们就——”虞念慈的声音一滞,“然后就” 不止是她,游宋和苏烬的记忆都在寻找许莹之后变得模糊不清。 “不对劲,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我们都忘记了。”江迟迟的表情凝重得可?怕。 她迅速检查身?上携带的灵师物品。 灵符消耗数目惊人,燕无歇赠她的灵师袍有几点灼烧痕迹,最可?怕的是—— 鬼玉裂开?了一条缝隙。 以及,她上万块买来?的罗盘彻底坏了! 一道身?影逆光而?立,停在早餐店门口。 是江千雪,她抿着唇,表情很是不好看,大?约是也发现了异样?。 七人找到一个僻静处,互相交流了昨晚的情况。发现无一例外,记忆都从升仙观礼,许莹走丢后开?始变得模糊。 张见山:“我找红姐打听了,许莹还没被找到。” 游宋咬着一根草,“这?镇子上失踪的人,都会在第二天莫名其妙回来?,这?小姑娘是个例外。” “她说?,在梦里经常听见姐姐哭着喊她,声音是从桃树里传出?来?的。”江迟迟冷静分析,“许莹的气很纯粹,根骨适合做灵师,这?样?的孩子往往能看见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江千雪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她看见了不该看的,所以失踪了?” 江迟迟点头,是否如她所想,去许莹家里看看就知?道。 许莹家居民区中,单层平房,自带一个小院。许母满脸憔悴打开?门,看见七个年轻的外地人,警惕地拉着门。 张见山笑得露出?尖尖虎牙,指间夹着灵符,瞬间燃起,又随他操纵熄灭,“您别担心,我们是来?帮忙找许莹的。” 许母有些吃惊,连忙将?人迎进家门。 江迟迟不动声色扫过客厅,桌椅都是用旧的,墙上挂满了笔触稚嫩的画与奖状。她的视线凝在客厅靠南的角落,那设了个小神龛,香炉中的三炷香还未燃尽。 是今早刚点上的。 征得许母同意后,她靠近仔细查看。 神龛被打理的格外光洁、细致,几乎是一尘不染,里头供奉着一尊小小的、陈旧却色彩鲜艳的神像。 神像双眼慈悲低垂,手捧桃枝,看着让人心生圣洁、亲近之意。 江迟迟闭眼感受,也未曾在神像上感受到不详的气息。 客厅那边,队友们已经和许母交谈起来?。 虞念慈问得委婉:“冒昧问一下,您的女儿身?体哪方面有不适?” “自从她姐姐升仙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悲伤过度,她开?始胡言乱语,经常做噩梦,在学校上课会忽然尖叫。医生说?她是因?为收到刺激精神出?问题了。” 江千雪:“请问是什么?噩梦?” 许母无意识抹了把眼泪:“这?孩子,总是说?梦见流月在桃树附近喊她。她说?……流月在哭,在让她走,不要再回来?。” 江迟迟仰头看墙上的画,每一张都色彩鲜明?,要么?画一家三口,要么?画落英缤纷的桃树。 游宋:“小姑娘有没有说?过什么?比较古怪的话?或者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经常说?天上有很多小红点,也总说?娘娘没从前好看了。”许母苦笑,“都是些孩子的胡话,我都没往心里去。” 张道成?问:“许阿姨,能为我们讲讲桃仙娘娘的由来?吗?” “说?来?话长,你们要听,那这?得从先祖说?起”许母虽然不解,但依然仔细说?来?。 六百年前战火纷飞,一群村民从中原南下迁徙。途中偶遇一破落庙宇,庙旁有一棵枯死桃树。庙中神像面容悲悯,衣袂飘飘却颜色灰败。名叫马贯东的小孩掏出?一颗皱巴桃子供奉在神台前,虔诚一拜。 当夜,土匪来?袭,庙前却起了大?雾,村民毫发无损。马贯东在父母怀中睡得正熟,梦中神女身?影模糊,目光却是悲悯柔和。 翌日醒,得知?梦境的村民纷纷跪拜神女像,发愿供奉神女,立祠开?庙。庙外,枯死桃树生出?一簇花枝,众人皆听到仙音:“既如此?,便将?桃枝带走,吾自会庇佑汝等安平。既已发愿,誓不可?违!” 村民捧起桃枝,再次启程离去,此?行屡遭劫难时总是忽起大?雾,轮番化险为夷。 一路南下,村民选择在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扎根,将?此?处名为——桃溪。 镇民谨记誓言,在镇子南边建了一座桃仙庙,将?桃枝栽种在庙外。不过数日,桃枝便长成?参天桃树,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许母讲完,补充道:“都是镇子上一代代传下来?的说?法,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 江迟迟听完这?段历史,和队友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狐疑。 若历史不假,这?桃仙娘娘是个桃树化形的精怪,哪来?将?人点化成?仙的本事? 而?且,从许母的讲述中,这?位桃仙娘娘心存慈善,并不像谋人性命的邪神。 是这?历史本身?就虚假,还是这?位桃仙娘娘发生了什么?变故? 江迟迟忽然开?口:“许阿姨,墙上的画都是许莹画的吗?” “是,这?孩子喜欢画画,她姐姐升仙之后每天都要画很久,画的东西我都看不明?白。” 一个或许能通灵还喜欢画画的小姑娘,想知?道她看见了什么?,全都在画里。 江迟迟微微一笑:“能劳烦您把许莹的画都找出?来?给我们看看吗?” 第49章 桃溪雾行6 许莹的画作铺满桌子, 江迟迟一张张翻阅,表情逐渐凝肃, 小姑娘眼中的镇子,果?然与旁人眼里的不同。 她画了好几副镇子俯瞰图, 用白色的水彩笔涂了厚厚一层, 镇子的颜色和白色水彩混合渲染, 显得雾蒙蒙。 “这是?线?”游宋指着画中很不起眼的灰白细细线条。 这些用细笔勾勒的灰白线条与大片白色水彩融合在一起。 “不, 是?网。”江迟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镇子如此?潮湿、闷热。 蜘蛛喜欢在阴暗潮湿的地方结网。 再往后翻,纯黑的纸张中画了一棵巨大的树, 这棵树枝丫横生, 水彩点?缀的粉色花朵只有零星几朵。 一条棕色的直线将画一分?为二,直线上是?这棵凋零巨树,直线下是?许多上下颠倒的房屋, 如同镜面效果?。 古怪的是?, 这些房屋都?是?一个样子——如棺材般,窄窄的四?四?方方。 江千雪说:“许莹想表达的意思是?, 桃树下别有洞天。” 江迟迟见许母去厨房烧水,压低声音说:“可以这样理解, 你们还记得神女从哪出来吗?” 众人一愣,昨天升仙仪式,神女是?从大雾中走出,细究方向, 大约就?是?从桃树出来的。 “我怀疑那些升仙的人, 都?被送到树下的‘房子’里去了。” “甚至许莹,也有可能在里面。” 虞念慈点?点?头:“有道理, 但要怎么进去?” “我想,雾是?关键。”江迟迟想起神女出现前?那一场大雾, “只有大雾弥漫的时候,才有可能找到进去的路。” 江迟迟说完,一抬头就?对上张见山生动的笑脸,他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迟迟,脑袋真好使。” 刚说完,他就?捂着脚倒在沙发上,连连抽气叫唤。 江千雪面无表情收回脚。 “合作结束,接下来各凭本事。”她冷淡甩下这句话,揪着张见山的后衣领,和吴道成?一起离开了许母家。 游宋叼着草轻轻“啧”了一声,“她这性子,你是?怎么惹上的?” 江迟迟摊手,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惹了这位如此?记仇的大小姐。 他们安抚了许母的情绪,并告诉她已经知道了许莹的下落,让她安心在家等?待消息。 离开许母家后,江迟迟不动声色看了苏烬一眼,他今天格外?沉默,从吃早餐开始就?没怎么说过话。 俊秀温润的脸似蒙着一层阴翳。 她可以放缓了脚步,落后在游宋和虞念慈身后,伸手一拍苏烬的肩膀。 苏烬恍然抬起头,对上那张一如既往秀丽明媚的脸,她在问:“你有心事?” “我”苏烬直直看着江迟迟,紧盯她每一处的表情变化,“我在担心我妈,她有基础病,自己在家我不放心。” 这句话撞入江迟迟耳朵,似乎在脑内产生了回响。 奇怪,怎么似乎听过这句话。 “——那是?什么?”虞念慈的声音打?断江迟迟的思索。 小镇居民?区旁,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背阳荒地,几场秋雨冲刷了表面的泥土,露出些色彩鲜艳的碎瓷片。 看起来有点?眼熟。 游宋戴着手套挖出了几块,竟然是?桃仙娘娘的神像碎片。 拼起来的大小与许莹家中供奉的大小一致。 “砸碎神像埋在背阳山阴处,这是?多大仇怨。”游宋放下碎瓷片,这泥土掩埋之下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被砸碎的神像。 可桃溪镇看起来都?十分?敬重?这位桃仙娘娘,怎么会做出弑神的愚蠢举动。 砸毁神像埋至背阳处,等?同于断绝香火供奉,对野神来说是?慢性死亡。 虞念慈说:“普通人哪懂这种阴毒法子,去问问就?知道是?谁教的了。” 荒地旁不远处是?桃溪镇的菜市场,四?人随便找居民?稍微打?听,便有了结果?。 大约是?二十年前?,镇长?与镇民?合资请了一尊开过光的新神像回桃仙庙,准备将旧神像便砸碎埋在背阳荒地,称这样才能体现出对桃仙娘娘的诚心。于是?镇民?纷纷效仿,把?自家神龛供奉的小神像也砸了,请了新的。 虞念慈对他们的愚蠢感到震惊,问:“所有旧神像都?砸了?” 镇民?挠挠头:“那倒没有,准备砸桃仙庙旧神像的时候,老哑死活不让,和镇长?打?起来了,镇长?没办法,就?让她用板车运走了。” “镇子上也有几家人不想换,留了旧的。” 她举了几个自己熟知的例子,比如许莹家、美好便利店的老板等?。 江迟迟询问大婶老哑是?谁,大婶说是?守镇子墓地的,生来就?是?个哑巴,从小没了爹娘,吃镇子百家饭长?大,上一任镇长?可怜她,给了一份守墓的工作。 “二十年前?是?失踪案开始出现的时候。”江迟迟抽丝剥茧分?析,“差不多的时间,镇长?鼓动全镇居民?换新神像,砸毁旧神像。” 信息过多让虞念慈有些暴躁,她骂:“这龟儿图什么?镇子上有位好野神庇佑不舒服吗,搞些幺蛾子出来!” 江迟迟也想知道镇长?在图谋什么,于是?分?配了任务,游宋和苏烬去桃仙庙看新神像有无异常,她和虞念慈去墓地找那位神秘的哑巴。 墓地在桃溪镇往西,位于矮山的山脚下。所见之处尽是?荒芜与土包。墓地入口附近,有间简易平房。几只乌鸦停在树上,发出嘶哑的叫声。 一个沉默丑陋的女人正在扫墓地中的枯叶,她看起来三十来岁,但气质异常沧桑沉郁。 “哑姨,你好。”江迟迟冲她露出善意微笑,开门见山,“我们是?参拜桃仙娘娘的。” 她们被老哑请入房里,甫一进门江迟迟便感受到一道似有似无的目光。 浅浅的、带着一丝温柔。 平房靠墙摆放着一尊一米多高的神像,看起来历经风霜,衣袂飘带的颜色褪去,沉淀出一种受香火供奉的祥和。 神女竟然和这尊神像有五六分?相似。 江迟迟注意到神像手中的桃枝,一朵桃花孤寂点?缀在枝头,艳丽颓靡。 她和虞念慈对视了一眼,确定了桃仙娘娘还在,但异常虚弱。 江迟迟奉上了三柱贡香后,神像的颜色似乎较之前?鲜亮了一些,那道似有似无的视线也凝实了不少。 江迟迟从黄布包中取出一对乌木筊杯,跪在神像前?,贡香袅袅模糊了桃仙像,她说:“晚辈江迟迟,若您在,请给予指示。” 老哑看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生出几分?担忧,连比带划朝虞念慈询问。 虞念慈轻轻比了个噤声手势,压着声音说:“这是?在问神。” 乌木筊杯清脆落在地面。一阴一阳,为圣杯,视为神明应允此?事。 “娘娘,我们是?否遗忘了昨晚的记忆?”乌木筊杯再次掷出。 两面皆反,为阴杯,桃仙娘娘否认了此?事。 “怎么可能?”虞念慈忍不住出声。 江迟迟捡起筊杯,沉默了一会后,再次开口:“娘娘,我们七人之间是?否有人不曾遗忘昨晚的记忆?” 筊杯再次掷出,为圣杯。 江迟迟和虞念慈的表情瞬间难看极了。 他们之中出了内鬼!要么被替换了,要么是?背叛了灵协!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娘娘,您是?否知道是?谁?” 筊杯掷出,为阴杯,桃仙娘娘也不确定或者不能说是?谁。 “神女与您是?对立关系?” 圣杯。 “娘娘,许莹在桃树下吗?” 圣杯。 “娘娘,镇子里的失踪案是?神女造成?的吗?” 这一次,江迟迟掷出了两面皆正,这种为笑杯,意思为所问之事不够清晰或机缘未至,又或此?事已有定数。 接下来江迟迟又问了几个问题,得到的都?是?笑杯。 大抵是?桃仙娘娘太?过虚弱,难以长?时间与人沟通。 江迟迟收起筊杯起身,忽然被老哑扑过来拽住手腕,她满眼含泪,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啊啊”嘶哑喊声。 老哑指了指神像,又指了指江迟迟和虞念慈,又飞快比划了一连串的手势,配合她那激动的表情,虞念慈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要我们救娘娘?” 老哑呜呜哭着,握着虞念慈的手,像个孩子一样点?头。 “等?等?!你是?不是?记得晚上发生了什么?”江迟迟突然捉住老哑的手问。 老哑用力点?头。 “为什么她一个普通人反而记得?”虞念慈懵了。 江迟迟转身看神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或许和神像有关?这尊旧神像长?时间接受香火供奉,法力最强,也许拥有让人保持清醒的能力。” 得知老哑记得晚上的事,两人开始询问她晚上发生了什么。 但老哑没有接受过教育,只会写几个字,画画也十分?抽象,三人牛头不对马嘴交流了半天,才勉强弄明白一件事—— 起雾之后的镇子很危险,要到有神像的地方去。 四?人汇合,江迟迟告知了在墓地调查到的所有线索,她和虞念慈默契地没有提起七人里有内鬼这件事。 游宋简单描述了自己所看见的桃仙庙神像。 那是?一尊华美慈悲的神像,衣袂飘飘恍如神仙妃子,工匠绘制得异常精细,将衣裙上代表祥瑞的纹样都?一一描绘出来。 “但是?,”游宋话锋一转,“神像的衣裙里绘制了一道不起眼的符文,看着很眼生。” 苏烬拿出一张纸,三两下绘制出那道符文递给江迟迟和虞念慈看。 江迟迟盯着看了半响,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丝眼熟,这与送他们来桃溪镇的那个司机车上的平安符中的符文有些相似。 只是?,这些符文是?反写的。 符文反写乃大忌,都?是?些谋人害命的邪门歪道。 原本的符文是?庇佑祝福,如今反写,便是?——窃运。 所以,镇子上的人气都?如此?灰败,都?是?被偷走。 而罪魁祸首便是?提出要请新神像的镇长?,想必那些被居民?请回家中的神像,也有这样的窃运符文。 “他这样做能捞到什么好处?”江迟迟揉了揉生疼的眉心,起床时那种浑身不适感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反而越来越厉害。 不仅是?她,三个队友同样如此?,苍白的脸色在阳光下一照,恍如鬼魂。 但他们没有时间休息,江迟迟已经感受到了潜藏在黑暗处的死亡威胁。 七人之间,有一个背叛者。 四?人四?散离开,去寻找镇子上残余的旧神像。 这些有旧神像的地方,也许能在夜晚派上用场。 暮色渐渐笼罩桃溪,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雾气渐渐蔓延。 调查完后,江迟迟回到招待所,找上了江千雪,将“起雾后有神像的地方才是?安全的”这条信息告诉了她。 江千雪拧着眉头,沉思了很久,将一面巴掌大的八卦镜抛向江迟迟。 “等?价交换,不欠你的。”她冷淡说。 江迟迟抿唇一笑,不客气接下。江千雪带的法器可是?好东西,哪怕用不上,倒个二手出去都?能赚上一笔。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等?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身看见倚在门口的游宋,仍是?那副清俊不羁的模样。 “你今天有话没讲完。”他直觉向来敏锐。 江迟迟笑:“游宋,等?出去我请你吃香菜牛肉面吧?” 游宋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瞪着江迟迟,手中玄铁剑出鞘半寸,锋芒毕露。 这个是?真的,江迟迟松了一口气,对他说了内鬼的事情。 “除了你和念慈,我都?怀疑。”江迟迟压低声音,“今晚行动的时候,小心身边的人。” “你也小心,我觉得这次也是?冲你来的。”游宋的表情无比认真。 他离开时帮江迟迟带上了门。 江迟迟无意识摩挲着鬼玉,忽然想知道燕无歇这时候在哪,又在做些什么。 “叩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声。 “游宋?”江迟迟下意识喊。 “是?我,刚刚落了件东西。”游宋在门外?说。 江迟迟在地面扫视了一眼,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他落了个鬼在这吧。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窗外?—— 不知何时起,雾气已经笼罩了整个镇子,比起昨天时间再次提前?。 江迟迟后背爬起一阵冷意,她缓缓握住青铜剑,悄无声息靠近了房门,轻轻贴近了猫眼。 “叩叩叩”敲门声再次响起。 她贴在了猫眼上。 许多眨动的,滴溜溜的小红眼看向了猫眼内的江迟迟。 “迟迟,我看见你了。”门外?的“游宋”如此?说。 第50章 桃溪雾行7 江迟迟一点点往窗口退去。 敲门声急促起来, 门?板剧烈震动着,墙皮簌簌落下。 这?扇老旧的门看起来撑不住太久。 她?不?再犹豫,翻身从二楼跃下,就地一滚落在马路上。 “嘶——”江迟迟手心火辣辣地疼。 白皙的手掌有一道剑伤, 覆盖着薄痂, 看起来受伤有段时间了。 她?迅速检查身体, 果然发现?了许多打?斗过的痕迹。 都是昨晚受的伤, 在雾气中重新显形了。 腰间忽然有东西咯了她?一下,江迟迟伸手一摸, 在黄布包里摸到了草草塞进去的档案袋, 还未开封。 除此外,还摸到一张叠起来的告示。 她?一目十行飞速浏览,瞬间明白这?是自己昨晚得到的线索。 在雾中拿到的物品无法存在于雾气消失后。 体检报告中, 消失又回来的居民数值一切正?常, 除了体内白细胞值远超常人,且体温偏低, 都维持在35℃左右。 “砰!”二楼的玻璃忽然碎裂。 江迟迟飞快扭头看了一眼,八只手的蛛人壁虎般从窗户爬到外墙, 硕大的复眼滴溜溜转动,锁定了她?。 他顶着游宋的脸,清俊的面容骤然裂开,狰狞口器重喷射出一团雪白丝线。 驱祟符甩出, 与丝线在空中相撞迅速燃烧。 江迟迟头也不?回冲向镇子西边, 墓地的方向。 虽然不?知道雾团里会有什么,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进去了没好事?。一路上她?都尽力避开这?些雾团, 可渐渐发现?了一件不?妙事?情—— 没有雾团覆盖的地方,雾气也在渐渐变得浓郁。 前?方有重重人影走来, 江迟迟收敛气息,两三下爬上了路边的树。 “救命,救命啊!这?雾要吃人!”他们惊慌失措在街道上奔跑、呼喊。 江迟迟冷眼看着,刚刚那怪物已经让她?明白,雾中遇到的“人”不?一定是人。 他们从江迟迟所在的树下经过,其中一个忽然抬起头来。 他脸上保持着惊恐的表情,口中还在不?断呼喊,但点点红光在一双眼中溜溜转动。 树上只有浓密的树梢。 呼喊声渐渐远去,江迟迟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悄无声息落在地面,再次往墓地方向奔去。 越靠近墓地,雾气便越稀薄。 莹莹的淡绿色光芒笼罩着墓地,从平房为中心如浪潮铺散,彻底隔绝了那些翻涌的雾团。 “啊啊啊!”老哑守在平房前?,看见江迟迟来了,焦急地发出喊声,把?她?拽到了神像前?。 江迟迟浑身一震。 陈旧的神像不?断逸散淡绿色光芒,但江迟迟感受到了不?可挽回的衰败气息。 神像的面容依然温柔慈悲,只是手中的桃枝,那仅剩的一朵桃花摇摇欲坠。 怎么会这?样?明明白天时还能通过筊杯沟通,短短时间竟然衰败至此。 江迟迟将身上所有的贡香拿出,一齐点燃插入香炉中。 老哑跪倒在地,她?泪流满面,口中发出嘶哑的呜咽声,一下又一下深深磕在地面上。 如同绝望的信徒,想要挽留一位即将消亡的神明。 “我明白了”江迟迟猛地攥紧了青铜剑。 是有人在砸碎剩余的旧神像,所以桃仙娘娘才会短时间内衰败至此! 她?头也不?回冲出门?外。 身后响起了一声温柔至极的叹息。 江迟迟一脚踏空,栽入了无边无际的芳草地中。 茫茫白雾笼罩天地,唯有一棵参天桃树屹立。 “桃仙娘娘?” “不?必去了,已经来不?及了。”如花温柔的声音回荡在这?小?小?的天地间,祂轻声叹息,“最后一尊已被打?碎。” 江迟迟脸上的血色褪尽,失去旧神像庇佑的普通居民在夜里 似乎看破她?心中所想,桃仙娘娘说:“虽然神像已碎,但我还能暂且庇佑他们这?一夜。” 江迟迟明白,也只有这?一夜了,今夜之后桃仙将要不?复存在。 她?声音滞涩:“我该怎么做,才能帮您?” 簌簌桃花落下,温柔抚过江迟迟,祂笑?:“万物有常,我已注定消亡。只是镇子上依然有活着的人,他们视我为神明,我却不?能庇佑他们平安了。” 凝视着眼前?的少女?,桃仙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为祂奉上一颗桃的小?孩,衰败沉睡的祂被从此被唤醒。 祂跟着那群淳朴的人来到此地,人们供奉祂,祂庇佑镇子平安,默默绞杀了无数于黑夜中窥探的恶鬼。 在这?个风景秀丽的镇子,祂渡过了数百年岁月。 可人心总是难测。不?过,也并非所有人都变了。 “小?灵师。”祂温柔恳求:“请你?与同伴破了那蛛妖迷雾,让他们平安离开此处。” “那蛛妖巢穴就在桃树下,通往地下的路在树中。” 一朵桃花落在江迟迟眉心。 昨晚丢失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恢复。 “我们一定会的。”江迟迟承诺道。 祂轻柔开口:“蛛妖法力高深,你?们难以对抗。可我本?体虚弱,无法直接降临雾中,若遇危险可以请我上身。” 请神上身,江迟迟从未试过,对施术者要求极高,稍有不?慎或许会横死当?场。 她?迟疑了,却不?是因为其中风险,“您如此虚弱,若应了我的请神咒” 漫天桃花落下,眼前?的景色坍塌消散,桃仙娘娘的浅笑?还萦绕在江迟迟耳边。 “既然受人香火,自然要履行职责。” 江迟迟将得到的信息写在纸上,并说明自己要去神女?老巢,然后将纸留在了平房里。 所有的旧神像都被砸毁,她?的队友和江千雪他们最终会在墓地汇合。 江迟迟回头望了一眼跪俯在神像面前?的老哑,沉默走出了墓地。 游宋和虞念慈不?是内鬼,江千雪也不?可能是,如果江千雪是昨天晚上就不?会来救她?。 那么,只剩下苏烬、张见山、吴道成。 她?眼前?掠过昨晚在医院的那一幕,苏烬将她?推入雾团中,孤身站在张牙舞爪的蛛人前?,肩膀被黑刺贯穿。 江迟迟捏紧了青铜剑,由衷希望背叛者不?是自己的队友 吴道成顺着路灯杆缓缓滑下来,飞快擦掉额头的汗珠。 满地都是八只手的怪物,他实在是招架不?住了。 最恐怖的是,这?些玩意还能模仿队友,防不?胜防。 吴道成谨慎观察附近,确定暂时没动静后,压着脚步走出了小?巷。 傍晚时江千雪要求他们起雾后到墓地汇合。 只是,从招待所到墓地的路上未免也太凶险了点! 吴道成的脚步忽然一顿,他猛地转向身后。 他听见了脚步声。 温润俊秀的青年从雾气中走出,他背着桃木剑,朝他微微一笑?,打?招呼:“吴道成?” 吴道成敏锐感觉到一丝违和感。 他从雾里走出来,竟然一点事?都没有,他在雾团外面的被赶得像条狗一样。 桃木剑笔直指着苏烬,吴道成沉声道:“站住。” 苏烬点燃了一张灵符,周围浅淡的雾气缓缓蠕动散开少许,他说:“我不?是假冒的。” 桃木剑放下,吴道成松了一口气,与苏烬同行,“那就好。我要去墓地和队友汇合,你?也一起去吧,这?地方太诡异了。” 苏烬落后吴道成半步,凝视着他的背影,脸上浮现?出几分挣扎之色。 “动手。”神女?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否则你?死。” 这?是第二次催促,她?的耐心快要耗尽。 “嗯?”得不?到回答,吴道成略带疑惑转头。 寒光一闪而过,他腹部?一凉,下意识低头看去—— 匕首插入了他的腹部?,抽出时带出一簇血花,几滴溅在苏烬脸上。 看着满脸阴翳的青年,吴道成瞪大双眼,嘴唇吃力蠕动:“为什么?” 一记手刀砍在吴道成脖子上,他干脆利落昏死过去。 苏烬缓缓擦去脸上的液体,满手血红。 “很好,下一个。”神女?冷漠指示。 “呵。”苏烬忽然笑?了起来,他兀自笑?了一会,反手将桃木剑掷在生死不?知的吴道成面前?。 桃木剑嗡鸣着,笔直插入地面。 他不?配再用这?把?剑了 雪白的雾团将桃树周围浓浓包裹,江迟迟毫不?犹豫踏入了翻涌的雾气中。 刺骨的阴冷瞬间围绕。 周围的空气变得黏腻异常,难以呼吸。 江迟迟瞬间烧了三张驱祟符,灵符猎猎燃烧,几乎是一转眼就燃烧殆尽。 她?咬牙续上,一步步往前?走。 浓稠的雾气有如实质,每一步重如千斤。 一只枯瘦手臂无声无息游到江迟迟身后,尖利黑刺猛地刺下! 断臂落下,江迟迟喘着气收回青铜剑,脸因为缺氧泛起薄红。 这?样下去,她?没走过石桥就要被活活耗死了。 她?腾出一只手,在黄布包中翻找,希望能找出点有用的东西。 淡淡的白光从黄布包中逸散出来。 是在荷花镇时,水荷娘娘彻底消散前?赠予她?的一颗莲子。如玉莲子在她?手中颤动,滚落在地。 莲子落地,转眼间生根抽条,一朵白莲幽幽盛开。脚下翻涌的雾气逐渐化为粼粼水波,荷叶、荷花铺了一路。 原本?的石桥化为了一条由荷花与荷叶铺成的路。 翻涌的白雾被坚定阻隔在两侧。 江迟迟在心中道谢,飞快踏过水波,顺利来到桃树前?。 桃树与桃仙庙附近没有一丝的雾气,一片凋零桃花落在江迟迟肩头。 她?仰头去看,参天桃树没了白日落英缤纷的美景,变得枯枝横生,丝线缠绕在它的躯干上,零星的花在枝头摇摇欲坠。 江迟迟绕着粗壮的树干一寸寸寻找,手下忽然摸了个空,踉跄着跌入—— 诡谲的气味扑面而来,腥甜腐臭间夹杂着淡淡幽香。 江迟迟反应极快用青铜剑往旁边一插,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眼前?是一个巨大深坑,蜿蜒交错的楼梯悬空架在深坑之中,路线错综复杂,深坑的地步幽幽泛起绿光。 江迟迟脚下就是一道通向深处的悬空楼梯。 她?抽回剑,压着脚步往下走。 深坑之下幽幽吹来温暖潮湿的风,将那股怪异的幽香带上来,江迟迟行走在狭窄的楼梯上,仿佛在悬崖峭壁间。 她?谨慎打?量着周围,视线定在深坑的坑壁上。 坑壁之中,挖出了无数四?四?方方的坑洞,如同一个一个棺材嵌入其中。 许多“棺材”里都有一枚半人高的“茧”。 有些“茧”已经破了一个口子,剩下空空的壳子。 江迟迟忽然想起那些长?了八只手的怪物,难不?成就是从这?些“茧”里出来的? 幽微冷风从身后扫过—— 江迟迟下意识转身挥出青铜剑。 当?寒光湛湛的剑身映出那双温润隽秀的眼睛时,哪怕江迟迟已经有所猜测,手中的剑依然稍稍一滞。 “苏、烬。”江迟迟一字一句叫出了他的名字。 锋利匕首丝毫不?拖泥带水冲她?面门?扫来。 青铜剑撤回抵挡,剑身传来的冲力让江迟迟迫不?得已后撤一步。 失重感骤然袭来。 呼啸的暖风从耳边吹过,江迟迟仰面跌入深坑。 50-60 第51章 桃溪雾行8 失重、下坠。 雪白的灵师袍似一片飞扬的雪。 金属与石头摩擦出刺目火花, 最终狠狠插入。 江迟迟下坠的身形一滞,晃晃悠悠吊在了半空中。 青铜剑嵌入了某一段石梯,脚下三米处有一个落脚点——一条狭窄无扶手的石梯。 握住剑柄的手承了所有的力,小臂被?迫绷直, 甚至开?始抽痛。 江迟迟缓缓呼了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 她暂时不能死, 这样摔下去只会变成一滩并不美味的肉饼。 况且她艰难偏头看左手腕内侧的同心契印记。 死一个送一个,太便宜神女了。 只是?老吴送的剑带不走了。 她垂眼看着深坑中纵横交错的石梯, 目光锁定?了最近的那条。 一滴汗顺着白皙的下颌砸落, 江迟迟闭眼又睁开?,决然松手往前一跃—— 恍然间,她似乎又回到守初观的夜晚。 那些狭窄的, 一个接一个的梅花桩。 没关?系的, 就像跳梅花桩一样。她轻声告诉自己。 碎石簌簌掉落,无声无息散入深坑。 江迟迟一只脚顺利踩在石梯上, 可它实在太窄,阴暗温暖的环境滋生出了点点青苔。 另一只脚踏空了。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江迟迟迅速伏下身体?,双手紧紧扒住石梯,终于稳住了身形。 感谢燕无歇从不留情?的训练,她不小心扯到伤处, 笑得龇牙咧嘴。 也许上天见不得她高兴, 还?没笑上几秒,江迟迟就感受到掌心濡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你大爷的,能不能消停一会!”江迟迟特别想席地而坐敲木鱼积点功德。 如果不是?她造孽这么?多, 怎么?会如此倒霉? 两只细长的手撕开?雪白的茧,探出一张脸,转动的复眼瞬间锁在散发美味气息的江迟迟身上。 “饿”他的声音含混不清,似某种昆虫的嗡鸣。 备用桃木剑敲在他的脑袋上,发出闷闷一声响。 蛛人还?未完全从茧中破出,被?这一敲动作更加迟缓。 “功德加一。”江迟迟冷漠地捅穿他,并送上两张灵符烧个精光。 伴随着噼啪燃烧声,更多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一只又一只的怪物破茧而出,涌向了孑然一身的雪白身影。 桃木剑毫不留情?刺过,黑暗中开?出一朵朵璀璨的火焰。 从昨日起,她从未休息过,熬了两天一夜。 无穷无尽的丝线向她喷涌。 某一瞬间,江迟迟耳边的声音似乎远去,只剩下剧烈的心脏跳动声,手中的桃木剑动作慢了半分?。 耳边吹过猎猎的风,她腰间一紧,整个人如风筝般向后飞去。 周围寂静无声,江迟迟清晰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喘息。 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的后面露出一双暗金色的眼睛,如同流动的琥珀。 “小灵师,你该不是?要死了吧?” 江迟迟背靠冰冷墙面,无声默念了几遍静心咒,勉强恢复了些力气,“幽玉?” 幽玉仍是?那副懒洋洋的妖冶劲,他哼了一声:“正是?在下,救你一次,算扯平了。” “你怎么?会在这?” “我怎么?会在这!”幽玉像只跳脚的刺猬气急败坏,“还?” 他硬生生把“还?不是?因为你”咽进喉咙里,不能说?,说?了那修罗找上门来必杀了他。 幽玉反复深呼吸,终于扯出一个冷冷的笑:“还?不是?因为你们要请外援,我怕了,卷铺盖跑了呗。” 江迟迟默默看他,这是?经历了什么?,竟然比怨鬼的怨气还?重。 “我想再找个适合修行的山头,一路往南找,看这不错就落脚了。”幽玉一脸郁卒,哪知这鬼地方能进不能出,害他被?困在这里。 “也不至于跑这么?远吧。”江迟迟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听到这句话,幽玉心中又燃起熊熊怒火。 若不是?怕那修罗再找上门,他何?至于连夜跑到南阴鬼王的地盘,也不会于来到这个鬼地方。 总之,一切都怪那酆都鬼王! 他冷哼一声,“腿在小爷身上,我爱去哪去哪。” 江迟迟望向他,浅浅一笑,诚恳道:“多谢你出手相助。” 她那天不过是?顺手一救,哪怕没人救,普通工人怎么?奈何?得了蛇妖。萍水相逢,幽玉却愿意闯入这深坑中,真是?一份难以为报的恩情?。 幽玉仿佛被?顺了一把毛,别别扭扭说?:“怎么?就你一个,你的鬼咳,队友呢?” 那该死的修罗把她看得和眼珠子似的,今日居然不在,幽玉幸灾乐祸猜测他大概是?死了。 提起队友,江迟迟静了一瞬,“快来了。” “我要继续向下走,去找一个小姑娘,这里凶险,你不要过多停留。” 幽玉“啧”了一声,跟在江迟迟身后:“小灵师,你可真绝情?,这就要分?道扬镳。迷雾不破,我也出不去,还?不如与你一起。” 平白捡了个帮手,江迟迟自然乐意。 桃树之外,四?道身影奔跑到了石桥面前。 原本被?浓雾包裹的石桥化作水泽,荷花荷叶摇曳,浓雾被?阻隔在外。 “这是?迟迟留下的!”虞念慈眼中的焦急几乎要溢出来,“她自己闯进去了!” 四?人迅速通过石桥。 直至来到桃树前,江千雪依然没有找到吴道成的踪迹,她的心不禁一沉。 “内鬼就在苏烬和吴道成之中,这么?久不见他们踪迹,其?中一个大概率已经出事了。”游宋冷静握住了剑,“所以,等?会无论?是?见到苏烬或吴道成,不要手下留情?。” 张见山胸口剧烈起伏,他想起一贯被?人戏称“老好人的吴道成,眼眶里的热意几乎要压不下去。 无论?是?哪种结果,他都难以接受。 半响,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 深坑中,江迟迟和幽玉沿着错综的石梯盘旋往下。 她注意到,坑壁上的“棺材”不全都有茧,有些是?空置的。如果许莹还?活着,这是?她唯一的躲藏处。 于是?,江迟迟在路上开?了天眼,悄无声地寻人。 一丝莹白的气延伸到坑壁某处,江迟迟在黑暗的角落里找到了缩成一小团的许莹。 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看见江迟迟眼泪和不要钱似得往下掉。 “别怕,我来救你了。”江迟迟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轻声细语说?,“你在这等?等?我,办完事就带你出去。” 许莹伸出小手,轻轻勾住了江迟迟的小尾指晃了晃,含着眼泪坚强点头。 “好姑娘。”江迟迟对她笑得温柔。 然后在许莹四?周贴满驱祟符,由亲自画了一道镇宅符,只要江迟迟不死,许莹就不会出事。 布完密不透风的防护阵,江迟迟又是?一阵眩晕。 幽玉神情?复杂看着她,终是?垂下眼眸叹息,做人多累,还?是?像他一般做妖快活。 走下一条又一条盘旋向下的石梯,幽幽绿光越来越近—— 一个池子镶嵌在坑底中央,盛满了某种波纹荡漾的碧绿色液体?,正是?它散发出浅浅的光。 而绿池上,是?一枚茧。 一枚庞大的茧。 坚韧丝线缠绕着石梯,将这枚茧承托在绿池之上。 茧的外壳缓缓起伏,仿佛在呼吸。 江迟迟看见了神女,她站在高高的祭台上,手中结着妖术法印,正在与桃仙娘娘斗法。 看她神情?,斗法已经到了定?胜负的时刻。 神女骤然睁眼,阴冷视线精准落在江迟迟身上,她忽然弯唇。 幽玉浑身一震,咬紧牙关?抵抗,却还?是?一点点被?无形的威压定?在原地。 顶级大妖对其?他妖物精怪拥有绝对的压制力,就如同鬼王对于万鬼。 “她、她是?”幽玉嘴中泛起血腥味,“鬼女!” “走,走!你打不过她的!”幽玉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跑到桃溪来。 鬼女?江迟迟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身后有风扫过,她下意识跳下石梯,就地一滚落在深坑地面。 桃木剑回身与匕首相撞,苏烬一言不发,招招狠厉。 江迟迟狼狈一躲,匕首划过雪白的灵师袍,暗金云纹流转,坚韧不破。 但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心因为幽玉那句话彻底游离。 玄鬼座下有两只大妖——鬼女、朱厌。 此刻,江迟迟终于明白,十多年前父母惨死在玄鬼手中并不是?仇恨的终点,而是?开?始。 玄鬼由始至终没有放弃她这个目标。 他于黑暗中织就一张网,现在终于到收网的时候了。 五行阵、灵协内部?的叛徒、玄鬼在人间的据点以及她自己。江迟迟心乱如麻,不清楚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但她很明白,今夜之后灵协年轻一代?的天骄大半折损在此,除了一个老吴再不会有人知道灵协内部?出了叛徒。 三张雷符在江迟迟面前炸开?。 灵师袍挡去绝大多数伤害,但雷符的余震让她斜飞出去,栽向了绿池。 即将仰面跌入时,她反手将桃木剑插入地面。 灵师袍的一角落入碧绿池水中,瞬间焦黑。 池面泛起粼粼青光,池中铺着深红色淤泥,里面偶尔夹杂着一两颗眼球,栩栩如生,仿佛是?刚摘下来的。 养分?,江迟迟脑海中忽然掠过这个词。 原来,那些人皮里的血肉并不是?被?那些蜘蛛啃食殆尽,而是?被?囤在了池中。 她定?定?望着头顶那不断起伏的茧,被?藏得这么?深,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 既然如此—— 虎牙刺破指腹,指尖于虚空书?写,迅速结成了太一雷咒。 “太一夭冲,火光万里,符到奉行,不得留停!” 刺目白光瞬间劈下,雷鸣大作中,那庞大的茧硬生生被?劈出几道裂痕。 神女的表情?瞬间阴冷到极点,不自量力的蝼蚁! “杀了她!”神女命令道。 “杀你仙人,你个龟儿!”暴躁的声音骂骂咧咧传来。 两道身影跳下,提剑护在江迟迟身前,一左一右把她扶起。 是?游宋和虞念慈。 虞念慈一言不发狠狠盯着苏烬,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剁了。 张见山紧随其?后,扫了一圈没看见吴道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提着剑冲向苏烬:“狗日的你是?人吗!道成是?你的同门!!” 江千雪沉默着从黄布包里掏出一个拇指大的瓶子塞给江迟迟,“固本培元的。” 虞念慈都忍不住侧目,这可是?隐门的回元丹,如今天材地宝稀缺,能练出的丹药极少。 这样一颗能抵得上一个青衣怨鬼的身价。 “多谢。”江迟迟这一路消耗太大,拔开?药塞的手都在不断颤抖。 江千雪一把抢过去,倒出唯一一颗直接塞入江迟迟嘴里。 回元丹让江迟迟惨白的脸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她长话短说?:“她是?鬼女,我们来到这是?早被?算计好的。” 忽然间,头顶有东西落了下来。 一只、两只是?无数被?鬼女操纵着提前破茧的蛛人们。 与此同时,片片雪花飘落。 那枚庞大的茧终于破了,外壳的丝线不断落下,犹如一场大雪。 大雪后探出了一只巨大步足。 深坑之外,白昼与黑夜交汇碰撞,漆黑夜色镶嵌着一双双红点,如同眼眸,污秽至极。 它们一点一点侵蚀着白昼,探出无数如同肢体?的东西,贪婪撕下白昼吞食入腹。 声势浩大的天雷接连劈下桃溪镇。 江迟迟清晰意识到,有邪妖要横空出世了。 第52章 桃溪雾行9 八只巨大步足缓缓展开。 “这是什么东西?”虞念慈怔怔望着眼?前的庞大怪物?。 黑雾从狰狞的口器中喷出。 幽玉无法再维持人形, 化为黑蛟口吐人言:“这是山蛛!还不快跑?!” “这东西不是?数百年前就灭绝了吗!”虞念慈撒出数张灵符,瞬间被黑雾吞噬。 苏烬不再与张见山缠斗,径直跃上了祭台,黑雾绕开这处在?深坑中迅速扩散。 黑雾中, 密密麻麻的蛛人涌来。 “结阵!”江迟迟将桃木剑掷入地?面, 纤长的手指迅速结成法印。 五人各自就位, 灵师入阵, 五方阵迅速铺开,将黑雾与蛛人短暂阻隔在?外。 地?面不断震动, 巨大步足每一次落在?地?上都?会引起地?动山摇。 “嘶嘶——”硕大复眼?透过黑雾锁定了五位灵师, 山蛛欣喜爬来。 没有退路了,江迟迟想。 “你有什么办法?”江千雪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庞大身影,语气依然是?冷冰冰的。 “请神。”江迟迟说, “请桃仙娘娘上身。” 话音刚落, 四人便立刻出声反对。 请神相当于将身体?让渡给请来的“神”,稍有不慎, 请来的可能是?恶鬼。 一旦请神开始将无法终止,若请来的“神”心?怀不轨, 将很难被送走。 况且请神并非一定会成功,这与灵师的修为、天资也有极大关系。 哪怕是?不成功,请神也要消耗施术者?寿元。因此等闲灵师是?绝对不允许尝试的。 “可我们没有退路了。”江迟迟的脸苍白平静。 江千雪咬咬牙,冷冷道:“我状态比你好, 我来!” “不行。”江迟迟冷静反驳, “娘娘本体?虚弱,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必须要保证成功。” 江千雪狠狠瞪她一眼?,“你就能保证自己?必定能请到??” “是?。”江迟迟眼?睛弯弯, “我可以。” 只因她天生灵骨,又是?四阴之命,只要她想,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她请不来的。 江千雪定定看?着她的笑脸,这一次没有移开视线。 巨大步足从高处落下,五方阵破。 江迟迟就地?一滚往后撤去,四道身影挡在?她面前,拼命为她争取一丝时间。 刀光剑影与接连炸开的灵光筑起一道屏障。 祭台之上,鬼女手中的妖印不断变换,苏烬握着匕首沉默不语站立。 他的手正在?轻微颤抖。 苍白的唇紧紧抿起,苏烬一言不发,紧盯着深坑那处角落。 少女脱下刀剑不破的灵师袍,垂眼?在?手腕间用力一抹,同心?契被硬生生抹去。 锋利的匕首划下。 一刀又一刀,她划了十八道伤口。 血液瞬间涌出,在?她脚下缓缓汇聚成古老神秘的阵法。 四阴之体?的血液特殊,无论是?对鬼怪或是?妖物?都?具有之命的吸引力。 江迟迟双手掌心?向上平方掐诀,脚下踏罡步斗。 “天地?玄宗,广修万劫,身有金光,覆映吾身,五帝侍迎,万神朝礼——” 她逐字逐句念出,面容端丽似玉,满是?凛然。 深坑中的妖鬼如同疯了般扑上。 步足上的复眼?疯狂转动,贪婪望向江迟迟,山蛛抬起尖刺,越过四人笔直朝她刺下! “噗嗤”一声,尖刺贯穿了前胸。 “日你仙人。”游宋嘴唇颤抖,下意识学了一句虞念慈的台词,猛地?提起玄铁剑砍断胸前的尖刺。 被阻拦的山蛛异常愤怒,刺耳尖啸在?深坑间回荡,石梯断裂簌簌落下,它抬起其他步足想将这只不自量力的蝼蚁彻底弄死。 尖刺越来越近,游宋甚至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但他躲不开了。 面上扑来一阵冷风,游宋狼狈滚在?地?上,尖刺在?他身旁深深刺入地?面。 江千雪迅速为他贴了止血符,转身斩杀了几只试图浑水摸鱼的蛛人。 另一边,虞念慈和张见山如同激流中屹立的礁石,站在?江迟迟身前一步不让。 虞念慈的左臂传来一阵剧痛,她抬脚踹飞偷袭的蛛人,手中的灵符似漫天雪花飞出。 真的一张也没了,她在?心?里苦笑。 两只步足穿过漫天灵符,直接朝他们压来。 虞念慈与张见山的剑交错,硬生生抗住了那重似千斤的步足,缠绕的蛛丝爬过步足,落在?地?面,又卷上他们。 蛛丝腐蚀衣物?、皮肤,传来剧痛。 两人一声不吭,谁也没松手,脚一点点陷入地?面,手骨不堪重负,发出“咔咔”的声音。 远处的苏烬看?见江迟迟面前的两道人影飞了出去,再也无人为她护阵。 他握着匕首,下意识踏出了一步。 鬼女忽然睁开眼?,目光森冷:“我警告你,最?好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在?山蛛即将享用到?美食的刹那,一条黑蛟蹿来,狠狠绞上了蛛腿,将那些不停滴溜溜转动的复眼?全部碾碎。 四溅的汁液泼洒在?泛着幽光的黑色鳞片上,蛟身瞬间血肉模糊。 苏烬慢慢呼出一口气,收回了脚。 七罡步收,江迟迟左手掌心?向上,右手每一笔落下仿佛在?剜骨剔肉,桃仙娘娘的名?讳流淌金光飘浮在?江迟迟面前。 “雷霆号令,急如星火,十方三界,倾刻遥闻” “闻吾号令,火速到?临!” 刹那间,四方皆静。 一道极亮的电光划破长空,雷声骤起,白昼撕裂了夜幕。 江迟迟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缓缓流淌在?体?内。 虞念慈艰难支撑起身体?,满眼?焦急望向江迟迟。她站立在?原地?,但看?起来似乎又已经不像是?她。 “迟迟”她喊。 江迟迟眼?中隐隐流动着淡绿色的光芒,温柔悲悯望了虞念慈一眼?。 她一步步走出请神阵,素手一挥,开满桃花的树枝卷起虞念慈等人和幽玉托至高处。 一同被接来的还有已经被吓愣的许莹。 鬼女雍容站在?那里,她看?向桃仙,露出了微妙的笑容,似是?嘲笑她的愚蠢。 漫天桃花在?深坑中肆虐,蛛人与黑雾连片消失。 “吃了祂。”鬼女无声对山蛛下达指令。 肆虐的桃花中,山蛛与桃仙疯狂缠斗。 横生的桃枝托起桃仙,她无声落在?巨大的蛛身上,纤长雪白的手按住在?坚硬的躯壳上。 庞大的山蛛有一瞬间凝滞。 鬼女脸色巨变,不复之前的雍容,手中的蛛丝汹涌卷向山蛛上的那道纤细身影。 桃仙语气温柔:“秽物?,当诛。” 幽幽绿光自她掌心?汹涌澎湃震荡开,幽绿间浮动着浅淡的金光。 江千雪蓦然从桃枝上站起,第一次如此失态:“金光?!” 幽玉勉强恢复了人形,他有气无力靠着桃枝,扯了扯唇角:“难怪鬼女在?这斗法,这位桃仙娘娘竟有神格。” 一位受香火供奉,真身为桃树的精怪,竟然修出了神格。 “可——”江千雪声音都?在?颤抖,“可精怪无法修成正神,这不可能。” 山蛛的巨大步足无力倒在?地?面,小山般的身躯轰然倒下。 浪潮般汹涌的蛛丝与艳丽的桃花碰撞,不断被绞杀又继续蔓延。 石梯一截截断裂砸落,沉重的轰鸣声从上方传来,整个?深坑都?在?为之颤抖。 光线忽然涌入。 众人一愣,下意识抬头去看?。 长在?深坑上方的桃树连根栽倒,枝丫上的桃花同时零落。白昼与黑夜撕扯争夺,一点点覆盖了天空。 天亮了。 鬼女暴怒的声音回荡在?肆虐的桃花中: “不过是?野神也妄图位列仙班。鬼君即刻就到?,你们不过是?蝼蚁!” “竟为一群凡人道死神消,我看?你还能护得了几时?” 花瓣与雪白蛛丝一齐落下,像一场凄艳的雪。 鬼女狠狠撞上坑壁,乌发散落不复之前的优雅。下一刻,无数枝丫从坑壁中生出,将她死死束缚、绞杀。 纤瘦的身影立于漫天桃花中。 “吾虽不曾位列仙班,却?也心?怀苍生。信奉妖邪,自甘堕落,永无回头日。” 叹息随着桃花消散,附着在?江迟迟身上的力量骤然散去。 最?后一朵桃花悠悠抚过她的面庞,似一只温柔的手。 桃花化为一根桃枝,落入江迟迟手中。 “小灵师,此物?赠你了。”温柔的声音消散远去。 江迟迟勉力睁开一点眼?睛,请神后的身体?如同被碾成粉末,但又在?被桃枝渐渐修补。 “迟迟,身后——”身后传来队友的狂奔声。 江迟迟握着桃枝下意识扭头。 苏烬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见她转头,唇角翘起,勾勒出一个?妖异的笑。 江迟迟的后背瞬间汗毛倒立,这不是?苏烬! “长哦不,”匕首在?他指间转动,“该叫你江灵师了。” 刚亮的天迅速阴沉,闪电在?乌黑云层中轰鸣。 “见你一面实在?不容易。”他稍稍一动手指,阴气涌出,朝江迟迟奔来的人毫无反抗之力倒在?地?上。 “玄、鬼。”江迟迟握着桃枝,几乎难以克制心?中的恨意。 附身在?苏烬身上的玄鬼微微一笑:“那疯狗来得太快,还是?不要叙旧了罢。” 手底下的鬼将,竟还困不住那疯子半柱香。 话音未落,毫无保留的阴气卷向江迟迟。 第53章 桃溪雾行·完 桃枝浮动着浅淡金光, 在疯狂肆虐的阴气里勉强庇护着江迟迟。 胸口的鬼玉烫到极致,忽然?传来了破碎声,逸散出荡漾瑰丽的色彩。 阴冷朦胧的光猛地荡开,玄鬼猝不及防迎上, 捂着胸口倒退数步。 锋利的匕首破空刺来, 玄鬼眼中倒映着少女决然的面容。 两只匕首相撞, 瞬间过了十多招。 一招一式都注入了恐怖的阴气, 只要匕首碰撞,阴气便灌入江迟迟体内。 剧痛之下, 江迟迟的动作慢了少许。 “来得真快。”玄鬼看了一眼被暴戾撕开云层, 神情阴暗。 下一刻,匕首没入江迟迟心口半寸。 她挥刀格挡后退半步,带出一簇血花, 这一刀如同开了道口子, 浑身的劲瞬间泄了。 江迟迟耳边响起似有似无的低语,体内游走的阴气让她几乎站不稳。 她生?出了浓浓的不甘, 杀害父母的仇敌就在面前,却无法?手刃! 预想中的下一刀并没有到来。 江迟迟勉力?睁开眼, 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刀刃停滞半空,只差半分就要刺入贯穿她的心脏。 黑发青年面色惨白,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 人的身躯无法?承载玄衣恶鬼的灵魂, 毛细血管无声裂开, 他的脸上浮现出蛛网似的血斑。 “天地神祗,万灵同归, 有邪必斩,有怪必催, 合明天帝敕——” 虚弱但清晰的声音响起,血从他唇边不断漫出。 苏烬反手一抹,指尖蘸血落在自己身上,一道符文瞬间落成,仿佛已?经练习了千万遍。 他喝道:“缚鬼!” 那双隽秀温润的眼睛疯狂颤动,时而棕黑时而殷红。 鲜血疯狂从他口中涌出。 苏烬提着最后一口气伸出手,用力?拽住了江迟迟。 冰冷的刀刃刺入肌理,发出“呲”的一声。 他紧紧握着江迟迟的手,匕首笔直刺入心脏。 苏烬耳中满是玄鬼的疯狂咒骂与狠毒威胁。 然?后,他再次用力?,刀刃完全?刺入。 苏烬看向?江迟迟,笑容一如既往柔和,他说:“组长啊,别再这么轻易相信人了。” “还有对不起。”他眼含泪光,若自己不那么懦弱,也不那么犹豫,或许江迟迟不必挨上一刀。 刀身一寸一寸从他胸口脱出,他往后倒去,恍惚间看见了奔来的游宋和虞念慈。 若有来世不,他没有来世了。 苏烬被一双颤抖的手用力?接住,他勉强看清了游宋的脸。 他满眼的怒火与恨意?,咬牙切齿:“……你真是个疯子!” 祝由术接二连三?施展在苏烬身上,虞念慈施咒的手从来没有如此不稳,穷尽一生?所学,但苏烬的气息仍无法?挽回微弱下去。 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虞念慈,苏烬轻轻摇头,“别浪费在我身上。” “游宋,虽然?你很讨厌我”鲜血从他口中不断涌出,苏烬勉力?笑着,声音微不可闻,“可我还是” 可我还是很羡慕你。 羡慕你恣意?张心、活得纯粹。 倒映在苏烬眼中的几张脸渐渐暗沉下去,他的声音如风飘零: “帮、帮我照看” 苏烬的声音与瞳光一起消散。 失去身体束缚的玄鬼脱出,他一身雪衣,胸口多了一道灼黑的刀伤,满眼森冷。 “好、好。”他渐渐笑起来,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恐怖的阴气瞬间涌出,束缚鬼女的桃枝成片炸开。 阴冷的手径直从游宋和虞念慈当中穿过,直直扼向?江迟迟的脖子。 棕黑的瞳仁中倒映着越来越近的手。 江迟迟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似乎是江千雪的声音,还从未听过她如此失态焦急。 匕首上的鲜血坠落,无声没入地面。 她杀了自己的队友,江迟迟想。 脖子被狠狠扼住,玄鬼那张丰姿如玉的脸近在咫尺,他眼含恶意?轻笑。 “真是令人感动的情谊,既然?如此,你便去陪——” 一丝天光泄进深坑,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雷云尽数撕碎。 除了江迟迟外的灵师无声无息倒下。 修长苍白的手蓦然?从江迟迟身边探出。 “找死!”殷红的眼眸满是阴鸷,五指瞬间并拢。 扼住江迟迟的手臂被一寸寸碾为魂体碎片。 空气争先恐后涌入江迟迟口中,她剧烈喘息着,握住匕首的手细微颤抖。 一双手扶住了江迟迟,在她身体里肆虐的阴气瞬间被绞碎。 江迟迟的手被一点点掰开,染血的匕首“哐当”掉在地面。 这一声重重砸在江迟迟心里,无声的泪随着匕首一同坠落。 “无歇”她没有回头,声音颤抖,“我” 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无数的话哽在江迟迟喉咙中,她忽然?失语。 “我在。”他沉沉开口。 江迟迟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她被单手抱起,坐在了坚实的臂弯中。 阴气凝成长刀,刀刃燃起幽蓝焰火,苍白修长的手握住它,身影骤然?一动。 刹那间,铮铮金石碰撞声响起。 一把长刀锋芒毕露,以无可匹敌的姿态将玄鬼与鬼女逼至不断后退。 整个深坑陷入了阴冷绚丽的幽蓝。 刀刃燃着猎猎蓝火削去鬼女半截手臂,冥火沾上不灭,瞬间在她身上燃起。 长刀势如破竹刺向?玄鬼眉心。 鬼女似扑火飞蛾奔来,她化出原型,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雍容高雅。 刀刃穿出蛛身,一寸寸收回,暗红的妖血喷出,溅了一滴在燕无歇侧脸。 暗红的血痕染在苍白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阴鸷鬼气。 巨大的红蛛被冥火包裹,半人半蛛的面容露出极度的痛苦之色。 “鬼君,您走吧——”她哀嚎着苦劝。 玄鬼幽幽看着恐怖丑陋的红蛛,语气轻淡:“本君说过,别以妖身出现,令人生?厌。” 鬼女怔怔望着他。 “不堪重用。”玄鬼不再多看她一眼,任由无边冥火燃烧,修长的身影无声融入黑暗。 一滴血泪落在冥火中,凝成了一颗血红的珠子。 幽玉缩在角落,看着一点点被烧成灰烬的鬼女,牙齿咯咯打?架。 完了完了,这修罗看起来疯了,自己被看见就死定了! 直到冥火彻底熄灭时,天光再次洒落在深坑中。 地面只余下一团焦黑残骸,隐约是蜘蛛形状。 阴冷的眼神淡淡扫过缩在角落中的幽玉。 “!!!”幽玉顿时化作原型,逃命似得蹿出了深坑。 阴气凝成的长刀无声消散,燕无歇双手抱起江迟迟。 惨白柔软的脸靠在他的胸口处,她双眼紧闭,早已?因脱力?昏迷。 俊美的面容低垂,他阖上双眼,冰冷薄唇轻轻落在柔软发顶。 在同心契被强行抹除那一刻,燕无歇才明白—— 如他一般的恶鬼竟也会怕。 …… 江迟迟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梦中时而风雪哀鸣,时而漫天血影,过往沉重的经历像碎片拼凑在同一个梦里。 她数次混沌醒来,却无法?睁开眼。 身边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她朦胧醒来又昏昏睡去。 似有似无的声音飘进耳朵—— “藏了这么久,可算让我见到了。”一道清润温雅的声音啧啧称叹,“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真是够心狠的。幸好有一颗隐门的回元丹吊着,不然?这一身灵骨就废了。” 温凉的手轻轻拂过她的手腕。 “伤了根基,按时服药,好好养一段时间。” 瓷器叮当碰撞,气味古怪苦涩的液体递到唇边。 苍白的嘴唇下意?识抿起抗拒,温热的汁液淅淅沥沥流淌。 “你熬的什么鬼东西?”低沉的声音暗含怒意?。 “你发什么疯?一幅死了老婆的样子。”那人同样恼怒,“有本事你去熬一锅甜蜜蜜的药。” “哐当”巨响,似乎有重物从窗户坠地。 耳边忽然?寂静了。 过了许久,久到江迟迟再次被卷入破碎的梦中。 朦胧间,似乎有一只手扶起她的后颈。 似雪冷淡的气息渐渐包裹着她。 冰冷柔软的事物覆上了她的唇,苦涩在唇舌间弥漫。 江迟迟下意?识要扭头,后颈的手似一道铁墙,退无可退。 苦涩的气味更?深更?重压下,不容许她的躲闪,冷冽气息不断交织缠绕。 药效发挥得很快,古怪清苦的药味伴她一起陷入沉睡,这一次她没再做那些支离破碎的梦。 江迟迟醒来时,窗帘缝隙泄入一丝阳光,是招待所的房间。 嘴里有浅浅的、古怪的药味。 她缓缓眨动眼睛,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轻轻转头,江迟迟对上一双幽深的眼。 燕无歇坐在床边,垂眼看着她,不知已?经看了多久。他伸出手,将她脸上一缕散乱的发丝别至耳后。 “你睡了三?天,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她竟然?睡了三?天?江迟迟下意?识想起身。 “嘶——” 浑身如同吸满水的海绵,又软又重,稍微一动指尖都在发麻。 一只手揽着江迟迟,将她扶起靠在床头,并在她腰后放了枕头。 哪怕刚睡醒的江迟迟像开机速度打?败全?国1%的老电脑,也意?识到了气氛有些古怪。 她轻轻避开了燕无歇的手,面上浮起几分不自然?,“谢谢,其他的人……” 燕无歇的手一顿,自然?收回,他说:“他们也在修养。昨天清早灵协来了人处理后续,苏烬的尸身已?经被送回了。” 提到苏烬,江迟迟陷入了沉默。 “迟迟。”燕无歇唤她。 江迟迟抬眼对上他漆黑的眼眸,他的语气淡然?笃定:“这是他选的路,与你无关。不必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既为灵师,该有随时赴死的准备。” 江迟迟轻轻垂下眼睛,她慢慢吐出一口气:“我知道。” 她明白苏烬的死是他的选择,也明白苏烬的匕首当时被阴气腐蚀无法?重伤玄鬼。 所以,苏烬用了这样惨烈的方式。 “玄鬼有下落吗?”江迟迟的记忆停留在燕无歇赶来那一刻,后续的事情,她已?经不太?记得了。 “逃了。”燕无歇掩去眼中的阴戾,“但鬼女已?死,留下了这个。” 一个紫叶檀木盒子递到江迟迟面前。 盒中有一颗莹白的、如鸽子卵大小?的妖珠。大妖死去后,都会留下这样一颗妖珠,用处很多。 鬼女的妖珠可抵万金。 妖珠旁还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血红珠子,晶莹剔透,红光流转。 “这是?”江迟迟轻轻点了一下红珠子,浓烈的情绪顺着指尖传递。 冰冷的手指攥住她,燕无歇合上木盒,说:“这是红泪珠。” 妖天生?无泪,若有只会是血泪。 木盒送到江迟迟手里。 “……给我?”江迟迟满眼震惊,这一盒东西比十个她还贵。 燕无歇微微一笑:“本就该是你的。” 江迟迟小?心翼翼将盒子拢在怀里,像是一只囤到稀奇货物的松鼠。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犹豫了一会问?道:“我是不是喝了药?” 燕无歇垂在被褥上的指尖一僵,语气平静:“嗯。” 零星、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闪现。 房间寂静极了,空气静谧粘稠。 江迟迟无意?识攥住被子,耳尖泛起几分烫意?。 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继续问?:“……是你喂的药吗?” 第54章 山雨欲来 门把手忽然被拧动。 江迟迟眼前一花, 燕无歇已经消失。 虞念慈端着一碗棕褐色的液体走入,用脚一勾带上?了门。 “迟宝,你?终于醒了!”药碗被放在床头柜,虞念慈怜爱抚摸她?的头发, “足足睡了三天呢。” “快趁热喝吧。”气味古怪的药碗端到江迟迟面前。 江迟迟接过药碗搅动了几下, 忽然问?:“念慈, 这几天都是你?在喂我喝药吗?” “是啊。”虞念慈点头, “一开始你?怎么都不张嘴,燕先生帮忙捏着你?的下巴, 我才能?一勺一勺喂进去。” 江迟迟心里稍定, 看来只是自己受伤太重梦里出现了幻觉。 虞念慈还在絮絮叨叨:“你?伤得太重,损元折寿,这回一定要安心养, 不准再养伤期间?接私活了!” “嗯嗯。”江迟迟小鸡啄米点头, 捏着鼻子把古怪的药一饮而尽。 腥辣苦甜的味道久久留在舌根,江迟迟万分克制才没吐出来。 她?甚至怀疑这药里加了几只打碎的蟑螂。 虞念慈贴心递过水给她?漱口, 继续说她?昏迷这三天发生的事。 销声匿迹的玄鬼再度出现,灵协炸了锅。现任会长江松清, 也就是灵师学院的院长带着几位天师亲自来了桃溪。 他与几位天师看过苏烬的尸身后,一致确定他身上?有鬼咒的气息,是玄鬼所下。 被下鬼咒后,施咒者可直接降临被下咒者身上?。这不同?于普通的鬼上?身, 一旦降临, 被施咒者没有抵抗余地,必死无疑。 “院长说这鬼咒印记并不是最近留下的, 很有可能?在苏烬开学第一次入茧时就被打下。”虞念慈说。 所以?,他受着玄鬼控制, 从?一开始加入他们小队就带着任务。 虞念慈轻声叹息:“他做了许多迫不得已的事,最后终于遂了自己的意。” 桃溪镇幸存下来的居民?几乎都被红蛛寄生过,需要接受特殊的治疗。 苏烬的尸身与这些需要接受治疗的居民?们被送回了西洲市。 江松清留下了两位灵师随行保护还留在镇子上?养伤的学生。 “对了,院长让我将这个转交给你?。”虞念慈拿出拇指大的小瓷瓶,“等你?好些了我们再启程回西洲市。” 江迟迟拔开木塞,里面是三颗滚动的棕色药丸。 是江千雪给她?吃过的那种。 江迟迟扯着唇角笑了笑,随手塞进了黄布包内。 她?问?:“那些家?中有旧神像的人还好吗?” 虞念慈握住了江迟迟的手,轻声说:“……他们都好,没有被红蛛寄生,许阿姨和许莹也团聚了,许莹根骨不错,灵协有意收她?做灵师,许阿姨还在考虑中。” “只是……”她?眼中浮现出掩盖不住的哀叹,“老哑死了。” 虞念慈是最早醒来的,山蛛的毒不知何时已经被解,身上?的伤也轻了许多。 她?走出了旅馆。 天光撕裂了暗沉的夜幕以?及扭曲的雾气,第一缕阳光落下来,镇子像是播放出了问?题, 两道影子不断交织交错,最终重叠。 天彻底亮了。 小镇如同?平时一样运转,突然之间?,一声尖叫、两声、三声。 人们的哀嚎在镇子里此起彼伏响起。 有人一夜睡醒,如同?苍老了十岁,有些甚至有些如同?垂暮老人,甚至有些就地化为灰尘散去。 惊慌的人群涌向?了桃仙庙。 快步走过石桥,只见庙宇坍塌,宛如被大火灼烧过,里面的神像早已破碎。 一阵风吹过,吹起几片已经凋零的桃花。 巨大的桃树已经化为枯枝,上?面系着很多他们曾经亲手挂上?的祈福带。 第一声哭泣从?人群里响起。 他们终于想起了墓地中那尊桃仙神像,惊慌失措奔去。 墓地依然荒凉寂寥。 前方忽然传出一声——“老哑死了!” 虞念慈一惊,挤开居民?闯入平房 老哑躺在冰冷的地上?,枯瘦得像一具干尸,依稀可见她?脸上?带着静谧虔诚的微笑。 虞念慈脑袋嗡嗡作响,老哑是自愿献祭死亡的。 桃仙神像遍布裂缝,随着众人进来,最终是化为了流沙散落在地,轻轻盖在了老哑身上?。 神明回应了最忠诚信徒的祈求。 江迟迟神情恍惚,她?很明白老哑为什么会向?桃仙娘娘献祭自身。 桃仙本体枯萎,又多年与鬼女斗法,祂已经难以?回应请神术。 吞噬一位极其虔诚的信徒,可以?给予神明许多力量。 江迟迟沉默了许久后说:“念慈,我想出去走走。” 虞念慈小心翼翼扶着江迟迟下楼,她?走得很慢,每走几步后背就浮起虚汗。 下楼后正巧碰见了江千雪和她?的两位队友。 看见脸色苍白,但好端端活着的吴道成,江迟迟不由一愣。 “你?……没事了?” “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吴道成想起苏烬,神情很是复杂,“苏烬将我打晕后,用桃木剑设了阵,那些东西没近我的身。” 江迟迟张了张嘴,最终只轻轻说:“没事就好。” 她?一步步走到门外,桃溪不复之前的阴暗闷热,午后的阳光温柔穿过云层,将镇子染得金黄。 高挑的身影静默走到江迟迟旁边。 江迟迟转头看向?手臂上?缠了绷带的江千雪,眼睛微微弯起,主动开口:“千雪,谢谢你?之前给的丹药。” 江千雪瞳孔放大,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猫,浑身炸毛。她?抱住手臂走远了一步,表情古怪盯着江迟迟。 “怎么了?” 江千雪抿了抿嘴唇,回忆起她?昏迷前看见的最后一幕—— 无边的黑暗笼罩在面容惨白的少女身后,翻涌的阴气中万鬼哀嚎。 黑靴漠然踏过,走出一道森冷阴戾的身影。 他从?黑暗中伸手抱住了江迟迟。 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气仿佛萦绕在身边,江千雪停止了回忆。 她?面容冷淡开口:“鬼修不好驾驭,被反噬的灵师比比皆是,你?自己留点心。” “院长已经知道你?养鬼修但没上?报的事了,让你?伤好之后去灵协登记,以?及交三千字检讨书?。” 三千字……江迟迟眼前一黑。 长长叹了一口气后,她?小声嘟囔:“果?然瞒不住你?爸,真敏锐。” “不过,谢谢你?的关心,我心里有数的。”她?的脸颊泛起浅浅笑窝。 “谁关心你?——”江千雪下意识回呛,对上?明丽的笑脸,她?硬生生转换了话题,“我在镇长家?发现了一些东西。” 在江迟迟孤身一人去鬼女老巢时,江千雪曾进过镇长家?一趟。 他家?没有任何雾气笼罩,十分稀奇。 江千雪用了点手段,使镇长一睡不起,顺利潜入了他家?。 “他在家?里供了一尊其他神像。”江千雪递给江迟迟一本薄薄的书?,“在他书?房里找到了这本书?。” 暗蓝色的书?封上?印着一行隶书?——静华妙经。 “静华……?”江迟迟忽然想起来桃溪镇前,曾在槐安市区内看见过好几次静华观,“这是静华观的经书?。” “那尊神像长什么样子?”她?追问?。 “面容慈悲,手持净瓶与柳枝。”江千雪皱起眉头说,“他书?房抽屉中有一把施了咒术的奇怪匕首,刀刃上?残余着一点灵光。” “我想找到他审问?清楚,但那天晚上?之后他就不知所踪了。” 电光火石间?,江迟迟将一切串联了起来。 桃树枯萎,旧神像被大肆砸毁,沾上?灵光的奇怪匕首、失踪的镇长…… “他和鬼女是一伙的。”江迟迟语气笃定,“普通人哪来的这种匕首,必是鬼女给他的。” “作为镇子上?的人,桃仙娘娘不会防备,所以?他将匕首刺入了桃树,使娘娘真身开始衰弱。” 虞念慈倒吸一口凉气,反应过来:“然后这龟孙带头开始让镇民?换掉旧神像,让娘娘失去香火来源!” 江迟迟点头,“如果?没有镇子的管理者配合,鬼女不可能?顺利占据这里。” “不知道她?许诺了什么,让这个镇长死心塌地给她?办事。” 江千雪:“他知道这么多,鬼女不会不留后手,大概率是死了。” 被庇佑的人挥刀向?供奉的神明,人类的贪心是如此可笑。 三人陷入了沉默。 虞念慈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是游宋打来的。 她?按下接听,开始输出:“你?个哈儿,叫你?带份饭回来,看看都几点了——” “老吴出事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分外凝肃,“昨晚重伤入院,还在重症监护室。” 游宋的声音清晰传入三人耳内。 …… 西洲市军区医院灯火通明。 越明朗厚外套配人字拖,深深吸了一口烟,看着重症监护室门口正在和公安了解情况的江松清。 除了被瞒着的老会长,灵协高层全来了。 公安部?技术人员调取了吴瑧遇害路段的监控,行动处的三位灵师立刻被派去提取现场残余的阴气。 他抖落烟灰,收回了视线,望着栏杆外秋高气爽的天,轻轻叹了一口气。 真是时运不济啊。 起风了,树木簌簌摇动,抖下了许多枯枝败叶。 落叶铺满了守初观后院,夜色里乌云翻涌,像是要下一场秋雨。 江迟迟夜晚九点才赶回西洲市,然后直奔军区医院。 她?透过观察窗看见了插上?呼吸管的老吴,特殊重症监护室中布满了净化阴气的法阵。 轮值看护的灵师告诉她?,老吴基本脱离了危险,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江迟迟回到了守初观,她?如今的身体情况并不适合赶路,奔波了大半日,她?浑身都快散开了。 她?很快就疲惫睡去。 夜雨骤急,寒冷的秋意随着风雨从?窗缝钻入。 江迟迟梦见了苏烬,匕首深深插入他的心脏,而她?的手握住匕首,怎么也无法松开。 苏烬一直柔和沉默望着她?,直到失去气息。 视线一转,苏烬消失了。 被匕首刺入的人变成了老吴。 老吴睁着一双浑浊僵硬的眼,冰冷垂落的手黏着江迟迟的肌肤。 她?问?:“迟迟,我对你?那样好,为什么害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夜雨中响起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燕无歇拥着单薄颤栗的少女,将她?按在怀中,声音低沉柔和:“别怕,我在。” 他的衣襟被紧紧攥住,温热的脸庞埋在冰冷的胸膛。 压抑的泣音响起。 江迟迟明白,老吴出事是因为她?。 她?拜托老吴查了不该查的事情,这是一次警告,也是威胁。 她?埋在一片冷冽的气息中,所有的情绪忽然决堤,汹涌溃出。 燕无歇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一只手顺着她?的背脊轻抚。 房内陷入了寂静,只有偶尔的抽泣声,与肌肤抚过衣物的摩擦声。 “迟迟,鬼市要开了。”过了许久,他轻声说,“竞拍物品里有回魂草。” 回魂草,传说中能?从?阎王手里抢人的灵药。 怀里窸窸窣窣的,少女低着头坐直,从?他怀中退了出去。 苍白秀丽的脸泛起几分薄红,纤长的睫毛还沾着点点晶莹。 “对不起……”江迟迟深深低下头,简直想将自己埋进地里。 她?简直不敢看一眼燕无歇的衣服,真是一团糟。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无妨,看看这个。”一张纸递到她?面前。 江迟迟一目十行扫过,竟是鬼市竞拍的名单。 鬼市,即为活人不可入之地,在北阴鬼域中。 每隔三年开张一次,时间?为三天。 灵师中流传,在鬼市中,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因此,无数妖鬼趋之若鹜。 灵协禁止灵师去鬼市,但暗地里总会有受不住诱惑,顶风作案的。 江迟迟在本次拍卖的物品里看见了回魂草,如果?老吴能?用上?这个,就能?平安醒来。 她?眼睛微微一亮,已经在盘算偷渡进入鬼市的计划。 名单越往上?越是让人心惊肉跳的宝物,她?目光忽然一顿,险些以?为自己哭出幻觉来了。 名单顶行是本次鬼市拍卖会的彩头——云梦泽。 “……云梦泽,是我理解的那个云梦泽吗?”江迟迟幽幽指向?这行。 云梦泽在酆都鬼王的鬼王殿内,是上?古时神明的陨落时形成的湖泊,大大小小连绵千米。 无论是对鬼还是妖或是人,都是极佳的修行之地,可以?温养魂体,固本培元。 “自然。”燕无歇颔首,“但这不是竞拍品,是彩头。” 彩头指由鬼王制定规则,用来奖励胜者。 “你?们鬼王是疯了吗?”江迟迟仍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会拿它来做彩头?” 这将会有多少妖鬼和人趋之若鹜。 燕无歇的目光凝在少女过分单薄的身躯上?,面容苍白秀丽,眼底有化不开的沉郁,像一尊随时会碎的琉璃。 于是他淡然一笑:“或许吧。” 他的确是疯了。 疯子的爱,无需理由。 第55章 夜入鬼市1 十二月的西洲市彻底冷下?来。 江迟迟最近吃饭的地点换到了卧室的方桌, 坐在院子里吃,张口就?被?灌满冷风。 冬日的光透过海棠玻璃花窗,屋内只有碗筷碰撞声与毛笔摩擦纸页的声音。 檀木紫毫笔尖殷红,字迹矫若惊龙, 批阅得漫不经心。 大多是——“滚”“废物点心”“重做”之类的话。 吃完饭的江迟迟托腮看着燕无歇。 玄衣青年眉眼间尽是漠然, 苍白的肤色为他平添几分阴郁与倦怠, 批完的红皮册子堆了一桌。 并非因为处理眼前之事倦怠, 而是因为世间并无太多留恋之物的倦怠。 这样的他,看起来森冷可怖, 难以接近。 他忽然抬眼看来, 对?上她如琉璃剔透的眼睛,眉眼间的漠然似冬雪消融。 “吃完了?”他问。 江迟迟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睛,察觉到自己的举动, 她一怔, 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于是,她再次移回视线, 与那双漆黑眼眸对?视,“嗯, 我今天?要出门。” 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窗缝响起呜呜风声,燕无歇眉心皱起,“外面很冷,你要去哪?” 指甲嵌入掌心, 刺刺的疼, 江迟迟轻声说:“三天?后学院召开苏烬的追悼会,我想在这之前去看看他妈妈。” 这是苏烬死前唯一的牵挂, 她作为组长,有义?务替他完成遗愿 苏烬的家?在老小区, 这是二十?多年前灵协给?灵师们安排的房子。 但许多灵师已经搬走,留在这的大多是经济方面并不宽裕的。 江迟迟呵出一口气,冷风刀子般刮在脸上,头上毛茸茸的帽子被?掀起。 一只手按在她头顶,及时压住了想要飞走的帽子。 毛毡帽下?是一张脸色苍白,鼻尖通红的脸,几缕黑发散落在蓝色围巾外,被?风不断卷起。 她穿着厚实的棉衣,踩着雪地靴,顶着毛茸茸的帽子,看起来像一只小熊。 江迟迟伸手揪住帽檐,瞥了一眼帮她提礼品的燕无歇,满脸的郁闷。 她六岁之后就?没穿过这么多。 单元楼内摆了两张躺椅,上面坐了两个在打牌的人。 江迟迟礼貌与他们打过招呼,这是灵协派来盯梢的灵师,能保护苏烬母亲安全?。 “苏女士这几天?情绪不好,很少见她出门。”其中一个灵师对?江迟迟说。 老旧的楼道?摆放鞋架,不时有落单的鞋子出现在楼梯上,还有喝完的牛奶盒,果皮 江迟迟跨过障碍物来到四楼,这一层只住了苏烬一户,除了呼啸的风声,寂静异常。 她的心脏忽然一紧。 “咚咚咚——”敲门声回荡在四楼。 连敲三次后,依然无人回应,江迟迟脸色骤变,用力去掰门锁。 “咔”一声,没有反锁的门顺利被?扭开。 阴凉无声无息从屋内蔓延出来。 江迟迟抬脚踏入门内,眼前骤然一花,玄色身影将门后的景象完全?遮挡,一只手撑在门框上,拦住她的去路。 “迟迟,别?看。”沉沉的声音含着怒意。 江迟迟眼眶瞬间红了,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她甚至能清晰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她扑上去掰燕无歇的手,帽子落在地上,露出一双通红又执拗的眼睛。 “让我进?去!”她哑着声音吼道?,泪珠瞬间滚落下?来。 燕无歇沉沉看着她,两人无声对?峙了数十?秒。 他闭了闭眼,妥协地松开手,转身露出屋内的景象。 头发夹杂着银丝的女人瘫软在沙发上,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桌面上放着许多这样的照片,每一张都是不同年纪的苏烬。 江迟迟一步步走过去,僵硬的手按在女人的颈侧。 尚有余温,但已经没有了任何起伏。 女人手中的照片因无力滑落,掉在江迟迟脚边,她恍惚弯腰拾起。 照片上的苏烬站在江北大学门口,阳光正好,尚余一丝稚气的少年意气风发。 一行?血字落在照片上—— “江灵师,我们来日方长。” 这行?字宛如无法摆脱的诅咒,不断浮现在江迟迟眼前,心口传来剧痛,她下?意识张口。 一口血猛地涌出,江迟迟往后仰去。 身后掠过一阵风,燕无歇瞬间将她接住。 照片在手里被?攥到变形,模糊的视线艰难聚焦,江迟迟咽下?口中的腥甜,一字一句说:“他是故意的。” 她抬手狠狠抹去唇边的血迹,眼中满是滔天?恨意。 “江迟迟在此立誓,必亲手诛杀玄鬼,至死不休。” 苏烬追悼会那日,西洲市下?了第一场雪。 他没有葬入灵师公墓,而是和母亲葬在了一起。 追悼会结束后,江松清把江迟迟、虞念慈和游宋叫到了办公室。 推门进?去后,茶香扑面而来,还有暖融融的风。 江千雪坐在待客沙发,正捧着一杯茶。 “坐,喝杯茶暖暖。”江松清生得清癯,一双眼狭长锐利,面容一如既往肃然。 三人依言坐下?,江迟迟捧着茶杯慢慢暖自己冰凉的手指。 “本次鬼市的拍卖信息,你们应该都有耳闻。”江松清取下?银框眼睛,按揉着鼻梁,“我打算派你们四人去一趟鬼市。” 江千雪依然冷淡,似乎是早就?知道?。 “灵师不得入鬼市,情况特?殊顾不上这些规矩。倘若真被?发现,你们的身份也好遮掩。” 游宋轻轻“啧”了一声,翘起腿,有几分不悦,“院长,您这是把我们当枪使呢?要真被?发现了,对?外说我们是学生,年轻贪玩,对?内狠狠批一顿写三千字检讨是吧?” 江松清看不惯游宋那副散漫样,移开视线眼不见心不烦,“拍卖资金由灵协出,你们如果看上什么,资金范围内自由竞拍。” “哦?这么大方。”游宋笑?道?,“不只是要我们去竞拍回魂草吧?” 江迟迟忽然开口:“灵协也想争云梦泽?” “自然。”江松清坦然承认,“你们去鬼市,首要任务是拍到回魂草,次要任务是尝试拿下?云梦泽,即使拿不到,也要确认它落在谁手里。” “最后,在鬼市买玄鬼的消息。” 他抬手一挥,四人眼前各自出现三样东西。 一只烙下?繁密符文的护身金铃,一道?隐匿活人气息的天?师符,以及一个黑色锦袋。 江迟迟打开锦袋,里面装着厚厚的两捆纸张,一捆暗金色,一捆银色。 虞念慈抽出一张金色的端详,约是正常纸币的三分之一大,薄如蝉翼,双面都有华丽暗纹,左上角是暗红古篆—— 北阴。 “这是什么?”她问。 “鬼蜮流通的货币。”江松清说,“分为金引和银引。” 他稍微解释了两种货币的兑换比例,金引约等于一千元,银引一百元。 游宋将东西揣进?怀里,冲江松清笑?:“院长,这是把灵协老底都掏出来了啊。” 他们四人的加起来,至少有数千万。 “行?了,五天?后鬼市开,你们各自回去修养。”江松清实在看不惯游宋,烦躁地挥挥手。 四人起身要走,江松清点名让江迟迟留下?来。 院长办公室内只剩下?两人。 江迟迟也不开口,就?捧着一杯茶百无聊赖地看。 “多少老师千叮万嘱,不能私自与鬼修结契,你一声不吭养了一个,还是个来历不明。”江松清的脸沉下?来,语气带着几分训斥,“若是对?方心怀不轨,你岂能好端端坐在这?” 不像院长,倒像长辈的语气。 江迟迟生出几分厌倦,语气平静答:“您教训的是,我病假修完就?去灵协登记,三千字检讨一个字都不会少。” “你——”江松清眉头一跳,看到她苍白的脸色,硬生生克制住怒气。 两人就?这么沉默坐着。 过了许久,江松清再次开口,语气和缓许多:“你如今卷入许多麻烦,孤身在外危险,回隐门来吧,门中会护你平安。” 失去热度的茶被?推到桌面,碧绿的茶水倒映出江迟迟唇边的冷笑?。 她扬起头,直视江松清的眼睛,“这样的大事我做不了主,您可以去问问我阿爷的意愿,他若同意,我就?入隐门。” 江松清端着茶杯的手一晃,脸色异常难看。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又是那副肃然端方的脸,他放下?茶杯,“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算了,如果遇到难处随时可以求助隐门。” “毕竟论?起辈分,你得喊我一声师叔。”他声音轻缓。 江迟迟没有回应,利落起身离开了院长办公室,走出大门时她在心中大骂—— 我是你大爷 江迟迟老实在家?待了五天?。 自从上次呕血后,燕无歇每天?都会端来一碗黑褐色的汤药。 江迟迟捏着鼻子灌完,惊奇发现居然只是微苦,还泛着点甜味。 “没上次的难喝哎。”她夸赞道?。 “嗯,改了方子。”燕无歇接过空碗,想起息竹那双充满怨念的眼睛,唇角微翘。 北阴鬼蜮的鬼王殿内,四仰八叉的息竹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怒不可遏:“狗东西,非要不苦的药,折腾死老子了!!” 江迟迟并不知道?这碗不苦的药背后充满了怨念,她每日只需要吃、睡、给?沈婉念三次静心咒祛怨气。 去鬼市前一夜,沈婉的怨气基本净化完毕,江迟迟摇了摇锁魂瓶上的铜铃,询问她想何时渡往生桥。 铜铃微微晃动,一抹红影从瓶内脱出,沈婉的身影虚虚浮现。 她直截了当地说:“我想当你的鬼修。” 江迟迟被?这句话砸蒙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但、但是我已经有一个了。” 沈婉很是不满,阴气缭绕的面容看起来更加恐怖:“哪个灵师会嫌鬼修多?你是嫌弃我?” “不不”江迟迟后背冒汗,后挪了一步,“好姐姐,是我太穷了,实在养不起两个。” 沈婉深深吸了一口气,自暴自弃地说:“我免费,行?了吧!” 江迟迟原地化为石像,震惊盯着沈婉,小心翼翼开口:“你受什么刺激了?” 见沈婉大怒要扑过来掐死她,江迟迟连忙改口:“成为鬼修要得到北阴或南阴的许可,即使我愿意,鬼蜮那边我没人脉疏通呀。” 无论?是北阴或南阴,对?鬼修的审核都非常严格,基本上十?不存一。 若是不被?鬼蜮接受,又不愿投胎轮回的怨鬼,便只有一个去处—— 幽都。 沈婉不禁想起那天?夜里,一道?鬼气森森的玄色身影穿过夜雨,堂而皇之走入灵尊殿,取走了她的锁魂瓶,将她放出。 青年指尖一动,玄黄的判决书幽幽落在沈婉面前。 饶是有心理准备,沈婉也忍不住后背发寒。 她犯下?许多杀孽,渡往生桥后,等待她的将是十?殿阎罗的审判,在赤山中赎清罪孽才有进?入轮回的机会。 赤山光是想到沈婉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被?无边冥火包裹,终年不息的修罗场。 她僵着一张脸,既畏惧眼前的青年,又隐隐有恨意:“我认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没什么可后悔的。” “我可允你入北阴鬼蜮。” 玄黄的判决书被?幽蓝冥火烧为灰烬,青年的声音是如此漫不经心。 沈婉猛地抬头,目光灼灼。 “有什么条件?”她十?分清楚这不是白给?的。 漆黑的眼眸幽深无比,他说:“做她的鬼修,我不在时,护她周全?。” 沈婉的目光有些复杂,自己本就?喜欢江迟迟,因她还因祸得福,没有理由不答应。 “我已经拿到入北阴的资格了,你只说同不同意吧。”沈婉停止了回忆,冷声朝江迟迟说。 江迟迟简直想仰天?长啸,怎么一个两个都赶鸭子上架逼着她结契? 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不成? “迟迟,答应她。”低沉冷冽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江迟迟微微一怔,她最近很少见到燕无歇,只有在吃饭和喝药时他才会出现。 他说最近很忙,但江迟迟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她会陪你入鬼市。”燕无歇说。 江迟迟下?意识问:“你不去吗?” 燕无歇沉默着,并没有立刻回答她。 江迟迟忽然反应过来,燕无歇和北阴鬼王有恩怨,似乎还不小。三年一度的鬼市盛会鬼王定然会出面,他的确不适合去鬼市。 “差点忘了,你和酆都鬼王有过节呢。”她弯起唇角,“那我去鬼市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帮忙看家?了。”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没憋住的笑?。 燕无歇冷冷看去,沈婉瞬间化为红烟钻入锁魂瓶装死,他忽然有些烦躁。 这样遮遮掩掩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他眉目间萦绕着几分阴郁,对?上江迟迟的笑?脸,只能沉沉应下? 腊月二十?一,冬至时节。 冬至到,鬼市开。 各方妖鬼与心思各异的人纷纷涌入了鬼市。 鬼市入口有三,离西洲市最近的是泰山脚下?的。 冬季河床枯竭,露出嶙峋怪石。雾气弥漫在两岸,夜色笼罩,隐隐听见几声嘶哑鸟鸣。 古老的石桥横于两岸,越靠近阴气越发浓郁。 江迟迟与同行?的三位队友再次检查了携带的物品,确认无误后走向了桥洞。 穿过浓郁的阴气,眼前忽然清晰。 惨白的弯月悬挂在永远的夜色里,阴森鬼火随处浮动。 脚下?的路变为了蜿蜒山道?,两侧芒草丛生,孤坟遍立。 “人呢?”江迟迟环视了一圈,她那么大的三个队友凭空消失了。 幽幽红影出现在江迟迟身边,沈婉穿一身血红嫁衣,红盖头下?红唇微微弯起:“虽说鬼市只有三个入口,但每个入口都有无数条路,你是比较倒霉没与他们分到一条路罢了。” 江迟迟露出礼貌性微笑?,她真是名副其实的倒霉蛋。 “快走吧。”沈婉语气沉下?来,“鬼市范围之外,厮杀不受管制。” 万一碰上穷凶极恶的鬼 沈婉还未想完,身后就?传来怪异的桀桀笑?声。 “——是迷路了吗?要不要我送你们一程?” 第56章 夜入鬼市2 白骨雕成的骨铃成串坠在黑袍上, 行走时?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宽大的黑袍兜头盖脸罩住细长高瘦的身躯,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只有一条鲜红的舌头伸出舔舐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沈婉的目光落在那人枯瘦的手背上,有一道黑色的诡异图纹。 “幽都的恶鬼。”她站在江迟迟面前, 鲜红的指甲无?声变长。 幽都的恶鬼大多穷凶极恶, 杀人吃鬼都是基本操作。 江迟迟按住包里的灵符, 但她?不能用, 否则十里八方内的鬼都会?知道这里有位灵师。 “虽无?阳气,却也?没有太多鬼气。”他阴恻恻笑起来, “你是来竞拍的活人。” 一顶喜轿无?声出现在小道上。 “正好, 进去之前先打个?牙祭!”黑袍似蝙蝠扑来。 沈婉抓起江迟迟塞进去,转身面对扑来的黑袍鬼,血红嫁衣阴气缭绕, 盖头下红唇如血。 “游鱼杂碎, 也?配肖想我?的人?” 轿帘忽的放下,无?法再掀开, 浓郁的阴气碰撞让喜轿摇摇晃晃。 喜轿内没有窗,唯一的出口就是轿门。 江迟迟被颠得七荤八素, 轿子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向前抬走。 “好姐姐?”她?用力撑住两侧,提高声音喊,“沈婉!” 轿内光线暗沉血红,轿外没有回应。 脚下摇摇晃晃, 江迟迟的胃开始翻涌。 许多魑魅魍魉的低语挨着?喜轿响起: “是半步红衣的轿子。” “听说里面坐的是人, 嘻嘻” “我?好像闻到香味了~” 轿子猛地?一抖,重重落地?。 江迟迟猝不及防撞在墙上, 顿时?眼冒金星。 一只白骨森森的手悄无?声息扒住了轿门,往里探入—— “活人, 送我?一点血肉吧。” 江迟迟咬牙从黄布包里抽出一张灵符,看她?不烧死这个?白骨精! 温度骤降,渗人的寒意铺天盖地?蔓延。 只听见一声短促惨叫,白骨忽然化?为齑粉。 血红的轿帘被挑开,映入几缕惨白月色。 一只苍白的手递了进来,指节修长,拇指带着?一枚黑玉戒。 江迟迟坐在喜轿最里侧,警惕盯着?这只手。 轿外的人耐心十足,就这么伸出手,等待她?的回应。 唯一的出路被拦,江迟迟别无?选择。 她?飞快在掌心画了一道雷符,然后将自己的手轻轻搭上。 如果?对方有坏心,她?会?立刻催动符文?,引天雷劈下,不死也?够他喝一壶的。 冰冷苍白的手一拢,将她?的手掌包裹。 江迟迟被牵着?下轿,轿外阴气弥漫,身前半米都难以看清。 透过浓郁阴气,她?看向走在自己身前半步的身影。 身姿修长,宽肩窄腰,似墨长发垂落在腰间。殷红外袍上是流动的暗金色诡秘符文?,交叠的衣领露出一点毫无?人气的雪白肌肤。 他的面容笼罩在黑雾中,难以窥见容貌。 诡异、危险。这是江迟迟对他的第?一印象,除此外,她?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 眼前的阴气骤然散去,小道的尽头是数不清的明?灯,如游鱼浮动在永夜里,灯火璀璨融融似海。 就是现在。 江迟迟飞快催动雷符,想要探清这神秘来客的身份。 白光如刀刃劈开鬼蜮的夜,天雷笔直劈下—— 殷红身影瞬间化?为万千幽蓝光点,渺渺散去。 “江灵师,欢迎来到酆都。”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经过鬼术处理的声音难以分辨,随着?光点一同散去。 竟认识她?,江迟迟确定?自己在鬼蜮中并不认识这样的人物?。 她?心中有些烦乱,一转身便对上两双眼睛。 一黑一白的身影站在蓝底白字的指示牌下,用一种诡异又微妙的眼神看着?她?。 江迟迟的目光缓缓扫过指示牌—— 想你的风吹到了鬼市。 “”江迟迟很难评价,朝黑白无?常抬手摇了摇,“两位,好巧。” 该怎么说呢,其实一点也?不不巧。被抓来加班的范无?咎在心里默默吐槽,脸上挂起热情的笑容: “没想到在这还能遇到江灵师,我?和?老白在这指引来客。” “江灵师。”谢必安一如既往礼貌客气朝她?点头。 血红的身影出现在江迟迟身旁,刚猎杀完一只紫衣,沈婉吞噬了他的力量,心情很是不错。 她?抬头看见那块指示牌,嫌弃道:“谁弄的牌子,丑死了。” 范无?咎感觉自己的心口被扎了一刀,委婉说:“呃其实我?觉得,还是不错的吧?” “丑得没救,像有病似的。”沈婉补刀。 范无?咎拳头硬了。 “这不重要啦。”江迟迟熟练地?打圆场,“我?与同伴走散了,我?们从泰山入口进来,在哪才能汇合呢?” 谢必安瞥了一眼像只银色蘑菇蹲在路边的范无?咎,笑着?回答:“鬼市中只有一座客栈,名为忘川。” “江灵师入住后让掌柜帮忙留意,很快就能找到了。” “多谢。请问竞拍在哪里举行?如果?想买消息,该去哪呢?” 谢必安逐一作答:“拍卖行在鬼市南边的九川坊,非常好认。打探消息的地?方繁多,阿喜茶铺的老板还算信守承诺。” “十分感谢,离开鬼市后我?必燃贡香。”江迟迟真心实意道谢。 谢必安脸色大变,结巴了一下:“不、不用了,心意我?已收到。” 收了这位江灵师的贡香,他明?天就会?被挂在北阴鬼蜮城池的正门上。 辞别了黑白无?常,江迟迟与沈婉踏上了小道尽头的木桥。 桥下是奔流不息的忘川水,不时?伸出几只哀求的手臂。 长长的一道桥穿过,诡丽,奇幻的一幕映入眼帘。 青砖红瓦,飞檐高楼,明?灯高悬,恍如白昼。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有以鬼身出现的,青面獠牙、开膛破肚者不在少数;也?有以人身出现的,但惨白的肌肤看起来鬼气森森;也?有穿着?黑袍覆面具的,不愿暴露一点特征。 鬼市中禁止厮杀,但沈婉依然寸步不离守在江迟迟身边。 “虽然禁止厮杀,但只要没死,就不算厮杀。”沈婉冷哼,“像你这样细皮嫩肉,对恶鬼来说用处可多了。” “好姐姐,我?可就靠你了。”江迟迟主动挽起沈婉的手臂。 沈婉浑身一僵,不自然地?撇过头,“那你就别跑出我?的视线外。” 忘川客栈坐落在鬼市主街道,酒旗招摇。 大堂内鬼满为患,掌柜是位穿碧绿旗袍的妩媚女人,红碧玺耳坠衬着?她?如雪肌肤。 “一晚五张金引。”掌柜笑盈盈朝江迟迟伸手,一条白蛇缠绕在她?腕间,嘶嘶吐信子。 江迟迟一脸木然掏出十五张金引,五千一晚怎么不去抢? 一枚拇指大的乌木牌抛来,502房。 “掌柜,我?与同伴走散了。”江迟迟接住乌木牌,描述了一下虞念慈等人的样貌,“等他们到了,麻烦告知他们到502来。” 这么贵的客栈,江迟迟觉得四个?人挤一挤也?不是不行。 掌柜看破了她?的心思,伸出一根指甲染红的手指悠悠摇晃。 “不行呢,一间房最多住两人、妖、鬼。”她?一副头疼的样子,“我?们可是正经客栈啊,万一有客人在房间搞多人运动,上面可是要查封的。” 江迟迟:“” “你的同伴来了,我?会?告知他们的,只是房间必须另外开哦。”掌柜露出妩媚艳丽的笑容 凌晨两点,江迟迟才等齐自己的队友。 四人一鬼被迫开了三个?房间,江迟迟的心都在滴血。 游宋、虞念慈和?江千雪全都静静看着?拔步床上穿嫁衣、戴盖头的鬼新?娘,然后转头狐疑看向江迟迟。 虞念慈:“请你解释一下,沈二小姐怎么会?在这?” 床上的沈婉幽幽笑起来:“好久不见,没用的灵师们。” 江迟迟举起手,笑容尴尬:“哈哈沈姐姐现在是我?的鬼修。” 游宋和?虞念慈同时?瞳孔地?震。 江千雪一向冷然的脸都碎了,她?直截了当说:“我?不会?帮你瞒着?,准备好写六千字检讨吧。” 虞念慈问:“燕先生怎么没来?” “他和?酆都鬼王有仇,不方便露面。沈姐姐不放心,才跟着?我?来的。”江迟迟如实说,然后掏出了燕无?歇给的拍卖品名单。 三人聚在一起看,这张名单将三场拍卖会?的所有拍卖品都罗列出来,三场拍卖会?分三天进行。 第?一场就在今日的凌晨三点。 游宋在琳琅满目的拍卖品里找到了回魂草的名字。 “已经两点半了,我?们提前过去看看。”游宋抬起腕表看了一眼。 四人一鬼穿过繁华的鬼市主街道,径直朝南走去。 越往南,路上的行人越繁密。 街道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富丽堂皇的高楼。门前人来人往,门内人声鼎沸,正门牌匾之上,笔走龙蛇两个?大字——九川坊。 九川坊的屋檐点满了华美宫灯,灯火异常明?亮。 江迟迟感到一丝古怪,仰头看去—— 每一盏宫灯中,都是一簇正在被燃烧的鬼魂,正在痛苦无?声哀嚎。 “早就听说酆都鬼王性情暴虐,阴晴不定?,真是这样。”虞念慈狠狠搓了一把鸡皮疙瘩,压着?声音悄悄说。 “夜半莫说鬼,小心今晚被找上门。”游宋笑。 然后他成功收获了虞念慈的一脚。 形色各异的来客陆续走入九川坊,正门一左一右站着?两位姿容艳丽的女侍者,每进入一位客人,她?们便要问上一句: “可有红帖?” 如果?客人掏出了一封红帖,里面就有其他的侍者引着?他们往里走。 江迟迟一行人走到门口。 其中一位侍者朝她?们露出柔和?客气的微笑:“五位客人,请随我?来。” “我?们没有红帖。”江千雪冷然道,对这突如其来的特殊对待十分警惕。 侍者笑容更深,耐心解释道:“鬼君知道灵协有灵师来访,请安心随我?来吧。” 江迟迟心里一跳,难不成是她?之前引了一道天雷,被酆都鬼王猜到灵协派人来了? 门后是纸醉金迷的赌坊,骰子声、赌徒杀红眼的呐喊声不绝于耳。侍者领着?她?们穿过销金窟,来到赌坊的尽头。 碧玺珠串成门帘,穿过时?叮当悦耳。 门帘完全隔绝了赌坊嘈杂的声音,竞拍会?场铺着?精致地?毯,中央摆放着?整齐木椅,两侧是用竹帘隔开的小雅间。 会?场中已经人头攒动,几乎都坐满了人。 侍者将她?们引到正对着?展示台的雅间落座。 她?轻轻拍手,几位男侍鱼贯而?入,奉上茶水、糕点、烤鸡。 虞念慈石化?了,她?可以理解有茶水糕点,但烤鸡是怎么回事? 侍者有序退下,带上了竹帘。 从这里望出去,可以越过一众人头看见中央的展示台,以及它身后的一道细密珠帘。 珠帘由血红的珊瑚珠串成,隐约能窥见一道红衣身影,漫不经心靠在一张椅子上。 一位黑衣青年走上展示台,环视会?场一圈后,面含微笑转身恭敬开口:“鬼君,都已到齐了。” 苍白的手支着?下颌,十二旒珠冠冕微微碰撞,发出冰冷的声响。 “开始。” 冷冽漠然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辨喜怒的威压,沉沉传遍了会?场。 江迟迟盯着?珠帘后的身影,蓦然瞪大了双眼。 第57章 夜入鬼市3 拍卖品被装在剔透的水晶箱, 摆在展示桌上。 负责本次拍卖会的黑衣青年名为白川,面带微笑介绍着展品。 场内的竞价声如海浪迭起。 无数双贪婪炽热的眼睛盯紧了展品,手中举着的牌子数字越来越高。 欲望在这里彻底被点?燃,许多妖或鬼物无法在维持人形, 一时间群魔乱舞。 江迟迟被淹没在高昂的竞价声中。 她想, 这就是燕无歇所在的北阴鬼蜮, 荒诞、扭曲、万鬼同欢。 “——700金引, 可有客人继续竞价?”白川含笑扫过纷纷落下的竞价牌。 “那么,恭喜30号客人拍下紫级竞拍品——婴头?蛊。”他轻轻抚掌, 两位黑袍鬼修抬着水晶箱, 送到了30号客人手中。 水晶箱中,是一个巴掌大的乌青小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浮雕。 一只黑蜘蛛爬到30号客人的手背, 蜘蛛的脑袋是一个沉睡微笑的婴儿头?。 “好阴邪的蛊。”虞念慈猛搓自己的手臂, “这地方待得人头?晕。” “回魂草来了。”江千雪紧盯着被抬上展示台的水晶箱。 碧绿的茎秆上开了一朵幽红的花,花心处结了一颗如珍珠莹润的果实。 白川微笑介绍:“红级竞拍品回魂草, 传闻可生?白骨,活死?人, 是起死?回生?的灵药。500金引起拍。” 游宋微微皱眉:“先不要举牌,观望其他人出价,太早举只会被抬价。” 江迟迟在心里盘算了一番,拍卖品有评级, 与怨鬼一样分为白绿紫红玄。 能在鬼市被竞拍的, 最次也?是绿级,底价300金引, 紫级600,红级1000。 每次加价最少十金引。 她都不敢想玄级竞拍品底价是多少。 回魂草对鬼修无用, 但对修行的妖物或人来说却?是难得的灵丹妙药。 竞价声瞬间响起,白川过目不忘,快而精准报出每一位客人的竞价。 竞价从1000一翻再?翻,直到8000才渐渐无人举牌。 白川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江迟迟所在的雅间,依然?微笑:“8000金引,可有客人继续竞价?” 不少妖修和改头?换面混入的人都在咬牙切齿,但无人应答。 “那么——”白川拽住红线一扯,铜铃震动,“8000金引一次” 悠悠回荡的铃音中,一张竞价牌举起。 ——8010。 全场哗然?,虽说每次加价最少十金引,但来这的哪位不是身怀重金,因此?从没有人单次真的只加十金引。 竞拍回魂草的是位从头?到脚都被黑袍笼罩的人,同样坐在雅间里,看不出性别年龄,连举牌的手都带着纯黑手套。 黑袍人再?次举牌,出价8500。 对面的竞价牌再?次举起,8510。 黑袍人似乎被激怒了,竞价牌上写9000,并开口?:“朋友,这东西我并不是非要不可,若我撤牌,你价格你接得起?” 他的声音沙哑古怪,一听就不是本音。 场内开始响起嗡嗡议论声。 ——“哪来的毛头?小子,没规矩。” ——“没钱就别竞价,十张十张加,这穷酸样!” ——“这算恶意竞价吧?” ——“嘿,真有意思,我还真想看黑袍撤牌。要是真出不起” 恶意的笑容黏糊糊响起,竞价却?又支付不起的客人,将会沦为全场竞拍者的食物。 “我乐意。”少女慢悠悠的声音传遍竞拍场,“是有规定不给这么加?这轮到你们做主了?” 场内的嗡嗡声一窒,刚刚开口?的都悄悄抬眼去看珠帘后那道身影。 白川笑容加深,说:“鬼市竞拍规则,单次加价不低于十金引,3号客人并没有不妥之处。” 三号雅间的牌子再?次举出——9010。 黑袍人沉默将竞价牌压下,阴毒地盯了三号雅间一眼。 回魂草被装在水晶箱中,送到了江迟迟所在的雅间。 江迟迟如丧考妣递出了厚厚的一叠金引,心碎了一地。 那可是足足九百万啊! 江千雪将回魂草的果实摘下,装入隐门?特制的药瓶。果实摘去,回魂草瞬间枯萎。 “比预想中贵,但只要买到就值得。”江千雪说着,把药瓶塞到江迟迟手里。 江迟迟狠狠吃掉了两只烤鸡腿才消气。 去掉第三场拍卖会的高额入场费,她们余下的钱不算太多,每人最多能拍一件感兴趣的东西。 今夜的拍卖会,江迟迟只有一件感兴趣的东西—— 五行罗盘。 这是数百年前一位天师的法器,听说能借用五行之力。正好她的罗盘坏了,现?在公款消费,她自然?要买个最好的。 场内的竞拍还在继续。 虞念慈花1000拍下了紫级竞拍品都夷香,是她修行祝由术所需的灵药。 江千雪拍下的是蛟龙鳞片炼化的法器,护心镜。 她学着江迟迟的竞价方法,出价数轮最终2510拿下。 新的水晶箱被抬到展示台,箱中幽幽萤火忽明忽暗,仔细看去,分明是无数萤火虫组成的一盏精致提灯。 白川介绍:“此?物名为莹灯,青级竞拍品。由名为''''''''莹草''''''''的小妖组成,将一只''''''''莹草''''''''附身在他人身上,只要不被拂去,只要天涯海角都能追寻踪迹。” 因为并没有实质性的用处,出价者寥寥无几。 “有点?意思。”游宋手中的瓜子壳落进托盘里,他龙飞凤舞写下几个数字,举起竞价牌。 不过竞价两轮,游宋便花五百金引拍了下来。 虞念慈提着精致的小绿灯,脸被照得发绿,“你买这玩意干什么?” 游宋指尖栖息着几点?小绿光,它们被依次放到三人衣服中。 “这地方凶险,万一又走散,找你们多方便。况且——”游宋夺走虞念慈手中的莹灯,在三位队友脸上依次照过。 每个人的脸都幽幽发绿。 他笑:“灯下看美?女,格外像女鬼。” 他被三位女鬼毫不留情暴揍了一顿。 拍卖会快结束时,江迟迟终于等到了自己心仪的竞拍品,五行罗盘。 罗盘以古铜打造,五瓣莲花托底,每一瓣莲花上都有深深的凹槽,似乎是用来盛放液体?的。 “此?为紫级竞拍品,曾是一位天师的法器,听闻可借用五行之力。”白川微笑介绍。 灵师的法器拍下对鬼修和妖没有用处,所以罗盘稀罕,但一时间竟无人举牌。 江迟迟举牌600,是紫级竞拍品的底价。 很快,一个700的牌子举起。 她目光定在黑袍人身上,对方似乎也?在雅间中遥遥望来。 ——710。 ——800。 ——810 ——900 数轮竞价后,罗盘价格飙升到3000。 “迟迟,那个人故意的。”游宋按住了她举牌的手。 虞念慈隔着雅间竹帘狠狠瞪着对面的黑袍人,“他大爷的,蓄意报复呢!” 江千雪冷静点?了一遍所有人的余额,说:“罗盘最多花三千五,否则我们进不去第三场拍卖会。” 江迟迟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在牌子上写3500。 喜欢抢是吧?她就算不买,也?要把能抬的价格抬到最高。 竞价牌再?次亮出,黑袍人嗤笑一声,慢悠悠在牌子上写下3600。 他不需要这个罗盘,但让他的东西被抢了,自然?不能让这不识相的人好过。 红珠帘后,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轻轻一点?。 白川面含微笑,朝展台下的侍者递去一个眼神?。 黑袍人举起竞价牌,还未完全举起时,他的手被蓦然?按住。 “谁!”他压着满肚子火转头?,看见四位鬼气森森的黑衣鬼修。 按住他的鬼修露出阴冷的笑:“这位客人,您违反拍卖会条例,参与多轮恶意竞价。” “——以及,您惹上麻烦了。” 与江迟迟竞价的黑袍人消失了,就那么一瞬间,消失得无声无息。 “这就跑了?”虞念慈开启嘲讽模式,“三千五都出不起,还学人家?抬价。” 江迟迟下意识去看展台。 红珠帘轻微晃动,帘后只余一张空椅。 抱着罗盘离开九川坊时,已经是黎明时分。 漆黑天幕挂着一轮残月,这里永无白昼。 数小时的拍卖会让人精神?疲惫,江迟迟耳朵还在嗡嗡响,回荡着那些狂热的竞价声。 但这趟下来,算得上十分圆满。 四人回客栈猛补了一觉,等江迟迟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沈婉坐在她床边绣嫁衣,指甲鲜红捏着针穿针引线。 “”江迟迟按着狂跳的心脏,艰难开口?,“好姐姐,下次我睡觉你不要坐这里,我还想多活几年。” 沈婉冷哼一声,将针扎入嫁衣,隔着红盖头?盯江迟迟,“要不是我,你还能睡那么安稳?” “你睡着的时候,一共来了两拨鬼,一拨妖,都是冲着你拍下的东西来的。” “还是沈姐姐好,神?通广大。”江迟迟变出一张笑颜如花的脸,光着脚跑下床。 推开木雕窗,三千明灯浮动在夜空,流光溢彩。 “我还是第一次来,一起去逛逛吧~这有很多鬼修吃的东西,今天的消费我请客。”她拉起沈婉的手往外跑。 沈婉哼了一声,到底没甩开江迟迟的手。 江迟迟挨个敲队友的门?,游宋的房间没人回应,门?缝夹了张字迹龙飞凤舞的纸条。 ——饿了,我去觅食。 江迟迟把纸条塞回去,开始敲虞念慈的门?。 开门?的人顶着一张绿油油,黏糊糊的脸。虞念慈含糊不清开口?:“迟宝,你比小猪还能睡。” 她身后的床上坐着个同样一脸绿泥的人,是江千雪。 一向?高冷的大小姐穿着睡衣,脸上敷着绿泥,看起来有几分喜感。 “你们在搞什么新实验?” “这是我用祝由术秘制的美?容面膜,敷完保证容光焕发,快来试试。”虞念慈把她往房间里拉。 “我不要!”江迟迟对虞念慈的自制面膜有心理阴影,甩开她的手,拉着沈婉丢下一句话,“我们去鬼市逛逛。” 沈婉被拽着跑出了忘川客栈,她沉思着刚刚虞念慈说的话,忽然?开口?: “那个叫面膜的东西,真能让女子容貌变美??” 江迟迟心里一梗,用沉痛的语气说:“姐姐,你最好停止你的想法。” “上次她研究出红泥面膜,我敷完整张脸都是红色,当了一周的关公。” 想起这件事?,江迟迟的拳头?就硬了。 让虞念慈和大小姐变成小绿人去吧 鬼市分西坊市与东坊市。 东坊市多为食宿茶馆,西坊市小摊商铺林立,包罗万象。 在江迟迟看来,西坊市就是鬼市步行街,必打卡之地。 闲逛时她偶遇了黑白无常,两人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仿佛已经轮轴转好几日了。 江迟迟不解,询问他们北阴工作很忙吗? 范无咎长?长?叹息一声,苦笑答:“我们在值班,到鬼市关闭才能下班。” 准确来说,是直到这位江灵师离开鬼蜮他们才能下班。 江迟迟投去同情的目光,“你们打工鬼也?是不容易,像我们那边的城管。” 谢必安额角一抽,依然?笑得礼貌客气:“江灵师,如果灵协想争云梦泽,记得备上贺礼。” 他解释道,鬼市是为庆贺鬼王登基而设的,鬼王会在众多贺礼中挑选最满意的一份,将彩头?赠出。 告别了黑白无常,一人一鬼在西坊市转悠起来,手上很快就抱满了东西。 她们各自拿着烤串,坐在路边的长?椅慢慢吃。 江迟迟腿上堆满了各种小吃,与沈婉并头?分享。 “这是我第一次走在街道上。”沈婉捧着一杯热奶茶,目光落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上。 “你以前从没出过沈府吗?” “出过两次。”沈婉也?不太记得那些陈旧往事?,“出门?就坐上马车,拉着帘子,下车时就到佛寺了,跟着主母去礼佛。” 古代的闺阁女子,一生?都被束缚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 “所以,能做你的鬼修,我很高兴。”红盖头?下的红唇微微弯起。 江迟迟在心中轻轻叹息,脸上扬起笑容:“今天值得被记录,我们去买些纪念品吧。” “纪念品?” “唔,就是每到一个景点?,买一些当地特产回去。” 沈婉若有所思,她忽然?转向?一边,看着那个摆满钗环首饰的小摊。 “买。”江迟迟言简意赅。 摊位上的首饰金灿灿亮闪闪,但都阴气缭绕,一看就是从墓里拿出来的。 沈婉拿起一支翩然?欲飞的凤簪,又拿起一支缀满流苏的银钗,再?拿起嵌满红宝石的手钏 女鬼姐姐陷入了选择困难。 “算卦咧,第一卦免费~” “卖镜子,走过路过都瞧瞧咯——照寿命、照真容、照过去、堪未来,应有尽有——” 隔壁摊的吆喝声吸引了江迟迟。 是一个摆满各种镜子的小摊,摊位后还有一间狭窄小店。 店名活镜。 老板是位穿黑袍,头?戴狐狸面具的女人,见江迟迟看过来,她更?卖力了。 “客人,免费算卦不,不准倒送一个镜子。” 鬼修算卦倒是新鲜,江迟迟摊开手,笑道:“看掌纹算?” “可以。”女人爽快点?头?,隔着摊位仔细端详江迟迟的手掌,“您命中有一大劫啊,这劫数不简单,是前世未渡延续至今的。” “您是否经常重复梦到某件没经历过的事??”她问。 江迟迟收起了手,打量着她没说话。 女人声音里的笑意更?浓:“我这店里有一面能看见前世的镜子,客人可以花点?钱租用一次,也?好解了疑惑。” 这句话触动了江迟迟的心。 她的确很想知道,那个在梦里杀她的人究竟是谁。 “姐姐,我去看看镜子。”江迟迟冲沈婉说。 沈婉面前堆满了心仪的钗环,她挑挑拣拣,头?也?不抬说:“别跑远,看完就回来。” “知道啦。”江迟迟点?头?,跟女人走入了狭窄逼仄的小店。 它外面看着窄却?非常深,两侧挂满了各种镜子。 铜镜、手持镜、挂镜琳琅满目的镜面映出她的脸,有些在微笑,有些是她小时候的模样 如同跌入万花筒让人不适。 她正想转头?离开,前面的女人却?说:“就是这面了,客人来看看吧。” 女人转过身来,她手持一杆烟枪,一口?烟迎面扑来。 虚软昏沉的感觉瞬间游走在四肢百骸。 江迟迟下意识想扒住周围的镜子,制造出动静。她的手虚软向?四周抓去,冰凉滑腻的镜面从她指尖滑走。 视线彻底涣散前,她看见了女人身后似乎还有三人。 低低的对话声蹿入耳内: “就是那人说的,拍下五行罗盘和回魂草的灵师。” “嘻嘻有半步红衣做鬼修,这灵师想必根骨不错。” “大人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金簪骤然?落地。 首饰摊的老板见眼前的鬼新娘化为红色残影闪入隔壁的镜子店。 不过片刻,恐怖的阴气瞬间四溢。 嫁衣如血的新娘走出镜子店,身后是千万面镜子同时碎裂的声音。 不远处街角,目睹一切的黑白无常已经裂开了,他们只有一个想法: 完蛋了!未来的鬼君夫人在鬼市失踪了!!! 第58章 夜入鬼市4 酆都主城外, 是大片荒芜之地。 枯树孤立,坟茔遍野。 山狐与食肉野猫毛发沾染了白骨粉化后的磷粉,奔跑跳跃间散发出幽幽鬼火。 飞檐青瓦的宅院建在山野中,两盏红灯高悬。 江迟迟醒来时听见潺潺流水声, 一张狐狸面具脸凑到她面前, 女人感到惊奇。 “哟, 醒得还挺快。” 另一位浑身被黑袍包裹的男人对着紧闭的大门恭敬道?:“浮野大人, 灵师已?经抓到了,献给大人进补。” 大门无声打开, 露出华美精巧的内殿。 “带进来。” 江迟迟尝试活动手臂, 只有?手指恢复了知觉。 狐狸面具女人半拖半拽将人带进了内殿,她一松手,江迟迟便跌在地上。 她稍微仰头, 静静打量着长榻上被称作浮野的鬼修。 他?阴郁消瘦, 妖异鬼纹从胸口蔓延至脖子,又浮现在侧脸。 沾染了一身因?果的鬼修, 不好对付啊。江迟迟微微垂下眼,不动声色将手指挪向腰间。 浮野半眯着眼睛盯着江迟迟, 忽然轻轻吸了一口气,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像是兴奋又像是沉迷。 他?赤脚下榻,女人极有?眼色退了出去,并合上门。 附有?鬼术的大门闭合, 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我闻过相似的味道?。”浮野俯身看江迟迟, 消瘦的脸上缓缓露出笑容,“你?有?灵骨, 大补之物。” 活人对鬼怪来说是补物,灵师则是大补, 更别?说有?灵骨的灵师,简直是灵丹妙药。 他?已?经步入红衣近百年,却一直无法再精进。 这是上天给予他?的机遇,浮野想。 浮野伸手去抬江迟迟的下巴,想将猎物临死前恐惧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些。 一只手比他?动作更快,稳稳钳住了他?的手腕,地上的少女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笑。 “我看你?挺补,适合喂狗。” 沉闷雷声骤响,引雷符附在浮野手上,天雷精准无比劈下—— 浮野的表情彻底被劈碎,他?勃然大怒,身上的紫衣化?为暗红,阴气倾泻而出。 惹到一位红衣鬼修了,江迟迟表情微沉。 她就地一滚,咬破指尖迅速绘出太一雷咒,数道?天雷再次劈落。 华美的内殿只剩焦黑残骸,血腥气飘散在空气中。 浮野一双幽绿的眼睛亮得可?怕,痴迷闻着对鬼怪有?致命吸引的气味。 “小灵师,你?以为这是在阳间?”他?放声大笑,“这可?是鬼修的地界!” 遮天蔽日的阴气掩盖了夜空,天雷闷响,却迟迟无法劈落。 鬼爪悄无声息刺来,撞在桃木剑上,“咔咔”声响后,剑瞬间碎成几块。 阴气瞬间束缚江迟迟。 阴冷的手掐住江迟迟的脸,锋利的指甲按在柔软的肌肤上,传来一阵刺痛。 “四阴命格,这世上最好的容器”浮野眼中的兴奋无法掩饰,他?手上渐渐用力。 浮野已?经开始畅享占据这幅身躯自由穿梭在阴阳之间,不受天道?束缚的日子。 江迟迟冷眼看他?,不为所动。指尖无声无息落在地面,小型缚鬼阵快要成形。 少女眼中不见一丝慌乱,眉眼凛然秀丽。 幽绿的眼睛忽然转了转,生出几分欲念。他?的另一只手按在少女的肩上,鬼修他?已?经玩腻了,还没尝过灵师的滋味。 最后一笔定,江迟迟嘴唇微动,语速极快:“天地神祗,万灵同归,有?邪必斩,有?怪必催,合明?天帝敕——” “缚鬼!” 金光浮动的阵法瞬间大亮,江迟迟怒不可?遏的声音传遍整座内殿:“丑东西,买不起镜子姑奶奶送你?一个!” 浮野的脸白了又红,从未有?人敢这样说,他?一定要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灵师 关闭的大门轰然倒塌。 大门外的庭院尽数坍塌,地面躺着三团烧焦的鬼魂灰烬。 玄色身影踏入内殿,森森鬼气让人胆寒。 江迟迟眼前一花,那道?身影瞬间出现在她身旁,冰冷的指尖缓缓抚过她面上的红痕。 浮野瞬间发出无比凄厉的惨叫。 他?断断续续呼号:“我、我是北阴鬼修,受酆都鬼王庇护,你?怎么敢——” 浮野对上了一双幽红的眼眸,如同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 他?听见了一声极其阴冷的笑。 “要你?狗命,谁人敢拦?” 浮野的哀嚎声瞬间高昂,他?的身躯从脚开始一点点化?为齑粉。 这个过程漫长又异常残酷。 燕无歇站在江迟迟面前,挡去了这一幕,拉起她咬破的指尖轻轻摩挲。 伤口被阴气舔舐着,没有?留下一丝血痕。 江迟迟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并不知道?那双殷红的眸子定定看她,眼中翻涌着无数阴暗情绪。 苍白的肌肤下,喉结轻轻滚动。 头顶传来燕无歇平静的声音:“鬼蜮处处凶险,不要孤身一人。” “抱歉……是我太大意。” “但我们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江迟迟蹙起眉头,自动忽略连续不断的哀求声。 燕无歇出现的实在太过明?目张胆,她担忧他?会与酆都鬼王起冲突。 门外传来范无咎的呼喊声。 “江灵师——江灵师——” 玄色身影如来时一般悄然无声消失。 黑白无常与沈婉出现在倒塌的庭院内。 沈婉正要上前去确认江迟迟是否平安,耳边掠过一丝阴冷的风。 “——没有?下次。” 范无咎看见好端端站在一片废墟里?的江迟迟,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 “感谢老大保佑”他?险些哭了出来。 谢必安看见满地废墟,就已?经猜到刚刚有?谁来过,心中一片惨淡。 这个月、下个月、下下个月的绩效都没了 鉴于?发生这样的事,沈婉无论如何也不准江迟迟离开客栈。 于?是,四人一鬼开始打扑克牌消磨时间。 四人打,沈婉学。 打牌活动一直持续到第?三场拍卖会开始。 这场只有?三样拍卖品,入场需要缴纳巨额入场金。 “入场需缴纳五千金引。”碧玉珠帘前的侍者笑眯眯说。 五千金引相当?于?五百万,这只是入场券。 把兜底翻空,才勉勉强强凑出四人的入场金。 “一毛都没有?了。”虞念慈叹息。 出乎预料的时,这样高昂的入场金,参与竞拍的人却远比前两日多,场内座无虚席,几乎都穿着遮掩身份的黑袍。 清幽铜铃声响起,全场的目光都凝聚在展台上。 首个展品是一尊古铜鎏金的香炉,炉身如山峦层层交叠,炉盖高而尖。 “此物名为错金炉,香气幽微特殊,可?让人、妖、鬼都丧失理智,陷入欲念。”白川微笑,“它的香气有?致幻成瘾作用,请谨慎使用。” “两千金引起拍,请举牌。” 台下顿时响起一些古怪的笑声,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嘿嘿听起来真新鲜。” “想想就有?很?多玩法呢~” “歪门邪道?。”江千雪看着香炉,满脸憎恶。 第?一轮竞拍结束,场内的气氛推至又一层高潮。 第?二?件展品是名为寿果的东西,是上古时期的神树——不死树结成的果子,服用后可?以延续寿命,对妖鬼人都起效。 场内的竞价牌如残影,这种?能延续寿命的东西让竞拍者趋之若鹜。 寿果最终以五万金引成交,穷鬼江迟迟深深嫉妒在场所有?的有?钱人。 世界上有?钱的这样多,怎么就不能多她一个? 最后一样竞拍品名为溯光镜,一面巴掌大的古朴铜镜,平平无奇。 “此镜可?回溯过去,也可?窥探未来一丝天机。”白川的话让全场寂静了一瞬。 “五千金引起拍。”他?柔声说。 江迟迟直直看向台上的溯光镜,能回溯过去她在心中叹息,很?难得的宝物,但她买不起。 三样竞拍品拍卖结束,场内的许多目光都凝聚在成功拍下展品的人身上,场内暗流涌动。 能拍下却不代?表能留住。 出了鬼市,将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 “接下来——”白川对场内暗流涌动的气氛视而不见,依然保持笑容,“请各位来客为鬼君献上贺礼。” “鬼君将会从中挑选最合心的一份,并将云梦泽赠出。” 来了!所有?竞拍者瞬间坐直了身体。 按着座次顺序,竞拍者们各自捧出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热切望着红珠帘后慵懒的身影。 他?们争先恐后介绍自己献上的贺礼,从上古的灵丹妙药到奇珍异兽再到城池、土地 可?谓是眼花缭乱,应有?尽有?。 “我觉得咱们门票白给了。”虞念慈眼睛发直看着那些人手中的贺礼,这简直毫无胜算。 “你?们准备了什么?”江迟迟问?。 游宋取出一对古朴的冷银护腕在手里?晃,托着下巴说:“家中长辈给的,听说是比较稀奇的防御型鬼器。” 鬼器与法器对立,只能被鬼修所用。 虞念慈拿出一瓶碧绿丹药,“游小少爷,你?家真是家底丰厚。我准备了三清丹,走火入魔的时候吃一颗,灵台清明?。” 江千雪掏出了长剑匣放在桌面,打开时剑意嗡鸣,寒光不息。 “绝世好剑!”游宋眼睛发直,爱不释手摸上去,被江千雪一巴掌打掉。 “我父亲特意让我带来的。”江千雪抿了抿唇,“这是隐门兵器库中最好的剑,听闻是从前一位天资卓绝的灵师的配剑。” 虞念慈怀疑人生:“给鬼王送灵师配剑,不会被赶出去吗?” 江千雪同样不解,她合上剑匣冷冷说:“父亲执意要我带,真惹怒了鬼王他?自己担着。” 江迟迟朝她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亲女儿。 “迟迟,你?准备了什么?”虞念慈问?。 正要回答时,顺序轮到了他?们所在的雅间。 四人对视一眼,游宋和虞念慈率先报上贺礼,意料之中的,红珠帘后没有?任何动静。 江千雪捧着剑匣站起,打开时全场哗然。 “灵师法器!这是疯了,竟敢送这样的东西?” “这个雅间怎么回事,一点规矩都不懂!” 众人看见珠帘后的身影动了,沉冽的声音传出,: “隐门流光剑。” 语气冷淡笃定,似乎早已?经见过。 江千雪盯着无数道?视线,吸了一口气,面容依然冷淡:“是,隐门以此物赠予鬼君。” 听见隐门二?字场中寂静。 没有?妖鬼与邪魔外道?不怕这两个字,即使它已?经不如数百年前天才辈出,但依然是永远的噩梦。 珠帘后再无声音。 这是没看上的意思,江千雪内心平静掩上剑匣,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江迟迟不报太大希望,打开了手中的木盒,一大一小的珠子滚动,在光线幽暗的拍卖场中散发出莹莹光泽。 不少眼尖的都看清了是一颗妖丹与红泪珠。 嗤笑声此起彼伏。 “妖丹而已?,有?什么罕见的。这红泪珠勉强算罕见,但只一颗,未免太不够格了。” “这三号雅间都是妙人,真有?意思。” 一道?声音最为突出,满是轻蔑:“这也值得拿出手,不如将你?一并送了,鬼君说不定多看几眼。” 血红的珊瑚珠帘叮当?作响。 说话的是为瘦高鬼修,身上瞬时燃起幽蓝冥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惨叫便灰飞烟灭。 拍卖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白川依然笑容不变,询问?:“请问?是哪位大妖的妖珠?” 江迟迟后背渗出汗珠,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发寒,她面容平静,稳着声音答:“两颗都是鬼女的。” 场内更加寂静,所有?人都知道?玄鬼座下第?二?大妖鬼女丧命的消息。 但谁也没想到,她的妖珠竟然落在一位少女手里?。 有?不少目光已?经投向了珠帘后,谁都知道?这位酆都鬼王与玄鬼争斗不休,近两千年前将玄鬼从北阴鬼王的位置拉下还不够,一直追杀他?与他?的势力。 死一般的寂静中,珠帘后缓缓传来一声—— “不错。” 细细去听,似乎还含着几分笑意。 白川微微一愣,跟随鬼君这么多年,他?听得最多的就是鬼君的冷笑。 这是第?一次听见如此正常的笑意。 “三号客人,请奉上贺礼。”白川的声音越发恭敬。 三位队友看江迟迟的眼神都像在看外星人,虞念慈用眼神疯狂发问?:你?什么时候搞来的? 江迟迟用眼神答:别?人送的。 虞念慈一脸木然,她也想要有?人送她这个。 江迟迟端着木盒,穿过偌大的拍卖场,踏上中间猩红的地毯,一步步朝红珠帘走去。 所有?鬼、妖、或人的视线都狂热凝聚在纤瘦的背影上。 他?们的想法高度一致——等她离开鬼市就把云梦泽抢过来! 珠帘安静垂落,殷红身影影影绰绰,江迟迟越发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想。 白川正欲上前一步,从江迟迟手中接过木盒,余光忽然瞥见鬼君微微抬手。 他?立刻退回,垂眼不动。 众人屏气凝神,见珠帘后的身影站起,缓步走来。 叮当?碰撞声中,苍白分明?的手挑开如血的珠串,冠冕垂下墨玉旒珠,青年穿一身殷红外袍,暗金诡秘符文缓缓流动。 江迟迟捧着木盒的指尖发白。 在清晰的心跳声中,她只有?一个念头—— 果然是他?。 第59章 夜入鬼市5 阴冷修长的手接过木盒, 轻轻擦过温热的手指。 江迟迟如同被火燎般松手。 青年的面容被旒珠遮挡,如同晕开的墨黑沉沉难以看清。 “本君不吃人。”嗓音冷淡沉冽。 红珊瑚珠帘叮当作响,再次垂落,殷红的身影已经消失。 江迟迟彻底确定, 接她下喜轿的是?这位酆都鬼王。 但她与这位鬼王素昧平生, 为什么帮她? 白川露出无比真切的笑容, 对?江迟迟说:“恭喜您, 夺得本次拍卖会的彩头。接下来是?鬼仙游祭,请随我来。” 无数炙热贪欲的视线钉在江迟迟身上。 看出她的犹疑, 白川低声道:“您的朋友会有侍者接引, 不必担心。” 虽然?不知道鬼仙游祭是?什么,也好过在这当人形靶子,江迟迟轻轻点头, 跟着?白川离开了拍卖会场。 白川引江迟迟上楼, 并为她解释鬼仙游祭。 鬼仙游祭与阳间的神?明诞辰祭典类似,每逢鬼蜮大事举行, 每三?年一次鬼市拍卖会结束都会举行一次鬼仙游祭。 由毕方鸟驾车,鬼王坐主?车, 在整座酆都城游行,沿途洒落云梦泽的甘露。 而拿下彩头的人,有资格乘坐主?车后的车架,鬼蜮中?的鬼修将这视为无上荣耀。 江迟迟石化了, 她一届灵师拿下彩头已经是?出尽风头, 再坐上这游祭的车架在主?城里绕一圈 “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事。”她满脸诚恳。 “这”白川一脸为难,“还未有人拒绝过与鬼君同游。” 他思?考了一会, 提出解决方案:“我带您找鬼君亲自说明如何?” 江迟迟瞬间蔫了,垂头丧气跟在他身后, “不了,我突然?想起这件事也不那么重要。” 她暂时还不想得罪这位阴晴不定的鬼王。 白川将她带至九川坊的三?楼的厢房,门后站着?九位女侍,个个都温柔热情。 江迟迟被七手八脚按到华美的梳妆桌前,九位女侍迅速为她梳妆打扮换衣服。 不到半小时,她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半人长的铜镜被抬到江迟迟面前。 少女乌发挽成?发髻,淡淡脂粉妆点了明丽的面容,窈窕如三?春之桃。 似雪轻纱拢在她的臂弯间,如轻盈的云拥着?明明皎月。 “您真好看。”女侍们真心实意夸赞起来,拥着?江迟迟上了九川坊的顶层。 九川坊是?鬼市中?最高的建筑,可将整座鬼市收入眼中?,夜色中?的明灯仿佛伸手就能触碰。 盛大的车舆浮空停在栏杆之外。 车架四周垂下流光溢彩的鲛纱,隐约可见已经坐了一道身影。 驾车的是?四只燃着?火焰的单足鸟,形似丹顶鹤,羽色为蓝。江迟迟认出这是?毕方鸟,但不是?活的,是?毕方鸟的魂灵。 江迟迟四处搜寻,也没?看见第二架车舆,心中?顿感不妙。 女侍们将她托起,笑盈盈说:“鬼君从不与人同乘,这是?头一次呢。” 江迟迟被托送至车架上,鲛纱在风中?拂动,她看见了车舆内端坐的酆都鬼王。 旒珠后的面容依然?难以看清,但她能感受到,对?方正在盯着?她。 目光如同丝线,密密缠绕,让人难以喘息。 江迟迟迅速垂下眼睛错开这道视线,定了定心神?后,掀开鲛纱走入车舆。 身量修长的青年坐在主?榻,同样换了一身装束。他身披乌黑鎏金的外袍,暗红滚边的雪色里衣,腰缀黑玉。 似有似无的熟悉感再次浮上心头。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侧影。 江迟迟拣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压下心里的怪异,脸上泛起笑涡:“能与鬼君同乘,是?我的荣幸。” 毕方鬼魂发出高鸣,车舆动了,四面的鲛纱像添了华彩的云雾流动变幻。 车舆四角垂着?兽首青铜铃铛,发出幽微的叮当声响。 在风声与铃音中?,江迟迟听见端坐在主?榻上的青年鬼王喜怒不辨开口: “江灵师,你很怕我?” 江迟迟笑容一僵,表情隐隐在破碎边缘。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为什么要问出来?和最大的甲方坐在一起谁不害怕? 有问必答的江灵师微笑:“我想这鬼蜮中?,没?有人不畏惧鬼君。” 苍白的手指摩挲着?扶手上的鎏金兽首,任何一位鬼修都知道,这是?鬼王极其烦躁的表现。 沸腾的欢呼声随着?夜风送入车舆,毕方鬼车浮空于地面,行驶在鬼市中?。 车舆后,跟着?一列穿幽青祭服,戴青面獠牙傩面的鬼修。 他们或提灯,或打鼓,或持祭铃与魂幡。 诡谲沧桑的祭乐回荡,他们高声唱着?:“迎万鬼,祝亡魂——” “幽冥无界,鬼神?有灵,我以真心,献予鬼神?” 街道两?侧挤满了跟随祭祀仪仗的妖鬼,他们放飞了手中?的明灯,一时间灯如游鱼般汇入鬼蜮永远漆黑的夜。 江迟迟看见了许多安宁幸福的笑脸,这一刻万鬼都在祈愿,哪怕他们都清楚世上无神?。 云梦泽的雨露纷纷洒落,喧闹声一浪高过一浪。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鬼王,他支着?下颌,看起来倦怠漠然?,对?这一切毫无反应。 明明是?管理手段最酷烈严苛的鬼蜮,却远比其他地方要安宁稳定。 这位鬼君真是?难以捉摸呢,江迟迟无声轻叹。 “江灵师。”他忽然?开口,“将你叫来是?为了让你带一句话?给江松清。” 幽幽的目光落在少女瓷白的脸上,他说:“云梦泽就是?本君的答复。” 江迟迟一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灵协向您发出了合作邀请?” 难怪江松清非要他们来鬼市参与竞拍,不仅是?为了老吴求药,还是?为了确定鬼王的心意。 前段时间,鬼王火烧幽都,漫天冥火足足燃了三?夜。 她很轻易就猜到,灵协朝立场鲜明的酆都鬼王传递了合作的意思?,共同诛杀玄鬼。 鬼王没?有开口,算是?默认。 江迟迟继续问:“南北鬼蜮包括幽都都没?有玄鬼的踪迹,对?吗?” “是?。”鬼王微微颔首。 江迟迟明白了,因为阴间里没?有玄鬼的踪迹,他只能是?躲避在阳间,鬼蜮不允许插手地上的事,这一切只能靠灵师。 但如今的灵师门派断代严重,几乎是?青黄不接,协会内还出了内鬼,导致折损了好几位天资出众的年轻一辈。 所以,灵协需要云梦泽,为灵师们提供更好的修行条件。 她也同样明白了,自己就相当于来往在两?国间的来使,所以刚入鬼市遇到危险时,鬼王会出手相助。 “所以,如果没?有鬼女妖珠,您就会选我朋友带来的流光剑。”江迟迟笑眼弯弯,眼睛黑白分明。 鬼王静静看着?这张笑脸,她总是?很聪明,一点就透。 “不存在这种假设。”他淡淡开口,“云梦泽是?你的。” 夜风里传来幽微铃音,正如了那句话?——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酆都城连绵万顷,只在主?城祭祀游行都要花数个小时。 江迟迟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看鲛纱外的主?城,街道井然?有序,建筑富有古韵,行人的装束涵盖古今。 如果忽略偶尔显出恐怖原型的恶鬼和四处乱飘的鬼火,也勉强称得上宜居。 看了大半个小时后,江迟迟开始犯困。 鬼蜮森冷,鲛纱挡去?了大部分夜风,她在这种舒服的环境中?渐渐合上眼睛。 一只手轻轻扶住了小鸡啄米般的脑袋。 冰冷的手指抚着?细腻的肌肤,江迟迟的脸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虽然?用脂粉妆点,但柔软的嘴唇颜色浅淡。 鲛纱被掀起,鬼蜮幽冷的风灌入车舆,又?被乌黑外袍挡去?。 祭祀仪仗中?的白川忽然?抬头向浮空的毕方鬼车望去?—— 鲛纱在夜色里翻飞,隐隐透出两?道身影。 是?他看错了吗?白川不解地垂下眼睛 黯淡的月色拂过琉璃瓦,又?拂过瓷白酒樽。 息竹感受着?月华,哼着?最流行的小曲,时不时喝上一口。 他从铺满琉璃瓦的屋顶往下看,一道玄色身影缓步走入鬼王内殿。 漆黑的眼眸与他对?个正着?。 息竹的目光扫过他怀中?昏睡的人,轻轻笑了一声,翻身从屋顶落下。 “鬼仙游祭这个点没?结束呢,堂堂鬼王竟然?翘班。”息竹笑着?打趣道,然?后虚虚搭上江迟迟的手腕。 一缕雪白的气从他指尖飘出,没?入了腕间肌肤。 片刻后,息竹表情一沉,有些咬牙切齿:“你的这位小灵师是?真不怕死,还敢用符?” 他最讨厌不遵守医嘱的病人了! 燕无歇言简意赅:“情况如何?” “她是?重塑的魂灵,等慢慢修行修为深厚了,就不是?大问题。可她偏偏请神?,这次运气好,没?魂魄四散。”息竹神?情凝肃,语气笃定,“再有下次,住在云梦泽里都救不了她。” 息竹给出了治疗方案,在云梦泽泡七天,每日泡足两?小时。 “她魂魄不稳,你带她去?,当心离魂。”息竹说。 玄色的身影穿行在玉栏砌绕的鬼王内殿,飞檐画廊重重延伸,不见半分人影。 偌大的鬼王殿孤寂得像坟茔。 绕过曲折回旋的长廊,流动的水汽飘浮在空中?,大大小小的水泽被屏风隔开。 夜樱盛放,风吹过时,花瓣簌簌落入云霞蒸腾的水面,恍如仙境。 这只是?云梦泽的极小一部分,被圈在了鬼王殿中?。 乌黑外袍散落在地面,长发垂落在雪色里衣上,燕无歇抱着?怀中?昏睡不起的少女,赤足踏入了水中?。 温热的池水没?过脚腕、窄腰、长发发梢。 浸湿了雪白的里衣与少女垂落的裙摆,缠缠绕绕。 第60章 夜入鬼市6 微微起伏的水面轻抚着江迟迟身上繁复的华服。 她似乎被困在噩梦中, 眉头蹙起,侧脸贴在冰冷的胸口处。 水中游弋的柔和光点争先恐后向江迟迟靠拢,试图一股脑涌进她体内。 阴森鬼气筑起一道?密网,让柔和的灵光慢慢修补受损的魂魄。 这个过程并不好受, 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体内穿针引线, 一针一针缝补。 沾染水雾的睫毛颤动?, 飘落的夜樱与触手可及的云霞映入眼底, 江迟迟艰难转动?视线。 略有些松垮的里衣交叠,露出小片苍白?肌肤与锁骨, 乌黑长发散落在肩头。 “无歇?”她的声音微不可闻。 “我在。” 冰冷的胸口微微震动?, 是熟悉的声音。 单是睁眼与说一句就耗尽了江迟迟所有的力气,她的眼皮沉重阖上?,再次沉沉昏睡。 醒来时, 池水微微荡漾, 眼前的景色如梦似幻。 江迟迟靠坐在浅水处,身上?还?穿着那套麻烦的衣服。 云梦泽?江迟迟表情一僵, 她不是应该在鬼仙游祭的车舆上?吗?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浮动?的灵光在她体内游走, 暖洋洋的。 “怎么会在这?”她喃喃自语。 岸边小榻上?放着她原本的衣服,江迟迟拢着湿漉漉的裙摆踩在岸边,迅速换上?了简便的衣服。 她绕过屏风离开云蒸霞蔚的云梦泽,华美的宫殿楼阁明灯高?悬。 回廊重重, 江迟迟漫步其中, 走了好一会也没看见一个人?。 空寂得像巨大坟墓。 “哎,小灵师。” 四角镇有凶兽的屋檐上?传来一道?清润戏谑的声音。 仰头看去?, 如雪银发散落在青年身后,他穿一身竹青色宽袍, 手中拿了一壶酒。 “你迷路了?”他笑着问。 江迟迟生?出几分警惕,悄悄摸上?了一张灵符,脸上?却?在笑:“你好,请问这是哪?” 青年噗嗤一笑,看穿了她的警惕,托着脸笑意盈盈:“这是鬼王殿,内殿哦。” 看着江迟迟脸上?的笑容完全僵住,他笑容更?加愉悦:“你想找你的同伴们?” “是,还?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江迟迟觉得事情的发展像脱缰野马完全不在她的设想内。 酆都鬼王殿内殿,是鬼君的起居所,听说这位鬼王喜怒无常,内殿从不让任何人?进入。 “你的同伴们在那边的小楼。”青年好心地给她指了个方向,“至于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我们的鬼君实在非常关心你呢。” 江迟迟深呼吸了三次,才?忍住朝这位银发美人?丢雷符的冲动?。 “好啦,真不经逗。”见她似乎真生?气了,青年才?稍微正经起来,“你魂魄有损,元气大伤,这七日?内需要在云梦泽疗养,你的同伴也一样。” “如果住在鬼市,不出一夜,你和你的同伴骨头渣滓都不会剩下哦。” 青年悠悠说:“只有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原来是这样,多谢。”江迟迟仰头看他,“请问您是?” “息竹,他的朋友。”息竹笑意更?深,“鬼王内殿从未进过外人?,该谢的可不是我。” 想到那道?难以?窥见面容的身影,江迟迟就有点莫名发憷。 “那请问鬼君在哪里?” “鬼仙游祭结束了,鬼王得露脸,不过现在也该回来了,你往那去?,应该能找到他。”息竹贴心地为她指明方向。 从高?处看他所指的方向是一座辉煌肃穆的大殿。 息竹枕着手臂,仰头喝了一口醇厚的酒,惬意眯起眼睛。 看着少女穿过重重回廊,朝他指的方向走去?,他唇角弯弯。 像他这样贴心的好朋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肃穆的大殿朱红作梁,金瓦为顶。殿门与窗户都关着,无灯无人?。 江迟迟打算在这等一会,当面道?谢,顺便请鬼王派黑白?无常帮她把回魂草送到老吴所在的医院。 既然已经达成合作,江迟迟认为这样的小小请求不算过分。 她的余光忽然瞥到一间偏殿的窗户内似乎有明灯亮光。 难不成是在偏殿里? 江迟迟踩过层层石阶,走至漆红大门外,礼貌敲门。 “鬼君?” 大门无声无息敞开,皎洁的光辉映照着江迟迟的面庞。 她愣在了原地,不只是因为偏殿内根本没人?,更?是因为室内的物品。 檀木作梁,鲛珠为灯。殿中宝顶嵌入一颗硕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碧绿孔雀石串成珠帘垂地,帘幕后的床悬了轻盈鲛纱,风起纱动?,如云山幻海。 桌案上?摆着的东西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一对泥塑、兔子灯、草编蚂蚱、五彩绳诸如此?类的小玩意。 江迟迟的视线落在墙上?的一幅挂画—— 蔷薇花架下,身穿孔雀翎羽华衣的少女 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江迟迟手腕,向后一拽。她踉跄着倒退几步,撞在阴冷坚硬的躯体上?。 头顶的墨玉旒珠晃动?碰撞,露出一线紧绷的下颌。 手腕的疼痛让江迟迟下意识皱眉。 腕间的手一松,她感受到阴沉盛怒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极具压迫感。 “谁让你过来的?”冷冽的声音里含着山雨欲来的怒意。 江迟迟轻轻活动?了一下生?疼的手腕,暗暗咬牙,真是和传闻里一样喜怒无常。 她压着一肚子火,态度十分客气:“感谢鬼君留我与同伴暂住,感激不尽,想当面道?谢。路上?遇到您的好友,他为我指路,说您在这。” “我见这里有灯,想敲门问问,门就开了。” 这是什么见鬼的感应门,有人?路过就开,害她背了好大一口锅。 四周陷入了沉寂。 过了许久,她才?听见那略带喑哑的声音。 “你看见了什么?” “只是匆匆一瞥,没看见什么。”她垂下眼睛说。 喉间滚动?了一下,鬼王含着怒气沉沉开口:“范无咎,滚过来!” 正在鬼王殿外殿墙根和谢必安摇骰子赌大小的范无咎浑身一震,脑海里的声音成倍扩大,脑子嗡嗡作响。 他连滚带爬来到从鬼王寝殿外,悄悄抬眼看见自家老大和江迟迟站在偏殿门口,心里默默竖起大拇指。 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送江灵师回去?。” 偏殿大门无声闭合,殷红鬼咒纹路浮现在门上?。阴郁漠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啊哎?”范无咎满脸懵,竟然不是他想的那样。 范无咎带着江迟迟穿过飞檐画廊,往西边小楼走。 见她面色不虞,眼眸沉沉,范无咎问:“江灵师,你怎么了?” 江迟迟冷笑:“没什么,只是想把那扇破门炸了。” 范无咎后背渗出冷汗,不敢接话。 顿了顿,她平复了情绪,问道?:“你们鬼君有夫人??” 范无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否认:“没有,咱们老大完全不近女色。” 江灵师除外,他心里补一句。 近不近也与她没关系。江迟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把回魂草给了范无咎,请他代?为转交 小楼背靠云梦泽,风景极美,从三层远眺能隐隐看见繁华的鬼市。 但很可惜,她们不能离开鬼王殿范围。 江迟迟托黑白?无常帮她买来了几支漂亮发簪,兑现了和沈婉的承诺。 在她住进小楼当天晚上?,就有女侍来送了一瓶药。 活血散瘀的。 江迟迟把药倒进院子的鱼池喂鱼。 次日?和虞念慈她们一起泡池水时,模糊的记忆碎片像浮光掠影重现。 虞念慈见她一脸木然,轻轻推江迟迟肩膀,“泡傻啦?” 江迟迟深沉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梦到一个不好好穿衣服的人?,这代?表什么?” 两位女生?与一位女鬼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 虞念慈满脸骇然,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十分严肃:“迟迟,你是不是瞒着我谈恋爱了?” 江迟迟把虞念慈的手拂开,坚定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沈婉有些好奇:“你梦到了认识的人??” 江迟迟点头。 江千雪思考了很久,缓缓开口:“不好好穿衣服,怎么界定?穿半件、不穿都算不好好穿。” 江迟迟难以?置信大小姐居然会说这样的话,脸烫得要冒烟,她连忙澄清:“不不,只是衣领稍微不那么整齐!” “”虞念慈无语,“这叫不好好穿衣服?不是黄色废料请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衣领江迟迟瞳孔一缩,她依稀记得梦里那件被池水打湿的是白?色里衣,殷红滚边。 如果,不是一个梦呢? “哗啦”一声,池水晃动?。 “迟迟,你去?哪啊?”虞念慈趴在岸边看匆忙披上?外套往外跑的江迟迟。 “去?找游宋!” 少女的身影瞬间跑出了两人?一鬼的视线范围。 虞念慈瞬间觉得天塌下来了。 “你梦到的是游宋???” 江迟迟绕过几道?屏风,正好遇见边走边擦头发的游宋。 “迟迟?”游宋见冲到自己面前的少女,表情一变,“念慈她们出事了?” 江迟迟喘着气摇头,她说:“我想要一种熏香或者香料,味道?很难察觉,但沾上?就不会散掉的。” 游宋是颇有名望的灵师大门派的小少爷,什么稀奇玩意都见过。 “用在人?身上?,还?是?” “魂体。” 他也不问要来做什么,稍稍思考后说:“有,但我得回门派的库房里翻一翻。等离开北阴鬼蜮之后找时间给你。” 观察着江迟迟古怪又失神的表情,游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遇到麻烦事一定要和我们商量。” “谢啦。”江迟迟垂下眼睛,“只是我的一点私事,没什么的。” 七日?一眨眼就过了,在江迟迟离开北阴鬼蜮前,黑白?无常来了一趟。 赠了她一枚阴木小令,半个手掌大,雕刻暗红古篆。 北阴鬼蜮的通行证,甚至能自由进出鬼王殿。 范无咎说,这是为了方便她去?鬼王殿内的云梦泽,但也仅限于她,因为只有她是云梦泽的新主人?。 “老大已经让我们领导去?打通一个新入口,从外面的云梦泽连通到灵协总部,供所有协会内灵师使用。” “你们的领导是?” 谢必安微笑着答:“是秦广王。” 执掌生?死?簿的十殿阎王之一,秦广王。 “真是劳你们鬼君费心了。”江迟迟翘着唇角,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黑白?无常后背一凉,这个恐怖的笑是怎么回事? 回到守初观时,已经临近年关。 整个西洲市都弥漫着新年的气氛,街道?悬灯结彩。 白?雪覆盖了守初观的屋檐,红墙黛瓦被银装素裹,一向喜欢在外面野的财福都不出门了,整天缩在江迟迟烧了暖炉的卧室。 江迟迟转动?着手中的黛紫色细颈小瓶,瓶身绘满异域风情的文字。 游宋说这是祖上?很久以?前收到的年节贺礼,名字叫百濯香,是从异域来的东西,一旦沾染百濯不落。 雪色映入玻璃花窗。 白?茫茫的一片里,玄色身影是如此?突出。 江迟迟倚在窗台上?,隔着玻璃看燕无歇将新年桃符依次贴在每一扇门上?。 这是灵师传下的习俗,新年换新符,祈求来年万事顺遂。 最后一张贴完,他朝卧室走来,身影掠过窗外。 白?皙的手指捏住玉塞,稍稍用力就把它拔出。 霎时间,幽微难以?察觉的香气被暖炉一烘,浅浅弥散在室内。 门口的挡风帘被掀开,似有似无的香味萦绕在鼻间,燕无歇的视线落在江迟迟身上?。 她窝进软椅里,懒懒倚在窗台,乌发散落,怀里抱着只呼呼大睡的黑猫。 少女瓷白?的脸上?露出盈盈笑容。 “什么味道??”他问。 “香水哦,念慈送我的。”江迟迟托着侧脸,似琉璃的眼眸里笑意更?深。 60-70 第61章 抓住内鬼 来电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江松清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老吴醒了, 要见你?。” 江迟迟猛地站起,腿上的财福猝不及防摔到地上。 等她匆匆赶到西洲市军区医院住院部时,天已经擦黑,北风卷着白雪在窗外肆虐。 特殊单人病房内灯火通明, 轮岗的灵师守在门口。 江迟迟来到时, 江松清正好从病房里?出来。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老吴靠躺在床头, 手背插着管子。 她双颊凹陷消瘦,长发干枯没有光泽。 老吴一向注意形象, 江迟迟见得最多的就是她穿工作服, 乌黑长发盘起的模样。 “瘦了。”她朝江迟迟微微招手。 江迟迟抿着嘴唇,忍住眼眶泛起的湿润,握住了她过于消瘦的手掌。 “你?也瘦了。”她小声嘟囔, “到底怎么回事?” 老吴看了一眼门外, 无需朱砂或墨汁,符文就从她指尖流淌。 病房暂时形成了无法进入或离开的小结界。 “是玄鬼手下?的大妖。”老吴表情凝重, “我的反应再慢些,已经见阎王了。” 她扯了一下?领口, 无数暗紫的恐怖妖纹遍布,这已经是净化?后的结果。 “迟迟,我再问你?一次。”她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认真,眼睛直直看向江迟迟, “你?确定?要查下?去??无论会面临什?么结果。” 江迟迟毫不犹豫点头:“是。” 老吴垂下?眼, 慢慢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笑起来:“和你?爷爷真像, 认定?了一件事就要做到底。” “你?之前多次入茧,随机抽取的结果被有意调换。我查了教?务处内部的信息, 每次学生抽签时,他要么值班,要么路过教?务处办公室。” 老吴点开手机相册,一张照片跳出来。 是一张年轻的、平平无奇的脸。 江迟迟对他有点印象,教?务处的老头们叫他小林,几年前才被招进教?务处的,似乎是因公受伤才转去?了后勤。 “在发现异常后,我监控了他的行程,并往前追溯了一年。” 老吴调取了所有的行动轨迹,在多番筛查后,发现他与灵协收容处紫衣组的组长越明朗有私下?来往。 “金钱来往?”江迟迟问。 “不,没有任何物质方面的来往。” 老吴回忆着自己?调取的海量监控,每次学生外出实践抽签前,小林就会经过西洲市人民公园的假山。 而在当?天或次日,越明朗同样也会经过。 一两次或许是巧合,但这样的巧合已经持续了三?年。 除此之外,两人没有任何线上、线下?的来往。 “查到他身上之后,我开始监控越明朗,他有一个没有登记入灵协系统的网络账号,经常活跃在各种论坛。” 老吴调出一张论坛帖子截图。 发帖人称自己?怀孕了,但负心男友以还没毕业为理由,不想负责。她唯一的亲人已经离世,这是她仅剩的血脉相连的存在,却不受欢迎。她问要怎么做才能让负心男友悔恨终生。 帖子下?方有人回复,可以免费帮她让这个负心男后悔终生。 这个帖子的内容江迟迟再熟悉不过。发帖人是刘惠,负心男友是已经洗心革面的卷毛。 “越叔?越明朗?”江迟迟神情恍惚。 那个操一口塑料普通话,酷爱打牌,喜欢穿人字拖大裤衩上班,腰上挂两圈钥匙的中年男人。 江迟迟与他很熟悉,刚进灵协时,越明朗对她很照顾,带着她熟悉了灵协各处。 并夸她很有江灵师当?年的风采。 他和阿爷曾经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僚。 “是不是弄错了?”迟滞干涩的声音响起。 老吴不说话,只是将截取出来的视频证据播放给她看。 江迟迟忽然觉得难以喘上气,一切都是那么荒诞割裂,像越明朗这样穿着皮囊的灵师,究竟有多少? “他最近告假,一直没去?灵协上班,他或许已经知道自己?露出破绽了,你?” 话还没说完,老吴的手机打进一个电话。 “他回去?了?”老吴的声音忽然提高,“现在?!” 浓烈的不祥预感弥漫在心头。 下?一刻,预感应验。 越明朗结束告假,主动和轮值收容处的同事换了夜班,人已经到了灵协。 “他一定?是知道了你?在查他!”江迟迟蓦然站起来,“因为你?没有醒,事情还有转机,所以他不去?灵协,告假观察情况。” 但是,老吴醒了,纸包不住火,越明朗知道自己?做的事瞒不住。 他选择了—— “他想把收容处的紫衣怨鬼都放出来!”江迟迟抓起随身携带的黄布包,转身就往外冲。 老吴心急如?焚的声音在身后远远飘来:“江迟迟,你?给我回来!就凭你?一个怎么应付?!” 北风飒飒,白雪覆在灵协总部大楼。 入夜后的大楼灯火通明。因为天气变冷,许多人到点了便匆匆下?班。 越明朗裹着军大衣悠闲走入大门,睫毛挂着雪花,呵出的气成了白雾。 “这天真他娘冷啊。”他叹息道。 一楼接待处值班的是个小年轻,看见他表情一愣,然后低头打了个电话。 越明朗只当?没看见。 “老越,偷懒回来了?” “这么冷的天来值夜班,不是你?的作风喔。” 迎面走来的同僚都笑着与他打招呼,越明朗挨个笑着回应。 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是同办公室的人,正抱着一叠文件正要去?交接。 “哟哟,这不是咱们组长吗,还知道回来?”曲澄打了个响指,“你?不在都没人组织打牌,寂寞死我了,不打一个通宵不准走啊!” 越明朗笑着打了一下?他的肩膀,骂道:“反骨仔,收点心赶紧找个老婆,别学我一样。” 曲澄愣了一下?,越明朗从不在灵协提起自己?的婚姻情况。 他以为自家组长是万年单身汉,偶然听别人提起说,越明朗以前出任务出了意外,怨鬼蛰伏在他身体里?,一直跟着他回来。 然后,鬼上身,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虽然怨鬼最终被收容,但他留下?了身体与心理的永远创伤。 曲澄悄悄看了一眼越明朗右侧脸那些恐怖的青紫,挠挠头:“我还年轻,想多玩几年呢。” 越明朗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踩着拖鞋进了电梯。 电梯的数字跳跃至第三?层。 “叮——收容处第三?组到了。”伴随着温润的男声,厚重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原本今夜是他和曲澄值班。 原本是这样的。 越明朗随手将办公室内布下?的重重法阵破坏,阴寒逐渐从尽头的铁门溢出。 他哼着上个年代的小曲,调子怀旧温情,然后拨动了精密复杂的罗盘。 这是妻子最喜欢的歌,每次哼起,越明朗都能清晰回忆起那张温柔秀气的笑脸。 刻满镇压符文的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 锁魂瓶中的怨鬼躁动不安,铜铃叮铃作响。 “这玩意可贵了。”他语气惋惜,但手上的动作异常干脆。 精密罗盘瞬间?碎成几块,重重砸落在地面,霎时间?众鬼躁动。 电梯门缓缓打开,装满热水的马克杯“砰”一声跌落在地,四分五裂。 曲澄呆呆看着不远处的越明朗,一道又一道的怨鬼身影从他身后浮现,潮水般的阴气眨眼睛就涌到了他面前。 越明朗踏着阴气而来,腰间?的钥匙清脆作响,他依然在笑,语气无奈又头痛。 “反骨仔,讲你?又不听,送死就来得快。” 这曲澄记忆中的最后一眼。 鹅毛大雪簌簌落下?,肆虐的阴气与北风纠缠呼号。 江迟迟踏入了寂静的灵协大楼。 地面、接待处躺了一地的同僚,个个面容青灰,阴气入体。 她握着青铜剑,笔直走向电梯,按下?了负三?楼。 电梯内的显示板数字乱跳,不断在负十八层和四层之间?跳跃,头顶的照明灯“滋啦”作响,忽明忽灭。 一张驱祟符甩到电梯内的天花板角落,密密的黑色长发垂落下?来,肌肤惨白的女人反着四肢扒在电梯顶部。 女鬼张牙舞爪扑来。 电梯忽然晃动,门缓缓打开。 江迟迟踏出电梯,反手往里?面甩了几张符,对身后的惨叫声充耳不闻。 她一言不发盯着坐在麻将桌旁边的越明朗。 他一人分饰四角,打得不亦乐乎。看见江迟迟来,他还笑着招呼:“迟迟来啦,陪越叔再打一圈?” 紫衣怨鬼们见江迟迟如?同豺狼见血肉,贪婪热切涌来。 胸口的鬼玉逸散出瑰丽色彩,将她护在其中。 “为什?么?”江迟迟越过一众扭曲的面容,固执地想得到一个答案。 越明朗摸出一张三?筒,正好凑了清一色,推牌糊了。 他大喇喇靠着椅子,给自己?摸了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才说:“你?们这些小年轻,总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遇到这种情况,你?应该二话不说就捅一刀,说不定?还能让我死在你?面前。” 越明朗吐出一口烟,摇头叹息:“还是经历得太少啦。” 江迟迟仿佛听见了血液沸腾的声音,她在极度的愤怒中奇异冷静下?来。 “玄鬼许了什?么给你?,让你?心甘情愿去?死?”江迟迟手持桃枝,浅淡金光晕开。 原本涌来的怨鬼仿佛被灼伤般急急退避。 江迟迟紧盯越明朗右脸的骇人青紫,“我听说你?的妻子被你?亲手杀害了。” 越明朗脸上的笑容终于破碎,他阴沉吸完最后一口烟,扔到地上狠狠碾灭。 “不是我杀的。”他阴沉沉开口。 “准确来说,是被鬼上身的你?杀了,死得时候魂飞魄散。从那之后你?一蹶不振,自动申请调来没什?么晋升前途的收容处。” “你?其实很后悔吧?”江迟迟一步步走进,“后悔当?灵师,后悔接了那一次任务,后悔为什?么明知道自己?工作危险还要与妻子结婚。” “后悔自己?间?接害死了她。”江迟迟的话如?同一击重锤。 她灵巧避开越明朗扑过来的身体,声音平静又残忍:“所以你?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过去?,一切都没有开始的过去?。” “但是这不可能,所以退而求其次,你?的愿望应该是希望妻子活过来。” 江迟迟用青铜剑挡住了越明朗挥来的匕首,盯着他青筋暴起的紫红面容,说:“所以,玄鬼许诺让你?的妻子活过来,而你?要为他办事,甚至付出性命。” 越明朗手里?的匕首一寸寸往下?压,他突然笑起来,笑声回荡在阴冷的办公室。 “迟迟,你?真的很聪明,和你?爷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遇到什?么事都敢单枪匹马冲。” “可是——”他表情骤然狠厉,左掌朝江迟迟狠狠拍去?,“做人就是难得糊涂,太聪明死的早!” 越明朗见江迟迟忽然弯了弯唇角,心头顿时涌起强烈的危机感。 他像断线的风筝飞出,重重撞在厚重的铁门上,偏头呕出一口血。 比上百只紫衣怨鬼被放出更?恐怖的阴气沉沉压了下?来。 俊美?漠然的青年从江迟迟身后走出。 江迟迟笑眼弯弯,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越叔,谁告诉你?我是自己?来的。” “这种明晃晃送死的陷阱只有弱智才会上当?。” 原本游荡贪婪的怨鬼们臣服在恐怖的威压下?,江迟迟提着青铜剑朝越明朗走去?。 “魂飞魄散的人怎么复生,玄鬼说你?就信?”她半蹲着看越明朗,“我和他有血仇,看在共事一场的份上,告诉我他的踪迹。” 越明朗靠坐在铁门前,苍白的脸浮现出恍惚:“万一呢,万一真可以已经有成功的例子” “我不清楚他的行踪,你?去?、去?乌家——”越明朗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脖子清脆扭向一边,乌黑的鲜血从七窍源源不断涌出。 越明朗死了,死在玄鬼控制的鬼咒下?。 江迟迟恍惚走出大楼,前来清扫现场重新收容怨鬼的灵师们纷纷与她擦肩而过。 鹅毛大雪纷纷落下?。 伞骨如?玉的黑伞撑在江迟迟头顶,为她挡去?一身风雪。 江迟迟耳边不断回荡着越明朗死前的那两句话。 魂飞魄散的人,当?真还能重活吗? 一月中旬,江北大学准备迎来寒假。 在收容完所有怨鬼并重新加固了三?处的铁门封印后,学院召开了寒假前的学院大会。 大会依然冗长无趣,老吴还在养伤没出席,江迟迟埋头狂写六千字检讨书?。 唯一让她开心的就是拿到了期末奖学金。 大会结束后,她带着检讨书?来到院长办公室,路上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江松清盘问她,为什?么她的鬼修能同时让上百紫衣怨鬼老实呆在原地该怎么回答。 院长办公室内开着暖气,进去?时她隐约听见了交谈声。 “既然达成合作,年节的礼也要给酆都备一份,只是送礼的人还没定?下?来。” “你?去?就好了。” “我去?像什?么话!” 江迟迟敲了三?下?门,里?面交谈声戛然而止。 江千雪见她来,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江迟迟回了她一个明媚的笑。 江松清狐疑地盯着两人,他这位女儿从小就和江迟迟不对付,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江迟迟递上了两份三?千字检讨书?,用大量篇幅洋洋洒洒情真意切检讨了自己?私下?与鬼修结契的过错。 她已经准备好江松清要盘问了。 “你?这是明知故犯,屡教?不改!”江松清拿着她的检讨书?“啪啪”敲桌面,“两个鬼修是这么好驾驭的,出了点岔子你?就是万劫不复……” 江松清长篇大论训斥了半天,但并没有问起她的鬼修为何能让那些怨鬼老实下?来。 “院长,江院长。”江迟迟出声打断江松清的滔滔不绝的训斥,“我刚刚听见说要送年节礼,没定?人选是吗?” 江松清捏了捏鼻梁,沉沉点头。 酆都鬼王让江迟迟转达的话,他很清楚是什?么意思。 这位喜怒无常的鬼君,看上了他的师侄,只是他这师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江迟迟浅浅一笑,主动请缨:“让我去?吧。” 是时候去?确认一件事了。 第62章 鬼王真容 在江迟迟提出去酆都送年节礼时, 江松清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 沉默片刻后,他才缓缓说:“酆都鬼王坐在如今的位子上近两千年,心?思莫测,手段酷烈, 不是等闲之辈。” 江迟迟莫名其妙:“所以呢?” 这和她要去送礼有什么关系。 江松清心?头一梗, 气得一张脸铁青。 江迟迟只当他更年期提前到?来, 起身告辞, 走之前还让江松清别忘记派人把年节礼送去守初观。 院长?办公室大门被?带上。 江松清面色铁青看向在喝茶的江千雪,语气微怒:“你?是师姐, 也不跟着劝着点?” “劝什么?她去送礼而已, 又?没和鬼谈恋爱,您未免管得太宽。” 江松清手指颤抖,重重将笔掷出, “逆女!” 叛逆的大小姐面容淡然起身, 径直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江迟迟独自走在覆着薄薄积雪的校道,呵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隐约间看见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千雪?” 江千雪抱着手臂走在她旁边,一如既往的高冷。 “你?为什么要去送礼?” 真是个别扭的人, 江迟迟悄悄抿起笑,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 冰冷的雪水融化在指尖,她淡淡说:“我有事要找酆都?鬼王,送礼只是顺便。” “我陪你?去。” 江迟迟有些讶然, 盯着江千雪的脸瞧, 她仍是冰雕玉琢的样子,嘴中说着关心?人的话, 面容却还是那么冷淡。 没得到?回复的江千雪拧起眉头,低头去看江迟迟, 看见了一张止不住笑的脸。 “哎你?呀。”少女颊边泛起浅浅梨涡,她凝视着纷扬的雪,“不麻烦你?陪我跑一趟了,只是去处理一些私事。” 腊月二十九,街头巷尾挂起红灯笼,许多店铺已经?歇业,门口贴着过年期间休息的告示。 江迟迟抖着一件白狐披袄,将它叠好塞入行李箱。 凛冽的风卷着雪吹入,燕无?歇染了一身雪的寒气,将一份精致的礼盒放到?桌面。 “灵协派人送来的年节礼。”他说。 “一起带上,正?好要去泰山呢。”江迟迟扶着行李箱拉杆,手机不断弹出游宋和虞念慈催她出发的消息。 灵协每逢年关,便要在泰山的灵尊大殿召开大会,这年自然也是要一起过的。 泰山是北阴鬼蜮的主入口,她顺便把事情办了。 燕无?歇的目光扫过隐隐有灵光溢出的礼盒,问:“这不是灵协送你?的?” 江迟迟哼笑几声,推着行李箱掀开了挡风帘,风雪扑了她一脸。 稍显模糊的声音被?风雪卷着吹到?燕无?歇耳边。 “灵协何时对我这么大方过?这是送给酆都?鬼王的年节礼哦。” 玄衣青年身形一僵。 “你?去送?” 江迟迟压着被?风吹起的帽檐,回头浅浅一笑:“有什么问题吗?” 燕无?歇凝视着少女的笑颜,心?间忽然泛起一丝古怪的不安。 “没有。”他说 同一日间,全国各地数千灵师同时赶往了泰山市。 云雾缠绕在山腰,气宇恢宏的庙宇依山而建,从山脚便连绵蜿蜒至山尖。 半山主殿庄严肃穆,腰积雪与红墙交相辉映。 抵达泰山的当日夜晚,所有门派的灵师齐聚主殿,开了一场冗长?的大会。 主要内容围绕云梦泽使用分配、追踪玄鬼、清查灵协内部人员等方面展开。 每年大会都?会评选出十位灵师放入嘉奖栏,能被?选上的无?一不是在过往一年中大放异彩之辈。 宣读嘉奖名?单时,许多灵师的目光都?集中在托着下巴走神的少女身上。 “下一位,灵师学院大二级,江迟迟。” 江迟迟正?在走神,她在盘算什么时候才有空去酆都?送年节礼。 今夜要开会,明日是除夕,人人都?回家?时,灵师是最忙碌的。 一早要开法坛为国祈福,然后得在泰山接待来自各地的信徒,并通宵举行渡化法会,渡化所有前来泰山祈求解脱的鬼魂们。 似乎也只有春节当日才能挤出时间了。 “迟迟!”身后一只手推来,虞念慈压着声音提醒,“到?你?了!” 江迟迟愣愣抬头,所有人的视线都?定在她身上,还有不少善意的打趣声。 江松清盯她的眼神已经?要冒火。 她低着头迅速穿过座椅走到?前方。 江松清侧身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时又?已经?是一副严肃端庄的表情。 他郑重将剑匣交到?了江迟迟手中,语气肃穆:“戒骄戒躁,定心?养性?,牢记灵师职责。” 议论声由小变大,如潮水般在大殿内响起。 每位被?嘉奖的灵师都?会得到?一份隐门赠礼,但今年江松清送出的竟是—— 流光剑。 “竟然是流光剑?江门主的意思难道是” “小声点,江大小姐就在前面呢。” “我听说小江灵师与隐门似乎有些渊源” 江迟迟看见熟悉的剑匣,又?抬头看江松清郑重的表情,迟疑开口:“给我,为什么?” “你?配得上这把剑。”江松清松开手,沉沉的剑匣落在江迟迟手中。 她下意识扭头去找江千雪的身影。 出乎意料的,江千雪淡然端坐着喝茶,像是早已经?知道这件事。 江松清见江迟迟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沉沉叹了一口气。 这剑他本不打算那么早送出的,年少成名?,风头太盛,总是容易招来是非。 只是—— 他想起几日前的月夜,修长?身影披着凄迷月色踏入了隐门。 江松清披着衣服匆匆来迎,面对这位心?思难测的鬼王,他态度谨慎:“鬼君深夜来访,是为何事而来?” 青年矜贵漠然,抬手间捏出剑诀。 一道流光破开兵器库大门,嗡鸣不已停在他面前。 剑身如雪练,泛着流光。这柄剑,曾随他斩诛妖邪,斩万鬼。 “它有新主人了。” 殷红身影随着漫天风雪隐去。 江松清止住回忆,看着江迟迟抱剑离开的身影,一个问题在他心?头盘旋—— 这样沉重的好,她当真承得起吗? 除夕清晨,风雪停。 泰山山顶设有巨大法坛,灵师们着雪白外袍,盘坐在法坛附近,黄幡随猎猎寒风飘摇。 三牲奉上,烛台插满手腕粗的贡烛,跳跃着橘红火光,在寒风中依然不息。 肃穆空灵的道乐从手持乐器的灵师指尖拨出,天师们头戴神明模样的面具,穿着或朱或紫的祭服,脚踏罡步缓缓吟唱: “符命与通传,惠光照九泉。三魂朝上帝,七魄听灵篇!” 古朴铜铃晃动,幽远的铃音回荡在山间。 “三途离长?夜,五苦悉释愆孽海皆息浪,闻法到?人天” 嗡嗡的祈福念诵声伴随着吟唱响起。 漫长?的祈福法会直至太阳拨云见日,朝光落于法坛正?中才结束。 祈福会后,灵师们被?分派至泰山各殿接待香客解惑答疑。 直至日落,送走一波又?一波香客后,便是通宵举行的渡化法会。 渡这世间一切游离亡魂。 江迟迟忙到?头重脚轻,一直到?月落星疏才算结束了这一日。 她披着冷清月色孤身走在蜿蜒向上的石阶,朝着半山腰的灵尊正?殿走。 忙的时候不觉得冷,此刻一停歇下来,寒风钻入骨缝,冷得让人发抖。 “真讨厌过年啊”江迟迟嘟囔着,轻轻呵了一口气。 白雾扑出,稍微暖了一下冻至通红的手。 雪白的狐裘沉沉裹在了她身上。 江迟迟不必回头也知道是燕无?歇来了。 “酆都?今晚也有盛会吧,你?不回去吗?”江迟迟问。 “年年都?有,没什么可?看的。” 一柄黑伞挡去了纷纷扬扬的飘雪,他伸手扶住了险些滑到?的江迟迟。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休息?” 江迟迟仰头看灯火辉煌的灵尊正?殿,声音恍如呓语:“今天过年,我得去看看阿爷。” 灵尊正?殿地下有三层。 江迟迟通过重重查验来到?第三层,沉重的石门结满冰霜,缓缓开启。 入眼净是雪白,地面、墙壁、眼前的水晶棺覆着一层厚厚的霜雪。 江迟迟一步步走到?水晶棺前,用衣袖一点点擦拭着棺面。 水晶棺被?施与无?形阵法,灵力流淌转动,看里面躺着的人,就如同隔着水面看月。 那是一张清瘦仁和的面容,蓄着长?须,头扎道髻,平静得如同在沉睡。 “阿爷”江迟迟努力牵起唇角,“新年快乐。” “我今年也过得很好,赚了很多很多钱,你?再等等我。”发白的指尖用力扣在水晶棺上,“我一定会杀了玄鬼,寻到?你?的魂魄。”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到?江千雪,又?说到?苏烬,最后说起了燕无?歇。 “他很好,但太好了,我怕这种?没有由来的好。”她喃喃说,“阿爷,我的玉坠到?底是怎么来的?” 她出生时就佩戴的玉佩,真是父母求来的吗? 但江松衡不会回答她。 三魂七魄只剩一魂一魄留在体内苟延残喘,只能靠着隐门的水晶棺勉强维持一丝生机。 江迟迟离开了灵尊正?殿,走之前缴纳了一笔巨额费用。 原本绰绰有余的存款瞬间所剩无?几。 这笔费用由江松清私人出一半,老吴和江迟迟各承担三分之一。 可?即使如此,也让人难以?负担。 该多赚点钱了,江迟迟默默想。 一朵绚烂的花在黧黑夜幕盛放,接二连三的,更多的烟火盛开。 新的一年彻底来了。 江迟迟看着站在灵尊正?殿外的青年,哪怕是再强大的鬼修,也无?法轻易进入这里。 青年微微仰头,目光静静流淌在肃穆庄严的灵尊殿。 某一刹那,江迟迟竟觉得他像一直无?法归家?的孤魂野鬼。 下一刻,青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去看烟火吗?”他问。 按计划,江迟迟原本应该去鬼蜮酆都?送礼,鬼使神差的,她轻轻点头。 江迟迟与燕无?歇走在陡峭崎岖的积雪山道上,越走越发难行。 在她第数不清多少次踉跄后,玄色身影半蹲在她面前。 “上来。”他说。 他稳稳托起少女,凭着记忆绕过崎岖山石。 柔软的侧脸贴在燕无?歇的背上,温热的呼吸渐渐轻了下去。 江迟迟睡着了,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绕过一棵雪松后,如刀削的巨石斜斜延伸到?山崖间,形成了绝佳的观景台。 星月仿佛触手可?及,泰山观宇和泰山城中烟火盛放,璀璨如太平盛世。 江迟迟是被?巨大的烟火绽放声惊醒的。 宽大的袖袍掩去了凛冽的风,她正?靠在燕无?歇怀里。 她被?裹在厚实?的狐裘里,视线中的烟火似漫天坠落的流星,观宇中的喧闹声隐隐飘了上来。 一朵、又?一朵绚烂的如梦似幻。 她凝视着这一幕,没有动,也不太想动。 也许是这样姿势太温暖,又?或许是那清冽冷淡的气息太好闻。 “无?歇——” “迟迟。”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江迟迟眼中映着璀璨烟火,又?映着那张过于昳丽的面容。 “祝你?新年快乐。”她率先开口,眼睛弯弯。 燕无?歇垂眸凝视她,缓声说:“那我祝你?,多喜乐,长?安宁。” “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 江迟迟久久没说话,她忽然迫切希望自己的揣测成空。 如果—— 如果他没有欺瞒,那她愿意勇敢一些,先伸出手 元月初一,北阴鬼蜮红灯高悬,万鬼同欢。 黑白无?常倒霉透顶,抽到?了初一轮值。 鬼王不喜打扰,也不喜欢任何年节,鬼差阎罗们都?放假了,新年期间的鬼王殿异常冷清。 两人闲得在正?门外数鬼火。 磷磷鬼火中,走来一道雪白的身影。 “江灵师??”范无?咎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上次这位江灵师走时,可?是一副“这辈子都?不会再来”的表情。 她不仅来了,还提着有灵协徽记的年节贺礼。 “新年好。”她给黑白无?常各塞了一个红包,“过年还要上班,辛苦了。你?们鬼君在吗?” 两人苦笑着接下,谢过她后,谢必安说:“老大年节期间都?是在内殿的,若不在我们可?以?帮忙传讯。” 江迟迟笑着应下,抬腿跨过正?门门槛,提着礼盒往鬼王殿深处走去。 “江灵师真是大度。”范无?咎赞叹道,不仅不生气了,还给他们送了银引红包。 绕过重楼回廊,熟悉的鬼王寝宫出现在眼前。 门窗透出通明灯火,正?殿大门敞开。 江迟迟提着礼盒拾级而上,一步步走至离正?门一步之遥的位置。 “鬼君,我代灵协上下前来赠年节礼。”她礼貌而客气。 内里传来沉冽冷淡的声音:“进来。” 江迟迟忽然顿住,到?此刻时,她竟然生出了一点怯意。 大约是她沉默太久,内里传来了珠帘掀开的碰撞声。 不要做懦夫,江迟迟想。 于是提着裙摆,默然跨入正?门,她抬眼便看见从珠帘后走来的红衣鬼王。 他身后红玉珠帘晃动,那似乎是一张床榻,但比起那座金雕玉砌的偏殿,鬼王的寝殿看起来实?在太过肃穆冷淡。 江迟迟把礼盒放在靠窗的桌案,正?准备说些场面客套话,好全一全礼数时。 红衣鬼王直接下了逐客令。 “礼已送到?,你?可?以?回去了。” 态度异常冷漠无?情,换成从前江迟迟或许还会思考一下自己是否得罪了他。 但现在只觉得可?疑。 “好,叨扰了。”她面上笑容浅浅,余光停留在身边的桌案上。 江迟迟转身,稍长?的裙摆遮住脚尖,抬腿迈步,窗边桌案猛地倾斜。 少女一脸惊慌,重重朝地面跌去。 桌案上的红折与礼盒噼里啪啦砸落一地,一尊聚灵瓶从盒中摔出,砸在厚厚地毯。 聚灵瓶世间罕见,万金难求。 它被?黑靴一脚踢开,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一只手用力揽住少女不慎跌落的身体。 墨玉旒珠不断摇动,露出一线苍白冷峻的下颌。 纤白的手忽然伸出,拂向了旒珠。 第63章 夜雨乌家镇1 江迟迟的动作仿佛已经思考过千百次, 快得不可?思议。 指尖触及旒珠,瞬间被加持的鬼术灼伤,青紫顺着指尖蔓延。 恐怖的阴气反噬。 江迟迟的理智告诉她该及时收手,但她就是想赌一把。 冰冷的手用力攥住了她的指尖, 加持在黑玉旒珠上的鬼术瞬间撤去。 旒珠在江迟迟的指尖下晃动, 那张一直被黑暗笼罩的面容终于清晰。 熟悉的, 俊美阴郁的面容, 漆黑如墨的狭长?眼眸化为暗红。 寂静的鬼王寝殿中,唯有长?明灯轻微燃烧的声响。 江迟迟心中的最后?一点?妄想彻底被掐灭。 极轻的笑声响起, 江迟迟唇角弯起, 满眼讥诮,“好玩吗?” “把我当傻子,好玩吗?” 殷红的眼眸久久凝视着她, 江迟迟的指尖被冰冷的手指攥着, 青紫渐渐褪去。 她蓦然抽回手,转身便?走。 还?没走出两?步, 一只手紧紧握住江迟迟的手腕,身后?响起暗哑的声音。 “去哪?”他问。 江迟迟怒极反笑, 只觉得荒唐,她无法理?解身后?这位鬼君究竟在想什么。 她似乎也从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少女的声音泛着冷意:“我要回去。” “我陪你回去。”燕无歇嗓音平淡,不见波澜。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江迟迟的怒火,她回头怒视燕无歇, 只差把“你是不是有病”写在脸上。 她用力挣开那只紧握的手, 语气彻底冷下来:“放手!” 冰冷的手纹丝不动。 “放手——” 倏然间,手掌牢牢扣住江迟迟的后?颈, 冰冷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如疾风骤雨吞噬了她未说完的尾音。 将?一切的话语堵在了纠缠的唇齿间。 江迟迟踉跄着往后?退, 后?背重重抵在鬼王寝殿的正门,退无可?退。 他一手扶着江迟迟的侧腰,一手牢牢扣住她的脖子,使之无法移动半分。 破碎含糊的喘息声与水泽交融声压抑响起。 从鬼王寝殿外看,长?明灯映出两?道交缠的身影,像是抵死缠绵的恋人。 江迟迟挣扎着用手指在他身上落下阵法符文,只是刚落下几笔,修长?的手指强势插入她的指间。 她被迫十指相扣,手背被用力抵在门上。 冰冷的气息与炽热强势交换。 某一刻,江迟迟脚下一空,耳边是红玉珠帘叮当作响的声音。 她陷入了锦被堆叠的床上,江迟迟用力偏头,冰冷的唇擦着侧脸落在她的耳垂上。 手掌用力甩出,旒珠簌簌作响。 江迟迟用抵住近在咫尺的胸膛,咬牙切齿:“疯子!” 燕无歇侧着脸,红痕渐渐在脸上浮现,她的掌心麻木发烫,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 一只手撑在江迟迟散落的乌发间隙,另一只手拉过江迟迟发麻的手,轻轻摩挲她发红的掌心。 如蝶羽的长?睫低垂,满眼的阴郁与病态,他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温柔:“迟迟,你才知道么?” 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那个雪夜,他就已经疯了。 旒珠冠冕落下,如墨长?发散落在殷红外袍上,鬼气妖冶。 毫无体温的手轻抚着江迟迟的侧脸,手指擦过嫣红柔软的唇瓣。 那双殷红的眼眸带着诡异的绮丽,他问:“为何燕无歇可?以?,酆都鬼王不可??” 江迟迟的胸口剧烈起伏,看他的眼神甚至像在看一个怪物,“这与你是谁根本毫无关?系!” 她抬腿朝身前狠狠踢去,手肘往前一撞。 膝窝被径直按住往床榻上一压,袭来的手肘也被轻而易举化解。 怒火烧至另一个极点?,一人一鬼瞬间在床榻间纠缠打斗起来。 有时候极致的恨意与极致的爱意会相互交叠。 缠斗不知何时变为了唇齿间的撕咬。 长?发与长?发缠绕,两?人如同困兽,没有任何技巧,唯有倾泻的炽热情绪。 直至江迟迟难以?喘上气,燕无歇才停下,俯首幽幽看向她,问:“为什么要走?” “杀人、杀鬼、杀神”那双殷红的眼眸像淬毒般绮丽,“为你上碧落下黄泉,无可?不为。” “为什么要走?”他再次问。 江迟迟精疲力尽靠在床头,渐渐平复了呼吸,抬眼直视他,倏地一笑:“是吗?那我只要一样?。” 燕无歇沉沉开口:“你说。” “偏殿的画像,我只要这个。” 如江迟迟所料,燕无歇陷入沉默。 “你了解我的一切,我却从未看清过你。”江迟迟的语气平静而残忍,“你的过往、喜好我一样?都不知道。” “你从没有打算让我知道。” 江迟迟只觉得满心疲惫,她走下床榻,头也不回地说:“我要走了。” 簌簌衣料摩擦声响起,墨发垂落在江迟迟肩头,燕无歇自身后?拥住了她。 他语气滞涩:“迟迟,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你只是你,独一无二,熠熠生辉。 “是吗?”江迟迟扯了扯唇角,“那画里是谁?与我是什么关?系?” 拥住她的手臂微微收紧,苍白的肌肤下喉结微微滚动,燕无歇重重闭上了眼。 “倘若我——” 倘若我前世杀过你。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得不到回应的江迟迟拂开了他的手,径直朝殿外走去。 燕无歇下意识跟了两?步,剑如流光反手挥过,一缕墨发幽幽坠地。 流光剑握在少女手中,眉目凛冽,直指他的咽喉,“别让我记恨你。” 燕无歇往前踏了一步,剑尖抵住喉结,锋芒剑意毕露。 “你我之间结有契约。”他沉声说,再次向前。 剑锋急急撤开,但依然在他咽喉间留下半寸红痕。江迟迟目光一凝,看见燕无歇脖子上竟有一道陈年旧伤,极细的伤痕环着咽喉,积年累月已经化为浅浅的白痕。 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 流光剑悍然挥下,鬼王殿上方雷云涌动,数道天?雷径直劈落。 琉璃瓦轰然碎裂,簌簌落入大殿之中。 黑发飘扬飞舞,江迟迟举起左手手腕,腕间白皙没有任何痕迹。 “我与你毫无干系。”她冷冷说。 自上次在桃溪镇请神前解除同心契,她便?一直要求只结普通契约,燕无歇不同意,一直拉扯到前几日。 一枚半开莲花玉坠从江迟迟脖子拽下,她扬手抛出,玉坠穿过劈落的天?雷,清脆落在黑靴旁。 天?雷落下时,轮值的黑白无常连滚带爬冲入了鬼王内殿,他们迎面看见提剑走出了江迟迟。 她面如冰霜,眼尾唇瓣微红,剑锋染着鬼气,浑身带煞。 范无咎牙齿都在打架,颤抖着声音询问:“江、江灵师,你召天?雷把老大寝殿劈了?” 冷风从范无咎身边掠过,江迟迟的身影远去。 黑白无常深沉地对视了一眼。 完了,这是真?生气了 江迟迟失魂落魄回到守初观,年初一的街道寂静无人。 她踩着满地的爆竹红纸推开了大门。 卧室门窗绘制上密密法阵,桃枝放在窗前,淡淡金光浮动,妖鬼不可?近。 布置好一切,她才陷进了床铺中。 接近天?明时分,她才恍惚坠入梦里。 江迟迟久违地做了那个漫天?风雪的梦,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噩梦了。 在梦里,她又一次死在了刀刃下,冰冷的刀刃和缺氧的窒息感太过真?实。 江迟迟头重脚轻起床,先检查了一遍法阵与桃枝的位置,一切如旧。 推开卧室门,屋檐凝着冰棱,院内覆盖着薄薄的积雪。 她啃掉了冰箱里的冰面包,然后?喝了一瓶冷藏的牛奶。 吃完肚子稍微有些不舒服,如果是以?前,她吃掉过期面包都不会有任何不适。 不仅嘴变刁了,胃也变刁了。 古人说由?奢入俭难,果然不假。 江迟迟简单清理?了正殿以?及阶梯的积雪,照常为灵尊和祖师爷添了贡烛贡香。 年初二,守初观开门。 不少熟人都前来上香进贡,捐了金身的王老板买了一柱半人高的贡香,颤巍巍插入了广场的大香炉中。 他诚心诚意祈祷自己的生意能更?上一层楼。 没多久,张越和卷毛也来了。 李婷、团子、刘惠、幽玉都陆续前来拜访。 幽玉一进守初观便?打趣道:“听说天?雷把鬼王殿给劈了,是不是你做的,我觉得也只有你敢干这种?事了。” “是啊。”江迟迟微笑,“你要留下吃饭吗?” 幽玉眼睛一亮,那修罗不在,必须要蹭顿饭吃。 然后?,他看着三盘不可?名状的食物陷入了凌乱,匆匆找了个借口跑了。 傍晚时,游宋和虞念慈也提来了年礼,三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江迟迟喝了不少酒,面颊酡红。 游宋托家?中关?系,查了越明朗口中没说完的那个地点?,最终查到一个可?疑的地方。 “乌家?镇,十年前从水乡离奇消失,整座镇子连人都失去了踪影。” 游宋轻轻敲着桌面:“而且,根据西洲市内的五行阵推测方位,乌家?镇大约在五行土阵范围。” “我回去之后?重新排了八卦,以?西洲市的五行水阵为锚点?,像周围五行延伸,桃溪镇附近大概率是有五行木阵的,只是我们当时忙着对付鬼女忽略了。” 江迟迟轻轻点?头,“开学后?去桃溪确认一次,先去乌家?镇原址,明天?就出发。” 虞念慈没有异议:“行,我开车。” 送走了两?位好友,江迟迟踩在后?院的积雪上,用冷风醒酒。 红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 “姐姐,你早就知道他是酆都鬼王对吗?”江迟迟弯了弯唇角。 “对。”乌黑发髻中,金簪流苏晃动,她梗着脖子说,“我得罪不起鬼王,你要怪我瞒着你,那便?怪吧。” 江迟迟叹了口气,又轻轻笑起来:“我怎么会怪你,他不想让你开口,自然有千百种?办法。” “你和我结契,也是因为他的意思吧。”她望向堆满积雪的梅花桩。 那些月色下练剑的时光如流水从她眼前飘走。 “不是的,我本就想与你结契。”沈婉轻轻挽住她的手臂,说:“乌家?镇,我陪你去。” 大年初二,一辆红色超跑行驶在国道上,南边天?气暖和,青山环绕绿水,典型的水乡景色。 游宋坐在副驾驶,江迟迟坐在后?排玩手机。 她玩得有些困倦,伸了个懒腰,忽然触碰到柔软的手臂。 江迟迟扭头,一位黑发红唇的长?裙女性?冲她浅浅一笑,细眉红唇,是很温婉的水乡女性?形象。 她恍惚了一瞬,才记起这一趟的目的地是去乌家?镇散心。 乌臻笑得温柔,轻声细语介绍起镇子,在她口中乌家?镇依水而建,初夏时气候依然怡人。 她说起了小时候的趣事。 “小时候,我家?附近种?着一棵老树,我和玩伴很喜欢在树下过家?家?。” “五月份经常有雷雨天?气,如果明天?不下雨,我带你们在镇子上转一转。” 乌臻这样?说。 从后?视镜中,虞念慈看见乌臻那张过于白皙的脸庞与弯弯红唇。 她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丝不安。 她们的这位好友,是什么时候上车的? 第64章 夜雨乌家镇2 一道闪电划开沉沉的天, 临近傍晚,乌云堆叠,即将有一场暴雨。 白墙黛瓦的小楼临水而建,垂柳拂过小桥流水。 红色超跑行驶在整洁的道?路上, 穿过了高大的乌木门楼——乌家镇。 蓝底白字的公告栏矗立在门楼旁, 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江迟迟隐约看?见那似乎是镇子的宣传告示。 暗沉暮色里的古镇亮起?柔和灯光, 三三两两的人们用手遮住头往家里赶, 生怕这场还未降下的雨落在自己头上。 乌臻指引着虞念慈将车停在了古镇的停车区域,车子不少, 还有好一部?分是外?地车牌。 看?起?来, 与她们一样来散心的游客不少。 银电在翻涌的云团中撕扯,江迟迟提着行李下车,她仰头凝视着已经彻底暗下去的天。 在闪电亮起?那一瞬间, 那堆积的云层中, 似乎有许多缠绕的事物,但转瞬即逝。 “快走, 马上下大雨了。”乌臻指向几十米开外?的小楼,“那栋就是我家。” 游宋背着旅行包, 环视着小镇,随口说:“就几步路,淋点雨也不算大事。” “轰隆——”一声闷雷从空中滚滚响起?。 乌臻走在前面,她扭过头来, 秀美的面容被闪电照亮, 生出?几分艳色。 她轻轻弯起?红唇:“淋雨会?生病呢。” 江迟迟的手臂爬过一层寒意,但来不及细究, 因为下雨了。 滂沱雨点砸落,这雨像是贴着人下一样。 即使三人跑得很?快, 但依然不可?避免被打湿了。 乌臻家的小楼看?起?来是仿古形式的,白墙黛瓦,格外?有古韵。 游宋长腿一跨,踏上两层阶梯,下意识扭了一下门。 门开了,没有锁,内里黑沉沉一片。 雨越下越大,也顾不上探究这门为什么没锁,三人匆忙进门避雨。 游宋顺手在门边一摸,客厅主灯打开,一楼陷入了暖融融的灯光里。 一阵风幽冷地从屋外?刮进来。 “砰——” 小楼的大门轰然关上。 淋湿的衣物冰冷贴在肌肤上,寒气?无孔不入,使劲往骨缝里钻。 “五月份也这么冷?”虞念慈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等等!”江迟迟蓦然转身看?向紧闭的大门,“乌臻呢?” 屋外?只听见暴雨滂沱拍打窗户的声音,她们的好友乌臻像是凭空消失了。 “该不会?还在外?面?”虞念慈下意识将大门的门把手往下压。 一只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游宋表情沉沉,“先别开门。” “房子的主人,下大雨被关在门外?会?干什么?” 自然是会?掏钥匙开门。 寒气?倏地黏在虞念慈的后?背,她连忙松开门把手。 江迟迟慢慢打量一楼的布局,整体布置有些沉重老气?,厚重的窗帘全部?严实遮住窗外?,家具是沉色的红木打造,与砖红色地砖相配。 家电都非常传统,大头老电视、座机、会?准点报时的西?洋钟 客厅的西?南角落有一个乌木神龛,里面供着一尊神像,青铜香炉中插着三支线香。 是刚点燃的香。 西?南角奉神,大忌。正常神龛要?摆在东或南的开阔处,引来的都是朝气?。 而西?南属日落,引来的是暮气?。往往只有奉鬼怪才会?如?此。 神龛前有张小供桌,放满了新鲜贡品,鸡鸭鹅、水果、包点应有尽有。 江迟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古怪,但脑子像蒙了一层雾般。 她伸手挑开了窗帘边缘,向外?看?去—— 滂沱的雨幕遮挡了所有的视线,窗外?黑沉沉没有一丝光。 沉重的雨声砸在玻璃上,恍惚间像是有手掌在敲打玻璃。 某一瞬间,线条扭曲了。 江迟迟所看?到的一切都扭曲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窗帘掀开的缝隙,爬进来了…… 江迟迟立刻将窗帘遮掩严实,然后?高度警惕环视着一楼的每个角落。 没有,什么都没有。但就是多了点什么。 虞念慈专心攥出?发尾的水,湿淋淋落在地板上,她没注意到江迟迟的动作。 “乌臻故意把我们引来这的,到底想干什么?” 游宋谨慎翻着客厅桌面的一叠旧报纸与杂书,“反正没存好心,我们这是交友不慎。” 交友不慎 江迟迟突然意识到那种怪异感从何而来。 “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乌臻的?”她冷静询问。 虞念慈和游宋的动作一顿,表情慢慢难看?起?来。 “我想不起?来”虞念慈拧着眉头。 提起?乌臻,三人能回?忆起?来的只有那张过分白皙的秀美面容,至于她的喜好、与三人之间的交集,都难以回?忆起?来。 “这里不对劲,这位好友是真是假还说不定。”江迟迟看?向西?洋挂钟,时针指向七点。 游宋一针见血地说:“我们是因为她的邀请才来到古镇散心,如?果我们不认识乌臻——” “我们来乌家镇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虞念慈痛苦地揉额头,“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们大概把一些很?重要?的事给?忘了。” “啪嗒”一声,一张质地较硬的纸从游宋翻阅的那堆报纸旧书里掉出?来。 是一张由烟盒拆开的纸,背面写着很?多蝇头小字。涂涂改改的,下笔人似乎写得很?犹豫。 【新住户们,你们好,我是之前的住户。 】 【下雨了,下雷雨了。 】 【我们被困在这里,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到,总之如?果可?以看?到,请你们一定要?相信,纸条上的内容都是真的!】 【每隔一段时间,房间的角落会?出?现纸条,请一定要?找到它们。】 【以下是绝对正确的:】 【不要?拉开窗帘,不要?照镜子,镜子和窗帘是相通的!】 【请看?好家里的所有电灯开关,不要?让人有机会?关掉它们。如?果发现哪个房间的灯熄灭了,请立刻开灯,否则@¥%#%……%&%】 【祂在黑暗中,千万不要? 】 纸上的内容戛然而止。 虞念慈觉得自己的文字恐怖谷效应都要?犯了。 江迟迟心里一沉,不要?拉开窗帘,但她在发现纸张之前,已经犯禁了。 “我之前拉开了窗帘。”她三言两语描述刚刚的经过,“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等等看?吧。” 她迅速翻阅了所有的报纸,不看?内容,只看?年份。 “最早的一份报纸是二十年前,最近一份是十年前的。”江迟迟摩挲着报纸泛黄的一角,“十年前的五月二十号刊登。” 她问:“今天几号了?” ——“五月份经常有雷雨天气?,如?果明天不下雨,我带你们在镇子上转一转。” 乌臻的那句话回?荡在虞念慈耳边,她下意识答:“今天五月——”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拿出?手机打开日历,手机似乎磁场失灵,日期在不断跳转。 “不,不对。”游宋凝神回?忆,“我记得我们出?门的时候还很?冷。” 但三人现在穿的都很?单薄。 游宋立刻放下旅行背包,打开好一通翻找。 一条棕色围巾被抽出?,面料厚实,一看?就能御寒。 “我们是深冬出?门的。”他冷静分析,“是这个地方影响了我们的记忆。” 江迟迟凝视着报纸上的日期,十年前的五月二十号,他们是来到了这一天的镇子? “先湿衣服衣服换了,然后?看?看?这房子有什么古怪。”她迅速冷静下来,“等雨停了就离开。” 话音刚落,一声闷雷响起?,所有人都清晰听见了“啪”一声。 客厅陷入了诡异的黑暗,难以言喻的阴冷像蛇一般在身上爬行。 有人把灯关了。 江迟迟反应最快,扑向了门口开关的方向,一道?灵符甩出?—— 橘红火焰瞬间燃起?,一道?扭曲的影子无声无息遁入了更深的黑暗。 开关再次被按下,客厅重新笼罩在灯光中,诡异的阴冷瞬间消失。 得有人守在开关附近,虽然那张纸上没写完关灯后?不开的后?果是什么,但想必不会?发生愉快的事情。 “这雨有问题!”游宋盯着被灵符烧干的水泽。 那是虞念慈之前从发尾挤出?来的雨水,落在地面上汇成一滩,游宋刚刚试探性甩了一张灵符,竟然烧了起?来。 “快换衣服,我守着开关。”他背过身去,警惕盯着开关。 三人轮流守着开关,换下了身上阴冷潮湿的衣服,并将头发也尽可?能擦干。 江迟迟披着外?套,但指尖依然有些冰冷,“在关灯之前打雷了。” 游宋:“这可?能也是规则之一,等下一次关灯就能确定了。” 一楼除去厨房与卫生间,还有一扇关着的门。 游宋守着开关,虞念慈和江迟迟打开看?了一眼,是间书房,里面有台老旧的台式机。 书房内漆黑一片,江迟迟注意到一件诡异的事。 客厅的灯光完全无法进入书房,黑暗与灯光在书房的门缝分割,泾渭分明。 盯久了,那条分割线似乎在蠕动,里面的黑暗蠢蠢欲动,想要?吞掉灯光向外?走。 江迟迟将书房门牢牢关上,暂时不打算进入这个房间。 她扭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神龛。 神龛里泛着淡淡红光,里面供奉着一尊奇怪的神像。 男女莫辨,黑衣,白脸,没有五官。身形纤细、异常的高。 无论怎么看?都冒着一股诡谲的邪气?。 “叮铃铃——” 座机突然响起?铃声,在这种诡异寂静的环境里更添几分阴森。 虞念慈问:“接不接?” 游宋盯着座机,“先等等,看?它会?不会?挂断。” 三人足足等了三分钟,铃声从一开始的曲调悠扬,渐渐像放了两倍速、三倍速越来越尖锐刺耳。 暗红色的座机在桌面上不断颤动。 纤白的手忽然按住了它,江迟迟拿起?接听器放在桌面上。 古怪的“沙沙”摩擦声从电话那头响起?,数量很?多,声音不刺耳,但听得人浑身难受。 声带似乎由纸张构成,模仿着发出?了人类的语言。 电话那头说: “嘻嘻有人在家呢。” 鲜红的液体从座机里悄无声息流淌出?来。 第65章 夜雨乌家镇3 窸窸窣窣的笑声越来越响, 越来越响。 有什么东西似乎要通过座机爬出来。 驱祟符贴在不断渗出红色液体的?座机上,滋滋作响。 江迟迟拽住座机线狠狠拔掉,拉扯间座机移位,意外露出压在下面的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条。 虞念慈提着桃木剑高度戒备, 随时准备给座机来上一剑。 【由?于下着雷雨, 家内的?电器设施都有损坏的?可能?, 请尽快修好它们, 否则】 江迟迟将新规则念了一遍。 座机被她一顿折腾,终于安静下来。 “这算是修好了?”虞念慈用桃木剑戳了戳。 “希望如此。”江迟迟不放心, 贴了两?张灵符在座机上, “我们分头找纸条,我去厨房和卫生间,你和游宋轮流守着开关在客厅找。” “当当当——” 悠长的?钟声回荡, 老式挂钟指向八点整, 三人一时间不敢乱动,警惕盯着挂钟。 响完后, 屋内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游宋在指间掐算,表情凝肃:“时间过得有点太快了, 流速不对,但钟表走?动速度没有问题。” 江迟迟的?心一沉,“那就是我们的?视觉在一定程度上被蒙蔽了。” 也许不止是视觉,是五感都发生了变化。 眼?见或为虚, 耳听不为实, 江迟迟握紧了流光剑才找到?一丝安全感。 但犹豫没有任何作用,在这种糟糕情况里?, 时间分秒必争。 三人开始分头行动。 厨房被包裹在浓郁的?黑暗中,只能?影影绰绰看见橱柜与冰箱的?轮廓。 门朝内侧右边开, 江迟迟推断开关在左侧墙壁上,离门不会太远。 她将手?伸入黑暗,迅速寻找开关。 黑暗犹如实质浓浓包裹着纤白?的?手?,冰冷细密、柔软的?丝线垂落在手?背上。 江迟迟瞬间联想到?了头发,还是一头浓密的?长发。 有人站在黑暗处,低头安静看她寻找开关。 “啪”,暖黄灯光流淌在厨房内,刚刚垂落在手?背的?发丝就像幻觉,不曾存在过。 厨房延续了客厅的?风格,红木橱柜挂在墙面,墙上挂着一盏未点燃的?壁灯,玻璃灯盏内还剩一半灯油,凝固的?油脂泛着微黄。大冰箱正在嗡嗡运行。 江迟迟提着流光剑谨慎踏入,细致翻找厨房每一个角落。 冰箱门打开,淡淡的?食物香味飘出来,里?面摆满了精致可口的?食物。 江迟迟面无表情舔了一下嘴唇,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忽然有点想吃燕无歇做的?饭菜。 冰箱门关闭,隔绝了食物的?香味。 ——“乌家镇,我陪你去。” 亲昵娇俏的?声音从脑海中掠过。 是谁要陪她来乌家镇?江迟迟缓缓皱起眉头。 厨房一无所?获,客厅传来虞念慈的?声音:“我在钟表背后找到?一张纸条。” 【挂钟每隔一小时响一次,且必定会在没有打雷的?时候响。】 【如果打雷的?时候钟忽然响了,请立刻踮脚靠墙,闭眼?屏气,直到?钟声停止再开灯!】 “踮脚靠墙,闭眼?屏气都是减弱阳气的?办法。”江迟迟分析着,“这张字条的?潜在意思是——” “打雷时钟响有鬼。” 游宋和虞念慈互换了位置,他在神龛附近翻找,说:“这是给普通人用的?方法,遇到?这种情况,用一张隐匿符就能?解决。” “可以。厨房里?没有纸条,我去卫生间看看。”江迟迟伸手?按亮了卫生间的?灯。 开关在厨房,倒是不需要伸手?进去开。 四盏射灯同时打开,四束灯落在卫生间正中,形成明?亮的?光圈。 江迟迟踏入卫生间。 镜子,四面都是镜子。 每一面墙、天花板、卫生间的?门背后、洗手?台都嵌着镜子。江迟迟一动,每一面镜子里?的?她也在跟着动。 【不要照镜子,镜子和窗帘是想通的?!】 江迟迟清晰记得这句规则,她立刻低头盯着花砖地面朝洗手?台走?去。 卫生间一览无余,如果有什么地方可以藏纸条,只有洗手?台上方的?镜柜。 她低头摸索着打开镜柜,果然摸到?了一张纸条。 正准备打开看一眼?,江迟迟忽然感受到?卫生间里?多了许多道视线。 她的?余光里?,身?旁那面镜子里?的?“她”正面对着镜子外的?她,但她现在是侧对着镜子的?姿势。 镜中的?“她”脚跟已?经顶在镜子边缘,像是下一刻就要冲破镜面。 “轰隆隆——” “当当当!” 沉闷雷声与悠长钟声同一时刻响起! 与此同时,江迟迟身?后传来“砰”一声,就像是有人充满恶意将门用力关上。 “啪啪”三声,客厅、厨房、卫生间同时陷入黑暗。 江迟迟在关灯那一刻,迅速将隐匿符贴在了身?上,一点点向门口的?位置挪去。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花洒被打开了,流出的?液体似乎有些粘稠,落在地面的?声音黏腻腻的?。 “啪嗒、啪嗒”,那是脚底粘着黏腻液体行走?时发出的?声音。 江迟迟很确定,自己脚底没有踩到?液体。 卫生间里?多了几个“人”,她们四处寻觅猎物。 最后一声钟声停止,黏腻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卫生间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灯亮了。 虞念慈喘着气拉开卫生间的?门,看见铺天盖地的?镜面吓了一跳,卫生间花洒下还淌着一滩血泊。 “迟迟,你没事吧?” “没事,我找到?了一张纸条。”江迟迟迅速出门,反手?将门牢牢关上。 两?人一起阅读: 【当听见玻璃破碎声,请迅速检查屋内的?每一扇窗户或镜子是否完好。如果镜子被打碎,请在不看见镜面的?情况下将碎片扫到?沙发下。】 【如果窗户被打碎,请用物品堵住破洞,不要让雨滴进入家中,也不要碰到?雨滴!!】 江迟迟:“现在已?经验证,打雷时会关灯。” 游宋伸手?在神龛的?神像附近四处摸索,在神像的?底部摸到?了纸条的?一角。 “这里?还有一张。”他说。 【雷雨天时,冰箱停止工作。如果感到?饥饿,可以食用贡品。】 厨房与卫生间已?经找完,江迟迟关闭了厨房的?灯并关好门。 三人盯着这张新发现的?纸条,觉得有淡淡违和感。 “活人不能?吃贡品。”游宋说。 能?吃贡品的?只有神,当神享用完毕,路过的?孤魂野鬼可以吃上几口。 “厨房里?的?冰箱通电了,里?面有很多食物。”江迟迟说,“但我不确定是不是真实的?。” 虞念慈揉了揉有点发瘪的?肚子,愁眉苦脸,“都别吃吧,我不想吃到?烂蛆臭老鼠。” 悠长的?钟声再次响起,足足九声。 时针与分针走?到?了九点整。 “变快了!”江迟迟和游宋异口同声。 这里?的?时间流速正在不断加快,虽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但绝对不是好事。 “得去二楼看看。”江迟迟看向了通向黑暗的?楼梯,“念慈在这守客厅的?灯,我和游宋上去。” 但两?人在楼梯口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楼道灯的?开关。 游宋以灵符借火,甩到?了楼梯上。 燃烧的?灵符瞬间被黑暗吞噬,了无踪迹。他微微摇头,“行不通。” “我们需要一盏灯”江迟迟凝神思考,刹那间,她想起了厨房那盏油脂微黄的?壁灯。 她转身?去取,这一次她手?伸入黑暗开灯时,有冰冷的?肌肤擦过手?背。 江迟迟顺利取到?煤油灯,灵符点燃了灯芯,跳跃的?烛火散发出融融暖光。她提着灯,与游宋并肩一步步踏上了楼梯。 黑暗无声无息包围过来,但停在了油灯照亮的?范围边缘。烛火跃动,勉强为两?人提供了容身?之所?。 “最多供两?个人用。”江迟迟得出结论。 游宋观察着微黄的?油脂,心中有了某种猜想,于是说:“这种颜色的?油脂都是动物身?上提炼出来的?,说不定” 江迟迟瞬间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人也是动物,这玩意说不定就是人油灯。 她忍着把灯扔出去的?冲动,狠狠踩了游宋一脚。 “嘶。”游宋警惕盯着前?方的?黑暗,语气却有些调侃,“怎么没见燕先生跟你一起过来?” 江迟迟跨过最后一级台阶,伸手?在楼梯口墙面摸索。 “他病了。”江迟迟面无表情按下两?个开关。 暖灯照亮了二楼与楼道,她把煤油灯吹灭。 二楼走?廊铺着红木地板,一共有四扇门,楼梯口一左一右各两?间房,另一侧同样也是两?间。 游宋有些惊奇,“鬼修也会生病?没听说过。 ” 江迟迟冷笑了一声,是病了,得了疯病。 见她不答,游宋识趣地没追问,他拧开了楼道右侧的?房间。这是个是杂物间,货架上放满了纸箱、还有一个工具箱以及清洁工具。 江迟迟走?到?楼道左侧房间,门把手?冷得像块冰,她往下压,但门被锁住无法打开,一阵难以掩盖的?阴寒从里?面渗透出来。 除了这扇门,其?余的?都能?正常打开。走?廊另一侧的?是两?间卧室,布置完全相似,红木拔步床,安了白?色床帘,墙边有一组漆红柜子,以及古色古香嵌有铜镜的?梳妆桌。 江迟迟和游宋分别把两?个房间的?铜镜用外套盖住了。 两?个房间都挂了一幅画。 一幅含笑仕女图,手?持一朵含苞待放的?雍容牡丹。 另一幅是穿翠绿旗袍的?女人,肤色雪白?嘴唇鲜红,画里?像是下着雨,背景迷蒙不清。 楼下再次传来钟声,十点整。 江迟迟和游宋各搜一间房,动作不约而?同快起来。 江迟迟细致迅速翻找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在床与墙壁的?缝隙里?找到?一张被夹着的?纸条。 【请仔细聆听周围的?一切动静,尤其?是雷声响起的?时候。有人可能?正在借雷声掩盖脚步声,一步步接近你。】 平地惊雷骤然响起。 卧室陷入漆黑的?死寂。 江迟迟立刻反应过来,反手?抽出一张隐匿符,可还未来得及贴上,一双脚紧紧贴在她的?后脚跟处。 “迟迟。”低沉蛊惑的?声音几乎贴着耳边响起,像欲海中开出的?绮丽花朵令人心神摇曳。 如世间最惑人的?艳鬼,邀她共沉沦。 第66章 夜雨乌家镇4 江迟迟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也只有一瞬间。 流光剑往身旁一送, 但什么也没刺到,耳边的声音骤然消失。 江迟迟立刻意识到,这是她?的幻觉,并?不是鬼怪化形发出的声音。 浓郁的黑暗里, 她?的动作?引来了许多潜藏的不速之客。 灵符凝成了一朵又一朵橘红火焰, 燃烧着黑暗中那些扭曲的影子。 最后一声钟响停止, 江迟迟毫不犹豫按下开关。 灯光充盈卧室, 一切恢复如常。 她?展开手中的纸条: 【零点后是危险的!请待在?卧室,充足的睡眠会让你?好受一点。】 刚刚钟响十一声, 马上就到零点了。 游宋同样在?隔壁卧室找到一张字条。 【不要看任何壁画, 它们都?活着。】 “我用床单把壁画盖起来了。”游宋说,“报纸里掉出?来那张纸说纸条是一定可信的,我保持怀疑。” 江迟迟简单叙述了自己在?黑暗中经历的幻听, 然后同样用床单把仕女?图盖起来。 “长时间呆在?这里, 应该会渐渐影响我们的五感,我已经出?现幻听的情况了。”她?说, “有几张纸条的确古怪,这里的东西都?不能全?信。” 楼下忽然传来虞念慈高声呼喊:“迟迟、游宋!外面有东西敲门!” 江迟迟提上油灯和游宋匆匆下楼。 “砰砰砰”敲门声在?雨夜里不断响起. “开门!外面有东西!”熟悉的温柔女?性声音在?外面焦急喊道, “它过?来了,快开门!” 是乌臻。 三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没开口,都?用力抵住了门。 “这是我家, 为什么不开门!”她?用力拍着门, 声音听起来很惊恐。 得不到回应的乌臻沉默了一会,门外响起了“啪嗒”一声。 像是有冰凉黏腻的□□贴在?了门上, 用力想要挤进来。 乌臻的声音开始变形:“你?们能确定,身边的人都?是真实?的吗?” 片刻后,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屋子外面。 确定外面彻底没有声响后,三人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虞念慈冲门口啐了一声,骂道:“业务这么低级,挑拨离间都?不会用!” “好啦好啦。”江迟迟顺了一把虞念慈的毛,看见老式挂钟的时间即将走向十二。 屋内的灯不知何时,渐渐黯淡下来。 江迟迟很快做出?决定—— 三人在?仕女?图卧室里挤一晚,看看这地?方会不会天亮。 卧室门“咔哒”一声关上,虞念慈顺手反锁。 昏暗不明的光线为卧室的家具镀上一层古旧的光,阴森森的冒着鬼气。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要是就这样等灯灭了睡觉,很快就是三具死尸。”虞念慈说。 “所以要留一盏灯睡,我们轮流守灯。”江迟迟将油灯放在?床头柜前?,确保能照到房间的大部分角落。 悠长的钟声再次敲响,第十二声结束时,所有的灯骤然熄灭。 在?黑暗笼罩卧室的那一刻,暖黄朦胧的灯光幽幽亮起。 油灯照亮了拔步床以及附近的一小片区域。 “我先守上半夜。”游宋看着只剩一半油脂的灯,拉过?椅子守在?床前?,“我们必须在?这盏灯彻底耗完前?找到出?去?的办法。” 江迟迟和虞念慈挤在?一张床上,暖黄的光流淌在?她?的眼?眸。 “为什么会有这盏灯?”她?轻声说。 “有这灯不好吗?”虞念慈一头雾水。 江迟迟缓缓摇头,“纸条、灯,都?是对我们有帮助的东西。” “如果我们是已经入茧,茧的主人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留给我们?” 更诡异的是,每次发现新的纸条,很快就会触发相关的事件。 就像是猫抓老鼠,玩弄于鼓掌之间,在?老鼠得到喘息时再次开始捕猎。 江迟迟想不明白,虞念慈和游宋同样不解。 “算了,先休息保存精力。”江迟迟合衣躺下,强迫自己入睡。 明明心中装着许多事,本应该睡不着的,但几乎是刚躺好,江迟迟的眼?皮就沉重?起来。 在?彻底坠入睡梦着之前?,江迟迟无端端感受到,自己的发丝还有一点点潮湿的感觉。 朦胧萦绕着一点雨水的气息。 一点寒意顺着发丝,漫入了梦乡 痛……没有一寸皮肤是不痛的,那种腐烂的、一点一点被夺取生机的痛苦,但偏偏又无法死去?。 江迟迟在?这样的痛苦里睁开了眼?睛,但周围的一切像是蒙太奇,朦胧不真实?。 从她?的视角,只能看见天花板和聚集在?身边的许多扭曲的人影。 一丝天光从破洞的瓦房屋顶漏进来,他们在?窃窃私语。 耳边传来男孩骄横的声音:“爸,她?好臭啊,我都?睡不着觉了!” 江迟迟试探性想要动一动,身上的皮肤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 然后,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叹息。 “……”他抽着大烟,不说话。 “还不死……命真大,长了两个脑袋就是不一样。”一个女?人的声音嘀嘀咕咕响起。 “别说了!还不是你?生出?来的东西!”男人一声呵斥。 “再放两天,都?被烫成这样了,放两天不死,丢井里去?。” 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男人这样说。 江迟迟耳边响起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扭曲的线条缠绕成很多人影。 “痛苦吗和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你?的灵魂会得到永宁神会赐予你?幸福” 他们发出?各种黏腻的诡异声音,嗡嗡作?响没有语序,诱使?她?一起沉沦。 去?你?大爷!江迟迟在?心里骂完,然后开始默背静心咒。 原本烂熟于心的经文变得晦涩难懂,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但不是错字就是顺序被打乱。 耳边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像是要钻进脑子里,江迟迟下意识抬手去?挥开。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咯吱”声和怒意冲冲的喊声,这些声音像是隔着无数重?纱朦胧不清。 “迟迟,江迟迟!”那道声音满是急躁,“睁开你?的眼?睛看看!!” 手背猛地?一烫,江迟迟下意识缩回了手,她?从重?重?幻梦中挣扎醒来。 她?的手还保持着缩回的姿势,离小楼大门的把手只有几厘米。 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江迟迟感受到了无数觊觎贪婪的视线,有许多东西正在?靠近。 其中一道最为强烈,来自于神龛的方向。 整栋小楼陷入黑暗的情况下,神龛依然泛着幽幽红光,三炷香烧成了两长一短。 两长一短是为招鬼。 灵光自指尖流淌,瞬间便成一道破魔符。 “九天九炁,下至幽冥,除邪斩妖,鬼绝妖形!” 涌来的扭曲影子尖啸着被消解,江迟迟往身前?撒了一把灵符,猎猎火光瞬间清出?一条路。 她?三步作?两步冲上楼梯。 无数鬼手从楼梯中伸出?,去?抓她?的脚踝。楼道两侧的墙面蠕动着,凸起一张张惨白鬼脸。 又是幻觉。 江迟迟无视着那些扭曲的东西,飞快跑过?楼梯,身后难以忽视的阴冷越来越近——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数张驱祟符反手贴去?,江迟迟肩上一松,她?冲进了还亮着暖黄烛火的卧室。 余光中瞥见,橘红火焰中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纤细身影,乌发婀娜。 卧室门被牢牢反锁,江迟迟吃力地?拖过?梳妆台挡在?门背后。 巨大的响声惊醒的游宋和虞念慈。 “我竟然睡着了。”游宋头痛欲裂,他狠狠揉了几下眉心,声音沙哑。 江迟迟喘着气坐在?床边,右肩阴冷发疼,寒气像是钻进骨头缝里。 她?三言两句叙述了刚刚的经过?,“梦里的东西引诱我下楼,差点把门打开了。” “好重?的阴气。”虞念慈看见江迟迟肩膀上乌黑的手印,一脸凝重?施展祝由?术,连续三遍,才让着手印淡去?许多。 江迟迟甩了甩发麻的右手臂,说:“我想起来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就在?沈婉叫醒她?那一刻,江迟迟想起了出?发前?的所有事情。 她?们是来寻找五行土阵的 七声钟响,天亮了。 漆黑的窗外瞬间被天光占据,外面渐渐有了人声、喧闹声。 硬生生熬完了后半夜的三人都?不太好受,江迟迟吹灭了油灯,将它随身携带。 “出?去?看看吧。”她?说。 乌家镇笼罩在?柔和的朝阳,垂柳拂过?水面,小桥下流水潺潺。 挑着担子的挑夫经过?三人面前?,热情询问:“老板,买脆桃吗?包甜!” 粉白的桃子鲜艳欲滴,某一瞬间,竹筐里的桃子变成了无数肥美的雪白蛆虫。 只是一眨眼?,这恶心的一幕便消失了。 “迟迟,怎么了?”虞念慈担忧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眼?中的虞念慈眼?眶漆黑,爬出?了几只油光水滑的棕黑蟑螂。 江迟迟从黄布包里掏出?几颗糖快速嚼碎,然后摇摇头,对着脸皮要掉不掉粘在?骨头上的挑夫说:“大哥,和您打听个人,乌臻您认识不?” “乌臻?咱们镇子上没听说过?这个人。” 看着挑夫远去?的背影化为一堆四散的苍蝇,江迟迟脸色苍白开口:“我的幻觉变深了,大概和昨晚有关。” 游宋和虞念慈的表情凝重?起来。 “白天的镇子看起来还算安全?,先收集信息吧。”江迟迟又一次嚼碎了一颗糖。 她?踩在?地?面上,如同踩在?温热有弹性的水波中,地?面像一张巨大的人皮,血管的走向清晰可见。 不只是视觉,她?的触觉也出?问题了。 三人沿途打听镇子上是否有一位被烫伤且有两个脑袋的人。 奇怪的是,他们对这个问题谈及色变,都?含糊搪塞说没有。 江迟迟低头盯着地?面,眨眼?睁眼?间,地?面已经变成了蠕动缠绕的暗绿蛇群,踩上去?十分柔软,偶尔还有蛇缠绕她?的脚踝往腿上爬。 冰凉的鳞片在?肌肤上游弋,耳边不时响起各种呓语,在?她?耳边又笑又闹。 她?尽可能说服自己无视这些幻觉。 但江迟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况已经有些糟糕。 不只是她?,虞念慈和游宋也开始出?现了同样情况,只是比她?次数少很多。 “那边有栋被烧的房子。”虞念慈忽然开口。 江迟迟抬头看去?,眼?前?的景象在?扭曲了数次之后,她?终于看清楚那栋小楼,从里到外烧得焦黑倒塌。 经过?的人们都?很是忌讳,绕得远远的。 游宋拦下了一位匆匆走过?的大婶,笑着询问:“姐姐,那栋楼是怎么了?我看大家都?很避讳。” 大婶看见游宋的脸,不耐烦瞬间消失,她?支支吾吾:“呃就是半年前?失火,烧死了一家人在?里面,想到就瘆得慌。” 游宋眼?中的大婶露出?白骨森森的牙床,他面不改色,递去?数张百元纸钞,“我们是来找故事灵感的,和我们详细说说可以吗?” 大婶吞了吞口水,搓了几下纸钞,左看右看才小声开口:“其实?,其实?那家人是遭报应被烧死的。” 据大婶口述,乌家镇从前?很穷,只是前?些年这里被开发商相中征地?才富起来。 而那家人,有五个孩子,前?四个全?是女?儿。 “因为生不出?儿子他们家天天吵架,他家婆娘不知道从哪弄来转胎丸,吃下去?之后,第四个还是女?儿。” “一个长了两个脑袋的女?儿。”大婶缩了缩脖子,表情格外畏惧,“总之,第五个孩子终于是个男孩了。” “那她?呢?第四个孩子?”虞念慈追问。 “她?那个孩子叫乌雪。”大婶轻轻叹气,“其实?是挺乖巧的一姑娘,就是脖子上多长了一个头,看起来太吓人了。镇子上没人待见她?。” 因为天生缺陷,乌雪刚出?生就被扔去?乱葬岗。但镇长是个热心肠,那会上头也查得严,坚决不让那家人抛弃孩子。 镇长愿意每个月给他们家额外的补助。 乌雪就这么艰难挣扎着长大,饥饿、白眼?、殴打都?是家常便饭。 直到乌雪十五岁,老镇长去?世,这种欺凌愈加明目张胆。 “后来,听说她?掉进刚烧开的水锅里,被烫得没一块好皮肉,拖了小半个月才断气的。” 江迟迟突然开口:“那家人就任她?这样死了?” 大婶说:“那会穷,她?家里那么多张嘴,没有钱也不愿意送她?上医院,哎” 大约是嫌她?晦气,那家人拿草席一卷,在?后山乱葬岗草草挖坑埋了。 没过?多久,镇子被开发商征地?,建起了小白楼,这件事渐渐被所有人淡忘。 直到乌雪死后第二年,那家人死于深夜大火,一家六口包括一条狗,悄无声息死了。 当天晚上,没有任何人听见起火声和呼救声。 从那之后开始,镇子死于意外的人多了起来。 溺死的、吊死的、摔死的死相千奇百怪。 镇子的人开始慌了,凑钱请来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神婆。她?只一看就断定—— 乌雪化为了怨气深重?的厉鬼,找整个镇子的人报酬索命来了! 神婆说要找出?她?的尸体一把火烧了镇压在?祠堂前?的大树下,如此?镇子才能平安。 但当众人去?找那个草草下葬的土坑,挖开一看,里面的尸体早已经不翼而飞。 神婆长叹一口气,连连说难办难办。 大伙又凑了一笔钱,神婆才终于开口。 “既然尸首不见了,那只能用她?用过?的东西替代。” 众人面面相觑,乌雪的家都?被一把火烧了,哪来她?的东西! 一个姑娘怯生生从人群里站出?来,她?递一个褪色的土气发卡。 “是、是乌雪送我的。”姑娘小声说,“之前?我帮她?提过?水桶,她?送给我的。” 发卡被镇压在?槐树下,神婆作?法一天一夜。 做完这一切,镇子真的和平下来。 大婶表示她?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神婆是哪天作?法的?”江迟迟问。 大婶回忆着说:“六天了,反正有一段时间了。” 江迟迟移开视线,不去?看大婶烧焦融化的脸庞。 一个怨气深重?的厉鬼,仅仅用生前?之物镇压远远不够,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顶多能困住她?七天。 而现在?,是第七天了。 第67章 夜雨乌家镇5 祠堂位于乌家镇南边, 巨大的古榕树枝繁叶茂。 无数红线纠缠在枝丫间,坠着铜铃,风吹过铃音阵阵。 江迟迟一眼认出这是与缚鬼阵类似的镇压方式,布阵的神婆是位有些本?事?的巫师。 眼前的光影扭曲, 晃荡的铜铃化为一颗又一颗风干的人头, 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江迟迟视若无睹, 跨过祠堂的门槛。 乌氏祠堂规模不?大, 四处都是翻新过的痕迹,大约是镇子上的人发家后请人重修了一遍。 供台上香烛长明, 黑压压的牌位上浮动着无数扭曲的影子。 江迟迟干脆闭上眼, 问:“这里有异常吗?” 游宋和虞念慈将祠堂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不?合理。”游宋说,“既然乌雪被束缚镇压在此, 不?会完全没有异样。” 江迟迟忍耐着贴住她后背呓语的幻象, 尽可能保持着冷静,“所以?我猜测, 乌家镇停留在了五月二十号这一天,我们在重复经历这一天的黑夜与白天。” “五月二十号当夜, 整座乌家镇神秘消失,因?为乌雪冲破缚鬼阵出来了。” “想要看见真实的镇子,只有夜晚。” 虞念慈:“但规则上说晚上不?能出去唬我们呢?” “不?,不?算是唬我们。”江迟迟说, “毕竟大部分规则都是正确的, 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把我们困在房子里。” 就?如同将人丢入凶兽遍地的斗兽场,划出一小?块安全区域, 怯懦的人会偏居一隅,最终饿死、渴死、被吓死。 未知的观众藏在黑暗中欣赏这种丑态。 小?楼看似安全, 但只有杀出去才能求一条生?路。 游宋的视线穿过祠堂大门,遥遥望向那栋不?起眼的小?楼,嗤笑一声:“我们今晚想要离开,怕是有人不?同意。” 毕竟蝼蚁开始反抗,故事?就?不?合幕后者的心意了。 幕后者会想尽办法阻止这一切。 白天的镇子找不?到更多的信息,三人决定回?小?楼养身。 推开大门,饭菜的香气幽幽飘出,桌面摆满精致的江南菜式。 窈窕的身影穿着淡绿旗袍,乌发松松挽起,露出一张婉约美人面。 红唇张开,将一筷子松鼠鳜鱼送入口中,乌臻对着门外三人盈盈笑道:“回?来了?快来吃饭吧。” 虞念慈咽下一口唾沫,手臂的寒毛倒立,压低声音:“这东西怎么进来了?” 江迟迟微微吸了一口气,表情平静走入了小?楼。 桌面杯盘狼藉,密密麻麻的蟑螂抖着触须钻出,蛆虫在腐烂的食物中蠕动,乌臻的红唇外是扭动着半条蜈蚣。 她正“嘎吱嘎吱”咀嚼,满脸愉悦。 乌臻笑盈盈看向江迟迟,说:“雨停了,本?来想带你们出去逛逛,没想到你们起得这么早。我做的都是本?地菜式,来尝尝合不?合胃口。” 一颗眼珠子随着她说话掉进盘子里,瞬间被蛆虫包裹。 “我们在外面吃过了,还吃不?下。”江迟迟听?见自己冷静开口。 乌臻颇为惋惜,筷子插入眼球,溅出粘稠的汁液,她说:“可惜了,这么大一桌子菜呢。” 看来拒绝她并不?会触发规则,江迟迟想。 游宋扫了一眼指向十二的挂钟,“逛了一上午有点?累,我们先上楼休息,你慢慢吃。” 三人一步步走上楼梯,直到上楼也没有遇到阻拦。 江迟迟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往下望去。 她对上一双被纯黑占据眼眶的曼妙眼眸,乌臻坐在餐桌,冲她笑得红唇弯弯。 江迟迟收回?视线走入卧室,锁好门后和队友迅速检查了一番,发现蒙住壁画的布不?知何时掉下来了。 仕女?抱着一枝硕大牡丹,盈盈半开,露出中间雪白的花蕊,同样是一张美人面。 “靠,这花昨天不?是这样的。”虞念慈有点?瘆得慌,捡起布再次牢牢蒙上,还贴了几张灵符。 江迟迟靠在床头轻轻揉着眉心和太阳穴,忍着耳边纷乱无序的呓语,说:“乌臻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来亲自盯着我们。” 游宋有些担心江迟迟的状态,解下腰间的山鬼钱递给她,“戴上这个试试,你脸色太难看了。” 古朴的山鬼钱编绳缠绕在手腕上,那些纷乱的呓语和随时冒出的幻象淡化了许多。 “好多了。”江迟迟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今晚出门的时候,看看乌臻有什么反应,尽量别起冲突。” 三人如今状态都不?好,能不?正面对上是最好的。 讨论了今夜的行动计划,三人开始轮流休息。 窗外的日光由?亮至暗,渐渐化为沉沉夜色,淅淅沥沥的雨声砸落。 悠长的钟声响了六次,夜晚六点?整。 江迟迟从光怪陆离的梦里满身疲惫醒来,虞念慈已经打开了卧室灯,暖黄的灯光下家具的线条时不?时扭曲着。 鬼魅低语似有似无萦绕在耳边。 山鬼钱的作用变小?了。 客厅里回?荡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乌臻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正在演一出西厢记。 “醒了?饭菜都给你们留好了。”她冲三人露出盈盈的笑。 “有伞吗?我们出去找个东西。”江迟迟朝她问。 乌臻似有些惊讶,满眼关心道:“你们要出门?外面在下雷雨,很危险呢。” “不?过,你们一定要出去的话,我也没办法。”乌臻从电视机柜里拿出两把伞递给江迟迟。 江迟迟接过伞,不?动声色道谢,与队友一起拉开了大门。 冰凉风雨扑来,浸湿了门槛。 两把伞撑开,江迟迟手中的油灯散发着融融暖光,只能照亮两人的油灯如今要照三个人,有些勉强。 没有被烛光覆盖的部分渐渐冒着寒气。 滂沱大雨打在伞面,落在地面,再溅到三人身上。 江迟迟护着摇曳的烛火,迅速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幽长的街道漆黑一片,镇子被笼罩在嘈杂的雷雨中,长街仿佛没有尽头。 走了好一会,江迟迟隐隐在雨幕里看见了暖色的光。 她与同伴纷纷加快脚步,朦胧的光芒越来越近—— 敞开的大门内灯光融融,乌臻站在门口,笑盈盈问:“东西找到了吗?明天再找也不?急,快回?来吧,淋了雨会生?病的。” 他们又回?到了那栋小?楼。 江迟迟与队友交换了一个眼神,收伞灭灯踏入了门内,湿漉漉的水泽打湿了客厅地板。 乌臻微微皱眉,似乎有些头疼,“雨水都进来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倒映着流光剑影,雪白的剑身穿过她的胸膛,持剑的少女?目光坚韧。 “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诛鬼!”游宋和虞念慈同时喝道,诛鬼阵筑成?。 乌臻雪白的脸扭曲变化,最终一点?点?惨叫着灭去。 小?楼没有任何变化,江迟迟的心一沉,这是他们预料中最糟糕的结果。 他们无法彻底杀死乌臻,因?为她是整座镇子的化身,只有破了这个茧或这场巨大的幻象,才能出去。 但现在,连小?楼都无法离开。 “这里设了鬼打墙,法阵应该在二楼。” 只有先把小?楼的法阵破了,他们才能看见真正的镇子。 雷声与急促钟声骤然响起,视线忽然黑了下去。 烛火瞬间亮起,灵符在黑暗中炸开橘红的花,三人不?再有所顾忌,径直冲向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在巨力猛踹与雷符猛砸下,紧闭的门轰然倒下。 烛光漫入门后的房间,虞念慈瞪大了眼睛,没忍住骂出声来。 “他大爷,什么也没有啊!” 整个房间无窗,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痕迹。 黑暗中有更多窸窸窣窣的动静涌来,江迟迟手中的油灯正在剧烈消耗。 游宋立刻道:“就?在这里,只是被隐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江迟迟飞速思考,能藏到哪里?哪怕是里世界,也应该有一个入口,入口在哪? 身后的队友不?断斩杀黑暗中涌来的鬼影,汗珠密密渗出在江迟迟额头。 电光火石间,她急促地说:“念慈,镜子!” “镜子?”虞念慈一愣,用桃木剑挑开一道鬼影,虽然不?解但依然掏出包里的化妆镜抛给江迟迟。 小?楼里的镜子会招来恶鬼,而?镜子一直也被视为连接阴阳的器物,江迟迟赌房间真实的样子就?在镜子中。 巴掌大的化妆镜被江迟迟拿在手中,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缓缓转动。 镜子里的世界完全不?同。 镜子中折射出来的房间,是一个阴森的灵堂模样,墙上摆满了黑压压的牌位。 地面流转着暗红色的法阵,中央堆着一个白骨堆砌成?的灵塔。 在供奉牌位的桌上,有一尊眼熟的神像。 和楼下神龛中的十分相?似,虽然没有五官却能感受到一种餮足的情绪。 江迟迟准备将镜子摆在地面时,她猛地瞥见镜子中的门外,静静站着一个少女?,正阴恻恻盯来。 她身上缠绕着很多黑色的、游弋的线条,脖子旁边有一个圆圆的赘生?物,上面有皱巴巴的五官。 似乎注意到江迟迟的视线,她裂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但只是一瞬间,镜子里的少女?消失了。 江迟迟意识到,那是真正的乌臻,或者该叫她乌雪。 流光剑挥下,伴随着少女?冷冽的声音。 “太一夭冲,火光万里,符到奉行,不?得留停!” 太一雷咒成?,雷声轰鸣劈落,几道天雷直直劈入镜面。 镜子与眼前的一切都一起破碎,烧焦的横梁要掉不?掉,瓢泼大雨冷冷砸在身上。 他们一直都在乌雪曾经的家里,那栋被烧焦的房子。 一抹红影出现在江迟迟面前,沈婉的语气前所未有凝重:“快走,这里是大妖编织的幻梦,你们停留的时间太长了!” 在幻梦中停留越久,越难脱离幻梦。 江迟迟突然明白过来,因?为鬼打墙法阵存在于小?楼,导致沈婉一直无法进入。 “擅长编织幻梦的大妖”游宋握着玄铁剑的骨节发白,“据我所知,只有一个。” 玄鬼座下第一大妖,罗陀。 传闻真身是九头恶蛟,凶名昭著。 三人一鬼匆匆踩着腐朽的木头下楼。 烧至残缺的客厅墙上多了一副壁画,是一幅乌雪的黑白照,正在森森凝视着她们,脸上露出了微笑。 “去哪呀? 照片中的嘴唇一张一合,“出去玩怎么不?带上我呢?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一双手从黑白照片中伸出,扒在相?框上,一点?点?把自己的身体拽出来。 如血嫁衣瞬间和乌雪缠斗,沈婉头也不?回?冷声喝道:“去找幻梦的起点?!” 三人顶着倾盆大雨奔跑在街道上,油灯早已耗尽,无数的鬼影从雨幕中钻出。 山鬼钱失效,江迟迟眼中的世界彻底堕入光怪陆离 幽暗的天幕乌云重重。 寒风凛冽刮在黑白无常脸上,范无咎的心高高悬起,只敢偷偷抬眼看眼前那道鬼气森森的身影。 “江灵师天资过人,准能平平安安的。”范无咎小?心翼翼开口,那可是敢劈鬼王寝殿的主,实力是多么强横。 “老大,江会长把拍到虞灵师的车的监控都发过来了,确定是在这里消失的。”谢必安公?事?公?办汇报,“江会长说要亲自过来帮忙找江灵师。” 一簇幽蓝冥火从苍白指尖燃起,在四周巡视一圈后回?到燕无歇掌心。 他阖眼细细感受,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妖气。 “罗陀。”燕无歇的眼眸倏地阴沉下来。 范无咎和谢必安悬着的心瞬间坠崖。 那可是罗陀啊!不?知有多少灵师和鬼修曾丧命在他的幻梦中。 “那、那那”范无咎舌头打结,还不?等?他说完,玄色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老大!老大!”他对着空气大喊,“需不?需要江会长来啊?” 谢必安敲了他脑袋一记,表情凝重担忧,“如果连老大都解决不?了的事?,来一万个江会长又有什么用?” 他长长叹息一声:“只希望江灵师进入幻梦的时间还不?太长吧” 否则,他们这位鬼君怕是会彻底疯魔 流光剑刺出。 扭曲的鬼影化为了仙风道骨的长须中年人,他被一剑贯穿胸膛,眼神依然慈爱。 “你把你爷爷杀咯。”耳边鬼魅低语痴痴笑道。 “闭嘴!”江迟迟咬牙抽回?剑,回?腕朝周围扫去,几声凄厉尖啸响起。 雨水顺着发丝淌下,落进眼睛里,刺刺生?疼。 下一刻,雨水变成?了无数翠绿小?蛇,落了江迟迟满身。 冰凉的躯干在她裸露的肌肤上爬行,滑腻作呕。 全是幻觉!江迟迟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像是要守住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她在雨幕中杀出一条路,一步步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暗红的雨水流淌在她脚下,江迟迟下意识朝源头看去。 游宋半跪在地上,玄铁剑断了一截,左手的衣袖空荡荡的正在源源不?断涌出鲜血。 贪婪的鬼影不?断靠近他。 “你要去吗?说不?定是假的呢,全都是骗你的~”耳边尖利的笑声喋喋不?休。 江迟迟用力握着剑,只犹豫了一瞬间,雪光劈开沉重雨幕,无数扭曲的鬼影被拦腰斩断。 “迟迟,快去前面,念慈她”游宋压抑着痛苦,声音颤抖。 “念慈怎么了?”江迟迟的心瞬间悬起,匆忙追问。 游宋抬起头来,清俊的五官在雨水中融化流淌,他的声音满是笑意:“她死了呀。” 冰冷的手钳住了江迟迟。 又是一声尖啸,江迟迟握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她的手腕一片乌青,阴冷钻入骨缝般绵绵刺痛。 耳边的窸窸窣窣的笑声再次响起:“你看,我都告诉你他是假的。” “嘻嘻嘻不?过,你的朋友是真的死了哟,被你当成?鬼杀掉了。” 江迟迟充耳不?闻,不?断挥剑砍下,无论来者长了一张什么面孔都毫不?留情。 玄衣鬼王深情款款朝她张开手臂,江迟迟一剑捅进心窝。 虞念慈趴在地上攥住江迟迟的衣角,她反手削断对方的手臂。 沈婉告诉她乌雪已经被解决,她找到了幻梦的起点?,江迟迟数张雷符甩去。 耳边的尖笑与谩骂吵得她太阳穴突突跳起,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死在她的剑下、灵符中。 古榕树沉默站在雷雨中,银白闪电惊现,短暂照亮了镇子。 繁茂枝丫间,神婆布下的红线早已褪色,铜铃锈迹斑斑。 一个又一个干瘪腐烂的人头晃晃悠悠,随着大雨晃动。 江迟迟拖着一身雨水跨入祠堂,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面容温柔的姑娘双手交叠躺在地面,身下是瑰丽诡谲的幽蓝法阵,点?点?幽光在空中飘浮。 她的腹部开了一道口子,源源不?断的鲜血渗入法阵。 “念慈”江迟迟喃喃喊道。 婀娜多姿的身影从江迟迟背后走出,她站在法阵旁,笑盈盈的。 “灵师祭阵,最是坚不?可摧了。”乌雪扬起红唇,“现在杀了我也无济于事?哦。” “是吗?”江迟迟幽幽开口。 流光剑带出一簇血花,淅淅沥沥的鲜血从掌心落在地面。 少女?直视地面的尸体,脚踏罡步,高声喝道:“雷火速起,电雹速奔,千千截首,万万剪形” “顺吾者生?,逆吾者倾。稍违吾令,如逆上清!” 流光剑笔直刺入尸体的眉心,她面露厉色。 “破!” 耀眼灵光重重荡开,幽蓝法阵寸寸碎裂。 地面只余一具表情极其痛苦的尸体,浑身皮肤溃烂,脖子旁边有一个赘生?物,如同一颗婴儿头。 江迟迟身后传来一声像是痛苦又像是解脱的悲鸣。 正在与游宋和沈婉纠缠的乌雪身形一点?点?虚幻,她双眼含泪,满腔不?甘和怨恨嘶吼。 “神明会惩罚你们!永堕噩梦!” 祠堂中的尸体瞬间随风化为齑粉。 虞念慈的手还停留在齑粉上面,满脸茫然,眼泪还在收不?住往下掉。 在江迟迟眼中,尸体是被献祭的虞念慈;在虞念慈眼中,尸体是被献祭的江迟迟。 身后的游宋和沈婉斩完最后几道鬼影。 由?始至终,队友都在江迟迟的身后,为她清出了一条无忧的后路。 虞念慈抹了一把白掉的眼泪,喃喃开口:“结束了?” 江迟迟猛地咳出一口血,昏暗不?明的视线中,那尊没有五官的雪白神像似乎在微微扭动。 “没有,镇子还在。”她轻声说。 平地惊雷骤然炸开,风雨大作。 祠堂中的神像一块块龟裂,视线中的整座天地都在旋转消融。 江迟迟脚下一空,跌入了未知的深渊。 第68章 夜雨乌家镇·完 江迟迟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睁开眼时, 温柔的阳光从病房的窗洒进来。 一对中年夫妻喜极而泣,搂着她不?断重复:“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越过他们的肩膀,床尾站着位气质温和的老者,脸上满是慈爱的笑。 “迟迟, 怎么不?说话, 是头还?疼吗?”女?人温柔抚摸她的脑袋。 头疼?江迟迟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脑袋, 缠了厚厚的绷带。她的头钝痛起来, 记忆如打?碎的玻璃。 “我我怎么了?”她问。 男人叹气答:“你出车祸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事是正常的, 医生说会慢慢好起来的。” 阳光模糊了三张同样关切慈爱的脸, 江迟迟下意?识觉得冷。 直觉催促着她离开这?里?,但刚要下床就被阻止。 女?人说:“医生说得多躺着休息,乖乖的啊。” 江迟迟从上午等到傍晚, 中途昏昏沉沉睡了几觉, 越睡越难受。直到男人和老者去打?饭,女?人去卫生间, 她迅速拔掉针管,光脚下床。 推开雪白的病房门, 走廊亮着幽冷的白炽灯。 偶尔有?几位病人和护士经过,他们面?容雪白,行走时板正无声。 江迟迟冲入了停在四楼的电梯,果断按了一楼。 显示板的数字不?断跳跃,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真不?乖啊, 为什么不?听爸爸妈妈的话。” 男人和老者提着饭盒,雪白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慈爱笑容。 江迟迟死于窒息 噩梦, 死亡,惊醒。 江迟迟陷入了这?样的循环。 在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幻梦后?, 她坠入了一片狭窄的黑暗中。 思维混混沌沌,江迟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只知道?自己还?活着。 以一种极其痛苦,随时会消散却又被强行吊着一口气的方式活着。 过了很久,江迟迟才勉强适应这?种痛苦。 她似乎被困在了某种容器中,她听见了容器外猎猎的风声。 以及鬼怪们的哀求声,哀求过后?便是恐怖惨叫。 日月无声轮转,风声停歇了,偶尔江迟迟会听见繁华的闹市、潺潺流水、夜深人静的虫鸣、大雪簌簌落下 外界的声音不?断变换,唯有?鬼怪的惨叫与琴声不?变。 流水般的琴声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响起,这?是江迟迟最舒服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小小的睡一觉,暂时摆脱那种将死不?死的痛苦。 江迟迟不?懂,容器的主人究竟是有?多恨她,才想?出这?样折磨人的办法。 她从未听过这?人开口,一次也没有?。 所以江迟迟猜,这?人是个哑巴。 他们像两?只相依为命的孤魂野鬼,走过无数的春雨冬雪。 直到有?一天,她听见了一道?温润的声音,含着微微笑意?,似乎这?天地间没有?事值得他挂怀。 “违逆天命强留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青年说,“不?出七日,就会彻底消散。” “除非——你能杀进酆都鬼王殿,将那云梦泽抢过来。” 江迟迟微微一晃,装着她的容器似乎被交到了青年手中。 苍白的肌肤摩挲着瓷器,一点一点描摹。 “等我。”沙哑至极的声音响起。 像是很久不?曾开口说话,声音滞涩。 所有?的声音都寂静下去,没有?了琴声,江迟迟的痛苦与日俱增,直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究竟算死去还?是活着。 隐隐的,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叹息。 “别等了,他不?会回来了。”青年说。 是吗可不?知道?为什么,江迟迟总觉得,他最后?回来了。 于是她艰难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伸出手。 一丝天光撕裂黑暗泄进来,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 黑暗像破碎的万花筒,寸寸碎裂坍塌,温柔朝阳洒落,笼罩着陈旧腐朽的祠堂。 许许多多幻象中的记忆叠加,江迟迟的太阳穴被挤得突突跳,耳边仍在嗡嗡作响。 她大口大口喘气,浑身都在止不?住颤抖,生理性的眼泪沾湿了眼睫。 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膀,美?丽而脆弱。 环在她腰间的手忽然收紧,她跌入了弥漫着冷淡气息的怀抱。 苍白修长的手指穿过散落的乌发,顺着她的脊背轻抚。 燕无歇知道?无数种可以让她好受一些的灵符法咒,这?些他曾信手拈来,但如今束手无策。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是鬼非人。 破碎的神像中滚出一只血红的草扎人,被幽蓝冥火灼烧,脸上痛苦的表情十分逼真。 江迟迟在重叠的衣襟中闻到了一点幽微的香气。 百濯香,百濯而不?散。 惶惶不?安的心像终于找到栖息之地的漂萍。 怀中的少女?攥着他的外衫,声音喃喃:“燕无歇。” “迟迟。”他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紧,“我在这?里?。” 江迟迟努力平复着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轻声问:“我们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见过?”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一点,但江迟迟等了许久也没得到回答。 “嘶迟迟,我这?脑子快——”身后?传来虞念慈戛然而止的抱怨声。 她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一幕,嘴唇都在颤抖:“炸了。” 游宋头晕目眩从地上坐起,正要长舒一口气,猝不?及防看见燕无歇以及他怀中的江迟迟,一口气没提上去咳得死去活来。 而门外的沈婉倚着祠堂腐朽的大门,悄悄嗑了一个瓜子。 多大点事,她早就知道?了。 江迟迟浑身一僵,双手抵住眼前的胸膛往外推。 但没推动。 她生出几分羞恼,低声斥道?:“放手!” 环着她的手臂颇有?些不?情不?愿松开。 江迟迟微微吸了一口气,转头面?对身后?的队友,意?料之中的对上了两?张木然的脸。 沈婉在两?人后?面?嗑瓜子,地上已经掉了一小堆瓜子壳。 虞念慈伸出两?根手指,然后?碰在一起,诚恳发问:“你们谈上了?” 江迟迟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便传来低沉的声音。 “目前还?没有?。” 她扭头怒目而视,拾起流光剑就往外走,“先处理一下镇子上的怨鬼们。” 乌臻杀了整个镇子的人,又将他们的鬼魂困在此处,不?赶紧收容一旦逃窜到周围城镇就糟了。 “哦哦。”虞念慈后?知后?觉想?起来还?有?正事没办,和游宋一起跨出祠堂。 祠堂外已经没有?了乌家镇,天光落在一片残垣废墟中。远处有?一座歪倒的门楼,上面?隐隐能看见乌家镇三个字。 大雾弥漫在门楼外,幽幽铃声由远及近。 黑白无常一个手持哭丧棒,一个手持引魂铃,玄铁链拖在身后?。 “诸位灵师辛苦了,镇子上的怨鬼让我和老白收拾就行。”范无咎看见还?活蹦乱跳的江迟迟,笑容无比灿烂。 游宋生出几分怀疑,这?两?位鬼差出现的是否有?些太及时了。 有?顶头上司在,黑白无常办事效率奇高,三两?下便把所有?怨鬼给捆了起来。 腐朽不?堪的祠堂轰然倒塌。 江迟迟在一片废墟中隐隐看见了暗红色的法阵在流转生辉。 “五行土阵?”她用?流光剑挑开了砖土碎石,露出法阵的一角。 游宋蹲着研究了一会,点点头,“的确是,之前祠堂里?的那个法阵不?过是障眼法,为了掩盖五行土阵的存在。不?过我们闹出这?么大动静,玄鬼那边肯定知道?我们在查这?件事了。” “那干脆给它破了?”虞念慈跃跃欲试。 江迟迟看着被砖石掩埋的法阵有?些头疼。 一道?淡漠的视线落在了正在送怨鬼过往生桥的黑白无常身上,他们瞬间打?了个激灵。 范无咎秒懂了自家老大的意?思,一脚把某个慢吞吞过桥的怨鬼踹到桥的另一端,然后?火急火燎拉着谢必安冲来。 “这?法阵真是歹毒!”他疾言厉色斥责,“我和老白也来帮忙。” 两?位鬼差运用?鬼力埋头苦干,不?一会就将祠堂废墟清理干净,露出庞大的法阵。 压在阵心的依然是一尊血红的玉貔貅。 虞念慈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不?给好处就不?帮忙的黑白无常吗? 三人花了些时间,合力将五行土阵破去,流光剑笔直掷出,血玉貔貅碎开之刻,红光彻底黯淡。 阵碎时,某种恐怖的力量瞬间反噬。 燕无歇淡漠抬手,汹涌的阴气将阵法的反噬扼杀在源头。 渡化一个镇子的怨鬼,又破了一个五行阵,冥冥之中拯救了附近城镇的人。 跃动的金光浮现,渐渐没入江迟迟和队友体内。 功德滋养着亏空的身体,三人的倦容都淡了许多。 虞念慈抛着手里?的超跑钥匙,目光从江迟迟和燕无歇身上巡过。 “解决了,咱们现在回去?” 江迟迟正要点头应好,一道?阴影遮住了她眼前的天光,头顶传来的声音低而柔。 “迟迟,我有?话同你说。” 虞念慈望天叹气,然后?和游宋对视一眼,眼中同样是无奈。 两?人默契上车,空着的后?排突然多了一道?红影。 “把我送回守初观,谢谢。”沈婉红唇弯弯。 她要回去玩财福,才不?要在这?里?碍别人的眼。 红色超跑远去,化为小红点消失在国?道?上。 流光剑回鞘,江迟迟抱着剑抬眼看燕无歇,态度客气疏离:“鬼君要说什么?” 想?了想?,她补充道?:“寝殿先欠着,以后?会还?的。” 想?到那金灿灿的寝殿,江迟迟的心就在滴血,当时该少劈两?道?的。 见她像只警惕的刺猬,燕无歇眼中染上笑意?,伸手轻轻拂去她发丝上沾染的尘埃。 “啪”一声,他的手挨了一下,被打?开了。 燕无歇对上了江迟迟怒气冲冲的视线,天光落在她的脸庞上,连气愤都显得如此明媚生动。 然后?,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江迟迟气得脑子嗡嗡作响,连推带搡,但手臂像铁箍一样牢牢不?放。 “你个王八蛋——”她破口大骂。 燕无歇俯首,黑发落在她的肩头,两?人的发丝缠缠绕绕。 “迟迟,我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 怀中的少女?瞬间安静下来。 漆黑的眼眸幽幽,喉结滚动了几回,玄衣青年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在很早以前,就见过你。” 第69章 灵师试炼1 铅灰积云遮蔽了日光, 山间多?雨,细雨斜风簌簌。 果然如此,江迟迟想。 她手掌用力往外推,终于挣脱了这个强势的拥抱。 冒着寒气的雨丝飘在脸上, 江迟迟抬眼看燕无歇, “所以从一开始, 你就在骗我。” 什么父母求来的玉坠, 报恩,都是谎言。 一柄黑伞为江迟迟挡去了细雨, 燕无歇与之对?视, 眼眸幽幽。 “是。” 冰冷的手忽然攥住了江迟迟的手腕,艳色薄唇勾起弧度,眼眸却如夜色浓稠, 沉郁得仿佛永远化?不开。 “因为比起你恨我, ”燕无歇病态地摩挲着腕间那一小块肌肤,“我更怕失去你。” 江迟迟下意识觉得不安, 用力把手往回抽,扣在腕间的手指纹丝不动。 “迟迟。”眼前的青年?低声轻唤, 音质惑人。 江迟迟跌入了一双绮丽的红眸,勾魂摄魄,诱她坠入深渊。 “与我结契吧。”他的声音轻柔到像是在蓄意哄骗。 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恍惚,江迟迟腕间便落下了一寸长的殷红印记, 无法单向解除的同心契。 回过神来的江迟迟盯着手腕, 气?极反笑,简直想把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她咬牙切齿, “堂堂酆都鬼王竟然靠脸来蛊惑人?” “这身皮囊能入迟迟的眼,是我的荣幸。”他长睫低垂, 含着几分淡淡笑意。 江迟迟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拔剑的冲动,她冷着一张脸说:“我不会因为同心契就特意避开危险。” 灵师的生死从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们?随时可以为苍生牺牲。 燕无歇:“我知道。” 江迟迟生出几分烦躁,语气?不善:“知道还结同心契,说不定我哪天就死了。” “迟迟。”燕无歇向前一步,两人间的距离忽然缩短,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成鬼吗?” 成鬼者?,必有深重执念。 江迟迟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燕无歇的话让她动作停滞。 “因为你。”燕无歇凝视着她,“我的执念是你。” “我们?有过很?长的过往。”他轻声说。 春雨,夏荷,秋霜,冬雪。他们?曾共度了无数个四季,曾经是那么亲密无间,彼此?信任。 燕无歇抬手想要触碰那张柔软的面容,指尖从侧脸滑过。 江迟迟躲开了。 “和我?”江迟迟摇头笑起来,“燕无歇,你所喜欢的,究竟是眼前的这个我,还是你记忆里的那道影子?” “你在看我的时候,想起的是谁?” “我没有从前的记忆。”江迟迟清醒得有些残忍,“在没有彻底想起来之前,这份好我不能要。” 她扬起腕间的印记,再次询问:“你真?的不解?” 燕无歇久久凝视着她,神情阴郁固执,他语气?果断:“不。” “那好。”江迟迟点?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已经劝过了。 她提着流光剑转身往乌家镇外走。 黑伞始终寸步不离笼罩在江迟迟的头顶。 “我要回家了。”江迟迟礼貌提醒,“今天没有邀请客人的打算。” “我的寝殿塌了。”青年?语气?淡然,似乎不懂知难而退四个字怎么写,“江灵师不打算负责吗?” “呵呵。”江迟迟冷笑。 当初那几道天雷就应该往燕无歇头上砸。 “况且,西洲市与桃溪镇的五行阵还未破。”他的语气?公事?公办,“此?处闹出这样大动静,玄鬼不会轻易让你们?破了这两处阵法。” 西洲市和桃溪镇的五行阵,必然派了鬼将驻守。 “灵协中不是废物就是朝三暮四之徒,派不上用场。” 燕无歇弦外之音很?明显,他派得上用场。 面对?地图炮攻击,江迟迟拳头硬了,但燕无歇说得很?对?,五行阵破阵决不能找灵协的人协助。 越明朗的死太过蹊跷,他本可以在老吴醒来前直接走,但却偏偏要回到灵协打开紫衣收容组的大门,简直是明目张胆告诉所有人自己是叛徒。 临死前,越明朗告诉了她乌家镇的线索,虽然这里险象环生,但的确是五行阵所在的地方。 像是一个被?推出来转移视线的幌子,江迟迟想。 想要彻底解决掉所有的五行阵,仅靠她和游宋虞念慈三人太过异想天开。 虽然理?智上知道,燕无歇帮忙是最优解,但这种被?拿捏住的感觉让人异常不爽。 江迟迟脸上的不高兴几乎要溢出来。 见身边的少?女绷着一张脸,唇角平直,燕无歇补了一句。 “今晚想吃什么?” 江迟迟又过上了有一日三餐的生活。 从燕无歇口中,她了解到罗陀是一只恶蛟,走的并不是正常的修行路子。 他靠吸食痛苦情绪修行,在古时候恶蛟现世,所到之处哀鸿遍野。 不过,现在他的方法高明多?了。 在阳间收拢了一大批狂热的信徒,由这群信徒为他寻找合适的畜牧场,提供源源不断的痛苦。 乌家镇是信徒献给?罗陀的畜牧场之一,乌雪献祭灵魂,化?为厉鬼,心甘情愿替“神明”引来一批又一批的人,榨干他们?所有的痛苦情绪后再杀掉。 江迟迟对?这位受尽苦难,至死都被?蒙骗的女孩感到惋惜,因为献上了灵魂,她连过往生桥的机会都没有。 西洲市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江北大学推迟了开学时间。 江迟迟有了一个漫长的寒假。 在燕无歇的协助下,费了一点?功夫,她和队友顺利将桃溪镇和西洲市的五行木阵与水阵破除。 老吴醒来后养了一段时间终于康复,她邀请了江迟迟到家里吃饭。 主?要是为了恭喜江迟迟在灵协年?会中评为十佳,继承了流光剑。 老吴在家时很?随意,没有在外那副干练精明的模样,鲨鱼夹将头发卷起,便能炒出一桌子好菜。 “老吴,紫衣收容组现在谁在带?”吃饱喝足的江迟迟顺口问了一句。 老吴盘腿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因为老越他的事?,灵协内部正在严查灵师的所有信息,已经陆续清理?了五个人。” “审查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就让那个叫曲澄的年?轻人先暂代组长了。他背景干净,就是资历差了点?。” 江迟迟脑海里闪过一张有些模糊的年?轻面容,她记得这个叫曲澄的人是越明朗的麻将搭子,那晚越明朗叛变,他晕在电梯里,捡回了一条命。 “我听?说——”老吴剥开一个橙子,语气?饶有趣味,“你主?动请缨去给?酆都鬼王送了年?节礼。” “咳咳咳”江迟迟正喝着茶,一口呛进气?管里。 老吴给?她递了一半橙子,打趣道:“我看鬼王对?你格外优待,往年?灵协送去,只有被?扔出来的份。” “只是因为达成了合作。”江迟迟义正言辞开口。 “是吗?”老吴慢悠悠掰下一瓣橘子,“我还听?说,大年?初一那天,鬼王内殿被?几道天雷劈了。” 江迟迟:“” 她用手里的半个橘子堵住了老吴的嘴。 老吴被?塞得满嘴鼓鼓囊囊,抬手敲江迟迟的脑袋,轻斥:“没大没小。” “你也?成年?了,交什么朋友我本不该过问。”老吴表情正经起来,“不需要我重复,你也?知道鬼王是什么样的人物,不要给?自己招惹上摆脱不了的麻烦。” “知道了,我有分寸的。”江迟迟拉着老吴的手臂撒娇般晃了晃。 “哼,你有分寸。”老吴嗤之以鼻,“不说这事?了,开学之后就是灵师试炼大会,你想报名吗?” 灵师试炼,每三年?一度,所有灵师都可以参与。 与怨鬼一样,灵师之间也?有等级区分,分为白袍、黄袍、紫袍,朱袍。朱袍之上,称为天师。 世间灵师不到万人,天师仅有不到十个。 不曾参加过,或者?在试炼第一重就被?淘汰的灵师属于白袍。 江迟迟如今就是白袍,老吴是朱袍。 “想去。”江迟迟毫不犹豫点?头。 见她态度坚定,老吴讲解了许多?关于试炼的内容与规则。 灵师试炼在灵尊羽化?登仙之地西山进行,西山之巅有一座七层浮生塔,塔内蕴含了万千玄妙世界。 每一重考验的内容各不相同,老吴着重讲的是第七重。 “灵师不仅要斩来世,也?要断前尘。第七重考验的内容有关于你的前世,但怎么才算通过我也?不清楚,因为我失败了。”老吴语气?有些怅惘。 “能到第七重的灵师少?之又少?,能清醒着出来的更是寥寥无几。传闻通过的人,有机会得到灵尊真?传。” “你只要尽力而为,不要勉强。” 江迟迟心不在焉回到守初观,因为不断回想老吴的话,一头撞在了大门上。 “嘶。”她倒吸一口冷气?,眼泪差点?掉出来。 沉重的漆红大门缓缓打开,青年?一身松绿衣袍站在雪地中,左耳坠一枚红珊瑚珠,长长红穗落在肩头,与浓墨般的乌发交映,昳丽妖异。 自从不需要伪装身份后,他穿衣服便随心所欲起来。 江迟迟觉得简直像在家里养了一只开屏的孔雀。 但很?难不承认,这张脸不偏不倚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在想什么,连路都不看了。” 苍白的手握着伞柄,挡去了零落的飘雪。 江迟迟踩过清理?完积雪的台阶,以不经意的口吻答:“老吴说,开学后有灵师试炼,我报名了。” 身旁的青年?脚步一僵,握着伞柄的手指骨节发白。 “最近鬼蜮忙吗?”江迟迟问。 “还好。” 两道身影穿过正殿,走过中殿前的小广场。 风雪中,少?女的声音染上几分笑意,“既然不太忙,那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吧?” 江迟迟指的是燕无歇提出要亲自教她的事?。 薄唇抿得平直,青年?的面容笼罩着几分幽幽烦躁与阴郁。 “作数。”他答。 燕无歇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迟迟满意地笑了,她脸颊边泛起浅浅笑涡:“这次我不会偷懒了,一定会非常认真?学。” 毕竟,她的目标可是闯到第七重呢。 第70章 灵师试炼2 西山终年积雪, 朔风凛冽。 金壁琉璃塔尖白雪皑皑,流动的七彩华光氤氲缭绕。 七声肃穆青铜钟声响过,浮生塔大门缓缓打开,门后白茫茫一片。 身穿灵师袍的灵师们接连消失在门后的一片茫茫之中。 在踏入前, 江迟迟忽然?转头望向?不远处的雪松。 积雪的苍翠青松下, 有一道玄红相间的身影, 也在遥遥望向?她。 “走啦迟迟。”虞念慈拽了江迟迟一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详的——” 虞念慈的嘴被?蓦然?堵住, 江迟迟捂着她的嘴, 笑容里带着几分威胁。 “给我说点吉利的。” 两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门内。 当所有挑战浮生塔的灵师进入,大门缓缓闭合。 试炼为期七天,期间失败的灵师会被?提前浮生塔提前送出。 塔前有一块巨大水镜悬浮在空中, 进入塔中的灵师名字依次浮现其上, 目前无人有积分。 肆虐的风雪呼啸,西山之巅陷入了永恒的寂静。 与山巅不同?, 西山脚下建了栋三?层大楼,是灵协的分部之一。 大厅间热闹极了, 一块投影屏上正实时转播水镜的排名情况,不少灵师远道而来,专程来看这次试炼。 另一块则实时监控进塔灵师的魂灯。 一盏又一盏的青铜烛灯上用红绳系着木牌,每一盏灯代?表着一位灵师的生死。 但浮生塔皆为幻象, 极少有灵师丧命在内, 点魂灯也只是走个流程。 “来!下注了,买定离手?!这局压第一重积分最高?的是谁!” 众人一听, 纷纷凑热闹开始下注。 这次进去的基本都是灵师学院的学生,已经参与过的灵师们都不太愿意再去一次。 无他, 实在是这浮生塔太折磨人了。 况且,什?么黄袍、紫袍只是听着好听,不涨工资,大家都不愿意费这个劲去争。 老吴跟着压了十万,全部压在了江迟迟身上。 喧闹的声音从一楼传到二楼,顺着门缝传入整洁的休息室。 休息室墙上同?样有两块投影屏,虽然?开着暖气,但屋内弥漫着阴冷寒意。 江松清看向?单人沙发上的青年鬼王,他支着下颌,面无表情看着投影屏。 隐隐的喧闹声让他微微皱眉。 江松清解释楼下正在设局下注,他说:“多半是在赌哪位灵师第一重积分最高?。” “您要下一注吗?”他试探性问。 燕无歇指尖一抬,一叠金引落在桌面。 “全部压她。” 眼前的茫茫白光忽然?散尽,温柔的水声流动。 江迟迟站在莲台之上,天地间只有脚下莲台与无边无际的清澈流水。 点点金光浮动在水面上,距离有远有近,但都无法伸手?抓住。 两个由金光书写的遒劲大字浮现在江迟迟眼前—— 修心。 金光书写的字散去,化为了一炷点燃的香。 限时版贪吃蛇,江迟迟了然?盘腿坐下,迅速进入了入定状态。 意识入水般铺开,她在冥冥之间感受到了许多浮动的金光。 江迟迟尝试去触碰,那些静止不动的光点像受惊的鱼儿四?处游弋。 变成了困难版限时贪吃蛇。 但这难不倒江迟迟,她最近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每天雷打不动修心两小时。 坚韧的意识迅速捕捉游弋的光点,接连吞下。 一个、两个一片、三?片 幽微铃音回荡,江迟迟蓦然?睁开眼。 原本密集的光点被?她吞去大半,只剩零零星星几点。 金光凝成的香燃尽,一道石板路从水面浮现,通向?不知处。 江迟迟觉得有些惋惜,都是功德,没全部吃完太可惜了。 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踏上了石板路。 江迟迟不知道的是,山脚下的灵协分部炸锅了。 众人盯着投影中的水镜,这里的名字排序按积分实时更新,如?今高?居第一位的是江迟迟。 就?在一小时前,江松清拿来厚厚一叠金引,压了这位小江灵师。 但谁不知道,这是替酆都鬼王下的注。 每一重都按百分制计分,江迟迟第一重拿了九十五分,刷新了灵协近百年来的记录。 “这位小江灵师不得了,年纪轻轻道心就?这么坚定。”有人感叹道。 但这些都与江迟迟无关。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青山,看不见尽头的台阶绵延至云端。 第二重,炼体。 江迟迟哀嚎般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开始爬台阶。 浮生塔中每一重都是特殊的小世界,不会饥渴也不需要睡眠,但其余的感受都在。 比如?,累。 江迟迟双腿颤抖,豆大的汗浸湿了衣服,累得头晕眼花。 她看了一眼仅到一半的蜿蜒长阶,只想就?此长眠,炼体是她最差的一项。 这不是来选拔灵师的,是来选拔爬山冠军的吧! 水镜中,已经陆续有名字消失。 魂灯不灭,但名字消失视为放弃。 爬到最后,江迟迟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躯体,像一具人魂分离的尸体,还在机械运动。 只有一个念头还在支撑她前进。 必须走到第七重,她要知道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迟迟恍惚重复着抬脚迈步的动作,眼前的景色已经变成了模糊的色块。 下一步骤然?踏空,她跌入了一片白茫茫中,温柔的金光修补她过度劳累的身躯与精神。 水镜中的名次产生变化,江迟迟由第一跌至了第六名。 第一变成了江千雪。 第三?重,灵符。 好不容易爬上山的灵师们一睁眼,已经在一处阴森森的高?台上,台下是无数垂涎欲滴的恶鬼。他们不断涌动试图爬上来,将人撕碎分食。 有无形的屏障阻拦着他们。 高?台上只有一张桌案,一叠空白灵符,一杆笔,一罐朱砂与一碗墨斗汁,以及一尊青铜香炉,燃着一柱由金光凝成的粗壮计时香。 很显然?,在香燃完时,台上的人要画出足够对?付恶鬼的灵符。 烧掉一个计一分。 有人直接捏碎了刻有自己名字的木牌,放弃试炼。 有人对?天破口大骂:“我艹,这破香最多燃三?小时,给我三?天也画不出这么多!!” 灵师画符往往需要宁静场合,有些人甚至要焚香沐浴才能达到最佳状态。 一时间,许多参与试炼的灵师崩溃了。 江迟迟探头看了一眼高?台下的恶鬼,并没有感受到浓烈的阴气,便?确定了这些都是浮生塔内的幻象。 她坐在桌案前,认真思考了一番后,开启打印机模式。 江迟迟只画五雷罡咒符。 不为别的,因为这道灵符一次性引来的天雷最多,属于大范围群体攻击,简直是为台下的恶鬼们量身定制。 每过一重,身体与精神的损耗都会恢复,所以江迟迟画起来毫无顾忌。 最后一张空白灵符被?潦草的鬼画符填满,江迟迟草草抹了一把唇边渗出的血,开始无聊地敲桌子等香燃完。 如?果每一重都这么简单就?好了,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半小时后,香燃尽,无数天雷轰然?落下,成片银光炸开。 水镜中的名字又被?刷去一半,江迟迟再次占据榜首。 江迟迟顺利来到第四?重,落在了熟悉的木桩上。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高?矮不一的梅花桩。 一道剑风猛地扫来。 她的动作比脑子快,下意识抽出流光剑挡住无人操纵却招招凌厉的剑。 江迟迟从剑招中感受到了一点熟悉。 梅花桩上的雪白身影不断腾转跳跃,剑如?流光挥出。 这一重考验灵师的剑术与反应力,剑式虽凌厉却无杀意,在来回交战数百回合,江迟迟找到一丝破绽,将无主之剑挑飞,顺利过关。 第五重,幻象。 水镜中的名字仅剩最初的三?分之一。 这一重中有无数构造的虚幻场景,人妖鬼混杂,在计时结束前,要从中找出仅有的十个鬼并收容,极其考验灵师的观察力。 一旦找错,积分倒扣。 幻象中的鬼物?巧言令色,极其擅长伪装。连经历了罗陀幻梦的江迟迟也看走眼了两次。 一时间,水镜中的积分升升降降。 最终,江迟迟的名次居于第二,江千雪后来居上,掰回第三?重中落后的分数。 江千雪向?来不会产生多余的怜悯之心,收鬼时异常果断,十只鬼她一个也没抓错 阴冷的风幽幽吹过,九位年轻灵师聚集在小镇入口。 九人互相对?视,发现都是熟悉的同?学院的同?学。 “就?我们几个过到第六重?”说话的圆脸男生叫谈玄,满脸惊讶。 毕竟,这次一起参加试炼的还有不少黄袍灵师,甚至还有两位紫袍,想超越自我成为天师。 江千雪冷淡开口:“第一次参加试炼的在第六重会被?分到一起。” 至于已经参与过的,会被?按实力分至不同?的小世界中。 一行墨迹逐渐显现在空中。 【白为喜,红为煞。百鬼夜行,夜不点灯。】 【在鸡鸣前收容簋镇中所有的鬼怪。】 “这是要我们竞争又要我们合作啊。”游宋微微挑眉。 个人积分肯定是以收容的鬼怪数量计算的,但通过第六重的条件是全部收容。 江迟迟提出建议:“谁发现的鬼怪谁来收容,分三?个队伍走?” 游宋和虞念慈自然?是赞成的,江千雪和张见山思考一会后也点头了,谈玄是最后一个点头的。 剩余的三?人虽然?是同?学,但都是大一学生,和她们并不熟悉,出于名次的考量,决定要分开走。 毕竟,只有前五名才有资格进入第七重。 小镇诡寂无人,街道落满了爆竹红纸和白色纸钱,风一吹就?纷纷扬扬。 一道蠕动的影子贴着墙闪过。 流光划过,鬼影被?钉在地面,江迟迟收到了第五只怨鬼。 两只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曳。 虞念慈搓了搓鸡皮疙瘩,说:“红为煞,夜不点灯。这家人门口挂着红灯笼,怕不是里面闹了一堆鬼呢。” “那可得去看看。”游宋刚收了两只,有些意犹未尽。 说话间,一道身影小跑着进入了大门,是单走的其中一个人。 三?人沉默。 “有人去了,继续找吧。”江迟迟摇头叹气。 三?人抬腿正要走,一声掺杂着惊恐的尖叫响彻小镇。 “啊啊啊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灵协分部一楼的灵师们正凑在一块搓麻将,打得热火朝天。 因为赢得太多被?赶下桌的贺晋慢悠悠点了一根烟,扫过两块投影屏。 水镜中只剩下不到二十个名字,其中一道化为光点消散。 正是他教的大一学生,天赋好,就?是性子有点傲。 “这小子,能闯到第六重,也不错了。”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顺便?扫了一眼监控魂灯的页面。 点燃的烟“啪嗒”掉在他鞋面上。 代?表那位学生的魂灯已经熄灭。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浮生塔中一切都是考验的幻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出事?? “魂灯”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麻将声中。 垒起的麻将被?猛地推倒,清脆落了满地。其中一位灵师很是不满:“老贺,你抽什?么风,我这都快糊了!” 贺晋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灵协分部。 “有一盏魂灯灭了!是我的学生!!” 灵协分部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 许多人强烈要求立刻打开浮生塔,把里面的灵师接出来。 江松清的衬衣纽扣一丝不苟扣到最上面,金框眼镜后的眼睛依然?沉着严肃。 “浮生塔只能进,不能出。除非里面的灵师捏碎木牌主动离开。”他说。 “三?分钟前,总部发来消息,红衣收容组的两位红衣失踪了。” 全场灵师满脸骇然?。 两位红衣,把在场的几位天师都送进去才能勉强应付。 但,天师无法进入浮生塔。 四?位上了年纪的老者站起身来,开口的是一位女性,花白的头发盘成髻。 “里面的都是灵协未来的希望,我们都是老家伙了,愿意去走这一趟。” 四?位都是灵协中快要退休的紫袍灵师。 江松清的脸色越发沉重,他缓缓摇头。 “现在有两位灵师出事?,都是学生。说明这两位红衣是被?故意放到他们身边的。” 众人的脸色难看起来。 哪怕紫袍灵师进去,也不可能在第六重和学生们分到一个小世界。 只有初次进塔的人,才可能和他们分在一起。 江松清手?中的钢笔几乎要这段,他咬着牙,声音低而清晰:“来不及了,就?算进去也来不及了。” “两个红衣”有人喃喃自语,“等过进去的人到第六重,都什?么时候了,几个学生怎么撑得住?” 这是一个死局。 能对?付红衣的灵师进不去,能进去的灵师都是学生,去了也是送死。 “散会。”江松清站起来,一向?笔直的背佝偻了几分。 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来到了二楼那间休息室。 房门开着,里面却空无一人。 西山之巅,浮生塔前。 玄红相间的衣袍下,一只苍白的手?重重叩动华光四?溢的塔门。 风雪愈发肆虐,无名之音苍茫响起。 “叩门者何人?” “酆都鬼王,燕无歇。” “既为鬼,为何叩门?”渺茫的声音含着几分承受的威压。 无尽的风雪吹起如?墨长发。 “隐门第十九代?弟子燕无歇,前来叩门。” 70-80 第71章 灵师试炼3 散落的麻将躺在地面, 无人在意。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紧盯着投影中的浮生塔水镜。 在半小时前,水镜中忽然多了一个名字,但那道名字模糊不清,唯有分?数势如破竹增长。 “修心、炼体、符篆、剑术”一位灵师双眼瞪大, “全部满分?!江会长, 这是哪个门派的天骄??” 灵师们?都看向了肃然站在前方的江松清。 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沉静, 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酆都鬼王曾经是隐门灵师, 这是只?有历任隐门门主才会知道的事情?。 江松清从老门主口中听过这位鬼王的过往,年少成名, 天纵奇才。因接了一份镇守宫廷的差事, 耽误了进浮生塔的时间。 他死于二十一岁,那一年他本该进浮生塔。 他本应是最年轻的天师。 江松清无声叹息,或许这就是命运弄人吧。 落地?窗外风雪如晦, 浮生塔尖积雪簌簌落下。 修长身影立于梅花桩, 手握一柄仓促削成的木剑,沉着挡下了刁钻刺来的飞剑。 片刻后, 飞剑被斜斜挑出,草率削成的木剑也寸寸碎裂。 玄红相间的身影一步不停踏入第五重?。 幻象重?重?, 人妖鬼混杂在一起熙熙攘攘。 身影如鬼魅穿梭,十个怨鬼头颅像烂熟的西?瓜炸开。 燕无歇踏着满地?飘落的纸钱与爆竹红纸来到鬼气森森的小镇,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静静躺在小镇入口。 是一位过于年轻的灵师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 皆非情?之至也” 两道幽怨多情?的戏腔哀哀唱着。 水袖飞扬, 露出两张相似的雪白脸庞,红唇似血。 小镇上方恐怖雷云涌动?, 江迟迟和江千雪以剑引雷霆,极亮的闪电劈落, 暂时拦下两道鬼魅般的身影。 进来时九人,如今只?剩六人。 虞念慈右臂滴滴答答正?在渗血,谈玄一只?眼睛受伤无法视物?,游宋的玄铁剑被折 他们?都已经捏碎木牌,但依然无法出去。 所有人都清楚,只?剩死路一条了。 眼前的两位不仅是红衣,还是双生子所化的红衣,当初死了几?位天师才勉强封印,被锁在灵协地?下负四层多年也无法渡化。 无孔不入的唱腔越逼越近。 谈玄和张见山心口一窒,无声无息倒下了。 鬼魅般的水袖飞扬,虞念慈与游宋毫无还手之力倒飞出去,接连撞碎几?堵墙后陷入碎石中生死不知。 江迟迟握紧了流光剑,紧盯着幽幽飘来的戏伶。 她还不想?死在这,还有什?么办法 刹那间,江迟迟想?起了一样被她买下后又闲置的法器,五行罗盘。 “千雪,帮我拖一分?钟。” 重?莲罗盘被托在手心,流光剑划过手腕,鲜血挥洒落下。 血液落入凹槽,缓缓流动?填补。 “好。”江千雪面容冷冽,手中的法器不要钱般砸出去。 她没有问江迟迟想?做什?么。 两道水袖卷来,雷击木剑舞得密不透风勉强把江迟迟护在身后。 又一道水袖斜飞往后刺去,江千雪蓦然伸出手,徒手攥住阴冷刺骨的白绸,恐怖的阴气瞬间从指尖一路灌入体内。 她一声不吭,一手拽水袖,另一只?手握住木剑抗下了两位红衣联手一击。 “天令灵,地?令明,雷罡起,斗魁七星,众灵之精,天罡天元,坎水八玄——” “请求上苍,赐我五行!” 发黑鲜血从江千雪唇边涌出,她踉跄跌了两步,哑着声音说:“你真是个疯子。” 天道无情?,有借必还,还不起就拿命抵。 但浮生塔中是虚幻世界,天道也是虚幻的,哪怕在此借力,也不至于让灵师偿命。 但人不可能生来占据五行,顶多占一两行,而江迟迟一次性狮子大开口要借五行,所以江千雪说她是疯子。 江迟迟喘着气笑:“借都借了,当然要借点大的。” 四阴之体能容纳万物?,不借齐五行,凭她一个根本对付不了双生红衣,还不如赌一把! 两道红衣骤然逼近,江千雪手中的雷击木剑碎开,迎面撞上汹涌阴气,重?重?跌飞出去。 水袖冲着江迟迟卷来—— “咔咔”几?声,罗盘底部的莲花瓣缓缓绽开,代表木行的柔绿光芒亮起。 物?随神动?,心念一转,巨大藤蔓破土而出织成密集藤网拦住水袖。 紧接着,代表水行的蓝色、土行的棕色、火行的红色接连亮起。 四色在莲花罗盘中交融变幻。 但最后一行,金行久久没有借来。 金主杀伐,江迟迟心存怜悯,不被金行所青睐,无论如何?也借不来。 双生红衣瞬间冲破藤网。 小镇目光所及之处,遍地?废墟。 柔绿光芒迅速修复着江迟迟肩膀的血洞,她明显感到修复速度变慢了,借力并不是无休止的。 琉璃棕眼眸中闪过一丝果决,更多的鲜血注入罗盘,四色光芒短暂大盛。 江迟迟指尖一抬,汹涌水流瞬间构筑牢笼,将其中一位红衣牢牢困住。 流光剑燃起璀璨火光,藤蔓自她脚下生长,托着她飞快逼近另一位红衣。 大地?翻涌,将紧紧红衣缚在地?面。 剑刃将白绸水袖寸寸绞断,一剑破空刺来——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镇子,血红戏服虚幻、溃散。 罗盘底部盛开的莲瓣缓缓收拢,血液干涸,代表四行的亮光骤然熄灭。 借力结束。 江迟迟双膝一软,流光剑与她瞬间落在地?上。 视线旋转,耳边塞满了嗡鸣声,她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淅淅沥沥从唇边溢出来。 借过头了,虽然不至于偿命,但她现在和等死也没有区别。 江迟迟听见了水袖飞来的声音,猜测自己的死法应该是穿心而亡。 她垂着头,昏暗不明的视线里隐隐看清了手腕的那道印记,无声嗤笑。 这下好了,真要死一送一了。 掉落在地?面的流光剑忽然发出剧烈的嗡鸣声,化作流光飞出。 指骨分?明的手握住了它,然后挥下。 剑如流光,诛尽妖邪。 三声鸡鸣响起,天光大亮,整座小镇如水墨褪去。 江迟迟跌入了一片茫茫,不断下坠,一只?手穿过云雾紧紧握住她。 两道同心契印像无法摆脱的红线 奢华富丽的寝殿檀木作梁,鲛珠为灯。侍女檀羽拨开碧绿孔雀石串成的珠帘,看见床榻上一道拱起的人影,柔声呼唤。 “殿下,殿下。”檀羽挽起床榻悬挂的鲛纱,“隐门灵师们?今日到,您该起了。” 鲛纱轻盈,风起纱动?,如云山幻海。 锦被中的少女睁开眼,琉璃棕眼眸盛满了恍惚。她捂着头,脑子里昏沉沉一片,记忆零零散散。 “你叫我什?么?” 檀羽脸色大变,兔子般窜出寝殿,惊慌大喊:“不不不好了!公主殿下又被鬼上身了!” 大曜皇宫兵荒马乱了一上午,镇守宫廷的灵师们?轮番为公主殿下驱邪作法,最终确定—— 公主没有被鬼上身。 只?是比较疲惫,睡昏头了。 经过这一上午的折腾,长宁也找回了自己的记忆。她是大曜皇帝的小女儿,唯一一位公主,封号长宁,小名迟迟。 皇帝爹和皇后娘伉俪情?深,后宫里没有其他妃嫔,只?有两位皇子与一位公主。 四月御花园垂柳新绿,姹紫嫣红一片。 柔软轻纱从树梢垂落,长宁远眺着进入后宫内殿的必经之路,裙摆下的绣鞋一晃一晃。 “殿下,殿下您下来吧,实在是太危险了!”檀羽正?苦口婆心劝着。 长宁的另一位贴身侍女月华十分?沉着冷静,已经让宫人们?在树下围成一片,防止长宁意外掉落摔伤。 “不要。”长宁微微扬起下巴。 她得提前瞧瞧这些隐门灵师,挑一个合心意的。 否则日子那么长,朝夕相对,如果令人讨厌那该多难熬。 宫道上,内侍恭敬引着一位穿黑袍蓄长须的清瘦男子往后宫内殿走?来。 他身后雪白一片,是十余位意气风发的白袍少年,有男有女。 想?必是父皇说的隐门年轻一代的天骄们?,长宁托着下巴想?。 可惜有点远看不太清楚,只?能看见那黑袍灵师背后的一位少年身量高挑修长,在一众端雅少年郎里也显得鹤立鸡群。 “把那个西?番上贡的玩意拿上来。”长宁朝着下面喊。 一个前窄后宽带琉璃镜的东西?被搭人桥的内侍摇摇晃晃送上来。 长宁在手里把玩,脑海里无端端冒出三个字—— 望远镜。 这突然想?到的名字还挺贴切。 成倍放大的画面映入眼中,长宁缓缓移动?着望远镜,一张张人脸晃来晃去,但无法精准找到自己想?看的那个人。 底下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殿下!!!” 还不等长宁低头询问什?么事,她骤然跌空。 新生的树枝难以长时间承受一个活人的重?量,它断了。 跌落时,长宁正?好看见走?向御花园的一群白袍少年们?。 干脆把她摔死吧,长宁绝望地?想?。 一角雪白衣袍闯入眼帘,以暗金云纹为底,繁复符文缓缓流动?变幻。 风卷着冷而淡的气息送到鼻尖。 像雪,长宁想?。 她安然落地?,檀羽和月华瞬间拥上来仔细检查,生怕伤着磕着一星半点。 长宁任由侍女检查,目光定定落在一步之外的少年。 银冠束发,俊美灼眼,鼻侧一枚小痣无端添了几?分?惑人,眉眼间隐隐有几?分?傲然不羁。 像话?本里写的精怪野鬼,长宁想?。 “隐门燕无歇,见过殿下。”他微微颔首,冷淡沉冽。 灵师地?位超然,即使见王公贵族也不必下跪,但像他这样敷衍的长宁还是第一次见。 “无歇,不得无礼。”黑袍灵师大步走?来,轻斥一声,便将人拉到身后,“殿下恕罪,我这弟子从未入宫,不识礼数,冒犯殿下了。” 长宁觉得有趣,这那里是训斥,分?明是维护。 “这位是隐门的三长老,惠清天师。”檀羽附在长宁耳边轻声说。 惠清天师收了一位天资卓绝的关门弟子,宝贝得和眼珠子似的,人尽皆知。 赔罪后的惠清带着弟子们?随内侍走?了,去皇后宫中面见。 长宁眼睛一转,提着裙摆后脚跟上 坤宁宫燃着淡淡的沉水香。 皇后与惠清客套几?句,便直入正?题。 “惠清道长,陛下与本宫也是实在无奈,才劳动?隐门的诸位灵师们?。”她叹息一声,“长宁体质有异,被鬼怪觊觎,防不胜防,钦天司灵师到底比不上隐门。” 惠清拱手,恭敬谦和道:“娘娘谬赞,殿下千金之体,自然贵重?。因门中长老各有要职难以脱身,我特意选了门内出色弟子,娘娘可留几?位在殿下身边随行保护。” 皇后垂下眼帘,慢慢抿了一口茶。 她是不太满意的,再出色也是年轻弟子,比不上天师可靠。 只?是,隐门地?位超然于各大灵师世家,并不受皇权管辖。 “劳惠清道长费心了。”皇后淡笑,目光扫过十余位少年们?。 “长宁年纪小,玩心重?,性子有些顽劣,留在她身边怕是有些委屈这些天骄了。” 惠清听明白了皇后的弦外之音,立刻推荐了几?位本事到家,脾气出了名好的弟子。 皇后微微颔首,正?欲开口—— “母后!”殿外的少女提着裙摆匆匆跑来,额角渗出汗珠。 皇后皱着眉头,起身搂住冲来的少女,斥责道:“风风火火的做什?么,当心摔着了。” 张姑姑立刻递过锦帕,皇后擦拭着长宁额头的汗珠,拉着她坐下。 “母后替你选了几?位随行的灵师,往后可要收敛几?分?你的性子。”她含笑开口,“先认人吧。” 惠清正?要开口叫几?位弟子上前,却再一次被这位公主殿下打?断。 长宁目露狡黠,拉着皇后的胳膊,娇声道:“母后,母后,儿臣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 惠清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他眼睁睁看见这位骄纵的殿下纤纤手指一抬,笔直落在自己的关门弟子身上。 “我要他。”长宁语气笃定。 第72章 灵师试炼4 长宁如愿选了一位满意的灵师。 宫门外, 惠清拉着关门弟子的手絮絮叨叨叮嘱。 他与皇后讨价还价,最终说服皇后,除燕无歇外,再选了三?位弟子, 每人轮守公主三?个?月, 一季一换。 虽然?灵师地位超然不受皇权管辖, 但?天下百余门派, 都受皇朝供养,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这衣食父母。 所以?惠清再三?强调:“无歇, 这差事委屈你了, 殿下年纪小性子顽皮,你多担待些,万万不要起?冲突!” “等到秋日, 你丹徽师姐就来替你。” 唤作?丹徽的女子约二?十岁, 桃花眼里?漫开促狭的笑,拍了拍燕无歇的肩, 道:“六师弟,好好干, 你可是殿下一眼相中的。” 年轻的灵师们都忍不住笑起?来,纷纷打趣。 “谁让小六身手?最好,去的最快呢。” “可惜殿下没选上我,不用?在门内日日苦修, 多好的差事。” 明光宫瑶池旁的小楼住进了一位燕灵师。 每日黎明时?分, 都能?看见山樱树下的雪白身影,形似流风, 手?中的剑翩若惊鸿。 长宁与他同住在明光宫,但?说话次数寥寥无几。 虽然?长宁出行, 他都会随行,只?要公主殿内的驱祟铃一响,他便会到。 但?长宁能?感受到,这位隐门天骄,惠清天师的关门弟子,似乎不喜欢这份差事。 当天夜里?,万籁俱寂,唯有公主殿宝顶镶嵌的夜明珠散发出柔柔光芒。 一道影子如淤泥流入门缝,驱祟铃凝结成冰。 流动的黑影化为一只?手?,朝鲛纱内熟睡的少女探去—— 隐藏在鲛纱内的符文瞬间显形。 长宁一睁眼就看见像融化烛油的黑色人形,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然?后下意识往腰间摸去。 摸了个?空。 在惊恐间,她还抽空思考了一下,自己在摸什么? 殿门轰一声打开,一道流光笔直飞来,从鬼影的后脑自眉心穿出。 “身死念消,怨鬼尽散,收。”冷淡清冽的声音响起?。 鬼影化作?一道黑烟被收入雪白小罐,不一会就变成了青色。 流光剑飞回燕无歇手?中。 燕无歇抬眼看向床榻,夜风从殿门吹入,吹起?鲛纱一角,少女拥着锦被跪坐,表情?有些呆愣。 像隐门后山的野兔,白色的,他想。 接下来数日,又发生了两次妖邪潜入公主殿的事,都被燕无歇及时?斩杀。 惶惶不安的气氛弥漫在皇城。 长宁听说鬼蜮和人间的阴阳结界被打破,许多鬼怪在人间流窜横行。 有不少都向皇城涌来,目标是她。 钦天司灵师与隐门长老合力设了重重法?阵将明光宫围得密不透风,崇帝担心女儿,还派了一队禁军围在明光宫门口。 五月,夏雨如潮。 燕无歇站在小楼三?层,倚着栏杆擦拭流光剑。 翩跹的裙摆像凤尾蝶,从公主殿的屋檐下急急奔出,怀中似乎抱着什么。 檀羽和月华打着伞,焦急地劝,又不敢真的上手?去拦人。 禁军小队的头领拦在宫门口,一脸为难:“殿下不要为难属下,圣上有旨,您近日不得离开明光宫。” 长宁杏眼一瞪,态度蛮横:“你去把钦天司的张灵师请来!” 钦天司张灵师,以?一手?祝由术出名。 头领汗流浃背,低着头求饶:“殿下恕罪,钦天司的灵师大人们都在为皇城设阵,暂时?无法?离开。” 长宁气得跺脚,伸手?去推头领拦她的手?。 众人不敢真挨着碰着她,纷纷避让。 长宁即将一脚踏出宫门时?,一只?握剑的手?拦住她的去路,剑鞘银白刻满符篆,流光凛凛。 “让开!”长宁冷着脸喝道。 雨水打湿了繁复的发髻,发丝黏在白皙似玉的脸颊,偏一双眼睛满是倔意。 像只?被淋湿的凤尾蝶,美丽又脆弱。 “殿下,您不能?出宫。”燕无歇的声音像这场雨沉冽,“皇城大阵尚未布好,宫内妖魔潜伏,太过危险。” 两人无声对峙。 长宁向来在宫中无法?无天,何时?被这样拦过,她怒火中烧,忽然?拽住那只?拦她的手?。 狠狠咬下。 燕无歇眉心拧起?,五指钳住柔软的脸颊,迫使她松口。 收回手?时?,深深的牙印嵌在虎口,正在往外渗血。 这时?,燕无歇才看清楚她怀里?紧紧抱着的玩意,是一只?随处可见的小黑猫,瘦巴巴脏兮兮的。 昨天夜里?,妖邪潜入,它叫了一声惊动了众人。 如今奄奄一息,身上死气缭绕。 燕无歇满脸不耐,果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为一只?野猫如此?兴师动众。 长宁怀中骤然?一空,那道雪白高挑的身影转眼消失在明光宫深处。 檀羽和月华赶紧撑伞将长宁拥着往回走。 “殿下,燕灵师这是帮忙治阿福去了。”檀羽哄她。 “他本来就讨厌我,怎么会帮忙治阿福!”长宁夺过伞,冒着大雨往瑶池小楼跑 灵符化为绿光,没入小黑猫体内。 修长的手?指捋了几把打结的毛,黑猫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 身后的大门忽然?被推开,燕无歇回身看去。 雨水滴滴答顺着收拢的油纸伞滑落,初夏的衣衫轻薄,沾了雨便紧紧贴在肌肤上。 燕无歇立刻转回身,抓起?身上的灵师袍便扔出去。 长宁正要开口询问阿福,雪白外袍兜头盖脸扔来,还带着少年偏高的体温。 “殿下的爱宠已经没事了。”一声嗤笑传来,尾音带了几分讥诮。 “喵~”瘦巴巴的小黑猫爬上少年肩头,冲着门外的长宁柔柔唤了一声。 长宁的脸红白交加,一手?打伞一手?拢着外袍头也不回跑了。 公主殿内燃着辟邪香,香气幽微。 檀羽和侍女们替长宁重新换上衣裳,重梳发髻。 插上明珠钗时?,月华拨开绿松石幕帘,笑着说:“殿下,阿福已经被燕灵师送回来了,很有精神呢。” “知道了。”长宁闷闷答。 初夏的雨来去也急,不一会就放晴了。 瑶池晴光潋滟,莲叶摇动,很快就是赏荷的季节了。 长宁独自撑伞,臂弯里?搭着灵师袍,手?中握着细颈玉瓶。 她来到小楼时?,燕无歇坐于檀木桌案前,木窗朝瑶池开,天光照入,美得不似人间景。 长宁从未觉得这座被她空置的小楼景色原来如此?好看。 桌案上有许多完成或未完成的灵符,燕无歇手?持一杆沾了朱砂的狼毫,手?掌潦草缠了两圈纱布。 他微微扬眉,语气冷淡:“见过殿下,不知有何指教?” 长宁轻轻咬牙,她从没见过行礼时?不挪窝的人,手?中的灵师袍扔向窗边的人,她哼了一声:“还你。” 它沾染了体温与几缕浅淡幽微的香气,燕无歇将它挂在一旁。 “多谢殿下亲自送一趟,在下感激不尽。”他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气。 长宁简直想找点东西把他的嘴粘起?来,好好的人怎么能?长了一张嘴。 幽微的香气忽然?靠近,细颈玉瓶被放在桌案上,灵光浅浅溢出。 “伤药。” 燕无歇抬眼看去,少女坐在一旁,满脸的不自在,仿佛有人拿刀逼着她开口一般。 或许这就是公主殿下的道歉了,他想。 点墨似的眼眸漫开几分笑意,他忽然?生出几分逗人的恶趣味。 “殿下向来这样同别人道歉么?” “谁和你道歉了——”长宁跳了起?来,但?看见那层纱布时?,张了张嘴,怎么都觉得自己不占理。 于是,公主梗着脖子,杏眼泛起?几分气恼,“你还想怎样?” 狼毫在修长的指尖转动,少年勾唇一笑:“在下觉得,道歉应当有诚意些。” 长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忍气坐下,恶声恶气说:“伸手?。” 要赏东西?燕无歇感到几分无趣,将手?伸出。 手?掌间传来柔软的触感,他一愣,草草缠上的纱布已经被解开,露出已经用?祝由术止血的齿印。 青紫的齿印里?头还有淤血,看起?来有几分吓人。 长宁不说话,将玉瓶里?的药粉往下倒。 簌簌间,药粉倒了燕无歇满手?。 他很是头痛,伸手?阻止她,“殿下千金之躯,在下担不起?,我自己来。” “不许动!”长宁最恨别人瞧不起?她,拽着温热的手?将多余的药粉抖下。 燕无歇沉默看着价格不菲的灵药就这么被糟蹋完。 敷完药,长宁剪下新的纱布,比划了好一会,然?后一圈一圈将手?掌缠起?来。 燕无歇看向自己如同猪蹄般的右手?,气得发笑:“殿下,请问我这几日如何练剑临习符篆呢?” “这可是本宫第一回帮别人处理伤口,你应该感激!”长宁不服气地说。 “好,在下感激不尽。”燕无歇敷衍地答,三?两下解开,然?后重新缠好。 他缠得既轻便,又美观。 长宁一眨不眨看着,然?后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下次我一定能?缠得更好。” “下次?”燕无歇嗤笑,“您还是放过在下的手?吧。” 长宁大怒,简直想上手?挠花这不知好歹的人。 “你要是哑巴就好了。”她冷冷道。 燕无歇轻轻笑了:“若我是哑巴,殿下怕是见不到我。” 长宁思考了一下,认真说:“算了,幸好你不是哑巴。” 燕无歇忽然?移开视线,看向了窗外。夏风吹来,瑶池的荷叶摇动不止,惹人心烦。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太过不妥,不动声色换了话题。 “殿下为何执意要去找钦天司张灵师?” 长宁翻了个?白眼,还能?是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她看出这位燕灵师不太满意镇守宫廷这份差事。 并且,她也有些内疚自己当初强人所难,便不好意思再麻烦他。 “自然?是因为他可靠了。”长宁嘴硬。 燕无歇支着下颌,看波光粼粼的瑶池,问:“不过是一只?瘦巴巴的野猫,也值得殿下冒大险去救?” 样子既不好看,毛色也不出挑,即便是死了,也能?再捡只?一模一样的。 燕无歇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个?雪夜,自己同这只?黑猫也没什么区别。 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什么野猫,它叫阿福,本宫养了它就不是野猫!” “我喜欢的,就是这世上最好的。”长宁铿锵有力地说。 第73章 灵师试炼5 那场夏雨后, 长宁与燕无歇的关系有了微妙的转变。 燕无歇在天破晓时开始练剑,从瑶池望向富丽奢华的公主殿,时常会看见推开的雕花窗。 如云乌发落在纤瘦肩头,露出一张如娉婷豆蔻的脸, 她满脸倦色, 懒散倚在窗前, 阿福被她圈在怀中。 长宁在看他练剑。 这对檀羽和月华来说, 是?破天荒的事。 她们的公主殿下,能多赖一刻钟绝不?早起。 檀羽小心?翼翼询问:“殿下, 您是?喜欢看燕灵师练剑吗?” 长宁坦然答:“喜欢啊, 我想学。” “若我也能学一身这样的本?事,什么妖魔鬼怪,看见我都得绕着走。”少?女眉眼弯弯, 充满了天真的幻想。 月华松了一口气, 轻柔梳理着长宁的乌发,“听?说当灵师要吃许多苦呢, 殿下是?何等身份,自有厉害的灵师护着您。” 檀羽和月华瞧瞧交换了视线, 幸好自家公主不?是?动了心?。 否则那自小定下的婚约该如何交代。 长宁垂下眼,指间?缠绕着发丝,面露怅然,“旁人再厉害, 也没有自己靠得住。” 但可惜, 为避免纷争,皇室贵族不?允许修习此道。 零碎的对话被黎明微风送至瑶池对岸。 明光宫的主仆并不?知道, 天资卓绝的灵师连五感?都异于常人。 次日,长宁收到了一本?薄薄的手写书?册。 书?封上铁画银钩两个字——炼体。 里面是?一些非常详尽的基础炼体之术, 或许是?担心?看书?的人不?明白,还?辅有插画。 “看着傲气,原来是?好心?肠。”长宁趴在床榻上兴趣盎然翻阅,“字好看,画得也好。” 檀羽坐在脚榻上替她扇风,“燕灵师说,要是?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尽可以问他。殿下身子骨弱,要是?能强健些,奴婢心?里也高兴。” 有了这句话,长宁造访小楼的次数顺理成章多了起来。 她发现这位少?年灵师虽天资卓绝却一日不?曾懈怠。 黎明时练剑,而后修心?吐纳半个时辰。用?过早饭后阅读惠清天师送来的书?籍,午后临习符篆与阵法,晚间?习琴。 这是?长宁没有外出计划时,燕无?歇一日的行程。 如果长宁外出,他随行左右,便会抽空补足未完成的练习。 宫中的人发现,一向喜欢在宫里无?法无?天的小公主竟然安分起来了,这让许多宫人热泪盈眶。 五月中旬的午后闷热无?风,宫人送来的消暑冰车安置在窗台上,送入丝丝凉意。 长宁托腮看那只握笔的手,笔蘸朱砂,龙飞凤舞间?数张灵符落成。 她明明记得,画灵符没这么简单呀,那钦天司灵师们画符时都谨慎凝肃,像是?在完成什么大事。 瞧他画符,和自己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似得,脑子在飞,笔还?在动。 “哎,为什么你画符这么快?”长宁问。 最后一笔落成,一百张灵符练习结束。 燕无?歇将它?们分类放入木匣,语气如同在阐述一个平淡事实:“殿下可曾听?过一句话?” “世?人枉费朱与墨,一点灵光即成符。” 不?知道为什么,长宁忽然很想打他。 “没听?说过,我看你就是?在乱画。”长宁语气酸溜溜。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很羡慕。 如墨长睫下掠过浅淡笑意,随意夹起一张照明符,黄符上是?无?拘不?羁的的朱砂笔迹。 “燃。” 灵符化作跃动的火光在指尖燃起。 指尖一扬,火光落入琉璃灯罩,烛光摇曳。 这一幕深深刺激了长宁,当天深夜,她从被窝里探出头,确认脚榻上的月华已经睡熟,便窸窸窣窣从软枕下摸出几张偷拿的空白黄符。 她赤脚走到梳妆台,小心?翼翼取出妆匣中的一罐朱砂,以水兑开后,提笔趴在床上开始依葫芦画瓢。 白日里那道灵符的模样在脑海里浮现。 初下笔时有些滞涩,画出来的符篆歪歪扭扭,废了一张灵符。 再次落笔时,笔尖摩擦纸张,一气呵成。 符篆隐隐有灵光流转,在黑暗中晕开。 长宁眼睛一亮,原来画符真的很简单嘛。 她学着燕无?歇的样子,灵符夹在指间?,轻声念:“燃。” 灵符毫无?反应。 长宁有些泄气,连续念了几遍依然不?生效,她气恼地将灵符甩了出去?。 一簇火光骤然亮起。 熊熊火焰瞬间?点着鲛纱、锦被,以及长宁放在床榻上的宝贝们——二皇子从宫外给她买来的小玩意。 月华被这动静惊醒,刚睁眼就差点晕过去?。 她的殿下坐在着火的床榻上,呆呆看着,眼里似乎还?有几分兴奋和痛惜。 “走水了!!”月华崩溃大喊。 急促的铃声从公主殿里荡开。 一张灵符引发的大火很快就被赶来的燕无?歇扑灭,他看向披着外袍,鼻尖还?沾了一抹灰的长宁,刚生出的几分怒气无?声无?息消了。 “殿下,木匣中的灵符种类繁多,使用?不?当会造成反噬,还?请珍重自身,不?要当成消遣的玩意。” 剔透如琉璃的眼眸忽然瞪向他。 “我没有拿你木匣中的灵符!” 长宁绷着脸,语气不?悦:“是?本?宫自己画的。” 燕无?歇的视线落在梳妆台的朱砂小罐上,神?情渐渐复杂。 从未入门,只是?看过一眼便能成符。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惋惜。 “殿下当真想学?” 对上少?女湛湛发亮的眼睛,燕无?歇下意识避开。 就教一些简单的、无?法伤人的。一向坚守灵师法则的少?年如此想 几场大雨后,六月至。 二皇子带着一身暑气踏入公主殿,身后还?跟了位眉目俊朗的少?年。 “见过世?子。”檀羽和月华俯身行礼。 镇国公世?子,段易之,名分上算长宁的表哥,自幼与她有口头婚约。 听?说前些日子公主殿起火,长宁的宝贝们都烧坏了,两人特意提来了许多新的小玩意。 “迟迟,御湖的并蒂莲开了,咱们赏荷采莲子去??”二皇子生了双含情桃花眼,很难拒绝他的请求。 “不?要,很热。”长宁一口回绝。 她等会还?想去?小楼跟燕无?歇学画符呢。 段易之笑起来时露出尖尖虎牙,语气有几分哀怨:“上一年时我们约好了一起采莲子,殿下竟已经忘了。” 二皇子继续煽动:“为了赴约,易之可是?翘了李夫子的课呢。” 长宁的心?就像外面连绵不?断的蝉声一样烦躁。 她沉着脸,最终点了点头。 御湖碧波荡漾,垂柳拂面,十里荷花晴光潋滟。 二皇子倚坐在凉亭内,内侍烹了一壶莲子茶。 燕无?歇看着长宁弯腰踏入乌蓬小舟,那位镇国公世?子朝她伸出手,将她稳稳接到船上。 他垂下眼,迈步朝小舟走去?。 “——燕灵师,天气闷热,不?如一起喝杯莲子茶?”二皇子笑吟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烈烈日光下的雪袍少?年像一抔冷冽的雪,身姿清逸卓然。 “谢二殿下好意,在下奉师门之命随行殿下左右,不?敢懈怠。” 二皇子不?动声色揉了揉额角,为了帮易之这小子,只要一幅画真是?便宜了。 “无?妨,御湖几日前才清理过,十分安全?。”二皇子虽然在笑,态度却不?容拒绝。 檀羽悄悄走到燕无?歇身边,压低声音提醒:“燕灵师,世?子与殿下有婚约在身。” 言外之意很明显,不?要打扰这对佳偶培养感?情。 燕无?歇看着渐渐驶入藕花深处的小舟,那世?子采了一捧又一捧的莲蓬,殷勤献给船篷内的佳人。 他收回视线,踏入凉亭坐下。 凉亭内在品茶聊天,而乌蓬小舟上,长宁抱着一堆莲蓬,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见底。 “表哥,别摘了。”她出言阻止。 乐呵呵的世?子转头,有求必应:“殿下不?喜欢莲蓬?那我摘些荷花,让檀羽插在花瓶中。” 长宁被满满的莲蓬包围,咬牙切齿:“我没地方坐了!” 她真的不?喜欢这个像大狗狗一样的表哥,人很好,但有种脑子不?灵光的美。 世?子尴尬挠头,满脸歉意:“对不?起,那我摘来并蒂莲给殿下赔罪。” 长宁只求赶紧回去?,点头道:“好,摘完回去?。” 世?子得了允许,划船更加卖力。 小舟拨开重重绿荷,一朵红白并蒂莲俏生生立于水面,微风轻抚,清香四溢。 一时间?,连长宁也有些意动,人对美丽的事物有着天然的向往。 并蒂莲近在眼前,世?子兴高采烈地伸手去?采—— 两捧淡黄花蕊蠕动着,化作两张美人面。 她们嘻嘻一笑:“郎君轻些,奴家好疼呀。” 世?子爆发出一声惨叫,那并蒂莲如双头蛇缠绕他的手,将他猛地拽入水中。 乌蓬小舟少?了一人,重量瞬间?失去?平衡,整船的莲蓬朝着一侧滚落,包括长宁。 船翻了。 凉亭内,茶盏落在地面,瓷片四分五裂。 “长宁——”二皇子霎时间?站起身来,拔剑朝湖中跃去?。 有人比他更快。 一阵雪色的风从他身边掠过,剑如流光掷出,云靴踏过水面泛起微微水痕。 长宁落入了湖底深处,柔软的荷杆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殷红的勒痕。 她指尖泛白,死?死?掰着一寸寸收紧的荷杆,连串气泡从口中溢出。 做鬼也不?要放过段易之,长宁恶狠狠地想。 缺氧让她的视线旋转起来,湖底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女子娇俏的声音似有似无?。 “嘻嘻,是?公主殿下呢~” “好香,奴家快忍不?住了。” “滚开,先让我吃一口,啊——” 凄厉叫声让长宁的神?智有一瞬间?的清明,喉咙的束缚忽然松开。 她在幽暗水底看见了一抹绚烂流光,窒息的她下意识想要咳嗽喘气。 一只手揽住了长宁的腰,她贴上了少?年肌理分明的胸膛与腰身。 似蝶羽的长睫与温凉柔软的唇一同落下。 柔和的气息缓缓渡过。 万千思绪从长宁脑中呼啸而过,最终只剩下一个—— 他的嘴唇真软。 第74章 灵师试炼6 燕无歇带着长?宁破水而出?, 雪白的灵师袍裹在她身上,将湿水后一览无余的夏日轻纱遮得严严实实。 落水的世子好不容易从水底浮出,一手扒住摇晃的小舟。 云靴重重踏过,世子疼得眼前金光炸起, 手一松再次落入湖里。 二皇子眼睁睁看着抱着人的身影消失在宫殿屋脊上。 檀羽与月华抱在一起, 眼泪花花。 她们忽然?觉得, 世子不及燕灵师半分?可靠。 落水后的长?宁发起高烧, 陷入梦魇昏迷不醒,帝后心疼不已, 将?世子与二皇子痛斥。 崇帝在内殿守着女儿, 皇后坐在正殿上首,轻轻抿了一口月华泡的茶。 殿内只有皇后与贴身掌事张姑姑、二皇子,以及月华和檀羽。 “你身为皇兄, 竟然?如此胡闹!” 茶盏在地面炸开?, 茶水贱在二皇子侧脸上,他立刻跪下, 心里像吃了黄莲一样苦。 “母后恕罪,儿臣是受父皇所?托, 撮合迟迟与易之那小子啊。” 长?宁公主的这桩婚事,是崇帝多?年前醉后无意点的,但圣口已开?,不好矢口否认。所?以崇帝盼着这乱点的鸳鸯谱能歪打正着, 修成正缘。 毕竟, 长?宁已经及笄。 月华垂眉低眼,再次奉上一盏新茶。 皇后轻轻撇着不存在的茶沫, 冷哼一声:“那你父皇所?托,可办成了?” 二皇子汗流浃背, 头更低了,“儿臣无能,况且迟迟似乎对易之无意。” “长?宁还小,懂什么情意。不过易之也的确配不上她,莽莽撞撞,没点沉稳样子。”皇后点评起自己的侄儿毫不留情,“行了,起来吧。” 茶盏搁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二皇子连忙爬起来,舒了一口气坐在一旁。 “今日?是那位燕灵师将?长?宁救起?” “是。”二皇子揉了揉自己生疼的膝盖,“不愧是惠清天师的关门弟子,身手很是不错。” “长?宁近日?在宫中?做什么?”皇后看向了檀羽和月华,凤眼微扬,目光逼人。 她的女儿可不是安分?性子,竟然?能连续一个月除了请安外不离开?明光宫。 “回娘娘,殿下近日?在跟着燕灵师修习强身健体之术。”月华声音沉稳。 皇后想起那张俊美不羁带着几分?少?年锐气的脸。 “他们经常凑在一起?” 檀羽和月华都迟疑了一瞬间,皇后已经知道了答案。 “娘娘恕罪!”两人跪地俯首,忐忑不安等待皇后的处罚。 皇后轻轻敲着扶手,掩去目光中?的几分?思索,“模样好,本事也不错,长?宁若是喜欢,便留在身边吧。” 二皇子脸色大变:“母后三思!长?宁还有婚约在身,这、这” “婚约又?如何,没下过圣旨就不作数。她便是喜欢十个,本宫也有手段给她弄来。” 皇后笑意深深:“长?宁是本宫的女儿,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长?宁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她陷入了一个循环往复的噩梦。 梦中?霜雪凛凛,寒气似刀。 深可见骨的伤口流出?汩汩血液,渗入地面的诡异法阵。 长?宁一动,扣在她四肢上的沉重铁索便轻轻晃荡。 风雪呛进喉咙,她咳的泪眼朦胧时,一道踉跄身影渐渐走来。 长?宁艰难地抬起头。 那人踏雪而来,穿一身滚暗金云纹的雪白外袍,手提一把淬血的剑,暗红色的血坠在雪里,像开?了一路殷红的花。 流光划过,铁索断开?。 他踉跄了一下,半跪在长?宁面前,将?她用力?揽入怀中?。 长?宁怔怔望着他,是燕无歇,却?不是她熟悉的燕无歇。 褪去少?年锐气的五官愈发俊美灼目,令人心折。 长?宁张开?嘴,正欲说话,无尽的风雪呼号吞没了她的声音。 下一刻—— 凌冽寒光划过她的脖颈 长?宁猛地从床榻上坐起。 “殿下醒了!您足足昏睡了三日?,陛下与娘娘都担心坏了” 檀羽激动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长?宁一句也没听进去,她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脖子。 光洁细腻,好好的。 “多?亏了燕灵师送来的隐门灵药,他说若您醒了,来亲自赔罪。”檀羽仍在继续说。 “奴婢也不明白,为何救了您还要赔罪。殿下要召燕灵师过来吗?” 湖底那一幕与梦中?的场景不断重叠又?分?离。 最终,长?宁摇头,“不,我想自己待会。” 长?宁在寝殿中?修养了三日?,足不出?户。 崇帝与皇后,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来看望她,见她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崇帝气得将?二皇子又?打了一顿。 趁此机会,长?宁提出?要解除婚约。 崇帝疼惜地拍了拍长?宁的手:“好,父皇都依你。不嫁也好,就留在宫中?,养几个合心意的侍郎。” “?”谁说她要养侍郎了。 当天夜里,长?宁失眠了。 她赤足推开?雕花窗,夜里的瑶池倒映月影,银光粼粼,风举荷动。 瑶池对岸的山樱簌簌落下,花间静静立着一道雪影。 长?宁手忙脚乱想要关窗,但只是一眨眼,那道影子便不见了。 她揉揉眼,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幻觉啊”长?宁轻声嘟囔。 “——殿下。”冷冽如碎玉击石的声音沉沉响起。 一声惊叫被堵在唇间,少?年修长?温热的手抵住了长?宁的唇。 脚榻上的檀羽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长?宁平复着自己受惊的心脏,狠狠剜了窗外的少?年一眼。 他不似往常那样满身傲然?锐气,眉眼间压着几分?沉郁。 “殿下为何不愿见我?” 长?宁攥住窗棂的指尖泛白,她微微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本宫只是在养病。” 似寒潭点墨的眼眸定定看向长?宁。 “无歇冒犯殿下,若殿下生厌,明日?我会自请离宫,换丹徽师姐轮值。” 长?宁悄悄移开?视线,声音低了下去:“也没有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少?年的脸渐渐与梦中?重叠,长?宁心中?有几分?惶惶不安,她轻声说:“我做了一个噩梦,怕它成真。” 燕无歇正要追问是什么噩梦,内殿的檀羽又?翻了个身,似乎是被对话声惊扰。 于是,他朝长?宁伸出?手。 几番犹豫后,长?宁将?手轻轻搭上,温热的手掌瞬间包裹着她,随后腰间一紧。 夜风扬起长?宁流丽的黑发。 琉璃屋脊上,明月高悬,星辰似海,宫廷万籁俱寂,唯有瑶池盛开?的荷在簌簌摇动。 雪白的灵师袍披在长?宁身上。 “殿下做了什么噩梦?” 长?宁悄悄拢紧了带着体温的灵师袍,她叙述着那个糟糕的梦境。 “有人来救我,砍断了铁索。但是,他把我杀了。” 长?宁下意识捂住了脖子。 燕无歇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长?宁所?描述的法阵他在隐门古籍中?见过,是一种极其阴邪的献祭法阵。 “杀你的人,是我?”他定定看着长?宁。 长?宁轻轻点头。 风从两人间吹过,她听见燕无歇以一种极其肃然?的语气说—— “殿下,我以性命起誓,绝不伤你半分?。” 长?宁惶惶的心忽然?安定了几分?,但眉间依然?笼着几分?散不开?的忧愁。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或许是那日?湖中?的荷妖作祟,殿下不必忧心,我明日?去信问师傅。” 长?宁点头,动作又?忽然?僵住,莹白的脸爬上几分?红晕。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燥意蔓延开?来。 燕无歇移开?视线,抿着有些干涩的唇,指尖灵光一动。 挥洒间,一道符文顷刻化?成。 “殿下,请看。” 长?宁抬头去看—— 漫天华光如梦似幻,九天之水落下,星辉似鱼在水中?游动,鲲起云涌,凤鸾齐鸣。 她伸手触碰,星辰落在指尖,绽开?了一朵虚幻而盈盈的花。 少?女眼眸间倒映一池星辉,颊边的笑涡浅浅浮现。 “好漂亮,你真厉害!”长?宁发自内心地感叹,“这是什么符?” 燕无歇对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眼,一时失语。 刹那悸动,似星海倒悬寥廓湖面,风乍起,吹皱漫天星辰。 “万物生。”他说,“这张符叫万物生。” 万物生灭,尽在其中?,能为施术者造一场美丽而又?脆弱的幻梦 瑶池的荷花凋零时,燕无歇离开?了明光宫。 走之前,他教会了长?宁万物生符以及约好明年她生辰时,带她去看中?秋灯会。 新来的灵师叫丹徽,是位笑意盈盈,性格爽朗的女子。 她住进了公主殿的偏殿,瑶池对岸的小楼空置下来,但每日?都会有宫人打扫。 长?宁也很喜欢她,但丹徽不会教她画符,也不会带她半夜在公主殿屋顶看月亮。 秋意渐浓时,长?宁的生辰宴快到了。 一只红喙白羽的鸟儿停在公主殿的窗棂,脚上绑了个信筒,印着隐门的印记。 丹徽取出?信,眉头渐渐皱起。 “丹徽姐姐,怎么了?”长?宁问。 “北郡出?了只难对付的蛛妖,六师弟领命去捉妖,受了不轻的伤。那蛛妖手下余孽往皇城方向逃来,让我多?加注意。” 丹徽注意到长?宁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眼睛转了一圈,笑盈盈说:“殿下可是担心小六?我正要写信回去,不如殿下也寄一封?” 泛红的秋叶悠悠坠落。 养伤的少?年倚在树下,红叶飘摇,一只白鸟飞来,落在他指间。 白鸟歪了歪头,将?拇指大的玉瓶吐到他掌心。 是千金难求,可以肉白骨的丹药。 拆开?信筒,竟有两封。 一张是普通信纸,一张是宫中?御用的澄心纸,印着公主徽记。 燕无歇缓缓摩挲着徽记,一时竟有些情怯。 她的字如人隽秀清丽。 信十分?简短,先是询问了伤势,然?后只说钦天司灵师们送了一瓶她用不上的灵药,免费送他。 指尖抚过短短数行字,少?年眼中?晕开?了浅浅笑意。 公主生辰宴那日?,皇城上下同庆。 等长?宁离开?过于吵闹的宴席回到明光宫时,白鸟歪着头,站在窗棂上,背上背了个小包袱,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包袱中?有一个四肢关节都能活动的木头小人,以及一枚叠成三角的护身符。 信筒中?还有一封信。 当丹徽进来时,便看见长?宁坐在檀木小几前,唇角翘起,笑涡深深。 正摆弄着一个栩栩如生的木头小人。 抬眼就看见窗外白影飞走。 丹徽抱臂倚门,啧啧摇头。 想不到那目高于顶的小六,竟也学?会了哄姑娘。 秋去春来,长?宁与燕无歇的书信装了一匣子。 起初她称他为燕灵师,渐渐变成了无歇,偶尔想捉弄人时,便叫他燕子。 她时常收到随信一起捎来的手信,晶莹剔透的石头、一枚落叶、安神健体的妖丹、憨态可掬的泥偶 这些东西渐渐占据了长?宁床榻的位置。 二皇子送来的东西都被挪到了博物架上。 直到来年入秋,公主生辰宴当天,长?宁终于见到了前来轮守的燕无歇。 他本该在半个月前就到,但因任务在身耽搁了。 少?年的身形比从前更修长?,眉目舒展,风华更盛。 一直空置的瑶池小楼再次迎来住客。 当夜的宴席极尽繁华,但长?宁都心不在焉,直到宴席结束回到明光宫时,看着阔别?已久的少?年,她生出?了几分?怯意。 “殿下,走吧。”燕无歇唇边含笑,朝她伸出?手。 长?宁眨了眨眼,下意识问:“去哪?” “带殿下去看生辰礼。”他说。 自由的夜风从长?宁脸颊边吹过,她看向被紧紧握住的手,眼眸弯弯。 他们在皇宫的屋脊上映着月色星辉奔跑。 身后是统领禁军的大皇子气急败坏的喊声:“长?宁,回来——” “你好大的胆子,敢私带殿下离宫!” 前面没路了,长?宁一脚踏空,轻纱如同蹁跹的凤尾蝶。 她跌入了燕无歇怀中?。 燕无歇带她出?宫,带她看遍上京城的繁华,看了一场盛大的烟火,最后拿出?一朵寻了半个月才?寻来的凝神花。 从一年前落水起,长?宁一直在做那个噩梦。 “生辰快乐”他眼中?映着灯火与她,“小殿下。” 愿你百岁无忧,再无梦魇。 第75章 灵师试炼7 秋叶簌簌, 一年一度的秋狩会到了。 上京城外的皇家别苑秋狩猎场中?,会骑马的文武官员皆身?穿骑装,一匹匹快马流星般驰入深林。 这是秋狩的第三日,长宁磨了皇后三天?, 才被允许骑着马在秋狩场跑几圈。 长宁骑着毛色乌黑, 四足踏雪的骏马慢悠悠跑着。 “好想去林子里打猎啊。”她唉声叹息。 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与黑马并头前行。 “殿下想要什么猎物?” 长宁侧目看去, 燕无?歇少有的没穿灵师袍, 一身?玄色骑装,冷银护腕, 飒踏俊美。 两只飞雁掠过天?际, 她随手?一指,生出几分故意为难的意思:“我要两只,只能用一支箭, 都不能死。” 长宁话音落下, 尾羽雪白的箭拉弓上弦,一支箭似飒沓流星射出。 两只飞雁落在地?面, 即刻有内侍上前捡起,笑容可掬说:“一箭双雕, 燕灵师好箭法!” 它们在内侍手?中?扑腾,翅膀飞羽被箭射断,所以失去平衡掉下来?。 “哼,燕灵师好箭法。”长宁酸溜溜地?说。 剑法厉害, 箭法也厉害, 长宁生出了深深的艳羡嫉妒。 她马鞭一扬,身?影立刻远去。 内侍捧着两只雁站在原地?, 笑容尴尬,殿下果然还是那个阴晴不定的殿下。 “劳烦送去殿下围帐。” 白马远去, 燕无?歇含笑的声音被风卷着送到内侍耳边。 长宁一口气骑到围猎的山林边缘,前面忽然蹿出几只灰棕色的野兔子。 它们左顾右盼,乌溜溜的眼睛可爱极了。 她拉紧缰绳翻身?下马,正要走过去抓,只见山林中?鸟雀簌簌飞出,如同逃命。 浓郁的妖邪之气冲天?而起,惨叫声与呼喊声从山林中?飘出。 长宁心中?一紧,转身?便要上马。 “殿下——!!”身?后传来?燕无?歇的声音。 不等长宁回头,冰冷的鳞尾泛着湛湛乌光,卷上了她的腰间,猛地?一拽 长宁被拖行在山林间的荆棘与地?上的碎石间。 不知多久,拖行终于结束。她吃力扒着鳞尾,眯着眼前往前看。 长宁对上了一双幽紫竖瞳,像承载了世间一切幻梦。 她跌入了梦中?。 挂满红灯笼的古宅、残荷孑然的小镇、漫天?遍野的桃花、散不去的浓雾、纸醉金迷鬼怪横行的集市、雷雨交加的镇子 长宁听见梦中?的人这样喊她—— “迟迟!” “江迟迟!!” 雪亮耀目的剑光刺破幻梦。 长宁恍惚间看见了那道?执剑而来?的身?影,勒着她的蛟尾断裂,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凌空而起。 流光剑凛冽刺向那双幽紫的蛇瞳。 长宁紧紧搂着他,雪白剑影不断与九尾恶蛟缠斗,凛冽的风从耳边刮过。 但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江迟迟是谁? 皇室姓晏,她是晏长宁,小名迟迟。 乌黑蛟尾直冲她面门刺来?! 揽着长宁的燕无?歇蓦然转身?,一簇血花从肩头溅出,他面容冷峻,以血引符。 “北斗七元,七政玄冥” “——敢有逆者,化作微尘!” 法诀一出,银光紫电撕裂天?幕劈落。 燕无?歇拉着长宁在深林中?奔走,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在树上刻下记号。 皇家猎场只圈了一小片山头,但实际上这片山林连绵不断,山尖终年积雪。 直至彻底离开恶蛟的妖气范围,燕无?歇脚步一滞,咳出一口发黑的血。 妖毒顺着血液流动,从肩头到右臂已经完全失去知觉。 “你中?毒了!”长宁手?忙脚乱想要处理他肩上的伤口。 一只手?将她按住,燕无?歇摇头,“没用的,九尾恶蛟的妖毒普通伤药解不了。” “殿下。”他看向满脸惶惶的长宁,声音轻缓,“我身?上有灵符,若我撑不住先倒下,你拿着灵符一路向北,钦天?司的灵师会找到你。” 长宁吃力地?扶起他,眼眶红了一圈,但声音冷硬:“你最好晚点倒,我是不会把你丢在这的,拖也要把你拖出去。” 沉重步伐碾过,满地?落叶被踩碎。 长宁气喘吁吁,看了一眼双目闭合,唇色过于艳丽的少年,半拖半拽又?走了几步。 怎么会这么重啊! 正当她想休息片刻再继续走,落日最后一丝余晖沉入青山,淡淡的妖气笼罩在山林间。 窸窸窣窣的鬼魅低语游荡着,幽蓝磷火若隐若现。 似乎有什么压塌了密密杂草,一眨眼,又?更近几分。 寂静里,只有长宁压抑的呼吸声。 幽青身?影从黑暗中?走出,一双幽紫竖瞳如梦似幻。 “公?主殿下,在下没有恶意。”他的声音冰凉柔和?,“我的鬼君想请您一叙。” 鬼君,北阴鬼王,在长宁降生那日闯入宫廷,钦天?司灵师拼死才将她护住。 这些年来?,试图闯入皇宫的妖鬼就没有停歇过。 恶蛟罗陀并没有给长宁答复的时间,长袖一扬,指尖乌青的手?就闪电般抓来?。 冰冷危险的气息近在鼻尖。 长宁下意识抬手?挥出,流光划破了夜色,雪亮的长剑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一道?血痕出现在罗陀的脸上。 两把流光剑长宁蓦然回头,流光剑明明还被燕无?歇握在手?中?,那她手?里这把是什么? 阴冷的妖风汹涌卷来?。 少女眉目凛冽,双目熠熠生辉,提剑穿梭在九条蛟尾间,灵动轻盈。 刚开始罗陀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反应过来?后,幽紫竖瞳隐隐发亮。 长宁猛地?闭眼,然后侧身?,耳边有尖锐的东西刺过。 身?后蛟尾拍来?,后心一震,她唇边漫出鲜血。 长宁反手?一抹,灵光染上血色,于空中?浮动转眼结成一道?太一雷符。 “太一夭冲,火光万里,符到奉行,不得留停!” 以血引雷霆。 天?雷形成巨大的牢笼,将恶蛟困在其中?。 长宁抬手?落下两道?隐匿符,扶起燕无?歇消失在罗陀面前。 她带着人走了好一段,因?为天?太黑又?完全不识路,兜兜转转竟走到了半山腰。 好在有一处隐蔽的山岩洞穴,两人终于有了落脚地?。 “燃。” 火光点燃了一堆松叶枯枝。 流光剑放在长宁脚边,她低头翻找着腰间挂着的黄布包,这也是突然出现的。 她在里面找到了厚厚一叠灵符,一卷纱布,还有很多看不明白的东西。 比如,一面神奇的黑色镜子,用手?指戳一下会亮;一张薄薄的卡片,上面有她束起长发的画像,还有一些陌生的字,但她能看懂—— 江北大学宗教文化研究学院,江迟迟。 长宁的太阳穴忽然疼了一下,她怀着满肚疑惑继续掏黄布包,掏出一根桃枝,正散发着淡淡金光。 直觉告诉她,桃枝可以驱散妖毒。 燕无?歇躺在地?面,面色苍白如纸,偏唇色极艳,像话本里勾魂摄魄的艳鬼。 长宁犹豫了一会,动手?解开他的衣袍。 跃动的火光为裸露的肌肤镀上一层暖光,积年累月的练习让少年的身?躯肌理分明,线条冷硬。 长宁只是看了一眼就飞快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他肩头那个泛黑的血洞。 桃枝虚虚拂过伤口,长宁下意识念诵了几句自?己也听不明白的口诀。 伤口处的乌黑渐渐散去,血也止住了。 长宁清晰意识到,自?己身?上出现问题了,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是天?才,无?师自?通了这么多灵师法术。 她压着不安用纱布包扎了燕无?歇肩头的伤口,又?在洞口贴上许多张驱祟符。 做完一切后,气血耗尽的虚弱感阵阵袭来?,长宁背靠岩壁抱着膝盖,将自?己蜷成一团。 她紧紧搂着黄布包和?流光剑,它们的存在能给予她一丝莫名的安全感。 燃烧的火堆逐渐变得朦胧,在彻底昏睡前,长宁想—— 或许这一切都是荒诞的梦,再次醒来?她还是在皇家别?苑的寝宫中?。 火堆噼里啪啦燃烧了许久后渐渐熄灭。 寒潭点墨般的眼眸倏地?睁开。 燕无?歇缓缓坐起,按在自?己的右肩上,妖毒清除了,伤口也包扎了。 洞穴入口贴满了驱祟符,一张都没有贴错。 火光再次燃起,照亮了岩洞,也照亮了少女嫣红的脸,她抱着膝盖蜷在一边,眉头紧皱,像是做了噩梦。 昏睡间,有冰凉的东西贴上的长宁的额头,她正热得像是被火烤,下意识贴近。 很快,她跌入了一片冰凉中?。 冷意将她缓缓包裹,长宁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 再次恍惚醒来?时,眼前火光依旧。 长宁隔着燃烧的火光,对上一双深幽的眼眸。 烧开的雪水被装在树叶叠成的碗里,被喂到她的唇边。 长宁慢慢喝完,隐隐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了一点微妙的不同。 但她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 “殿下,我们是如何到这里的?”燕无?歇看向她问。 长宁心中?倏地?爬过几分不安。因?为,她怀中?抱着流光剑,以及黄布包,但燕无?歇对它们视若无?睹。 他看不见这两样东西。 “天?黑后我迷路了,误打误撞找到了这处岩洞,想着先避一避。”长宁的声音十分平稳。 “那我的伤” 长宁轻咳了两声,神情?稍微有些不自?然,“我出宫时带了一些钦天?司灵师给的灵药,全给你吃了,没想到竟有用。” 见她不提伤口包扎的事,燕无?歇垂眼一笑,没有继续问这件事。 “洞口的驱祟符是殿下贴的?” “是、是啊,你不是教过我辨认一些基础灵符么?”长宁微微扬起下巴,“我全都记得。” 她的回答合情?合理。 一阵寒冽的风吹进?来?,火光摇曳。 长宁向外看去,深秋时节,这半山中?已经开始飘起小雪。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玄色骑装外袍披在长宁身?上,燕无?歇声音低缓轻柔:“雪路危险难行,还请殿下再等等,最晚明日钦天?司灵师便会找来?。” 长宁轻轻点头。 洞穴外风高雪急,从半山腰望去,郁郁山林覆上一层浅白。天?地?浩渺,他们相依为命。 长宁昏昏沉沉睡去,但寒意似乎是从骨缝里钻出,冷得她忍不住轻颤。 一双手?将她拥住,她靠着了温热的胸膛上,胸腔随着说话微微嗡鸣。 “迟迟。”似叹非叹的声音沉沉响起 浮生塔外,西山脚下。 江松清和?一众灵师紧盯着投影屏,水镜中?那位无?名天?骄的分数就在刚刚开始断崖式暴跌。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是进?到第七重了?这掉得未免也太快了。” 嗡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江松清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 他很清楚,那位曾经的隐门天?骄,如今的酆都鬼王,生前的经历实在让人唏嘘。 第七重,断前尘。 江松清见过沉溺在第七重,试图逆转过去的,但浮生塔中?都是虚幻,全是徒劳,满七日之后无?论?成功与否都会被送出。 但,如果是玄衣鬼王呢。 江松清忽然打了个寒颤。 如果他执意要留住这个幻境,该怎么办? 第76章 灵师试炼8 大皇子和钦天司灵师顺着隐门印记一路寻来时, 薄雪已经覆盖满山。 半山腰的岩洞隐隐有火光映出。 大皇子面沉如?水,大手一挥让所?有禁军后撤,只留了钦天司司正一起上山。 岩洞外,身长如玉的青年抱着昏睡的长宁, 黑衣将她细心裹紧。 黑发随霜雪曳动, 青年肤色极白, 唇色殷红, 像只雪中艳鬼。 大皇子与司正都生出同样的?疑惑:这位燕灵师,看起来似乎不?大一样了。 但怒火冲散了这点疑惑, 大皇子狠狠剜了他一眼, 见长宁面色潮红,皱着眉头,立刻将手中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给我。”大皇子语气冷硬, 伸出手要接人。 燕无歇眉目不?动, 只将大氅裹得更?紧免得进风,掠过两人便往山下走。 “放肆!”长剑出鞘, 压在燕无歇脖颈旁。 大皇子面色如?霜,怒火中烧, “目中无人以?下犯上,惠清天师就是这样教导门中弟子的??” 幽寒至极的?眼倏地盯着大皇子。 一向杀伐果断的?大皇子竟然生出几分惧意,但对妹妹的?关心很快压过一切。 “别?仗着长宁的?几分喜欢就肆意妄为,就凭你也想攀金枝, 莫说父皇母后, 本殿第一个不?允!” 大皇子的?剑被不?知名的?力道弹开?。 他看见青年慢慢笑起来,面容因这一笑艳绝又鬼气森森。 “春日到来前, 我必奉上让陛下与娘娘满意的?聘礼,求娶公主?。” 彼时的?大皇子还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护送长宁回到皇宫后, 燕无歇孤身离开?了上京城。 朔风雪急,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 惠清天师关门弟子的?名号传遍了皇城的?每一座茶楼。 一身雪衣成了妖邪的?梦魇,流光剑所?到之处,妖邪尽诛。 明光宫屋檐的?冰棱被日光融化,雪水坠落。 长宁从床榻上醒来,面容苍白,又是被噩梦纠缠的?一夜。那些零碎的?,陌生又熟悉的?经历反反复复出现在梦中。 钦天司灵师也束手无策。 “财福。”长宁闭着眼唤了一声,黑猫就跳到她怀中撒娇。 侍女们鱼贯而入为她洗漱,檀羽细细擦拭她被冷汗打湿的?鬓发。 “殿下,您给阿福改名字啦?” 长宁因檀羽的?话一愣,是啊,她养了这只小野猫叫阿福,为什么她会叫它财福? 针扎般的?疼痛再次从脑中泛起。 月华跪在榻边,轻轻给她按揉头部,然后说了一个最?新得到的?消息。 燕无歇只身入北阴鬼蜮,与玄鬼斗法七日,将其驱之北阴鬼蜮外的?无主?之地。 “殿下可以?安心了,那玄鬼元气大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恢复。”月华笑着说。 听到这个本应令人高兴的?消息,长宁心里没有半点喜意。 实在是太奇怪了。 再天纵奇才,也不?可能轻易对上修行不?知多少千年的?鬼王。 她的?目光掠过檀羽,月华,侍女们,以?及富丽的?公主?殿,一时间竟觉得有几分诡异的?虚假。 当御湖岸边的?垂柳抽芽时,燕无歇回到了皇城。 他对崇帝与皇后奉上了玄鬼座下两位大妖的?妖丹。 帝后大悦,赐他与公主?成婚。 皇宫挂上红绸,宫人们喜气洋洋,流水般的?奇珍异宝被送入明光宫。 檀羽和月华清点着燕无歇送来的?聘礼,打开?某个乌木盒子时,檀羽轻轻“哎”了一声。 “这是什么玉,从未见过?” 长宁回首,乌木盒中躺着一枚半开?的?莲花玉坠,像被墨色侵染。 手中的?珠钗清脆落下,辑珠散落满地。 那些零碎的?记忆如?狂风呼啸而来—— 江迟迟的?手按在散落的?珠子上,耳边是檀羽和月华急切的?喊声,她艰难喘了一口气,声音从牙关里挤出。 “又、骗、我。” 二月初七,宜嫁娶。 崇帝在上京城中赐公主?府,仿明光宫而建,占地辽阔。 拜别?帝后,公主?出嫁的?仪仗连绵数十里,两位皇子骑马开?道。 华贵的?轿辇四面垂落鲛纱,江迟迟手执一把红罗销金扇坐在其中,扇子后的?脸不?见半点喜色。 仪仗行至宫门,影影绰绰间,她看见一道红衣骑马前来相迎。 大皇子和二皇子不?依不?饶,出了许多难题为难前来迎亲的?新郎。 青年含笑的?声音似泠泠碎玉,耐心极佳一一作答。 “殿下,却面扇不?可放下!”紧跟在轿辇旁的?檀羽看见自家公主?放下扇子,吓了好大一跳,“这可是庇佑姻缘顺遂的?。” 江迟迟没应,她透过鲛纱看见了一身正红衣袍的?燕无歇。 她第一次见他穿如?此?鲜亮的?颜色,眉眼间都是融融笑意。 在沈宅认识燕无歇后,江迟迟从来没见过他有如?此?生动的?表情。 只可惜她的?视线落在扇子上,轻叹一声。 都是在互相欺骗而已。 连绵仪仗终于被迎进了公主?府。 江迟迟被请入寝殿,入眼都是红色,床铺上撒满了桂圆花生。 她拒绝了檀羽和月华要给她弄点吃食的?好意,并把她们打发去守门。 寝殿瞬间安静下来,丝竹声与宴饮声远远传来,窗外的?天光也由亮转暗。 龙凤红烛静静燃烧。 江迟迟抬手取下沉重的?凤冠,脱去里三层外三层的?翟衣,只留一件红色里衣,并从衣柜中扒出一件不?起眼的?黑色外袍船上。 她背上流光剑,带上黄布包,无声无息从后窗溜出了寝殿 公主?府的?屋脊上,奔过一道轻盈身影。 夜风挟着料峭春寒,江迟迟脚步一刹,猛地半跪伏下。 一队禁军急匆匆走过,领头的?与几位钦天司灵师相遇。 “何事如?此?慌张?” “司正大人,檀羽姑姑进内殿添灯,发现殿下不?见了!” 整座公主?府瞬间炸开?锅。 江迟迟等底下的?人急匆匆走了才直起身,脸黑得像锅底,千算万算没算到是自家人出岔子。 重重禁军瞬间围住了公主?府,灵师们寻人的?符篆满天乱飞。 江迟迟借桃枝金光隐去气息,掏出公主?府的?建筑图看了一眼,跑得更?快。 兔起鹘落的?身影在屋脊上穿过,寒风从耳边掠过。 江迟迟暂时不?清楚第七重的?破局之法究竟是什么,但既然叫断前尘,那就不?可沉溺于过去。 老吴说过,这一重考验的?是灵师的?道心是否足够坚韧不?被执念所?绊。 她的?执念是什么?是那个从小相随的?噩梦。 江迟迟决定亲手斩断那个噩梦。 所?以?,她要离开?,找到前世死亡的?地点。 公主?府的?外墙近在眼前。 江迟迟脚下借力跳起,朝着外墙的?墙沿稳稳落去。 “——迟迟,你要去哪?” 不?辨喜怒的?声音从身后沉沉响起。 后背倏地爬上一层寒意,江迟迟身形一滞,落脚点歪了。她反应极快用?手撑住墙沿,同时拔剑出鞘。 剑影璀璨似流光,向后荡去。 阴气凝成的?长剑与流光剑相撞,江迟迟对上了那双沉沉似夜的?眼。 震荡的?气流吹起少女束起的?长发。 她脸上还带着檀羽精心绘制的?妆容,皎如?月华。 流光剑急急撤回,在江迟迟手心带出一簇血花,色若琉璃的?眼睛异常冷静。 “太一夭冲,火光万里,符到奉行,不?得留停!” 天雷撕裂夜色劈下。 苍白的?手攥住天雷狠狠撕碎,青紫从指尖蔓延,燕无歇毫不?在意,眼中染上殷红。 他盯着那道翻墙离去的?身影,缓缓一笑。 阴气尽数散去,惨白月色落在他脸上,鬼气森然。 繁华的?街景从江迟迟身边掠过。 她骑着一匹随手牵来的?马,手持公主?腰牌,一路畅通无阻。 守城的?士兵以?为公主?殿下差人出城办事,连忙开?门。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骏马如?风驰过。 眼前的?景如?同晕开?的?水墨,扭曲、旋转—— “殿下,却面扇不?可放下!”檀羽急切的?声音从轿辇外传来,“这可是庇佑姻缘顺遂的?。” 江迟迟面无表情看着手中的?红罗销金扇,狠狠掷出。 流光剑划破轿辇鲛纱,耳边的?惊呼声接连不?断,仪仗队伍瞬间混乱。 江迟迟一剑刺向骏马上的?红色身影。 苍白修长的?手攥住剑尖,阴气与灵气碰撞争夺,无法再进半步。 身穿喜服的?青年笑容淡淡,眉心一道殷红印记,声音轻缓: “迟迟,你已在茧中了。” 江迟迟当然知道,从她出不?去城门那一刻就知道了。 没想到她还能进玄衣鬼王的?茧,说出去能在灵师论坛挂上三年。 江迟迟踩在马上,用?手攥住燕无歇的?衣领,怒火中烧:“这是浮生塔第七重,我不?是当年的?长宁,你也不?是燕灵师!” “我知道。”昳丽的?面容因笑意更?加惑人,他在笑,但眼眸覆上幽幽暗红。 偏执扭曲被无数倍放大。 鲜血横流的?手掌抚上江迟迟的?侧脸,他像只诱人共入深渊的?艳鬼。 “留下来吧,迟迟。” 滚烫的?血落在江迟迟的?脸上,无声看着眼前的?青年,她想—— 他的?执念该有多么重,才会不?择手段都要留下这幻象 江迟迟又一次回到了轿辇中。 这一次直到坐在寝宫床榻上,她也没有放下却面扇。 窗外的?丝竹声和宴饮声随着天光暗去渐渐低沉。 繁杂的?脚步声走入殿中。 喜婆的?声音热情又恭敬:“请殿下却扇。” 江迟迟放下扇子,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两位皇兄、一根筋的?表哥,闺中玩伴,以?及几位曾相伴她左右的?隐门灵师们。 最?灼目的?是一身喜服的?燕无歇。 今夜的?他,实在过于好看。 喜婆在一旁高声说着吉祥话,檀羽和月华手执合卺酒递给床榻上的?一对新人。 晃动的?酒液映出江迟迟的?脸,她面容沉静,没有半分笑意。 两人沉默对饮。 檀羽分别?剪下他们的?一缕长发,用?红线缠绕,放置在木盒中。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檀羽笑盈盈说。 等待已久的?亲朋们纷纷撒出手里的?桂圆花生干枣,欢声笑语在耳边回荡。 江迟迟抬眼看向燕无歇,与他隔着撒落的?干果对视。 恍惚间,她心中生出了几分难过。 直到人群散尽,寝殿再次陷入安静,唯有红烛燃烧的?声响。 江迟迟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燕无歇垂首为她取下凤冠钗环的?身影。 繁重的?头饰摘去,她忍不?住舒了一口气,古人成亲可真?是麻烦极了。 燕无歇绞干一张帕子,一点点将她脸上的?妆容拭去。 就这么看,像极了一对恩爱新人。 江迟迟掩去眼中的?烦躁,直接上床并放下重重纱帘,声音冷冷透出。 “请滚。” 她解开?繁重的?翟衣,一脚踹开?,拽过红色锦被盖在身上。 重复了三次大婚,江迟迟觉得自己再不?睡一觉,就要猝死了。 立在纱帘外的?身影停顿了一会,微微抬手,殿中红烛熄灭,唯有浅淡月色从窗缝透入。 江迟迟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太好了,有灯她睡不?着。 即将睡着时,她蓦然睁开?眼,一脸悚然盯着纱帘外。 衣物逶迤簌簌落地。 一只手拨开?了纱帘,那张脸在夜色里更?为惑人。 “迟迟,新婚第一夜就赶走夫郎,过于狠心了吧?” 第77章 灵师试炼9 初春雪融, 夜半寒冷。 江迟迟有些畏寒,天冷后便很难入睡,檀羽会给?她灌两个汤婆子放在床榻上。 但今夜不仅不冷,甚至太热了?。 一只手环着她的腰, 滚烫的身躯贴在身后。 发根不时传来一阵痒意, 修长的指间缠绕着她的一缕长发, 慢条斯理把玩。 江迟迟很困, 但床上有个外表是?活人?内里是?鬼的不速之客,她根本睡不着。 受不了?一点! “你能不能滚?”沙哑的声?音带着困意, 还压着一股怒气。 “不暖和?么?” 灼热的气息落在耳廓, 低沉含笑的声?音贴着响起。 忍无可?忍的江迟迟拽过玩她头发的手,张嘴就?咬。 牙齿嵌入肌肤,温热的血液顺着唇边滴落。 她忽然想起那场夏雨, 那个手握流光剑, 满身冷冽的少年。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满身傲骨的少年, 又去?哪了?? 嵌入肌肤的力?度不知不觉松懈。 温热的指尖擦过江迟迟的唇瓣,将血痕擦去?。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江迟迟微微偏头躲开他的手。 身后的人?依然拥着她, 沉默不语。 “为什么要强行打乱第七重的时间线?”江迟迟逼问。 “一开始,以?为是?你不想让我看,因为你曾经杀过我一次。” 抱着江迟迟的手忽然收紧。 她面无表情,继续说?:“直到今天我才想明白, 你生前没?进过浮生塔, 这里是?我的第七重,也是?你的。” “灵师斩断来世, 无法化鬼,你的存在逆天命而为。隐门曾在一千六百多年前遭受重创, 与你化鬼时间契合。” “我看过史书,那一年玄鬼召万鬼公?然进入皇城,各大灵师门派合力?讨伐,包括隐门在内,惠清天师也在其中。” 史书上只有寥寥几笔,灵师们踏雪而去?,十不存一。 隐门的灵师更是?一个都没?回来,这一场大战换来了?人?间近千年的平安。 “你不敢看的,是?长宁死后发生的事情。” 在长宁死后,燕无歇由人?化鬼。 江迟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无比惨烈,成了?燕无歇难以?逾越的执念。 身后传来一声?沉沉叹息,燕无歇说?:“迟迟,我有时候希望你不要那么聪明。” “即使你本领通天,也无法逆转前尘。”江迟迟的声?音带上几分怒意。 “我只要留住现在。”他说?。 一种?无法交流的暴怒无力?感冲昏了?江迟迟,她口不择言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沉默许久后,低低的笑声?贴着她响起,燕无歇问:“这样?” “这样是?在指——喜怒无常、薄情寡义、欺师灭祖?” 这些都是?世人?对酆都鬼王的评价。 “原来,你也这样想。” 每说?一个字,灼热的气息便贴得更近,最?终落在纤细的脖颈上,薄唇贴着血液流过微微鼓起的肌肤,激起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颤栗。 江迟迟意识到,自己似乎把本就?精神不太稳定的疯子彻底惹怒了?。 她下意识去?摸软枕旁的黄布包。 手腕骤然被扼住,压在软枕上,腰间的手收得更紧。 “怕我?”冰凉的嗓音带着几分阴戾,“当初是?你说?要我的。” “怎么?如今要反悔了?。” 往事骤然浮现,江迟迟心里泛起针扎般的刺痛,她垂下眼?睛,轻声?说?:“年少顽皮不懂事,一句戏言而已。” 燕无歇幽幽笑起来,语气柔和?轻缓:“戏言啊?” “可?我当真了?。” 江迟迟一怔,猝不及防间,身体被强硬掰过去?。 “你——” 灼热的气息沉沉压下,将她未说?完的话吞入唇齿间。 燕无歇捏着她的手腕,鸦羽长睫覆着沉郁神色,薄唇重重碾过,越吻越狠。 眉心间的红痕越发灼目,江迟迟在一片混乱间对上了?他殷红的眼?眸。 欲念、偏执、阴鸷不断翻涌。 少年的脸与眼?前的脸不断分离,最?终重合。 江迟迟看着他,忽然有片刻失神。 长睫落下,像是?在避开她的眼?睛,但这个吻趁着她失神,越发深入。 一呼一吸都在纠缠,如雪冷淡的气息紧紧包围,江迟迟生出?一种?溺水的昏沉感。 她紧紧拽住眼?前的衣领,无意识地,圆润的指甲苍白肌理上留下一道红痕。 轻微的疼痛让燕无歇的眸光越发暗沉。 欲念深重的纠缠忽然停止,江迟迟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刚要骂人?,就?听见燕无歇开口。 “迟迟,你其实并不讨厌我。”他语气笃定,“你也喜欢我。” 江迟迟的心忽然悸动,耳朵生出?浓烈的滚烫,她咬牙否认:“没?有!” “是?么?”他的气息近在咫尺,目光幽幽,“小骗子。” “我与他,你喜欢谁?” 江迟迟一愣,眼?中浮现出?几分迷茫,缓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隐门灵师燕无歇。 实在是?太荒谬了?,竟会有人?问出?这种?问题。 他大概是?真疯了?,居然在吃自己的醋。 她正要开口,下巴就?被托起,拇指按在她的舌尖,将要说?的话尽数压了?回去?。 “算了?。”燕无歇嗓音凉薄,“你总是?不会说?出?我想要的话。” “既然如此,不如不听。” 重重纱帘外的月色变得朦胧迷离。 破碎的泣音被堵在唇齿间,江迟迟艰难抬起手,指尖灵光流淌,在他裸露的胸膛上落下一道雷符。 符文落成的瞬间被森森阴气湮灭。 江迟迟不死心,还想再画,手被猛地捉住压在软枕上。 流云般的乌发铺散,色若琉璃的眼?眸水光潋滟,衣领微微敞开,露出?纤白的脖子与莹润的肌肤。 灼热的气息流连在脖颈间,逐渐下移。 滚烫的手掌越过衣衫阻隔,握住了?江迟迟的腰。 “燕无歇!”她的胸口因紧张而不断起伏。 燕无歇动作一顿。 温热的唇印在她弧度优美的锁骨上,然后传来一阵刺刺麻麻的疼痛。 然后,她的衣服被一点点细致理好。 燕无歇从身后拥着她,声?音暗哑:“睡觉。” 睡个屁啊!江迟迟只想拿流光剑和?他同?归于尽。 身后躺了?个体温滚烫的人?,大腿处还有东西硌着,她能睡得着就?有鬼了?。 江迟迟对着黑暗大眼?瞪小眼?。 瞪了?一会,眼?皮很老实黏在一起。 身体的反应总是?比心里吐槽的诚实一万倍。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没?再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噩梦。似乎只要燕无歇在,她就?极少做噩梦。 江迟迟睁眼?时,天光从窗外透进,再穿过重重纱帘,模糊不清落在眼?前的青年脸上。 逶迤乌发散落在身后,朦胧的光冲淡了?他眉眼?间长久不散的阴郁,添了?几分少见的温柔。 满室寂静,江迟迟静静凝视着他,目光是?连她都不曾察觉的柔和?。 色泽偏艳的薄唇轻轻弯起。 “好看吗,迟迟?”长睫下的眼?眸含着淡淡笑意。 江迟迟:“”好想杀鬼。 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靠得很近。她枕在燕无歇的臂弯,手还拽着他的衣领,大片苍白的肌肤外露,还有许多深深浅浅的红痕。 燕无歇的腿被她当场抱枕,死死绞住。 江迟迟很想原地去?世。 她只能当做无事发生,默默松开对方的腿,又放开皱巴巴的衣领,伸手拽了?一把床前的铜铃。 檀羽和?月华应声?而入。 为江迟迟梳洗时,檀羽轻轻“哎呀”了?一声?,心疼地碰了?一下她的锁骨处,有些苦恼。 “脂粉都遮掩不住呢,殿下入宫谢恩时围上白狐围脖吧。” “??”江迟迟拿过铜镜一照,两眼?一黑。 锁骨处有一片紫红印记,明晃晃从衣领里露出?来。 她真的很想杀鬼 春意悄然而至,但世道渐渐乱起来了?,诡异妖邪不断出?世。 但公?主府里的日子很安稳。 江迟迟倚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一卷隐门的书,借着明亮的烛火认真翻阅。 沐浴后的长发逶迤在榻上,檀木梳一下一下为她轻轻梳理。 江迟迟放下书,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榻边的燕无歇。 烛火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垂眉敛目,专注地为她梳长发。 完全看不出?来内里是?个偏执疯子。 一只红嘴白羽的鸟飞至燕无歇肩头。 这是?惠清天师发来的第三封信,召他回门,催他尽灵师职责,不要荒废度日。 幽蓝冥火将来信吞噬。 长发梳理完毕时,燕无歇说?:“我离开几日,别乱跑。” 最?后三个字暗含警告意味。 江迟迟拢起一头长发,微微一笑:“堂堂鬼王,对自己的茧这么没?自信吗?” 整座皇城都被覆盖,江迟迟才懒得白费力?气折腾。 燕无歇拈起她的一缕发丝,静静看着她,问:“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想把这个该死的茧拆了?,江迟迟磨了?磨牙,但嘴上却说?:“我要隐门的古籍。” 那些古籍早已遗失在更迭岁月里,趁现在还能多看看。 “好。”燕无歇点头应下,“等我回来。” 他当夜就?离开了?皇城。 开春后的天渐渐暖和?,但江迟迟躺在宽敞的床榻上滚了?几圈都没?睡着。 习惯真是?可?怕。 春日的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长宁公?主入宫陪伴帝后,在御湖意外受伤落水,血液引来了?许多妖邪,被钦天司的灵师救起时,阴气入体昏迷不醒。 皇城中许多人?看见,那位奉师门之命前去?诛邪的燕灵师满身阴戾赶回来。 公?主府笼罩着压抑的气息。 公?主昏迷三日后醒来,记忆停留在燕无歇冬日离开上京城那一天。 长宁接受了?自己意外落水导致失去?几个月记忆的事实。 春意渐暖,长宁坐在轩窗下看一本隐门古籍,山樱花的影子映在书页上,淡淡花香浮动。 她靠着一身玄衣的青年,指尖又翻过一页。 燕无歇随意看了?一眼?,发现这本古籍收录的都是?一些古老法阵,其中不乏已经被明令禁止的。 例如,召鬼阵。 他抽走了?长宁手中的书,声?音轻缓:“看了?这么久,出?去?走走吧。” 长宁很是?不满,瞪了?他一眼?:“皇城我已经逛腻了?。” “殿下想去?哪?” 山樱花瓣吹入小轩窗,长宁伸手接住,说?:“春光正好,我想同?你去?踏青。” “皇城外妖鬼横行,太过——” 长宁忿忿不满打断他:“你连玄鬼都能对付,区区妖鬼算得了?什么,每次我想出?城你都要找很多借口!” 碧玉珠帘叮当作响,少女赤脚跑进了?内殿,只留下一个愤愤的背影。 燕无歇挑开珠帘走进,看见纱帘垂落,遮住了?长宁侧躺的身影。 “快滚,本宫要午睡!” 修长的手拨开纱帘,长宁身边的锦被往下陷,身后多了?个人?。 “今日就?去?,可?好?” 一只手将她掰回正面,青年垂眼?含笑看她,纱帐模糊了?光线,昏暗不明间,灼热的气息缓缓靠近。 “真的?”长宁有些狐疑看着他,怎么看都像憋了?一肚子坏水。 “真的。但出?城路上不平安,我保护殿下安全,那殿下是?否应该有所回报?” 回报? 等长宁品出?其中深意时,灼热的气息已经重重压了?下来。 等再次离开内殿床榻时,已经是?午后了?,正是?长宁平时午睡起来的时间。 檀羽和?月华进来给?自家殿下梳妆打扮,应长宁的要求尽量轻便方便出?行。 她任由两位侍女挽发,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眼?中泛起泪花。 “殿下午睡没?睡好吗?”檀羽见她满脸倦容,脸颊泛着红晕,正是?一副懒觉刚起的样子。 燕无歇坐在榻边等她梳妆,听见这话,悠悠看了?过去?。 “”长宁在铜镜中与他视线相对,然后狠狠剜了?他一眼?。 狗东西!她在心中大骂 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驶出?公?主府。 应公?主殿下单独出?行的要求,燕无歇亲自驾车。 临近城门,素白的手掀开了?垂落的轻纱,看向窗外。 马车畅通无阻驶出?城门,郁郁葱葱的绿意映入眼?帘,轻纱落下阻隔了?景色。 车内的少女轻抚过流光剑,面容异常冷静。 踏青地点定在浮玉山,山间桃花次第盛开,溪水穿行,粉白点缀。 山脚下有不少青年男女相约出?行,对视间情意绵绵。 长宁嫌弃人?多吵闹,要求上山。 燕无歇一手提着包袱,一手牵着长宁,一路行至半山腰,在重重桃林间看见了?几间无人?的竹屋。 “殿下,还往上走吗?”他朝气喘吁吁的长宁问。 没?经过修整的野山崎岖不平,长宁的腿都在打颤,她扫了?一眼?这片桃林,山坳背阴处,淡淡阴气浮动。 “就?到这吧,累死了?。”她理直气壮说?。 其中一间竹屋很快被收拾出?来。 天色暗下来时,竹屋里火光跳跃,火堆上的铁锅咕嘟咕嘟,香气四溢。 晚膳是?野菜山鸡羹,长宁一口气吃了?两碗。 入夜后,一场春雨至,桃林花瓣飘零,打得竹窗簌簌作响。 雨声?催眠,长宁枕着燕无歇的手臂,竹床不算宽敞,只能勉强睡下两人?,她几乎是?陷在对方怀里。 燕无歇正帮长宁揉腿,力?度不轻不重,她阖着眼?,困意逐渐上涌。 桃花的香味无孔不入,闻久了?便有些甜腻。 燕无歇微微皱眉,起身开窗。 肌肤细腻的胳膊用力?搂住了?他的脖子,长宁的脸与他相贴,半梦半醒间声?音含糊不清:“去?哪?” 燕无歇目光柔和?,轻轻拨开她脸上粘连的发丝,“我去?开窗。” 少女的头埋在他怀里,含糊不清说?了?几句,大概意思是?让他别动,好好当个抱枕。 燕无歇只好重新躺下,伸手揽住长宁,将她往怀里又带了?点。 薄唇贴在她的发间,他说?:“睡吧。” 淅淅沥沥的雨声?与甜腻的桃花香织成美好的梦境。 夜色深重,万籁俱寂。 床榻上的少女蓦然睁开眼?。 她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脸,大约是?陷入梦境,他眉目舒展,少了?几分挥之不去?的阴郁与倦怠。 江迟迟沉默从他怀中起身,无声?下地,拿起了?放在矮柜上的黄布包与流光剑。 竹门打开又闭合。 只余下一室甜腻的桃花香。 直到天光乍晓,香味渐渐散去?,燕无歇倏地睁开眼?。 他下意识伸手去?抱长宁,却落了?个空。 静了?一瞬后,燕无歇神情阴冷至极,长袖一挥,竹屋瞬间四分五裂。 竹屋外天色晦暗不明,黑云汇聚在山峰。 有人?用了?召鬼阵。 召来了?玄鬼。 第78章 灵师试炼·完 浮玉山峰, 鲜血从指尖坠落,古老诡异的阵法缓缓流动。 阴域撕裂了阴阳界限,降临于山峰。 玄鬼从无?边阴域踏出,目露奇异之色, 打量着召唤他的江迟迟:“竟是你召唤本君?” 江迟迟草草包扎手腕的伤口, 最恨这种以血为引的阵法?, 麻烦得很。 身后森森鬼气逼近, 她语气很是不?耐烦,“你不?是要抓我吗?赶紧的, 再慢点你赶不?上趟了。” “?”玄鬼第一次生出迷茫。 就在他片刻愣神?时, 无?边幽蓝冥火冲天燃起。 装都不?装了直接OOC是吧?江迟迟在心?里大?喊。 她像火烧屁股般往玄鬼背后的阴域跑,匆匆丢下一句:“帮我拦一会,谢谢。” “???”玄鬼第二次生出迷茫。 他看见幽蓝火光里走出一道玄色身影, 面无?表情朝他杀来。 玄鬼终于意识到, 这个世界出问题了。 混沌的天幕忽然出现?无?数细小的裂痕,时间线彻底混乱, 第七重幻象在崩溃的边缘。 苍白的手朝江迟迟抓去,握住了她的指尖。 身后是燕无?歇满含沉沉怒意的声音。 “迟迟, 过来。” 少女柔滑的指尖游鱼似的从燕无?歇手中滑走。 阴域凛冽的风拂动?扎起的长发,她回首看了燕无?歇一眼,眼神?清澈坚韧。 然后,毫不?犹豫踏入了阴域。 眼前的景象变幻, 江迟迟走在由无?数记忆碎片构筑的长廊。 长廊组成了长宁短暂的一生。 江迟迟看见了原本的前世, 筹谋策划已久的玄鬼带万鬼降临皇城,四散的恶鬼肆意屠杀皇族与百姓。 那虚幻的记忆碎片里, 大?皇子与二皇子为保护皇城百姓,被恶鬼剜心?而死, 钦天司灵师全部身陨 檀羽和月华为了保护长宁,一个魂飞魄散,一个被拔舌而死。 江迟迟停下了脚步,定定看着其中的一片记忆碎片。 长宁被玄鬼带走,被锁在献祭灵魂炼化为傀儡的法?阵中。 她看见了玄鬼腰间坠着一个特殊的锁魂瓶,无?数密文?符篆加身,困住其中的魂灵。 江迟迟猜想,玄鬼想借她的身躯让某个人复生。 她伸手点向这一块记忆碎片,无?尽的凛冽风雪扑面而来。 再一睁眼,江迟迟踏在了寒风凛冽的大?阵上,四根石柱沉默矗立。 多年的噩梦与眼前景象重合。 恍惚间,江迟迟似乎看见大?阵中那对相拥的影子,长宁奄奄一息的声音被风雪吹散,她近似哀求开口—— “杀了我。” 剑如流光划过,回忆消散。 这一次,她要亲手斩断这个噩梦。 黑云压顶,天雷接连不?断落在大?阵四周,紫电银光交织。 这是浮生塔对破坏强行破坏幻境者的惩戒。 诡谲阴森的身影撕开阴域缓缓走来,他身后万鬼哀嚎,黏稠的血液浸湿了苍白的手,一滴一滴坠落。 燕无?歇双眼赤红,一字一句说:“江迟迟,过来。” 流光剑抵着脖子柔软的肌肤,江迟迟看着他,生出了几分难过:“无?歇,我不?会死的,只是幻象。” 青年微微闭目,喉结滚动?着,他极尽克制开口:“我可?以将第七重撕碎带你出去,你不?必如此?。” 江迟迟凝视着他,眼睛微微一弯,问:“无?歇,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我要过第七重。”她目光清明,“我要亲手斩断前尘。” “我要做世上最厉害的灵师,收怨鬼,除妖邪。” “我要做最年轻的天师,得到灵尊亲传。” “上天让我四阴之时出生,让我如三岁孩童抱重金于集市。我曾痛恨过,但?后来想明白了——” “要么凄惨死去,要么足够强大?,直到无?人敢心?生觊觎。” 天无?绝人之路,但?她命格特殊,注定要经历千磨百炼。 燕无?歇定定看着她,“有我在,无?人敢心?生觊觎。” 江迟迟弯了弯唇角,轻轻摇头,流光剑压下一寸,鲜血染红剑锋,映出一双雪亮的眼睛。 “我的命,要握在自己手里。” 燕无?歇望着她那双雪亮的眼睛,恍惚间响起惠清天师对他说过的话,师傅曾夸他心?性?坚韧,天纵奇才,天生便是做灵师的人。 不?,他不?是。 江迟迟才是,她的道心?,从不?为任何人动?摇。 执剑的手克制不?住轻颤,但?下一瞬,毫不?犹豫划过的脖颈。 刺目的鲜红溅在了燕无?歇眼底。 最后一眼,江迟迟看见了撕碎无?数天雷冲来的燕无?歇。 她想,这么多天雷落在身上,该多疼啊 彻骨风霜永不?停歇,天地?茫茫一片。 江迟迟走在漫天风雪里,每一步都陷入积雪,冷得彻骨。 遥远的前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可?无?论如何走,距离都不?曾缩短。 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走,跌倒了,便爬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江迟迟感觉自己的灵魂都结了冰霜,仿佛要被留在这里。 茫茫天地?间传来一声宽和叹息: “汝道心?坚韧,心?如明镜,平生罕见。” 风雪散去,菩提树下有一棋盘,阴阳相汇。 飘然若仙的女性?手持白子,眉心?一点朱砂,眼似天水澄澈包容。 江迟迟曾见过她无?数次,在大?大?小小的灵尊殿中,每一尊神?像都是她。 “人间浩劫将至,愿汝历经世事,坚守本心?。” “赐汝心?剑,诛尽妖邪。” 一团浮动?的金光没入江迟迟眉心?。 时光如洪流掠过。 菩提树渐渐远去。 耀眼的阳光落在江迟迟身上,她伸手去挡,无?意中瞥见自己身上的雪白灵师袍化为了玄色,金纹缓缓流动?。 隔着阳光,她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都是她的同僚与朋友。 虞念慈紧紧抱住了她。 耳边的称赞与欢呼像浪潮,江迟迟茫然听着,只听见了一句—— “迟迟,你是最年轻的天师!!” 灿烂的光映入眼底,江迟迟终于笑了起来 江北大?学在三月份开学,江迟迟和两位队友申请了免修。 通过第七重的灵师除了她,还有两位原本就是紫袍的灵师。 得到灵尊亲传的事,只有两位队友知道。 灵尊说人间浩劫将至,江迟迟直觉这场浩劫一定和玄鬼脱不?了干系,当务之急是先把源源不?断给玄鬼提供力量的五行阵破了。 游宋和虞念慈只过了第六重,如今都是紫袍。申请免修后,两人四处游历寻找五行金阵和火阵的地?点。 江迟迟留在守初观中,开始撰写隐门那些遗失在岁月里的古籍。 留在第七重的那些时日里,她背诵了大?半。 笔尖沙沙摩擦纸张,留下一行行隽秀文?字与晦涩难懂的符文?。 沈婉坐在一旁用江迟迟的手机刷电视剧,忽然开口问:“我昨夜去了一趟酆都,听到一个消息。” 字迹忽然一顿,留下一个墨点。 从西山回来第七天,江迟迟没有再见过燕无?歇。 “鬼王受伤闭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关,鬼王殿禁止进入。” 江迟迟攥紧了笔,她当然知道燕无?歇受伤了,浮生塔降下的惩戒没有留情。 从西山回来当夜,她就去了酆都一趟。 黑白无?常苦着一张脸,把江迟迟拦在鬼王殿外。 范无?咎摸了摸鼻子,很是为难:“江灵师老大?闭关了,谁也不?见。” 他想起昨夜燕无?歇回来时,满身煞气,面容阴沉无?比,像从尸山血海里走出的修罗。 “今日起,任何人不?得踏入鬼王殿。”他漠然说。 范无?咎和谢必安明白,这是要闭关了。 但?出于某些原因,范无?咎多问了一句:“呃老大?,如果江灵师来呢?” 殷红的衣摆逶迤,他踏入鬼王殿,语气依然漠然。 “不?见。” 范无?咎看着微微发愣的江灵师,心?里生出一万个疑问,出门前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闹掰了呢? 但?他不?敢问,怕死。 江迟迟看了一眼森冷肃穆的鬼王殿,慢慢收回视线,朝黑白无?常笑了笑:“没关系,多谢了。” 回忆散去,她继续撰写,头也不?抬对沈婉说:“嗯,我知道。” 沈婉连电视剧也不?看了,追问:“你去过酆都了?” 江迟迟点头。 沈婉看着她的反应,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他连你也不?见?” “”江迟迟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沈婉,“姐姐,看你的电视剧去吧。” 鲜红的指甲抚过红唇,沈婉低低笑了几声:“这样的疯子都被逼到放手。迟迟啊,你是真的厉害。”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江迟迟面无?表情说。 枯燥的撰写持续了一个月,大?量复刻版古籍送到了灵师协会总部,引起了轩然大?波。 教务处被这突如其来的古籍弄疯了,忙着刊印,又?忙着调整课本,还要忙着开辟新课程。 外出游历的游宋和虞念慈回来了。 虞念慈表情有些古怪,“五行火阵是找到了,设在一所发生过火灾已经荒废的私立中学,但?是已经被毁去了。” 游宋补充:“找到了火阵后,金阵的大?概方位进过推算,在吴川省槐安市。” 吴川省,桃溪镇也在那。 “有人在和我们?查同一件事。”江迟迟微微一笑,“我们?去槐安,去钓一条大?鱼。” 越明朗死后,灵协试炼中依然有人针对她,甚至不?惜放出两只红衣。 江迟迟笃定,幕后者在灵协内手眼通天。 “怎么钓?”虞念慈纳闷。 “钓大?鱼,自然要放足够的饵料了。”她悠悠说。 如今燕无?歇闭关,她不?信暗中蠢蠢欲动?的影子还能?按耐得住。 次日,江迟迟回到学校,去了副院长办公室。 老吴办公桌室的地?上和桌面堆满了古籍的复印版,教务处忙不?过来,她只好帮忙整理归类。 “迟迟?”老吴朝她招手,“我正准备打电话叫你过来。” “这些书太多内容不?适合编入课本,你来帮忙分类。” 江迟迟跨过满地?的书,手撑在桌面上,眼眸弯弯,说:“老吴,我要去一趟槐安。” 老吴整理的动?作一缓,抬头看她,金属框镜片后的眼睛微微扬起。 “这么远,你去哪干什么?” 江迟迟脸颊边笑涡浅浅:“我听说槐安市的静华观每年清明时都有一场盛会,叫洗濯礼。所供奉的慈菩娘娘灵验异常。” “闲着无?聊,想去求个愿。” 清凌凌的声音含着笑,像落入池塘的石子,无?声荡开涟漪。 第79章 阴村诡事1 江南的四月渐渐回暖。 细雨连绵的街道川流不息, 街边有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前台只有一个人。 孙梦看小说?看得?昏昏欲睡,一声“欢迎光临”忽然?把她惊醒。 四位客人带着一身雨意来开房,三女?一男, 开了四间房。 孙梦看了一眼身后的挂钟, 上午十点?来办理入住的可不多?见, 得?额外加半天房钱呢。 “老板, 听说?你家入住不需要录入身份证信息?”唯一的男生开口问,一双眼睛未语先笑, 让这张平平无奇的脸顺眼多?了。 孙梦了然?, 又是特?殊客人。 她麻利办理入住,特?意他们安排在最?安静的顶楼。 “老板,和您打听个事。”说?话的女?生眼睛如棕色琉璃, 脸颊上有几点?雀斑, 笑起来有几分俏皮,“我们是做自媒体?的, 哪里能打听到一些奇闻异事呢?恐怖离奇的最?好?。” 真是奇怪的客人,孙梦想, 她说?:“去四溢茶堂吧,茶客都是些上年纪的人,知?道得?多?。” 江迟迟朝她道谢,与同伴在三楼尽头的房间集合开了个短会。 虞念慈坐在床上掏出镜子左看右看, 镜子里的她高颧骨, 眼睛细长,往街上一扔就能淹没?在人群里。 “千雪, 隐门这换容术是真不错啊。”她夸赞道。 江千雪笔直坐在椅子上,同样顶着张毫无记忆点?的脸, 面?对夸赞毫无波澜:“在桃溪镇的时候,我在镇长家书房找到过一本书,《静华箴言》。他家里供了一尊陌生神像,当时只是觉得?可疑。” “现在五行金阵位置在槐安市,我认为这不是巧合。我们要去一趟静华观,看看里面?供奉的神像是否和镇长家的一致。” 三天前,江迟迟找到她,将五行阵的事尽数告知?,并询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槐安。 江千雪当时问:“如今灵协内人人自危,生怕身边的人就是内鬼,你信我?” 江迟迟答:“当然?,我们是过命的交情。” 于是,江千雪答应了,并用换容术给四人改头换面?,避开了暗中盯着她们的眼线。 游宋翘着腿瘫在沙发上,脑子一转就想明白:“如果神像一致,那说?明静华观和桃溪之前的事有关,也?就意味着静华观属于玄鬼在阳间的势力。” 江迟迟点?头认同:“所以静华观是必须要去的。但在这之前先去四溢茶堂看看,鱼龙混杂的地方,能打听到不少消息。” 四溢茶堂开在溪畔,细雨朦胧垂柳依依。 穿着旗袍的女?性抱琵琶,唱着吴侬软语的小调。 如孙梦所说?,茶堂里都是上了年纪的本地人,点?一壶茶就能消磨一整天。 坐下没?多?久,江迟迟便听见隔壁桌大爷讲起一件诡事。 据他所说?,有一个外甥,老家在槐安市附近的村子,张屋村。前年中元节回老家祭祖,老房子很旧,厕所建在屋子背后。 半夜起床想去上个厕所,中途一直听见远远的、很热闹的声音。 等他战战兢兢上完厕所走出来,原本就几步路远的老房子怎么也?找不到了,两边全是山路。 没?走多?远,前面?亮堂堂一片,居然?是繁华热闹的一条街市,人挨挨挤挤的。他不敢动,靠在树后面?看,发现那些行人的后脚跟,全是提起来的…… 虞念慈搓了搓鸡皮疙瘩,“这倒霉孩子,遇到百鬼夜行了。” 江迟迟转过身搭话:“大爷,后来呢,您外甥怎么样了?” 见有年轻人捧场,大爷慢悠悠继续讲:“他是第二天天亮才被家里人在山上找到,当时就剩一口气,脸都是青白的。带去静华观,花了好?大力气,大病一场,这才救回来。不过脑子不太清楚了。” 又是静华观,江迟迟脸上依然?在笑:“您说?的这个张屋村,远吗?” “说?远也?不远,这开车一小时能到。” 江迟迟谢过大爷,继续吹捧:“我看您见多?识广,我从小就爱听这样的怪事,能再讲讲不?” 大爷被吹捧得?舒服,想了想继续说?起来自己的一个邻居,名叫老钱。 老钱的儿子之前得?了癌症,没?几个月活路了。 但是老钱儿子消失了几天,回来之后癌症莫名其妙好?了。紧接着,老钱病死了,儿媳妇上班路上出了意外,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尸两命当场死亡。 大爷咳嗽了几声,压低声音:“我听说?,老钱的儿子,是买到了不得?了的东西?,转了运。” 游宋微微挑眉,询问:“这不得?了的东西?,是从哪买的呢?” 大爷说?:“那东西?是从一个集市买来的,叫鬼市,听着可渗人呢。” 游宋脸色微微一变,他替大爷这桌结了账,顺理成章要来了老钱儿子的手机号码。 然?后,他走远几步,拨通了归属地为吴川省的号码。 “你好?,哪位?”电话那头的人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个曾经患癌的人。 “钱先生,向你买个消息,十万,实时到账。” “”钱先生沉默了一会,猜到他想问什么,“你信鬼神吗?” “自然?是信的。” “那就好?。”钱先生的声音意味深长,他压低音量,非常小声地说?了几句。 游宋随手折下一根柳枝,眯着眼睛将它叼在齿间慢慢磨动。 江迟迟看着游宋挂断电话,长腿一伸坐下来,轻轻打了个响指,“搞定。” “去琅山的静华观,找观复道长,说?一句‘买阴不买阳’。”他压着声音,语速极快。 正好?要去一趟静华观,四人说?走就走。 江迟迟打开导航,搜索静华观,刚打下静华两个字,便弹出好?几个地点?。 “静华观”“静华福利院”“静华爱心私立医院”。 “这么有钱?”江迟迟嘟囔了一句,同样都是道观,怎么人家还能资助这么多?产业呢。 琅山在槐安市中心,海拔约两百米,山下是开放式的琅山公园。 山脚下建了一道山门,匾额上书静华观。连绵不绝的台阶自山门后往山上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 静华观靠着山顶建观,红墙青瓦,正门大开迎香客。 虽然?不是节假日,但香客依然?络绎不绝,观中有许多?道长在洒扫。 正殿是慈菩殿,左右偏殿分别是“普渡众生”与“指点?迷津”。 江迟迟与同伴很不起眼地融入人群,踏进?了正殿。 正殿内香火袅袅,供奉的神像正对着大门,约两米高,脚踩莲台,慈眉善目,手持宝瓶,入目皆是宝相庄严。 江千雪只看了神像一眼,就对他们轻轻点?头。 江迟迟心里一沉,静华观果然?是玄鬼在阳间的势力,并且规模惊人,难怪在阴域找不到他的踪迹。 “去找那个道长?”游宋压着声音问。 “嗯,我去。”江迟迟轻声说?,“四个人太显眼。” 她面?容平静踏出正殿,香客们上香时的几句碎碎低语随着轻烟蹿入耳内—— “娘娘慈悲,光照浊世,阴阳相通,长生不灭。” 每一位香客敬香祈愿后,都会念上一句。 江迟迟找观中人随意打听,得?知?观复道长在指点?迷津殿中。她进?去时,正好?有个中年女?人从里面?走出。 “谢娘娘庇佑,神仙显灵啊,真见到我儿了,我死了也?能闭眼了”她不听抹眼泪,嘴里颠来倒去都是这句话。 江迟迟与女?人擦肩而过走入殿中,看见那位清瘦和善的观复道长。 “您是观复道长吧?”她轻声细语说?,“我、我来买东西?,买阴不买阳。” 观复打量着长有小雀斑的年轻姑娘,平平无奇,和上头要他留意的人对不上号,于是他笑着开口:“要买东西?,那想必是有所求了,先同贫道说?说?所求为何吧。” “我的”江迟迟眼睛悄悄一转,表情沉痛无比,“我的男友得?了绝症,听说?那地方能买到灵药。” 观复被江迟迟的演技蒙骗,递来一张三对折的符篆。 “五千。”他笑容和善。 “多?少?”江迟迟声音瞬间提高。 观复一懵,重复道:“五、五千,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问题。”江迟迟一脸沉痛,掏出钱塞到观复手里,“区区五千,太值得?了。” 他明明可以抢劫,还给她一张符纸,太善了。 观复收下钱,清了清嗓子说?:“你所要去的地方,在阴阳之间。需要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才能自如进?出。这符,是敲门砖。” “夜晚零点?前,到张屋村南100米开外的桥边。零点?将符烧了,闭着眼睛过桥即可。” 又是张屋村,江迟迟想起大爷那位撞鬼的外甥。 “桥边有棵老槐树,十分好?认,不要走错了地方。富贵险中求,娘娘自会庇佑,你不必担心。” 江迟迟假笑着感谢了一番,一离开脸就臭了。 打开符纸一看,上面?的的符文很是诡异,不属于任何符箓,细细感受下有一丝阴气涌动。 的确是敲门砖,非买不可 远光灯刺破雨幕,面?包车行驶在深夜的乡道上。 司机从后视镜悄悄观察四位乘客,清明前后敢去那个地方,不是一般的大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车上变冷了,余光偶尔瞥到红色影子,但一眨眼又没?了。 于是,面?包车硬生生被开成了超跑。 放下四人后,面?包车逃命般开走了。 江迟迟沉默看着始作俑者,沈婉把头转开,满脸无辜。 张家村坐落在溪水旁,被矮山包围,称得?上依山傍水。石桥横跨溪水,栽种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 淡淡雾气笼罩在桥的另一头,冰凉的雨丝飘落。 江千雪手中的罗盘毫无反应,“没?有阴气。” “我们要去的地方位于阴阳之间,必然?阴气深重,竟一点?都探查不到,有蹊跷。”虞念慈忍不住想起了荷花镇。 荷花镇上也?是没?有一丝阴气,没?想到藏了那么多?妖鬼。 零点?将至,已经到这了,刀山火海也?是要去的。 四人按观复所说?,点?燃黄符闭眼踏上石桥,沈婉化?为阴气暂时借住在江迟迟背后。 叮铃——叮铃——” 若有若无的银铃声在雾里响起。 温度骤然?降了下来,阴冷的气息以大树为轴心,缓缓向周围荡开。 细微银铃声音从江迟迟身旁缓缓路过。 耳边流淌着不停息的溪水声音,身边空无一人,无端端却有一种十分拥挤的感觉。 短短的一座桥,却硬生生走了很久,每一步走过去都像是走在九寒天里。 直到某一刻,耳边响起了幽微的虫鸣,风吹过树林的声音,空气中浮动着一股幽幽的暗香。 江迟迟终于踩到了地面?。 她睁开眼,桥仍是之前那座桥,但除了桥以外的景色全都不一样了。 桥的对岸是连绵的村庄,还有零星的灯火。 她所在的这一侧,风霜侵蚀的石桥边上,沉默伫立着一栋小楼。 几串红灯笼玲珑挂在角檐,夜风拂动着灯笼,照亮了小楼的招牌。 ——忘川旅馆。 一个男孩提着灯笼缓缓走来,约十一二岁年纪,乌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五位客人远道而来,我家老板有请。” 第80章 阴村诡事2 开在溪边的客栈年岁已久, 灯笼摇曳时,像话本?中精怪鬼魅的老巢。 江迟迟一路走入,发现这客栈生意?好极了,几乎没有?空房, 哪怕是深夜大堂里也聚着不少身影。 人妖鬼混杂, 想必都是为了这里的鬼市而来。 上楼时, 她笑眼弯弯朝男孩问:“弟弟, 店里生意?经常这么好吗?” “客人,我叫阿照。”阿照引着一行人往三楼尽头走, “平时没人的, 只有?洗濯礼的时候才有?客人来,但今年的客人格外多。” “今年是最盛大?的洗濯礼,庆祝慈菩娘娘重塑金身, 前去鬼市观礼的人会得?到无上福气。” 江迟迟蹙起?眉头, 她原本?以为这洗濯礼是槐安市内的静华观举办。 难不成,和荷花镇一样, 分成了阳场与阴场? 阿照将四人一鬼引到三楼走廊尽头的四个?房间,他?说清明当日傍晚鬼市开启, 入口只存在半小?时,提醒他?们不要迟到。 “还有?。”阿照的脸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起?来白生生的,“夜里最好不要出门呢,有?一些客人喜欢在夜晚觅食。” 江迟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木窗, 凉丝丝的夜风灌入, 窗外潺潺溪水以及桥对岸的连绵村落。 她目光一凝—— 两道身影转瞬从桥上消失。 一黑一白,一男一女, 女性?穿裁剪得?体的白旗袍,男性?穿黑马褂长袍。 “在看什么?”沈婉敷着美白面膜问?。 江迟迟关上了窗, 淡定说:“没什么,就是好像看见了两个?熟人。” 她可?没兴趣干涉鬼蜮公务,选择了倒头睡大?觉。 这一睡,就陷入了一场难以脱身的梦境。 梦中大?雾弥漫,嗡嗡的念诵声与观宇常有?的奏乐声连绵不绝。 江迟迟被挤在人潮里,被迫跟着往前走。 一座不可?思议的巨大?观宇出现在眼前,人潮开始逐一跪拜,五官模糊的脸发出了一致的声音,虔诚至极。 “普渡众生,光照浊世,阴阳相?通,长生不灭!” “普渡众生,光照浊世,阴阳相?通,长生不灭” 凭空出现的柳枝沾着水,纷纷撒撒落在人群的身上。 江迟迟下意?识避开,但仍沾到少许,水珠阴冷让人不适。 她向前看去—— 高?耸入云的观宇正门大?开,殿内黑沉沉的,粘稠的黑暗涌动,仿佛流动着有?生命一般。 江迟迟窥见了一张雪白的脸。 脸如陶釉,五官以工笔勾勒,一笔一画巧夺天?工。表情原本?应该是慈悲的,此刻应当怜悯众生低垂的眼眸抬起?,含笑的唇角平直,无机质的目光沉沉与她对视。 不知何时,周围虔诚的高?呼声停止了,一张张模糊的脸凝视着她。 “既见神明,为何不跪?”嗡嗡质问?声逼来。 一柄剑在江迟迟手中凝成,无形似有?形。她抬手挥出一剑,梦境如万千蝴蝶振动破碎。 “跪你姥姥!”她呸 胸口传来一阵灼热。 江迟迟头痛欲裂坐起?来,轻轻喘气握住了莲花玉坠。 她险些忘记了,自己身上还带着这枚鬼玉。 在浮生塔第七重时,燕无歇执意?给她带上的。 窗外飘来喜庆的奏乐声,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她抬起?手表看,八点多。 虞念慈在外面敲门,喊她下去吃早饭。 楼下大?堂人满为患,江迟迟与队友汇合,说起?昨晚的梦,惊诧发现四人都做了同一个?梦。 “这静华观本?事不小?,也不知道他?们供的慈菩娘娘是什么神。”游宋轻轻啧了一声。 他?话音刚落,一道温柔含笑的声音插进来:“巧了,我知道。” 青年一头雪白长发,短袖长裤,含笑的桃花眼温柔妩媚。 “请我吃顿早饭,我就给你们讲讲静华观和娘娘,怎么样?” 江迟迟默默看着这位过于貌美的青年。 他?非常自来熟,自称阿九,已经来过许多次洗濯礼。 桌面摞起?两叠盘子,阿九快速而优雅吃掉了最后?一只烧鸡。 “感谢款待。”他?非常温柔礼貌。 虞念慈默默收回了自己被吓掉的下巴,长得?太漂亮太能吃了。 阿九轻轻点着桌面,吃饱之后?目露愉悦:“嗯,就从关于娘娘的信仰的起?源说起?吧。” 关于慈菩娘娘的信仰要追溯到一千年前,静华村某位村民上山打柴迷失在深山之中,偶然见到山洞间有?极肖人形的一块石头,面目慈悲,为他?指明的下山的道路。自此之后?,村子便?开始供奉这尊石头。 这块石头有?所求就有?所应,村民尊称其为“慈菩娘娘”,并将石头请回村中立观供奉,名为静华观。自此“慈菩娘娘”的信仰开始在古时的槐安市蔓延,香火旺盛持续了近三百年。 “但是——”阿九停顿了一下,笑容淡去,“关于娘娘的信仰曾衰落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因为祂不再回应信徒的祈求。” 江千雪问?:“当地兴起?了别的信仰?” 阿九笑:“谁知道呢,又或许是信徒求的太多、太贪心?呢。” 江迟迟微微皱眉,问?:“按正常情况,衰落的信仰很难再重新旺盛,但现在的静华观遍布江南,那群信徒做了什么?” 阿九流露出几分欣赏,微笑着说:“他?们遇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旱灾,于是想起?了被抛弃的信仰,重新去祈求神明垂怜。”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游宋嗤笑,“我是神,才不管这群人,这种大?旱都是自然轮回,拿什么去管?” “是的,他?们的祈求没有?被回应。”阿九继续说,“于是,信徒们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祭祀祈求神明。” “然后?,下了一场七天?七夜的雨。” “慈菩娘娘再次被世人信奉,从此后?再无衰落,直至今日。” 四人陷入了沉默,关于这位慈菩娘娘的经历实在太古怪了。 “什么祭祀这样厉害?”虞念慈喃喃说。 “人祭,一场盛大?的人祭。”江迟迟声音很轻。 阿九笑而不语,不否认也不承认。但另外三人莫名觉得?,江迟迟说的是对的。 他?只留下一句“有?缘再见”便?施施然离去,好像真的只是为了蹭顿饭,所以讲了个?故事。 “太古怪了。”游宋注视着阿九上楼的背影,“他?像是特意?来告诉我们这些的。” 江迟迟闭眼仔细分辨,“是一只大?妖,但没有?恶意?。” 四人都摸不准阿九到底想干什么,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找到金阵所在,于是分头寻找起?来。 烟雨朦胧,桥对岸的村庄被薄雾笼罩,河对岸有?许多穿着红衣服的村民,抬着木架,中间坐着被红布盖起?来的人形,正在一边奏乐一边在村子游走。 江迟迟认出这是“迎神”,江南一带特有?的仪式,在重要日子将神请出,奏乐游街,再迎回家中请求神明庇佑。 她在村子里闲逛了一圈,罗盘在这失灵了,难以定位阴气最重的地点。 村子里也有?一座静华观,坐落在村子正中央,比不上市里的气派,但也精巧肃穆。 江迟迟踏入了观宇,不动声色打量着,试图找到一点阵法的踪迹。 一道身影从正殿走出,即将和她迎面碰上。 江迟迟瞳孔一缩,动作自然垂下头,脚步一转站在了小?广场的大?香炉后?。 几乎要走到正门时,那道身影一顿。 对方似乎有?些疑惑,暗紫色的瞳仁静静环视整座观宇。 都是些洒扫的信徒,并没有?特别的。 “让你盯的人还没有?动静?”他?语气柔和,但莫名让人想起?某种冰冷的爬行动物。 靛青色道袍的男人抹了一把汗,赔着笑脸:“大?人,村里一直有?人盯着入口,那几位的确还没来。” 罗陀慢慢收回视线,终于离开了静华观。 大?香炉后?,江迟迟攥紧的手掌,指甲嵌入掌心?。 竟然是罗陀,他?出现在这里,说明自己的猜想是对的。原本?只是五分怀疑,现在已经有?了八分。 江迟迟沉默离开了静华观,她恍惚走在村子里,无数的念头在心?里盘旋。 “客人,买东西不?护身法宝应有?尽有?啊。”一声热情的招呼把江迟迟的视线拉了过去。 小?小?的店铺里货品琳琅满目,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墙上挂的各种法器、护身灵符。 “这普通人进鬼市得?有?东西傍身,这些都是真东西,假一赔十!要的多给您打个?九八折” 老板热情的声音从江迟迟耳边穿过,脑海里只余下一片嗡嗡声。 她的目光死死盯在墙上的一面八卦镜上。 八卦镜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缘磕了个?角。 江迟迟对它再熟悉不过,因为这个?角是她小?时候顽皮拿去砸核桃磕出来的。 这是她阿爷的八卦镜 江迟迟带着这枚八卦镜回到客栈,先是向阿照描述了她阿爷的样子,但阿照说没见过这样的人。 她不肯轻易放弃得?来不易的线索,追问?:“你们老板在哪?我要见他?。” “老板这会大?概在睡懒觉。”阿照挠挠头,“客人你有?什么事吗?” 阿九从楼梯上款款走下来,探了个?头笑吟吟说:“臭小?子,你才在睡懒觉。” 江迟迟一愣,阿九竟然是老板。 但急于知道阿爷下落的迫切冲昏了理智,她冲上去,眼睛亮得?惊人。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她声音颤抖着描述阿爷的样貌。 阿九眸光一暗,但依然在笑:“似乎有?些印象,你找他?做什么?这么着急,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理智瞬间回笼,江迟迟后?背沁出冷汗,还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不能贸然暴露自己在找一位天?师。 能在罗陀的地盘开这样一家客栈的大?妖,绝对不简单。 “受人所托,不太方便?说原因。”她摇了摇头,“算了,麻烦你了。” 江迟迟掩去眼中的黯然回到房间,努力说服自己,或许只是有?人倒卖了阿爷当年的法宝,流落到这罢了。 但当年阿爷出事的地点就是吴川省,很难不让她联想。 等虞念慈等人回来时,看见的就是江迟迟失魂落魄的样子。 三人在村子里没找到关于五行金阵的任何踪迹。 但江千雪发现客栈对面的花林里泥土味道有?些古怪,她从里面挖出了一点东西。 塑料袋打开,里面装着一些碎瓷片,瓷片上附着很多黏腻的棕褐色粘稠物质,散发出一股腥甜的气味。 江迟迟下意?识想到了桃溪镇桃树底下那方碧绿的池子。 里面那些融化的血肉也是这个?味道。 “塑金身”她一字一句说,“他?们在用活人的血肉塑神像,这群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之前鬼女也是在塑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金身,罗陀也是。 游宋用玄铁剑拨弄着这些东西,沉沉说:“我有?个?猜测。” “他?们或许是在请神。” 80-90 第81章 阴村诡事3 “请谁?请慈菩?”虞念慈满脸荒谬。 “不, 用请神不够贴切。”江迟迟轻声念着信徒虔诚跪拜时的颂词,“阴阳相通,长生不灭” “他们在造神。” 许多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她忽然拼凑出了一部分的真相。 越明朗心甘情愿成为玄鬼的棋子?, 槐安市静华观那位中年妇女, 无数趋之若鹜的信徒。 人这一生所?求很?多, 但最基础的愿望只有一个——活着。 自古帝王都求长生, 何况普通人。 如果阿九所?说没有虚假,慈菩娘娘真身是一块生出灵性的石头, 那么属于天地灵气所?化, 与精怪野神有本质上的区别。 放在上古时期是有可能?成神的。 只是天地衰微,已经无法再孕育出神明。 但即使如此,祂也是一枚很?好的“种子?”。 听了江迟迟的推测, 江千雪说:“天地灵气所?化的存在都是至纯至善的, 现?在这位慈菩娘娘怎么看都不像。” “在故事的前半段,这位娘娘的确是至纯至善的。”江迟迟说, “一切的转折点在那场盛大的祭祀后?。” 游宋点头:“神明是不会接受人祭的,只有山野精怪才会。因为人死后?会产生无数怨气与因果, 这些?都会阻碍神明的修行。” “我姑且认为,这场祭祀之后?的慈菩已经不是原来的慈菩,一枚种子?由浇灌生长,是结不出好果子?的。”江迟迟继续说, “祭祀后?关于慈菩的信仰迅速扩张, 可以确定是玄鬼背后?的势力在助推。” 在记载中,每位神明都有独立神格, 拥有不同的神力。譬如赐财、予平安、降雨、化晴等等,同理, 也有能?赋予长生的。 “他们想要一位能?赐人长生、甚至让人死而?复生的神。但理论上,这只有女娲娘娘才能?做到。” “慈菩不可能?有这种能?力,大概是类似且次一级的。” 虞念慈瞳孔地震:“就?算是类似的,那鬼蜮轮回?不也全乱了??” 上古时诸神混战,秩序混乱不堪,直到神明尽数陨落,世间才渐渐形成了稳定的轮回?秩序。 “都是些?什么破事。”游宋有些?烦躁揉着鼻梁,“他们说今年要给慈菩重塑金身,十有八九是想弄一个能?容纳神明的躯体,直接降临人间。” 江迟迟明白游宋说的意思,无论是正神或野神都是无实?体的,与人的沟通大多通过梦或者筊杯等特殊手段。 请神降临只能?通过人身,限制颇多。如同桃溪镇的桃仙娘娘。 四人想象一位邪神有了实?体,和玄鬼一起在人间作乱的场景,直接眼前一黑。 “这件事我们解决不了。”江千雪立刻说,“必须通知所?有灵师。” 虞念慈看了一眼完全没信号的手机,叹息:“我们还能?出去吗?” 江千雪满脸霜色,径直下楼。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良久游宋才幽幽开口。 “迟迟,我发现?跟着你总能?遇到很?离奇的事。” “拯救世界这种剧情,我只梦到过。” “高兴吗?你的中二梦终于要实?现?了。”虞念慈打趣道。 “高兴,太高兴了,我希望史?书上能?把我写威风点,不然我死不瞑目。” 两人贫嘴时,表情黑沉的江千雪回?来了,她不需要开口,三人都明白一件事—— 这座阴村,外来者只能?进,洗濯礼结束前不能?出。 “好啦,别绷着脸了。”虞念慈去捏江千雪的脸,“笑?一笑?,心情好。” 游宋躺在沙发里笑?到直不起腰,江迟迟看着他们,也轻轻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胜算渺茫,这一去不会再回?来。 但没有人想过临阵脱逃 接下来的任务发生了变化。 四人经过讨论,断定这尊肉金身一定还在村子?里。 原因很?简单,因为找阿照问过,鬼市只有清明当日开,每年如此。 而?塑一尊肉金身需要源源不断的材料,建造过程漫长,他们一定要时常到村外采购“材料”。 “在槐安市太显眼不好运送,在鬼市里又不方便进出,所?以这尊金身应该藏在村子?某处。”江迟迟冷静分析,“我们能?把金身找到毁了,还有翻盘的机会。” 游宋进行了一番漫长的掐算,脸色逐渐煞白。 最终算出,金身可能?藏匿在村子?的静华观周围,大凶之相。 他们决定在夜深人静时出发。 在这之前,他们得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 但江迟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沈婉一身红嫁衣坐在床边,红唇弯弯:“睡不着?” 手臂搭在眼皮上,掩去了眼底的疲倦,江迟迟应了一声:“在想一件事。” “都说事以密成。如果我是玄鬼,要做这样?一件大事,今年的洗濯礼甚至不会办。悄悄把金身塑好,然后?把神给请来。” “为什么今年的洗濯礼办得这么大,阿照说今年客栈的生意比往年都好。” 江迟迟想不明白为什么,总觉得内心非常不安。 “为了庆祝?”沈婉也不懂这些?,“就?像宫观里神像落成,都是要庆祝一番的,人多才热闹呢。” 庆祝 江迟迟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点什么,但千头万绪难以厘清。 大约是心中有事,江迟迟睡得很?不安稳,比约定时间早一个小时便起来了。 夜晚十点的大堂不算热闹,她捡了张靠窗的桌子?,慢吞吞吃一碗面。 先吃饱,才有力气打架。 正吃了一半,对面有人落座。 是客栈老板,阿九。他手里捏着把竹折扇,笑?盈盈打招呼:“怎么就?你在这,你的朋友们呢?” 江迟迟对他抱着几分警惕,语气平静:“在睡觉呢。” “睡这么早……”他笑?了笑?,压低声音,“该不会凌晨要出门吧?” 江迟迟拿筷子?的手一紧,朝他微微一笑?,没答话?。 “夜里的村子?危险得很?呢。”阿九摇着折扇,望向窗外暗沉沉的天,语气怅然,“唉,我是真的不喜欢这鬼地方。” “十个夜里有九个夜见不到月亮。”他叹息。 江迟迟心里一动,问:“那您还在这开店?” “我在等一位有缘人。”他笑?起来时如三月逢春,眼波荡漾。 指尖从江迟迟的手背擦过,留下一阵灼热。 “与你投缘,送你一份礼物。” 阿九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江迟迟盯着手背形似火焰的印记,硬生生折断了筷子?。 这些?妖能?不能?有点道德感,动不动就?给别人留印记! 薄雾笼罩夜色,阴凉的风幽幽飘荡。 村里家家户户都点了红灯笼,除了暗暗的红光,村里再无一丝光源。 江迟迟与同伴用上隐匿气息的符篆,朝大门紧闭的静华观走去。 他们顺利翻墙落下,里面还是静悄悄的,似乎整个村子?都没有人一样?安静。 一黑一白的身影悄无声息穿过正殿大门,消失不见。 又是他们?江迟迟比看一个跟上去的手势。 正殿内贡烛高燃,满室的檀香气味。慈悲神像垂眼注视着进来的四人,唇角含笑?。 此时此刻,地下。 一方巨大的莲花状池子?镶嵌在足球场大的地面正中。 身穿黑袍的人们站在池子?前,石壁嵌着几盏长明灯,拉长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如同交织蠕动的触手。 黑白无常同样?穿着黑袍,完美?融入其?中。 没有人发现?最后?面多出了两个。 范无咎悄悄往前面的碧绿池子?看去—— 光线太过昏暗,他只能?看见碧波荡漾的池水,但听见了类似于溺水者的细微求救。 他们呻.吟着求救,声音黏腻,发出类似于“咕噜咕噜”的声音。 范无咎脑海中忍不住出现?了关于这一幕的细节——人的喉咙被?融化,黏成一片,长出晶莹的绿色水泡,发出含糊黏腻的声音,眼白与瞳孔粘连,缓缓转动,凝视他所?在的方向。 谢必安不轻不重掐了他一下,范无咎立刻醒神,和其?他黑袍人一般老实?垂下头。 一道黑雾包裹的身影从前方的黑暗中走出,无法看见面容,只能?判断是位身量修长的男性。 当他走出,狂热的信徒一声声在喊道:“普渡众生,光照浊世,阴阳相通,长生不灭!” 飘渺如梵音的声音缓缓响起,温柔充满了神性。 “洗濯礼即将到来,娘娘金身也将塑成。娘娘金身塑成之日,便是降临人间、普渡福灵之时。” 话?音落下,隔着厚重的衣袍,黑白无常都能?清晰感受到信徒们骚动狂热的心。 原来是邪.教组织深夜洗脑会议,范无咎暗暗吐槽,这声音一听就?是罗陀的,好好的九尾恶蛟当起传销头子?,世风日下啊! 黑雾中的罗陀微微扬手,无数长明灯亮起驱散黑暗,整个地下恍如白昼—— 他身后?是一座庞大的神像。 纵横人骨为架,暗红肉泥为身,神像微微垂头,动作带着与慈菩神像如出一辙、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悯感。 祂眼睛半垂,露出无神的慈悲微笑?。 在那庞大的神像中,范无咎看见了许多活着的东西,例如几只朦胧转动的眼珠、缓慢跃动的心脏、颤动的手指 这是一具活着的肉神像。 没有灵魂,正在等待即将降临之物。 但它?不够完美?,慈悲的脸有半张都是森森白骨。 最前面的两个信徒怀中分别抱着一个孩子?,看着不过七八岁,他们没有一丝犹豫,将他们抛入了莲池。 不需要想都知道,这一抛进去,连命带魂都要交代在里面。 范无咎瞳孔地震,心里大吼:你爹的难怪槐安市生死簿对不上啊啊啊!害小爷加了两周的班!! 他与谢必安手一扬,缚魂绳化为实?体瞬间抛出。 “碍事。”罗陀语气漠然,浓郁的妖气从他掌心溢出,径直打飞了缚魂绳。 两个孩子?仰面往莲池中跌下,衣角被?碧水浸湿,瞬间软化成泥。 刺目的金光重重荡开,一剑劈开了妖气。 纤白的手伸出,一左一右捞住两个孩子?,再往后?用力抛去。 罗陀对上了一双淬着怒意的眼。 流光剑浮动金光,心剑无形,她心之所?在,就?是剑。 “流铃掣电,剑戟交横,星昏斗暗,鬼哭神悲,上摄妖炁,下斩邪崇。”清凌凌的声音回?荡在地下。 “——天雷至!” 剑引雷霆,骤然劈落。 罗陀脸色剧变,妖气横扫,所?有信徒无声倒地,九尾恶蛟显出真身,以蛟身抵挡天雷。 但太快了,一道紫电已然劈下,炸毁了肉神像的小半边肩膀。 粘稠的血液从蛟尾滴落,罗陀表情阴沉,一双暗紫色的瞳仁散发出朦胧的光。 与此同时,黑暗处渐渐走出许多鬼修,虎视眈眈。 江迟迟粗略一看,正面对上根本毫无胜算,持剑急急后?撤。 “先走!”她喝道。 罗陀温柔阴冷笑?起来,如梦似幻的紫雾笼来。 “想走?太晚了。” 无边幻梦卷来。 第82章 阴村诡事4 沉沉黑云堆积, 紫电撕裂夜幕。 桃枝金光浮动晕开,阻拦着虎视眈眈的鬼修们。 “先带人离开。”江迟迟执剑站在石桥前,玄色灵师袍被夜风扬起,手?中的剑鲜血坠落。 是罗陀的血。 她一剑劈开幻梦, 但可惜—— 江迟迟看着被罗陀手?下鬼修抓住的黑白无常, 微微抿唇, 压着声音说?:“去找阿九。” 虞念慈和游宋各抱着个孩子, 江千雪要护着他们,打起来束手?束脚。 “江灵师, 救命啊!”范无咎扯着嗓子嚎。 “迟迟, 你一个人?”虞念慈满眼担忧,怎么?也迈不开腿抛下队友。 满身阴气的沈婉翻了?个白眼,冷哼:“怎么?, 鬼在你眼里不作数?” 冰冷的蛟尾冲着石桥扫来! 没有留给他们犹豫的时?间, 三人?抱着孩子迅速上桥。 流光剑再次挥出—— 江迟迟和沈婉配合无比默契,她对付罗陀, 沈婉对付一群紫衣鬼修。 “太一夭冲,火光万里, 符到奉行,不得留停!” 剑刃划过掌心,金光挥下,又是数十道?天雷劈落。 罗陀像是执意要将她在洗濯礼前杀死, 无视重重天雷, 哪怕鳞尾皮开肉绽,那双暗紫的瞳仁也越来越近。 指尖幽紫的手?攥住了?扫来的流光剑, 金光灼伤了?妖邪之身,但他唇边勾起冰冷的笑。 另一只手?朝江迟迟脖子拧去。 无边白雾从桥的另一头涌起, 一条雪白狐尾从雾中卷来。 江迟迟像一只扬起的黑色纸鸢,她反应极快朝沈婉伸出手?,“姐姐!” 指甲鲜红的手?与她牢牢交握,一起消失在白雾中。 夜色飞快从眼中掠过。 江迟迟摸躺在一团温热的毛发上,蓬松优美的尾巴随风微微摆动。 她下意识摸了?一把,从尾巴根顺到尾巴末,就像平时?摸财福一样。 白狐动作一滞,口吐人?言,声音温柔又阴森:“再乱摸把你扔下去。” 江迟迟默默收回手?,果然是阿九,果然是狐狸精。 难怪长得这么?好看。 罗陀正在后面穷追不舍,血肉模糊的蛟尾执着冲她卷来。 带着血腥气的风从她鼻尖卷过,然后停止不动,像是收到某种无形的阻拦。 罗陀被迫停在森林边缘,面色极为难看。 江迟迟低头一看,已经飞入了?客栈背后那片没有边际的森林。 林间枝丫挂满了?诡异红线,似乎还在微微蠕动。 “傩术?”江迟迟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你这丫头还认识傩术。” 阿九肯定?了?江迟迟的猜想,巫傩的起源比灵师更久远,与神明共存,古老神秘。 江迟迟只在一些书?籍中读过,从未亲眼见过。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的白狐印记已经消失,问:“九老板,你为什么?帮我?” “江迟迟。”阿九精准叫出了?她的名字,“因为有个老天师算出来,你是这里唯一的转机。” 森林的深处坐落着一个古老的村落,靠着连绵低矮的青山而建。 白狐没有在村落停留,而是停在了?村落后的青山中。 “这里住的都是守村人?。”阿九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江迟迟动作僵硬迈步,手?心已经渗出汗珠。 青山间藏着一座观宇,观宇外门已倒塌残破,经过风雨侵蚀,只有牌匾上的“静华观”隐约可见。门内,有几丝融融烛光,似乎有人?在一直供奉。 江迟迟抿着干涩的嘴唇踏入了?正殿。 正殿屋顶是榫卯结构,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层层延伸。朱红色的柱子,鎏金、却已颜色破败的神像,铺着玄黄色布帘的供桌,神像旁长明的灯盏,一丝不染的地面、正殿中浅浅弥漫的檀香…… 这里仿佛与外面并不是一个时?空,从殿内的一切,她仿佛窥见了?数百年前的辉煌。 莲花台上的神像眉目悲悯,眉眼细长,垂眸俯看众生。衣着不像村内慈菩神像的华美,以青白色为主,虽然年代久远,却能看出当时?工匠技艺高超,衣袂飘飘。 江迟迟跨过门槛时?踉跄,视线定?定?落在神像前的虚幻身影,她跌在地上,却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水光顺着脸庞落下,她恍若未觉,用手?撑着一点?点?爬了?过去,然后伸出手?—— 手?指穿过那张清瘦虚幻的脸庞。 他合眼打坐,一如她记忆中的样子。 江迟迟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雨夜,他穿着玄色灵师袍,挎上黄布包匆匆离去。 没走几步,又折回来摸了?摸她的头,笑起来眼尾皱纹堆叠。 “迟迟,睡觉去,阿爷过几天就回来。” 但她等回来的,只有老吴,以及只剩一魂一魄被封入冰棺的阿爷。 眼泪落在地面无声运转的淡金色法阵上,江迟迟嘴唇颤抖:“骗子。” 阿九轻叹一口气,声音怅然:“江天师当年以魂身祭阵,才换了?这里多年平安。” “他精于?‘算’这一道?,祭阵前就算出,你会来到这里。小江天师,你是这里唯一的转机。他让我转告你,小心吴臻。” “当年发生了?什么??” 阿九摇头:“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多年前,江天师和几位灵师,同你们一样混入了?阴村,谎称来参加洗濯礼,在我的客栈入住。” “他们发现了?肉神像的秘密,想提前扼杀这场灾难,原本局势正好,但是他们里面出了?一位叛徒,除了?叛徒,其余灵师惨死。我只来得及抢走江天师的两魂六魄。” “至于?他为什么?要以魂身祭阵守住这座静华观,让巫傩告诉你吧。” 夜深露重,万籁俱寂。 村内有棵参天大树,树上建了?间精巧木屋,透出几分暖光。 不过一晃眼,江迟迟就被阿九带到树上,被引进木屋。 屋内精致的铜香炉飘出弥漫着奇特的熏香气味,干燥、温暖、带着一丝神秘。木屋的地面铺满了?深蓝色的麻布地毯,所有的木制家?具上都笼罩了?不同颜色的布,色彩绚丽到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一个苍老的背影盘腿坐着,衣着繁复,色彩深沉,带着深红的兜帽,手?里拈着一串蜜蜡珠。 这就是阿九口中的大巫了?,江迟迟看不出大巫的年纪与性别,谨慎地坐在一边,礼貌而客气道?:“晚辈江迟迟,见过大巫。” “真?像啊。”苍老温和的声音对着江迟迟响起,是一位年迈的女性,她不曾睁开眼睛,“江天师祭阵的原因,要从娘娘身上说?起。” 巫傩的表情肃穆中又带着几分痛心,“静华观里供奉的娘娘,与山上静华观里的娘娘,是同一个。” 江迟迟并不惊讶,这点?她之前就有所猜测。 “一神双面,一面慈悲,一面阴暗。”巫傩缓缓问,“阿九同你讲过信仰的起源吧?” 江迟迟点?头。 “一切的变故,都起源于?那一场,盛大的祭祀。”巫傩苍老的声音里含着怒意,“那是一场,人?祭!” “许多的人?被放干鲜血,如同猪狗,抬上了?供台。祭祀一共七天七夜,没有停歇。” “祭祀结束,人?被分而食之。熬过了?那一场饥荒。” “等等。”江迟迟打断巫傩,“这场祭祀是由谁提出的?” 巫傩叹了?一口气:“是一场梦,整个村子梦见娘娘斥责村民们不够虔诚,要奉上人?牲。” “罗陀幻梦。”江迟迟笃定?道?,所以玄鬼从数百年前就已经盯上了?这里,一切都不是巧合。 巫傩继续说?:“村巫代代相?传,有通灵的本领。我的先祖在睡梦中通灵,看见娘娘被无数黑影缠绕,蚕食……” “她用了?一些办法,将娘娘分为两面,一面托放在了?最初的神像中。” “另一个娘娘越强盛,这里的娘娘就会越虚弱…这样下去,娘娘慈悲的一面最终会消散。” 江迟迟想到一个贴切的词,污染。 那场祭祀使祂被污染。黑影是亡者的怨恨,他们影响着神明,并污染祂。 “静华观的人?曾多次试图闯入这里,让两个娘娘重新融为一体。”巫傩转动着蜜蜡珠,“我已经老了?,本事不如以前厉害。多亏了?江天师祭阵,又多撑了?几年。” “洗濯礼将近,已经没有时?间了?,你与你的朋友可想清楚了??现在的静华观比从前更难对付。”巫傩轻叹,“如果你们想走,看在江天师的份上,我拼着这条命也能把你们送出去。” 江迟迟目光清澈坚定?,说?:“大巫,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但请你帮我送三个人?出去。” 村子里的人?空出一栋小木楼供江迟迟等人?休息。 屋内气氛很压抑。 江迟迟提出,让江千雪带着两个孩子离开阴村,告知江松清,带灵师前来支援。 她给出了?江千雪无法拒绝的理?由。 “你得隐门真?传,一定?能顺利传信回去。” 火堆静静燃烧,神秘古老的吟唱在寂静深林中回荡。 巫傩一身色彩繁重的祭服,骨饰碰撞,巴掌大的铜铃在她手?中晃动,夜幕中的云缓缓汇聚。 耷拉的眼皮睁开,露出一双异瞳,左黑右白,可通天地。 火堆摇曳不止,狂风骤起。 无形的力?量将眼前撕开一道?口子,裂缝之外是下着绵绵细雨的槐安市张家?村。 “去!”巫傩握着铜铃的手?骨瘦如柴,大声喝道?。 江千雪抱着两个孩子踏入裂缝,山风吹起长发,她深深看了?一眼身后的同伴,目光停在江迟迟身上。 “别死这么?早,等我回来。” 江迟迟冲她笑得眉眼弯弯:“好啊,一言为定?。” 裂缝消失,狂风停止,一口乌黑的鲜血喷到火堆上,火灭了?。 巫傩被阿九扶着,瞬间像苍老了?十余岁。 江迟迟目送着巫傩离开,心头仍是沉甸甸一片,槐安距离西洲市太远,罗陀不会放江千雪轻易离开槐安市,不知道?是否能顺利等来支援。 沈婉静静站在一旁,仰头看着乌云散去后的点?点?星子。 “姐姐,你真?要跟我一起进阴村鬼市?”江迟迟垂下眼睛,“里面凶险万分,进去了?可能就” “你把我当成贪生怕死之徒?”沈婉斜了?她一眼,“既然答应做你的鬼修,就没有自己先跑的道?理?。” 江迟迟看着她鲜红如血的嫁衣,恍惚间想起刚遇到沈婉那时?,她们还在绞尽脑汁致对方于?死地。 如今却成了?能交付后背的依靠。 “姐姐”千言万语化作这一生轻唤,她拉过沈婉冰凉的手?。 “哼,别黏糊糊的。”沈婉嘴上这么?说?,到底没抽回手?。她忽然问道?:“黑白无常你打算怎么?办?” 想到黑白无常,江迟迟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原本她们只需要潜入鬼市,伺机破坏洗濯礼。 现在多了?一个任务——营救黑白无常。 “他们身居要职,罗陀不会轻易杀死他们,阿九答应帮忙去村子里看看他们被关哪了?。” “你说?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呢?”沈婉轻轻拨弄红指甲,语气饶有趣味。 “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沈婉红唇弯起,“有些鬼王嘴上说?着不见,但把手?下派来了?呢。” 第83章 阴村诡事5 清明?至, 鬼市开。 淡淡雾气浮动在森林边缘,只要踏入,便是鬼市范围。 五道穿黑袍的身影沉默走入了大雾中,身后传来?神秘空灵的吟唱, 是守村人们虔诚的祝福。 江迟迟看了一眼手背上的神秘图腾。 黑白无常的踪迹消失了, 巫傩施展卜筮之术, 占得他们在鬼市之中, 并用了巫术在她手背留下印记。 离所寻之人越近,印记就会越滚烫。 不?一会, 身后的路逐渐被变得浓郁的雾气?包裹, 脚底传来?“沙沙”的声响,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纸铜钱。 缥缈的乐声从雾气?中传来?,行同鬼魅。脚下嘎吱作响, 江迟迟踩到了一座木桥。 雾气?充斥桥的两边, 在大雾凝结的墙面?上,挂着无数的诡异面?具。 “这么贴心, 还提供面?具。”游宋轻嗤,语气?调侃。 阿九取了个弥勒佛面?具扣上, 轻笑:“来?这交易的多是心思不?纯之人,这里卖的也?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自然是越隐蔽越好。” 穿过桥,雾气?尽散。 不?同于酆都鬼市明?灯高悬, 此处放眼望去尽是支起的帐篷小摊, 许多鬼魅身影穿行其间。 江迟迟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小摊,穿黑袍的男人声音癫狂:“我用十年寿命来?换!” 再远处, 一鬼一妖因为抢夺某样东西,要致对方于死?地。 阿九笑意淡去:“小心些?, 这里可是三不?管地带。一年只开一夜,不?收钱,只收命或运势。” “真是,百鬼夜行。”江迟迟看向拥挤集市尽头。 巨大观宇静静矗立,如同梦中所见。 金阵四?处寻找都没踪迹,还能在哪呢?她穿过集市往尽头的观宇走去。 又是一座静华观,信徒们正在观内洒扫,迎接即将到来?的盛大祭祀。 江迟迟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观察,期间有人想要进入祈求慈菩娘娘赐予好运,被拦了下来?。 手?背的巫术印记微微发烫。 “黑白无常在观里。” “狗东西,不?让进啊。”虞念慈打量着四?周,红墙高耸,爬上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江迟迟思考了片刻,灵光一现,“有个冒险的办法。” 清水浇灌在地面?,年轻的信徒手?持扫帚,认真清扫着。 忽然,她抬眼朝墙根看去。 是眼花了么?好像有什么白色的小东西窜过去了。 在她的视线盲区,三个手?指大的纸人小心翼翼借着廊柱遮掩行踪。 江迟迟手?背的印记正在逐渐变烫。 他们接近了正殿。 高耸入云的正殿正门大开,门外的莲花池清澈见底,红尾锦鲤畅游。 殿内黑沉沉的,垂落的纱幔微微飘拂,露出一座精雕细刻的莲花台。 莲花台上空空如也?。 江迟迟悄悄抿唇笑了,果然还没塑成。昨晚被她召来?的天雷一劈,罗陀怕是熬了一整夜,直到现在还在修补。 但手?背的印记没有继续变烫,黑白无常不?在正殿。 她朝游宋和虞念慈比了个手?势。 【分头行动,我去找黑白无常,你们找金阵。】 云交流成功,虞念慈和游宋都比了个ok的手?势。 江迟迟来?到了观宇后院,借着花草避开信徒后,她停在了某道木门前。 门上附有妖术,一旦打开施术者?将会知晓。 江迟迟坦然从门缝挤入。 谁说?一定要开门才能进去呢。 “!”范无咎悚然看着从门缝挤进来?的小人,声音很?低很?颤抖,“江、江灵师?” 谢必安默默低下头,他与范无咎被自己的缚魂绳捆得结结实实,实在无脸见人了。 纸人灵巧跃到他们身边,抬手?一点,金光浮动,缚魂绳落在地面?。 “多谢。”谢必安满脸愧然,“给江灵师添麻烦了,我们本是来?” 他说?一半就没声了,江迟迟疑惑地看向谢必安。 范无咎如丧考妣,声音悲伤解释:“我和老白整理近百年的生死?簿,发现槐安有许多阳寿尽的还没死?,阳寿没尽的倒是死?了,还有直接失踪的,连魂都没有!” “人头对不?上,我和老白加了半个月的班,被打发来?出差走访。” “就这样?”江迟迟用怀疑的目光注视他。 她在查槐安,黑白无常就如此碰巧就去整理槐安近百年的生死?簿。 “”谢必安尴尬开口,“其实我和无咎一直在跟着您。” “但我们在槐安市跟丢了。”范无咎散发出绝望的气?息,他万万没想到江迟迟她们用了隐门的换容术,直接进行一个跟丢。 于是,他和谢必安四?处调查,发现这里也?藏着个鬼市,猜想江迟迟一行人一定会进入,便想办法混了进来?。 的确是顺利找到人了,但他们被抓了。 江迟迟陷入了沉默,她轻声问:“他让你们来?的?” 范无咎破罐子破摔,倒豆子般往外说?:“老大闭关前,让我和老白跟着您,如果遇到什么差错再回报。” 果然如此,江迟迟默然,然后说?:“这里只能进不?能出,你们的消息递不?出去了。” “不?,还有办法。”谢必安掏出一块棱形铜镜,镜面?如水波荡漾模糊不?清。 “离开之前,我们带上的鬼蜮通讯用的水镜。” 谢必安在水镜上连续点了好几下,镜子如同死?了一样没反应。 空气?陷入了沉默。 “先出去吧。”小纸人来?到大门前,“此门一开,罗陀就会察觉,做好逃命的准备。” “啊啊?哎,等等——”范无咎眼睁睁看着一道金光瞬间融化了门上的禁术。 大门轰然打开。 刹那间,无数的视线落在两鬼一人身上。 “跑。”江迟迟的声音异常冷酷。 范无咎伸手?捞起小纸人,和谢必安开始夺命狂奔。 江迟迟站在肩头,目光如炬寻找游宋和虞念慈的身影。她目光一凝,命令道:“去正殿门口!” 范无咎看了一眼那高耸入云的观宇,后背发麻,认命地狂奔过去。 必须加工资!这简直是用命在上班! 纸人灵巧落地。 “金阵就在这!”游宋语速飞快,“莲花池就是阵眼,这些?都是障眼法。” “两位鬼差,劳烦拦一下。”江迟迟很?是客气?。 黑白无常看着潮水般用来?的信徒,头皮发麻。 “乾降精坤,应灵日月,太上符命,摄威十方——” “三界司命,莫不?束形。诸天星宿,自来?辅荣!” 由金光凝成的长剑悬空垂向莲花池。 心剑无形,心中有剑便有形。 信徒汹涌扑来?,被幽寒玄铁链勉力拦下,范无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长剑刺入莲花池,祥和的景象骤然破碎,哪里还有莲花池,只有一座尸骨累成的骨塔作为阵眼。 它崩塌碎裂。 浓重的阴气?呼啸四?溢,被心剑一寸寸压下。 红光浮动,最后一道五行阵法浮现在地面?。 江迟迟抬手?挥下,剑随心动,金阵破碎。 数张符篆朝黑白无常甩来?,燃着鬼怪最畏惧的灵火。 虞念慈惊叫一声:“靠!这堆信徒里藏了个灵师!” 黑白无常左支右绌,不?慎被打中,原本就雪白的脸色更加煞白了几分。 “阿九!”江迟迟大吼。 一抹雪白跃上高耸的红墙墙头,雪白狐尾瞬间卷来?,连带着两位鬼差三个小纸人一齐卷走。 江迟迟回头,看见在一群信徒中,其中一人身穿黑袍,看不?清面?容,修长的手?扬起,一张红底金纹的雷符笔直追向阿九。 数道天雷落下。 五雷罡咒符,不?是寻常灵师可以施展的。 来?不?及多想,心剑挥出,强硬撕碎了天雷。 白狐落地,三个纸人贴上身躯,魂魄归位。 江迟迟表情沉沉擦去了唇边的血,那雷符威力惊人,对方至少是朱袍灵师。 街道尽头梵音飘荡,银铃声清脆。 一座异常高大、被红布笼罩的高耸神像安置在莲台之上,缓缓出现。 神像附近信徒随行,吟诵着静华箴言。高台上,罗陀一身白衣,正在持柳枝,朝四?周挥洒水珠。 那落下的水珠熠熠生辉,街道两边的人或鬼都在争先恐后想被水珠洒在身上。 江迟迟莫名觉得好笑,九尾恶蛟屈就打扮成这样。她直觉,站在高台上的原本应该是鬼女,只是鬼女已死?,罗陀被迫顶上。 “洗濯礼开始了。”游宋紧盯着红布下的神像,左右肩膀高度并不?一致,“肉神像没修补完。” 虞念慈心中生出浓烈的不?安:“金身未成,慈菩无法降临,怎么还办洗濯礼?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预感应验。 温和带着蛊惑的声音缓缓荡开。 “娘娘即将降世,你们的心是否虔诚?” 周遭寂静了一瞬,狂热的呼喊声排山倒海。 “普渡众生,光照浊世,阴阳相通,长生不?灭——” “娘娘慈悲!” 他们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将人拽入狂热的深渊。 刹那间,江迟迟明?白了,为什么这一次的洗濯礼如此盛大。 为什么会有如此多人来?参与,因为他们都是罗陀的后手?。 永远都是漆黑一片的天空发生了变化,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着风云。 鲜血、哀嚎、掠夺。 无数甘愿或不?甘愿的人献出血肉,刹那间如同炼狱,只为引神明?降临人间。 罗陀踩着遍地的鲜血而来?,九尾恶蛟显出原型,奇异的紫瞳紧紧盯着江迟迟。 “小灵师,这一切,都拜你所赐。” 这句话如同火种抛入原野。 江迟迟握着嗡鸣不?断的流光剑,一字一句道:“你该死?。” 黑云重重,紫电交加,酝酿已久的阴雨落下。 血液混合雨水蔓延。 流光剑钉在恶蛟七寸,深深没入蛟身。 淅淅沥沥的血从纤白的指尖落下,顺着剑淌过幽黑的鳞片,最终混入雨水。 天地间安静极了,只有连绵不?绝的雨声。 眼前的场景像出现雪花的老电视,昏暗不?明?。江迟迟一点点回头—— 虞念慈和游宋早已力竭,沈婉的红盖头落在地上,丝丝缕缕的阴气?从身上的伤口逸散。 雪白的狐狸躺在地面?,腹部不?断往外渗血。 哪怕江迟迟诛杀罗陀,他们竭尽全力阻拦丧失理智的献祭者?。但—— 他们身后已经空无一人,所有的人、鬼、教?徒一起完成了这场前所未有的献祭。 红布落下,神像完美无缺,垂眼含笑望向世人,面?容悲悯。 天地宛如漏斗,无数的阴气?引入神像。 祂伸出手?,撕裂了阴阳之间的界限,即将去往尘世。 “呵”罗陀奄奄一息躺在地面?,任由阴雨落入紫瞳,笑得温柔,“邪神降世。小灵师,你还是输了。” 第84章 阴村诡事·完 阴云撕裂, 深夜的张家村在一瞬间与鬼市重合。 流光剑拔起,带出一簇血花。 如幻梦的紫瞳倒映着那个踉跄的身影,像决绝的孤鹤。 死?在这?,真?不甘心啊。但死?在这?样的人手上, 似乎也没那么不甘心。紫瞳逐渐涣散。 冰冷的雨水砸落, 无边阴气翻涌。 江迟迟踉跄砸在水泊中, 雨水被染红, 她死?死?盯着即将完全被撕裂的界限,忽然生出?了绝望。 还是不行吗?无论是阿爷还是她, 哪怕付出?一切, 依然无法改变吗? 她攥紧流光剑,雨水砸得?视线模糊不已?。 “困住祂!”一声怒喝闯入了这?片雨幕。 多种?色彩映在江迟迟眼底——雪白、明黄、正紫、赤红、玄黑。 或年轻或沧桑的脸庞满目肃然,脚踏罡步, 震声吟唱, 大阵迅速落成。 江迟迟定?定?看着灵师中的一道身影。 江千雪一身朱袍,遥遥与她对视, 然后冲她露出?非常浅淡的笑。 这?是江迟迟第一次看见江千雪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露出?笑容。 金光浮动?的阵法于莲花台下铺开,无形的金色丝线纵横交错, 紧紧束缚神像。 四位天师布阵,朱袍灵师襄助,暂时?围困了慈菩。 被撕裂的阴云逐渐合拢,其余灵师们开始迅速清扫鬼市, 江千雪快步奔到江迟迟身边, 将她拉起。 她一言不发,往江迟迟嘴里塞了个培元丹。 江迟迟缓上一口气, 声音急切:“老吴在哪?” 江千雪摇头,满脸凝肃:“没?跟着我们一起, 她两天前申请修年假,离开了学校。” 一种?难以遏制的不安漫上心头。 差点魂飞魄散的黑白无常一瘸一拐凑过来,范无咎说:“江灵师,这?算是解决了吗?” “没?那么容易。”江迟迟望向莲台脚下正在勉力支撑的大阵,轻声叹息。 范无咎的声音还在响:“这?么棘手啊,老白快看看那破镜子能用不,摇点鬼来帮忙。” 谢必安闷头捣鼓,摇头:“还是不行。” “让开,我来试试!”范无咎嘀嘀咕咕,“搭个阴间网多好,又?快又?稳定?,老大怎么就不同意呢?” 他们的声音飘荡在雨幕里。 一张隐匿符与掩盖身份的黑袍同时?揭下。 正在清扫现场的年轻灵师一愣,吃惊道:“吴老师,您不是休假了吗?” 吴臻仍穿着黑白套装,长发盘起,对学生露出?笑容:“是啊,但半路听说出?事了,休假也得?赶回来不是?” 她神情自若穿过了无数同僚身边。 有些人没?注意到,有些人则是满脸茫然。 知道吴臻有问题的,只有江松清以及几位天师。而他们正在守阵。 于是,她如入无人之境来到了大阵旁。 一声嘶哑的大吼如平地惊雷。 “拦住她!” “吴臻——” 吴臻回首,遥遥与踉跄奔来的江迟迟视线相撞,她微微一笑。 “没?大没?小。”她说。 然后,手中匕首毫无停顿送入同僚后背。 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走,江迟迟重重摔在地上,喷涌的血染红了她的眼底。 守阵者有缺,大阵瞬间松动?。 翻涌的阴气震荡,扭曲着绞碎阵法,无数灵师倒飞出?去,包括江迟迟。 耳边嗡嗡作响,她在地面翻滚,最终撞塌某个小摊,烟尘四散。 温热的液体从唇边涌出?,耳边的声音像是嘈杂的海浪,混乱不堪。江迟迟仰头,勉强睁开眼,阴影已?然压下。 江迟迟看见了慈菩那张含笑的脸,以及骤然压下的手掌。 一切似乎已?经远去,眼中只有不断放大的巨掌。 掌纹间还有如坠幻梦般恬静的人脸。 视线骤然被一片血红遮盖。 殷红嫁衣下的身形称得?上纤细,但笔直站在江迟迟面前,硬生生抵住了落下的巨掌。 转瞬间,她已?被压到双膝着地,寸寸陷落。 一股推力袭来,江迟迟狼狈地滚出?了废墟,视线旋转间,看见了沈婉砸落在地的金冠,还有那支她送的凤钗。 可江迟迟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神情。 巨掌落下,地面颤动?,只剩下一件褪色的红嫁衣。 风从江迟迟身边掠过,穿着不同灵师袍的灵师们再?次冲上。 但大阵已?破,许多灵师负伤,终究渐渐落了下风。 江迟迟看见游宋的玄铁剑断了,江千雪整条右臂都在滴血,白狐跃到神像上试图撕扯血肉,但被重重摔下。 她看见年迈的天师为了护住年轻学生,甘愿以身为阵。 她听见虞念慈在大吼。 “日你仙人!鬼蜮的人死?绝了吗,赶紧把你们鬼君叫过来啊!” 最前面,仅剩的三位天师与江松清联手结阵苦苦抵挡,面露疲态。 风急雨骤,慈菩双掌压来。 喷涌的鲜血染红了五行罗盘。 “天令灵,地令明,雷罡起,斗魁七星,众灵之精,天罡天元,坎水八玄——” “请求上苍,赐我五行!” 雨幕中的少?女跪在地面,面容苍白,唯有一双眼睛如同鬼火烈烈不息。 “江迟迟!”江松清怒不可遏,“你给我放下!谁教你用这?个的!” 天雷轰鸣,木行、水行、火行、土行在罗盘中交映生辉。 仍然缺一行。 江迟迟目露狠厉,声音掷地有声:“我压上我的命!” 风雨雷声大作。 阵破,慈菩双掌压下。 璀璨的金光划破这?昏沉的天。 流光剑附着着猎猎燃烧的金色火焰,一剑抵住两只巨掌悍然划过,几根血肉组成的手指坠落。 断肢缓慢再?生。 风雨中,玄色灵师袍扬起,金纹浮动?,如同一只孤鹤顺着巨掌一路向上奔跑。 乌发与枣红发带飞扬。 每一滴雨都化作利刃,掌控在少?女的手中。 参天藤蔓破土而出?,筑成坚不可摧的牢笼。 五行之力与磅礴的阴气抗衡,风云变幻,半黑半明。 流光剑劈下,猎猎燃烧的火焰与无可不破的金行之力削去肉神像半边臂膀。 五行力竭,便?再?借。雨水稀释鲜血,木行之力温柔修补无数伤口。 到最后,江迟迟已?经忘记自己?借了多少?,洒了多少?血。 只觉得?上天对自己?实在偏爱。 恍惚间,她听见范无咎在大喊。 “接通了!!!” 五行之力凝聚在剑尖,以雷霆破万军之力刺入肉神像眉心。 “轰——” 慈悲怜悯的笑寸寸破裂。 江迟迟与崩塌的神像一齐跌下地面,仰面看着乌云翻涌,雷劫阵阵的天,她忽然弯了弯嘴唇。 当初燕无歇嘲讽灵协效率低下,酆都鬼差也不遑多论嘛。 万千怨念破神像而出?,四溢四散,但她已?经没?有余力再?管。 江迟迟满身孑然站立,身后是化作废墟的神像,手中的五行罗盘从中间断裂。 天骤然亮了,像是有无形之手撕开了这?一片天幕。 雨水打得?她视线模糊,天地间安静极了,只有一抹殷红如此显眼。 鬼市的尽头,落满纸钱的长桥走出?一道殷红身影。 他踩着无数怨鬼尸骸而来,身后阴风大作,万鬼哭嚎。 许多的声音飘散在雨中。 范无咎:“靠,把老大叫来了!” 谢必安:“诸位灵师,这?位是酆都鬼君。” 人群中传出?震惊的国粹,众人惊疑不定?盯着鬼魅般掠过的身影。 某灵师:“我不是疯了吧?这?怎么和小江天师登记的鬼修长得?一模一样啊!” 虞念慈:“所以那天和我们一起去吃烧烤的是酆都鬼王,太幽默了。” 游宋:“……太六了。” 嘈杂声化成了整齐的一句,一众灵师对着江迟迟大叫:“你怎么养鬼王!!!” 江迟迟想扯一下唇角,但连这?点细微的力气也没?有。 所有的声音像海潮般迭起又?落下,一滴雨水砸下,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她的视线旋转,仰面看见了酝酿已?久的天雷。 天道公正,有借必有还。 她以命借力,该还了。 一道紫电撕裂雨幕笔直落下,银光太过炫目,江迟迟下意识闭上眼。 预想中的痛楚与跌在地面的冰冷都没?有到来。 她闻到了熟悉的冷淡气息,将她紧紧包裹。 江迟迟吃力抬头,在昏暗涣散的视线里,看见了苍白冷峻的下颌,以及灼目无比的眉心红痕。 无边阴气中与天道对峙,骨节修长的手狠戾伸出?,徒手撕碎雷劫。 雷声轰鸣中,万鬼哀嚎。 琉璃棕眼眸覆着一层朦胧水光,江迟迟用尽力气轻轻抬起手。 下一刻,她的手被牢牢握住。 幽红眼眸垂下,凝望着她。青紫皲裂从指节蔓延,天雷毫不留情砸向燕无歇的后背。 水光涌出?眼眶,江迟迟眼睫轻颤,握紧了他的手。 漫天雷劫中,冰冷的指腹一点点拭去她眼角的水光。 “对不起,是我来得?来迟,别哭。” 所有灵师失去了言语,怔怔看着这?一幕。 青年一身殷红,如同尸山血海里杀出?的修罗,浑身带煞。他怀中抱着昏迷的少?女,裸露在外的苍白肌肤尽是青紫皲裂。 雷云终于消散,地上只余怨鬼烧尽的焦黑与雷劫留下的狼藉。 他的身形踉跄了一瞬,抬手一挥化出?鬼蜮入口。 修长的身影踏入了阴气缭绕的鬼蜮,渐行渐远 江迟迟仿佛缥缈江海中的一点孤舟。 无数记忆在水中流淌。 她努力伸出?手,触向那些不曾被篡改的记忆,它们如星子破碎飘浮。 灵魂不断沉浮拉扯,她被卷入了记忆碎片的漩涡。 再?睁开眼,江迟迟看见了上京城泛红的枫叶。 她的意识清醒,身体却像提线木偶,只能跟随着曾发生的历史目睹一切。 眼前的一切像镀了柔光的旧照片。 这?是长宁十七岁那一年,临近生辰宴,宫中热闹非凡。 她坐在窗台前,凝视着晴朗的天,似乎在期待什么。 檀羽整理?着各处送来的生辰礼,柔声说:“殿下,燕灵师外出?捉妖,今年怕是赶不回来了。” 长宁捧着脸,很是怏怏不乐:“可是他答应了我的。” 燕无歇的确没?有赶上长宁十七岁的生辰宴。 他本应赶得?上,却因为要寻找制作长命锁的材料耽搁了一会。 等他赶回皇城,只看见了一场漫天大火,妖魔横行,如同人间炼狱。 玄鬼销声匿迹一年,在宫中安插了许多眼线,蛊惑了轮守的隐门弟子,在长宁十七岁生辰这?一日,火烧皇城,杀害灵师,以极其嚣张的手段将她掳走。 长命锁落在地面。 被这?一场无边大火吞噬。 灵师世家派出?各门天骄,隐门全门出?动?,只留下一位小师弟。 灵师们踏雪而去。 这?一年,皇城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鹅毛雪。火龙盘旋着风雪,无数亡魂哀嚎。 长宁在地牢中醒来,巴掌大的窗透进暗淡的天光。 江迟迟看不见长宁的表情,只能看见她蜷成一团,伸出?手,一次又?一次描摹着一张灵符。 ——万物生。 少?女连串的泪珠掉在地上。 窗外是永不停歇的厮杀,窗内是如琉璃易碎的幻境。 江迟迟忽然很想抱一抱长宁,想告诉她不要哭,别害怕。 你会变得?很厉害,会成为最年轻的天师,就像曾经梦中向往的一样。江迟迟在心中轻声说。 但长宁听不见,她被带至风急霜重的祭台。 沉重的铁链加身,她的脸贴在地面的霜雪中,匕首划过时?没?有痛感,只有不断流逝的体温。 “别害怕,你很快会成为最完美的容器。”玄鬼看向长宁,就像在透过她看另一道影子。 风雪骤急。 玄鬼如同疯子,遇神杀神。殷红的血凝固在大地上,许多的身影倒下后没?有再?起来。 江迟迟透过长宁的眼,看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都是曾经陪伴她在宫廷中度过漫长时?光的隐门灵师们,他们陆续倒下。 一道踉跄身影踏雪而来。 他穿一身滚暗金云纹的雪白外袍,手中的剑流光不再?生辉,暗红色的血坠在雪里,像开了一路殷红的花。 “杀了我。”长宁的声音在这?一刻与江迟迟重叠。 她不要做任何人的容器,她只会是她。 流光剑挥过,燕无歇沉默抱着在他怀中咽气的小公主,身后同门纷纷身死?。 江迟迟终于脱开束缚,她站在风雪中,看不清燕无歇的神情。 她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脸,但指尖从他脸庞穿过。 燕无歇头颅低垂,古怪沙哑的咒语在风雪中扬起,一字一句,字字如血。 刹那间,风云变色。 江迟迟终于看清了燕无歇的脸,鸦羽长睫下,双目赤红,血泪如珠滚落。 他抬起流光剑,雪亮的剑身还染着心上人的血,他决然挥剑—— “不要!”江迟迟仓惶扑去,手指穿过了飞溅的鲜血,最终摔在地上。 威力恐怖的天雷落下,似是要将即将诞生之物置于死?地。 妖邪出?世,天道不容。 江迟迟怔怔看着阴气四溢的背影,由?人化鬼,古往今来,从无成功。 她看着燕无歇化为厉鬼后,先是重创鬼王,再?是吞噬恶鬼,然后—— 重伤同门。 他已?怨气冲天,全无理?智。 直到,他看见了弥留之际的师父对着他招手,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臭小子,我像你这?个年纪,也这?么傲!谦虚点没?坏处。” “过来,为师偷偷给你留了个好东西。” “谁让你看这?些乱七八糟的禁书,赶紧从脑子里倒出?去,敢学为师打断你的腿!” 零碎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双目赤红的青年一步一步走到惠清面前。 惠清颤巍巍抬起手,摸着他的头,一如第一次见到他时?。 “无歇燕无歇”他艰难地重复着他的名字,像是要一笔一划刻在他的魂灵上,“记住你的名字——” 他用尽力气抬起手,凝成最后一道符。 符成,命数尽,天雷消散。 江迟迟认识这?样的符,以寿数为代?价,隐藏天机。 在生命的尽头,惠清唯一想的是,如何让燕无歇躲避天道,继续活下去。 天地间,只剩一道玄色的孑然身影。 江迟迟陪着他,走过冬霜和夏雨,看着他用尽手段收敛了长宁的残魂放在锁魂瓶中。 他吞噬恶鬼,熬过天罚,浑浑噩噩走在这?天地间,像孑然一身的孤苦旅人。 直到经过一片竹林,黄昏时?分,暮色笼罩大雪,融融燃烧的炉火透出?暖色。 息竹靠在竹门前,笑着打量浑身煞气却又?带着一只锁魂瓶的恶鬼。 “你看起来很累,进来坐坐吗?” 天生地养的大妖收留了一只无家可归的恶鬼。 温养残魂需要云梦泽,他便?去抢。 拥有云梦泽会被恶鬼觊觎,他便?踏着万鬼尸骸,坐上了酆都王位。 北阴鬼蜮的月色永远暗淡惨白。 华丽空寂的鬼王殿似巨大坟茔,江迟迟坐在琉璃屋顶,无声看着身旁的青年。 他已?不再?穿灵师袍,一身红衣,眉眼间是化不开的阴郁与倦怠。 苍白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锁魂瓶,他仰头望月,声音很轻。 “我如今的样子,你怕是会很厌恶吧。” 第85章 鬼域酆都1 江迟迟在祈福带飘摇的参天树下醒来, 梵音弥散在天际,华美的鸾羽盘旋在祥云中。 祈福树旁矗立着一座庙宇,肃穆辉煌,红墙琉璃瓦, 牌匾上是鎏金的三个大字——慈菩殿。 长长的供桌上摆满了贡品, 香炉中的香多的几乎要挤出?来, 整座殿宇被香火的气息所?包围。 供桌上有一扎还没取完的香。 江迟迟取了三?炷香, 深深一拜。 新插上的香飞速燃烧,直到燃尽时, 眼前出?现了一尊巨大神像。 如同光影构成, 或者说像是香火凝聚出?来一样,在不断流动着。 历经近千年风雨,祂低垂的眉眼中包含了世?间慈悲。 祂的面上含着慈悲的笑容, 一只手微微摆动着, 朝江迟迟抚来。 随着星星点?点?的金光没入,五行借力的后遗症一扫而空。 与此同时, 江迟迟看到了很多过往。 这些?是由信徒凝聚的香火之力,也凝聚着历史。当接受后, 也不可避免看到了许多历史。 江迟迟看见了最初,初化灵智的石头指引迷路的村民回到了村子,然后被供奉了。 之后,香火旺盛的慈菩殿遍布这一带, 信徒虔诚的祈祷, 由香火凝聚的神明寄予慈悲的回应。 灾难降临,天下大旱, 人无?以为生,神明源源不断给予自己?的力量, 化为了一场又一场转瞬即逝的雨。 她看见了野蛮,虚弱的神明无?法回馈信徒的祈祷,疯狂的信徒开始用?人牲祭祀,血液和哀嚎组成了前所?未有的、绝望的祭礼。信徒扭曲的愿力和亡者的怨恨化为了香火,涌向了祂。 最后,恶念滋生,祂被怨恨污染,被最忠诚的信徒村巫一分为二,剥离出?仅剩的善念,托身在荒山中。 “慈心救世?,普度福灵。” 祂听遍了诚心动人的祈愿,见遍了贪婪无?度的求者,他们三?跪九叩,他们虔诚无?比,他们欲念重重。 他们求神明普渡。 他们斥神明无?用?。 祂不语,只沉默地矗立着,近千年的冷寂月光,化作了一场飘摇的雨。 那双低垂慈悲的眼看向江迟迟。 祂问?:“可还有心愿?” 江迟迟想起了替她挡住巨掌的红嫁衣,再次深深拜下:“请求娘娘,赐沈婉重新轮回。” “我想让她亲自看看新的世?界。” 柔和的风抚过脸颊,如同神明温柔的允诺 镂空香炉溢出?丝丝缕缕的香雾,透过昂贵鲛纱飘入床榻。 棕色眼眸缓缓睁开,巧夺天工的沉香木床由朦胧渐渐变得清晰。 江迟迟浑身松软,坐起来拨开鲛纱。 殿内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几乎是按她前世?的公主殿布置的,但又细微不同,例如墙上的挂画。 推开大门,夜空里挂着一轮惨白的月。 坐在偏殿门口的台阶嗑瓜子的黑白无?常回头。 “江天师,你终于醒了!” 江迟迟甩了甩睡得有些?酸软的胳膊,问?:“我睡了多久?” 谢必安答:“六天零十八个?小时。” 江迟迟瞪大双眼,老天,她竟然睡了七天,但意外感觉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满身松快,如同脱胎换骨。 “你们鬼君呢?”她问?。 “老大一早就出?门了。”范无?咎说。 江迟迟拣了一级台阶坐下,顺了一把范无?咎手里的瓜子,灵活地磕掉瓜子皮,“和我说说,他平时都?在鬼蜮里做什么??” 范无?咎仔细回想,然后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因?为自家老大的日常十分简单:追杀玄鬼;抓尸位素餐的下属,轻则暴打重则烧成灰;听说几百年前经常守在云梦泽旁,但如今很少去?了;时不时闭关一阵子 江迟迟听着,微微蹙起眉头。 “就这样,没有什么?特殊的事?” 范无?咎摇头:“没有了,老大经常神出?鬼没,看不见才正常。” 谢必安将磕完的瓜子整整齐齐排列,插了一句:“我记得老大每年清明时都?会外出?一趟。” “哦,对?对?。还会带上香烛。”范无?咎连连点?头。 江迟迟有些?疑惑:“香烛?那不是祭拜用?的么?。他去?的是哪?” 范无?咎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紧接着,谢必安“呵” 了一声。 “快说。”江迟迟用?眼神逼问?范无?咎。 范无?咎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自己?刚当上无?常那会不懂事跟过一次。 “在云梦泽向北走,一座荒山下面。”他说 云梦泽向北,荒山连绵,朔风凛冽,终年积雪不化。 荒山下残垣断壁遍布,石柱断裂,荒草丛生。 无?名墓碑林立,红衣与香烛微弱的光是这片荒芜中少有的色彩。 飘雪落在金冠乌发,落在肩头。 簌簌踏雪声响起,殷红身影转身,纤瘦的身影成了他眼中唯一的光亮。 江迟迟还未来得及看清楚燕无?歇的神情,阴影便压下来,他紧紧攥住了她的肩膀,在她忍不住吸气时改为了让人喘不过气的紧拥。 呼吸被冷清的气息缠绕,她被迫埋在冰凉的衣襟中,声音沉闷:“我都?想起来了。” 沉默许久后,燕无?歇低哑的声音传来。 “你看见了什么??” “生前死后,我看见了所?有。”江迟迟轻声说,“无?歇,在锁魂瓶里是可以听见外界一切的。” 所?以,我看见了你的一切过往。 我终于了解你的全部。 江迟迟在心中无?声想。 猝不及防的,燕无?歇突然松开手,红衣外袍披到了江迟迟身上,一阵风雪吹来,原地只剩下一脸懵逼的她。 这是又犯哪门子的病? 一道追寻阴气的灵符在指尖凝聚,她喝道:“去?!” 符文流转飞出?,江迟迟循着鬼气追赶,华丽楼宇林立,她追至鬼王殿外,看见那道修长身影头也不回跨过正门。 江迟迟气不过,开口喊道:“燕无?歇!” 他仿佛没听见一般,逶迤玄衣踏入了内殿。 这一声吸引了鬼王殿外许多嗑瓜子的鬼差们,他们躲在阴暗角落勾头探脑,交头接耳。 江迟迟抬腿往里追,手中捏出?剑诀,流光剑响应感召,飞至手中。 “站住。” 流光剑横在燕无?歇面前,江迟迟站在鬼王内殿正门外,拦住他的去?路。 少女眼角眉梢凝着一股倔意,色如琉璃的眼眸熠熠生光。 正在质问?他为什么?躲着自己?。 燕无?歇眼眸殷红,嗓音沉沉:“你不是避我如蛇蝎,用?尽手段也要走么??” “现在得知全部,反倒不怕了?” “是。”江迟迟坦然承认,“但有鬼硬拽着我不放,现在想翻脸不认人了?” “哇哦。”缩在角落的黑白无?常发出?小声的惊呼。 阴森的视线扫过,地上只剩下一堆瓜子壳。 “你可知我才是鬼蜮中最大的恶鬼。” “你所?见到的,都?是我耐心伪装、处心积虑、满口谎言。” 燕无?歇满脸阴沉,一边说,一边步步紧逼。 “你动心了?” 江迟迟握着流光剑,却不愿意真的伤他,只好一步一步往里退。 偏殿正门没关,她踏上了柔软的地毯,香炉中还染着浅淡安神的香。 绮丽的红眸像地狱深处的烈火,他微微笑起来,声音却很冷。 “你喜欢上了一个?欺师灭祖,同类相?食,薄情寡义的恶鬼。江灵师,是吗?” “哐当”一声,江迟迟险些?摔倒,后背靠在八仙桌上。 燕无?歇下意识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又迅速收了回去?。 江迟迟心头一窒,心脏沉沉疼起来。 他在自我厌弃。 于是,江迟迟伸手拽住了燕无?歇收回的手,属于她温热一点?一点?覆盖着冰冷的肌肤。 “是的。”她笑眼弯弯,颊边泛起浅浅笑涡,“我喜欢你。”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无?论是少年灵师,还是酆都?鬼王。 满室寂静,唯有香炉细微燃烧声。 暗红的眼幽幽凝望着江迟迟,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对?方想将她生吞活剥。 冰凉的指尖轻柔触碰她的脸颊,燕无?歇恍若呢喃:“我想过放手的,迟迟。” 但明月甘愿坠落深渊。 冰冷的气息夹杂纠缠,如疾风骤雨,极尽强势。 眼前的光线眩晕起来,江迟迟攥紧了桌沿,好似风雨中飘摇的小舟没有着力点?。 恍然间,冰冷的手掌握住她的侧腰,将她送到了八仙桌上。 她由站着变成了坐着,流光剑从?手中脱出?,重重砸在地面。 破碎的音节从?唇边溢出?,桌面的雪白小罐被无?意识打翻,殷红的液体染红了江迟迟的手,顺着她的指尖坠落。 滴答…… 掺水化开的朱砂滴落在地面。 汗珠顺着绷直的脖子一路下滑。 江迟迟无?力拽着燕无?歇的衣领,朱砂染红了他的衣衫与苍白的肌肤。 他一手扶着江迟迟的侧腰,一手牢牢扣住她的脖子,让她无?法躲闪。 冰冷的气息与炽热交换,拽着衣领的手虚软滑落,轻轻勾着微微敞开的衣襟。 江迟迟视线朦胧望着天花板,冰冷气息亲昵地落在她的下颌,渐渐游离到脆弱的喉咙。 微微鼓动的细腻肌肤被冰凉覆盖,然后传来了难以忽视的刺痛。 淡淡的血腥味溢散。 江迟迟咬紧牙关咽下破碎的泣音,抬起沾满朱砂的手,红痕落在燕无?歇胸口处。 金光从?指尖溢出?,试图将他推开。 下一刻,森森阴气湮没即将落成的符文。 被染红的指尖还想再画,手被猛地捉住按在桌面。 “……燕无?歇!”她尾音颤抖,几乎是带着哭腔喊。 冰凉的唇舌覆上了渗血的伤口,动作轻柔地好似在对?待稀世?珍宝。 与刚才的野兽行径截然不同。 燕无?歇贴上她渗出?汗珠的鼻尖,暗红的眼眸沉沉看着她。 涌动的欲念毫无?保留展现在她面前。 “我给过你后悔的机会。” “你是我的。” “我是独立的个?体,不属于任何人。”江迟迟轻轻喘着气,浑身如同过电般酥软提不起劲。 “那……我是你的。”他的嘴唇贴上了江迟迟的耳朵。 骤然间,身体一空,她下意识搂住燕无?歇的脖子。 玄色衣摆逶迤,抬手一拨,碧玉珠帘叮当,他抱着江迟迟走向了床榻。 第86章 鬼域酆都2 重重鲛纱落下, 却盖不住压抑的喘息。 江迟迟难耐地闭上眼睛,她?从来都认为自己不是敏感的人,从头到脚没什么不能碰的地方,戳哪都不痒。 冰冷的指尖游弋, 动作?轻缓无比, 她?眉心?紧蹙,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但到了唇边却是黏腻破碎的喘息。 她?牢牢闭上了嘴。 但有人不让她如愿,时轻时重碾过她?的唇, 嫣红的唇水泽盈润, 唇舌纠缠,江迟迟有点喘不上气,但一错开头, 就被强硬掰回来, 纠缠更?深。 她?觉得自己一条鱼,被抛到岸上, 快要窒息时又被放回水下得以喘息。 来回数次,长睫沾上水珠, 琉璃般的眼睛覆着朦胧水光。 冰冷柔软的唇一点点舔舐泪珠,燕无歇从后面抱住了她?。 他的手揽在江迟迟腰间?,下颌抵在她?的发顶,这?个拥抱充满了餮足与安抚的意味。 长明灯与夜明珠的光透过鲛纱, 江迟迟垂眼看见恐怖的青紫仍残余在他的指尖, 一直延伸至小臂。 青紫中,还有皮肉绽开愈合后的伤痕。 温热白皙的手覆盖在青紫痕迹上, 江迟迟依次抚过每一根手指,低声说:“很疼吧。” “几道天雷而已。”燕无歇眼眸半阖, 声音透出丝丝慵懒与调笑,“心?疼了?” “嗯。”江迟迟坦然应道。 身后没了声音,陷入沉默。 她?无法遏制地想起那道孑然在世?间?游荡的身影,一千六百余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这?么多年,累吗?”她?问。 腰间?的手揽得更?紧,燕无歇轻轻吻过她?的发丝,声音轻柔:“还好,习惯了。” “迟迟。”他闭眼埋在她?的长发间?,轻声问,“被困在锁魂瓶是什么感觉疼不疼?” 江迟迟轻轻摇头,无声弯起唇角:“无歇,这?不重要。” “很重要。”他像是很在意这?一点,十分固执,“这?一切苦难源自于我,你本不必如此痛苦。” “我时常在想,若我那天没有失约,如期赶回,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我眼高于顶,却护不住你。” “我甚至亲手杀了你。” 江迟迟真切意识到,前?世?的死?在燕无歇心?中留下了难以弥合的伤痕。 低沉偏执的声音紧贴江迟迟的耳廓,他说:“你已经看到了一切,为?什么不厌恶我?” 江迟迟转过身,对上一双阴鸷幽红的眼。 她?枕在对方的臂弯,问:“我为?什么要厌恶你?” 那双眼幽幽凝望她?,他说:“连我都厌弃这?样的自己。” 她?怎么会不厌恶,没有理由可以不厌恶。 “从前?世?开始,我便想成为?厉害的灵师,所以我很喜欢现在,曾经所受的苦难都值得。” 江迟迟回想自己十余年的过往,实在算不上顺遂,甚至一直在失去。 可她?有了一柄可以诛尽妖邪的剑,再也不是脆弱可欺的长宁。 “你问,我为?什么不厌恶你。” “可我喜欢你,只会觉得心?疼。”江迟迟仰起头,柔软的唇瓣落在苍白肌肤下的喉结。 燕无歇几乎是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视线,翻涌的情绪呼啸而来,他的气息骤然乱了。 “迟迟,别高估我的自制力。”低哑的嗓音沉沉,握腰的手青筋毕现。 江迟迟浑身一僵,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脑子?里只有黄色废料吗?” “目前?是的。” 手臂收紧,他们的最后一点距离消失,江迟迟毫无间?隙贴在肌理分明的胸膛,听?见了自己乱了拍子?的心?跳。 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轻柔梳理她?的长发,发丝在指间?穿梭。 江迟迟贴在他怀中,忽然觉得很安稳。 “财福是你送来的吗?” 燕无歇直接承认:“嗯。” 果然,江迟迟就说,按自己这?种霉运连连的体?质怎么能捡到玄猫。 “幽玉被打也是你干的?” 燕无歇将下颌抵在她?的发间?,声音慵懒:“留他一命,已经是我格外开恩。” 敢在她?身上留下印记,活腻了。 “那这?座偏殿,是你按着公主殿建的?” “嗯,可终究有所差别。” 明光宫已被烧毁,这?里是按他记忆中重建的。 他一遍遍追溯曾经的记忆,为?她?建起一座宫殿。 江迟迟心?中泛起酸涩的鼓胀感。 “我梦见慈菩娘娘了。”她?简单叙述了一下梦中见到慈菩娘娘,对方替她?治愈借力后遗症的事。 “我替沈姐姐求了轮回。”江迟迟有些怅然,从未想过这?样一个傲气的半步红衣,甘愿为?她?赴死?。 “聚散有时,不必难过。”修长的手指轻抚她?的背脊。 “不难过,我为?她?高兴。”江迟迟嗅着冷淡似雪的味道,仍是有些不放心?,“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陪我睡一觉便好了。”他笑。 结果,真的是睡了一觉。 抱着她?的青年沉沉合眼,眉眼间?的阴郁淡去,只余下困倦。 江迟迟静静看了许久,悄悄伸手戳了一下他的侧脸,一向?风吹草动都会惊觉的他依然沉沉睡着。 她?收回手,靠在燕无歇怀中,困意渐渐上涌 江迟迟在酆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财福被接到了内殿,持续炸毛了一天,但很快也就习惯了。 但再舒坦,没有网络的日子?还是很让人崩溃。 醒来的第五天,江迟迟有了回守初观的念头,她?想念观外的商业街,以及伟大的网络,和有趣的网友。 她?的朋友们恰巧在这?一天来访。 虞念慈打量着富丽奢华的寝殿,连连摇头:“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和酆都鬼君在一起。” 游宋撸了几把财福,调侃道:“迟迟,你这?是打算常住酆都了?” 江千雪端坐在矮凳上,表情依然冷淡,语气正经:“鬼蜮阴气太重,不利于修行。” “打住,打住。”江迟迟满脸无奈,“阴村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阴村与张家村重合了,真正的慈菩娘娘渡化了枉死?之人,庙宇依然在深山中,不打算面世?了。” “死?伤人数太多,惊动了上面,派了调查组清查了槐安。发现有许多高层与阴村有合作?关?系,里面许多东西就销往他们手里,对于静华观的恶行,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到这?,虞念慈皱了皱眉,“静华爱心?私立医院和静华福利院被封了,听?说是孩子?的数量对不上,有大量失踪人数。” 江迟迟微微一愣,想到了那天夜里险些被抛入碧绿池子?的两个孩子?。 “那些失踪的孩子?,不是被他们拿去塑金身了吗?”她?问。 江千雪轻轻摇头,语气严肃:“天师们清点了阴村中的所有尸骨,枉死?孩子?的人数与失踪人数对不上,失踪的人数要多两倍不止。” “他们要这?么多孩子?做什么”沉重的不安萦绕在江迟迟心?头。 但一时半刻也查不清楚其中关?窍。 “这?件事江院长以及几位天师已经在查。”游宋说,“我们准备回西洲市了,临走前?去给慈菩娘娘上柱香,以表敬意。” 江迟迟认为?自己也很要必要去亲自上柱香,感谢这?位娘娘的帮助。 最近燕无歇忙于处理槐安市的遗留问题,亡魂怨鬼众多。 直到傍晚,他才回到鬼王内殿。 刚一进门,他便听?见江迟迟对他说:“无歇,我明天要出趟门。” 修长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笼罩着江迟迟,他眸光深幽,问:“去哪?” “我和念慈她?们约好,明早去阴村给慈菩娘娘上柱香,以表敬意。” “然后?”燕无歇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然后”江迟迟看了一眼虽然富丽但实在无聊的寝殿,“我打算带财福回守初观,槐安市有许多事情还没查明。” 江迟迟的手腕被握住,苍白的手指轻轻摩挲她?腕间?的同心?契印记。 “这?里不好吗?为?什么要走?” 江迟迟一眼看出他又犯病了,抽回自己的手,直截了当说:“不好,连网都没有,我要被憋死?了!” “”燕无歇揉一下眉心?。 江迟迟不理解南阴和北阴为?什么会是两种极端,南阴把自己建成了赛博地府,北阴古板得可怕。 他妥协了,“明日议事,会详谈此事。” “向?天借力后,你的魂魄不稳,泡几日云梦泽,稳固了再离开。” 江迟迟:“哦。” 过了一会,她?轻哼一声,“就算我回守初观又怎样,你和我一起回去就好了。” “迟迟,你在邀请我长住?”燕无歇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浮出点点笑意。 见她?快要炸毛,燕无歇及时开口?:“近日酆都事多,我脱不开身,此间?事了我陪你回去。” “明天去阴村,谢必安和范无咎随你一起。” 江迟迟与同伴来到阴村时,外面天光灿烂,日头高挂,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阴村看见这?样好的天气。 深山中的静华观肃穆祥和,已经被修缮了一番,原本陈旧的金身如今看起来色彩鲜艳、流光溢彩。 阿九穿着件短袖,正在拎着锤子?打一个新的功德箱,累得满身大汗,给观里添了几分烟火气。 神像低眉垂目看着殿内的几人,一如既往的慈悲柔和。 江迟迟与同伴依次上香,虔诚鞠躬。 她?看着干净的地面,那里已经没有了阵法,也没有了阿爷虚幻的身影。 点点热意涌到眼眶。 早在看见阿爷虚影那一刻,江迟迟就被迫接受了阿爷死?亡的事实。 以魂设阵,他自断了生路。 “小江天师。”阿九递来一张柔软的纸巾,“你阿爷会为?你感到骄傲。” 江迟迟接过,心?中的悲伤因这?句话消散不少,至少她?完成了阿爷想要做到的事情,没有让阿爷带着遗憾离开。 “阿九,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阿九笑盈盈望向?慈悲神像,“自然是伴随娘娘继续修行了。” 他本是一只山中野狐,为?人所害,奄奄一息逃至观中,心?怀慈悲的神明赐予了他新生,他甘愿为?神明奉上至高虔诚。 江迟迟抿唇一笑,眼睛弯弯,“这?样也好,远离尘世?烦恼。” “就此别过。”她?走至门口?,冲殿内的阿九挥了挥手。 “江天师,后会有期。”阿九同样笑道,“你身上阴气太重,可千万保重身体?。” 江迟迟跨过门槛时险些摔了一跤。 她?压住脸颊的滚烫,匆匆到观外和同伴汇合。 虞念慈再次问:“迟迟,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回西洲市?” 江迟迟用手背压住脸颊,含糊说:“过几天就回去,我得泡几天云梦泽。” 她?与同伴在深林分别,黑白无常拿着燕无歇的手令,化出阴域入口?。 回去的路上,范无咎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顺利完成任务了。” “你们老大派了什么任务?” 谢必安叹了一口?气:“老大说,如果您没回来,我们今年的奖金和休假都不用想了。” 范无咎哭丧着一张脸,大倒苦水:“江灵师,你管管老大吧,我们冒着性?命危险去阴村加班,回来就被倒扣了半年工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喋喋不休的抱怨声三百六十五度环绕着江迟迟。 “停、停。”她?忍无可忍,妥协开口?,“他在哪?” 范无咎和谢必安喜上眉梢。 “老大今天在主殿议事,这?个点应该还没回来。” “江灵师,我和老白的鬼生幸福都靠你了!”范无咎再三强调。 江迟迟受不了范无咎的噪音攻击,借口?要去泡云梦泽逃离现场。 因为?她?常来,被圈在鬼王内殿的云梦泽被重新修缮了一番。 原本分散的池水被打通汇聚,池面白雾弥散,辽阔了不少。 屏风隔断了云蒸霞蔚的池水,长榻摆在岸边,供休憩使用,小方桌上放满了她?喜欢吃的零食。 落地衣架上搭着许多长纱薄衫。 江迟迟脱去衣物?,随意取了一件披上。 温热的池水没过她?的脚踝,乌黑长发与落下的山樱花瓣飘浮在水面。 她?想着槐安那些大量失踪的孩子?们,有些心?不在焉。 这?么多失踪的孩子?,都被玄鬼弄到哪去了? 江迟迟闭上眼,背靠池岸,随手拨弄着飘浮的山樱花瓣,粉艳从纤白的指间?穿过。 一只手忽然揽住了她?的腰。 江迟迟蓦然睁眼,琉璃色的眼眸中倒映着破水而出的艳丽身影。 如缎黑发湿淋淋落在身后,水珠从鸦羽长睫滴落,顺着下颌,滚入苍白的胸膛。 漆黑眼眸幽幽盯着她?。 人在极度震惊时,会失去语言能力。 足足过了几分钟江迟迟才找回嘴巴的控制权,她?结结巴巴说:“范、范无咎说你在议事。” 水面荡开波纹,修长的身躯向?前?走了一步。 “嗯。”他的眼眸如鬼蜮永恒的夜色那般沉沉,“今日议事结束得早。” “你、你在这?里”江迟迟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燕无歇还能在这?做什么,自然是疗伤。 云梦泽对天雷留下的伤起效。 “你慢慢泡,我先走了!”她?急匆匆丢下这?句话,手忙脚乱想要上岸。 池水温热,岸边湿滑,江迟迟手脚并用,越急越无法着力。 她?忽然被托住,身后贴上了冰凉的身躯。 “迟迟。”燕无歇的声音含着几分危险的喑哑,“要我帮忙吗?” 第87章 鬼域酆都·完 玄色丝质寝袍被池水浸湿, 紧贴肌肤,勾勒出沟壑分明的线条。 江迟迟被逼至岸边,背后?是冰凉身躯,进退两难。 温热的池水不断升起?云雾, 乌黑长发下是在水中晃荡的轻纱外衫, 水珠从白皙细腻的脖颈滚滴落, 顺着伶仃蝴蝶骨滑下, 最终滚入池面。 漆黑眼眸逐渐染上暗红,深邃危险。 江迟迟的眼睫湿漉漉挂着水雾, 耳根烧红, 她转过身来,手?挡在身前,说:“不不用了, 我从台阶上去。” 为方便进出, 不远处的池岸特?意砌了台阶。 她眼睛低垂,视线不知道该往哪放, 使?劲推了一下燕无歇环在腰间的手?。 但没推动。 手?掌落在江迟迟的后?腰上,因为坚持炼体, 她的腰线非常漂亮,肌肉紧绷时中间形成一道凹陷。 他的手?不轻不重揉捏着这道凹陷。 怪异的酥麻顺着脊背上蹿,江迟迟无意识用力?,掐紧了燕无歇的手?臂。 另一只手?扶起?她低垂的脸, 幽红眼眸如?地?狱深处开出的花, 艳丽蛊惑。 “陪我泡一会。”他微微勾唇,乌发落在肩头, 像话本中摄人?魂魄的精魅鬼怪。 江迟迟有些失神,一时间无言应答。 “不说话?那便是同意了。”他语气含着几分愉悦, 眸光沉沉。 “没有——”江迟迟正要否认。 下一刻,猝不及防被拉入池中。 温热池水四面八方涌来,江迟迟骤然慌乱挣扎起?来,成串的水泡从她唇边飘出。 短暂性的缺氧让视线眩晕,江迟迟在恍惚间对上了一双欲念深重的眼。 在窒息感降临的前一刻,冰冷的唇重重压下,为她渡来一口气。 呼吸的需求胜过了一切,江迟迟在水底重重喘息,水泡从交叠的唇边不断溢出。铺天盖地?的冷冽气息占据了每一寸感官,她逐渐觉得晕眩。 按在后?腰的手?逐渐下移,修长?的手?指游弋拨弄,指尖染上一丝不同于池水的黏腻。 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江迟迟用力?去推身前的胸膛,但按在她后?颈的手?姿态强硬,她的推搡如?同蚍蜉撼树无济于事。 随时都会袭来的窒息感与过度的愉悦快要将人?逼疯,每一寸肌肤都在忍不住颤抖。 眼尾渗出的生理性泪水无声融在水中。 江迟迟忍无可忍,朝纠缠不休的唇舌用力?咬下。 燕无歇无声弯了弯唇,揽着她浮出水面。 湿漉漉的空气涌入口腔,江迟迟无意识拽着燕无歇敞开的衣襟,断断续续喘息着。 “混蛋!”她怒骂,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毫无气势。 手?指拭去少女长?睫悬挂的水珠,轻轻抚过泛红的眼尾。 哗啦一声,江迟迟身体一空,被握着腰举起?,坐在了岸边。 她双腿垂落,小腿仍浸在水中,薄衫与长?发湿淋淋贴在身上。正迷糊时,见容貌昳丽的青年拨开水面,走至她身前。 然后?,手?掌握住江迟迟的膝窝,搭在了他的肩上,质地?丝滑冰凉的寝衣与小腿肌肤相触。 江迟迟散乱的思绪骤然清明。 她伸手?去推开,但下一瞬,冰冷与柔软涌来,将她淹没。 原本想要推开的手?松软落在了燕无歇的长?发间,发丝与手?指纠缠,悬空的足垂在他背上,从足尖到?脚背,无一不在紧绷。 江迟迟用力?攥住了池岸,莹润的指甲泛出白色,纤长?光洁的脖子扬起?弧度,似一只濒死的天鹅。 “燕无歇”少女的眼角泛起?泪光,声音似一滩温软的水,她咬着唇,也无法克制在潮热中断断续续发出低.吟。 回应江迟迟的是更深入的柔软。 破碎的声音夹杂着低泣,她仿佛成了海域中的一叶孤舟,滔天的浪卷来,永不停歇。 江迟迟难耐地?咬住手?腕,将所有声音堵在了唇齿间。 冰凉的手?指拭去她眼尾的水光,强硬地?拿走了被她咬住的手?腕,两根修长?的手?指抵在她唇齿中。 燕无歇抬头看她,宫灯光线朦胧,勾勒出他挺拔鼻梁,也照亮了鼻尖湿漉漉的水泽。 “别咬自己,咬我。”他声线暗哑。 压着舌尖的指节覆有薄茧,是常年练剑与习琴留下的。 这种略微粗粝的触感十分怪异,江迟迟正欲偏头躲开,但下一刻,同样?的触感从另一处清晰传来。 她无意识咬住了手?指,思绪像落下的山樱花瓣凌乱。 在这种几乎称得上难熬的愉悦中,江迟迟忽然想起?了前世的某一个傍晚。 明光宫刚下完一场雨,空气闷热,她坐在瑶池边的小楼,暗沉天光映入室内。 少年端坐于古琴前,修长?的手?指行云流水拨弄琴弦,摇曳的烛火映着他与琴。 那时候她说:“你的手?真漂亮。” 江迟迟用力?咬着曾经被她夸漂亮的手?,在一片混沌中,唯有一个想法—— 她变成了那把琴。 直至最后?,江迟迟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云梦泽。 次日,燕无歇处理完政务回到?寝殿时,财福和江迟迟都不见了。 他瞥了一眼缩在一起?的黑白无常。 “她走之前说了什么??” 范无咎战战兢兢摇头:“江灵师走得很急,只带走了那只玄猫。” 说完,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自家老大的表情,不知道是否错觉,他总觉得老大今天甚至可以用温和形容。 燕无歇长?眉一挑,似乎是太过分,把人?惹生气了啊 生气的江灵师带着财福回了守初观。 为灵尊与祖师爷添足香油后?,狂玩了一个白昼的手?机,高强度的冲浪暂时让她遗忘了某些记忆。 入夜,鬼见愁三人?组外加江千雪齐聚肥佬烧烤档。 “庆祝我们大难不死!” 四个酒杯碰在一起?,江迟迟一口干掉冰镇啤酒,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酆都要什么?没什么?,还有一只天天缠着她的艳鬼。 游宋看着狂炫烧烤的江迟迟,撑着下颌,清俊的脸上浮出几分调侃笑意:“迟迟,你家那位竟然没跟着你回来?” “你是八卦镜转世吗?”江迟迟冷酷地?夹起?一把香菜,怼到?游宋的蜜汁烤翅上。 然后?扭头问江千雪:“吴臻有下落吗?” 游宋发出尖锐的爆鸣。 江千雪忽略这声音,摇摇头:“从阴村鬼市后?,她就失踪了,公安已?经介入,总是会找到?的。” “唉,我是真的没想到?会是老吴臻。”虞念慈轻轻叹气,心中泛起?难过。 虞念慈看了一眼江迟迟,最难过的应该是她,毕竟老吴对她来说不是家人?胜似家人?。 被最亲近之人?捅上一刀,该有多难受。 她怜惜地?搂住了江迟迟,拍了拍她的背。 江迟迟垂下眼,掩去翻涌的情绪,神情还算平静,对虞念慈露出笑:“我没事,之前就有所猜测,做好心理准备了。” 对吴臻最初的怀疑,来自于越明朗身上。 他的死亡是为了遮掩更大的内鬼,而越明朗是吴臻亲自查出来的,他明知自己已?经暴露,却依然留在西洲市,只为了赴死。 正是因为知道是谁在查,才会甘愿赴死。 进一步的怀疑,在灵师试炼中出现的两个红衣身上。 有权限进入红衣收容处的灵师并不多,有能力?破坏封印又神不知鬼不觉将红衣带走的少之又少。 吴臻恰巧有这个本事,她于阵法和灵符这两道称得上天纵奇才。况且,有玄鬼相助,这一切都十分容易。 于是,江迟迟在去往槐安市前,进行了最后?一次试探。 一路上眼线不断,从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是吴臻。 但江迟迟仍然不明白,阿爷对吴臻来说是贵人?,领她入灵师的门,倾囊相授,最终被她所害。 而吴臻,名利地?位都有,已?经是风光无限,她到?底还在求什么?? 江迟迟不愿再想,又是一杯冰啤酒入口。 没关系,任凭天地?广阔,她也会找到?,报这份血海深仇。 四月下旬的西洲市已?经有了闷热的迹象,烧烤摊热火朝天,一顿加麻加辣的烧烤下来,江迟迟鼻尖渗出汗珠。 习惯了鬼蜮的凉快,忽然回来,反而不太适应。 “好热。”她用手?扇风,解开了外套的衣扣,内里?是一件圆领薄衫,露出纤长?的脖颈与两弯锁骨。 “热吗?最近一直这个天气啊。”虞念慈余光不经意扫过江迟迟。 可疑的红痕零星印在锁骨下的白皙肌肤,更多的被掩盖在薄衫下。 江迟迟的外套拉链被结结实?实?拉上。 “迟迟,人?鬼有别。”虞念慈尽量委婉,“我觉得你们还是要节制一点。” 江迟迟:“???” 回到?守初观时,已?是深夜。 江迟迟先拜过灵尊与祖师爷,再给财福喂了宵夜,然后?洗去一身烧烤味,梦游般走到?床边,熟练掀开被子,扑进柔软的大床—— 扑进了冰冷的胸膛中。 江迟迟气得咬牙,撑起?身子就要走。 刚起?来,又被从后?一拽,再次摔倒在床上。 冰凉的身躯从后?将她环抱,燕无歇嗅到?了很浅淡的酒味与烧烤的气味。 耳垂忽然传来刺痛,他的声音贴在耳边,藏着几分不悦:“你喝酒了,还这么?晚回来。” 真是狗变的!江迟迟推开他的头,用被子蒙住自己,想起?晚上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怎么?会在这?”她语气硬邦邦的。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响起?,燕无歇躺在她身侧,伸手?揽住她的腰。 “迟迟,是你邀请我长?住的。”他轻笑,“又想反悔?” “但我没有邀请你在我的床上住!”江迟迟狠狠磨牙。 “还在为昨夜的事生气?是我不好,同你道歉。”燕无歇贴着江迟迟的后?背,语气轻柔低哄。 但江迟迟没听出一丝悔过之意。 她用力?咬了燕无歇的手?腕一口,怒火泄了大半。 “千雪说吴臻还没有下落。”江迟迟枕着他的手?臂,困意上涌,“你帮我找找。” 如?今使?唤起?他来,江迟迟毫无心理负担。 “在你昏睡的第?一日,我便已?下令了。”燕无歇力?度适中揉捏着她酸胀的大腿内侧,眼神逐渐深幽。 江迟迟舒服得昏昏欲睡。 冰冷的气息拂过耳廓,燕无歇说:“南阴鬼王往酆都送了一份请帖,想必明日灵协也会收到?。” “唔,什么?请帖?”江迟迟的声音又软又轻,缠着浓重的困意。 揉捏的手?不动声色上移。 “南阴鬼祭请帖,与酆都的鬼仙游祭类似,邀请北阴与灵协相谈追杀玄鬼之事,以及阴村后?续。” 槐安可是属于南阴的地?界,出了如?此大的差错,还是酆都鬼君亲自处理,于情于理,南阴要奉上数额巨大的谢礼。 “鬼祭中鱼龙混杂,或许会有吴臻的下落。” 江迟迟的脑子快要转不动了,好半响才迷迷糊糊答:“嗯,那我和你一起?去。” 覆着薄茧的冰冷手?指轻轻揉捏。 即将堕入睡梦的江迟迟瞬间清醒,她并拢双腿,想要阻止那作乱的手?。 “燕无歇!”少女的声音染上羞恼。 “别动。”燕无歇既温柔又强势将手?指挤入,他半哄半骗,“迟迟,适当的愉悦可以助眠,不想试试吗?” 第88章 南阴鬼祭1 南阴鬼蜮, 永无?白昼。 黑色商务车驶入高耸的城墙内,亮着红光的电子摄像头缓缓旋转。 识别成功。 “欢迎来到阎都。”女性机械电子音温柔热情。 霓虹灯在永夜中散发光辉,飞檐画廊悬空而建。 江迟迟看着车窗外?错综复杂的街道与光怪陆离的鬼修们,眼?中有些惊叹, 赛博地府果然名不虚传。 坐在?副驾驶的艳丽女郎转过头, 胸口别着一朵娇艳红山茶。 “江天师, 这?里比起酆都如何??”她红唇弯弯, 眼?波扫过江迟迟身?旁的青年。 他的面容隐在?阴影间,听见这?句话, 狭长黑眸睁开, 视线落在?身?旁。 江迟迟:“” 她收回了视线,假笑:“各有千秋。” 姬凌低低笑起来,撩起胸前的卷发, 说:“不知江天师有没有听过阎都风情街, 入住的地方离那不远,若是感兴趣不妨去逛一逛, 一切花销记在?我名下。” 阎都风情街,江迟迟有所耳闻。 寻欢作乐的消金窟, 店铺林立,既能买凶越货,又能品茗小酌,还能购买情报。 “是有些感兴趣, 那就多谢艳主了。”江迟迟朝她露出浅浅笑容。 白嫖买情报经费, 不要多可惜,还能打听一下吴臻的下落。 江迟迟顾着盘算, 没留意到?燕无?歇阴沉的脸色。 入住地方在?阎都鬼王殿附近,在?林立的高楼间也显得格外?突出, 是一座悬空建造的高楼,朱红飞檐翘起。 观景电梯外?的景色不断变换,门外?是悬空建造的流水楼阁,铃音叮当。 姬凌引着一群来自鬼蜮或灵协的客人,穿过雅致庭院,步入了这?座名为?辰楼的招待处。 江迟迟与燕无?歇的住处在?最高层。 此次随燕无?歇出行的还有黑白无?常,灵协前来的是江松清以及两位天师,还有江迟迟的好友们。 他们都住在?楼下。 江迟迟穿过宽阔错落的房间,这?一整层被全部打通,只用博古架与珠帘分开不同的区域。 香炉中燃着幽静的香,处处雅致,但不影响它拥有全自动中控系统。 手机弹入消息。 【虞念慈】我们在?楼下大厅等?你[飞吻] 她附了一张自拍,江迟迟只注意到?了她飞扬的眼?线与风格迥异的打扮。 光看打扮,虞念慈完美融入了阎都的原住民们。 片刻后,珠帘晃动,燕无?歇的视线凝在?鲜艳的侧影。 他眼?中的侧影正?在?专心对着镜子戴上银质项链,叮当作响,缀满小骷髅头。 鲜艳的裙摆像在?夜色里绽开的彼岸花。 江迟迟轻轻抿着过深的口红,余光瞥见朝她走来的修长身?影。 “阎都鬼君不是邀你去鬼王殿单独一叙吗?” 姬凌将他们送到?时,特意提起此事。 燕无?歇抬手将她长发拨到?身?后,露出纤长眼?睫,盈盈的眼?,以及过于?鲜艳的唇色。 他轻轻摩挲着脸颊处柔软的肌肤。 “无?妨,让他等?。”燕无?歇说语气平淡,“太红了。” 江迟迟偏头看了一眼?镜面,的确如此,但重新卸掉再涂有些麻烦。 “算了,不想卸掉再涂了。” 扶在?侧脸的手将她的头拨回原位,她听见燕无?歇平静地说:“没关系,我帮你。” 虞念慈第无?数次看向电梯。 这?一次,电梯门缓缓打开,她终于?等?到?了望眼?欲穿的人。 “迟迟,你可太慢了,我们等?了你二十?分钟。”她掐了一下江迟迟柔软的脸颊。 虞念慈打量着鲜艳明媚的少女,波光潋滟的眼?睛格外?动人。 于?是赞许点头:“这?样穿多好看,但你的嘴怎么磕破了?” 江迟迟移开视线,匆匆往前走,含糊说:“没事,不小心撞到?的。” 身?后传来游宋疑惑的声音:“还能撞到?嘴?” 她按住烧起来的耳根,在?心中翻来覆去将燕无?歇骂了千百遍。 稍稍一抿嘴唇,便火辣辣地疼。 江迟迟不可抑制想起刚刚。 漫长辗转的吻,仿佛要将她拆骨入腹,又带着些许不满与惩罚意味。 “迟迟,我有时候真?想将你锁起来。”他说。 舌尖舔过被咬破的嘴唇,疼痛将她带离回忆,江迟迟咬牙,小声骂道:“神经病!” 阎都风情街在?林立的飞檐高楼间。 蓝紫色的迷离灯光映照着纵横交错的街道,一张妖娆的脸凑过来。 冰冷的纸片塞入四人手中。 “男女都有,包您满意。”妖里妖气的男人冲四人眨眨眼?,目光重点在?游宋身?上流连。 “”游宋将小卡片丢回男人手里,抬腿就走。 “唉,帅哥——”男人小步追赶,“嫌贵吗?你这?样的可以免费啊!” 江迟迟和虞念慈笑到?肚子抽痛。连一向冷清的江千雪都没绷住笑。 三人沿着游宋身?上的绿色萤火,绕了一圈才在?某个?街道转角找到?满脸阴郁的他。 “你在?鬼市拍的东西还是有点用处嘛。”虞念慈擦掉笑出来的眼?泪,“不愧是你,魅力无?穷啊,男人男鬼都通吃。” “毁灭吧。”游宋生无?可恋。 天知道他刚刚跑得有多快才从那男鬼魔爪下逃离。 江迟迟的视线在?繁华喧嚣的街道逡巡,视线落在?了街尾不起眼?的小店上。 招牌百晓通,下有小字——情报真?实?可靠,有假我死。 虞念慈也注意到?这?家店,惊叹:“这?老板是个?狠人。” 不起眼?的小店充满了古朴气息,木门两侧种了文竹,屋檐悬挂两只红灯笼。 江迟迟推开门,门环上的铜铃清脆作响。 “欢迎光临百晓通,天知地知我知你知,客人们想买什么?” 木柜台后的男人约四五十?岁,留八字胡,穿长袍马褂,声音拖得很长,慢悠悠的。 狭窄幽长的店面摆满了木架,架上都是密封火漆竹筒。过道通往店内深处,左右两边都是小隔间。 “买一个?人的下落。”江迟迟平静地开口。 小隔间里茶香四溢,前来招待的是位年轻男人,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十?分亲切。 “客人,您想找的人店内目前没有相关信息,您可以支付一笔定金,三日内必有下落。” “如果没有又怎样?”江千雪没有碰茶,态度冷淡。 年轻男人笑眯眯答:“如果没有,各位客人可以将老板一刀砍死。” 游宋锐评:“你们店挺野的。” “我们在?阎都开了数百年,绝无?分店仅此一家,客人们尽可放心。” 江迟迟略微思索了一会,便推出了数百张金引。 “定一次性结清。”她轻轻敲着桌面,气定神闲。 年轻男人笑容更深,迅速收下,“客人请放心,三日内若有结果,联络牌会亮起,还得麻烦您再来一趟。” 似铁非铁的方形小牌被恭敬递到?江迟迟面前。 直到?离开百晓通,虞念慈才感叹道:“你花他的钱可真?是不手软。” 这?还是她认识的抠门朋友吗? 江迟迟目露狡黠,摇了摇手指,“不是他的,艳主说了今晚的消费都记在?她名下。” “槐安是南阴的地界,我们差点把命搭进去才解决,花点钱怎么了?” 三人缓缓点头。 江迟迟说得太有道理了! 放肆的消费让人心醉神迷,多巴胺疯狂分泌,时间成了无?用之物?。 直到?小腿肌肉发出抗议,风情街之行才告一段落。 “叮——七十?七层到?了。” 人脸识别通过,雕花大门无?声打开,在?江迟迟进入后自动闭合。 街边随意买的桂花酿后劲实?在?太足,她踩在?铺着软毯的地面,如同踩在?云端。 珠帘叮当作响,燕无?歇走进了江迟迟重叠晕眩的视线里。 他穿着深蓝丝质寝衣,衣襟松垂,墨发散落,赤足走来。 “你回来了。”她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或许是逛得太久,又热又渴。 手中的袋子被接过,堆放在?一边。长发青年半蹲,抬起江迟迟的脚,脱去她的鞋。 江迟迟失去平衡,手撑在?他的肩上。 漂亮精巧的漆红高跟被扔去一旁。 燕无?歇忽然站起,视线瞬间旋转颠倒,江迟迟攥着燕无?歇后背的衣袍,肩膀硌在?她的胃上,顶得非常难受。 “好难受——”嫣红明丽的脸皱成一团。 这?样的折磨只持续了片刻,江迟迟的后背陷入铺着软垫的美人榻,抬眼?就是敞开的窗,寥落的星辰与上弦月仿佛触手可及。 鬼蜮的夜总是阴凉的,丝丝风吹入,悬挂于?窗棂的祈福铃微微晃动。 但江迟迟不觉得冷,昏沉间只觉得阵阵热意在?血液骨缝里游走,她越发觉得干渴。 被按亮的手机屏幕抵在?江迟迟面前。 03:45。 “江迟迟,几点了?”冰冷的手指按在?她因?为?干渴而有些滚烫的唇上。 他凝视着少女鲜艳的嘴唇,以及朦胧似水的眼?眸,表情越发阴沉。 江迟迟下意识贴近了冰冷的手掌,她推开手机,低声重复了几次:“无?歇,我好渴。” 燕无?歇眉心紧蹙,脸沉得像是要杀人,他抚着江迟迟的脸,耐心极好问:“你在?外?面吃什么?” 迟滞的思维过了一会才理解话语意思,她摇了摇头。 “喝了什么?” 喝了什么?江迟迟慢吞吞回忆起那个?摆在?街边的酿酒小摊。 “纯手工无?添加,第二杯免费,欢迎小酌~” 于?是,四人付了两份钱,换了四杯装在?奶茶杯里的桂花酿。 虚软的手指朝桌面那杯未喝完的桂花酿指去。 冷淡的气息远去,江迟迟靠在?美人榻上,朦胧看见燕无?歇浅尝了一口剩余的桂花酿,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神情晦暗不明。 片刻后,燕无?歇倒了一杯温水走向她。 这?杯温水却没有递给江迟迟,他仰头饮下,长腿压上美人榻,俯身?缓慢渡给她。 可这?并没有缓解江迟迟的口渴,反而让那流窜的热意越发张扬。 水已渡完,唇舌仍旧纠缠。 晕眩感和战栗阵阵袭来,江迟迟错开头,断断续续喘息。 “好渴,再倒一杯。”虚软的手指攀着流畅结实?的小臂,她难受地闭了闭眼?。 “迟迟,你还没明白吗?” 燕无?歇拨开她凌乱的发丝,眼?中涌动着许多难以道明的情绪。 “你需要的不是水。” 第89章 南阴鬼祭2 纤长眼睫缓慢眨动?, 水光潋滟的眼睛浮现出几分?茫然。 “什么?” 那杯酒有问题。 迟滞的思维终于转过弯来。 冰凉的吻轻轻落在她因难受蹙起的眉尖,从眼尾移至湿漉漉的鼻尖,最后落在呼吸滚烫的唇。 柔而缓,浅尝辄止。 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 火上浇油。 停下的刹那, 那涌动?的灼热迎风见长, 冷冽的气息在感?官中成数倍放大。 “等我。”燕无歇轻抚江迟迟的长发, 声音低沉,极尽克制。 莹白的手臂挽住了即将下榻离去的衣袍。 “你要走吗?”眉尖盈盈蹙起, 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勾人。 燕无歇喉结滚动?, 错开视线,声线暗沉:“我去替你拿解药。” 话音刚落,后背贴上滚烫起伏的身躯。 江迟迟勾着他?的脖颈, 微微仰头, 柔软的唇覆在嶙峋的喉结,然后渐渐下移。 落在了那道陈年疤痕上。 灼热气息中带着下意识的怜惜。 燕无歇蓦然转身攥住她的双肩, 重重闭眼又睁开,气息凌乱, 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迟迟,别挑战我的自制力。” 回应他?的是扑来的滚烫身躯,以及少?女呢喃不清的话语。 “无歇,你帮帮我……” 狭长黑眸覆上暗红。 幽幽夜风吹入, 轻纱珠帘晃动?, 窗棂下悬挂的铜铃摇曳着。 由缓至急,簌簌作响, 铃音间夹杂着破碎的几声泣音。 江迟迟仰起头颅,用力攥着燕无歇的衣襟, 断断续续说:“……可?、可?以了。” 美人榻上的软垫晕开深色痕迹。 他?伸手一勾,把江迟迟拉近,跪在她身前,缓慢俯身,“迟迟,只有你可?以了。” 银质小骷髅长链叮当作响,不断晃动?着。 江迟迟骤然攥紧了背脊后的软垫,指节泛白,每一寸神经都在紧绷着。 她向来清楚鬼的体温阴凉,却没想过?在这?种时刻,会变得如此难耐。 生理性眼泪不断渗出,炙热与?冰冷本不相融,几乎称得上一场漫长的折磨。 她无意识摇头,挪动?着往后退却。 手掌按在江迟迟的手腕,然后上移,嵌入她的指间,与?她十指相扣。 “迟迟,是你求我帮忙的。你怎么总是在反悔?” 乌黑长发随着燕无歇低头散落,扫过?白皙细腻的起伏,冷冷地泛起丝丝麻痒。 冷冽气息逼近,重重压在唇齿间,如疾风骤雨,占据她的每一丝心神,无瑕再顾及其他?。 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 下一秒,江迟迟忽然睁大双眼,泪光迅速浮起。 窗外下起一场夜雨。 雨滴落入辰楼庭院,造景池漾开重重涟漪。美丽的芍药被?夜雨侵袭,花瓣凋落,露出点点花蕊。 雨变得密集。 从花瓣至花蕊,都盛满了盈盈水光。 一缕雨丝飘入辰楼的最高层,窗棂下的铜铃急促响动?,美人榻不堪重负,不断摇晃着。 “咚咚——” 门忽然被?敲响。 美人榻依然嘎吱作响。江迟迟蹙眉喘气,声线颤抖着提醒:“……有人敲门。” 虞念慈的声音穿过?大门隐隐传入内室。 “迟迟,你睡了吗?” 美人榻重重摇晃了一下,江迟迟偏头咬住燕无歇的小臂,将脱口而出的喘息堵在唇齿间。 摇晃逐渐轻缓下来,但不紧不慢,更像折磨。江迟迟反复吸了几口气,才稳住气息。 “已经睡下了,怎、怎么了?”江迟迟略提高声音,努力保持寻常的语气。 “今晚买的酒似乎有问题,我来给你送百草丸。你没事吗?” 百草丸,用多味解毒草药辅以祝由术炼成,能解寻常的急症。 江迟迟正欲回答,身体忽然悬空。 下一刻,手臂将她牢牢托稳。 “唔——”难以克制的声音从唇边溢出。 轻纱与?冰冷的珠帘从身侧拂过?,离大门越来越近。 江迟迟觉得自己如同被?巨浪包围的孤舟,被?海浪高高送起,又骤然跌落。 背脊贴在冰冷的门板上,激起阵阵战栗。 江迟迟浑身紧绷,紧紧攥着燕无歇的肩头,头颅无力垂在他?的颈侧。 低沉暗哑的声线轻轻拂过?她的耳廓。 “告诉她,你不需要。” 江迟迟难耐地闭上眼,压抑着喘了一口气,勉强维持住声音的平静。 “嗯……我没事,喝得——” 尾音骤然一断,又轻颤着续上。 “喝得很少?。” 门外的虞念慈只觉得奇怪,她怎么记得江迟迟喝得最多,她们才是只抿了几口。 但既然这?样说,想必是没事的。 “没事就?好,那我就?回去睡觉了。”虞念慈放心收起药瓶,慢悠悠打了个?呵欠。 电梯门打开,在她进入后又缓缓闭合。 门完全关闭前,一声隐约的低泣似有似无传来。 “……?”虞念慈凝神留意,但泣音没再响起。 电梯门闭合下行。 低低的泣音再次似有似无飘出,但无人听见。 “已经走了。”青年的声音极尽忍耐,他?轻哄,“放松些,迟迟。” 冰凉的唇一点点舔舐那些滚落的泪珠。 燕无歇贴着她湿漉漉的鼻尖,垂眼时竟有几分?面对神佛的虔诚。 “我是你的。”他?说。 从年少?灵师到鬼域之?主?,燕无歇所求永远唯有她。 夜雨更急。 庭院中的芍药终于不堪重负,花枝低垂,聚集的雨水从花蕊与?花瓣倾泻落下,像一场无尽的夜雨。 …… 江迟迟再次醒来时,窗外依然是永夜。 眉目艳绝的青年倚靠在床榻,正微微垂首凝望她,目光柔和缱绻。 “醒了?” 江迟迟被?扶起,腰后垫了两个?软枕。一杯温水递到嘴边,她轻蹙着眉,一点点喝完。 实在是太渴了。 注意到江迟迟的表情,燕无歇力度适中揉捏着她的后腰,“哪里不舒服?” 江迟迟觉得哪里都不舒服。饱胀的不适感?时不时传来,腰很酸,大腿内侧肌肉发紧。身体上的不适尚且可?以忍受,但她有种精神被?掏空的虚弱感?。 通俗说,就?是纵欲过?度。 昨夜的记忆零零碎碎掠过?脑海,江迟迟的脸腾地烧红,她咬牙不语,抬腿朝燕无歇踢去。 他?顺势捉住她的脚,一路往上,揉捏着抽疼的小腿与?酸胀的大腿。 燕无歇轻笑:“迟迟,昨晚是你求我帮忙的。” 温热的掌心堵住了燕无歇的唇。 少?女脸颊通红,眼含羞恼,语气很是凶狠:“闭嘴!” 柔软濡湿的触感?描摹着掌心纹路。 江迟迟猛地撒开手,气恼地瞪着燕无歇。 她腰间一紧,燕无歇将她俯身抱住,垂落的长发与?她交缠。 冰凉的气息轻轻拂过?耳廓。 “迟迟,与?我成婚吧。” 风拂铜铃,叮铃作响,似被?拨乱的心。 …… 阎都鬼王殿坐落在都城正中,建在辽阔水面。 上玄月悬挂在朱红宫殿之?上,倒映在摇曳水中。 鬼王殿少?有地迎来了许多客人。 肃穆古朴的大殿内,划出工作间无数。 宽敞的会议室以黑白灰三?色为?主?,椭圆会议桌上气氛严肃沉默。 江迟迟不着痕迹瞥了一眼与?燕无歇一起坐在上首的青年。 阎都鬼君,姓名不详。 他?穿着质地不菲的黑白西装,唇色偏淡,金属眼镜后的是一双微挑凤眼,神情寡淡冷硬。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银质腕表,眉心紧缩,眼中生出几分?不耐。 会议室大门被?推开,妩媚含笑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哎呀,是我来迟了。手底下的鬼不懂事,耽误了时间,实在抱歉。” “我们鬼君性子冷不爱说话,招待不周了。” 阎都鬼君抬眼看向门口。 姬凌依然穿丝质衬衫与?黑裙,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走到阎都鬼君身后,胸前的红山茶越发夺目。 她按下手中的遥控。 虚拟屏从椭圆长桌中间浮现。 黑白无常看得瞳孔地震,实在是太先进了。 “以下是最近追寻到的玄鬼踪迹,诸位请看——” 虚拟屏上浮现出精确的阴气波动?数值与?疑似玄鬼行踪的路线图。 这?场会议持续了将近半天,先是重新商议了关于南北鬼域的范围划分?,将模糊不明的地带分?出归属。 以及与?灵协交接近几十年来死者卷宗,盘查缺漏。 最后才是重头戏,玄鬼的下落。 经过?繁琐的卜算与?分?析,可?以锁定玄鬼目前所在地区—— 闽南。 谁不知道他?为?何会在闽南,他?的意图与?确切所在地仍需要继续探查。 闽南依然属于南阴管辖,姬凌承诺在一个?月内会给北阴鬼域和灵协一个?结果。 从会议开始到结束,那位阎都鬼君开口次数寥寥无几,表情越来越冷。 江迟迟觉得,如果不是姬凌时不时在他?耳边柔声细语几句,他?大概很早就?会离席。 当江迟迟和灵协的人离开鬼王殿时,南北鬼域的事还没商议结束。 离开前,燕无歇俯首靠近江迟迟,将她颊边的发丝别至耳后,声线低沉暗含警告:“回去等我,别乱吃东西。” 江迟迟瞬间感?到有许多炽热的视线扎在自己身上。 姬凌扶着阎都鬼君的肩,冲燕无歇笑盈盈说:“酆都鬼君可?以放心,那不长眼的东西已经处理干净了。不该卖的绝不出现在城内。” 虞念慈的表情瞬间古怪起来。 江迟迟在桌下狠狠碾了燕无歇一脚,神情平静自若离开了。 有些人外表看起来平静,其实死了有一会了。 离开鬼王殿后,昨夜在百晓通店内拿的联络牌忽然亮起。 江迟迟摩挲着木牌,表情晦暗不明:“吴臻有下落了。” …… 风情街依然纸醉金迷,霓虹闪烁。 推开百晓通店门,那日接待江迟迟的笑眯眯年轻男人看向她身后的三?位朋友,伸手拦下。 “抱歉,消息只对买家开放。” 他?单独引着江迟迟穿过?店内狭长走廊。 “您要找的人有下落,如今就?在阎都内。只是那地方很是难找,客人给的报酬多,我可?以带您走一趟。” 江迟迟看着身旁笑眯眯的年轻男人,也绽开了笑容,她声音轻快:“好啊,那可?麻烦你了。” 第90章 南阴鬼祭3 幽长的走道即将到达尽头。 朱红小门打开, 通向另一条街道。 “客人,这?是小店后门,外面有车在等。”年轻男人指了指门外依稀能看见的黑色轿车。 江迟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缕无?色无?味的?轻烟朝她飘来?。 轿车内,高瘦阴郁的?男人在嚼糖, 细嚼慢咽, 像是在品味珍馐。他摇下车窗, 看见浑身黑袍的?男人扶着身形纤瘦, 同样穿黑袍的?江迟迟走来?。 人粗鲁地扔到后座,露出半张白?皙细腻的?脸庞, 宛如沉睡。 黑袍男的?脸隐藏在黑暗里?, 他简明扼要说:“走。” 高瘦男透过后视镜仔细看了江迟迟一眼,又端详了黑袍男一会,确认他身上鬼气浓重后, 才发动汽车。 “咱们都不能在南阴呆了, 有点可惜。”高瘦男表情阴郁,“我是真不想回幽都。老?七, 你呢?” 名叫老?七的?黑袍男倒没什?么触动,语气稀松平常:“这?种事, 轮不到我们挑三拣四。” 霓虹灯在车窗外飞速掠过,风情街的?招牌渐行渐远。 “你和上头说一声。” “行。”老?七掏出手?机,是今年的?最新款,屏幕一直未熄灭, 停留在通讯软件页面。 他慢吞吞滑着消息列表, 找到熟悉的?头像,点进去是空白?的?聊天框。 打了一句话后, 他又删去,调出相机, 对着闭眼昏睡的?江迟迟拍了一张发送过去,没有附带文字。 几秒后,那边回复“1”。 老?七轻轻啧了一声,他最讨厌别人扣1回复。 高耸城门从车外掠过,阎都城外是大?片未开发区,荒芜与杂草交错,挡风玻璃外飘过几朵幽幽鬼火。 他轻轻打了个呵欠,却又不能睡,只好打开消消乐打发时间?。 欢快的?音乐在车内不断响起。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玩这?种东西。”高瘦男颇为无?语。 通关音效华丽丽响起,老?七耸耸肩,“无?聊,打发时间?。” “你注意?点周围,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如果不是逮到点空隙,可没那么轻易得手?。”高瘦男深吸一口纸烟,要下车窗吐出烟雾。 抽了两?口,他递了一根给?后面的?黑袍男,“你也来?一根,提提神。” 老?七放下手?机,拒绝了,开始专心致志盯着窗外。 “这?可是好烟,不要拉倒。”他嗤笑,继续开车。 黑色轿车驶入一片荒地,随处可见白?骨磷火以及荒草稀疏的?坟包。 车停在了荒地中唯一一棵枝丫横生?的?枯树下。 高瘦男与老?七一左一右架着江迟迟往前走,一道同样身穿黑袍的?身影无?端出现在不远处。 是隐形灵符的?效果。 “她的?朋友在店外等,我们得尽快离开。”高瘦男拉开黑袍兜帽,让来?人看了一眼少女沉睡的?脸。 黑袍下伸出一只偏瘦的?手?,捋了一下少女有些散乱的?头发。 “走吧。”黑袍下的?声音平淡没有波澜。 老?七忽然松手?。 少女失去一边的?支撑,往前歪去,黑袍人下意?识伸手?去接。 雪亮的?剑光与黑袍人的?声音一齐出现。 “这?不是她——” “噗嗤——” 高瘦男愣愣看着从自己心口穿出三寸的?剑刃,磅礴灵光在他体内炸开。 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眼,他看见自己手?里?扶着的?少女面容渐渐化?作了搭档老?七,被揍得鼻青脸肿。 流光剑破空刺来?,纵使黑袍人反应极快扔开老?七,但?剑锋仍扫到黑袍。 黑色布料悠悠落地,露出一张有少许年龄痕迹的?女性脸庞,凤眼细眉,不笑时过于凌厉。 “吴臻。”江迟迟扬手?丢开身上的?黑袍,玄色灵师袍在惨白?月色里?金光流转。 吴臻扫了一眼老?七身上的?换容术,摇头笑起来?:“灵符这?一道,你天赋比我高。” “迟迟,你真是我平生?见过最适合当灵师的?人。”她语气赞叹。 江迟迟喉咙有些发紧,流光剑仍指着她,一字一句说:“阿爷领我入门,我会的?,大?部分都是你教的?。” “青出于蓝胜于蓝,我这?个做师父的?很高兴。”吴臻笑起来?。 流光剑抵近她的?咽喉,江迟迟眼尾泛红,语气极冷:“你不配,我没有一个恩将仇报,残害同门的?师父。” 吴臻笑容一顿,但?很快重新笑起来?,语气带着一种看自家闹脾气小孩的?无?奈:“好吧,你说得对。所以你这?是想杀我?” 江迟迟冷冷看她,“我不会杀你,你的?罪行由司法审判。” “是吗?那我可要走了。”吴臻轻轻一笑,一道雷符在话音未落前向前送出。 刹那间?,灵光与雷电碰撞。 黑云遮蔽月色,唯有两?道璀璨的?剑光与不时劈落的?天雷。 江迟迟咬破指尖,缚魂阵瞬间?在吴臻脚下落成?。 吴臻手?中的?青铜剑在地面飞速书写,阵法转瞬破碎。一呼一吸间?,两?人以灵光凝符,甩出数道。 江迟迟没有手?下留情,吴臻更没有,每一式都奔着摧毁她的?三魂七魄而去。 她想保留江迟迟完整的?身躯。 幽蓝磷火在荒芜旷野里?飘过。 两?人都已力竭。江迟迟揪着吴臻的?衣领,她被隐门已失传的?法阵束缚在地,望着天微微一笑。 “你赢了,迟迟。” 汗滴入眼中,一阵刺痛,江迟迟脸庞紧绷,质问:“事到如今,你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悔过吗!” 吴臻躺在地上,十分坦然开口:“没有。” 顿了顿,她眼露一丝怅然:“唯一对不起的?,大?概是你阿爷吧。” 江迟迟的?阿爷,江松衡,在她失去唯一亲人时,对她悉心教导,为人处世的?道理,也是他所教。 “至于你,迟迟,我已仁至义尽。”她叹气,“你阿爷走后,你的?衣食住行由我经手?,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能给?的?我都给?你了。” “你要查的?,我也替你查了。” “你总不能指望我告诉你,我才是与玄鬼勾结最深的?那个人。” 看见江迟迟另一只握剑的?手?在颤抖,吴臻笑着提醒:“迟迟,杀害同门要面临法律审讯,别因为一时冲动毁了前程。” 江迟迟掷出流光剑,一拳重重捣在她脸上。 吴臻捂着半边脸低低笑起来?,说:“迟迟,太良善的?人,很难在这?世上过得好。” 江迟迟冷眼看着她,声音没有波澜:“我是什?么样的?人,无?需你评价。” “我只知道,因为玄鬼的?三言两?句便轻信,背叛同门,才是真的?愚蠢。” 吴臻放声大?笑,笑得眼泛泪花,她抚掌。 “好、好!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成?为像我这?样的?愚蠢之?人。” 不远处,虞念慈三人领着江松清与天师们匆匆赶来?。 像是泄力一般,江迟迟松开手?。 也就在这?一刻,吴臻猛地起身,用手?压下江迟迟的?脖子,凑近她耳边。 “迟迟——!”虞念慈焦急大?喊。 “迟迟,你知道人死可以复生?吗?哪怕只有一丝残魂。” “你就从来?没想过,让你阿爷再活一次?” 吴臻被快步跑来?的?虞念慈、游宋和江千雪拽开,可她仍在笑,笑得张扬癫狂。 江迟迟站在原地,恍惚看着被束缚双手?带走的?吴臻。 她浑身冰冷,心却像烈火烹油。 “老?吴!”江迟迟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紧紧盯着吴臻,问,“你在想杀我的?时候,没有过一点犹豫吗?” 吴臻的?笑戛然而止,褪去笑意?的?脸看起来?格外凌厉,她眼神平静。 “没有,从来?没有。”她答得干脆,“只要能完成?我想做的?,任何人都可以牺牲。” 黑云散去,月色沉沉。 外袍披在江迟迟肩头,阴影落在她面前,勾勒出面庞上的?盈盈水光。 冰冷指尖一点点拭去她淌下的?泪。 燕无?歇伸手?把江迟迟揽入怀中,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抚她的?长发。 江迟迟拽着他的?衣襟,浑身都在轻颤。 “老?吴只有一个姐姐我没有见过。”她的?声音同样在颤,“她的?姐姐比她大?十岁,父母也是灵师,很早去世了,是姐姐把她拉扯长大?。” “她的?姐姐,和我阿爷同组,因为年纪小,我阿爷很照顾她。” “她姐姐出事以后,我阿爷不忍心看她孤苦伶仃,就把她接到身边带着。” “我阿爷教她,她教我。” “我以为我以为她是除了阿爷,我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 江迟迟大?口喘息,但?依然缓解不了心如刀绞的?疼痛,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彻底让自己接受了吴臻背叛的?真相。 “可是,她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她声音很轻,“原来?在她心里?,我随时可以去死,和别人没有两?样。” “不一样。”燕无?歇凝视着她,捧起那张狼狈的?脸,用指腹一点点抹去泪水,“你是这?世上最特别的?。” “别因为旁人的?错误而轻视自己。迟迟,看着我。” 江迟迟抬眼,水光颤巍巍蓄在眼眶中,眼尾鼻尖通红。 “只要你抬头,我永远都在。” 他附身,轻柔怜惜的?吻落在她的?眼睫。 90-97 第91章 南阴鬼域·完 一场细密的雨后, 连绵不断的鞭炮声响彻霓虹交错的阎都。 南阴鬼祭如期举行。 江迟迟醒来时?,窗外在放第一场绚烂的烟火。 灵协副会长吴臻与玄鬼勾结,已被收押。 司法审理的流程至少?要走几个月,议事已经结束, 江松清带着灵师们返回灵协处理此事后续。 黑白无常带着议事文件回了酆都。 或许是看出她心?情低沉, 姬凌邀她与燕无歇留下参加鬼祭。 吴臻背叛已成事实, 江迟迟不想?沉湎于过去, 缓了两天,她基本恢复如常。 南阴鬼祭与北阴不同。 没有仪式, 只有万鬼同欢, 街道悬灯结彩,霓虹灯与红灯笼交映生辉,小摊拥挤在街道两侧。 街道上的鬼修们更是五花八门, 甚至有远道而?来的精怪参与, 以原型行走。 “借过借过!”一条蛇从江迟迟身旁游动爬过。 他的蛇尾高高翘起?,卷着鬼蜮版奶茶, 蛇信子卷起?珍珠送进口中。 也有妩媚勾人的少?年,身后生有雪白长尾, 尾尖带一撮火红,含情脉脉看着江迟迟。 “姐姐~狐族催情香,买一送一,免费试用哦。” 江迟迟微微一怔, 想?起?了远在深林中的阿九, 忍不住感叹狐妖一族实在是漂亮。 揽在腰间的手一紧,江迟迟被迫贴在燕无歇怀中, 半边银质面具掩去他半边面容,银纹精致妖冶, 狭长黑眸沉沉看她。 他伸手掰回江迟迟的头,语气不悦:“你盯着他看?很?好看么?” 江迟迟眨了眨眼?,起?了些坏心?思,故作犹豫:“嗯确实有些好看。” “是吗?”燕无歇微微勾唇,“你喜欢那条尾巴?” 他一眼?看穿江迟迟是个毛绒控,从前世到今生,只要是毛茸茸的可?爱生物她都喜欢。 江迟迟忽然感到不妙。 果然,幽蓝冥火从燕无歇掌心?摇曳生出。 “!”江迟迟连忙按住他的手,左右张望确定?无人注意到,才松了一口气。 她踮起?脚摸了一下鬼王的脑袋,语气像哄财福一样:“你最好看,谁都比不上。” 江迟迟确定?,他刚刚是真的想?把那小狐狸的毛烧光。 燕无歇脸色稍霁。 缥缈箫声传来,夹杂着喧闹,铜铃相?击声清脆悦耳。 街道上拥挤的妖鬼们不由停下脚步,明黄灯笼悬挂在巨大轿身前,在深蓝夜色晕开鹅黄光晕,灯身所缀的暗红流苏随夜风晃动,流光浮动在轿身精致雕琢的神鬼图上,深紫绸缎柔顺累在轿身旁,为?巨大的轿辇填上绮丽之色。 姿容绮丽的少?女们于轿辇上起?舞,手中落下漫天花瓣。 江迟迟微微仰头,深棕色眼?眸被璀璨的光所占据,熠熠生辉。 “真漂亮,这是什么?” 旁边的热心?鬼修抢答:“你是第一次来吧,这是祭祀彩车,等会有一个五色球抛下来,如果拿到——” 喧哗与争夺声便淹没未说完的话?。 五色绳编织的彩球从轿辇高处抛出,妖鬼们各显神通。 雪白的长尾从无人注意的角落伸出,在毛茸茸的尾尖即将卷住五色球时?,一道阴气倏地涌出。 狐族少?年脸朝下狠狠栽到地面。 阴气拍向五色球,它在空中飞出一道弧形,跃过无数争相?抢夺的手,轻巧落下。 江迟迟踮着脚,想?要越过攒动的身影看看五色球花落谁家。 腰间忽然一紧,视线越过无数伸出的双手,陡然开阔。她坐在燕无歇的肩上,一抹彩色落在怀中。 鬼哭狼嚎的欢呼声响起?。 江迟迟茫然抱着从天而?降的五色球,看见?轿辇之上领舞的少?女朝她遥遥一拜。 “福气安宁将与您长随。” 江迟迟双脚落地,燕无歇低头看她,面具下双眼?含笑。 “喜欢吗?”他问。 这五色球,其实只是虚无缥缈的祝愿,可?即使如此,他仍想?送给江迟迟。 江迟迟凝视着面具后的他,恍然意识到,燕无歇在面对她时?,对世间丝丝缕缕的倦怠与阴郁尽散,总是笑着的。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于是,江迟迟笑得灿烂,颊边泛起?笑涡:“喜欢,很?喜欢。” 忘川河流淌于南北鬼蜮。 小巧的花灯燃着暖色灯光,一盏一盏顺着水流浮在忘川河面,深蓝河面被映得灯火斑斓。 江迟迟小心?翼翼将花灯点燃,燕无歇托着她的手,将花灯送入水面。 温暖的火苗为?他过于苍白艳绝的眉眼?镀上几分柔和。 一些模糊的回忆涌上心?头,江迟迟目送着花灯飘远,浅浅一笑:“我们以前也放过一次花灯。” 在她还是长宁公?主时?,少?年灵师带她深夜离开皇宫,为?她过了一次特殊的生辰。 恰逢中秋,护城河流动着许多精致花灯,每一盏都承载着人们美好的心?愿。 “那时?你许了什么愿?”江迟迟歪头问。 燕无歇微微垂眼?,那时?的他许了两个愿。 一愿所爱之人长宁; 二愿世间怨鬼作乱不休,除鬼非死无歇。 “只记得一个,与你有关。”他答。 “我记得那时?我许了好多愿。”江迟迟托着脸浅笑,“现在想?想?,太贪心?了。” “不过好在,总算是实现了一个。” “成为?最厉害的灵师?” 江迟迟摇头,朝他眨了眨眼?睛,笑涡浮起?:“不,与你有关。” 喉结微微滚动,燕无歇倏地起?身,拽起?江迟迟往回走,“回去。” 她踉跄着跟上,拧着眉头抱怨:“怎么突然要回去,我还想?看鬼灯戏呢,过会就?是第二场烟火宴了。” 脚下忽然悬空,江迟迟慌忙搂住燕无歇的脖子,抬头便对上一双绮丽幽红的眼?。 “回去睡觉。”他答。 “?”江迟迟很?是崩溃,“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南阴鬼蜮阴冷多雨。 雨滴坠入街道的水坑,砸碎了无数霓虹与灯火倒影。 辰楼之上,婆娑雨声泠泠。 乌发凌乱铺散在床榻,白皙的足尖无力垂落,汹涌的浪潮重重迭起?,不留一点喘息余地。 江迟迟已经分不清这是痛苦还是愉悦,只恨不得用头撞墙,无意识滚落的泪珠悬挂在纤长的睫毛上,盈盈欲坠。 低沉惑人的声音柔柔拂过耳廓:“疼?” 江迟迟紧紧咬唇,艰难摇头。 那恐怖的愉悦稍稍一顿,随后更加汹涌反扑。 “那便是喜欢了。” 泣音再?也压不住,江迟迟的声音紧绷到轻颤:“不、不喜欢,很?难受够了!” 燕无歇按住试图后退的她,向前一拽,声音暗哑:“很?快。” 听见?这两个字,江迟迟心?尖一颤,已经产生了浓重的心?理阴影。 这和老师拖堂,告诉学生很?快下课一样,遥遥无期。 汹涌的浪潮将她不断抛向山巅。 间隙越来越短,直至某一刻,窗外雨声远去。 直到海浪不再?迭起?,冰凉的唇怜惜吻过眼?尾滚落的泪珠,江迟迟才从混沌中脱出,断断续续喘息着。 婆娑雨幕里,绽开了璀璨的烟火。 “第二场烟火宴开始了,想?看吗?” 冰凉的唇落在纤长的脖颈上,擦过两弯锁骨,最终停留在细腻起?伏间。 江迟迟下意识拽紧了落在她身前的长发,气息骤然凌乱起?来:“不看——” 下一刻,她身体悬空,玄色外袍披在她身后,掩去了晃眼?的雪白。 窗外夜雨不停,烟火不歇。 抓在窗沿的指节泛白,江迟迟咬在燕无歇肩头,留下深深的齿痕。 “迟迟,是你说要看烟火宴的。” 江迟迟咬得更用力。 燕无歇轻轻喘息着,吻了吻她的耳垂,语气低柔:“太紧张了,放松些。” 漫天烟火揉碎在江迟迟失神的眼?眸中 从南阴鬼蜮回到守初观后,江迟迟病了一场。 遭遇重大打击加上着凉,病去如抽丝,江迟迟在观中养了好一段时?间。 江迟迟觉得生病这段日子简直是最舒心?的,原因无他,因为?每晚都能安稳睡觉。 临近端午时?,姬凌传来消息,玄鬼的行踪确定?在了闽南某座小城。 那小城青山连绵,地形复杂,经过商讨,灵协只派出天师们作为?先遣,其余灵师守在城外,随时?待命。 南阴来的是姬凌,北阴来的是燕无歇。 小城下辖许多村镇,天潼镇便是其中之一。江迟迟此次的排查地点便是这。 她施了换容术,身边跟着个普通人看不见?的燕无歇,刚到天潼镇就?找了家街边小馆坐下。 下午两点,饭点已过,店内有些冷清。 她随意点了两道菜,脸上露出温柔可?亲的笑:“大哥,你这店开很?多年了吧?” 老板有些得意:“开了有十多年了!” “那您对这一带肯定?很?熟,我第一次来,镇子上有什么习俗不?” “我们镇子没什么习俗,附近杏花村里有,叫送王船,好多人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江迟迟听说过送王船,这是闽南地区特有的习俗,一般在海边举行,能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一切顺遂。可?天潼镇并不靠海。 “我听说过这习俗,不都是在海边举行呢?” 老板麻利端来江迟迟的饭,神秘兮兮说:“不一样,这是在神湖举行的,可?灵啦。” “神湖?” 老板和江迟迟解释,杏花村在深山里,天潼镇的水源就?源自杏花村里的女霞湖,送王船就?在湖里举行。 “老一辈都说湖里有龙。”老板说,“今年的马上开始了,就?在端午节。” 江迟迟压下心?里的疑惑,继续询问:“那除了送王船,这个村子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老板思考了一会,突然拍了拍脑袋,告诉江迟迟这村里有世代相?传的大傩,医术高超,很?多人都是奔着治病去的。 “无论什么病,只要大傩答应治,没有治不好的。”老板的表情变得有些许微妙,“只是,治好的人都得留在村子里,一辈子都不能离开。” 第92章 傩面祈春1 雨滴如珠顺着屋檐垂落。 纤白的手推开了老式木窗, 大片雪白的?杏花或在山腰,或在山脚,细雨落毕,杏花尤带水雾。 从木窗望出, 青瓦红墙的古厝坐落在潺潺流动的?长河边。 “不愧是?叫杏花村, 真漂亮。”江迟迟倚着窗回头, 看见鬼王大人正纡尊降贵帮她整理房间。 旅馆的?白色四件套被换成新的?, 包括水杯、鞋子、洗漱用品等?等?。 江迟迟觉得自己并不是?来调查玄鬼行踪,而是?来度假的?。 “这还是?我第一次单独做任务呢。”她略有感?慨, 一年前自己还是?需要导师带队的?学生, 如今已经是?先行人员。 “不是?单独。”燕无?歇纠正她。 阴影落在江迟迟面前,他低头轻抚细腻脸庞,微微含笑:“报酬。” “不, 我没叫你帮忙。”江迟迟严词拒绝。 虽拒绝, 但冰凉的?气息逐渐逼近—— “快快,去拜菩萨了!” 窗外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走动声。 冰凉还未触及柔软, 燕无?歇便怀中一空,江迟迟已经灵巧从他怀里离开, 匆匆推门离去。 “村长过来了,快走。”她头也不回说。 刚到杏花村办理入住时,前台接待是?位活泼秀丽的?姑娘,特地叮嘱她村长等?会就来, 会带入住的?所有旅客去拜见?菩萨。 燕无?歇表情沉沉, 转身跟上江迟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村长起了一分杀心。 穿过两重?天井小庭院便是?前厅, 前台与餐厅都在这,江迟迟粗略估计, 入住的?大约有五十人左右。 几乎都是?单人来的?。 这并不符合常理,孤身到一个偏僻山村参加神秘仪式,怎么看都不正常。 餐厅门口站着一个身高中等?,体型较胖的?五十多?岁男人,发际线有些让人担忧。他脸庞圆圆,笑容看起来很和?气,身上的?皮夹克已经掉了皮。 “各位好,我是?杏花村的?村长,姓徐。很感?谢各位远道而来观赏村内节日?,我们?这有传统,外地客人来了,要先去拜一拜菩萨。” “还有一个规矩,菩萨只垂怜时日?无?多?的?可怜人,如果?弄虚作假,会面临可怕的?降罚。” 那双因为笑容眯起的?眼睛缓缓扫视餐厅里人,几乎都是?病容满面,唯独一个人。 徐村长看向了江迟迟。 在他眼中,江迟迟是?个年轻苍白的?普通女性。 “这位客人,你看起来并不像重?病之人啊。”徐村长在笑,但眼神十分锐利。 江迟迟朝徐村长走去,距离不到一米时,他便感?受到一阵幽幽寒意。 “徐村长,我被鬼缠上了,大师们?都说我没几天活头,所以才求到这来。”她眉头紧蹙,表情令人动容。 徐村长忍不住搓手臂,连忙挥手让她后退,“跟着你的?不简单啊,白天都这么猖狂。” 江迟迟看了一眼身边燕无?歇,酆都鬼王,能不猖狂么? 徐村长领着人顺着河流往上游走,为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村子。 黄昏中的?杏花村被一条河流分隔两半,当地人成为霞河,源头是?村子里的?神湖,名叫女霞湖。 在村外有许多?来看病的?外乡人建的?房子,治好病后只能留在杏花村居住,一旦离开,将不再受菩萨庇佑。 江迟迟听着,略略皱眉,她再来之前学习过一些闽南语,霞在闽南语系中指“蛇”。 女霞,即为女蛇。女蛇湖,难不成湖里当真有蛇或蛟之类的?大妖? 接近霞河上游,一座建筑引起江迟迟的?注意。 建筑看起来十分古朴,红砖古厝,屋檐四角如同燕尾高高翘起向外延伸,漆黑门匾上金字书写——徐氏祠堂。 她不动声色往内看,祠堂里一重?门比一重?门光线更暗,难以看清,只能听见?不绝于?耳的?捶打敲击声。 “徐村长,听这声音是?像是?在建什么东西呢。”江迟迟笑着搭话?。 徐村长与她保持着距离,生怕被那白天都很猖狂的?鬼跟着,笑得和?善:“工匠在建造后日?用的?王船。” 江迟迟像是?被勾起好奇心,朝徐村长凑去,“后日?要用,怎么还没建好啊?” 徐村长连连后退,咳嗽两声:“工序复杂,这不是?你该问的?。” 这老登撒谎了,江迟迟没有错过他一闪而过的?不自然表情。 绕过祠堂,再过桥,徐村长带着一群人爬上了人工开凿的?石梯。 蜿蜒的?石梯笼罩着云雾,石料扶手上挂满了祈福带、佛牌、同心锁等?东西,在暮色中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江迟迟仰头看沿山上阶梯而建的?九道深红色的?牌坊,这些牌坊寓意着,他们?踏入了神明栖息之地。 “太阳快下山了。”燕无?歇站在她身侧,夕阳余晖为他镀上一层艳丽暮色。 由明至暗,暮色渐渐没入群山。 江迟迟忽然笑了,俗语有云,夜不入庙,不拜神佛。 焉知拜的?是?神是?鬼。 这个村子倒好,特意挑黄昏后才带人来拜菩萨,怕不是?拜的?鬼菩萨。 山洞坐落在山底到半山腰之间,江迟迟注意到洞穴两侧的?对联是?“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渡人舟”。 洞穴正上方题字——渡厄洞。 徐村长领着人穿过弯弯曲曲的?洞穴廊道,尽头是?一个豁然开朗的?天然溶洞。 溶洞上方的?一道裂口宛如一线天,最后一丝夕阳落在溶洞内五六米高的?金身彩绘菩萨像上,眼眸低垂,一手拈花,唇边凝着慈悲的?笑,在一线余晖下熠熠生辉。 金身前有一宽大供桌,上摆三鼎青铜香炉,上面燃尽的?香密密麻麻。 供桌两侧设了安置供奉海灯的?长案,碗口大的?海灯熊熊燃烧。江迟迟凝神去看,灯盏上贴着供者?所求所愿以及姓名。 岩洞里弥漫着浓浓的?香油气息,缭绕的?烟雾模糊了菩萨慈悲的?面容。 “迟迟,看。”燕无?歇指向菩萨神像华丽逶迤的?裙摆。 盘坐的?女身神像逶迤的?裙摆下,是?一条覆满鳞片的?蛇尾。 又是?蛇。 江迟迟心里的?疑云越来越多?。 徐村长指引着旅客们?跪拜菩萨,人太多?,他并没有注意到浑水摸鱼站在一边的?江迟迟。 直至拜完,他又忙着让旅客们?在福牌上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与心愿,祈求菩萨早日?聆听。 江迟迟胡乱写了个生辰八字,心愿则是?长命百岁。 在所有人低头写福牌时,山洞里来了一个人。 来人一张古老神秘的?面具,身上穿着乌黑缀满羽毛、银饰的?外袍,将整个人笼罩着。 外袍下有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拿着一枚巴掌大的?铜铃。 江迟迟拽了一下燕无?歇的?衣袖。 他瞥了一眼,说:“活人,女性。” 徐村长脸上带着笑容朝众人介绍:“这位是?村里的?小傩,她会为各位点燃供奉的?海灯,请大家不要随意走动,在仪式期间闭上眼睛。” 小傩静默地走到人群面前,轻巧取走人们?手里的?福牌。 走至江迟迟面前时,她忽然抬头,隔着面具注视着某处。 江迟迟平静坦然看着她。 片刻后,小傩离开,她将福牌被逐一挂在没有点燃的?海灯前,然后于?神像前站定,扬起手。 “叮——”山洞里回荡着重?重?叠叠的?一声铃响,不似普通铜铃的?清脆,这一声听起来像是?直击灵魂,让人几乎有些头晕目眩。 已经有些人快要站不稳,汗涔涔紧闭双眼。 江迟迟尚能忍耐,她与燕无?歇都没有闭眼,看着在神像前起雾晃动铜铃的?小傩,银饰随她行动叮当。 她清晰看见?未点燃的?供奉海灯依次亮起,肃穆的?金身菩萨像背后似乎有隐隐的?、闪着白光、枝丫横生的?事物闪过。小傩黑色的?身影站在白光间翩然起舞,不断摇晃着那枚铜铃。 白光分裂成无?数细小触肢,游弋着触碰每一个旅客。 即将碰到江迟迟时,燕无?歇垂眸瞥了它一眼,白光瑟缩着,拐了个弯落在旁边的?人身上。 燕无?歇看着那逃离的?白光,淡淡说:“没有妖气,亦没有鬼气。” 那还能是?什么呢?江迟迟一眨不眨盯着。 一舞毕,渺渺茫茫的?铃音在洞穴里回荡着,最后化为沉寂。 “神明已经听见?了各位的?心愿,请回。”小傩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年轻,声线清澈宛转,让人难以想象神秘祭服下是?一位年轻姑娘。 看起来,村长与小傩还有话?要说。 江迟迟随着旅客们?转身离开山洞,在无?人注意时悄悄贴上隐形符,径直走回了山洞。 两道身影相?对而立,海灯的?火光摇曳,洞内昏暗不明,连慈悲的?菩萨都染上几分诡异。 江迟迟过来时,谈话?才刚开始不久。 徐村长的?脸上带着一贯的?和?气:“两天后就要进行交接仪式了,你的?偶人准备妥了吗?” 小傩语气冷淡:“嗯。” “你这性子得改了,往后你当大傩,村子里的?祭祀、求医都由你主?持。跟着大傩学了这么久,也该明白待人接物了。”他脸上隐隐露出一丝不满。 小傩不接话?。 他换成了语重?心长的?语气:“你要明白,本来以你是?没资格拥有神物的?,我与大傩惜才,破例让你学傩术接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你不要辜负!” 小傩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过了很久才开口,语气平淡:“我不会辜负您和?大傩的?这份重?视。” 江迟迟注意到,她将“重?视”咬字很重?。 “这就对了。”他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拍了拍小傩的?肩膀,“那位特别叮嘱了,今年不能出一丝差错,谨慎些。” 江迟迟瞬间想到了玄鬼。 谈话?刚结束,小傩便一步不停向外走去。 银饰叮当声飘来,从江迟迟面前经过,忽然一顿。 第93章 傩面祈春2 海灯中烛火摇晃, 光线昏暗不明,为那张古老神秘的面具添了几分悚然。 燕无歇手腕一转,阴气无声蔓延,把江迟迟完全笼罩。 “怎么了?”徐村长十分警惕。 小傩收回视线, 声音平平淡淡:“没什么, 被绊了一下。” 江迟迟看得清楚, 她走得很稳, 哪有被绊一下? 银饰叮当声走远。 不一会,徐村长奉完香也离开了。 “这位小傩姑娘, 有些奇怪。”江迟迟在山洞里逛起来, 寻找白?光的踪迹,“听她与?村长谈话,关系似乎不太和睦。” 否则, 也不会感知?到异常也选择隐瞒。 “找机会试探一下她。”江迟迟很快做了决定。 溢散的阴气在山洞逡巡每一个角落, 触及神像身后的岩壁时,若隐若现?的暗红流光浮现?。 “背后别有洞天。”阴气在触动阵法前倏地收起。 江迟迟打?量着?古怪神秘的图案, 这并不是灵师法阵,大约是傩术, 贸然闯入必定惊动。 洞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为了避免有人生?疑心,江迟迟先翻墙回到了旅馆房间,再?去的前厅。 来得稍晚, 前厅的人不多。前台姑娘在勤快地收拾桌面, 看见江迟迟来,脸上抿起活泼娇俏的笑。 江迟迟记得她叫徐翠云, 不到十七岁。 徐翠云端来一碗焖咸饭与?河鱼豆腐汤,热情告诉她不够再?添。 但江迟迟没敢吃, 趁无人注意倒进了垃圾桶。 然后她靠两枚亮晶晶的发卡与?精湛演技成功让徐翠云对?自己放下戒心,在徐翠云眼中,江迟迟是个被厉鬼缠身,孤身来到杏花村求一条生?路的可怜姑娘。 入夜后的杏花村带着?流水潺潺的寂静。 点点星子在夜里闪烁,两个女生?坐在旅馆门?口的台阶,喁喁低语。 “翠云,你们村子看起来历史很悠久呢。” “对?呀,村里老人说我们村近两千年前就在这了,一代一代传下来。” 翠云抚摸着?亮晶晶的发卡,声音低低的:“我真羡慕你们,从外?面来。村里的人,一辈子都不能离开大山。” “为什么?”江迟迟皱眉,“是村里的祖训?难道这么多年就没人离开过?” 翠云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悄悄说:“离开的人再?也没回来过。小纭告诉我,这是诅咒,村里的人不能离开菩萨。” 一群被邪神圈养的人? 江迟迟掩去眼底深思,柔柔笑了:“小纭是谁啊,也是村里的女孩吗?” “不是呀,你们都见过的,在拜菩萨的时候。” 脑海里掠过那道戴面具的神秘身影。 “小傩?” 翠云点头。 “翠云,我今天听村长说,在这治好病,就得留在村子附近住,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菩萨只庇佑咱们村子,离得太远,就不归菩萨管了。” “这样?啊”江迟迟装作惋惜叹气,“那送王船的仪式流程是怎么样?的,我还?没参加过这种神圣的仪式呢。” 翠云忽然细微颤抖了一下,她轻声细语告诉江迟迟,送王船仪式都在端午节当日清晨六点的女霞湖旁举行?,由大傩主持,建造完毕的王船会被所有村民合力推入水中。 “大傩在船头摇晃铜铃唱祝词,参与?仪式的人站在他?的身后,然后村里的人会点一把火” 这一把火将燃烧王船,铜铃声与?唱喏声不断,直至王船彻底沉入水底。 江迟迟的脸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这不是明目张胆拿活人献祭吗! 注意到她的表情,翠云忙解释:“你别担心,有菩萨保佑不会出事的。王船沉水之后大家?会去渡厄洞迎接大傩和完成仪式的人。” “等等——”江迟迟心里生?出浓浓的荒谬,“沉到水里,怎么又从渡厄洞出来了? 翠云摇摇头,“我也不明白?,大家?都说这是菩萨赐福,在王船上走了这一趟就是舍弃了前生?,三灾六病都会远离,获得新生?。” 电光火石间,江迟迟想到黄昏时,燕无歇曾说渡厄洞神像背后别有洞天,难不成有什么特殊的水下通道? 可如此大费周章,绝不是为了营造仪式的神秘感。 这其中,一定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正欲再?询问?一些细节时,翠云的妈妈将她叫走了,她走时垂下眼睛,并不是高兴的模样?。 刚走两步,她回头冲江迟迟笑,语气依然活泼:“这个时节村子里多蛇虫,旅馆夜晚十点闭门?,不要太晚睡觉。” “好。”江迟迟微微一怔,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见翠云眼中似乎含着?水光。 但到底不是熟悉得可以随便探究别人家?事的关系,江迟迟目送着?这对?母女离开。 寂静的夜色笼罩连绵青山,村中民居绝大多数都还?亮着?或白?或黄的灯光。 村居门?口坐着?些三三两两聊天的村民,都是上了年纪的人。 江迟迟本想与?这些村民聊几句,再?打?听些消息,可走近时,脚步猛地停顿。 借着?村居大门?内透出来的灯光,江迟迟看清了眼前这群闲聊的老年人。他?们的容貌甚至称得上一句恐怖,大多数人外?貌上都有明显的缺陷。 大小眼、严重的龅牙、兔唇、单手畸形萎缩 只有个别看起来是正常人的长相。 江迟迟想起了翠云说的“诅咒”,这就是诅咒的具象化吗? 她悄无声息开了天眼,无数灰败的丝线在村中缠绕,纠缠不息。整个村子找不出几个生?命力旺盛之人,但他?们身上并没有阴气笼罩,是生?来就是如此。 他?们之间交谈用的都是闽南语,如听天书。江迟迟打?消了与?之交谈的念头,怀着?满腹沉思从霞河上方石桥走过。 视线忽然凝住。 夜色寂静,白?日里清澈见底的河水此刻暗沉沉,河底游弋着?许多细小的、手指长的“白?光”,平添了几分梦幻。 与?渡厄洞中的是同一种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江迟迟眉心微微蹙起。 苍白?修长的手忽然递到江迟迟面前。 握拢的手指张开,几点莹莹绿光翩然飞出,似夜里流光。 “真漂亮。”微弱的光映在少女皎洁的面庞,她轻轻伸出手,托住一只飞不动的绿光。 江迟迟记得,从前自己很骄纵,使唤宫人为自己捉萤火虫做灯笼。 它们难以捕捉,把宫人急得满头汗。 少年灵师用那双练剑的手,捉了满满一匣子萤火虫,为她做了两盏琉璃灯。 天一亮,便将它们放走。 那段时日,她每夜都有两盏萤火虫琉璃灯,持续到它们消失的季节。 冰冷的指尖落在江迟迟眉眼,指腹抚平了她无意识皱着?的眉。 “那便笑一笑吧。” 别皱眉,他?想 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连绵细密的雨落在天井下的四方池里,酝酿了几分山间寒气。 背脊上不时传来轻抚,催人困倦,江迟迟的眼皮渐渐沉重。 隐隐在雨幕里忽然传来了争执声。 浅棕色眼眸倏地睁开,她侧头凝视去听。 听声音,似乎是翠云和一个中年男人在争执,江迟迟捕捉到了翠云说的一些能理解的词汇——“村外?”“惩罚”“诅咒”“莲童”。 至于中年男人的话,她没能听懂,对?方似乎被激怒了,连吼带骂,语速极快。 这场争执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以打?砸东西的声音为结束。 雨声掩盖了这场短暂的争吵,夜幕再?次回归寂静。 江迟迟侧躺,近在咫尺的苍白?面容浸在昏沉光线,生?出几分似聊斋鬼怪的森森艳色。 听懂的内容太少,她无从猜测这场争吵的具体内容。 于是,她闭眼听着?细密雨声,额头亲密抵住燕无歇的下颌。 他?的手从江迟迟脖子下穿过,穿过散落的黑发,轻轻搭在她的背上。 “无歇,除掉玄鬼后,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燕无歇轻抚她有些纤瘦的背脊。 他?咬字清晰,声音低沉轻缓:“与?你成婚。” “除了这件。” 艳丽青年眼神暗沉,他?收紧手臂,似有不悦:“迟迟,你想不对?我负责?” “”江迟迟一脸木然,“你再?这么毫无诚意提起,我会把你踢下床。” 每天都要在她耳边念叨许多次,听得耳朵都起茧子。 冰冷的手牵着?江迟迟,引她按在腕间,那里有一枚与?她一样?的同心契。 “我愿做你的手中刀,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青年的声音将她的心颤颤拨乱,“包括命。” “所以,你怎么能说我毫无诚意。” 江迟迟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这样?毫无保留的好将她沉重包裹,因?为失去的太多,她仍会下意识想要逃避。 千万情绪翻涌,江迟迟轻轻拽住玄色衣襟。 “无歇,别对?我这么好。” 会把她惯得太过贪心。 薄唇轻柔覆在她的眼睫,不含情欲,只是一个纯粹的吻。 “是吗?可我觉得还?远远不够。”燕无歇抚摸她江迟迟细腻的脸庞。 从前的她,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个骄纵的小殿下,如今是最出色的灵师,却不敢要他?的好。 燕无歇将她按在怀中,轻叹:“是我来得太晚。” 但没关系,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将她再?重新养一遍,将错过的那些岁月都补足。 奔波了一日,江迟迟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她陷入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一片漆黑,唯有缓缓蠕动的长尾,覆盖着?幽蓝鳞片,冰冷、神秘、让人心惊胆战。 那长尾上有不少鳞片缺失,露出暗红的血肉,那血肉翻腾蠕动不断生?长,在鳞片边缘伸出了许多细小的触手。 江迟迟的耳边响起了一声叹息,如同经历了亘古沧桑,含着?深深的怨恨、疲惫、无望。 古怪的呓语汇聚成同一句话。 “——祂们快要来了。” 第94章 傩面祈春3 后半夜的雨仍未停歇。 “——迟迟。”一道身影把江迟迟从噩梦中拉出。 睁开眼时, 耳边还?萦绕着那古怪的低语,江迟迟捂着额头,看?见漆黑的窗外,缓了一口气:“出事了吗?” 她的视线忽然凝住。 窗外是?村内霞河, 深夜时分, 人影幢幢。 细雨落在黑色伞面, 燕无歇手执白玉伞骨, 与江迟迟静默缀在深夜行走的队伍末端。 寂静的夜里,僵硬的人影行走在河岸旁, 恍如鬼影。他?们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 面容雪白,面无表情。 队伍中男女老少皆有,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却透露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渴望。 江迟迟不知道他?们从?何来, 或许村内的居民, 又或许是?治好病后定居在村子?附近的外乡人,也可能两者皆有。 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燕无歇告诉她—— 没有一个是?活人。 “非人之躯,因容纳了几缕残魂, 看?起来和人无异。” 深夜前往渡厄洞的路寂静极了,道路两旁悬挂的福牌偶尔噼啪作?响。前方那么多人行走在路上,只有鞋底踩过地面的“沙沙”声,多余的声响一声没有。 雨意幽寒, 燕无歇陪着江迟迟, 跟随他?们跨过一座一座的朱红牌坊。 渡厄洞口隐隐传出融融白光,他?们动作?骤然快了, 像是?受到某种吸引,一个一个走入了洞中。 江迟迟快步跟上。 原该漆黑的洞穴四处都是?融融白光。巨大?岩洞内, 人们站在神像前,脸上浮现出如出一辙的狂热、欣喜、向往。 江迟迟闻到了淡淡的水腥味,来自于那些白光。 她很肯定,这些白光从?湖里来。 但观察了许久,这群人都没有下一步动作?,似乎只是?来到这狂热朝拜。 他?们处于一种谵妄状态,无法交流,没有神智。 在记下他?们的面容后,江迟迟选择了回去补觉。 但还?未睡太久,便被住在隔壁房间的热心旅客叫醒,告知她可以?去大?傩那看?病了,去晚了得排队。 江迟迟揣着一肚子?起床气,表情阴郁地啃面包。 吃不好,睡不好,这笔账都得算在玄鬼头上。 在她用早餐时,燕无歇说:“昨夜那群人在黎明前往村外方向去了。” “唔,那就是?来治病然后定居的外乡人了。”江迟迟冷笑,“还?说神医,把人都治没了。” 出门前,她特地看?了一眼前台。 翠云不在,顶班的是?个和翠云有几分像的少年,头也不抬在玩游戏机。 江迟迟朝他?打?听翠云去哪了。 少年疯狂按游戏机按键,一心二?用回答:“嗯嗯我姐?她被罚跪祠堂了,草又输了!” 江迟迟的目光淡淡他?身上掠过,虽是?姐弟,可谓是?天?差地别。 大?傩家在村子?地势最高的地方,红墙房子?背后栽种着大?片大?片的杏花,红白交错十分好看?。 院中晒满了草药,连看?诊的屋子?都充满了清苦药味。 江迟迟到的时候,有个女人正在看?诊。她对面的老人穿着朴素,花白的长发在脑袋上盘了一个髻,左眼上有一道藏青色的刺青,像一条蜿蜒的蛇。 “您真是?神医在世,我现在能吃能喝,胃也不疼了,这算是?治好了不?以?后还?得吃药吗?”女人絮絮叨叨。 “吃完这个月的就不用了,以?后有手脚发麻、走路不稳的情况再?来拿药。”大?傩说完,从?身后的药柜某格拿出白色的小药瓶用藏青色布包装好递给了女人。 江迟迟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燕无歇。 青年长眉微扬,眼中浮出几点?促狭笑意:“迟迟,使?唤我是?要给酬劳的。” 大?傩招手让江迟迟上前看?病,她暗自咬牙,偏头横了他?一眼。 在燕无歇眼中,换容术并不起作?用。 一室暗沉里,唯有那双含着薄怒的琉璃棕眼眸显得摇曳生姿。 他?垂眼掩去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一缕阴气无声游动,跟上了那个即将跨出门槛的女人。 看?诊开始。 江迟迟伪装出惴惴不安的模样,将自己的病情阐述。听到她说有恶鬼缠身时,大?傩忽然抬头仔细看?了几眼。 纵使?知道无人能窥破燕无歇的行踪,但她的心仍不可抑制提起。 大?傩盯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你身上的阴气也太重了些。” “简直是?由内而外散发,缠上你的怕不是?个艳鬼。” 垂在膝头的指尖微微痉挛,火烧般的滋味蔓延至耳尖,她稍微低头,用长发掩去。 隐蔽而锐利的探究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江迟迟明白,眼前这位大?傩并不信任新?来的旅客们,于是?语气依然惶恐:“我、我不知道啊,听说这的菩萨很灵,还?有位神医,只要能治好,怎么样都行!” “菩萨愿渡苦难人。”大?傩说话不紧不慢,很容易让人信服,“有菩萨庇佑,跟着你的恶鬼进不来村子?。” “是?吗?那可太好了,感谢菩萨庇佑。”江迟迟眼泛泪光,喃喃道,嘴里颠三倒四念着些感谢菩萨的话。 原本还?抱有几分怀疑的大?傩彻底安心。 怎么看?,都是?个被恶鬼缠上的倒霉蠢笨女性。 “但,菩萨只保佑村内人,和参与了送王船仪式的人。”大?傩掀起耷拉的眼皮,微微一笑,“现在,你该表现一下对菩萨的诚心了。” 跨出大?傩家门槛后,江迟迟的脸如盛夏的天?,瞬间阴沉。 为了保持人设不倒,她陆续掏出十六万体现自己的“诚心”。 见江迟迟实在拿不出更多,大?傩才同意她参与后日清晨的送王船仪式。 路上的石子?承受了江天?师的怒火,全被一脚踢飞。 白色小药瓶递到她面前,暂时分散了注意力。江迟迟打?开倒出,是?三颗土褐色的药丸,凑近闻有淡淡的水腥气与土腥气。 “是?白光的味道,这药丸和它有关系。”江迟迟忽然想起什么,“无歇,大?傩身上有异样吗?” 因不清楚这位大?傩究竟有多厉害,江迟迟并不敢在他?面前开天?眼。 端午将至,雨水泛滥。伞面的阴影落下,遮去刚坠下的雨滴。 “同样是?非人之躯,但魂魄完整。” 江迟迟有些错愕,她望向村内走动的村民,昨夜开天?眼,他?们身上都有代表“气”的丝线,活人身上才会有气。村民都是?人,偏偏村内地位最高的却不是?。 霎时间,她想起昨日拜菩萨时,徐村长曾问小傩的偶人准备好没有。 偶人?或许就是?这种非人之躯的代称。 但江迟迟不明白,好好的活人,为什么要将自己变成这样,如果是?为了长生可以?理解,但大?傩分明是?会更替的,那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变成非人之物?? 她将自己的猜测与疑惑告知燕无歇。 “偶人啊。”燕无歇勾起浅淡的笑,“迟迟,看?过木偶戏吧?” “看?过,等等,你的意思是?——” 江迟迟心中倏地升起几分寒意,自古以?来巫傩在部?落中地位都是?最高的,这个村子?里,继承巫傩位置的人,都将换上人偶外壳,供人驱使?。 看?不见的幕后主使?,通过透明丝线,通过巫傩,操纵着一切。 江迟迟轻轻摇头:“可这不像玄鬼的手笔,所以?幕后另有其人。” 久久没听到回应,她疑惑抬头,恰巧撞入深幽黑眸中。 “是?我分析有误吗?”江迟迟眨了眨眼睛。 冰凉指腹缓慢摩挲她的耳垂。 “不。”燕无歇垂眼看?她,“我在想,该讨个什么报酬。” 话音刚落,阴气四溢围拢,他?俯身压下。 此时临近中午,来往行人不少,看?诊结束的旅客们三三两两从?桥上经过。 江迟迟后背抵在石桥扶手,身后的霞河潺潺流动,耳边是?不时飘来的谈话声。 极度紧张让她的意识有了短暂的空白。 直到游魂般走入祠堂,江迟迟才恍惚想起自己是?来看?翠云的。 祠堂的屋檐四角如同燕尾高高翘起向外延伸。江迟迟踏过一级台阶进入正门,门内天?井下方对着个四四方方的小池,池中有形似老龟的雕像,背上还?有许多散落的硬币。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刚刚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用手背使?劲压了一下发烫的脸,她终于捡回了几分思考能力,视线落在正门的台阶上。 单阶为阴,双阶为阳,还?是?坐南朝北。 江迟迟对这个祠堂的评价是?——倒反天?罡。 这是?和十八代祖宗有血海深仇才建得出来。 祠堂内有几位用水洗地的村民,听说她来找翠云,指向正堂。 “云妹和她爸吵架了,在罚抄祖训呢。”其中一个村民说。 江迟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封建村子?,和老爹吵架居然要被罚抄祖训。 前堂香火缭绕,寂静肃穆。 屋檐上方垂落下许多黄幡,微微飘荡。一尊两米高的石像摆放在高处供台上,头戴莲花冠,身穿八卦扣古袍,腰系绶带,手捧竹简,脚穿翘头履。 燕无歇瞥了一眼石像,笃定道:“方士。” 方士,奇人异士的别称,在两千多年前这个称呼盛行。 江迟迟环视前堂,左侧方有个小隔间,门上有窗口,望进去正好能看?见翠云。 那小隔间中只有矮桌蒲团,一本祖训和纸笔。除此外,就只有一扇朝祠堂外面开的透气小窗。 翠云正透着那扇窗,在与人交谈。 江迟迟从?小窗缝隙间,窥见与翠云谈话的是?一位年轻姑娘,她穿着一身绀青色的长裙,长发乌黑,眼珠的颜色在天?光折射下泛着浅浅的墨绿,雪白的耳垂上坠着耳饰,神情淡淡。 但从?她们对话间的小动作?,江迟迟看?出两人关系匪浅。 翠云扒着小窗,声音急切:“我不想呆在村子?里了,小纭,我爸妈说,养我一场恩情比天?大?,这是?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我不去,他?们也不会认我了。” “” “小纭,你怎么不说话,你也觉得我该去吗?”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年轻姑娘声音清澈宛转:“不,我会送你出村。但是?,你走了就永远不要再?回头,这辈子?都不能再?踏进村子?半步。能做到吗?” 江迟迟一怔,是?小傩。 “那、那我不是?见不到你了” “留在这里,你也会见不到我。别哭了,我总会有办法的。”小傩的最后一句微微柔和起来。 “你说的话我总是?听不懂。可你不和我一起走吗?村里这样” “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完。如果——”她有些出神,“如果做完了,有机会的话,我会离开村子?去找你的。” 隔着门上窗口,小傩割下了翠云的一缕发丝,转身离开。 她怀着满腹沉重心事,垂眼走过石桥。 一道身影站在石桥中央,拦住去路。 小傩神情淡淡,抬腿准备绕开,但拦路的人不依不饶,再?次站在她面前。 眼前的光线骤然暗下来,翻涌的阴气将这一片区域笼罩隔绝。 面庞明丽的少女穿一身玄色灵师袍,正笑盈盈看?过来。 一把伞骨如玉的黑伞笼在她的上方,执伞的手修长而无血色。 “你好呀,徐纭。”少女开门见山,“你想掀了这个村子?,不如来谈谈合作?吧。” 第95章 傩面祈春4 远望去, 青黛山连绵一片,一线瀑布自高处坠下,山脚下是沸腾不息的湖水,像颗硕大眼球镶嵌于群山中。 湖水清澈得近乎深蓝, 涌出的湖水汇聚成河流, 顺着地势潺潺流动。 溅起的水雾扑了江迟迟一脸, 她抬起腕表, 刚过?正?午,与小傩徐纭约定相谈的时间在傍晚。 湖岸辽阔无人, 江迟迟掏出八卦罗盘绕着湖岸慢悠悠测算一番。 看风水, 入山先观水口?。此处地势开阔。山脉走向隐隐有卧龙姿态,是条小龙脉。 正?逢日中,雨停后有几缕日光照射, 山脉间华光若隐若现。 龙脉前有湖泊, 称为据水局,将?四周灵气?都汇聚于一湖。 “这湖里扔条泥鳅都能成精呢。” 黑伞掩去日光, 阴影为燕无歇添了几分鬼魅莫辨的森然。 “盛极必衰,阳极转阴。”他?眸光微沉, “太聚气?的地方,容易滋阴。” “水渊则黑,这湖非常深。”江迟迟半蹲着,轻轻拨弄了一下湖水, 涟漪浅浅荡开, “女霞湖,说不好这湖里真有条大蛇呢。” 幽蓝深处, 倏地睁开了一只硕大独眼。 瀑布入水的轰鸣声刹那间远去,眼前的幽蓝湖水泛起了无数的漩涡, 一点?点?将?人吸入。 哗啦—— 宽大袖袍掠过?,江迟迟腰间一紧,幽蓝湖水远去。 冰凉的湖水从小腿滑落,被庞然大物凝视的诡异感?渐渐褪去。 视线阵阵眩晕,江迟迟扶着燕无歇的手臂,冷汗从额角渗出。 “湖里有东西。”她轻声说,“祂想让我下湖。” 是昨晚梦中曾看见的。 几缕天光被阴云遮蔽,一场倾盆大雨毫无征兆落下,湖面溅起雪白雨花。 端午前的雨总是持续很久,当地人称之为龙舟水。 忽逢大雨,村中安宁静谧。 徐村长坐在屋檐下,雨水从天井边缘倾泻落入四方池里,他?正?在专心擦拭一张照片。 那张总带着和善笑意的脸,此刻看起来真实生动多了。 雨幕里,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他?立刻抬起头,目光警觉。 “是风吗”徐村长自言自语。 书房内,装潢摆饰处处奢华。江迟迟的目光扫过?摆满金玉器的博古架,唇角弯出讥讽的弧度。 “人不可?貌相,这位徐村长家?底丰厚呢。” 江迟迟迅速在书房里翻找,作为村长,书房里想必会留下一些要紧的东西。 燕无歇倚在窗边,静静看有条不紊搜寻信息的少?女,忽然问:“喜欢?” “——你说这些东西?”正?在翻找书桌的江迟迟回头看了一眼富丽奢华的博古架,“都是钱呢,谁不喜欢钱。” 抽屉里一本厚厚的册子?吸引了江迟迟注意力。 这本厚度惊人的泛黄册子?,封皮上是古朴复杂的两?个古字。 江迟迟举起本子?,熟练地寻求外援,“这是什么字?” 燕无歇只扫了一眼,便说:“古篆,意为长生。” 翻开后,全是密密麻麻的古篆,记录着无数的名字。江迟迟迅速翻至最后一页,墨迹是新鲜的,近期才留下。 “这是一份名单。”她后背生凉,“拥有长生资格的名单。” 在册子?下面,还压着个牛皮本,是徐村长的工作日志,记录了他?上任后村子?里发生的大事。 江迟迟一目十行浏览,越看越心惊。这个村子?用?丧尽天良来形容都不足为过?,干得全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日记中夹杂了一件徐村长的私事。 他?的独子?和一位误入村子?的外地女性相爱了,并毅然决然离开了村庄。 江迟迟继续往后翻,想知道这对私奔的情侣结果?如?何。 书页哗哗流水般响起。 啪—— 苍白冰凉的手覆在江迟迟手背上。 日志猛地被合上,阴气?卷过?,所有物品归于原位。 屋檐外的雨水砸在地面,溅入被推开的书房大门。耷拉的眼皮掀开,盘旋的刺青围绕在左眼周围。 大傩的身后,徐村长恭敬垂首走入,眉头紧皱巡视自己的书房。 书房中每样东西都有固定位置,只要挪动分毫都能被看出。 他?先盘点?了博古架,然后往沉重实木书桌走来,三面书柜包围着,平常通过?一个人时绰绰有余。 江迟迟紧贴在冰冷的胸膛,一只手紧紧嵌在她的腰上,她有点?喘不上气?。 但这都不是最要紧的。 她今日出门束了头发,此时,徐村长一无所知走来。 徐村长转身走向书桌,束起的长发眼看着就要扫到他?肩头。 修长手指灵巧一拨,发带无声散开,暗红缠在雪白指间。手掌按住江迟迟的头,往前一压。 交叠的衣领间露出一线冰冷肌肤,冷得她轻微颤抖了一下。 心跳如?擂。 徐村长拉开了每一个抽屉,然后冲大傩缓缓摇头,“没有。” 大傩声音沙沙,如?同将?死朽木,眼珠掩在阴翳中,“别急,那群人有本事得很。说不定,还在这。” 江迟迟瞳孔微缩,这不是大傩的声音。 古怪的手印翻腾结起,含混不清的低语嗡嗡响起,大傩的左眼完全睁开,漆黑的眼珠蒙着一层白翳。 有如?实质的视线一寸寸扫过?并不宽敞的书房。 视线定在书柜的角落处。 大傩眼中的世界由游动的线条组成,那里没有波动,一切如?常。 书房上方,保留了传统民居建筑的横梁。燕无歇姿态闲散坐于其上,怀中抱着浑身紧绷的江迟迟。 她一眨不眨向下盯着两?人的反应,这么早暴露行踪不在她计划内,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他?们知道村里混入了灵师。 “他?内里换了芯子?。”燕无歇低头,薄唇紧贴着白皙耳廓,“迟迟,你在担心什么?他?不会看见的。” 蒙着白翳的黑瞳直直对上江迟迟。 刹那间血液倒流,江迟迟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流光剑。 鸦羽般浓密的眉峰微挑,燕无歇轻声一笑:“老东西,还有点?本事。” 诡异黑雾从大傩手中游弋而出。 微不可?查的风吹过?,甚至没有惊动书房的门。 黑雾充斥着书房任何一处,大傩脸色阴沉,他?的感?觉不会出错。黑雾尽数消散,他?背着手,踏出了书房,笔直走向村子?的某个方向 乌黑的发梢沾了几分雨意,潮湿黏在光滑的背脊。 宽松睡衣潦草套上,江迟迟俯身去捡扔在地上的湿衣服。 冰凉的手贴在她的后颈,将?困在衣领中的长发慢条斯理?拨出。江迟迟没空搭理?他?,将?带着点?潮湿的衣服塞进行李箱底层,表情严肃:“你确定他?没有看见我们?” 她穿得太匆忙,衣领松散,长发凌乱,赤足走在地面,在一室暗沉里格外惹眼。 “或许生出了怀疑,但不曾看见。”燕无歇抬眼望向闭拢的门外,眸色幽暗,“迟迟,往这边来了。” “你要装作午睡么?”他?问。 “对,既然没看见,就让他?自己疑神疑鬼去吧。”江迟迟将?最后一件衣服放好,站起身来。 幽微冷淡的气?息忽的贴近。 还未反应过?来,江迟迟身体悬空,人已经陷入了松软的床上。 身旁深深陷下,燕无歇单腿压在床上,俯身时,阴影落在江迟迟面庞。 她清晰听见了旅馆内传来挨个房间寻找的声音,并且越来越近。 “过?来了!”江迟迟撑着床要起身。 一只手按住她的肩,将?她压回,那幽暗狭长的黑眸里掠过?几分笑意。 “迟迟,做戏要做全套,你不是最清楚这点?么?” 冷冽的气?息压来。 纠缠间,他?还冠冕堂皇找了个借口?,“这样看起来像多了。” 直至敲门声响起,江迟迟终于喘了一口?气?。 村长在敲了一分钟后,疑心渐起时,房门终于打开。 那位自称被鬼缠上的年轻女性一副熟睡刚起的样子?,连惨白的脸色都有了几分红晕。她披着外套,眼皮半抬,语气?带着几分被吵醒的不悦:“徐村长,您有什么事,我这睡觉呢。” 徐村长浮现出歉意的笑,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她身后的房间,敞亮空荡。 “村里有个调皮孩子?不知跑哪去了,我来问问大伙有没有看见” 和徐村长装模作样拉扯了几句这位不存在的孩子?,江迟迟终于把人给送走。 关门转身,燕无歇笑吟吟看着她。 江迟迟怒从心起,冷漠无视他?,扑到床上准备补一觉再去见徐纭。 本以为燕无歇还要再烦她一会,可?许久也没动静,一转头,屋内空荡荡的。 看来是出门去了。 等醒来时,窗外的雨已停。 一回头,就看见坐在床边的燕无歇。江迟迟从他?身上嗅到了一丝水汽。 “你出门了?” 燕无歇微微颔首,说:“我去了一趟湖中,深处有阴气?,但无怨鬼也无精怪妖物。” 江迟迟梳理?凌乱长发,垂眼思索:“那湖底有什么?” “没有湖底。” “没有湖底?”江迟迟不解抬头。 燕无歇望着她,重复道:“是的,没有湖底。这个湖没有尽头。” 浅浅的寒意覆上脊骨。 没有尽头,那通向何处? 与徐纭约定的时间临近,江迟迟只得压下满腹疑惑,前去她们约定的地方赴约。 杏花村被群山包裹,村外四处都是密林与杏花。 徐纭在一片杏花中看见了笑意盈盈的江迟迟。 以及她身旁鬼魅森冷的青年。 青年身上的气?质太过?阴冷,徐纭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开门见山问:“你想怎么合作?” “我认为合作之前,我们得先建立一点?信任。”江迟迟眨了眨眼,“在渡厄洞的时候,你感?受到我的存在了吧。” 徐纭点?头。 “你当时选择了隐瞒,就是在向我抛合作的橄榄枝。”江迟迟浅笑,“我需要了解村子?的内情,才能知道怎么合作。” 徐纭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你马上就要''''''''死''''''''了。” “仪式结束后,你会变成在村外定居的一个居民,或者——”她微微一顿,“一段时间后消失在世上。” 但让徐纭意外的是,江迟迟听到她说的反应平静,思考片刻后问:“所以,真正?参与仪式的人被替换成了人偶,留在了湖中。” “每一代的大傩在继任时也会被替换成人偶,所以你想找人合作破局,对吗?” 徐纭似乎有些讶然她知道这么多内情。 江迟迟朝她浅笑,眼睛弯弯:“我就是为处理?你们村子?的事而来。所以现在请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雪白的杏花经历一场大雨后,不断凋零落下。 徐纭说,这个村子?起源于两?千多年前的一次南迁,那位叫徐林的先祖带领族人迁徙至此定居,并且定下不允许和外人通婚的规矩。因?为这样可?以保持血脉纯粹,诞生天赋更高的巫傩。 一代又一代的近亲繁衍,让村子?里的人容貌怪异,多病短命。迫于无奈,村子?开始与外人通婚。 但这些嫁入村子?的女性,都要改姓为徐。 说到这,徐纭沉默了一会,声音低了下去:“我的母亲,就是村子?外的人。” 电光火石间,江迟迟想起那张徐村长手里的照片。 照片里,年轻温柔的女性与年轻的徐村长对着镜头笑得灿烂,中间是一位男孩。 他?的长相与徐纭有四五分相似。 与外地女性相爱,然后离开村子?的村长独子?。 “村长是你的爷爷?”江迟迟静静观察着徐纭的表情。 徐纭冷笑了一声:“他?算什么东西,也配?” 江迟迟顿时明白了内情,轻声问:“你痛恨这个村子?,与你的父母遭遇有关?” “我的母亲误入的村外人,我的父亲是小傩。”徐纭声音淬着寒意,眼里恍如?燃起鬼火般幽幽的恨意,“他?们逃离的村子?,又被抓了回来。” “我看着母亲被送上了王船,父亲死在了祠堂。大傩留下了我,因?为我的比我的父亲更适合学习傩术。” 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那年我差不多三岁,这件事后发了一场高烧,他?们以为我忘记了这些。” “这件事给了前任村长启发,他?发现非近亲也能生出优秀的巫傩。” “所以,村子?开始接纳外姓人。” “当外姓人生下孩子?,她们也会消失在王船上。徐家?的孩子?,怎么能有血脉不纯粹的母亲。”徐纭冷冷一笑。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继续说村子?的内幕:“在村子?里,巫傩是拥有先祖仙术的人,每一代只有一个人能学会。今年仪式结束后,我会成为大傩。” “有很多事情,我仍然不清楚真相,因?为关于村子?的秘密是需要继承的。当我成为大傩,我会继承他?的记忆。” “成为大傩后,我会和神明牢牢绑在一起,我不想和祂绑在一起,所以请你们帮忙,帮我,也是在救你们。”徐纭简单说清楚了自己的动机。 “那些所谓的灵丹妙药,让村外的人拥有躯体与记忆活着。他?们药定期服药,如?果?离开这里或者不吃药丸,就会彻底死去。” 虽然已经猜到不少?,但听徐纭亲口?说出,江迟迟仍觉得毛骨悚然。 这与吃人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想怎么做?”江迟迟问。 徐纭表情凝滞,沉默看了一人一鬼许久,终于缓缓开口?:“我想送翠云平安离开村子?,破坏神祭。” “我想请你们和我一起下湖,湖底藏着整个村子?的秘密。我要看看,到底是什么。” 第96章 傩面祈春5 青山沉于暮色, 未干的水汽浸着几分寒凉。 通过徐纭的叙述,江迟迟了解到了大部分的内情。 村子与神明是共生关系,离开神明,会短寿横死。所以杏花村的人无法离开村子。 送王船仪式每年端午举行, 徐纭之所以见面?便说?江迟迟快要死了, 是因为前来参与仪式的旅客都必须先去拜菩萨。 拜菩萨时, 白光没入体内, 形成不可切断的连接。离开村子则横死,除了留下参与仪式别无?选择。 但白光并没有触及她, 江迟迟比较担心其他旅客的安全。 至于徐纭想送走徐翠云, 是因为每年送王船,都需要一位莲童开路。 莲童,指纯洁无?瑕的少女。 “要怎么?做, 翠云才能平安离开村子?”江迟迟问。 面?对这个问题, 徐纭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 最后, 江迟迟问起了村内的长生计划,询问徐纭知道多少。 徐纭:“长生计划从当年先祖带族人迁来?杏花村就已经开始, 他们想制作出可以永远容纳灵魂的完美躯壳。那些定居外的人,是失败品。每一代大傩的偶人,也是失败品。” “但作为回报,每一代大傩死后, 灵魂会被?请入神物。” “除了大傩, 一些对村子有特?殊贡献的人,也有资格入神物。比如?, 莲童的家人。” 江迟迟顿时明白,昨晚听?见的争吵, 是翠云不愿意成为莲塘,而她的家人极力?反对。失去一个女儿,可以换来?长生,对愚昧的村民来?说?,多划算的买卖。 徐纭告诉江迟迟,神物看起来?与巴掌大的人偶无?异,水火不侵,坚硬无?比,能长久保留人的灵魂。她只见过一个,其余的放在哪,她也不清楚。 或许在湖中。 她们达成一致,打?算明晚深夜入湖。 徐纭会盗取大傩的鲛珠,有了它,人可以在湖中像鱼一样?自由呼吸。 临走前,徐纭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江灵师,来?村子调查的,只有你和?这位鬼修吗?” 江迟迟点点头。 “我不清楚湖里有什么?,但你所见到的白光,都来?自于湖中。”徐纭有些忧虑,“村子里有传说?,湖底栖息着神明,只有我们,有点势单力?薄了。” 江迟迟明白了徐纭的意思,眼中浮现?出促狭笑意,“一位天师加玄衣鬼王,大约是不会拖你后腿的。” 徐纭完全愣住,一时半会没能理解江迟迟的意思。看着与自己年岁相似的她,又看了一眼气质森然的青年,徐纭觉得非常荒谬。 骗人的吧,天师不都是一把年纪的白胡子老头么?? 况且,鬼王怎么?可能会是灵师的鬼修啊? 徐纭的价值观受到了冲击。 江迟迟说?:“我稍后将这里的情况上报,灵协会安排人手调度。翠云明天就能送走。” 虽然确定这里是玄鬼的地盘,但没见到他,江迟迟不能断定玄鬼就在这。不过这个村子实在过于丑恶,那么?多的旅客的安危,她也确实管不过来?。 徐纭好一会才消化了这个惊人的事实,她表情复杂,轻声道谢:“多谢你,请一定将她平安送走。” 夜深露重,山坳弥散着一层寒凉薄雾。 江迟迟有些失眠。 “这个村子太古怪了。”她喃喃说?,“离开就会短寿横死,听?起来?可不像庇佑,更像是诅咒。” “点人成偶,引渡灵魂。”江迟迟轻声念着,一股寒气从足底窜起。 蛇尾人身像、人偶、长生 她抬眼,与燕无?歇视线相撞。 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造人,女娲造人。 江迟迟重重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平复过快的心跳,“他们口?中的神明,到底是个什么?” 她有预感,祂就在那没有尽头的湖中。 一只手伸来?,把江迟迟按在怀中,燕无?歇轻轻揉捏她的耳尖,“无?论是什么?,若是妖邪,我替你杀。不用这么?苦恼。” 鬼可杀,神亦可杀。 农历五月初四,端午前夕,离送王船还?有一日。 江迟迟一早便单独找翠云交代了离开的事,联系了一辆车傍晚时分接她离开。 得知能走,翠云神采飞扬,满脸都是对外界的向往。 这一日要做的事只有等,等司机来?,等深夜入湖。 山路难行,直到临近傍晚,约好的面?包车抵达杏花村外。 江迟迟用了遮掩气息的灵符,无?声无?息带着翠云离开村子。 翠云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裙子,细心编了头发,辫子上还?戴着一朵紫色小花,表情雀跃。 她跟在江迟迟旁边,步子比平常要欢快不少:“以后我可以离开村子了,我想在外面?找份工作,存点钱,然后念书?。我这个年纪,还?能念书?吗?” “我听?说?大城市里的车都开在地下,地铁,是叫地铁吧?” “还?有还?有” 翠云像只刚被?放出笼子的鸟儿,叽叽喳喳,问题一个接一个。 江迟迟没忍住,扑哧笑出声。她摸了摸翠云的辫子,耐心解答了她的每一个问题,并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和?一个钱夹的现?金。 翠云被?送上了半新不旧的面?包车,她望着暮色里杏花环绕的村子,望眼欲穿也没有看见徐纭的身影。 车子渐渐启动。 翠云忽然探了个头,扒着车窗朝江迟迟喊:“帮我告诉小纭,我等她来?找我!” 江迟迟笑得眼睛弯弯,朝她点头:“好。” 面?包车与承载了翠云十八年记忆的村子远去了。 最后一丝天光没入群山,夜色降临。 深夜的女霞湖旁格外静寂,只有连绵不绝的瀑布入水声,黯淡月光若有若无?,庞大湖面?格外深幽。 铜铃声重重荡开,深阔湖面?浮出漩涡。 幽蓝的水底仿佛另界,隔绝了瀑布坠落的轰鸣声。 鲛珠散发出融融白光,徐纭如?同一尾鱼,向着湖底深处游去。手中的铜铃每次晃动,水中都会掀起重重波纹。 铜铃的存在,宛如?某种路引。 水流声从江迟迟耳边掠过,燕无?歇揽着她,跟随着铜铃掀起的波纹一直向下。 下游途中,江迟迟发现?女霞湖中,竟没有任何活物。 静默无?声的游动持续了很久,江迟迟的精神都有些困乏。 一片莹莹的暗绿色忽然出现?在视野。 连绵的绿就像一片银河飘荡在女霞湖深处,似乎是一种会发光的藻类,为深湖提供了一些微弱的光源。 徐纭的游动忽然顿住,她瞳孔一缩,盯着江迟迟身后。 冰凉、滑腻。 诡异的触感擦过江迟迟的手臂。 腰间一紧,江迟迟被?往前拽去。被?她遮挡的东西也露出原貌。 借着身上淡淡的光芒,江迟迟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人,一个竖直着,飘浮在水里的人。她的面?容苍白、浮肿,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水流腐蚀,漆黑的长发像水草一样?,时不时轻轻拂动。 而她的身后—— 在黯淡的莹莹绿光里,有无?数飘浮的王船,以及竖直的苍白尸体,随着水波晃动、飘摇,就如?同这漆黑湖底沉默的守卫。他们不腐不败,静静看着这群不合时宜的客人。 江迟迟在其中看见了几?张熟悉面?孔。 他们前来?求医,定居在村外,如?普通人一样?生活。可真正的他们,早已死在这深湖。 悚然的寒意爬上背脊。 水下无?声,江迟迟朝燕无?歇比划,询问他午后入湖时有没有看见这些。 燕无?歇面?色阴沉,缓缓摇头。 随着徐纭最后一次摇晃铜铃,水纹层层荡开。 沉寂的湖水忽然翻起暗涌。 眼前一黑 江迟迟在一条长甬道中醒来?。 两端没有尽头,墙上大片大片的壁画如?同舒展的藤蔓爬满了每一寸,逶迤的金线、岁月洗礼却依然夺目的色彩铺展在江迟迟眼前。 她拖着像散架重组的身体,扶着墙起来?,仰头辨认着壁画的内容。 壁画最初是一条被?发光的白色物体堵住的汹涌大江,白光被?取出后江岸开拓。接着,白光被?带有方士帽的人带走。画面?一转,方士帽正在进行迁徙一场如?同逃亡的迁徙,长队中有一个完全密闭的笼子。白光与笼子被?投入了深湖,湖边进行了一场盛大的祭祀。 “鯀禹治水”江迟迟猛地明白了这白光是什么?。 息壤。 山海经记载,息壤者,言土自长息无?限。 同时,她发现?了一件有些悚然的事。 这条甬道并未点灯,但亮如?白昼。 她在息壤的内部,这里是一个天然的囚笼,囚禁着一个未知的生物。 在江迟迟沉思时,色彩鲜艳的壁画在她余光中显得越发清晰。刚刚有这么?近吗? 她伸手按在墙面?,强大又悄无?声息的力?度一点点挤压过来?。 江迟迟脸色骤变,朝甬道尽头急奔。 两侧的墙壁无?声无?息又变窄了一寸,几?道灵符甩出,幽幽滑落在地。 “你大爷——”江迟迟忍不住爆出国粹。 这东西不是鬼也不是妖,灵符对它毫无?作用。 在两侧墙壁堪堪挨上肩膀时,江迟迟终于见到了甬道的尽头。 一面?墙。 没有出口?。 汗液浸湿了后背,难以忽视的挤压疼痛从肩膀两侧传来?,江迟迟侧身靠墙,克制着自己过快的呼吸。 息壤,原本只有方寸,本性属土。 它会怕什么?? 备用的桃木剑挥出,璀璨灵光流转附着其上,猛地贯入甬道尽头。 刹那间,墙面?疯狂蠕动着,挤着让开了一条窄缝。 江迟迟用力?挤入,可息壤不甘放过误入者,蠢蠢欲动与桃木剑对抗。 窄缝挣扎着缩小,胸腔被?挤压,江迟迟沉着脸,满眼不耐,抬手在嶙峋的墙面?狠狠一抹。 鲜血淋漓。 下一刻,太一雷咒结,紫电轰鸣,土石碎屑飞溅。 浓重的阴气扫来?,与紫电交织,将那想要留人的甬道炸得更加彻底。 冰冷的手在喧嚣烟尘中精准捉住江迟迟的手腕。 她被?向前拽去,脚步不稳地跌进气息冷冽的胸膛。 鲜血淋漓的手被?高高抬起,殷红顺着手掌落下,淌过捏住手腕的苍白手指。 “迟迟,你怎么?总是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受伤呢?” 第97章 傩面祈春6 烟尘散去, 甬道之外是空旷寂静的溶洞。 冰霜凝成的花爬满岩壁,连呼吸都化作一片雾气飘散。 徐纭站在不远处,仿佛静止。 待江迟迟看清后,她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语言化作苍白。 人, 无数的人。 稚嫩的孩童手?捧赤红近黑的木偶, 沉默伫立。他们都穿一身雪白衣裳, 睫毛凝结寒霜。一块幽蓝鳞片,镶嵌于他们的眉心, 正?逸散出瑰丽的光晕。 无数的孩童间, 留下一条通道。 尽头,是一方祭台,四柱血红, 铁链符文封在其上。 “这是那些, 在槐安市失踪的孩子们。”江迟迟声音滞涩,“不, 不对,不止槐安的。” 这么?多的孩子, 又要不引起注目,只能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谋划才能得来?。 “他们魂魄已散,只有身躯。”燕无歇眼睛低垂,细致将她手?掌的碎石挑出, 再简单包扎。 江迟迟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 她忽然?想?起徐纭说的一句话—— “定居村外的人都是失败品。每一代?大傩的偶人,也是失败品。” 偶人由息壤制造, 不能容纳人的灵魂。 所以,那些寄生在神物里?的灵魂, 迫切需要新?的躯体。 于是,他们选中了这些稚嫩年轻的躯体,用于新?生。 而那些镶嵌的鳞片,大约就是保持尸体不腐以及长生的秘诀。 那是,神的一部分?。 徐纭挪动着缓慢的步伐,一步步登上祭台,它又特殊玄铁浇筑,像是埋于地下的牢笼。 她下意识半跪在地,手?掌按在地面诡异繁复的纹路。 它们似呼吸般涌动,与她体内的巫傩血脉呼应。 幽冷的风扑面而来?,可封闭的息壤内部,哪来?的风呢?徐纭下意识抬头看。 一道阴气瞬间扼住她的脖子,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璀璨灵光倒映在徐纭眼底。 玄色灵师袍衣角飞扬,流光剑绞碎阴气。江迟迟盯着从阴影中走出的玄鬼,将徐纭挡在身后。 玄鬼一错不错盯着江迟迟身后的徐纭,与她手?中巫傩铜铃。 他阴恻恻笑起来?:“原来?是出了个叛徒。” 话音未落,幽冥鬼火扑面而来?。 一黑一白的身影厮杀,磅礴的阴气倾泻而出,息壤构筑的囚笼隐隐震动。 江迟迟盯着燕无歇与玄鬼交手?,表情一点点凝重起来?。 从前?每次见他们交手?,燕无歇都略占上风。可如今,玄鬼更显得游刃有余。 但五行?阵已破,是什么?给他源源不断提供力量 江迟迟倏地看向脚下的祭台。 “这些傩术符文,是什么?意思!”她语气急促。 徐纭抿唇,快速分?辨后,肯定地答:“镇压、掠夺。” “能解除吗?”江迟迟的心高?高?悬起。 “轰——” 鬼术穿过冰冷燃烧的冥火,直直打在燕无歇左肩,黑紫纹路从左手?指尖绽开。 他神情依然?冷淡,攥住玄鬼的左手?,暴戾扯下。 转瞬间,魂体生出了新?的左手?,玄鬼的身影飘忽不定,声音若隐若现:“江灵师,你看——” “多么?伟大的计划。” “当人有什么?好呢,今生为人,入六道轮回,下辈子便可能是猪狗。” “至于你们灵师,就更凄惨了,甚至入不了轮回就要烟消云散。” 柔和冰冷的声音在江迟迟身后响起。 “看见了吗?这些躯壳,都在等待一个新?的灵魂。” “完美?的,长生不朽的躯壳。” “我们为什么?不能合作呢,你的阿爷——” 幽蓝鬼火暴涨。 蕴藏着滔天怒火卷向玄鬼。 他被苍白的五指扼住脖子,狠狠掼在地面,陷地三尺,一拳重重砸下。 “离、她、远、点。” 又是一拳砸下。 玄鬼无法抑制大笑起来?,一双含情桃花目亮得惊人。 “本君大计将成,四阴之?体已经可有可无,为什么?不能合作呢?” “你瞧——” 玄鬼的脸被深深砸进地面,他依然?笑着开口。 “这么?疯的一条狗,对你言听计从。” “只要你同意,他便同意。本君再无阻力,你想?要谁长生,谁就能长生——” 玄鬼腹部一凉。 笑忽然?止住,他眼中倒映着灵光流转的流光剑,以及面容平静的少女。 “不同意。”她说,“看见你犯恶心。” 雷诀加持,流光剑身布满炫目紫电。 “还有,疯狗这个词,给你用最合适。”江迟迟微微一笑。 天雷尽数在玄鬼体内炸开。 幽微铃音响起,徐纭纤长的身影在祭台上翩然?起舞。 欲笑不笑的表情凝固在玄鬼脸上,一时间阴森恐怖。 冰冷刺骨的阴气如海浪卷出,掀开身前?的一人一鬼,无数鬼影从阴暗中滋生,重重围拢祭台。 他在无边阴气中,笑意森森:“江灵师,听说你昨天叫了灵协支援。幽都万鬼,恭候他们。” 女霞湖之?上,阴云纵横。 天灰蒙蒙,雪白杏花点缀的村庄家家户户挂上了红灯笼,院中摆放供台、贡品。鞭炮炸开的红纸散落一地,在灰沉的色调里?增添了几?分?独属于村子的喜气。 轰然?一声,王船入水,熊熊燃烧的烈火包裹着王船。岸边的大傩手?持铜铃,吟唱着诡异的歌谣,像失去灵魂的牵线木偶,僵硬起舞。 无数的阴气从湖中涌出,万鬼从无底深湖爬出。 人群中不知谁惨叫了一声—— “有鬼啊!!!” 熊熊火光照亮了每一位前?来?支援灵师的脸 天雷紫电,璀璨灵光。 阴气横生,烟尘喧嚣。 源源不断掠取神明力量的玄鬼根本不知疲倦。 某一瞬间,晃动铜铃停止了。 徐纭看着牢牢守住祭台,不让阴气蹿入伤她的江迟迟,她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 她没有接受大傩的传承,她解不开封印。 鬼影朝徐纭扑来?。 淡金色灵光斜斜刺出,鬼影尖啸着消散。一滴汗从少女苍白的脸上滴落。 “怎么?了?你受伤了?”注意到徐纭停下动作,江迟迟一面驱散鬼影,一面担忧地打量她。 徐纭心中最后一点惶然?彻底散去。 “我没事?。翠云临走前?,有说什么?吗?”她终于有勇气问起这个。 江迟迟稍稍喘了一口气,用余光瞥见厮杀越来?越激烈的两位鬼王,头也不回答:“翠云说,她等你去城里?找她。” “不用勉强,如果实在解不开,我们先回村里?。” 她很担心村中直面万鬼的同僚们。 徐纭那张总是缺乏人气的脸泛起浅淡的笑。 “我想?到了新?的办法,拜托你再撑一会。” 她的语气很坚定:“未完成前?,一定不要打断我,否则前?功尽弃。” 江迟迟一怔,但来?不及说什么?,玄鬼的手?从阴气中袭来?,她用流光剑抵挡。 铃音再次响起,不同于之?前?的幽微,厚重诡秘,古老晦涩的祝词在刀光剑影中回荡。徐纭虔诚起舞,祈求神明的回应。 鲜血涌入了祭台。 每一步,鲜血淋漓。 恍惚间,徐纭跌入了最深的噩梦。 她被推搡着,走在张灯结彩的村子里?,村里?响着震天的锣鼓声,影影绰绰的人潮都没有脸,天光是黯淡的,当听见了孩子强忍着恐惧的啜泣声,徐纭忍不住回了头。 随着这一回头,眼前?的一幕像融化的水墨画,再次重组。徐纭看见女霞湖上巧夺天工的王船,熊熊烈火包沿着湖岸点燃,将王船映得绚丽。船上站着许多人,他们都没有脸,只有一个被强行?按住的女人有清醒的面孔。 “妈——”她的嘴唇无声嗫嚅。 女人直直看着徐纭,尖利呐喊,眼里?充满了后悔和怨恨。 “你怎么?还不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你和你爸,和这个村子所有人,都该去死!!” 女人和王船一起沉入水底。 徐纭一步步走到湖岸。 她听见村长与大傩在争吵,为了她的去留。 “这是个血脉不纯的孽种!不是我徐氏的子孙!” “她的巫傩血脉比任何一代?都纯粹,不留她,你再找一个更好的出来?接任。”大傩的声音非常冷漠。 仿佛她只是一个有价值的物品。 徐纭低下头。 湖水幽蓝静谧,巨大的残缺鳞尾在湖中游弋。 她对上了一只硕大的眼球,似星空深邃。 她虔诚微笑:“我听说,献给神的傩舞,要奉上一切。” 刀刃刺破了跳动的心脏,幽蓝被鲜红浸染。 “愿您自由,不再被贪婪束缚,愿这个令人作呕的村子,彻底消失。” 铜铃砸落,四分?五裂。 血红四柱与祭台下陷,崩塌。 “——徐纭!”一声大喝吊住了徐纭最后一丝清醒。 她勉强凝聚视线,才看清震动的息壤囚笼以及江迟迟的脸。 也通过对方的眼睛,看清楚了自己的倒影。 仿佛瞬息之?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别?伤心我本来?就要死了。”徐纭没有生出面临死亡的恐惧,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我和翠云换了命,她离开村子,诅咒应验在我的身上。” “本来?就是烂命一条,无所谓的。” 江迟迟的眼眶几?乎要盛不住水光,她哽咽着大骂:“这是你自己的命!不是什么?无所谓的东西!”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的,你不需要做出这种牺牲——” “不是的。”徐纭勉力握住了少女颤抖的手?,“那个封印,自从落下,就没打算让人解开。” “只能这样,也只有这样” “没关系,这样也很好,能做到这一步,我已经很开心了。” 直到最后一刻,徐纭仍在安慰江迟迟。 枯瘦的身躯渐渐化作一捧齑粉。 徐纭的最后一句话已经含混不清。 “江灵师,别?告诉翠云,她会伤心的” 笼中囚禁之?物即将脱离,息壤囚笼不断颤动,冰冷的湖水从缝隙灌入。 两位玄衣恶鬼的厮杀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 大片黑紫鬼纹爬过苍白的脖颈,再蔓延至俊美?森然?的侧脸,眉心红痕越发灼目。 恶鬼相。 纵使失去摄取源头,但玄鬼受伤远远少于燕无歇,他仍占上风。 错身而过的某个瞬间,玄鬼悍然?伸手?,欲穿心而过。 璀璨至极的金光挥落。 “乾降精坤,应灵日月,太上符命,摄威十方——” “三界司命,莫不束形。诸天星宿,自来?辅荣!” 流光剑钉入玄鬼左胸,剑刃嗡鸣不止。 纤白的手?掠过,玄鬼腰间一空。 他目眦尽裂,不顾胸口的灵剑,拼命去夺,“还给我——” 瓶身繁复鬼术被瞬间抹去。 息壤崩塌,湖水倒灌。 混沌黑暗中,江迟迟只听见一声温柔的叹息。 “小姑娘,就是你把我放出来?的吗?” 第98章 傩面祈春·【完】 第98章 傩面祈春·完 很久以前, 天地规则还没有那么严苛。 鬼修可以在人间自由行走。 世道并不太平,恶鬼横生,鬼蜮轮回混乱不堪。 鬼蜮之主偏是个游戏人间,喜怒无常的主。 唯一能让他有些兴趣的, 只有茶楼的话本。 谢无妄时常到人间游玩, 他偶尔会到茶楼听书。人是那么脆弱的生物, 偶尔能写出些曲折动情的故事?, 引得?他驻足片刻。 那是非常普通的一天,他刚吃了?几个碍事?的恶鬼, 说书人的声音飘出茶楼。 谢无妄被?这半截故事?深深吸引了?。 绮丽, 鬼魅,像开在幽冥深处的人间花。 谢无妄开始频繁出现在这家茶楼,笔者名叫持酒。“为君持酒劝斜阳, 且向花间留晚照”的持酒, 他猜想会是一位侠客,不然怎么写出如此绮丽洒脱的文字。 持酒似乎非常繁忙, 很久才会出新的章回。 谢无妄嫌他写的太慢,于是在茶楼蹲了?许多天, 终于等到了?前来送稿子的持酒。 他本打算,蹲到人便?抓回鬼蜮,写完了?再将人放了?。 但是。 持酒是个姑娘。 一个穿灵师袍的姑娘。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虚幻的身影浮现在江迟迟身旁。 她的面容与?不远处的持酒完全一致,但气质却全然不同。她的身上缭绕着沉沉死气, 像日薄西山的夕阳。 “晚辈江迟迟, 您和玄鬼”江迟迟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玄鬼一直执着想要复生的人, 会是一位灵师。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她淡淡笑起来,“我姓祝, 祝晚照。后面的事?,你看下去就明白了?。” 祝晚照的声音与?茶馆外的持酒重叠。 “这位兄台,有事?吗?”祝晚照抱臂倚柱,打量拦路的白衣男子。 白玉为簪,暗纹鎏金,一双桃花眼不笑也含情。 怕不是想四处留情的世族子,祝晚照看了?眼自?己的灵师袍,总不会有这么不长眼的吧? 茶馆的老板忽然探头,调侃一句:“嘿,您是不知道,这位客官是小店的常客,可喜欢您的故事?了?。您写得?太慢,客官在店了?候了?许多天,就为了?见您一面呢。” 谢无妄弯了?弯眼睛,道:“在下谢无妄,很喜欢你笔下的故事?。” 祝晚照微微挑眉,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世族公子,蹲了?这么久就为等一个不知男女的笔者。 “多谢,我有急事?,走?了?。”她还赶着去隔壁镇子捉鬼。 可这位世族公子缠上了?祝晚照。 “祝姑娘,你我一见如故,为何?不能结伴同行?” “只有你一见如故。” “在下厌烦家中束缚,独自?外出游历,如今无处可去。” “看你也不像缺钱的样子,随便?找个客栈住着就是。” “花完了?。” “你钱花完了?与?我何?干,我是灵师又不是冤大头。你这玉簪锦囊不像凡物,拿去当?了?。” “在下也想当?,可这是亡母和亡父遗物,当?了?怕是不太好。” “” 两人一见不如故,相谈不甚欢。 祝晚照用?手段甩脱了?谢无妄好几次。 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族公子,总是能阴魂不散出现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笑吟吟同她打招呼。 “好巧,祝姑娘,又遇见了?。” 祝晚照默许了?谢无妄同行,她想看看这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 但,同行许多日,祝晚照发现,谢无妄是个非常有趣的人。 人间风情到鬼蜮秘闻,他都有所涉猎。 除了?稍微有些柔弱。 但没?关系,她本就是下山历练,带上一个有点柔弱的世族公子,也不是难事?。 只是,她下山历练,习惯了?风餐露宿。 “我此次出山,是奉师门之?名下山游历,捉拿红衣怨鬼的。一路上不太平,你真要跟着我?” “在下绝不给祝姑娘添一丝麻烦。”谢无妄笑起来时,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祝晚照身边多了?位白衣公子。 如他所言,果真没?有添一点麻烦,无论是借宿荒郊野庙,还是野果干粮果腹,他都含笑接受。 直到那日深夜。 两人在路边独门小客栈歇脚。 房中燃着豆大的灯,谢无妄捧着最新的章回,看得?过于入神?了?。 以致于,那么不入流的青衣怨鬼爬到面前,他才反应过来。 昏暗烛火映着一双格外深幽的眼,他微微扯动唇角,声音似寒凉碎玉:“什么东西,也配在本君面前作?祟?” 青衣怨鬼即将化为灰烬的前一刻,房门被?一脚踹开。 雪亮的剑光照亮一室昏暗。 剑刃停在谢无妄面前一寸,颤动不止。 青衣怨鬼被?剑锋贯穿,凄厉哀嚎。 他怔怔看着利落回腕收剑的祝晚照,她正皱眉轻斥:“鬼都爬脸上了?,你也不挪窝?来晚一步,我岂不是要去鬼肚子里掏你?” 谢无妄忽然笑起来。 他以拳抵唇,低低的笑声溢出,渐渐地,越来越张扬。 “被?吓疯了??”祝晚照掏出一张祛病符。 谢无妄推开祛病符,一双桃花目映着剑光,亮得?灿然。 “不,我很好。”他竭力克制那些阴暗黏腻的念头,微微一笑,“第一次被?人保护,实在是太感动了?。” 太有趣了?,谢无妄想。 他竟然会对?一个灵师动心。 豆大的灯火微微摇曳。 眼前的景象飞速掠过,数年岁月都凝聚在这短短的瞬息间。 “那时的我,真蠢啊。”祝晚照嗤笑,“于幽冥之?地生出的鬼物,怎么会懂人的情感。” 她本以为谢无妄是世族公子,但他多次岔开话题,遮掩身份,她还觉得?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 直到师门召祝晚照回山。 谢无妄赠她一枚冷玉,与?她私定终身,并约定,会上她的师门提亲。 “再见那日,我会向你坦白我的家世。”他说。 祝晚照带着这枚冷玉回到师门。 江迟迟听见身边的祝晚照声音平淡开口:“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一枚鬼玉。” 回到师门后,掌门一眼发现冷玉端倪,在师尊的逼问下,祝晚照才意识到,自?己私定终身的人,竟是灵师门派的死敌。 她原本是乱世里的孤儿,得?师尊抚养,师门教诲才有今日。 师门上下待她极好,如父如母。 在师门口中,这位鬼王身居高位却视底下生死如蝼蚁,致使恶鬼流窜,人间大乱,轮回无度。 祝晚照无法把那个矜贵柔弱的白衣公子和喜怒无常、游戏人间的鬼王联系在一起。 她被?迫接受了?师门的计划。 将玉坠留给师尊,在他们约定好的地方等待鬼王。 原本的计划是,等谢无妄来与?她交换人间成亲所用?的庚帖,上门提亲。师门提前设阵合力镇压鬼王。 师门山巅,崖风凛冽。 谢无妄今日特意束发,带着庚帖上门,在一位童子的指引下,见到了?站在山崖的祝晚照。 一月不见,她似乎清减了?许多。 谢无妄静静打量她,忽然道:“晚照,你瘦了?许多。师门的人待你不好?” 祝晚照仍是平常那副冷清淡然的样子。 “没?有,师门上下待我极好。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谢无妄脚步停滞,他捏着庚帖,定定凝视着不远处的人,生平第一次生出—— 如果,我是人就好了?。这种?念头。 “你知道了?。”他语气笃定。 祝晚照语气倦怠,像是呢喃:“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想玩弄人心,到分别时已经足够,你为什么还要来?” 日光暗沉,阴云蔽日,鬼气翻涌覆盖。那张丰姿秀玉、矜贵含笑的面容此刻看起来格外阴森。 “玩弄人心?”谢无妄像是听见了?世上最可笑的戏言。 “本君身为鬼蜮之?主,生死由我裁定。本君费尽心机,千般讨好,万般迁就,竟换你一句玩弄人心?” 阴冷刺骨的手攥住祝晚照,他满眼阴鸷,道:“跟本君走?。” 鬼气翻涌,崖风烈烈。 一声怒喝石破天惊。 “晚照,还在犹豫什么!” 祝晚照眼睛低垂,连指尖都在颤抖。可还是瞬息间掐出剑诀,除祟剑受召飞来,笔直插入地面。 金光浮动的大阵自?她脚下一重一重蔓延。 祝晚照终于抬起头,看着谢无妄。 但谢无妄没?有在看她,而是直勾勾盯着插入阵心的除祟剑。 这把剑,曾无数次斩杀接近他的妖邪。持剑的人姿容冷清,轻嗤:“下回见到邪祟,能不能喊我一声,别坐在原地发呆。” 原来,这把剑也会指向他。 大阵重重压下,谢无妄的面容越发阴森扭曲。 他蓦然伸手扼向祝晚照。 “——晚照,快走?!!”师门长老大呼,束缚谢无妄的金线死死缠紧。 阴森的风吹起祝晚照的鬓发,她没?有动。 她一生行得?正坐得?端,从不屑于阴谋欺瞒。头一回骗人,竟是为了?诛杀心爱之?人。 祝晚照心中有愧。 冰冷长指落在温热的脖颈上,五指像是灌了?铁,怎么也握不下去。 谢无妄眼中尽是癫狂,他漠然看着祝晚照,撤手转身,浩瀚鬼气涌向了?脚下的大阵。 黑紫鬼气与?璀璨金光厮杀。 所有人都清楚,包括谢无妄,从阵心破阵是最快的。 守阵心的是祝晚照。 从无败绩的鬼蜮之?主被?天罗地网压得?单膝落地,寸寸陷落。 被?罡风撕碎的庚帖纷纷扬扬,有一块落在了?祝晚照面前。 【鱼水千年合兰芝百世馨】 【缘定三?生白首成约】 祝晚照下意识伸手去抓,洒金红纸从指缝间飞远。 所有灵师倾尽全力,朝阵中重击。 修长带茧的手倏地伸出,一掌落在谢无妄胸口。 视线颠倒无序,唯有那道笔直的身影如此清晰。祝晚照手持除祟剑,大阵瞬间暗去,她说: “晚照上愧祖训,下辱师门,无颜苟活于世。” 所有的灵符法术由她受之?。 谢无妄不知自?己是如何?走?过去,再将她抱起的。 那双湛湛发亮的眼眸像大阵一般黯淡无光。 “谢无妄,你走?吧,回去做你的鬼蜮之?主”祝晚照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居其位谋其政,低头看看吧。” 谢无妄喉咙发紧,想说话,却张不开口。 鲜血滴落的手用?尽全力拽住他。 黯淡的眼中燃着将死者的执念。 “说话——答应我,不与?灵师为敌,不残害众生!” 谢无妄牙关紧咬,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最终,他闭上眼,点头:“我答应你。” 山崖、大阵、灵师一切都如流云模糊。 “他食言了?。”祝晚照平静地说。 她低头看着自?己虚幻的双手,修长带茧,但她总觉得?染了?无数的鲜血。 “相信他,是我犯的最后一个——也是最严重的错。” “或许是话本故事?写得?太多,连笔者也被?风花雪月迷了?眼睛。我竟然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一只从幽冥极恶之?地生出的鬼怪。” 祝晚照在锁魂瓶中活了?三?千年。 听着谢无妄为了?让只剩零星残魂的她复生,不择手段,满手罪孽。 一切罪孽根源在于祝晚照当?年的片刻心软。 灵师守则第一条——不得?有滥仁之?心。 眼前的景渐渐清晰,孑然一身的谢无妄行走?在荒芜中,腰间锁魂瓶已经不在。他走?走?停停,像是在寻找什么。 祝晚照朝他走?去。 “他想造出长生不死之?躯,让我复生。” “他以为,锁魂瓶中的我,不知道他做的一切。” 谢无妄一直在幻想一个美梦,祝晚照复生时,他能瞒过一切,做一对?寻常恋人。 “江灵师,你只有一次机会。”她回首朝江迟迟淡淡一笑,“幻境洄游要散了?。” 江迟迟心头重重一跳。 荒芜的尽头,身穿灵师袍的姑娘一如当?年。只是手中不曾执剑,而是提了?一盏灯。 祝晚照提灯走?来。 “晚照?”谢无妄已经快要忘记她的样子,因?为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相见了?。 记忆中的爱人朝他回以一笑,如一片流云将他拥住。 “我”谢无妄贪婪地将她紧拥,无数的话语争先恐后,最终只有一句,“我很想你——” 残魂手中生出金光,紧缚恶鬼。 灵光流转的剑刃从谢无妄心口穿出。 谢无妄怔怔看怀中的人,眼中只有困惑,“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待你不好吗? 三?千年所求,只有一人,这样的诚心,还不足够吗? 剑刃撤出,带出四溢的鬼气,江迟迟冷静的声音在谢无妄身后响起:“你不知道,在锁魂瓶中能听见外界的一切吗?” 谢无妄垂眼,轻轻笑起来:“是吗?原来能听见啊。” 他幻想的,永远无法实现了?。 谢无妄抬掌,落下。 江迟迟蓦然睁大双眼,拼命将即将虚幻消散的祝晚照从谢无妄手底抢出。 桃枝的金光包裹着奄奄一息的残魂,江迟迟稳着颤抖的手,用?黄纸飞速折出能供生魂栖息的纸人。 幻境洄游不断崩塌,幽蓝的湖水涌入。 “死疯子,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江迟迟护住祝晚照残魂,对?谢无妄破口大骂。 谢无妄跌在地面,一寸一寸爬来,阴气横生的面容显得?格外阴冷扭曲。 “不能同生,那便?共死!”他笑得?癫狂,“晚照,你愿意的吧?” 幻境彻底崩塌,江迟迟紧紧用?桃枝紧紧护住纸人,坠入了?冰冷深湖。 光怪陆离的湖底,浮尸幽立,王船腐朽。 江迟迟看见一只苍白的手穿过幽蓝湖水朝她伸来,她抬手回握。 沉寂的湖水剧烈翻涌。 女霞湖之?上,万鬼降临,燃烧的王船沉入湖面,灵符法器和魑魅魍魉的低语横行。 虞念慈和游宋紧紧护着倒霉的游客们。 “这都下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出来?”她急得?嘴唇燎了?个泡,不断看向翻涌的湖面。 大傩操纵着息壤,形态诡异的白光穿梭在灵师之?间,摧毁阵法。 游宋一剑斩杀扑来的恶鬼,微微喘气:“看——” 翻涌的湖面形成巨大的漩涡。 幽蓝巨蛇盘旋而出。 似蛇非蛇,似蛟非蛟,似龙非龙。 祂微微俯身,抱着少女的玄衣青年无声落地。 “多谢。”燕无歇朝祂垂首。 巨蛇腾空而上,没?入翻涌的阴云,清越长啸响彻天空。 滂沱大雨落下。 多缕天光撕裂阴云,落在平静的女霞湖,泛起粼粼波光。 伴随着一场大雨,杏花村村民急速衰老、死亡,化为齑粉。息壤失去活性,变成方寸大小的干土。 江迟迟手执流光剑,站在所有灵师最前方,与?万鬼之?中的谢无妄对?望,他已是强弩之?末。 杏花村的恩怨已销,但玄鬼与?灵师之?间,与?她的还没?有。 璀璨灵光映亮晦涩天幕,玄色灵师袍如风,似鹤,像最锋利的剑,直入万鬼之?间。 江迟迟无所顾忌。 因?为她身后有无数同门,以及打开南阴鬼蜮的姬凌。 身旁有燕无歇。 明明是第一次与?他联手,但如同并肩了?千万次一样默契。 江迟迟只需要向前,燕无歇会为她挡去身后一切恶鬼的反扑。 “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诛鬼!”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当?所有阴云散去,正午的日光洒下。 谢无妄被?流光剑钉入地面,金光浮动的诛鬼阵成。 他仰面看着过于灼目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睛,抬掌挡在眼前。 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看过日光了?。 江迟迟几乎力竭,扶着燕无歇的手才能勉强站直。 黄纸折的小人从她怀中滚出。 临时折成的栖身之?所只能保存这么久,祝晚照最后一点残魂悠悠飘出。 “真好啊。”她仰头看着灿烂的光,唇边浮现真心实意的笑,“都忘记上一次晒太阳,是什么时候了?。” “祝前辈”江迟迟心中泛起难以抑制的难过,伸出手,却从残魂间穿过。 祝晚照笑着摇头,隔空虚虚摸了?一下江迟迟的脸。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缘相遇,已经足够,不必难过。” “你很厉害,在你这年纪,我都比不上呢。但要戒骄戒躁,不要停滞不前。” 江迟迟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低低的“好”。 祝晚照转身,看向再无反抗之?力的谢无妄。 一鬼一残魂久久对?视。 谢无妄先开口:“你生平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无数的记忆流过祝晚照眼前,最终定格在那个黄昏后的茶馆。 “去那座茶馆。”她答。 与?他相遇,乃祝晚照平生最后悔之?事?。 谢无妄扯了?扯唇角,低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放肆。 鬼本无泪,情到深处,血泪如珠。 流光剑被?用?力拔起,狠狠掷出。 灵师们大呼不断,举起法器万分警惕盯着玄鬼。 谢无妄不复从前那副丰姿秀玉的白衣模样,他看起来狼狈极了?。拼着诛鬼阵的束缚,他硬生生,一点一点撕开了?往生桥。 祝晚照后悔遇见他。 后悔与?他有瓜葛。 可他偏要—— “你永远欠我一条命。”谢无妄桃花眼含笑,笑意盈盈一如当?年。 生于幽冥极恶之?地的恶鬼自?愿消散于天地间,无数金光浮起,举托着即将消失的残魂,送过的往生桥。 玄衣恶鬼消散。 人间下了?一场大雨。 飘摇的雨丝落在江迟迟脸庞,她接住雨,它们从指缝坠落。 她的心如此刻的女霞湖平静。 恩怨两消,从此以后她不必背负仇恨而活,只为自?己。 苍白的手执着黑伞,将雨尽数遮去。 宽大衣袖垂落,冷冽的气息环绕江迟迟,冰冷的指尖擦过她的眼尾。 江迟迟仰头看着燕无歇,眼眸弯弯:“我们回家吧。” 燕无歇轻轻一笑,颔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