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级流主角可以不死对象吗》 1、惊变 山水镇。 几个大汉呼啦啦喧闹闹地掀开了店门帘子,其中一个留着黑须的朗声高喊:“秋小子,来个酱肘子、开花鱼、猪头肉,配上几碗大米饭,还有一壶酒和一碟花生米。” 被喊“秋小子”的少年十五六岁,穿一身最寻常的布衣,手上拿着一块抹布弯腰擦桌上油污,一张桌子飞快擦完,他把抹布一收,腰段直起来,虽然身材瘦削,但看起来整个人利落大方:“好嘞,您稍等。” 他叫秋亦,两年前来到这家酒肆里当店小二,此后就一直干到现在 这会也接近打烊,秋亦将菜上齐,又把地扫一遍,然后坐在椅子上听隔壁客人们划拳吹水,手上还拿着本昨天从书铺里拿的京城大儒最新作品。 这几位客人都是熟客,看着五大三粗,是干力气活的,性格憨厚友好,但就是声音太洪亮了,饶是秋亦早就练就了不动如山的本事也不得不被魔音灌耳听了进去。 还是那老话题,皇帝昏庸迷信又又又沉迷炼丹,小老百姓们忧愁一会儿然后就兴致勃勃开始讨论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神之说。 虽然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但是你一个我一个遇见精怪的故事着实有趣,秋亦到后头索性放下书专心听他们讲那些走南闯北人积累下来的神鬼奇谈。 吃了得有半个时辰,带头的黑须大汉结了帐,然后一起呼啦啦走了散了。 秋亦和他们挥手道别,瞅见外面天色已经是漆黑如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最近天黑得是要早一些。可惜这个世界还是古代,没有光脑让人一眼就能扫出时间。 最近掌柜孩子小点生病,掌柜进山寻药,店里打烊时间提前,不然寻常酒肆这个点应当依旧亮堂着。 秋亦点起油灯端起,另一只手抄起书,借着那点光一步步踏上木制楼梯,身影连同那一盏微末豆火一起隐没在黑暗中。 二楼是两排客房,掌柜和小点他们也住在这。秋亦的房间在尽头,来回进出都需要经过所有房间。 路过小点的房间时,秋亦隐隐听到里面传来无意义的痛苦呢喃与掌柜夫人断断续续的泣声。 活着真是件困难的事情。 秋亦微微失神,步伐停顿一下,低下头默默为小点祈福,然后在烛火昏黄的光晕下走去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是杂物间改来,比那些用来租给客人的、或是给掌柜一家人各自住的房间要磕碜多,不过在勤快打理下还算整洁。 一眼扫过去,屋子里面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坑洼的书桌,一把木椅子,几件叠在床头的换洗衣服、两双放在床下的换用的鞋,最值钱的物件或许是摆在桌上的那几本书。 把灯盏放到桌面上,秋亦抽出一本书,接着上次停下的地方一行一行地细细看后文。 没有人知道,秋亦其实是一位异界来客。他在原本的世界中静悄悄地死了,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噩梦一样从出生伊始便如影随形的辐射病消失不见,原本停止跳动的心脏在胸腔中再度跳动。 ——他在这个新世界得到了第二次的新生。 刚穿越来的时候秋亦因为全然陌生的环境和自己的情况而迷茫无措。 他无依无靠地混迹在乞丐群体里,住在残破的庙宇之中,因着一位好心老乞丐的帮忙才勉强活过了第一个冬天。 饥寒交迫的时节间隙,秋亦一直在思考观察,他脑袋不笨,很快弄清楚了自身境况:他像那些旧历小说中描写的一样穿越到了异世封建王朝! 而且,值得庆幸的是,两个世界的语言差不多,秋亦不需要重新学习语言,因为长久不说话而导致的发音问题在生活一段时间后也很快便得以纠正。这些都大大降低了秋亦在新世界生存的难度。 在沟通没有问题的情况下,秋亦手脚俱全,年纪也不算太小,脑袋里还装着一笔比较丰厚的精神财宝,自然是不会一直做乞丐。 老乞丐在那个冬天染病死去,秋亦那时也改好自己的发音后,他向早已观察好的酒肆献上几份可行的菜谱,谋了个包吃住的店小二工作,预支薪水替老乞丐办了丧事以报答恩情。 第一年初来乍到,种种事情压来,既要在寒冬找食物,又要想明白以后该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波折频生,但好在结果算是不错。 现在两年一晃,秋亦无牵无挂,一边攒银子一边读书,日子过得比寻常人家还要逍遥。 此世王朝推行科举制,等再过几年准备充分了,秋亦便打算去试上一试。 若是成功了,那他也不算落了众多穿越者前辈的脸面,以后有幸当官就努力伸展拳脚努力做点造福于民的好事,争取在这个世界的史书上留下一笔姓名。 若是失败了,那也无碍,他侥幸得了一回新生便已经心满意足,是偷着乐规划自己多得的光阴的,这多出来的新生,他可以自由支配、尽情尝试,等到老时想必也能回顾一番多彩过往、带着些许遗憾和巨大的幸福阖上双眼。 又看了会书,秋亦打了个哈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简单洗漱了下,吹灭烛火在硬板床上躺下入睡。 月至中天,床上的少年忽地睁开双眼,骇然从梦中惊醒,脸色苍白,冷汗淋淋,心脏砰砰直跳。 这些天秋亦都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笼罩,接连不断做着噩梦。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准备过一会再睡个回笼觉补眠,却听见外面忽然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秋亦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有的人据说能听出不同人之间脚步声的细微区别,秋亦对这个不是很敏感,但是饶是再糊涂的也能感觉到这脚步声:不像是人类会有的,非要说的话,像是某种两栖动物在爬行,每一次脚掌与地面碰撞还会挤压出汁水,然后沾着黏糊糊的液体一点点前进…… 秋亦再听,感觉这恐怕还不止一个生物…… 被自己的想象搞得头皮发麻,秋亦蹑手蹑脚,尽量动作轻轻地光着脚下铺,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一声异样嘈杂的声音。 东西打碎的声音,跌倒的声音,惊呼声,尖叫声,嘶吼声,所有的混合在一起,让秋亦毛骨悚然的沉闷脚步也一并淹没在其中。 秋亦寒毛直竖,浑身都要哆嗦起来,但是他的身体还是高效且一板一眼地执行着大脑清醒部分下达的指令——飞快穿好鞋,然后拿出之前为了防小贼在枕头下藏了许久的刀,虽然是普通的菜刀,但是有武器在身边总是要安心许多。 深呼一口气,秋亦用手指在窗户上戳了个洞。他贴着洞看上去,不自觉睁大眼睛,眼珠子似乎都被薄薄一层窗纸戳到,带来一阵刺痛。 清冷皎白的月光之下,原本宁静的街道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长相狰狞的黑色半透明怪物有着类似于人类的身体,可方方面面却又与一个普通人类相差甚远。 它行走在街道上,绿色的眼瞳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嘴巴里是数不清的森森细牙,两只利爪上长有锋利的灰色长甲,被鲜血染上斑驳红色,上面勾着数十个血淋淋的尸体。 当那怪物把他们放进嘴中时,有一具尸体离得很近很近,秋亦能清楚看到他脸上惊恐的表情,甚至能看清那凸起的透露着不甘的眼球。 很快,怪物咬掉尸体的头颅躯干,然后随手抛下剩余的部分,一些更小些的怪物扑上去将残尸拽裂分食,血流了一地。 几乎家家户户火光大亮,剩下还活着的人崩溃地四处逃窜,只是他们的速度根本比不上那些怪物,最后无一不是含恨被利爪掏去心脏,分食尸体。 街道上弥漫起血红和阴灰交织的雾气,那些丑恶贪婪的怪物开始寻找新的猎物。 皎洁的月光下,青石铺就的砖路上红色的血像是一条溪流般流淌着,带着深沉的罪恶蔓延向更远处。 秋亦从未见到过这么多的鲜血,肠胃拧成一团,颤抖痉挛,却什么也呕不出来。 距离稍近的地方骤然传来熟悉的高亢尖叫,好似一双利爪划开撕开巾帛——那是掌柜夫人的声音——那一瞬间的高亢尖叫又好像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转瞬间便被掐灭消失。 秋亦颤抖着,不敢想她如何了。 之前种种好像不过是一场美梦,而现在美梦被撕得稀巴烂,露出了底下真实的炼狱噩梦,他一阵一阵眩晕,几乎站都要站不稳,怀疑自己还在噩梦里没有醒来。 而且,如果说,刚刚那个脚步声是这些怪物行动时会发出的……那么,淹没在声浪中的那个脚步声、那个怪物,现在爬行到哪里了呢? 秋亦一点点转过身。 他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动弹了,浑身都僵硬着,像是木偶,但这个时候秋亦真的恨不得自己真是一个被孩子把玩的木偶,至少木偶不需要面对这般境地—— 门纸被撕坏,他仓皇地对上一只满怀恶意窥探着里面的硕大绿瞳。 2、万鬼 由于生活压力过于巨大,以及人工智能对于大量重复性质的体力劳动工作的取代,秋亦所生活的新历时代在文娱相关领域十分繁荣,各种题材的小说可以说是层出不穷,节节开花。 《万鬼之王》是繁如星海的小说中一本糊糊之作,在黑暗流中有存在感,评价偏两极分化。 其内容大致是一个身世凄惨的男主叶黎遭受家族和外人欺辱多年后,偶得金手指,不仅能够统御鬼族,还踏上了修仙路。从此他打脸狗眼看人低的家族,打脸退婚未婚妻,打脸一众升级路上遇到的炮灰,利用鬼族强大自身,走上了一条血淋淋的通天路。 秋亦因为好奇心去看了这本书,没看几章就迅速地就感到了生理性的不适。 《万鬼之王》的故事其实很俗套,最大卖点是主角叶黎一条路走到黑。 但它也神奇,或者说奇葩,不仅仅写了冷酷无情主角一路疯狂打脸登天的爽文剧情,还喜欢大篇幅地描写那些用来给主角鬼族杀戮吞食升级的无辜平民或是修仙者的惨状与可怜。 鬼族来之前的幸福安康充满奔头的生活与鬼族出现后的人间炼狱形成了强烈对比,让人忍不住怀疑这个作者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 看了大概二十来章,秋亦实在忍受不了,搜了下试毒书友的评价,发现没有什么大反转后便深感厌恶地把这本邪道文丢在记忆的旮旯角里。 虽然看的不多,但这本书着实给秋亦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深刻印象,所以看到那怪物的第一眼,秋亦就认出了它的身份——《万鬼之王》里主角最得力的手下:鬼族。 鬼族,鬼怪,怎么称呼都行,它们的初始版本就是秋亦所见的那种狰狞幽幽绿眼食人怪物,有双手双脚,像是人的影子似的,食够人族血肉后体型会渐渐膨胀,成为像那个占据街道的一样的大型怪物。再进一步便会化成人形,虽然与人类还是有种种不同,但却同样可以迈入修炼之道,然后通过修炼增强实力,获得并增长神智。 想在回想起来,小说里有不少屠村屠镇屠城蕴养手下的描述,被主角当做功绩夸耀。 不出意料,他现在就是那些悲惨描写中的一份子。 一个微不足道的背景板炮灰。 后悔没有把书看完?有一点,但是就算看完了秋亦也毫无办法。 两年间他都没听闻过一点修仙的事情,今夜却突然遭遇鬼族屠镇,综合来看,他无疑是穿越到了主角一开始的舞台——凡人小世界之中。 想要在这种毫无灵力的小世界修仙,要么像主角一样靠金手指,要么等待机缘误入修真大世界。 秋亦两者皆没有碰上,至今仍是一介凡人。 现在越是思索,他心里越是蔓延出一点悲哀:这个世界比他想象得更为广阔,往日种种抬起头来看到的只是广袤世界的一隅,还有更多更多的路可以走…… 一个新的世界的大门今天在他面前敞开了。 但他还有机会去门中看一看吗? 思绪轻飘飘划过心头,门骤然一动,秋亦下意识往旁边一扑,正巧躲开了破门而入的鬼族。 这一下几乎全是凭本能而动,皮肤与地板磨蹭火辣辣地疼痛,骨头也与地板重重碰了下,秋亦皱着眉毛抽气。 来不及顾及疼痛,他握紧刀,大脑疯狂调动回忆寻找关于鬼族的相关描述,手臂努力伸展,乘机给鬼族的侧面腿肉狠狠来上一刀。 感谢这时候的鬼族动作还十分笨拙。 “噗嗤”一声,一道深深的裂口划开,鬼族弯曲倒下一条腿,它在这个狭小的房间中扭动调转身体,伸出手扑棱攻击身旁的这个猎物,而秋亦早已准备多时,猛地一刀向这个鬼族的右心口处砍去! 他刺的角度很巧妙,正是他回忆书中描述,模拟出来的鬼族弱点灵窍所在的地方。 ——虽说是鬼族,但是这个世界的鬼族并不像传统说的鬼一样虚幻而不能触碰,它们有实体,也有像人类的心脏和大脑一样致命的弱点:灵窍。 最弱小的鬼族会有许多个灵窍,随着实力增长,它们的灵窍数会慢慢减少,但无论如何,它们心口处总有一个不变的灵窍,就像人类的心脏大脑一样是致命处。 此时秋亦瞄准的,正是这个致命弱点! 极幸运的是,来的这个鬼族与秋亦体型差不多大,不至于发生因为个子不够而刺不到弱点这种惨绝人寡的悲剧。 然而菜刀虽然锋利,但是到底是凡俗兵器,也没有灵力加成,刺到鬼族的瞬间开始滋滋作响,不断被它体内的黑色物质侵蚀。 鬼族浑身上下都有那种腐蚀性质的黑色物质,它们的肉身就是由这些物质构成的。原书中称之为黑血。 没有犹豫,秋亦用尽力气,双手用劲,脸涨得通红,将刀直直往下压。 鬼族吃痛,藏着无数圈牙齿的嘴巴大张。 它们在修炼到一定境界前都不能发声,这只怪物自然也不是为了呼喊之类的而张嘴,作为食人的凶兽,它的第一反应是用力向秋亦手腕处咬去——它要生生断掉这只手! 与此同时,鬼族的双爪飞快合拢向秋亦脖颈,冰冷锋利的爪勾只要接触到秋亦,轻而易举就可以割喉或是扭断脆弱脖颈。 生死一线间,秋亦咬牙,不退反进,双脚用力一蹬,头猛地一低,无所顾忌扑向鬼族,用身体的重力作势让刀身更进一步! 黑血溅落,秋亦的手也开始滋滋作响,皮肉比刀铁要好对付多了,手上泛起硕大的一个个密集毒泡,又在眨眼功夫破掉融化成黑色的水流下来,最外层的肌理被融化,露出底下嫣红血肉与白骨。 鬼族不会叫,可是人会叫喊,而人的声音,会轻而易举引来更多鬼族。 秋亦面如白纸,咬牙硬是一声也没有喊出来。 虽然安逸日子过久了,但是这具身体的疼痛阈值早就锻炼了出来,只是这点程度,他还可以支撑——! 鬼族往后倾倒,疯狂挣扎着,原先能抓到脖子的双爪因为秋亦的动作最终落到人类的背上,只抓出一道道卷肉,想要洞穿对方的身体,双手却先没了力气,它心脏处黑血流淌下来,把木制的地板腐蚀出一个个大洞。 大抵凡是生灵都有求生本能在,即便没有多少智慧,这只鬼族还是退却了,它疯狂地挣扎想要逃走,想要远离这个不要命的人类。 但秋亦死死不放手,他的脸以及身上都有被溅到的黑血腐蚀,那双眼睛却是随着鬼族的挣扎变弱而越来越明亮。 最终,鬼族身体不再抽搐,轰隆一声倒地。 秋亦一个踉跄,身体扑在鬼族身上,又被那未消解的黑血消融皮肤,痛到唰地弹坐到地板上。 菜刀已经完全陷在了鬼族身体里,估计也已经被腐蚀掉了,他就没有再拔出来。 刀尚且如此,秋亦握刀的那只手就更不能看了。 手骨和血肉被腐蚀掉大半,剩下的地方筋膜和肉、神经黏糊在一起,一脱离战斗就几乎每时每刻都传来钻心的疼痛。 凡人想要杀鬼族就是这么困难。 秋亦闭了闭眼,缓过神来。 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秋亦浑身哆嗦着,喘着气,用还算完好的另一只手把鬼族拖进屋内的隐蔽一角。 地上那些黑血在鬼族死后便自然挥发掉,如果不看地板上古怪的洞,这里看起来毫无异样。 鬼族是没有智慧的,门关不关都没有什么影响,但是秋亦还是选择颤抖着“关上”那扇破破烂烂的门。 他关完门,这时回头去看那只被拖到隐蔽处的死去鬼族,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死掉的鬼族与活着的鬼族几乎是两种生物了,活着时它们如一头怪异可怕的野兽,而死后却像是瘪了的气球,里面黑血全没了,只留下一层皮。 秋亦原本便没睡好,刚刚又搏斗消耗了大量心神,现在缓下来,疲惫沉沉压着神经与肉身,让他几乎想不管不顾地闭上眼睛,就这么睡下。 但是在这种争时间的紧要关头,他不敢停:谁知道掌柜夫人那边的鬼族什么时候来? 杀了一只鬼族就已经把他使用最利索的一只手给消磨掉了,武器也没了,再来一只,秋亦真的不认为自己能活下去。 他继续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那或许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 鬼族死后皮似乎更坚韧了,秋亦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沿着之前刀斩出来的的开口撕开。 死去的鬼族里面空空荡荡,秋亦手脚并用地钻进去,又小心地把外面的皮给拢起来,争取不留任何一个缝隙。 鬼族能感知到活人生气,秋亦心知肚明自己几斤几两,也不是那些有神通手段的修士,肯定逃不出城。 杀也杀不尽、逃也逃不开,秋亦思来想去,选择藏在鬼皮之中试图蒙蔽它们的感知。 小说里没有提到过这样做能不能成功,他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搏一搏。 反正总归是个死字罢了。 进入鬼皮后,视野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之前哪怕是在搏斗时也毫不停息的声响也因为过好的隔音效果消失不见,耳畔只剩下秋亦自己的心跳声和吐息声。 杀鬼、藏身,做完这两件事,秋亦也几乎快要累到昏厥过去了,只觉得身体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控诉。 用来持刀的右手那里虽然在腐蚀之后没有再流血,但是一阵阵疼痛更是给秋亦带来一种眩晕感。 穿越虽然治好了秋亦的辐射病,但他的体质还是很差,选择做店小二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真的干不来其他重体力活。 两年间坚持不间断的锻炼让秋亦身体好了些,但今晚一惊一吓刺激太大,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他昏昏欲睡,迫切想要休息。 咬咬舌尖,秋亦强打精神,不敢就此懈怠。 黑暗中毫无参照物,秋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一秒钟,时间被拉成了无限的长度。 外面声音一概听不到,秋亦怕暴露自己,也不敢探出头去听。 他不知道要熬到多久才可以出去,也许不久后他就会被嗅到气息的鬼族找出来吃掉也说不定,但若无意外,他决心在这里一直待到自己实在撑不住为止。 但就算是胜率为零,他也要挣扎一番,而不是睡梦中就被吞入腹中。 秋亦默默忍耐着,从上辈子想到这辈子,又想自己遇见的每一朵花、每一棵草、每一株树、每一个人,几乎把过去的好事嚼烂,继而想到自己的前路。 那条路曾经暗淡,后来亮起来,现在又重归深雾中。 在黑暗里呆的越久,渐渐的,秋亦原本还算清醒的意识开始变得混沌。 他意志颇为坚定,只是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几乎都已经要走到濒临崩溃之际,急需要一个机会喘息休息。 无尽的黑暗之中,忽然闪过一道寒芒,秋亦忽然睁大眼睛,麻木的感知中传来尖锐痛意。 染着未拭血迹的剑刺入他的腹部,像是钉死一只狡猾却又弱小无力的兔子。 ——他被发现了。 3、见仙 喉间涌上腥甜的血,剑被拔了出来,一转便轻松划开了秋亦死死拉着的壳。 昏暗的光透了进来,心灵上最后一点点侥幸也被摔得粉碎。 几只鬼族蹲守在周围,它们张着嘴,口中淌下实际上是黑血的涎水,落到地板或是同族的皮囊上,又腐蚀出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洞。 秋亦看见了剑的主人——一个一身黑衣,模样看上去有几分虚弱和邪气瘦削男子。 那男子手指一抹,剑身再度恢复雪白,伸脚又踢了秋亦一下:“死吧。” 秋亦连被踢也感觉不到了,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发现的,受惊过度的大脑浑噩中还在强迫自虐式地揣测,应该是新手村的主角清点了自己手下鬼族的数量,发现少了一只,进而找到了他。 也许他应该杀了那只鬼族后立刻就逃,可是没了那壳子掩盖气息,他又能跑去哪里呢? 男子转过身去,朝外走去。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指令,那些垂涎已久的鬼怪再也不收敛,一拥而上。 灰暗的、死寂的,光被挡住了。 秋亦不再颤抖了,他的生命随着血液一同流淌。 那些鲜红的血不知从何涌现到咽喉,他不停地呕血,吐出血沫,用最后一丝力气挣扎攻击那些鬼族,即便心知肚明拳脚比棉花还要轻飘无力。 猎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 身体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秋亦恍惚中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稻草人,被顽皮的孩子撕扯下四肢和身躯,属于他的温热的血涌或者说是喷了出来,带走了他体内最后一丝温暖。 没有去看身边的鬼族,秋亦漆黑的眼睛注视着那个男子的背影,到那背影彻底消失时也目不转睛,久久地望着他离开的地方。 一种新的、灼烧的、激烈的、充满憎恶、杀意的感情充斥了跳动逐渐孱弱的心脏,那是秋亦此前从未体验品尝过的恨意。 他知道,那是主角。 他要把那张脸记得很清楚很清楚。 剧烈的疼痛中,秋亦的意识变得飘忽,肉身和灵魂好像渐渐分离,只剩下丝丝缕缕的微弱联系,难以忍受的痛苦也逐渐远去。 这样的感觉秋亦很熟悉。 一段段的回忆在眼前浮现又破碎,心神一步步地跟着记忆往回走、往远处走。 走着走着,好像还有事情没有做,还有东西没有看,还不甘心这样就离开,可是回不了头。 他被记忆推着前进,从鲜活的世界走到惨白的世界,然后归于阴暗的冰冷栖息之地。 少年眼眸中神采如一缕残焰,摇曳晃动,无声无息中被微风吹灭,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 …… 秋亦在一片冰雪中睁开了眼睛。 “做了噩梦吗?”有人这么问道。 秋亦眼皮颤动,像死了一般躺在那里,胸膛微弱起伏,断断续续吐露梦一样的呓语:“是的……那真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 意识还不太清明,只靠着直觉行动,他挣扎着醒来,僵硬地活动了一下似乎久违了的身体,看到了说话的人。 眼眸银灰,白发垂落,模样年轻俊美,目光悠远深邃,穿一身极其简单的白色衣袍,几乎融入这一片冰雪中,却又显露着一种强烈的存在感,让人无法不去看他、继而敬畏他、恐惧他,颤栗着对他低下头。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还混沌着,但因着其眸色与发色,几乎一眼认出来对方身份的秋亦这么想到。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仙,十一个大境界,荒古、远古、今世,三劫历史漫漫,这位是寥寥几位踏入仙境者其中之一,也是当世仅存的唯一仙境——虞观、堕仙虞观。 在《万鬼之王》这本书中,堕仙是一个很后期的背景板,在某些评论中会被拿出来提一句,痛骂作者安排垃圾,前文不搭后文,直接神隐了天花板角色。 喜欢那本小说的读者想要让他变成被主角打脸的垫脚石,讨厌那本小说的读者拿他做枪,表示要不是他被神隐,哪里轮得到主角上位。 秋亦脑袋昏沉,努力地去想更多关于堕仙的事情,可堕仙是真正的背景板,他除了堕仙在第二劫出生,第三劫大劫到来前消失这等背景信息外怎么想也想不到更多。 他恍恍惚惚,想的头痛,寻不得只鳞片爪。 虞观的声音冷淡:“我事已了,重获新生是我给你的报酬,接下来我会将你送到四洲之中,你可自行选择去处,想好后告诉我。” “……” 灵魂还在死亡的海洋里半浮着,上升的那半灵魂仍然恍恍惚惚,秋亦转动眼睛,静静看着这一片天地、自己的新生、面前神通莫测的修士。 他几乎是靠潜意识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至于理解虞观说的话,这对现在的秋亦来说有点过于勉强了,他呆呆地站在雪地之上不断闭眼、睁眼。 虞观不急不躁,静静等他。 秋亦呓语:“山水镇……” 山水镇怎么样了呢?他是做了可怕的噩梦吗,现在是梦醒的时候? “那个镇子没有活口留下,除你以外镇民的灵魂都已经回归融于天地了。至于罪魁祸首,他现在应该在那个小世界与大世界之间的缝隙流浪。修士争斗不该祸及凡人,考虑到你或许更想亲手复仇、也有这个潜力,我便没有动手。”虞观道。 小世界与大世界时间流速不同,他感知到界力波动再去时已经晚了。 另一半的灵魂挣脱死之海慢慢开始上浮,于是秋亦眼中神采愈来愈明亮,像是又经历了一遍由死到生。 他理解了虞观的话,大脑空白,喉咙里挤出苍白的应答:“啊、……不是梦啊。” 不是噩梦而是现实。 那个给予他庇护、让他初步融入这个世界的地方消失了,他亦是又经历了一遍死亡。 短短一瞬间,烟花一样的苦味的情感在心中爆开,秋亦想了很多,各种各样的复杂思绪如同煮沸的热水,沸沸扬扬抢占心神,但到最后,虞观所说的话在脑海中不断回响,心头竟然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拼尽全力磕了三个响头,磕得砰砰作响,磕的额头通红、鲜血模糊。 “我不去四洲,”额头抵着冰冷的雪,秋亦说了他的选择,“请您收我为徒。” 他深深低着头,眼中能看到的只有白色的冰冷的雪,看不到虞观的表情,耳边能听到的一时只有不停息的风雪声。 过了片刻,他听到虞观冷雾一样飘渺的声音:“如此投机,不怕我喜怒无常将你赶走,或者杀了?” 这不无可能,这种修士从来不少,主角就是典型案例之一。小说里似乎也说了虞观境界高深,过去曾凶名赫赫,被人认为喜怒无常、不能招惹,但是—— “不怕,”秋亦回答说,“我的命既然是您救的,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要是我现在没有这样做,我之后但凡还活着,就肯定会后悔。” 乾坤之大,未曾见闻,如何能甘心。 有抓住天边云、海底月、拜真仙为师的机会,却因谨小慎微错过,又如何能甘心。 “你知道我?” 秋亦踌躇片刻,说了实话:“……是。” 一股力量轻柔地将秋亦的头抬起来,让他与虞观对视。 他看虞观,只能感到那双好看的银灰眼眸冰冷锐利,像是寒气四溢的剑芒,令人不敢直视。 或许是心理作用,秋亦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那凉寒目光剖开透彻,里外看了个分明。 虞观并没有问秋亦这个小世界的凡人是如何知晓他身份的,只缓缓道:“我无亲朋,无弟子,无仆役,你拜我为师,或许便要长久待在这里,身边无第三个人作伴,不怨怼不后悔?” 秋亦回答地果决:“不怨怼,不后悔。” 这本就是他所习惯的,在感受世俗的热闹之前,秋亦先熟悉的是长久无声的寂静。 “你天资之高,我平生所见不过三两例,若你离去,东洲王朝、南洲世家、西洲宗族、北洲门派,任你挑选,甚至皆会开出条件竞相争抢你,而我能给你的相比之下却不多。在打下基础后,我便会让你入世历练,期间不会提供太多的助力,你比不得大宗大派弟子有资源,很多东西都要靠自己去博得,不怨怼不后悔?” 这些就比较严重了,相当于是把独自打拼的散修和背靠宗门的天之骄子两条路摆上来做对比。 理智上讲,秋亦应该谨慎地分析怀疑一番虞观所说的资源不多到底是真是假,又明晰利弊,最后再去拿个定数。 但秋亦没有那样做,他听完,坚定果断地给出了一样的回答:“不怨怼,不后悔。” 修真界中,师尊为弟子的引路人。而秋亦,现在只想要站在最高处的月亮为他指路。他只知道,如果他放弃这个选择,那么午夜梦回时定然会悔恨。 静默片刻,虞观收起审视的目光,微不可察地笑了:“好,这样也好。” 秋亦立即反应过来这是答应了,他睁大了眼睛,还有点呆,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傻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仙人,忽然福至心灵,再磕了三个响头,唤道:“师尊!” “嗯。”虞观应声,接着一步步走近,用双手将头还垂着抵着地面的秋亦扶起。 秋亦恍神,耳畔响起虞观的声音:“既如此,那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唯一的弟子。” 他被虞观扶起,本以为虞观只是给予刚认下的弟子一点人情关怀,扶起后便会离去,只是那冰凉陌生的气息却越来越近,完全打破了正常的社交距离,进入一个足以称得上“亲密”的范围。 从未与人如此亲近的秋亦寒毛直竖,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大,紧张到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要离开。 他若是只猫,此刻定要炸起浑身毛,弓起背威胁地嘶吼。 但这是他刚拜的师尊,不应该躲,秋亦努力控制自己,按耐住瑟缩的冲动、怪异的不适应的变扭感觉,可身体还是僵硬得跟块木板一样,惶恐不安。 神经紧绷,感知也格外敏锐。 秋亦感到虞观的手先是拂过他的额头。 秋亦真的是诚恳地在祈求,他几次叩首,每一下都用了全力,不巧那片雪下面还有块尖锐的石头,现在回过神来好像是伤了,传来一阵钝痛,呼啸的风一吹又好像裂开一样隐隐刺痛,或许还流血了。 这点小伤对秋亦不算什么,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虞观身上,神经紧绷,自然而然地就将伤口抛之脑后了,却是完全没想到虞观会注意到。 微凉的手拂过后,额头伤口顿时不疼了。 秋亦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盯着虞观,不过身体慢慢松弛了些,不再那么绷直僵硬。 离得过近,他能感受到虞观的温度和气息。 虞观的手是微凉的,身上寒气像是一片雪花,落在肌肤上引起战栗。 很快,虞观重新拉开距离,秋亦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他轻轻摸摸额头,似乎还残留一点凉意,还未缓过神来,便听到虞观的话。 “你既是我弟子,便当守我规矩。” 拜师当然会有规矩,更何况拜的还是位天花板级别的修士。秋亦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安静等待虞观接下来的话。 “无需紧张,”虞观眼中划过一道浅淡笑意,“我本不欲收徒,收你已是破例,往后不会再有其他弟子。我有傲气,从今往后,你可进宗门,可入学宫,但不可再拜他人为师。” 秋亦错愕,说实话他在想拜虞观为师的时候就再也没想过宗门一路了:“我、弟子知道。” 他卡壳一瞬。 虞观看他恭敬低头的模样:“我不苛求礼节,你日常中该如何是如何,不习惯自称弟子便无需如此,也无需战战兢兢遵循那些繁文缛节。” 秋亦又道:“是。” 他抬起头,眼睛亮闪闪,感觉虞观还有话未说。 虞观:“余下,只愿你修行路上坚守本心,莫要行差踏错。” 秋亦:“是。” 对上秋亦的眼睛,虞观:“还有什么想要询问?” “……有,”秋亦瞅他的神情,犹豫片刻,小声道,“师尊,您为何愿意收我为徒?” 4、无名山 修真界是非常看重师徒关系的,有时候师徒联系甚至比一些塑料道侣还要坚韧。弟子丢人,那就是做师尊的也丢了颜面,弟子发达,也会反哺师尊更上一层。 对于寿命漫长的修真者来说,师尊和弟子就和亲人没差。故而越是大能,越是眼光挑剔,尤其是对于要交付衣钵的弟子更是要考验一番选个合心的,君不见那些故事中传承俱要设下种种机关陷阱考验挑战者的各方面能力,哪怕几千几万年没选中也也不能降了标准。 秋亦跪拜时不抱着希望,最后却三言两语、轻描淡写间拜师成功,什么考验与波澜都不存在,比做美梦还要顺坦。 他眼睛睁得滚圆,心中下意识闪过一个可称之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想法:真仙收徒,似乎显得过于轻率与潦草了。 虞观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 他道:“虽然我本无意收徒,但你天资卓越,平生罕见,拜师恳切,我自然有所意动。” 修仙天资不光光看根骨体质,还看重一些更玄之又玄的东西,它是对“能在修仙路上走多远”的一种预测。 这种预测会受其他因素影响,不是百分百准确,但也是收徒的一个重要参考标准。 这么久以来难以计数的天骄璀璨于世,又多如彗星般陨落,撇去已经仙去、不便评价的前人,剩下的虞观一一观去,天资能看得过眼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则是秋亦。 秋亦忽然感到庆幸,庆幸他想到便去做了。 天资再好,虞观也肯定不会低头主动要收徒。方才若是秋亦自己不提,他便要凭空错失一个机会了。 “师尊不担心我是十恶不煞的恶人吗?” 修行修心,恶人为恶,善人行善,各修本心,自担因果,不过善恶之间天然对立,时有冲突矛盾。 秋亦自觉不是令人景仰的善人,但是也做不到无恶不作,他同多数人一样夹在中间,走中庸之道。 虞观却说:“那你莽撞拜师,不担心我是十恶不煞的恶人吗?” 秋亦哑然。 确实,虞观在书中是个只留下凶名的背景板,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的性格偏向,如果非要分析,他应该是个残暴不仁的邪道中人才对,这样才符合“堕仙”这个有些邪性的称号。 但是秋亦回忆,发现或许是雏鸟效应、又或许是以貌取人,他不知为何竟然一开始便想当然认为虞观不会是什么坏人。 虞观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现在看来,你并不是十恶不煞的恶人,至于我,我对作恶抑或者为善并没有偏好,规则之下各行其道。所以我们没有理念冲突。而你我既然相逢便是有缘,”虞观语气平淡,“我欣赏你的天资,也喜欢你的决定。” 在初步了解情况、回过神来后当机立断下跪拜师,抓住或许存在的机会,就连虞观也惊讶了一瞬,没想到秋亦会这样做。 这不在仙人的预料设想之中。 秋亦很少被这么直白地说“欣赏”“喜欢”。 他抿唇,脸上微热,有些不好意思,又问:“师尊当时为何救我?” 为何忽然跨世界去复活一个凡人? 之前虞观只说“我事已了”“报酬”,但秋亦一想,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没有什么能入虞观法眼、能帮虞观的。 虞观之前那样说纯粹是懒得多费口舌解释,现在既然秋亦已经成为他的弟子,那么把前因后果细细说来倒也无妨。 他道:“你非此界中人,只是由于微末概率坠入此界,魂魄中蕴藏着我所需的界力,且因为是外来客,死后灵魂一时还未彻底散去,所以我聚拢你的魂魄,抽取了其中一部分界力。将你复活是作为报酬顺手为之。” ! 穿越者马甲被掀,秋亦睁大眼睛,心中骤生波澜,声音都有些不稳了:“师尊知道我非此界人?” 虞观淡淡反问:“我为何不知?” 秋亦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是啊,虞观为什么不知?他是真仙,与天同寿,跳脱劫数,逆生死,观往生,他为什么不能看出穿越?或者说,他怎么会看不出穿越? 秋亦从次元壁被打破的那种震颤中回过神,叹息一声:“是我思维太局限了。” 马甲掀了也就掀了,只要不被当作域外天魔,穿越者这一层身份对秋亦来说不算什么需要特别隐瞒的秘密。 目前来看,虞观知道一切却还收了他做弟子,一点也没表现出厌恶驱逐的意思,说明穿越者不会被当成威胁来看待。 秋亦安心下来:他原先也想找个时机把这事情告诉虞观给透个底,这样一来反倒省了功夫。 秋亦想着想着自己想开,趁热打铁将小说的事情一并说了:“那师尊可知,我曾在原先世界中看过一话本,上书内容皆是此界的故事。” 他将看过的那二十来章《万鬼之主》的内容、一些曾经看过一点的剧透皆数转述给虞观。 说实话有用东西不是很多,秋亦努力挑挑拣拣讲完,感觉说了一堆废话。 虞观沉吟片刻:“你的运气不错。” “你读的那本话本作者许是在梦中看到了这个世界的什么,醒来后虽然忘记了具体内容,但是却也会无意识挖掘并加工利用那些潜藏在脑海里的画面故事。那话本映照着这个世界的部分过往现今与未来,藏着一部分天机。” 秋亦微微失落:“可惜内容实在恶心,我只看了一部分。” 他从前便不爱看纯粹的人的惨剧,到现在,知晓话本是现实,又经历了山水镇一遭生死关后,秋亦的恶感只增不减,对主角更是有了恨意。 “无需过多在意,本便是机缘巧合。你的到来已经扰乱了因果,未来究竟如何还尚未可知。”虞观道。 秋亦应声,忽然反应过来:“师尊是在安慰我吗?” 虞观眉目冷淡,颔首,又道:“也不尽然,那类话本越是往后,其中信息越是容易混乱虚假、糅杂编者的幻想,你仅仅看了一部分,不过分受话本原故事的影响,也是好事。” “……” 没有否认,所以还是有在安慰。 秋亦承认,他确实是有受宠若惊之感:“……谢谢师尊。” 感谢的话说出来别扭极了,不是不诚心,只是觉得怪怪的,或许是因为两个人正处在一个亲近不足但关系足够紧密的境况中。 见秋亦没有问题再问了,虞观拂袖。 刹那间,雪地平原裂开凸起,地势变换,一座苍凉的雪山拔地而起。 大片的白色冰雪之间,枯树零零散散、稀稀疏疏散落,或是用力的伸着枝丫撑起堆积的雪花,或是垂下冰锥枝条幕帘,小动物的身影在雪地里穿梭,在雪上留下的浅浅爪印眨眼又被冽风落雪抚平。 从山脚到山顶蔓延一道看上去被风吹雨打许久的青石石阶,石阶或有磕碰,或有缺失,上有斑驳坑洼,被寒气吹得附着一层薄霜,散发冷气。 这一切皆发生在转瞬之间,好似这座活着的山原本就埋于地下。 虞观背手,像一个最普通的凡人一样慢慢踏上台阶,秋亦紧随其后。 虞观走得很慢,秋亦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阶上冰滑,虞观行走的速度正好让秋亦不会滑倒。 山水镇不会有这样大的风雪,秋亦低着头,小心翼翼注意脚下,不想在刚认的师尊眼下出洋相。 他谨慎地缩着、走着,慢慢的,他越走越放松舒展,也能分出点心神给周围景色。 登高而远望。 除了这座有枯树、“小动物”的雪山外,其他地方完全是一个纯粹冷酷的冰雪世界,一切都静默无声,白色的苍茫中充满凋零的死寂。 这种死寂的白总让秋亦联想到不好的意象。 他没看多久便收回了目光,再走一阵,又发现这座山除了有道通往山顶的长长台阶外似乎与普通的雪山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特别高,没有特别矮,没有特别神奇的景色,没有有特殊意义的历史建筑,只有偶尔能见到的无字石碑,基本上可以说是普通无奇。 看来看去,好像没有什么比前面的身影更具有吸引力了——秋亦的目光还是落到了虞观的背影上。 他很小心,只试探性地看,看几眼又低下头,或是装模作样地往其他地方看看,然后过了片刻,目光才又悄悄移了回去。 连秋亦自己也没察觉,他的眼中满是孺慕,又夹杂了点畏惧,像是刚领回家还怕生的小动物。 又过了会,秋亦感觉到了疲惫。 他彻底没了看四周的精力,只一心专注着看着前方的虞观。 虞观迈一步,他就也伸出僵直的腿动弹一下往上爬,好像一个齿轮零件僵化的仿生人。 两三个时辰后,山顶终于到了。 生锈的仿生人迈出最后几步,差点没双腿一软倒在地上,他弓背弯腰,低头喘着气,手抖身体也抖,扶着膝盖,眼前阵阵发黑,大脑因缺氧而眩晕,好半天才站直抬头,眼睛却陡然被日光一刺,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秋亦眨动湿漉漉的眼睛,泪水滚落,刹那变作一小片冰渣黏连在皮肤上。 透过朦胧泪雾,浩浩荡荡的云海云卷云舒、汹涌翻滚、像是要淹没整个世界一般铺天盖地向山顶席卷而来,又忽地散开,露出远方无尽的山峰,蔚蓝苍穹,那一轮璀璨日轮光辉落下,毫无生机的世界刹那间涂上了一层浅淡金粉。 极为绚烂的色彩倒映在瞳孔中,秋亦深呼吸一口气,内心莫名震颤,仿若阴霾也一并被卷去、驱散,眼中水光还未散去,就又真正想要落泪了。 我还活着。 他迎着太阳,摸摸自己被风吹得冰冷的脸,又拍了拍手,感受身体涌上来的疲倦,忍不住又重复在心中念了一遍:我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迈入了那扇门,见到了新的天地。 就好像又重新活了一遍,秋亦略微狼狈地收起那些复杂难言的心绪,揉擦干净脸,平复好情绪,抬眼小心地瞅向身边的那位白衣仙人。 他是被这个人从本该死去的昨日带回来的。 虞观平静指出:“还需要多锻炼。” 秋亦认真点了点头:“是。” “此方世界是我洞天,往后这座山便是你的道场,”虞观道,“这段时间内我会给你规划修炼日程,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说。待三年后,你年满十八,你的仇人从缝隙中抵达大世界,便是你该离去历练的时候。” 普通修士修建房屋或是开辟洞穴,居住的地方叫做洞府,洞虚境及以上的修士开辟一个小世界作洞府,便唤作洞天。 秋亦原先以为这只是虞观随便选的一个隐居地,没想到竟是他开辟的洞天世界,洞天之中万物都随洞天主人心意而动,像虞观这样简朴、不、天然去雕饰的大概是很少见了。 既然是被虞观选中的,那或许不是普通的山。 秋亦这么想着,好奇问:“这座山有名字吗?” 虞观沉默片刻:“有,叫无名山。” 秋亦心情轻快,没忍住轻轻扬起唇角,心想这怕不是刚刚才起的。 虞观瞥他一眼,摊开右手,一个晶莹剔透的袖珍玉简凭空浮现,又轻轻一挥,那玉简便向便拖着流光飞入秋亦眉间:“这是我所创的蕴灵法诀。” 玉简像是没有实体的一片雪,眨眼间便融进去,只留下一点冰凉之感。 秋亦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道晦涩难懂的修炼法诀,一时竟有些头晕脑胀。 “从今日起,你便随我修行。”虞观道。 5、少年 秋亦闭着眼睛,心中默念蕴灵诀法诀开篇。 修真界功法大体上按等级可分为天、地、玄、黄由高到低四个品阶,每个品阶又分上中下三个级别。 越是高品阶的功法修炼难度越大,或是停滞不前一步错步步错,或是走火入魔功亏一篑。但是相对应的,高品阶功法对修士的助力颇多,修练到后头,修炼高品阶功法的与修炼低品阶功法的修士之间差距会不断拉大,必须寻得优秀心法才能在时间作用下弥补差距。所以资质一般、也完全没有任何资源和特殊机缘的散修格外难混。 功法的另一种分类方式便是分为修内的心法,和修外的其他功法。 心法又划分修灵力的、修神魂的,虽然没有攻击性,但涉及的都是修炼的基础,对修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高品阶的心法往往是一个大势力的根基。 像虞观传授给秋亦的《蕴灵诀》,虽然名字朴素,但是却是实打实的天阶上品心法,放到外界足以各个大势力派出高层出来争抢。 《蕴灵诀》统共九篇,字数不多,但却格外难懂,比秋亦以前所见的任何一篇文章都要难读。 不是读了之后难以理解,而像是他直接被这些文字拒绝,无法理解,想要理解,也只能看着“意思”如同游鱼一般滑溜溜游走。 被文字拒绝,说起来好像是天方夜谭,但在修真界倒也不是很古怪,这个大千世界就是有各种各样神奇古怪的事情。 秋亦想过向自己刚拜下的师尊求助,不过按照虞观的说法,只有秋亦自己去钻才能领悟《蕴灵诀》,旁人是干涉影响不了的。 如果秋亦迟迟领悟不了,或是主动选择放弃,他会换一本次一点、更好理解的替代心法给秋亦。 也就是说现在秋亦只能自己想办法。 秋亦第一次接触到功法,也想不到聪明的好办法,最后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背书吧! 既然无法理解,索性不去理解,而是单纯背下其中内容,然后去感受概念整体,而不去探究其中字句的真正含义。 这花了他两天。因为提前吃了辟谷丹不用担心饥饿问题、睡眠也可以用修炼替代,所以除了固定的早晚爬山外,秋亦可以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研究《蕴灵诀》上,他几乎沉迷了,如痴如醉。 闭眼后,眼前一片漆黑,秋亦能感到自己缓缓沉入一个新世界。 周围一片明亮,他能“看”到如水般黏稠的灵气充斥着这片空间。 “啪”。 好像灯暗了下来,视线忽然又变得漆黑,秋亦平静地再度感知脑海中的《蕴灵诀》。 …… 虞观的洞天自成一个小世界,日月轮转与外界无异。清晨第一缕阳光落下时,盘坐在山顶的秋亦睁开眼。 或许是考虑到自己在会让秋亦觉得紧张不适,又或许是有什么要事要忙,虞观给了《蕴灵诀》之后便离去不见踪影。 但他走前也对秋亦说,若是有什么事呼唤一声便可。 这里是他的世界,虞观无论在哪里都能听见秋亦的声音。 秋亦站起来抖落身上雪花,简单做了套热身运动,然后顺着石阶往下慢慢走。 堕仙给弟子布置了引气入体的任务,但是同时也给弟子规划好了清晨时下山上山一回。 不单单为了锻炼一下秋亦的身体,更是让他暂时换个心情。 对秋亦来说,下山的路比上山还要难走。 他第一次下山时,从上往下看,竟然不自觉地心慌手冷,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恐高。石阶又冰滑,秋亦连着跌倒几次,摔得很疼,幸好稳住了身体才没有像个保龄球似地滚下去。 吃过苦头,之后再下山时秋亦都走得很慢,几乎可以说是全神贯注。 阶边的雪上,一只白色的小动物“看”着秋亦,秋亦走一步它滚一下,等秋亦视线扫过这里,它又埋在雪里,只露出一双长耳朵抖来抖去,似乎不想让自己被秋亦发现。 “……” 秋亦移开目光,继续往下走。 他有意地往更远更底下的地方看,只一眼,恐怖的感觉席卷内心,双腿一下变得软绵,冷汗不由自主地冒出。 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秋亦回忆一番,他没有什么有关高处的灰暗记忆,或许只能归咎于本能。 走到山底时,秋亦不禁长舒一口气。 雪地里的白色小动物跟着一路滚下来,此时也抖抖耳朵,似乎在共情秋亦的轻松畅快。 在山脚休息了一会儿,秋亦迈开步子往上爬。 白团子竖起耳朵,预备跟着他动弹,忽然“看”到一只手袭来,一把将它罩住! 白团子耳朵乱晃,唰得一下消散不见,手下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团空气。 秋亦收回手,若有所思。 虞观看起来并不想大费周章捏造新的生灵、或是从外部引进活物,无名山上的那些动物不过都是幻影罢了,毫无神智,也触碰不到,只遵循着一个固定的周期循环作为影子的生命。 但刚刚的那个有兔子耳朵的白色团子不一样。 它不是那些幻影一样的凡俗动物外观,长相可以说是有点古怪的,既没有眼睛,又没有嘴巴,不像是寻常物种。 而且毫无疑问,它有一定情感与较高的灵智,是活物。 秋亦一开始见它,还以为是师尊借着这个躯壳观察自己的情况,但是后来越观察越感觉不像。 左右这里是自己师尊的洞天,秋亦不担心自己在这里出事,故而今日特地出手试探,结果没想到白团子直接消散了。 ……触碰时也是一片虚幻的感觉。 暂且将事情记在心里,秋亦继续慢慢爬山。才走了一小会,那个小东西又出现在石阶旁边了。 这次秋亦只是看了看它一跳一跳跟着自己,没再走近,没再伸手。 到山顶的时候,秋亦勉强分出心神又看了一眼,那个小东西埋在雪里,耳朵对着他。 它在“看着”我。秋亦想。 时候不早了,秋亦精疲力竭盘坐下,没有再关注那只来历不明的神秘生物,一刻不停歇继续去感悟《蕴灵诀》。 下山和上山连着来耗神耗力,但只要感悟一段时间的《蕴灵诀》,秋亦的状态便能恢复如初,丝毫不用担心过度劳累损伤身体。 即便还没有真正入门,他也能大概猜测判断:《蕴灵诀》应当是一门极大增强修士生命力、注重续航能力的心法。 …… 再睁开眼时,天还未亮。秋亦环顾四周,那只白团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或许是跑了。 盘坐时间太久,秋亦站起身来打算四处走一走。 夜间气温感觉更低了,秋亦呼出一口热气,接触外界的刹那便成了水雾。 他能以一介肉/体凡胎在这片冰天雪地中轻装上阵、活动自如,着实是离不开身上衣物的避寒之效。 秋亦摸摸自己的脸,冰冰凉凉,感觉这里呆久了自己的体温也有所下降,心中不由自主便想起虞观带着凉意的触碰。 师尊体温低也是因为在冰天雪地里生活久了吗?还是说是修行功法原因? 他一边漫无目的地发散思维,一边有意无意慢慢走至山顶边缘。 漆黑的夜幕上缀着繁星点点,月亮被云层掩住,秋亦小心站在边缘,从上面往下望去,心脏又开始怦怦跳动,莫名的恐惧似一张大网笼罩住内心。 他下意识别开眼往后退几步,回过神来又逼着自己往下去看。 既然已经踏上寻仙问道之路,秋亦自然向往御剑飞行的潇洒。 如果他不去克服,等到能御剑飞行的金丹境界,别的修士踏着飞剑或是法宝乘风而去,他就只能站在地上仰起头来看别人潇洒——任何一个穿越者都受不了的! 而且御剑飞行是主流的赶路方式之一,秋亦若是不敢御剑腾空,那么机动力瞬间就差了别人一大截。在生死攸关的战斗中,若是被人抓住这个很容易针对的弱点,那会非常致命。 秋亦的恐高没有到不能克服的程度,他可以强迫自己慢慢去适应。 再一次身处高处往下看时他还是会心脏一紧,但是再一次、又一次……他的心态逐渐变得平静,反应没有刚开始那么大了。 来回往下看、慢慢适应高度的过程中,遮住弯月的一抹云被风吹开,月光洒下,秋亦忽然看到远处一点亮闪。 那是秋亦完全没去过的地方,距离有点远,他也看不太清那到底是什么。 秋亦看了一会儿那银光闪亮的地方,好奇心升起,从旁边的一个缓坡走下去。 他行动速度不快,毕竟这里是没有阶梯的雪地,厚厚的雪掩盖了沟沟壑壑,于上面上行走要分出心神注意脚下。 一步一步向着那片银白之地迈去,秋亦走得虽然慢,但是非常稳。 他的注意力落在远方的银光上,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多了只小尾巴——白团子又小心跟来了。 被抓一回让它多少长了点心眼子,它这次悄无声息缀在秋亦身后,一介幻影行动起来无声无息,秋亦根本察觉不了。 望山跑死马,虽然远远就看见了那点亮光,但秋亦路上却一直与那银色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又走了大概两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地方。 离近了,他终于看到那银色斑驳到底是什么——冰天雪地中,竟有一池波光粼粼的湖水。 行至湖边望去,湖面被风吹皱,银色的波光闪动,深蓝色的湖水清澈见底、空空荡荡,忽而涟漪泛起,远处游来一尾体态优美的红鱼。 它模样有点类似于锦鲤,却又比锦鲤更可爱,尾鳍长而宽,游动时红色深深浅浅、层层叠叠在水中漾开,像傍晚时分重叠的绚烂云霞,瑰丽动人,令人欢喜。 鱼……虞…… 秋亦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簌簌”。 身后传来踏雪声,秋亦警觉地掉头看去。 银白皎月之下,看起来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白衣翩翩,光风霁月,踏霜色而来,目露无奈,道:“我非妖族。” 6、过去身 不是妖族,那难道是天生地养的精怪吗?不对,精怪也是妖族的一类…… “我是人族。”虞观给出直白的陈述句,打断秋亦的思考。 秋亦“哦”了一声,小声为自己狡辩:“因为师尊的出场像是那种志怪小说,里面的妖怪就会用这种非常惊艳的方式出场,然后主人公——通常是书生——就会被蛊惑得七荤八素。” 虞观走到秋亦身边,秋亦下意识身体紧绷,却见这位气质冷淡的少年露出令人放松的轻快微笑,稍稍偏头,道:“如此说来,为师也将你蛊惑得七荤八素了?” 一个少年自称“为师”多少显得怪怪的,哪怕这个少年比秋亦年龄要大也是一样,但少年虞观站在秋亦面前时,秋亦却完全感受不到这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时光的积淀与沧桑,目光宽厚而从容。 如果说秋亦还是一棵在勃勃向上生长的小树苗,那么少年虞观看着就像是一座遥远而沉默的高山。 “……师尊莫要拿我开玩笑,”秋亦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打趣了。 不过他细细看虞观眉眼,觉得师尊的样貌确实是好看的。 青年虞观似尊冰雕,模样冰冷俊美,而面前的少年虞观则是英气冷酷的少年剑客之感。 秋亦自身的气质和样貌整体更偏柔和一点,若要他选,他更喜欢虞观那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气质模样——他私心觉得那样更酷更帅气! 少年虞观是要好相处一些吗? ……至少看上去他们没有很大的差距,像两个同龄的人。 心念微动,秋亦试探着,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七荤八素,但六荤七素是有了。师尊风姿,见之难忘。” 虞观:“油嘴滑舌。” 没有多少呵斥意味。 秋亦抿唇笑了下,而后问道:“师尊为何变化成少年模样?” 一般来说,修士的外貌大多都在突破金丹时固定。 那时的修士基本上处于他们的黄金年纪,即二十几岁时的青年模样,或三四十岁血气中年模样,天赋再差一点的就是五六十的模样,不过能破镜突破金丹,通常也不至于容颜衰败到那等境界。 只有少部分的修士会因为气血亏空、即将衰老而死拼死一搏破镜、所修功法影响等种种原因模样变为为幼年或是老年。 虞观模样应该固定在了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秋亦以为面前的少年虞观是他师尊变换了样貌。 虞观摇摇头,道:“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的一重过去身。” 秋亦恍然。 他看的章节数不多,对修真界了解甚少,但开始修炼后,虞观以同样的方法将一册常识知识送入秋亦脑海,秋亦时不时翻阅,对各个境界的了解更深一层。 分神境界时,修士需要斩出自己的某一部分,或是执念,或是情感,明心见道,最后总共会斩出连自己在内的三重化身,又称斩三尸。 越是强大的执念、概念越是难斩出,现在想来,虞观斩的大概便是过去、现在、未来三尸。 再一回想,拜师时见到的应该就是现在身。 “师尊,”三尸本为一体,秋亦自然还得乖觉喊人,他好奇地指向那尾在水中游曳的红鱼,“这是你养的鱼吗?” 虞观顿了一下,然后颔首道是。 “它是什么妖兽?”秋亦好奇问。 他看了那尾红鱼许久,但或许是因为他还未彻底踏入修炼之道,完全没能感觉到什么独特之处。 虞观:“它并非妖兽,也并非活着的生灵,只是一道幻影。” “噢……” 又是幻影,看来仙人养宠物也养得别具一格,不养活的,只养假的。 那只白团子估计也是师尊养的宠物吧。 交谈间,那尾红鱼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到了秋亦脚边,一动不动不愿离去。 近看它确实不像活物,但是偏偏又透着灵动劲,不过感觉也就是和普通小动物差不多的智商,清澈中透露着愚蠢。 虞观:“它看起来很喜欢你。” 秋亦蹲下伸手去摸,感到了熟悉的虚无感。 他的手穿透红鱼,也穿透了那或许是水的东西,收回手后,红鱼还在原地绕圈圈,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秋亦并不讨厌小动物,甚至说有一点喜欢,不过他从未得到过什么猫猫狗狗的青睐,红鱼如此表现让他也有些诧异:“似乎是的。” “既如此,那便是缘分,”虞观忽然道,“以后你来喂它吧。” “……?” 秋亦茫然抬头。 “虽然并非活物,但是它仍旧需要喂养,不然颜色便会黯淡。我今日来此也是为了此事,恰好你二者有缘,待你引气入体后,这条鱼的喂食以后便交给你了。”虞观道。 秋亦:“……是。” 虞观笑了下,换了个话题:“你在我的洞天内无需畏惧什么,若是想提前尝试御剑飞行时的感觉,可以命令此间的风载你。” 洞天内的任何变化都逃脱不了洞天主人的视线,秋亦知道虞观定是见到了之前他在山顶来回试探。 他略感害臊,咳了一声,接着道是。 虞观手指动了动,一阵狂风袭来,秋亦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风卷起,身体由站姿被吹成坐的姿态,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手下无形的寒风流动。 “回去修炼吧。”虞观道。 风呼啸着载着秋亦回到了他的道场,又骤然散去,秋亦没有防备地从空中落下来,勉强站定在地上,脚下踏实,心中却还想着刚刚飞行时的感觉。 “……” 这一趟虽然给自己找了个差事,但见到了过去身,又体验了一把至少金丹境界才能做到的御风飞行,好像也不错。 秋亦不去再想,盘腿坐下,闭眼静心打坐,心中默念《蕴灵诀》全篇,呼吸吐纳之间显出某种特殊的韵律,意识再度陷入那片黑暗之中。 或许是适当娱乐时间有助于学习的理论起了效果,这一次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 秋亦再一次“看”到了天地间水银一般的灵气,他的意识凝成一根细针,从那天地之间的浓郁灵气之中轻轻地抽了细细一缕灵气出来。 这缕灵气几乎淡到感受不到,但若是能引入体内自转一周成功,那便是他未来修炼的根基。 挑出灵气一次成功,秋亦按捺欣喜,放平心态,慢慢引导灵气进入丹田,顺着《蕴灵诀》的路线在经脉关窍流转,这个时间耗时耗心神,一旦一步走错又或是不小心让灵气断掉,那么一切便又要重头再来。 人体几百个穴位,经脉血管错综复杂,运行《蕴灵诀》看体内全然是一片泥沼般的黑暗,只能模糊感觉一些事物。 秋亦凝神静气,在脑海中编织出解剖图,引导灵气行进,宛若盲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身上不知不觉蒸腾出白雾热气,又被寒风吹散。 那一缕薄薄似雾的灵气在体内缓慢散开,《蕴灵诀》九篇内容逐字在脑海中浮现,秋亦心神翩然浮动,其中玄奥顿悟,字迹隐去,只余真谛铭刻心间。 念头通达之时,那微末灵气终于顺着引导穿针引线般完成了第一周自转重回丹田,灵气壮大一分,无需秋亦的刻意操纵便自然而然继续运转下一个周天,循着筋络滋养这具身躯。 丝丝缕缕白雾腾腾飘动,秋亦体内好似一个熔炉,血肉骨骼缝隙中一道道灵气涌入体内熔炼,丹田灵气壮大一分、又壮大一分。 嘎吱嘎吱的声音爆开,秋亦身上一轻,只觉一种新的力量在体内流淌。 所有修士都要经历的第一步——引气入体已成! 到这一步,秋亦在才终于能说得上是修仙者,是修士。 引气入体完成的那一刻,他踏入炼气境,一个崭新的世界缓缓对他敞开。 灵气自转的感觉过于美好,呼吸间灵气便在增长,秋亦似乎能听到细胞的欢呼雀跃声。 他眼睫颤动,最终归于寂静,一呼一吸间感受天地之灵气,体内灵气自转周天,一生二,二生三…… 寒潭边,少年虞观从乾坤袋中扬出一把鱼食丢入水中,鱼食悬停浮在银色水面之上,像是湖面嵌入了颗颗碎石子,很快便被无忧无虑的红鱼吞入腹中。 月色微凉,雪落满了肩头,虞观抬起头看了一眼,自言自语:“三天。” 三天时间,从一个凡人踏入炼气境。 这速度足够骇人,若是放出去说不定会还会被误认为是天生受灵力亲和、修行速度往往远超同龄人的亲灵体质。 更甚至用的还是天阶上品心法,虽然这部心法较为特殊,对于悟性要求极高而在其他方面几乎没有门槛——但这样反倒更让人心惊。 “比预计得要更快。” 虞观低下头,看那条红鱼游动着吃干净湖面上的食物。 在他预想中,秋亦大概会用上一周时间踏入炼气一层,不过事实证明秋亦比他想象得更为出色。 他目光悠远,下意识想看一看未来之景——这对于仙境来说并不难——只是忽然记起什么,停下了这番举动。 白团子没有乘着风回去的待遇,它从雪地里冒出来,挪动着到湖边去看月亮的倒影。 虞观扫了它一眼,声音平淡:“你也来了啊。” 白团子晃晃耳朵。 红鱼慢悠悠游到岸边讨食,虞观又随手扔了一把给它。 它毫不客气游动着吃完,而后一翻肚皮,漂浮在水面上,像一个小小的红泡泡——撑了。 即便它比秋亦想的“小动物”还不如,完全没有独立的意识,只有简单的情感倾向,但是它似乎也能记起这个场景似乎发生过很多回了,眼中隐隐透着哀怨。 也幸好红鱼不是活物,没有死亡这一说法,不然早就死在虞观手中了。 虞观对待这条鱼从来都是既上心又不上心,每天风雨无阻来,喂却是不死就行,旁人看了恐怕很难搞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下次还是让弟子来喂吧。 虞观心想。 7、风 皑皑白雪之中,一个突兀而立的雪堆忽然颤抖崩塌,雪从里面被推开,簌簌落下,逐渐显露出一位盘腿而坐的少年。 相较于之前,他的肌肤似乎更加莹润有光泽,双眼更加透亮澄澈,整体变化不大,但看起来更加精神了。 秋亦站起身,脚下一陷,才发现发现雪已经堆积厚厚一层,一直到陷下去那条腿的膝盖附近。 他哼哧哼哧拔萝卜一样拔出自己的两条腿,重新站回雪地之上,活动活动身体摇晃摇晃脑袋与头发,和小狗小猫抖湿漉漉的毛一样把身上未拍干净的雪全部抖落干净。 初次修炼感觉很好,秋亦一口气突破到了炼气三层,竟一下走完了炼气境十分之三的路。 不过沉迷修炼时秋亦做不到再分心神关注其他,这个世界又没有计时工具,秋亦一向是看日落日出在心中计算的,这一下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 望向远处,天空蔚蓝,日轮高悬,无边无垠的雪原空旷而寂寥,纯白的雪反射着日轮光辉,白得有些刺眼。 秋亦犹豫一下,手伸出,对山顶永不停息的肆意寒风道:“……请把我送到湖泊那边。” 风没有回应,气流在秋亦脚下汇聚,然后一鼓作气托起秋亦往下冲,速度太快,秋亦衣服被吹得往后翻动,发丝缕缕往后探去,无形的风将他托举,不断向上、向上—— 秋亦努力睁大眼睛往两侧、往下方看去。 白雪高山尽在脚下,庞大的世界好像眨眼功夫化为渺小的拼图,他又抬起头来,湛蓝的天空、刺目的太阳、虚幻的云彩,都好似伸手就可以触及。 到达最高点时,失重感骤然降临,秋亦脚下一空、再无凭依,身体随惯性在空中倾倒,眼中的世界颠倒错乱,天空离他而去。 极速的失衡与坠落感席卷,秋亦心脏狂跳,好像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一般,他只能徒劳伸出手,试图够到什么东西来止住骤临的失重与下坠。 ——风接住了他。 秋亦翻了个身坐起来,心脏还没从骤然的变化中缓过来,砰砰砰的急速跳动着,连肋骨也似乎一并颤抖着。 但是等恐惧的潮水逐渐褪去,露出底下的充满乐趣的金沙与贝壳,秋亦先是抿唇想要克制,但嘴角越扬越高,眼睛弯起,没忍住噗嗤一下欢乐地笑了。 惊险。 刺激。 ……好玩。 似乎所有灰暗的阴云都在刚刚那一下被抛在身后。 秋亦吐出一口气,黝黑纯粹的眼中闪过微光,他低着头,小声同无形的风商量:“再来一次好不好?” …… 风声在耳畔呼彻,几乎要将耳膜震痛,身侧的风景成了白色蓝色的一笔笔粉刷。 风载着秋亦向远方去。 秋亦之前走了两个时辰、算下来有足足四个钟头的路,御风而行却是转瞬之间就到了。 这还是“风”为了照顾他,担心过快的速度会让才炼气三层的秋亦身体不适,刻意控制了速度的情况下。据说高境界的修士甚至能一个念头、一声呼唤横跨千万里,比代价高昂的传送阵法还要快捷。 秋亦甫一落下,便被早已等候多时的虞观精准扔了样东西到手中。 他低头一看,是一只锦囊,大小上一手便可握住,不知用何种丝质编织而成,入手温良舒适,表面绣着繁复华美的金色纹路,正是一件乾坤袋。这对于洞虚境以下的修士几乎可以说是必备之物。 “此物是我过去斩敌得来,神识禁制已经被我解开,你可任意使用。” 秋亦试着用自己那点灵气探去。 灵力触碰乾坤袋,好似江水入海,没有丝毫阻拦地便融入其中,而随着灵力的融入,秋亦自然而然地感觉到自己此时能够以主人的姿态随意掌控手中的这个乾坤袋。 法宝分阶与功法类似,只是相较而言更多一个仙器境界。高阶功法难以参悟,高阶法宝则是自有其性灵,虽然不会诞生人一样的灵智,但是它们有共同的高傲个性,多数不愿屈居于普通修士之手,会自行逃走另外择主,寻常修士使用起来或许还不如自家低阶法宝用得顺手。 这个乾坤袋内里空间极大,秋亦感知了一下,估摸约有上千立方米,品阶肯定低不到哪里去,只是此时它待在秋亦这个炼气境初学者的手里却服服帖帖、乖顺得很,不见一点脾气。 乾坤袋里面已经有东西了,秋亦取出一看,是鱼食:“……” 养鱼不是很上心但熟练的虞观提醒:“需用灵力包裹住,然后投入水中浮于水面上,期间灵力不能散去,这样它才会吃。” 好讲究的鱼。 不过。 “师尊,它没有名字吗?”秋亦略感困惑。 他似乎从未听见虞观喊这条鱼的名字,一直都是用“它”来称呼,现在既然秋亦自己要接手饲养员工作了,一直这么“它”来“它”去也不太方便。 虞观直白回道:“没有。” 他几乎把我与这条鱼不熟几个字写在脸上了,虽然事实差不多也是这样。 “……师尊不为它起个名字吗?” 虞观抬眸看了一眼,迎着弟子的目光思索片刻,道:“那就叫红鱼吧。” 秋亦:“……” 秋亦看看呆傻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红鱼,心头忽然升起点不存在的愧疚。 “这个名字,”秋亦顿了顿,“有返璞归真、大俗大雅之美。” 好敷衍。就跟给人起名叫人一样,质朴中透着亿点点敷衍。 “我没养过什么动物,”虞观认真说,“你来起名字吧。” 秋亦确认虞观是认真的,所以他也非常认真地开始思考。 那一瞬间,古往今来的华美辞藻、各个与红色相关的意象到将红色细致划分的各个名称全部涌入他的脑海中。 秋亦,难以抉择。 虞观说他没养过什么动物,其实秋亦也一样。无论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秋亦都没条件、也没心力去养什么宠物,所以他也是第一次碰上起名字这件事。 他挑挑拣拣,又挨个放弃,最终没有能战胜自己的选择困难症:“那还是叫红鱼吧。” 红鱼,简单顺口又海纳百川,还符合形象特征,让人听了就能大致想到它的长相,多好! 红鱼吐了个泡泡,眼神微微呆滞。 - 别人在修真界打怪升级、练剑比武、爱恨情仇,秋亦在替师尊喂鱼。 虞观在时他心神当然全部放在师尊身上,现在人暂时不在——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秋亦就直接坐在雪地上,捏着颗从乾坤袋中取出的鱼食,细细打量。 其外表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褐色小方块,摸上去手感略微有点粗糙,秋亦好奇地嗅闻一下,有一股草木的清香。 这鱼食绝非看着那么简单,秋亦也是炼气三层的人了,自然能感觉到鱼食中蕴含的浓郁灵气。 ……怎么感觉红鱼吃的东西味道会很不错? 喝没滋没味营养药剂长大、基本不挑嘴不忌口的秋亦犹豫一下,又瞅了眼在湖中央甩尾巴的红鱼,和天空中快要落下、晕开了半边天色的赤红夕阳,紧闭嘴巴,捏着鱼食的那只手稍微放远了点。 不能和鱼抢东西吃。 至少不能在师尊的洞天里面这样。 休息得也差不多了,秋亦体内的灵气再度丰盈,他凝练灵气包裹这一颗小小的鱼食。 虞观布置任务时说得轻松,秋亦听着好像也不难,但是等上手时他才发现其实难度不小。 虽然秋亦已经感悟到了《蕴灵诀》的独特与强大之处:这部天阶上品心法没有增强他灵力的攻击性,但是让他体内的灵力更加包容,且远比同阶段的修士要雄浑厚重、恢复快速,可以说是给足了他未来面对拉锯战、车轮战也不畏惧的底气与资本。 但是—— 他现在才炼气三层而已,一缕两缕还是三缕灵力之间难道差距很大吗? 灵力有限,秋亦只能试着去操纵这稀少的灵力缠满整个鱼食,还好这鱼食很小,秋亦很快就能用灵力在外面包起薄薄一层。 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秋亦和红鱼一起看着鱼食沉底。 秋亦:“不科学。” 鱼食那么小那么轻,居然不会自己浮上来,不科学。 修真界不讲科学。 秋亦又扔了十几粒,继续沉底,体内灵气也快见底了。 又是一粒鱼食放手上,秋亦先是同样调动灵力裹起,但是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即就丢,而是放在掌中观察。 静待五分钟,鱼食表面那层灵力膜的某一部分先散开,继而整个灵力膜散开。 果然是肉眼难以辨别的灵力分配不均问题。 灵气彻底耗干净了,秋亦捏着鱼食以打水漂的手法扔出去,一跳、两跳,一圈圈小小涟漪漾起,意料之中再次沉底。 秋亦没再看,闭目打坐修炼,等灵力慢慢恢复。现阶段他还是需要依赖闭目打坐的方式来辅助修炼,不过等到升至金丹境界,日常活动时也是高效率修行,便也无需刻意摆出什么打坐姿态。 湖面映着天空,层层渲染的橘红淡去,黑夜即将降临,红鱼的身影隐隐透明,恍惚能看见它好似由丝线一样密密纠缠着的东西组成。 8、贴贴 人从出生后就开始学会控制自己的身体与力量,从爬到跑,从下手没轻没重到能够有意识地控制。灵力从天地灵气间炼化收入己身,从外物变作自身的一种力量,想要如臂使指就更需要锻炼。 ——秋亦浪费一百粒鱼食后有感。 灵力分配不均衡肉眼不可见,秋亦也没能到外放神识的水平,只能靠模糊的感官去感受,然后一点点捏。捏了一段时间后,秋亦成功了,但是眼见着逐渐变成熟练工,秋亦自觉对灵力的感知敏锐了许多,决定换个方式,从根源去解决问题。 他尝试去控制灵力的输出,将灵力以一个稳定的频率输出。 不管不顾一通灵力糊脸倒是简单,但有意识地缩小口径、收放自如这个过程却磨了秋亦很久。心知这是修炼路上注定要面对的问题,秋亦很有耐心,并不着急。 失败时间一长,红鱼都已经不去看秋亦丢出的鱼食了,它幽怨和鱼食们一起沉底,在暗暗的水底看秋亦。 秋亦继续琢磨钻研,终于有一次,他随手扔出去后鱼食没有落下沉底。秋亦愣住了,水底的红鱼也愣住了,过了片刻才游过去吃掉,然后浮出水面张着嘴巴对秋亦讨食。 秋亦摊开手心又握紧,反复回味刚刚那一瞬间的感受。 如果说,之前他与自身灵力的关系是尴尬的同居人,那么现在毫无疑问,他与灵力之间又少了隔阂,成了更亲近、更熟悉的朋友,使用灵力来更加顺手。 再一次扔出,十次中已经能有三次成功,然后是五次、八次……一顿虽然秋亦也不知道喂多少,但红鱼吃撑翻肚皮了他就收手修炼,等红鱼重获活力时再接着投掷鱼食。 保证百分百能成功后,秋亦接着尝试缩减速度、增加数量,一点点磨练自己。虞观只是给了他这个任务,没有什么苛责要求,但是秋亦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好。 十三个日落月升过去,秋亦已经能做到一次性扔三粒鱼食而不沉底,他的境界也接连突破,已经是炼气五层,走过了炼气境的一半道路。 一方面这得益于他的天资,另一方面也得益于虞观洞天灵气充裕。修炼正值新手保护期的秋亦境界突破宛如吃饭喝水,轻而易举。 另外可喜可贺的是,红鱼在他手里终于不用翻肚皮了,相处这么多天,红鱼的饭量秋亦心中已经有数。 将最后一把鱼食握在手中缠上灵力然后一并洒出,秋亦数了下,这次有六粒鱼食浮于水面,他对灵力的控制算是小有所成。 秋亦乘风回去山顶。 为了方便他这几日都是在湖边,原以为虞观会在鱼食喂完后再来送,结果并没有。 既然如此,秋亦想了想,觉得应该是结束就可以回去的意思。 坐于风上,上次玩得太过快乐,秋亦这次再朝下面望去,已经不再有那种手脚发软无法抑制的恐惧。 他收回目光,向前方眺望,远远看到自己熟悉的山顶。 ……怎么好好像变了副模样? 未等秋亦看明白,狂风已经抵达山顶,身下的风倏地散去,秋亦直直落入一片白色的药液之中,溅起一片水花! 衣物粘连在身上,温热的感觉冲刷身体,身上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舒服到张开,秋亦忍不住缩成虾米状。 “这、这是什么?” 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现在也是颤抖的,秋亦连忙咬了下舌头,用疼痛刺激自己的精神。 虞观依旧用的是过去身少年模样,他站于半空中垂眸望向秋亦,言简意赅:“药浴,炼体。” 他将一道法门打入秋亦脑海中:“第一个月内的药浴你暂时受不住,记得用灵力护住心脏。” 秋亦感觉好像在泡温泉,舒服得都要昏沉入睡了,但是他对这种因外力而意识迷蒙昏沉的感觉又下意识的抵触、排斥,恶心得几乎想要呕吐。他艰难混沌地拉扯着理智,精神好像要被劈成两半。 虞观的那一道法诀打下来正是及时雨,秋亦如蒙救星,汇聚灵气护住心脏,然后打起精神阅览。 与《蕴灵诀》不同,这部名为《无相锻体法》的功法虽然同为天阶上品功法,但后面的几个篇章都被锁链捆缚,秋亦只能阅览第一篇的内容——然而比起阅览,那些信息更像是流水一样灌进了他的脑海中,比起难以理解形容的《蕴灵诀》,《无相锻体法》的第一篇显得那么清晰浅显,全然不像是一部天阶功法。 在一个地方走捷径,那么必然要在另一个地方付出更多去弥补其中偏差,功法也是一样。 《无相锻体法》第一篇直白易懂,但真正想要修炼此篇功法要求极高,足足半本书厚度的天材地宝一一罗列,品阶年限要求苛刻,纯粹的烧钱变强。 这功法哪怕落在那些大宗大世家手中恐怕也得沦落成无用的废纸,毕竟收益与回报太不均衡,不过这些对虞观而言皆是算不得什么。 虞观的目光落到血池中的秋亦身上。 《无相锻体法》是他合体境时结合前人想法经验创作的功法之一。那时的他意图编纂一部能够与其他天骄功法相媲美的炼体法,可惜阅历与能力还是太过浅薄,对于炼体没有足够的考量,所以最后的结果自然也不太尽如人意。 收秋亦做弟子后,虞观又想起这部功法,拿出来加以打磨修改,最终成了这一部适合秋亦修炼的崭新炼体法。 他过往的所得与遗憾,最后皆要交付给这唯一一位弟子。 …… 秋亦紧闭双眼,眉头蹙起,他现在感觉很难受。 温热的感觉被他引导着涌向肌肉骨骼,这一过程无疑是极度舒适的,被温吞的水包容,好似又回到了胎儿时蜷缩在羊水中一般舒适惬意,秋亦第一次察觉自己身体的种种薄弱不足,但很快,温度在不断上升,很快便超出了人体舒适的范围。 白色的药液好像被点燃的油,眨眼功夫变成了熊熊燃烧的柴火。 秋亦感觉到了烫,恍惚自己的身体都要被烫伤——实际上并没有。体内好似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丹田处最为灼热,仿佛多了一个火球,源源不断的火焰灼烧这具身体,烧尽藏于缝隙间的一切杂质。 肉身在被熔化重铸,秋亦的神经似乎也要被烧化了,他的脑袋昏眩浑噩,被不停息的热意熔化成一团浆糊,难以组织起清晰的思路进行思考。好在因为之前训练过控制灵力,即便他意识不是很清明,相对而言脆弱的心脏也还有在被好好地保护着,隔着一层灵力膜被温和地淬炼着。 时间久了,秋亦竟然能得出一点趣味。 飘薄的灵气被炙烤得凝实坚韧,周身细小薄弱的经脉鼓动拓宽,骨骼被淬炼得更为坚硬,心脏的跳动每一下都变得更为强劲有力。这种不断向上变强的感觉令人痴迷。 纯白色的药液不断涌入他的身体,药池以秋亦身体为中心出现了一个白色的漩涡。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秋亦开始适应那种炙热时,药浴骤然变得冰冷,纯粹灼热白转变成一种阴寒的黑意,浑身滚烫的秋亦骤然被这冰冷寒意泼了个透心凉。 第一世他多数时间活在恒温的营养舱中,第二世也能抱团取暖、有衣物避寒,被虞观救回来后身上又有了法衣护体,秋亦是没怎么感受过冰冷的。 他对冷最深的印象是雪天握住地上的雪,手心会被冻麻木红肿,需要慢慢呼热气才能缓过来。但现在,他所承受的更像是一个衣不蔽体的可怜人被丢到了冰天雪地之中,那种冷穿透皮肤、血肉,深入骨髓。 太冷了。 秋亦牙齿打颤,他真成了被热寒无情反复烧铸的兵器,先是被热焰灼烧,继而被冰水冷却,冰火两重天。 他努力地运转功法,带来一丝丝暖意,但是那点温度很快也被冻住。 适度的冷意让人清醒,但是过度的寒冷却会冻结一切思绪,寒意控制四肢,意识在不停下沉,心脏处的那一层灵力膜岌岌可危,全靠已经锻炼出来的本能在支撑运转。 经脉、灵力、感知似乎全部都被冻得麻木,秋亦难以遏止自己“想要逃避”“想要晕过去”“想要睡去”的想法,他甚至难以控制自己会有什么想法。 无关精神坚韧不坚韧,在这种冰寒黑暗之中,人性怠惰的那一面此时针刺一样刺穿心脏。 秋亦再一次振作精神,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道似乎也带着冷寒的声音。 “坚持住。” 这个声音秋亦没有听过多少回,并不熟悉,因为他与他也未说上过多少话,还未变得亲密。但是听到时,那道身影就好像在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了,是他憧憬而渴慕的样子。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高品阶炼体法皆是入门极难,《无相锻体法》为天阶上品功法,这个品阶的功法本该适用于合体洞虚境界的修士,秋亦想要避免以后换功法等苦楚、以炼气境修行天阶炼体功法——哪怕是残缺的,就必然熬过此劫。 虞观不能帮助他破壳,只能密切关注、适时提醒,等待秋亦支撑不下去时将他捞出。 秋亦似乎笑了,他的嘴角轻轻上扬了一点,苍白的唇瓣轻轻地张合,虞观辨认了一会儿,发现他在说:“我会的。” 会坚持住的。 一个钟头后,漩涡消失,药液肉眼可见高度下降。 又过了两个钟头,黑色池水消失,留下的是身体表面好似覆盖了一层霜雪的秋亦,阳光之下霜雪闪烁,秋亦的面庞不甚清晰。 他摇晃着想要撑起身体、重新站起来,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显然有些困难。 虞观凌空走来,想要观察弟子的状态。 一阵钻心的寒意扑面而来,空荡的怀中忽然被一具雪一样的躯壳填满。 ——他被猛地抱住。 “……” 秋亦意识还很模糊,像是喝醉了一样,神智不太清醒,不过他能通过气味、视线辨认出眼前的人是可以信任的,是暖和的。 太冷了,秋亦浑身都在哆嗦,骨头缝里冒着寒气,自然而然地粘了上去,想要从这个人身上汲取一些温度。 他意识朦胧,依恋地拥抱住扒拉住这个可信赖的人,头往上够,像什么小动物一样,很努力地用脸颊去贴虞观的脸颊,鼻尖与鼻尖短暂触碰一下,很快又错开,委委屈屈的,一直到贴到了才展眼舒眉,眯起眼满足地感受着肌肤相贴的柔软触感,小声说:“师尊,你好暖和哦。” 9、剑与凤凰 秋亦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墙壁、空间扭曲变换,色泽斑斓如同画板的空间,秋亦作为外来客猛然闯入,迷茫地在这个世界摸索着前行,身体也随着空间而缓慢扭曲波动。 他看到了一只山岳一样高大的美丽鸟兽。 秋亦只有努力地扬起脖颈才能与对方燃烧着赤金火焰的“瞳孔”对视。 它的羽毛皆为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叠着火焰,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团不会熄灭的篝火。看到它的身形时,会感觉世界好像都显得太小太拘束了。 秋亦知道它是什么——虞观给的知识他都有在好好地忙里偷闲去看——那是凤凰,在远古称霸一时的强大妖族。 凤凰一破壳便是出窍境界,完全成长后至少也有合体境,它们天性骄傲,同多数妖族一样群居而活,一出生便站在世界的顶端,唯一的劣势便是族群的繁衍能力低下。 荒古之劫过去后,世界濒临破碎,是凤凰种下建木撑起天穹。不过荒古、远古、今世,一世一劫,这样强大的种群也没有能撑过第二劫。第二劫末尾,建木倒塌,凤凰销声匿迹,彻底亡族。 侥幸从第二劫中苟活下来下的生灵记载:凤凰灭族,天泣三百年,长夜漫漫。 在这个时代能见到凤凰……? 秋亦讶异。 凤凰忽而振翅长鸣,声浪叠叠,如同千百只编钟依次敲响,秋亦感觉耳膜在震颤,一阵轰鸣与疼痛后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世界宛若变成无声的真空。 他用灵力护住耳朵,再抬眼望去,凤凰翅膀扇动,掀起一个个漩涡似的风流聚集在周围,它飞起来,巨大的、燃烧的火焰翅膀遮蔽了整片透明无色的“天空”,纯色华美的尾羽长长一节在天空中扑散开,仿佛赤焰焚天,荡涤一切。 秋亦仰望着天空中的火焰,竟感到有一瞬间失语。 展翅而飞的凤凰没有在意与它相比过分渺小的秋亦,但是四周热度瞬间攀升,世界也开始膨胀变化,秋亦的身体似乎也要随着空间的变化被撑开、被温度灼烧到融化。暂时失聪的耳中忽然传来蜂拥而至的絮语,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其实并没有什么死亡的实感——如果说那能算是死亡的话,秋亦“死亡”的瞬间只是感到一种昏沉醉酒感,没有任何感觉,跟打了强力麻醉有点像,完全是从灼热感中解放了。还有一股熟悉的外来力量在支撑着他的“躯壳”,使他不会彻底崩塌消亡,眼前一黑只是没了精神而已。 秋亦慢慢睁开眼睛,梦中的震撼还残留着,脑袋似乎被针刺了一样微微疼痛,眉心隐隐发烫,大脑自觉地回顾之前做的每一件事,一幕幕闪现…… 秋亦一个激灵,忽然想起来自己炼体结束后半痴半醒时的举动,心脏骤停,瞬间清醒过来,睁大眼睛环顾四周。 他现在正在一个温泉或者说药池中。药池极度舒适,秋亦浸泡在热水里,背部靠着药池边上温润的玉石,肌肉松弛舒适几乎软成了烂泥,而目前他最不想面对的人正在他药池边上盘膝而坐,歪头托腮看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虞观:“醒啦。” 秋亦:“……嗯。” 还是过去身的师尊呢。 秋亦想要站起身,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未着寸缕,皮肤裸露在外,不过是被虞观的灵气罩着才没有感觉到冰冷寒意。 秋亦:“……” 默默地坐稳了。 虞观拿出衣服:“之前那件坏了,给你准备了新的。” ……好像也没什么好羞耻的,第一世在营养舱里面时可是连蔽体的衣服都没有的,肉身虽然重要,但也只是躯壳罢了。 秋亦爬上岸,皮肤上的水珠自行滚落入池,上岸后身体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水汽。 他快速将衣服一一穿戴好。 新衣服为月白色,用银线绣上暗纹,换成了一种更方便活动的款式,不过还是熟悉的料子,秋亦理了理衣服,十分合身,无一处不妥帖:“谢谢师尊。” “既然已经引气入体,那么一些小法术也一并教给你。”虞观伸手一点,一点灵光融入秋亦脑海中。 秋亦脑海中清明,多了除尘诀、唤雨诀等法术,这些小法术没什么门道,连品阶都没有,现在的秋亦去花时间钻研也能钻研出来,不过节约精力时间,虞观便直接交给他了。 “若有兴趣你也可以自己研究钻研这几个法门,它们皆是几劫以来数代修仙者改进过,其中有不少可取之处。” 虞观说完站起身,心意变动,脚下土地延伸,山顶多出一块平坦开阔的场地。他询问秋亦:“你喜欢什么武器?” “剑!”秋亦的眼睛一下变得闪亮。但凡看过修真小说的,谁还没幻想过做个剑修一剑霜寒十四洲、从此天下无人不识君,多帅啊! 他又强调一遍:“我喜欢剑!” 拜托,剑修超酷的好吗! 还有些小孩子心性。 虞观轻轻笑了下:“好,正好我也是剑修。” 一把剑被虞观凭空取出,然后丢给秋亦:“暂时先用这个。” 秋亦下意识伸手接过,入手是细腻丝滑的敦厚感,略有重量,低头细看,是一把外表寻常、看着很是朴实的木剑。不过甫一入手,秋亦便感到自木剑上传来一股清凉之气顺着脉络涌向周身,使人神清目明,念头通达,想来也不是寻常木头那么简单。 “醒神木,对你的神识蕴养有好处,”虞观适时开口道,“引气入体已成,炼体也初步打下基础,接下来你便跟着我学剑。” 学了剑法,秋亦的战力能实现质的突破。过去惨死的画面一闪而过,他呼吸微滞,不由自主握紧了木剑:“嗯。” 虞观将一切尽收眼底,忽然道:“见到凤凰了吗?” 话题变得太快,秋亦愣了一下,而后点头。 虞观隔空点了下秋亦眉心,那里赫然多了一点鲜红。秋亦浑然不觉,下意识伸手摸了下,皮肤光滑平整,什么也没摸到。但是虞观这样指,他就知道这里肯定是多了什么。 虞观:“在筑基之前击败它。” “它”无疑是指凤凰,那只飞翔时遮天蔽日、火焰让一个空间的温度都上升烧灼的凤凰。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秋亦与虞观对视:“……好。” 他念头很朴素:师尊既然这么说了,那他必然可以做到。他很信任虞观。 而且如果秋亦猜想的不错,正是虞观的力量在背后支撑他、护住他的命。 这是一个不死的游戏,没什么好怕的。 虞观未再说太多,手摊开,天地刹那一静,然后狂风骤起,风与落雪一并汇聚落于他的掌心。 秋亦黑发披散在身后,此时被这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凌乱,他下意识用袖半挡住脸,只露出半眯起的双眼虚虚看外界,不过风雪之间一片混沌,他什么也看不清。 等风静下来,秋亦放下袖袍,睁大双眼,天地一清,风止雪停,蔚蓝天空之下,虞观背着日光,手持一把晶莹剔透的冰剑翩然而立,白发散落,银灰眼眸凉薄,宛若画中人。 “我的剑在现在身那里,暂时先用这把剑为你演示剑法。”虞观道。 秋亦:“嗯。” 初次学剑虞观自然不会教导秋亦太高深的东西,他只是持剑简简单单将剑招的基础劈、刺、点、挑等一一演示给秋亦看。 虞观没有动用任何灵力,收敛了剑气寒芒,也不加上任何自己的剑道领悟与理解,只是简单地演示剑招。他动作漂亮流畅,一招一式说不出的凌厉利落,恰如他给秋亦的初印象。 每一招虞观都演示三遍,演示完之后停顿片刻,才接着演示下一个基础招式。 秋亦看得目不转睛。 虽然虞观看着不近人情,但越是与他接触越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师尊其实脾气很好,非常耐心、细致。 “记住了吗?”虞观停下,询问道。 甚至可以说是很温柔的。 秋亦回答:“记住了。” 虞观收剑:“你练一遍。” 秋亦挥动手中醒神木剑,按照虞观之前的动作一笔一划复刻。 活动起来后,秋亦才切实感觉自己肉身在初次锻体后真有一种脱胎换骨的变化。 他向来记忆力很好,微小的细节也能记清,但若是过去,他哪怕记住了一个动作也很难完美复刻——这是一种肉身的局限。而现在锻体过后,他好像能把细节看得更清晰了,对身体各部位的控制也变得更轻松写意。 一套基础剑招练完,他站定,看向虞观,眼巴巴等着评价。 虞观:“太过紧绷,身体与手腕皆不够舒展,下盘不稳,力道不够,衔接不够流畅。” 秋亦有些失落。他点头记下自己练习中暴露的问题,又再回忆一遍虞观的演示,不断比较研究。夯实了基础才能学习更高深的东西,要是地基错了,之后或许会一步错步步错,秋亦不敢有丝毫松懈。 秋亦沉浸在思绪中,虞观眼眸低垂,凝望着自己的弟子。 刚刚他指出的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无他,自己这位弟子做的没有什么再可挑剔的。一招一式之间虽时有滞涩,但却也基本都做到位了。 半响,秋亦忽然听到虞观的声音。 “做得不错。”虞观道。 10、退场 生活逐渐变得有规律起来。 太阳升起的时候,秋亦结束修炼,开始练习基础剑招,虞观偶尔在,偶尔不在。 等太阳移至天空的中间,虞观无论之前在不在,这时候肯定会来,基本上来的都是过去身,偶然那么几次来的是现在身,其中规律秋亦还没研究透,只能归结于或许是过去身比较悠闲的缘故。 每三日,他会布置药浴供秋亦锻体。 锻体风险不小,所以哪怕秋亦已经轻车熟路、表现越来越好,每次药浴虞观还是会全程在一旁候着。若不是锻体日,那么虞观来时或许会带来些滋补的膳食,或许会带来一两册他新整理的典籍。 下午要么锻体,要么就是继续练剑。随着修为和肉身强度的提高,秋亦炼体越来越得心应手,很少再闹出第一次的洋相,每日挥剑的次数也在稳步上升,动作间隐隐有虞观的风范。 其身躯在挥剑时、在炼体时被一次次打磨砥砺,最后被药浴温养,像是一块被重复时光冶炼铸造的铁料,日益变得坚韧。 虞观一般坐在旁边的一块平滑扁平的青石之上,慢悠悠地雕刻玉石打发时间。他的神识笼罩洞府天地,目光虽没有看向秋亦,但秋亦药浴锻体失去意识时他能稳稳接住,练剑有什么疏忽错误不对也能立刻指出。 不过因为秋亦太省心了,所以除了正午虞观过来时他们会交谈几句以外,其余多数时间二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 师徒在同一片空间中各自做自己的事情,秋亦刻苦修行,虞观也不主动去靠近秋亦,似乎无形中保持着距离,完全不像是本该亲密无间的师徒。 秋亦不觉得哪里不好,在这段不温不火、被大段沉默填斥的宁静日常中,他真正的开始慢慢熟悉虞观的存在。 练剑至晚上,虞观离去,秋亦打坐修炼,体内灵力自动循环周天,而意识则不断下沉,到那个有凤凰的世界里。 一步一步地,他渐渐能够能走近凤凰,停在那个世界的时间越来越久,只是还未到到能触碰凤凰的时候——凤凰周围温度太高,空间畸变也更严重,秋亦完全是一点点慢慢磨掉了这段灼烧意识的路。 有虞观的力量支撑躯壳的稳定,他可以放心地去尝试突破极限、更进一步。 若是从那个世界脱离出了,秋亦便会全身心修行《蕴灵诀》。 相较于一开始的连破三境,他现在境界增长得很慢,身体宛如一个无底洞,要吸收比别人多数倍的灵力才能破境,而且平时精力大半落在凤凰空间与练剑上,全身心集中的那种修行时间倒是短了。 一夜修行后再睁开眼,便又是普通的循环往复的一天。 虞观的洞府无四季轮转,也无气候变换,原先风雪也被他抽来做了冰剑,于是景物更一成不变了。 直至某一天,虞观看秋亦练剑,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来什么,把各种天气又找了回来。于是风雨呼啸,雷电轰鸣,秋亦被碎冰扑了满头。 “……”他练完这一次基础剑招后停下来,顶着碎冰渣子,默默看向虞观,“师尊。” 虽然没有说太多,但是少年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虞观,声音中透出了点委屈和控诉。 虞观抬起头来,表情波澜不惊:“意外。” 秋亦心里嘀咕:真的假的,他皱着眉,怀疑地瞅看着自己的师尊。 虞观的表情太自若了! 秋亦信了他的邪——毕竟仙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不会做出这种类似招猫逗狗的事情。 风霜雨露过后,四季开始轮转,但洞天的轮转比外界要极端多。秋亦一天便可经历初夏到盛夏再到夏末,当天气候季节似乎全然取决于虞观心情——如果虞观有心情波动的话。 幻影不知何时也变成了真实的存在,秋亦还在春天捉到过一只冒冒失失的兔子,也不知道这种极端天气变化下这些凡俗小动物是怎么活着的。 无名山上冰雪消融,枯树抽芽,冻土之下春意冒头,绿意很快走到极盛,又转瞬之间被肃寒凋零冰封衰败下来,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这片雪原洞天的景色变化间,秋亦突破了炼气五层,炼气之路走完了一半。 虞观收起手中的红色玉石,看秋亦练剑。秋亦这时候已经相当有模有样了,他是个一丝不苟的好徒弟,虞观未曾见过他懈怠的样子。 他看了片刻,说:“你该学剑法了。” 熟悉的玉简没入眉心,秋亦细细浏览,发现这是一部名为《寒雪剑法》的玄阶中品剑法。 玄阶中品功法放到诺大的修真界中是排不上什么的,不过对于才炼气五层的秋亦来说非常适合、甚至有些超出了,毕竟一般的炼气筑基境都是用的黄阶功法,玄阶中品足以用到金丹元婴。 虞观道:“《寒雪剑法》共有九式,你现在境界不够,平时只用前六式便足够,后三式消耗灵力较大。” 老样子,他为秋亦演示了三遍《寒雪剑法》的九式。功法玉简内虽然附有图像,但定是不如当面看别人演示一番。学习功法时学习灵力的运转也是重要一环,所以虞观这次用了炼气境的灵力。 明明今日季节又是盛夏,空气燥热,太阳炙热,但是虞观剑出,丝丝缕缕森冷寒意扑面而来,似乎能割裂皮肤,好像真落了雪般,地面冰霜蔓延。 秋亦眼睛一眨不眨,看得专注认真,双眸里只倒映出虞观的身影。 虞观放慢了速度。 同样的九式,第一遍,他的剑法冰寒凌厉,杀意惊人; 第二遍,他动作明显柔和了许多,剑舞动间更像一片雪花,动作柔和轻飘,优雅致命,无形间便落于脖颈,令人脊背生寒; 第三遍,虞观挥动地极为漂亮,不带杀意,不带寒意,只有冰凉与轻柔,让秋亦想起曾听闻过的“舞剑”,虞观动作漂亮得就好像在舞剑。 三遍,杀意寒意层层递减,虞观为秋亦展示了《寒雪剑法》的三种可能性。 瞳孔中倒映着的那道身影转过来。 “看懂了吗?”虞观问。 秋亦回以一个灿烂的笑:“看懂了。” 他踏出一步,灵力运转,剑锋游动,杀意凛冽,继而又变得柔和飘逸,宛如落雪被风吹落于手心。 玄阶中品的《寒雪剑法》,看过一遍后即完全掌握,做得连虞观也无可挑剔。 虞观道:“善。” 他坐于石上看着秋亦练习,将红玉拿出继续开始雕刻。 盛夏草木勃发,生机盎然,他的心情忽然也变得很好。 …… 秋亦闭上眼睛,意识沉入那片空间。 那片空间还是一样的灼热和扭曲,但秋亦已经适应习惯。 他一步步走近了那只凤凰。 凤凰的“飞翔”是有局限和代价的,至少经过秋亦观察,这只凤凰每七天才能展翅飞翔一次。 大多数时候,它只能合拢双翅,如同被束缚在无形鸟笼里,哀怨地看着前方,哪里也去不了。 今天的凤凰仍旧是笼中之鸟。 秋亦第一次离它如此之近。 他看见了凤凰眼中的愤怒与悲戚。 凤凰感到屈辱,双翼挥动扑打,它不愿意对这个修为低下的毛头小子低头。但落地凤凰不如鸡,它再不情愿也只是最后苟延残喘罢了。 秋亦弯腰躲过它的羽翼,伸手牢牢抓住鸟兽的羽毛向上攀爬,心情昂扬炙热,隐隐有种预感:或许今日就是缠斗的终点。 凤凰的身体远比空间里的其他地方要滚烫,秋亦触碰羽毛,感觉自己像是在攀爬一道火柱,火焰时时刻刻灼烧。 他的“身体”在不断被灼烧崩塌,又在另一股力量作用下飞快新生。 终于,秋亦来到了凤凰的脖颈,那感觉像是来到了太阳的核心,连意识都能被烧灼得迷蒙。 秋亦勉强保持清醒,他手无寸铁,只能靠自己赤手空拳去搏斗,于是他俯下身,毫不留情地动用了之前一直未用的灵力附加在双手上,用力将凤凰的羽毛拔下,露出底下的“血肉”——令秋亦惊讶的是,并不是他之前所想的普通血肉,而是一团红色的能量块——它并不是活着的生灵! 不过它活着与否都与秋亦无关。 火焰落在脊背、双手上,秋亦面不改色,继续破开凤凰底下的血肉。 凤凰看着宏伟,但是它被拘束在这里,没有任何攻击手段,火焰便是它最后的挣扎了。 他越挖到里面,温度越高,双手很快被烧掉皮肉,融掉骨头。修复很快,但是秋亦已经等不及修复了,干脆像是一头幼兽一样用牙齿撕咬,用最原始的身体武器去攻击,手没有了就用牙去撕咬,脸融化了就用手去刺挖碾碎。 红色的能量块碎成一块块渣沫,四处散落,凤凰发出一声长长的凄厉尖叫,它不害怕,却感到悲戚,为今时今日这般光景这般境地:不甘心,不甘心,怎么能甘心呢—— 秋亦离得太近,哪怕有锻体过也仍旧被巨大尖锐的声音震得脑海“嗡嗡”,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属于凤凰的时代已经过去,”耳中淌下鲜红的血,秋亦用刚修复好的手随意擦了一下,洁白如玉的脸上多了抹刺目的红,他目光澄澈,神情带着丝兔死狐悲的悲悯,说出的话却冰冷至极,“你也该退场了。” 11、旧历史 凤凰能听懂他的话吗?或者说它愿意去听吗?秋亦不知道。不过他知道,最后是自己的胜利。 凤凰低下头颅,身体崩塌为无数莹莹光团,如雨水一般落到秋亦体内。 每一光团入体,这个世界的一角便变换一个样子,秋亦对这个世界的掌控更多一分。 等凤凰的身体彻底消失,秋亦自身这具借由某种力量而捏造出的意识躯壳也一并散去,他再睁开眼,外面天色漆黑如墨。 秋亦沉吟片刻,站起身来,心中冥冥多了一种联系与感觉。 就好像……他拥有一个世界一般。 这样想着,他心念一动,眼前景色霎时变换。 凤凰世界的真貌这一刻才显示在他的面前。 与之前扭曲斑斓的模样不同,阳光明媚,风也和煦,花花草草茂盛异常,地上长着柔嫩草叶,不知名的花朵绽开红艳的花瓣,头部有结晶的蜜蜂状妖兽们在一朵朵花间穿梭,还有些妖兽或是躲在宽大的绿叶后,或是从洞里探出个头,好奇观察着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一只雪白皮毛的小型兔子模样的妖兽也不怕人,蹦跶到秋亦身边瞪大眼睛近距离观察,然后欢快离去。 它们并不是虞观洞天里的那些凡间动物幻影,而是活着的生灵,不过一点修为也没有。 得益于虞观给他准备的的一些常识玉简,秋亦现在几乎能认出这里面所有妖兽和灵植灵物:比如说那些大红色细长花瓣的花朵名叫凤凰花,有轻微滋润体质之效,适合采摘后研制美颜丹;那些穿梭在凤凰花中间的是飞芜蜂,本身没什么奇特,但酿出来的蜜据说不仅滋味极佳,还富有不少灵气,长期食用可以帮忙破镜;刚刚过来又走开的是觉兔,感知颇强,善于趋利避害、躲避灾祸。 看得出来,这片繁华之景平日无人踏足。 第一次以肉身来到这个世界,秋亦多看了一会儿,伸手拨开路上的巨大树叶,向更深处走去。 他看到了一条河流,河水清澈,微波粼粼,在明媚阳光下闪着微微的彩色,小鱼小虾之间偶尔也能看见小型妖兽身影。 秋亦弯腰掬了一捧水,又微微张开并拢的手指,任由流水逝去,手中留下一点残留的濡湿感,流淌的湖水映出他的面容。 少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唇红齿白,眉心一点红,目光炯炯有神,鸦羽般的黑发披散身后,穿一身月白衣裳,一派少年意气。 秋亦拂过眉心:“原来是多了这个……” - 现在这片空间已经由秋亦接手,虽然神识做不到离体覆盖整片天地,但他也能感觉到核心区域所在。 于是沿着这条河流往上游走,走着走着,前方豁然开朗空旷起来,有哗哗的震耳水声。 高崖上瀑布滚滚砸落,如同一匹宽大无比的银色丝绸,落下时溅起雪一样的水花。瀑布边有一棵巨大无比的树木,看不到树的顶端,只能看见这株高大树木的枝枝丫丫像是一双双撑开的手臂张向远方,每一根有两三个成年男性一起才能勉强能环抱住的粗细,树干雄伟壮阔,像一面巨大的石壁,那声势浩大的瀑布在其身边也变显得像是个只会哭闹的顽童。 秋亦站在树下,仰起头来看了很久,感觉自己与这棵树相比渺小如同一粒微尘。 可惜巨木虽然高耸宽阔,却早已枯死。它没有一片叶子,树皮开裂,呈现出一种干枯的灰白色,好像轻轻一捏就会由外而内地粉碎化作齑粉。 这样高大的巨树,再联系上凤凰,秋亦只能想到一种树木:“建木。” 传说中,凤凰们种下建木,让这株神木在第一劫过后的危难关头支撑起动荡天地,将世界硬生生从崩溃毁灭路上拉回来,使残破的世界能够苟延残喘撑到大劫过去慢慢恢复生机。 没有生灵知道凤凰们是如何做到的,这份奇迹在凤凰一族灭亡后也流离不知所踪,没想到如今能在这里看到它。 传说中建木通体碧绿,枝繁叶茂,外有神光萦绕,下至九幽,上至云霄。等到今世的现在,出现在秋亦面前的只不过是一棵除了高和丑再无其他令人深刻记忆点的光秃丑树罢了。 细细算来,距离第二劫已经过去足足二十万年了,这二十万年间,这棵曾经支撑苍穹与世界的树静静呆在这里,走向末路。 秋亦心潮动荡,思绪万千,最后也只能幽幽一叹。 凤凰倒下的时候,秋亦吸纳光团、接过权柄,当时便差不多明白过来到底是什么情况了,但现在再看,事实还是远超过他的想象。 他的师尊还真是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虞观送的礼物,简单点讲便是一份与凤凰关系颇深的空间。 等秋亦洞虚境时,他不需要神物开辟空间或是顶着因果惩罚截取世界的一角,直接就能将这个凤凰遗迹转化为自己的洞天世界。 当然,现在说是这方世界是秋亦的洞天也没有问题,只是与他炼气境身份不符、他也无法发挥出这片洞天应有的能力罢了。 炼气境就有洞天,这听起来绝对是天方夜谭,然而虞观却生生把不可能变为可能,让没有任何特殊体质的秋亦在炼气境有了一个与神魂相连的洞天。 要知道,洞虚境以下那些自诩有空间的,本质上也不过是有高级的空间道具、或用某种手段将空间藏在身体某一处而已。那些空间也皆是简单普通的空间,不仅大小远不能与洞天相比,里面还没有丝毫灵气,只要不被摧毁附着物就能随便易主,能轻易被找到并摧毁,与秋亦现在有的准洞天有云泥之别。 ……更别提这还是一个与第二劫顶尖种族凤凰相关的洞天了。 欣喜是欣喜,但秋亦心情还有一些微妙的复杂难言,就好似被天降的皮薄肉厚的馅饼主动砸了满怀。 他静默片刻,从建木前走到瀑布边的岩石上,飞落的瀑布随他心意拦腰断流,露出其后一个深幽洞口。 这里就是这个世界的“核心”。 - 洞内并不黑暗,周围墙壁上挂着灯盏,随秋亦走过一一亮起,赤色的火焰跳动着,看着分外柔和,看着还有几分温馨。 又走过一段路,秋亦忽地发现周围的墙壁变了,他凝神去看,发现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幅幅壁画。颜色亮丽,画面生动,绘着凤凰的历史。 秋亦放慢脚步,一幅幅看过去。 于天地灵气中诞生的几颗蛋,破壳而出的小红鸟们懵懂互啄,被其他成年妖兽欺负得狼狈流浪,长大后一起去揍了从前欺负它们的妖兽。虽然生育困难,但是新生儿基本都能在长辈庇护下茁壮成长,这个新生的种群迅速发展壮大,凤凰成为妖族的公认的头领种族。 此时第一劫的影响仍在,世界在崩溃的边缘,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消散灭亡、成为虚空中的尘埃。 凤凰一族也想要解决这个问题,终于有一天,有一只凤凰到达了半仙境界。它久久凝望已经有大大小小豁口的天空,种下自己的心脏,埋下自己的骨与肉,又让羽毛化作枝叶,以生命作燃料——一棵遮天蔽日的树木拔地而起,伸出枝丫撑起了穹天,给了世界喘息的时间。 凤凰们将死去的同族继续埋葬于其下,于是建木愈发神异,它通体碧绿,枝繁叶茂,外有神光萦绕,下达九幽,上触云霄。新生的凤凰破壳而出,围绕着建木飞舞歌唱,在其有力的枝桠上休憩。 世界崩塌的危机解除,接下来的记载断开,只剩下最后一张壁画。秋亦抬头看去,那是凤凰与建木的转折点,远古时代的终点。 那也是最长最惨烈的一幅壁画。第二次大劫袭来,凤凰们和追随者一同迎战,漆黑的影子袭击了最耀眼最光辉的一只凤凰,于是火焰散开,耀眼夺目的红色也淹没在无尽的苍穹之中,凤凰一族成了后人眼中的几行潦草文字。 再也不会有新的凤凰围绕建木歌唱了,也不会再有凤凰埋骨于树脚下,在之后漫长的岁月中,建木的枝叶掉落、失去颜色,无声无息走到了尽头。只有天为之哭泣,三百年的雨连绵不断。 “……” 秋亦伸手拂过那些依然鲜艳的画,猜测或许这就是建木在最后的时光中留下的痕迹。 壁画到此为止,不过这里应该还有其他的什么。 秋亦又在七弯八绕的通道中穿梭许久才停下,一间密室伫立在他面前。 这是隐藏得最深的密室。秋亦想了下,猜这里可能放着凤凰们的魂灯。 此世间根据大劫,将时间段笼统分为荒古,远古,以及今世,也称第一劫、第二劫、第三劫。魂灯是荒古时代的造物,只要滴血认主,此后他人便可通过魂灯观察灯主的生死乃至状态和位置。 因为极高的实用性以及可称得上低廉的制造成本,魂灯到现在仍然是各个家族宗门组织势力的必备道具,且通常情况下被放在最隐蔽安全的地方,由最放心的人看守保管,免得有敌人根据魂灯反向定位。 凤凰一族在远古时代是一方大势力,而且它们重视族群与同伴,弄这样一个隐蔽密室放魂灯很正常。 ——理所当然,这里必然该有一个极其复杂的阵法封印。 秋亦摸了摸门上的痕迹。这个封印远超秋亦的见识,但现在却已经完全失去了效力。没有一丝一毫破坏的痕迹,就像是不久前有哪位熟知封印的亲自解开了它一样…… 秋亦想起那只能量体凤凰,这是它最后的决定吗? 他手上一推,很轻松地就推开了这扇不知沉寂了多久的门扉。 密室内很明亮,里面没有魂灯,只有一颗漂亮的蛋。 浅红色蛋壳上绕着一圈圈金色花纹,像极了第一副壁画中的那些凤凰蛋,只是这颗蛋里面没有任何生命气息。 这是一颗被精心安放在柔软绿叶中的、似乎已经死去的凤凰蛋。 12、白面团 在秋亦的感知中,这颗凤凰蛋早已没了生机,但他伸手触碰,发现其蛋壳仍然微烫,散发着稳定的温度。 “……” 以秋亦目前的知识储备暂时还判断不出来这到底是不是颗死蛋,只好将疑问埋在心底,准备出去后询问师尊。 洞窟中再无其他东西,秋亦很快从里面走出来。 他这个新主人没有改变地貌天气的想法——也暂时还没有这个能力,加之不想打扰干涉那些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妖兽的生活,所以未在准洞天逗太久,只在这个宽广的世界浅浅转悠了一圈,看了一下比较核心重要的地点留后就默念离开。 甫一出来,一个熟悉的白团子蹦跳过来,绕着秋亦转圈。 一段时间没见,它看着更大了些,也不像刚出现时什么都害怕一样怂怂的了。 秋亦辨认了一会儿才敢确定这确实是原先那只白团子,不是同族之类的。 他弯下腰,白团子这次没跑,于是秋亦又伸手戳戳它,这次不再是幻影,而是很柔软的触感,像是面团一样,不由得自言自语:“有实体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修行时间甚短,他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来这是哪一种生灵。 白团子停下来,也看不到它嘴在哪里,但是反正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不知道。” 秋亦觉得好玩:“原来你会说话。” 白团子语气带上骄傲:“我生来就会。” 看起来种族还很不凡? 修真界人族势大,除了人族以外,又以本体有形无形粗糙划分为两大类。 一类为邪祟或巧灵,此类生灵本体为无形之物,如恶意、杀意、煞气、情感、梦境、幻境等等,由于诞生需要一份玄之又玄的机缘契机,所以数量较少。 另一类则是妖族精怪,有缓慢修炼通灵生智,亦有如凤凰一般天生血脉强大知晓修行,还包含了被邪祟影响而形成的有形之妖物。 “你是邪祟巧灵还是妖族?”秋亦问道。 “不知道,”白团子说,“我没见过和我一样的同族。” “我师尊还养了一尾红鱼灵宠,它也是幻影,和你先前一样,它和你不是同族吗?” “当然不是,”白团子虽然声音稚嫩,但说话条理清晰,“虽然它有点意思,但它和我一点都不一样。” 秋亦想了想红鱼呆呆的样子,“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虞观养的灵宠了?”白团子又琢磨一下秋亦的话,纳闷问。 秋亦惊讶:“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白团子跳起来,“我才不会成为谁养的宠物!” 它小小一只,一蹦蹦老高,耳朵抖来抖去,看起来很有喜剧效果。 秋亦没笑,他的表情变得淡淡的,有些不大高兴,嘴唇紧紧抿起,像是东西被人分走的憋气小孩。 既然不是灵宠,那…… “你和我师尊什么关系?” 白团子说:“关系?我在他的洞天里诞生算吗?他身上也有一种让我想亲近的气息。” 秋亦面无表情:“噢——” 白团子思考,思考:“用你们人类的话怎么说……嗯,算爹爹?” 好亲近的关系! 秋亦嘴角下拉,又盘问:“之前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因为你身上有让我感觉亲近的气息,”白团子道,“你就像我的娘亲一样。” 和娘亲关系是要更紧密一些的! 秋亦绷不住了,猛咳两下,白皙的脸庞因为尴尬羞耻浮上一层浅淡的红意:“你、你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 这可还是在师尊的洞天里,他能听到的! “你是觉得尴尬吗?对不起。”白团子乖觉认错。它没有同族,只能类比一下人类怎么说,没想到秋亦反应会这么大。 先前的不高兴少了些,秋亦深呼吸两下,觉得白面团肯定是因为这里活物太少太寂寞,所以才想亲近这里唯二两个活人。 白团子抖巴两下,没有说什么。 秋亦平复完心情,这才认真想了一下白团子刚刚所说的话。 洞天里诞生的生灵……这事虽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看来白团子是天生地养的,怪不得没有同族。 又聊了片刻,白团子身形消散在空气中,秋亦阖上双眼开始修炼。 得了凤凰遗迹有莫大好处,他连修为也跟着一道水涨船高,待虞观过来时,秋亦已经连跳两层,从炼气五层突破到了炼气七层。 “师尊。”见虞观来了,秋亦下意识呼唤一声,然后又想到之前的事,不禁默默移开目光。 虞观应了一声,目光移向秋亦眉心那一点朱红,这原先是那个凤凰空间所存之处,现在则变成了普通的印记。 他明了秋亦已经成功,微微点头:“做得不错。” 秋亦喜欢被他夸奖,他一下忘了刚刚的微妙尴尬,眼睛闪亮亮地望回去,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问道:“师尊,那是凤凰遗迹吗?” “是。” “您叫我击败那只凤凰是遗迹的意识?” 这是秋亦的猜测,但他不敢断定。 虞观给了他肯定:“是。” 凤凰一族强者辈出,虽然最后都在第二劫之下烟消云散了,但是仍有神异残留,那点微不足道的残念围绕在建木与最后一颗凤凰蛋周围,最终成了秋亦所见的那只“凤凰”。 本来那只凤凰不至于如此弱小,它作为遗迹的守护者,加上世界规则的支持,在炼化洞天的过程中甚至能能与大乘期缠斗。 大乘境修士想要猎杀凤凰、炼化凤凰遗迹作洞天也要花千年起步,也只有虞观这么奢侈,直接擒来炼化、层层削弱后再送给炼气境的弟子,也不怪凤凰最后那么不甘悲戚。 秋亦道:“我在遗迹里见到了一颗凤凰蛋。师尊,它是什么情况,还活着吗?” 虞观道:“本就先天不足,后来凤凰一族覆灭,它失去照料,生机已经流逝大半,连血脉也稀释了,现在最多只能叫做伪凤凰蛋。” 秋亦暗忖这有点惨,本来是可以一孵出来就做仙二代的,结果沦落到现在这样子。 “那它还有救吗?”秋亦问。 就算不收作自己的灵宠,保护濒危物种,让凤凰一族的血脉在今世再度出现也不错,好歹是拯救过世界的种族,现在沦落到灭绝也太凄惨了些。 虞观:“建木叶蕴魂,再加上它自己及时沉眠,最后锁住了一点点生机。碰上合适的机缘也许能孵化出来吧。” 说完,他又评价一句:“还算机灵。” 秋亦点点头,懂了,看缘分。 凤凰一族为世界做的贡献不少,希望这颗凤凰蛋能等到那份缘分吧。 “对了,”秋亦忽地想起来,“那个白团子是什么种族?” 两劫过去,天地疲惫,已经很少再诞生新物种了,所以天生地养的生灵多数也能找到族群。 虞观思忖片刻,告诉秋亦:“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是,它的种族取决于它想成为什么,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以便称呼。” 秋亦歪着头,细细端详着他的表情,然后确认了:虞观对白团子不甚在意,和对红鱼一样很不上心。 他心中轻快了些,思索片刻,想起曾经在星网图片上见过的各式精巧点心,其中就有被捏成兔子形状的,和白团子长得很相像。 又斟酌两下,秋亦说:“那就叫白面团吧。” 毕竟它长得像,手感也像。 - 白面团再出现的时候得知了这件事,它一点也不介意自己不在场时秋亦就给自己起了个用来称呼的名字,高高兴兴说:“好,那以后我就叫白面团。” 秋亦觉得自己起的名字好像不值得白团子这么高兴:“你可以自己起个更好听点的。” “不了,名字只是别人用来称呼我的,我不是很在意,而且这比红鱼什么的好听多了。” 白面团的满意出自真情,不带一丝虚假。 它这次从这一天的黎明一直呆到了深夜,秋亦修炼前与它搭话,好奇问它:“你成年后也要一直呆在这里吗?” 白面团还是个未成年的幼崽,刚脱离新生状态。 虽然秋亦觉得在此处洞天里的生活很好,但抛开滤镜,站在客观角度看,堕仙的洞天世界确实荒芜孤寂、没有一丝人气,最近把四季气候找回来了后,连气候也变得多变恶劣,不太适合幼崽生活成长。 白面团说:“不。等再过一阵——大概一两年吧——我就要去外界感悟修行。” 看来在虞观这里出去历练是传统。 秋亦说:“我两年后也要离开这里出去历练。” 那时主角应该抵达大世界了,秋亦会给他一个别开生面的欢迎礼。 “啊,”白面团惊讶说,“虞观他舍得吗?” “?” 怎么扯上舍得不舍得了? 白面团继“娘亲”和“爹爹”的发言后,再度语出惊人:“我觉得他舍不得,毕竟你是他的心肝徒弟。” 秋亦:“……被你肉麻恶心到了。” “虞观很喜欢你,对你很上心,他是你师尊,你是徒弟,所以你是他的心肝徒弟。”白面团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它理了下逻辑,觉得毫无问题。 和小孩子说话时,越是争辩反应激烈对方越是容易不服,白面团也不过是个幼崽而已。 秋亦心中不断给自己讲道理,说服自己跳过心肝徒弟这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却还是忍不住道: “他对我上心是因为他认真负责又比较惜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师尊和弟子之间虽然关系本就紧密,但说是心肝也太过了!而且他早就说过要让我出去历练,他不会出尔反尔的。” 白面团不信前一句,不过它赞同了最后一句:“那看来真的是想要你去历练。” 虞观确实不是出尔反尔的人,相反,他很重诺,言出必行。 “对,所以你下次还是管好最别乱说了,哪有什么舍得舍不得、心肝不心肝的,我师尊冷静理智,没那么情绪化。”秋亦自觉获得胜利,提醒它。 白团子既然以后要去外界,就要管好嘴,不然说不定话一出口就惹来灾祸。 虽然秋亦与它只说过几句话、本质没什么交情,不过既然白团子和虞观沾点边,爱屋及乌,秋亦难免多上心点。 白团子心想自己其实也不算乱说啊,它翻阅记忆,这些高境界的家伙不少都把徒弟当心肝、当眼珠子护,谁说虞观又不会是其中一位? 13、明霞 转瞬又是几月过去。 秋亦睁开眼睛,从乾坤袋中取出衣物一一穿好。 药池的效果对他越来越弱,在今天更是彻底失去了效果。而在耗费了无数秋亦名字都不大能说上来的天材地宝后,他也终于完成了锻体第一层。 某种程度上来说,《无相锻体法》最难的一层算是成了。不过这功法作为天阶功法,往后境界修炼难度也高,秋亦可能要停在第一层停好久,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或是遇到特别机缘才能再突破。 秋亦并没有太在意:《无相锻体法》的第一层已经够他用了,他现在的肉身强度可以与筑基修士对抗。等以后若是突破不了《无相锻体法》,他也可以根据打下的基础另换功法。 从药池里跃至平地上时,恰有一片雪花落于鼻尖融化。 今天是飘雪的天气。 秋亦伸出手接住雪花,灵力作用下,那片柔弱的飞雪落在秋亦的掌心许久也未融化。 秋亦轻飘飘吹走这一片雪,忽然想起刚在凡间小世界睁开眼时,那片蔚蓝的天空中落雪纷纷,又想起第一次见到虞观时,四周寒冷,也纷纷扬扬飘着雪花。 他的两次新生皆与雪有关。 想到这一点时,秋亦的内心宛如被重重敲了一钟,无穷无尽的声波从遥远过去传至现在,震荡他的五脏六腑,难言的情绪填充着心脏。 雪越下越大,秋亦伫立着,仰望这场雪,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自己与雪。 待到一头乌发被沾染得半白,他取出木剑,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配合着剑而动,思绪渐远,双目空空茫茫,剑成了他新的耳目与身体,他的感悟就是剑的感悟,剑的锋利就是他的锋利。 没动用任何灵力,只是单纯地练剑。《寒雪剑法》被一遍一遍使出,又渐渐融入基础剑招中看不出痕迹,再也没有什么僵硬的剑法之说。 最后一下顿锋木剑上似乎也附了一层霜雪,凛冽的寒芒直指地上的积雪,一剑去,乍然掀起又一场飞扬飘舞的雪,宛如秋亦在这个世界初次睁开眼时所见。 地面积雪破开,山石上留下一道深深剑痕。 秋亦收剑,从那种玄奥的境界中醒来,心头还有几分怅惘空落,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还未品出其中滋味便已经醒来。 他思索并回味着,直到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恭喜。” 秋亦转身,看见现在身的虞观负手站在他身后,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将醒神木剑收进空间中,揣摩方才状态:“师尊,那是顿悟吗?” “嗯,”虞观道,“顿悟而后剑道入门。” 顿悟是修仙者和凡人都无比渴望的一种时刻,近似于“天启”一样神秘,也许下一刻便会来,也或许终生不会来。 其有种种好处,小到画技、书法能力提高,大到突破一个大境界、领悟一套剑法。古往今来流传不少与顿悟有关的传闻,最夸张的一个说是不知哪年哪月,一棵菩提古树在寺庙中听经文久,看庙中众生众相,忽地一朝顿悟白日飞升,化佛走世间。 而剑道入门则是一种境界。 剑道有入门,登堂,入室,剑意,剑势,剑域六个境界之分,每提高一个境界,修士战力便会再上一台阶。 同时剑道境界的提升对修士的修为境界也有反哺之效,可以给固步停滞多年的修为带来新的突破契机。秋亦没有修为停滞的困扰,所以只能感觉自己的修为提高,但是没有突破迹象。 修真界人人都知道剑道、刀道等境界突破有大好处,但做到的人却不多,无他,这种境界的提升都极为困难。 虽然入门级别听着很一般,但是若没有其他外界影响,一般天资中上者苦苦练剑几十年才能入门,天资上上者也要苦练十几年,若是秋亦,可能需要月余至几年。但如今他一朝顿悟,直接剑道入门,少磨了几年剑,实在是一场猝不及防的上天喂饭。 这样一来规划也要稍微变一下。 虞观道:“既如此,跟我去选材铸剑吧。” 秋亦眼睛一亮:“我现在就可以铸剑了吗?” 武器当然是越得心应手越好,所以在比较常见的随用随换、谁好我用谁之外,不少修士会选择请匠师为自己量身打造武器,或是亲自铸造武器。 这几种方式之间各有优劣,虞观比较喜欢用一把顺手武器到最后,而秋亦则比较无所谓。但是对他来说一切事情都很有吸引力,所以铸剑他也跃跃欲试,不过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这要等筑基、金丹,或者更久以后才能做。 虞观肯首:“当然。” 都剑道入门了,再没有一把正式的剑成何体统。 虞观从剑鞘中取出自己的剑,秋亦目不转睛看着,忽然想到: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师尊的剑。 虽然斩出了三尸,但是虞观的剑没有一分为三。 过去身先前便说剑被现在身拿走了,所以捡了天地风雪捏了一把冰剑临时凑合着用,教导秋亦剑法,后来也一直没有拿剑。 而现在身虞观几次来都是只过来看看秋亦,他从未挥剑,也不雕刻玉石,只用银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秋亦,好像秋亦是什么好看的风景一般。 这样的视线对一般人来说难以忍受,但秋亦倒是适应良好。 有一次他练剑完收剑,看见师尊阖上眼,竟是睡着了。秋亦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上前走近,还未走几步,正好与忽然睁眼的虞观的视线对上。 那次之后现在身就不再来了,所以至今秋亦也没见到自己师尊真正的剑长什么样。 剑出鞘,出乎秋亦预料,这把剑比他想象得更为华美。剑若琉璃,流光溢彩,剑身上层层叠叠的幻彩云霞隐现,光落下时折射千万种斑斓色彩,几乎像是一件艺术品。唯有被虞观握于掌心时,那冰凉寒光才能让沉醉的观赏者瞬间清醒过来这件艺术品的锋芒。 虞观性情冷淡沉稳,遇事从简,若说过去身身上还有一点顽劣的少年气的话,那么现在身看起来就完全是淡漠的模样了,像是一捧冻手的雪,剑道总是冰冷而锋利,除了俊美的外貌、精妙的剑术外好像与“美”根本沾不上边,更别提还是如此繁复绚烂之美。 秋亦过去也曾猜测自己师尊的剑会是什么模样,猜过是最朴实无华的铁剑,也猜过是很经典的藏着万般神秘的沉默黑色断剑,却万万没想到是一把看着像是修幻梦一道的修士会用的、如此美丽的剑。 ……但是不得不说,真的好漂亮。浅淡是美,这种五光十色的斑斓同样是美。秋亦忍住惊叹,看了一眼又一眼。 虞观问:“要握住看看吗?” 秋亦窘然,意识到自己无意识说出了心里话:原来这种低级的错误也能发生在修士身上。 但他抵抗不了一把这么好看、握在虞观手中还好看与炫酷兼备的剑,于是一边窘然脸红一边伸手接过了虞观递过来的剑。 凑近了看,这把剑身上的花纹细微之处一一尽显,精细简直像是无数个微缩天空,稍微变动视角便能看到不一样的色彩,让秋亦想起第二世时街上商人卖的万花筒玩具。万花筒太贵了,那时秋亦囊中羞涩,精打细算过日子,只上去凑热闹体验了一番,其中万般色彩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而这把剑远比万花筒更富有变化与色彩。 秋亦感慨:“真是巧夺天工。” 他端详一番,依依不舍地把剑交还回去:“师尊,这把剑叫什么?” “明霞。”虞观道。 好名字。 “不太像师尊的风格。” 虞观瞥了弟子一眼,语气平淡:“少时听闻成仙时仙门自开,天降彩霞,流光乍现,所以起名明霞。” 秋亦止不住笑:师尊也有龙傲天岁月啊。 他道:“要是我正好和师尊是同一时代的一辈人就好了。” 他也想见见更年轻肆意的师尊,冻雪从一开始说不定只是一捧流水,年少时虞观应该也是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 虞观轻飘飘地应声:“嗯。” 明霞剑随意划开一条裂缝,裂缝又扩大成为通道,往里看去,唯有漫漫虚空、一片虚无。 明霞剑归剑鞘,虞观走来伸手点了下弟子的额头,看秋亦一脸懵懂地睁着眼睛看他,眼中不禁流露几分笑意,伸出手:“走吧。” “要握手吗?”秋亦看虞观伸出来的手,心中莫名紧张,感觉双手瞬间无处安放,甚至隐隐想要后退。 虽然情感上已经很熟悉、甚至亲近虞观了,但是秋亦过去与人有柔和接触的经历实在是太少了,就像太久没被拥抱的人骤然被抱反倒会浑身不自在一样,他现在面对对自己伸出的手也浑身不自在。 “嗯,”虞观道,“我们要从虚空中走,你境界太低,我怕你走丢。” ……走丢什么的,听起来像是带小孩。秋亦心想。 不过对比起岁数,他在虞观眼里恐怕还真就是个小孩。 又瞅了虞观一眼。 沉默的仙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对秋亦摊开手,银灰色的眼睛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秋亦踌躇片刻,犹犹豫豫的,终于主动伸出手去握住虞观的手。 虞观轻轻回握住。 他的手修长,骨节分明,皮肤像是冰凉的玉石,或许是修炼和炼体的原因,手上只有一点薄茧。又因为年长,他的手比秋亦的要大,能完全包住秋亦的手。 双手交叠的时候掌心变得温暖起来,似乎有一股暖意顺着掌心流向心脏,秋亦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还是有点拘谨,乖乖被虞观牵着,哪也不去看,平时的坦然荡然无存,像只埋头不面对世界的小鹌鹑。 鹌鹑似的弟子安安静静缩着,在心中对比师尊和自己的手,想自己以后还要再长高、长大,以后成为和师尊一样的冷酷剑修。 他们走入那道裂缝之中。 14、虚空之行 曾经有位修士说,虚空是世界之外的世界。 但是真正能得见虚空的修士却寥寥无几。 本质上,虚空并不是一个适合生存的地方。无孔不入的罡风、废弃世界碎片就很让人头疼了,还有更恐怖的漆黑水流,不知从何处而来,瞬间就能将一片罡风或是世界碎片吞噬清空。 虞观牵着秋亦的手,漫步在虚空之间,为弟子一一介绍这里需要注意的危机,最后道:“能来这里至少都是渡劫境。” 秋亦被虞观的灵力完全笼罩住,脚下是无尽虚空,身周是被挡住的罡风、碎片、水流。可能因为被稳稳牵着护着,即便知道这里很危险,他也感到安心。 秋亦不是愚笨之人,知道虞观带自己走这一趟肯定不是因为没有更快的路,而是有意借机让他多长见识,因此四下打量,问道:“这里有生物吗?” 虞观摇头:“虚空里是没有生物的。” 他补充一句:“生灵依附世界而存在。” 秋亦好奇:“到师尊你的境界也不行吗?” 仙境超脱,位格与世界平起平坐。这样也不能在虚空中生存吗? 虞观:“可以是可以,但是仙境终究是少数。” 秋亦了然。 虞观忽然停下。 秋亦也停下脚步,呆在他身后一点:“怎么了吗?” 虞观道:“看脚下。” 秋亦低头,猝然撞见一团看不见边际的巨大白光在绽开。 骤然爆发的炽热白色仿佛这个世界的升起了一轮太阳,秋亦的脸被这光照得更白,身上的颜色好像也要被白光照到褪去了一般。好在有虞观的灵力护着,让他不至于眼睛受伤。 这耀眼的太阳未存在太久,它像是一团烟火,在迸发最璀璨的光亮后轰然散落成满天星屑,星光点点,化作宛若一条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光之河。远方黑色的潮水涌来,一重一重逐渐淹没一切,再一眨眼,光河消失、黑水退去,只剩下空荡的虚无。 “世界碎片会飘荡在虚空,它们有的能与大世界或是小世界合并,有的会形成一个独立的新的小世界,但是也有不少在飘荡的过程中就会衰败或爆炸,然后被虚空吞没。”虞观道。 这是虚空特有的美景之一。 秋亦愣愣的:“……师尊,世界碎片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是我们世界散落的,还是其他大世界散落的?” “世界碎片多数是过去存在过的大世界或小世界的碎片,”虞观,“至于现在……虽然第二劫的燃焰仙尊花费万年探索四周的虚空也没有任何收获,但是我可以肯定告诉你,我们的世界是虚空中唯一的大世界。不过除了依附这个大世界的三千小世界外,还有很多散落在虚空中的小世界。” 燃焰仙尊是凤凰一族最后的族长,也是一位仙人,最后殒命在第二劫。 秋亦问道:“那我过去的世界也是虚空中飘落小世界之一吗?” “应该是,”虞观回答,“不过能有人写出映照这个世界未来的书,说明你过去所在的世界与大世界隔着的距离非常之遥远,且与大世界相差甚远、毫无关联。” 秋亦似懂非懂,这对他来说有些过于宏大遥远了。 虞观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那个作者都与修真界非常有缘。” 这句话秋亦听懂了。 他们走过一片漆黑的地带,又走过一道纯白的路,秋亦远远看见一条透明丝线,其一端连接着一个光球,另一端向远方延伸而去,丝线纤弱却坚韧,远远看去像一条蛛丝,在罡风中飘荡。 “那是小世界通往大世界的通道,有人称之为脐带,也有人称通天丝。上面缀着的光球就是一个小世界。”虞观说。 小世界似乎也是聚集靠拢在一起的,第一条通道出现后,接下来是第二条、第三条,最后秋亦和虞观完全身处于丝线的世界里,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光球,如同一片梦幻的树林。 秋亦被四周景象摄走心神,被虞观牵着的那只手不由得紧了紧。 他本来也该是某一个光球中的普通居民,只是机缘巧合、时也命也,他成了在虚空中观看世界、有资格掌握人生的人。 走过这片世界之林,空无的虚空中间漂浮了无数片黑色碎片。 虞观触碰其中一片,带着秋亦一并进入。 秋亦眼一晃,看到一片弥漫着猩红雾气的战场。 这里的天空是血红的,土壤是暗沉的红色,尸体、骨骸、断旗、残器堆积散落,静默无声倾诉着过去这里发生的战事是多么惨烈。 他们落到地上。虞观松开了手,不过秋亦能感到虞观的灵力仍在自己身周护佑。 虞观:“第一劫过后,世界崩塌,不少碎片飘落至虚空,彼此交融,又牵引无数其他破碎的世界或散落秘境,最终成了一处特殊的大型秘境。 它环绕在世界之外,凡是合体境往上都能入内,既是修士的历练场,也是世界的前哨所,今世称之为上古战场。 我现在带你到来的这片区域则是当时第一劫修士与鬼族交战的战场。” 秋亦听得认真。 劫数的表现形式是不定的,第一劫的劫数表现形式便是无尽鬼族的侵略,乌压压成灾,世界几度就要被颠覆。后来有修士率领其他修士抵抗千百年,又斩其首恶,终于是撑到了大劫结束、鬼族退去,留下了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虞观道:“你往后境界达到,也该来这里历练。” 秋亦道:“嗯。” 虽然走路走了一阵,看得风景有点多,但是秋亦还记着他们来的目的是要找铸剑材料。 “师尊替我找吗?” 虞观摇头:“不,要你自己找。” 比起一样一样材料慢慢搭配,虞观选择直接让秋亦找到合适的材料然后直接重铸,运气好的话秋亦还能捡到些前辈的遗泽。 他指点道:“闭目,用神识去‘看’。” 通常情况下只有金丹境及以上境界才能做到将神识外放,但是经过锻体的打磨、精神世界与“凤凰”的斗争磨练,再加上秋亦经历本就不同寻常,虽然他现在只是普通炼气,但精神世界却坚韧非常,已经够到了神识外放的最低标准。不过神识到底是精神层面的东西,脆弱非凡,需要小心对待,所以秋亦一般也不敢放出神识。 但是他很听话,对虞观也信任,安然在这个看着就不同寻常危机四伏的地方闭上了眼睛,尝试用自己弱小的神识触碰外界。 猩红的雾气为弱小的神识而躁动,仔细看,方能看清这血雾是由极细微的一只只线条状虫豸组成。 这是上古战场里令诸多历练修士头疼的红雾虫,体型极小,实力也不是很强,但却擅长抱团,成群结队出动时一个大乘境修士也很难扛得住。它们笼罩的地方往往是修士禁区。 红雾虫的食谱广泛,主食为肉和神识,更偏好神识一些。它们没有多少神智,日夜为了食物而奔走杀戮,先前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攻击突然来到这里的秋亦,不过是本能忌惮虞观罢了,现在秋亦主动放出自己稚嫩神识,对它们来说就像是一盘去了壳的肉摆在面前。 虞观没有动弹,目光冷冷扫了这些虫子一眼。 悄无声息地,红雾轰然爆开,渺小的虫豸残躯飞落,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声音,因为血腥再度爆开的红雾像是一朵鲜血淋漓的花。 其他红雾虫的躁动瞬间一静,趋利避害的本能督促下它们恐惧地安静下来,又成了看似祥和的雾,雾然后团成球,逃命一般迅速聚拢跑离这段地带。 神识慢慢覆盖延伸,秋亦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亮点,像是天上的星星。 而在他身边,有一颗非常非常明亮的像是太阳一般的“星星”。 秋亦有点想要伸出神识触碰这颗星辰,又觉得有点冒犯,不太敢,神识犹犹豫豫围着绕了一圈后,发现太阳动了下,似乎是发现了秋亦的停留。 “……” 秋亦收敛玩闹之心,专心开始向四周“看”去。 现在他用神识“看”的全都是灵力,等运用神识更熟练后,不用闭眼也可以这样看。 光点太多,秋亦有些眼花缭乱,他心念一动,筛选一番,只留下武器材料,光点顿时少了很多。神识像是一个能力有限范围有限的搜索系统,虽然有限,但着实好用。 凝神静气,秋亦一点点开始寻找那些还留有灵气的武器。这种武器一般都是尚能用的,甚至跟着修士好好温养一番还能重回巅峰时期,而失了灵气的那些基本上就完全是破铜烂铁了,需要专业的铸剑师耗费心神回炉重造才行。 神识接触那些亮光时,秋亦能自然而然得知一些琐碎信息,比如说这是一把重剑,长三尺,剑左边有一道严重豁口,剑柄也断裂一半;这把是刀,刀身上镶嵌着数块宝石,每一块宝石都有不同的能力,不过岁月漫长,宝石已裂;这块盾牌灵光已经黯淡,距离报废只有一步之遥…… 武器自然有自己的傲气和情绪,尽管有的光点对于秋亦神识表现出欣喜,不过多数还是表露出了嫌弃——秋亦的境界太低了! 秋亦仗着它们不能跑,硬凑上去贴贴。不过认真把神识范围内的光点扫荡一遍后,他发现好像没有特别契合自己的。 少年向更远处走去,一边走一边用神识接触周围的光点,光点有的亮些有的暗些,它们昔日风光,如今被埋在这里,却是无人赏识。 虞观伴他身侧,威压扫过,每走一里便惊起一片藏于暗处的猎杀者,虫豸逃窜,煞兽隐匿,唯有秋亦在庇护下无知无觉。 一只在这片战场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血龟腿脚太慢了跑不掉,只得把身体缩进壳里,假装自己是地面垃圾的一部分。 它的灵智比这里多数战场生灵都要高,一眼能看出虞观来这里是为了前面那个小崽子,不由心里哀叹:天杀的!哪来的小煞星! 15、清风仙尊 秋亦浑然不觉带着仙人乱跑的自己给原住民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以至年纪轻轻喜提扰民小煞星的称号。 他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了一丝疲惫,外放神识果然不是炼气境该使用的。 光点模样全都大差不差,像是天上的群星,秋亦需要靠记忆记下已经看过的,然后再去挑选没看过的光点接触。这个过程枯燥耗神,却又不能跳过。 铸剑的基础材料越多越好,秋亦地毯式扫荡一一接触,陆陆续续收了一些相性不错的破碎武器,但目前还差一根“主心骨”。 主心骨的选择不能将就,它要么特别优秀,要么和秋亦的相性足够高。 秋亦走过一片又一片地区也没能找到中意的,神识还剩两三分,几乎要见底了。 虞观微微偏头看着身边的弟子。秋亦不知不觉已经睁开了眼,只是他浑然不觉,还在用着用神识看着世界。 这一片地区扫过,多是黯淡的灰色光点。这样的光点说明武器已经损坏严重,距离彻底成为一堆废料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这种武器也是有可能成为主心骨的,秋亦停下脚步,用神识去接触一个散发着善意的小灰点。 灰点黯淡,传送给他的信息却是一段短短的影像。 无尽战场之中,青衣的修士持剑伫立,神魂濒临破碎,肉身也即将崩溃,他像是一把绷到极致的弓弦,不知何时便会彻底断掉。 身前是源源不断的鬼族以及一位气势远比普通鬼族要强大的鬼皇,身后是已经疲惫不堪的同伴,好似永不停歇的雄浑战鼓声之中,青衣修士咳出鲜血,身上透露出郁郁死气。 鬼族的笑声和鄙夷卷在黑风之中,它们要攻破这最后一座城池!新的世界是属于它们的! 鬼皇咧开嘴,在青衣修士迟钝的瞬间,向城池探出鬼爪,只要一击,他就能将这座城池拍烂、拍碎! 就让这一劫就在这里结束吧! 青衣修士身后的同伴疯了一般上前阻止,身体却转瞬便被威压碾碎,沉痛的血雾与痛呼在空气中蔓延。 没有人可以阻止这只怪物了,城中没有战力的无数生灵低低啜泣,绝望着等待死亡,黑色的天空似要破裂倾倒。 战场上、城池中,有无数人在喊青衣修士的名字,或是悲伤,或是激励,或是信任,声音连呼啸的黑风也没能压制得住。 即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人已经离死亡不远了,但一种根扎在长久信念依旧让他们忍不住呼唤青衣修士,让他不要死去、不要在这里倒下,他们会拼命为他争取一点时间,如果他现在死去,这个世界真的再无希望了。 青衣修士恍惚失神,他的双目黯淡,身上神光也在飞快流逝,皮肤变得灰白——将死之兆。 鬼族和他的同伴都以为他要死了、或是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一点动静也无?但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能理解他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玄妙境界。 在生与死的边缘之中,青衣修士忽而幽幽叹谓一声,他终于摸到了那道门槛,然后、他有些疲惫地、悄无声息地推开那道从未有人见过的门扉,迈了进去。 血色的战场上,鬼皇感知到了什么,它想要转头看向一边的青衣修士,却被一种浩瀚威压压制,动弹不得。 死气紧紧地缠绕着,青衣修士的神魂熠熠生光,通体灵光大放,黑风卷卷,压抑暗沉的天空中虚幻的祥瑞异象一闪而过。 宝剑嗡鸣,仿若已经半只脚踏入死亡的青衣修士对着鬼皇忽而斩出一剑。 这一剑宛若劈开了整片穹宇,无尽的风如擂鼓响彻,狂卷而来,空间破碎,大地颤抖着发出哀鸣,深深缝隙延展至天际,地龙翻身,土崩山裂,一陆分五洲,数也数不尽的鬼族尖叫哀嚎,肉/体连着神魂一并被怒风刮去,连一丝余烬也未能留下,气势惊人的鬼皇圆目怒瞪,看向最后的城池、倒望向苍凉的天空,不甘地倒在青色的风中。 乌压压一片鬼族,被这一阵风清扫的一干二净,千万里猩红土地,瞬间被风染成一片碧青! 天色依然暗沉。 “——” “——” “——” 无数的呼喊被风送入耳中,他的同胞、战友,他们激动地呼唤他的姓名。 青衣修士转身,最后回望一眼。 他看的是身后之城,看的是遥远穹宇之外已经离去的,也看的是——秋亦心里咯噔一声,遥遥与那双眼睛对视,如同被隔着无尽光阴审视,毛骨悚然。 青衣修士微微一笑,似有欣慰与了然。 下一息,好似绽放到极致的烟火,这位惊世剑仙迅速地衰败了下去,明亮的眼眸被死寂盈满,神光消失,身上蔓延攀爬无数裂纹,如同风中的沙石。 渺渺清风过,修真界第一位仙人就这样顷刻间崩裂瓦解。 碧青灵光满天逸散,随风飘扬,如同一场春雨,被柔和的清风送入后方,使死伤者痊愈伤痕,使到尽头者再续寿元,使活着的修士增长境界。 而那把剑镇压鬼皇尸体,被长长久久留于此处,经风吹雨打、时光腐蚀,在鬼皇尸身消散后成为万千灵光中的那一点黯淡灰色,待到今日被某个人发现。 “……”秋亦猝然回神,心脏砰砰跳了许久。 他踌躇片刻,走到灰色光点的位置。 【第一劫末,修真界退守最后一座城池,清风尊者临阵突破仙境,一剑分五洲,荡鬼族,平世间,因伤势太重而陨落。】 时隔太久,第一劫的很多事情到今世都已经模糊不清,传下来的记载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现在看来传说不假。 秋亦收起神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睁着眼,少年握上那把剑。 仙尊用剑必然不凡,如果是完好状态,那么这把剑至少也是个半仙器,甚至仙器——毕竟仙器总是比仙人多。 天阶以上的兵器都很能熬岁月,但是或许是最后一剑的威力远远超出了这把剑的承受范围,又或许是清风仙尊走时也带走了他的剑,秋亦现在所见到的这把剑黯淡无光,斑驳锈迹密布,豁口多到让人怀疑随便砍一下就要碎掉。 秋亦的动作不由得放轻,他将剑拔出,双手捧着看了一会儿。 清风仙尊,他是尊重的;剑,他也是要拿的。论质量的话,这把剑说不定是这里最好的。 秋亦问虞观:“师尊,它可以做主心骨吗?” 问这个问题是因为这把不知姓名的剑确实已经残破不堪,如果不从实力方面考虑的话,单论相性,秋亦自己估计自己同这把剑的相性估计一般,甚至很差。因为这把剑承载着的是清风仙尊战死前那一刻的情绪,一种铺天盖地的牺牲意志,这是秋亦活到现在从未有过的。 人可以为了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而奋不顾身吗? 从理论上讲,秋亦能理解这种牺牲意志与精神,不过主观上,他仍然感觉这种事情很不可思议。 自己这辈子也不会有这么一天吧。他想。 虞观先没有回答,看了一会儿这把剑才道:“清风仙尊的剑?” “是的,”秋亦道,“师尊没有感觉到吗?” 虞观:“一开始并没有。” 因为是秋亦自己寻找,虞观只是用肉眼观测,一眼看过去粗糙的感知后这就是一把普通的残剑。 是剑自己藏着锋芒。 秋亦:“它给我传了一段清风仙尊牺牲前的影像。清风仙尊很厉害,他的剑也很厉害。” 秋亦自己没有过为谁牺牲的经历,清风仙尊这种高尚利他之人,他是不理解但尊重敬佩的。 此外,撇开这些高不高尚的精神行为,单单从实力上看,清风仙尊无疑是秋亦向往的强者。 如果有一天自己能达到清风仙尊的境界,那也算是出师了吧。秋亦想。 “……”虞观难得的没有回话,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秋亦眼巴巴问师尊:“所以它可以做主心骨吗,师尊?” 虞观默默看自己的弟子,半晌撇过脸,回答和秋亦想的差不多,语气不知为何有点怪怪的:“相性一般,但可以再铸,可以。” 秋亦:“那就它了吧。” 他将这把有赫赫战功的老兵器收入空间中,再看一眼这片宛如在流血的世界,仍旧有一种不真实感:“这样就拿到了仙尊法器?” 虞观道:“就这样。” “这把剑选中了你。” 就像他选中了秋亦一样。 “放在话本子里,我该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闯过重重难关、击败众多敌人、了解藏在历史之后悲惨复杂的故事之后才能得到它的认可,将它拿到手。” 心里想的东西倒是不少,虞观道:“往后有你要闯九九八十一难的时候。” 秋亦捂脸,眨眨眼睛,声音拖长:“啊——不过那是以后再说的事情。至少现在我是被师尊养着的。” 说到后面,他语气微微上扬,好像这是什么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一样,神气的样子像是一头被养得无法无天的小兽。 虞观笑了下,并不否认。 “师尊,我们回去吧,”秋亦说道。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片杀气煞气交织、旧日的血腥味好像从未散去的战场,那段历史太沉重了,让他的心情也变得沉重。 而且第一劫的战场,总会让他想起未来。今世已过十几万年,第三劫还没有到来,谁也拿不准它会什么时候到来。 清风仙尊死在第一劫,燃焰仙尊死在第二劫,到了第三劫到来的时候,又有谁会死去? 秋亦手指颤动一下,直直看着虞观,又说:“师尊,我们回去吧,这里不吉利。” 虞观自无不可:“嗯。” 多少偷听的家伙默默松了口气:啊对对对这里不吉利,战场阴暗凶残得很,霉运连天,不适合有外人来,快走吧您咧,带着你的背后守护神一起! 16、哭 回去比来时要快得多,秋亦直接被虞观收进了洞天,一个晃神便重回无名山。 在那片上古战场消耗的心神太多,秋亦坐下打坐休养生息,等精神恢复得差不多时,再睁眼便看到了虞观,仍旧是现在身。 今天的气候严寒,簌簌的雪落了秋亦一身。 虞观问:“很高兴吗?” 见秋亦还有点茫然,虞观指出自己这样问的原因:“你在笑。” 秋亦忍不住伸手按了下嘴角,好像是在不自觉地笑了。熟悉的人和景都让他感到舒适和熟悉,所以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忍不住笑了。 “可能是很高兴。”他这么回答说。 材料备齐,虞观开始正式教导秋亦铸剑。 对于非法修路线的修士来说,武器是十分重要的,哪怕是有什么用什么、下一个更好我就换的方式也需要谨慎挑选及磨合,绝不能随随便便一蹴而就。 虞观选择的锻器法简单粗暴直接,但凡修士都能看得懂,似乎就是专门用来给刚刚入道的年轻修士学习的,只要按照步骤用时间滴水石穿慢慢磨就好,这样铸造出来的剑未来前途全看剑主如何继续打磨。 秋亦了解了大概后,下意识地说:“成长型武器。” 这个词按字面意思理解就能懂。虞观肯首。 “既然可以铸造成长型武器,那为什么还会有修士随境界更换武器呢?”秋亦纳闷。 按照虞观所说,这个锻器法并不算太小众,也是第一劫就流传下来的。就算没有长辈提携、自己铸剑神识又达不到标准,那修炼到金丹境界后,神识应该也不再是问题。 可是按照虞观的说法,金丹境界往上也有不少会更换武器的。 “因为一开始用普通材料锻造的话,后续升阶就会需要更多的资源,远比获得一件高阶武器要多的资源。”虞观语气幽幽,过来人发言。 秋亦:“……懂了。” 都忘了成长型武器大部分情况下还有这缺点了,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养得起的,境界越高越养不起。 “所以不少修士前期用这类锻器法过渡,后期供养不起,便转换成使用普通武器,根据需求和强度随时更换。” 左右只要用心磨合好了,强度也不会差太多,何必还要多供养一个吃资源大户,是觉得道途太如意了吗? “不过你的剑用的材料够好,起点够高,消耗资源不会那么多,”虞观平淡道,“毕竟清风仙尊很厉害,他的剑也很厉害。” 秋亦:“……” 总感觉好像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 还未等他琢磨想透,虞观便开口:“你既然已经到神识外放的境界了,那我便再教你一招剑法。” 秋亦思绪被打乱,便也忘了刚刚的纳闷,期待看去。师尊教新招式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事。 《寒雪剑法》之后,虞观再未教导过秋亦其他剑法。 秋亦之前私下底以为自己离开之前都只学这一套《寒雪剑法》了,好虽好、合适虽合适、也足够用,但人总是趋向更新鲜的事物的,秋亦有时候也会觉得乏味,没想到今日还能再学新剑法。 虞观道:“你看好。” 他没有拔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只是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轻轻对秋亦斜后方一划。 无尽的气流从秋亦身侧掠过,黑发掀动,气流汇成烈风遥遥卷向远方。 “咔嚓、咔嚓”细微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坠落。秋亦顾不上飞舞的发丝,转身回望:滔滔云海为剑气横扫、荡之一空,远方连绵的群山顶峰沿一线而断! 崩裂的山石大大小小滚落,光滑的平切面向远方延伸,宛如一面面昼白明镜,光洁表面映出顶上纷飞落雪和无垠穹宇。 秋亦凝望那一面面明镜,无法想象出那一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而这定然还是虞观收敛了的成果。 他慢慢将发丝捋至耳后。 一日接连收到两次冲击,已经是修士中一员的秋亦心中念想刹那绵延:他什么时候能达到同样的境界?杀死仇人只是第一站,往后的修炼路还很漫长,以后的目标—— 收起似乎过于好高骛远、想得太久远的心绪,秋亦转过身来,目光明亮:“师尊,这是……?” “心剑。” 神识为剑,无影无踪,斩敌千里之外。 一点灵光落入识海,秋亦快速翻阅了一遍。 《心剑》是一道难以界定品阶的功法,只对于神识强度有要求,神识越强,威力越强。 以他现在的神识,撇开完全使用不出的概率,拼尽全力也就顶多发挥出一点点的威力,看起来得是走投无路要赌运气时才适合动用这招搏命。 秋亦思忖片刻,直白道:“这是走投无路时的搏命之法吗?” 雪落在肩头,虞观周身气息似乎更冷了:“嗯。先传授给你,平时也可以观悟锻炼神识。” …… 《无相锻体法》的修行暂时是告一段落,秋亦的日程中少了炼体,纯粹只有舒适的药浴固定一月一次,按照虞观的说法,药浴的作用是滋润经脉肉/体,让秋亦的精神肉/体得到良好的休息。 原先炼体的时间虚被两项新的任务占据,一是用灵力和神识一点点软化那些和自己相性不错的破损兵器,二是用普通的材料练手不断构思自己想要的剑的模样。 练剑的时间也分了一部分出来,用来感悟琢磨虞观最新教导的心剑。神识似乎有变化,但是很慢,毕竟不是专门锻炼神识的心法。 秋亦也会回忆虞观那一天的那一剑,琢磨其中玄奥,只可惜境界差太多,好像完全无从学起。 时间一天天过去,越到后面秋亦越难计算自己到底已经在这里呆了多久,毕竟他的日常多数时间枯燥且一成不变,每一天都像是昨天的重复,所以他开始以月计算,根据药浴的次数推算时间。再后来秋亦觉得这事毫无意义,索性将所有心思放在自己的修行上,不再关心时间。 白面团时在时不在,等秋亦缓慢循序渐进突破炼气八层后的某一日,它突然出现在秋亦面前,和他说:“我要走了。” 它出现的时候不太巧,秋亦正在构思自己的剑,他盘膝而坐,手上的液体变换形状,一次次凝练成不同的模样,最后又回到一小团铁水。 秋亦抬起眼皮看白面团:“那,再见?” “再见,”白面团说,“你好像长高了一些,希望下次见的时候你别变太多。” 每月一次的药浴滋养、时不时还会有神异灵食温和进补、修为又有增进,再加上本来就在长得快的年纪,秋亦模样又变了不少,他比划过,觉得自己最后长到二十多岁,个子应该会和虞观差不多。只可惜虞观的过去身会盯着秋亦不时调整自己年岁模样,不然秋亦说不定还能体验一下比自己师尊高的感觉。 秋亦回答白面团:“我还在成长,再过几年我的模样应该就会完全固定下来,变化无非就是长高、长开一些,你不会认不出我的。” 白面团说:“这可说不准,你们生灵都很善于变幻。” 说得好像它不是生灵一样。 秋亦:“这个flag我不接哦。” 白面团迷茫:“flag?这又是什么新词,居然还有我不知道的新词……” 它来这一趟只是简单道别一下,很快就离开了,走时嘀嘀咕咕着什么。 秋亦留在原地,出神想了片刻,手上的铁水拉长终于是要形成一把剑的模样,但是最终还是落到了地面上化为一道不三不四的水泊。 定制固然好,但是有一个问题:秋亦自己也难以搞懂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在铸剑上卡关有一段时间了。 秋亦抿唇,盯着地上的那一小潭铁水一会儿,破天荒地停了手,他心乱了,今天再强逼自己去铸剑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效果。 白面团的到来忽然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件他越来越想去回避、但却无法回避的事情——他也快要离开了。 白面团曾经说,虞观会舍不得让秋亦走。秋亦不知道师尊会不会有不舍之情,但是他现在清晰地知道,自己很不舍得离开。 秋亦叹了口气。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乌云聚拢,看起来即将会有一场暴雨,但是也说不准气候会不会在此之前再次变化。 秋亦捋捋鬓发,湿漉漉的水汽蔓延指缝间。他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燥的,头发、衣物,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染上潮湿水汽,淌下水珠。 他的师尊让他要多亲近自然,所以秋亦也不能动用灵力避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幸好修士不会轻易生病,他炼体后体质更比一般修士要强,不然修炼不知道要被耽搁多少次。 虞观来时便见到秋亦孤零零坐在雨中,手肘撑在腿上,手背抵着柔软侧脸,蓄着潮气的鸦羽长发垂地,眉头蹙起,乌黑的眼睛盯着空中蒙蒙的雨,出神地想着什么,如同一只被突如其来的雨打湿羽翼的雏鸟,可怜可爱。 “师尊。”可怜可爱的弟子转过头唤他,眉头微微舒展,神情烦闷加深,又自然流露出一丝委屈。 虞观:“嗯。” 他走过去,不提为何中断修行,也不提为何见了他也不起身,只轻轻摸摸弟子的头,如同安慰,语气温和:“怎么了?” 秋亦乖乖低头,仍由虞观轻轻抚摸自己的头,心情慢慢变得宁静一些。他耍赖一样坐在地上坐了很久才扒拉着虞观的衣服站了起来。 虞观的衣服被他揪得显出皱痕,秋亦站起来也不松手,低着头,眼睛盯着手上揪着的那片衣服,湿漉漉的手触碰后却什么印子也没留下。他问:“师尊,我还有多久满十八啊。” 他刻意且狡猾地避开了“离开”“去历练”这些词。 “还有三天。”虞观一直记在心上。 此方世界与秋亦第一世的世界一样,都是十八岁成人。 这比秋亦估计的时间还要短。他手上揪着虞观的衣服,静默下来。糟糕的雨还在下,水珠顺着头发滑落,粘连冰凉,让他感觉很难受。 长久的沉默,衣服被抓拉着揪动。 “抬头。” 秋亦听到了也假装没听到,一声不吭低着头回避,仍由雨水将自己打湿,一串串水滴珠子一样从发尾滴落。 虞观长叹,伸手托起秋亦下颌,用力道迫使他半仰起脸,银灰的眼睛垂下,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子。 秋亦眼眶、鼻尖红红的,嘴唇紧紧抿起,神情紧绷着,潮湿的发绺粘连在脸颊上,脸上全是水痕,十分狼狈。 视线太模糊了,秋亦眼眶酸涩,再也含不住晃动的泪水,轻轻一眨眼,一串泪珠滚落而出,将虞观的手指濡湿。 手指被打湿的是虞观,但是秋亦反倒更委屈、流泪流得更凶了。 他抽抽噎噎、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对不起,师尊。” “……” 虞观一点点擦去弟子脸上的泪水,语气柔和:“有什么对不起的?” 秋亦努力想要止住自己的眼泪,可是一看到虞观就又忍不住想要流泪,他又伤心,又非要去看虞观,心中难过的情绪满溢,哭得完全顾不得是否丢了面子。 “我太贪心了,”秋亦流着泪,哽咽着向虞观忏悔自己的过错,“我不想和师尊分开。” 三年对修仙者不过短短一瞬,历练岁月在修仙者漫长悠久的寿命中占比也不会太多,但、三年却足足是秋亦人生的六分之一。 他不想去想这段时间到底有多长、有多大的意义、离去的时间会很短暂还是很漫长,只知道,自己被这个人给予新生、传授功法、指点修行、牵着手去看世界之外、一手塑造成如今模样。这个人是他再亲近也不为过的师尊,这个人对他格外好,于是他钦佩、孺慕、深深依恋着这个人,如同雏鸟眷念着自己的巢穴,哪怕明知道该振翅而飞,也久久不愿离去。 17、昭时剑 秋亦哭得喘不过气,把虞观那一截衣服都要揉皱巴了,上气不接下气、抖着声音勉强镇定地做了总结:“对不起,师尊。是我太幼稚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虞观慢慢给秋亦擦干净泪水,又用灵力将湿漉漉的弟子烘干成暖融融的一团,等秋亦浑身清清爽爽、除了哭红了的脸外看上去平时别无二致,才开口道:“你不贪心,也不幼稚。” 秋亦慢慢松开那片衣服,不停抽气呼吸,又颤抖着揉揉自己的脸,慢慢平复情绪,他过去以为自己无论面对什么都不会哭,没想到却在自己师尊面前完全控制不住情绪。 理智逐渐回笼,秋亦也感觉自己方才有些丢人:“嗯。” 声音还有些闷闷的。 他又低下头——这次是纯粹的不好意思——于是错过了虞观的失笑。 “你,”虞观顿了下,伸手替秋亦将滑落至脸颊的鬓发别至耳后,“既然是我的弟子,再贪心、再幼稚也不为过。” 贪心、幼稚只是对没有能力的人来说是如此,对于有能力的人,它们叫做野心与肆意。他的弟子好虽好,就是性格太乖了些,几年下来也未变张扬多少,虞观偶尔甚至会担心秋亦在外面受欺负。 秋亦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眨眨眼睛,似乎能捕捉到虞观的弦外之音,但是又不敢确定。 “我可以陪着你,”虞观沉默许久,再开口时,眼中仍有微末笑意,“不过不能提供太多助力。” 哪怕撒娇也不行。不然历练的意义就全无了。 秋亦急急忙忙:“没关系——” 他只是想要师尊陪着他而已。 虞观摸摸秋亦的头。少年像被按下开关一样闭上嘴安静下来,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竭力表现自己的真挚。 虞观道:“嗯。我知道了。” 秋亦犹疑,再确认一下:“真的?” “真的。” “师尊和我一起走吗?” 虞观耐心回答:“和你一起走。” 秋亦张开嘴又合上,在那里呆站了一刻,像是傻了一样,几乎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 他手足无措了半天,最后小心拉过虞观的手晃晃,虞观没有拒绝或推开,于是秋亦安心地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师尊真好!” 虞观理智客观:“我只是做了一般师尊会做的事情。” 秋亦充耳不闻,笑意怎么也止不住,继续夸夸:“我师尊天下第一厉害、天下第一好!” “……”虞观冷静冷静,觉得至少前半句话没错。 天边仍然阴云笼罩,压抑得很,但秋亦的心情已经与之前下雨时截然不同了。可能想了很久、不知道忧愁了多久的重担就这么轻轻松松消失了,他如释重负,浑身一轻。 他小心翼翼拢着虞观的手,谨慎地不敢怎么大面积碰到,又忽然轻轻晃晃,浑然不觉自己现在多像在撒娇,提出要求:“师尊,我想看太阳。” 于是乌云缓缓散开,日轮散发金光,不灼不烫,浩浩荡荡碾过所有阴霾,高升至最高点,将所有尘埃、雨水、天地之间的一切事物全都照得闪闪发亮,天空澄澈,风干净清爽,远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 秋亦走上前去,弯腰捻起一片被风吹来的落叶,看着干枯的褐色叶片,喃喃:“……原来是秋天啊。” 他将叶子举高,对准遮住耀眼的太阳,看枯叶细密网状的脉络一道道将光芒切割成不同形状,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席卷心头,好像在说“是这个”“找到了”“找到了”“肯定没有错了”“就是它”。 晴空之下,光透过薄薄一层叶片落进秋亦的瞳孔。他心中朦胧的影子逐渐浮出水面。 哗哗,树叶被吹得作响,枯叶翻飞离去。 秋亦似有所悟,转过身来,看见虞观逆光站着,光将他的身影轮廓照得几乎有些模糊,宛如一道道标——用宛如不太恰当,因为虞观确确实实、正是秋亦修行路上的道标,离他很近,却又无比遥远。 白衣的仙人看着才初初踏入这条路的新手剑修,脸上浮现浅淡的笑容,温声询问:“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秋亦心中安定沉静,也微笑着,像在回答一道天理般回答:“昭时。我的剑叫做昭时剑。” …… 洞天之内一切由主人而定的好处就是秋亦甚至可以跟师尊要求定制天气。 秋高气爽,阳光最盛最灿时,秋亦坐于山顶,将被他用了三年的醒神木剑、曾属于清风仙尊不知姓名的剑、以及几件其他高配适性的武器材料一一摆开。 两年时间,秋亦早已将它们完全炼化。 神识扫过,器件原本形态在微微颤动后慢慢软化,内部残留的灵力慢慢蔓延出将各个材料包裹住,形成一个个或大或小、内含秋亦神识的灵力光球。秋亦一心多用,慢慢诱导那些武器在灵力光球中扭曲变化,直至它们最终彻底失去原本形态,成为飘荡着的各种不定形态液体。 第一步到这里算是结束。 秋亦松了口气,再分出一股神识,将四分五裂的材料牵引到一起,然后根据相性,排出先后顺序一一融合。如果神识再强大点,便可以直接轻松一并合并,不过他现在神识刚过锻剑要求及格线,不敢托大,一切从慢求稳,只能繁琐些来。 合并做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灵力光球,各个材料已经在这个过程中糅合成了一个整体。 秋亦丢入今日捻起的那片落叶,以此为引,再度耐心神识牵引灵力光球,一把崭新的剑轮廓浮现,好像即将从他心中落入现实。 秋亦没有欣喜,凝神静气,到最熬人的打磨剑胚环节了。整个铸剑流程只有这一步最为重要,一丝一毫差错都不能有,不然轻易便会前功尽弃、折腾一番最后只得到一把需要磨合的普通武器。 不敢大意,秋亦神识漫出,高度集中关注着剑胚的种种变化,如同蜘蛛关注它的网上传来的动静,不时牵引润色,一点点靠时间让这还未成形的剑胚固定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成功曙光浮现,剑胚终于要彻底稳定。在成形的那一刹那,秋亦抓准时机咬破指尖,逼出一滴含着神识的鲜红精血滴落于剑身上。 境界太低,这样的精血秋亦也不过才凝出几滴而已,失了一滴精血后他脸色微微发白,略有萎蔫,不过黑色的眼睛没有半点分神、沉静地紧盯剑胚。 如果能成功,那么这些损失都是值得的。 剑身吞入精血,红光在表面浮现游走,又被迅速收入体内,原本一堆乱七八糟的材料彻底定型化作一把神光内敛的宝剑! 这是一把整体看比较朴素的长剑,它半浮在空中,神光内敛,剑身银白如月,折射太阳的光芒,剑柄纯黑木制,光下可见上面刻着的繁复纹路,似枯叶脉络,又似道道光线。 从无到有,昭时剑沉寂一瞬,继而在光下猛然绽开白光,周遭在强烈对比下瞬间暗下来,这一把剑一时竟比天空中的太阳还要夺目耀眼,如同秋亦虚空中所见的世界碎片湮灭。 秋亦看着那团白光,能感受到一道无形但强韧的联系。 他伸出手,呼唤道:“来。” 白光散去,昭时剑重归质朴,唯有剑尖一点白光令人心颤。它轻鸣着,乳燕投林般飞来。 秋亦握住剑柄,是醒神木的触感,却又比醒神木更合适熟悉,心中顿时生起一阵水乳交融之感,这把剑好似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妥帖契合。昭时剑铮鸣,好像也在欢欣雀跃。 秋亦握着昭时剑,简单挥动几下,练了一套基础剑招。待放下剑,他也大致了解昭时剑的具体情况。 除开独一档的仙器外,寻常法宝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每一级又有上中下三品之分。 一般炼气筑基境多用黄阶中品左右的武器,用上更高品阶的法宝的不是有背景就是有机缘。 秋亦用的锻剑法为了成长性而舍弃了暂时的强度,所以昭时剑虽然用料不凡,但目前品阶仅仅只有黄阶中品。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倒是恰到好处,既不会太强导致发挥不出来全部威力、惹人眼红,也不会太差太次让他在被拖累,斗争中落了下乘。 此外,昭时剑顺从秋亦的心思而铸造,不像寻常法宝一样有什么特殊功能,它平平无奇,只是格外锋利、一种无可披靡的锋利,似乎可以斩断一切。 对秋亦来说,铸成昭时剑后最直观的变化是有了正式的武器,他彻底坐实剑修身份,攻击力得到了显著增强, 剑修、刀修多数擅杀伐,这类器物本为杀戮之器,秋亦得昭时剑有若如虎添翼,再配合上一身非凡功法,虽然仅仅只是炼气八层的境界,但他丝毫不怀疑现在的自己能与寻常筑基境前期硬碰硬,便是遇到了筑基境中期,也能抵御片刻顺利逃脱。 握着昭时剑,秋亦忽然听到脚步声。 是现在身。 虞观走近,先往秋亦体内打入一道精纯灵力。虚弱感一扫而空,秋亦脸色变得健康红润。 虞观看了看他的剑:“不错。” 秋亦笑了一下,问道:“师尊,过去多久了?” 锻剑时心神全部集中于昭时剑上,他难以关注到时间流逝。 虞观答:“恰好三日。” 18、梳发 虞观很久之前便开始为秋亦成年这一天做准备。 凡间冠礼仪程复杂,男子成年行冠礼,女子成年行笄礼。修真界则不太讲究这些。 只是成年终究是不同寻常,而且原定计划中,秋亦这日后就要离开,与他千百年后才会再度相见。 虞观想着做些什么。 他过去未走过冠礼流程,专门了解过以后发现即便是修真界简化过的也多不适用身为异界来客的秋亦,且冠礼流程中对受冠者也多有要求,虞观无心让秋亦耽误时间去了解这些。 所以他一减再减、一变再变,最后剩下梳发与赠礼,与凡间的冠礼丝毫不相关,既不正式也不铺张震撼,看上去随随便便、毫不用心。不过成年礼的主角倒是欢喜,露出笑容,一点也没有抱怨之情。 秋亦席坐,面前是一面冰镜。虞观坐于他身后为他梳发。 虞观垂眸看着秋亦毫无防备露出的半截白皙后颈,微微按上。 这里是命门一样的存在,如果他是敌人,轻易就能折断扼杀秋亦脆弱的生命。 秋亦有所感,也不躲开,乖乖巧巧,任由虞观的手指按上自己的脖颈,看着又天真又好欺负。 指腹下的皮肤温热柔软,虞观一点点施加力道,想按下去留个标记,但是最后还是收了力。 那些曾经忧愁过的问题又冒出来,他抬起手,拢起弟子的黑发,道:“不要太信任别人。” “……”秋亦完全没想到虞观会说这么一句话,一时呆了。难不成他看着很好欺负吗? 他觉得他很凶很酷来着的。 而且他不会随便信任谁,师尊是不一样的。 秋亦还未开口在虞观那好好为自己的形象正名,虞观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自己就接着往下说话开解了自己:“不过既然我同你一起去,那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为什么不会有问题了?”秋亦好奇问道。 虞观认真说:“因为我会帮你看着你身边的人,他们若有什么不好的心思,我会一一告知于你。” 秋亦又问:“只是告知于我吗?” “嗯。” 处理人际关系也是历练中的一环,虞观插手其实也有点过分了,不能再管太多了。真正决定要如何去做那是秋亦的事情,不过他想,左右提点过了,若是坏事也可以降低一点损失。 秋亦想了想,指出:“师尊,你好像那种大家长哦,会限制孩子交友自由的大家长。” “……”虞观回道,“我本来就是你的家长。” 秋亦无父无母无亲无友,虞观作为领他入道途的师尊,可不就是家长么。 无法反驳。 秋亦:“嗯。所以师尊要管我的话,我不会介意。” 虞观梳发略微有些笨拙,偶尔冰凉的手指触碰划过脸颊、耳根、脖颈,秋亦面对这种忽然一下的触碰总是忍不住瑟缩,他一抖,虞观手中松松揽着的头发便全都滑落了。 秋亦很想回头又不能回头,只能眼巴巴看镜面里的那一点虞观的影像,他几乎没看过虞观有这样的不擅长的表现:“师尊没为别人梳过发吗?” 虞观一手持梳,一手虚虚握着柔顺黑发:“没有。” 为他人梳发,谁能让他甘愿为之梳发? “……”秋亦琢磨一下,想自己真是没话找话,一般人也不会怎么遇见需要为别人梳发的时候吧,他自己也没给其他人梳过发。 但是他又想到自己是师尊第一个为之梳发的人,心情不由自主变得很好,眉眼弯起。 虞观收起梳子,慢慢收拢起秋亦的碎发,动作又轻又柔。 简单的梳发本就不难,虞观只是因为许久未束发有些手生、怕弄疼秋亦,所以动作太小心才花了点时间。秋亦这次没再动,虞观便顺顺利利为弟子扎起一个干净利落的高马尾。 他了解秋亦的喜好,因此未再为其戴上其他更华美精致的发饰头冠,只用一条黑色发带将柔顺黑发束起。 秋亦对着面前灵气凝成的明镜看了看,觉得不坏,又道:“这样确实是方便了许多。” 语气还带点一点失落遗憾。 虞观:“不喜欢吗?” 明明有时候不喜欢长发披散。 “不,”秋亦扬起嘴角,“我很喜欢。” 这可是师尊亲自给自己梳的头发,光是附带价值就很高! 相比较而言的话,秋亦自己可能要更偏向束起头发,不是不喜欢长发飘飘仙气渺渺,而是现实所迫:境界不高,长发被风吹散被雨打湿都很不舒服,练剑行动也不如束起头发后要来得轻松,与人打斗起来这一头长发估计还会成为累赘。 但是秋亦一直未曾向虞观要过发簪或是发带,原因也很简单—— 他坦率道:“我想和师尊有一样的打扮。” 一点可能有点变扭的心思:他不想和虞观完全一样,但是也不想与虞观毫无相像、毫无关联。 虞观愣了一下,然后告诉秋亦:“我过去历练时,也是这样束发而行。” 那段记忆有些过于遥远了,但是依然清晰。 秋亦:“和我现在一样吗?” 虞观肯定道:“一样。” 秋亦再没有不满意的,开开心心笑了。 下一瞬,他欢乐的笑容破裂,懵懵地颤抖一下,茫然看着镜面:“师尊?” 虞观伸手在秋亦的左耳垂轻轻一按。 他的动作很轻很快,但是秋亦耳朵仍旧瞬间麻了一片,等虞观收回手,与他拉开距离,秋亦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 他这时才敢眨动眼睛,下意识伸手触碰左耳那里,感觉不到重量,入手先是丝绸般的一缕缕光滑,而靠近耳垂处则是温润细腻的玉石质地。 镜中少年的左耳边,冰冷银勾穿过柔软耳垂,下面挂一尾曲成半圆的红色游鱼,底下缀着同色流苏,风吹动摇曳时像是一朵鲜血淬染的花朵绽开,在黑发映衬下显得格外夺目,如同一个鲜明的标记。 秋亦半捂着耳朵,只觉酥麻感还未褪去,道:“……红鱼?” 虞观肯定他的猜想:“嗯。” 那条红鱼与他有一点渊源,在思考要用什么作符号象征时,虞观不知为什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条红鱼。 秋亦心念电转,想起过去练剑时所见:“这是师尊过去雕刻的那块玉石吗?” 虞观颌首。 更准确地说是过去身雕刻,不过三位化身本为一体,他们虽然外表与表现出来的性格有轻微差异,但记忆情感互通,现在身的虞观点头,代表的是“虞观”点头。 秋亦还记得虞观雕刻了很久,他看镜中红鱼栩栩如生的模样,久久抿唇:“谢谢师尊。” 虞观轻轻抚摸秋亦的头,道:“它可为你抵挡两次大乘境以下的攻击。” 保命符。秋亦心中闪过这个词。 虞观又道:“原先这只耳坠可以抵挡四次攻击,我还在其中藏了三道渡劫境剑气,一道神念。” 这话显然还有后文,好徒弟秋亦适时提问,接过话茬:“那现在是没有了吗?” “因为你要我和你一起走。”虞观道。 他示意秋亦现在还有机会反悔。 秋亦回他:“那师尊将它的能力都收走吧,你和我一起就行。” 虞观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没有意外,但仍然道:“我和你同去,只能以一个同境界修士在你身边陪伴你。” “……”秋亦抿起唇,难得有些生气了,他站起来,恼怒又委屈,“师尊,你不信我?不信我说的话?你觉得我会动摇?” “我信你,”虞观同样站起,平静的瞳孔里倒映出秋亦委屈的模样,“但我既是师尊,就必须为你多想一点,给你可以后悔的机会,哪怕你不喜欢。” “……”怒意委屈烟消云散,秋亦变得软乎下来。 他先嘴硬,道:“没有不喜欢。” 嘴硬后又说:“但是师尊也别再问这个问题了,我不会为了别的什么放弃师尊的。师尊在我心里非常非常重要,这件事毋庸置疑。” 虞观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了。” 除了耳坠,虞观还为秋亦准备了剑鞘、剑穗。剑鞘纯黑,上面布了障眼法,旁人看不出什么材质,秋亦感知中像是醒神木,但是里面似乎还掺杂了别的什么。剑穗是虞观亲手编制,精细用心,颜色鲜红,材质和耳坠上的流苏很相像。 剑鞘剑穗与昭时剑正配。秋亦乖乖任由虞观给他佩戴好剑,道:“师尊,我们现在就离开吗。” 虞观深深看他一眼,摇摇头,脸上浮现一抹浅笑:“你下山去吧,我在那里等你。” 他袖袍一挥,一阵风袭来,秋亦眼前一花,回过神来便已经从无名山山顶来到山脚下。 过去身从树上轻盈跃下,银白长发不知什么时候也束了起来,马尾随着动作微微摇晃,身上的气息由盛转弱,赫然变成了与秋亦同样的境界。 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话本子里会出现的少年剑客了。 虞观对弟子微笑:“走吧。” 秋亦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无名山。混乱的四季结束,冰雪无声覆盖而上,沉默冰冷的模样宛如初见。 此番离开,再回来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 来时他几乎一无所有,去时身边却有仙人作伴。 秋亦收回目光,笑着应声:“嗯。” 19、环河城 天色蒙蒙亮,一个黑瘦的小孩背着竹篓蹑手蹑脚走出家门,然后转身把门关好。 他叫阿虎,今年十岁,父亲不久前断了腿,修为也全被废了,还被家族驱逐。眼瞅着家里的钱财全跌进了买药治病这个无底洞,母亲夜夜以泪洗面,阿虎看在眼里,决心自己去近处的山脉闯一闯,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药材。 一路上,遇到的村民皆对阿虎避之不及。 南洲家族林立,世家势力最大,被驱逐出家族的人是没人愿意打交道的。 阿虎咬牙,加快脚步,没多久便到了山脉外围。 外围经年累月有人来这里,安全程度高,但是同时这也意味着那些珍惜的药材少见得很。 阿虎找了一个上午也没有什么收获。 他坐下来,拿偷偷藏的昨日的饼子充饥,目光不由得看向深林。 耳边是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回想起父亲母亲哀痛的脸,阿虎几下啃完了饼,背上竹篓,双手握紧了他用粗麻绳做的背带。 回过神来,他进入深林已经有一段路程了。 忽然的一阵虎啸响彻丛林。阿虎腿一软,想起村子里老人常念叨的什么山脉里有筑基境妖兽,顿时抖如筛糠。 年龄太小开始修行会让根骨被灵力损伤,修真界但凡知道点修炼常识的都会让小辈从十四十五再开始修行。 阿虎是没有修为傍身的,不过他的父亲曾是炼气四层的修炼者,他知道一个凡人与修炼者差距到底有多大。如果真的是筑基境妖兽,他今天可真就没命了。 要不、要不现在赶紧回家吧……阿虎下意识掉头就想回去,可没走几步,他脚步又一顿。 不行!现在回家肯定会被关起来,之后恐怕再找不到机会出来了。想到这,他忍着恐惧,继续前进。 他往最偏僻、草木最茂盛的地方去,加之从小熟读草药典籍,眼睛雪亮,一时居然还真有不少收获。阿虎甚至还运气爆发找到了一株一阶灵草。 灵植灵物从一到十分为十阶,还有个传说中的仙境。虽然阿虎找到的只是最差的一阶灵草,但是那也远远强于寻常凡俗草药。 他不放心把那株灵草放进竹篓子里,便藏在自己的袖子里。灵草纤细,很容易便塞了进去,阿虎把两边袖口理理,向里面折,让人看不清袖子里藏着什么。 这一株一阶灵草是意外之喜,他怀揣巨宝,不敢多停留,恨不得此刻就飞回家中让父母高兴一番,步履匆匆连走带跑地往回赶。 就在此时,骤然的一阵腥风袭来,阿虎猝不及防被撞到了一边,头重重磕在地上,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神经,麻绳做的背带绷断,竹篓子落到一边,盖子敞开,里面的药材散落一地。 好痛! 小孩运气好,没有晕过去,但浑身哆哆嗦嗦,惶恐不安看着面前生物,大气也不敢出。 竟是一只吊睛白额虎! 阿虎半捂着那只装着灵草的手臂,心脏怦怦跳,眼一眨不眨,忍着痛一点点慢慢向后挪。那老虎却一缕眼神也未分给阿虎,径直向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不知是不是阿虎的错觉,那背影里透着些许慌张。 虽然不知道这老虎怎么回事,但是走了就好。阿虎连忙爬起来,刚刚磕了一下疼是疼,不过他皮糙肉厚,此时还能活动。 他一边时刻关注着那道身影离去的方向,一边龇牙咧嘴抽气着把飞快将那些草药装好。 就在他拿起一株人参时,一道锋锐剑光倏忽穿过林间,飞快向白额虎逃跑方向追去,片刻后,剑光飞来的方向走出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 他来的无声无息,阿虎收好人参后抬头时才看见这有个人,瞬间被吓了一跳。 少年长相清隽,肤白如玉,眼角略顿,唇红齿白,眉心一点朱红,看着温和无害,笑起来时更显亲近,只是一双眼睛黑如点漆,看久了叫人看着心里发怵。 他穿一身白衣,左耳缀着色泽鲜艳的红鱼流苏耳坠,腰间挂着一玄色剑鞘,剑鞘空空,想必刚刚掠过的那剑便是这人的了。 阿虎没见过多少人,可他觉得家族里那些本家的公子也比不上眼前人来的好看。这样大身份的人,大抵是讨厌别人盯太久的,他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上仙救命之恩!” 不管你是修道修魔,是人是妖还是邪祟巧灵,只要是修士,奉承时说一句上仙就绝对不会有错。 白衣少年——才从洞府里出来的秋亦哭笑不得:“不必行此大礼。” 阿虎听到秋亦说的话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这时才瞅见这位修士身后还有一人。 那人年纪看着与前面的修士差不多大,穿着一样的白衣,如霜白发用黑色的发带束起,眼眸是很奇特的银灰色,好像没什么存在感,一言不发时宛若一道沉默伫立的虚幻影子。阿虎与他视线对上,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 他不敢再看,心中忍不住想,还是前一位黑发的修士和蔼可亲。 恰逢此时,一道流光闪过,阿虎眼睛一花,发现秋亦剑已入鞘。 “你知道环河城吗?”秋亦问道。 阿虎点头如捣蒜:“知道的,就在我们村外两百多里外。” 环河城是这一带最繁华的城镇,因为背靠环河秘境而得名。一般村里小孩要是根骨不佳,那是没这个福源去环河城的,阿虎也只是在父亲没被家族除名时去过一趟。 “你能带我去吗?若是可以,那头灵虎的皮肉便当做报酬。” 妖兽的内丹最为值钱,皮肉次之,不过无论如何都是值钱的,哪怕最后那灵虎皮毛全被划破了,这交易对于阿虎来说和一阶灵草一样是天降的馅饼! 他当即点头应道:“可以!” 秋亦也满意。虽然亏是亏了,但这小孩因为他的缘故无缘无故受了皮肉之苦,他和师尊人生地不熟也需要一个向导引路,这个丰厚的报酬也算是扯平了。 他向灵虎死去的地方走去。 阿虎抱着竹篓,不敢靠近走在秋亦身边的虞观,于是只好隔了一段距离跟着秋亦,到地之后他一看,不禁咂舌。 灵虎倒在地上,腹部和背部受到重创,伤口处有半融的冰渣,寒气森森。其双眼失了神采,已然一命呜呼。看它头上的“王”字纹路,有小孩巴掌那么大,背上还有一双正在萌发的幼翅,估计是炼气境往筑基境过渡的修为。 秋亦取出内丹,施展水诀洗去血迹,而后收入空闲的乾坤袋中,见阿虎眼巴巴地看着灵虎尸体,却无从下手,便也一并收入乾坤袋中。 灵虎尸首和药材都要带回去,阿虎走在前面带路,领秋亦和虞观前去自己的家中。 一路上再无其他波澜,在阿虎的感知中,两位修士一直保持沉默,他也不好开口打破寂静,只好脚步越走越快。 实际上秋亦在用神识与虞观交谈,他虽然用不了心剑,但是近距离神识传音却还是绰绰有余的:“师尊不了解南洲吗?” 他从洞天出来后问过虞观前往方向,这时才发现他师尊也不了解这个世界现在的情况,所以秋亦不得不寻人问路,行至这片山脉时正好遇上了那只眼神奇差、胆子奇大、主动跳出来袭击的灵虎,继而又在路途中碰见了阿虎。 虞观:“过去太久,很多东西与我记忆中不同。” “那师尊过去带来的那些玩意?”秋亦困惑。 难道不是从外界带回来的吗? “我去一些地方购置灵材时顺便买来。”虞观回答。 片刻后,他又补充提醒:“在外便不用唤我师尊了。” “我知道。我只会在私底下唤师尊。”秋亦情绪微微低落。他很喜欢唤虞观师尊,因为这意味他们之间的关系天然紧密。 阿虎家很快就到了,他家是最普通常见的那种带院木屋。 秋亦与虞观进入院子后,阿虎第一时间把门关上,又用有重量的长木头把门抵住,然后飞快跑入屋中。隔音不太好的屋中很快传来哭泣、斥责声,还混杂着阿虎的辩解。 秋亦没有兴趣去观赏别人的家事,随便找了个地方将那头灵虎尸体从乾坤袋中取出,与虞观在院中的椅子上坐了片刻,很快便见到阿虎和他的母亲从屋里走出。 阿虎母亲也是个修士,不过只有炼气二层的境界。她瞅了一眼那灵虎尸身,战战兢兢、恭恭敬敬地向两人道谢,又为自己丈夫不能出来感谢而道歉。 秋亦回答:“无事。” 阿虎母亲松了口气。她现在独自支撑这个家,身后也没家族依靠,处事需得小心,一点不敢怠慢二人,道:“阿虎毕竟还小,也没有修为傍身,赶路也慢。我也知道去环河城的路,若是二位上仙不介意,我收拾一番领你们前去如何?” 换谁都问题不大。 秋亦点头。 阿虎母亲脸上一喜,抓紧时间将那冒着浓烈腥味的灵虎尸体收拾了,又拉过阿虎仔细叮嘱几句,只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便将所有事情一一打点妥当,然后来到虞观和秋亦面前很有眼力地递上一份卷轴。 秋亦打开一看,正是南洲的地图,不过看着有些粗糙,只标注了部分地名。 阿虎母亲道:“这是我家长辈传下的地图,比普通铺子里卖的要详细些,上仙可以收下随意看看。” 她说的长辈是她的直系长辈,与家族无关的一位散修。家族的东西,像她这种被驱逐出去的是不敢拿出来的。 秋亦与虞观对视一眼。这正是二人目前所需的。 秋亦看了眼有些简陋的宅屋,也看得出这家人现在情况有些困难,他不愿白拿人家好处,可秋亦目前身上真的是一穷二白——虞观过去送的小玩意他不情愿分出去一点。 在阿虎母亲变得忐忑的目光中,秋亦叹了口气,收下卷轴。 阿虎母亲松了口气,道:“环河城和我们村落之间的路有些曲折,上仙,我们走吧。” 等母亲和秋亦虞观走了,阿虎再把门死死关上,一转身却忽然被一个东西晃了眼睛。 阳光下,秋亦坐过的椅子上竟立着一粒指甲盖大小、散发着莹莹光泽的白色珠丸——正是那灵虎内丹! 20、债 阿虎急急忙忙推开门再看,哪里还有自己母亲和那两位修士的身影。 他重新关好门,呆了片刻,然后颤抖着手将那灵虎内丹捧起,一溜烟进了屋。 有救了!这下他们家真的有救了! - 修士脚力甚于凡人,再加上有阿虎母亲这个经验丰富、知晓各种近道小道的人带路,秋亦和虞观比预想中还早地便来到了环河城。 环河城的轮廓远远浮现,两人与阿虎母亲道别。 待阿虎母亲走了,虞观才施施然开口:“你将灵虎内丹留给了那家人。” 秋亦:“嗯。” 他一穷二白,又拿了地图,不想白拿的话能给的可不就只剩下那灵虎内丹了。 虞观道:“傻。” 秋亦思考了片刻,没想出自己哪里傻了,问道:“有吗?” 虞观:“一具灵虎尸首便已经足够支付带路和地图的费用了。” 秋亦对修真界物价还不是很敏感,默默点头记下,然后道:“就当是结个善缘吧。” 那灵虎内丹对于秋亦只是普普通通的锦上添花,但是对于阿虎一家却是雪中送炭。 虞观瞥他,意味深长:“确实是结善缘——” 他们往环河城走去,还未到城门口,秋亦便远远看见那里排着一截弯弯曲曲的长队。队伍尽头站着两名统一制服的修士,一名收取灵石,另一名看守纪律,每人要交上灵石才能被放进去。 秋亦:“……” “——但你现在要怎么过这一关呢?”虞观补充完自己的后半句话。 “……” 秋亦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样。 他不知道原来进城还要收灵石,他要是知道了,路上遇见妖兽了肯定一只不留。但现在身处环河城周围,这里的妖兽都被清剿得干干净净,他折腾半天才到环河城,现在总不能再回去找头妖兽杀一波吧。 怪不得阿虎母亲提前走了,她没有必要入城办事,所以完全不想交这个灵石! 秋亦佯恼:“师、虞观你故意看我笑话。” “师尊”喊得太习惯了,唤本名秋亦倒有些不适应,话说完自己先感觉怪怪的。 虞观伸手弹一下秋亦的额头:“你记住,修士修行,重要的便是法、财、侣、地。以往在我身边,你万事不用忧心,但现在在外历练,这四个字需得放在心上。” 虞观没有用力,但也没有特意收着力。秋亦捂着额头,闷声闷气:“记住了。” 吃亏就记住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修真界和凡界相差很多,但总有些不变的东西。 记住是记住了,可秋亦现在记住只能保证努力杜绝下次再出现类似窘境,现在摆在面前的问题还是得想办法解决。 秋亦先舍弃了那个走回头路的选择,目光落在那些排队的人身上。 修士行走在外可以通过气息感知判断其他人的境界,这些人境界有高有低,一眼扫过去,境界最高的到金丹境,最低的则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占比最多的则是炼气境。总体来看,秋亦的境界放在其中还算可以。 虞观道:“这只是个小城,元婴境以上的修士来这里可以直接进去。” 修真界的法则直白冷酷,强者制定修改规则,而弱者遵守规则。南洲世家势力大且霸道不讲理,南洲所有会固定开启的秘境曾经都被世家牢牢掌握在手里,后来由于争斗以及散修的横插一脚,这种垄断才得以被打破。 环河秘境虽然是第一批从垄断中被放出的,但其最重要的资源早早便被南洲一流世家瓜分干净、收入囊中,普通修士只能捞点外围剩下的汤汤水水,故而除了没资源的散修外其他修士都对这里看不上眼。 环河城倚靠已经被剥削过的环河秘境修建,除了这个炼气境秘境之外再没有什么特别的资源,有点心气志向的修士都不会在这里久留,所以城中高境界修士罕见,元婴境修士可以在这里基本可以横着走,自然也不要需要再缴纳费用入城。 秋亦道:“我看这里有不少境界比我们低的修士,其中炼气境尤其多,他们想必也是奔着环河秘境而来。我们可以挑选合适的去做护卫,并与雇主互立天道誓言。” 天道誓言是修真界最严苛的誓言之一,违背誓言者定会落得约定中的那个下场,所以现在成了修真界最常用的约束方法之一。 两个炼气境八层放在诺大的一个修真界肯定不够看,但若是放在一个只允许炼气境进入的环河秘境,那可就大不相同了。 虞观不在意自己无形中就被秋亦默认了一起,他既然以同境界修士身份陪在秋亦面前,那便是秋亦的可利用资源之一。 他肯首:“可。” 秋亦却不动,他向虞观缓缓剖析自己的想法思路,道:“但这个在我看来也只是中策。与人打交道总是费时费心力,秘境内我另有要事要去做,肯定要与雇主协商一番,到时只怕少有人愿意。” 这只是中策。 虞观问:“那什么是上策?” 秋亦灿然一笑,对虞观眨眨眼睛:“我还有我师尊啊。” …… 离家第二天,秋亦成功背下了修仙生涯第一笔债务,债主是自己的师尊,金额是一块中品灵石。 灵石用处颇多,是修真界的基础货币,分为上中下劣四个品级,四个品级之间的汇率是1:100,也就是说每一百块劣品灵石才能换得一块下品灵石。 交了灵石之后一路畅通无阻,不需要登记、也不需要检查随身物品,毕竟这些对修士而言并无大用,真要在城里犯了事,自有专门人员出手。 秋亦和虞观在街道上并肩走着。 秋亦年纪轻轻就背了债,觉得这个入城费不大合理:“入一个小城的价格也这么昂贵吗?” 他不太懂,但是感觉一块中品灵石也不算少。 虞观还未回话,身旁忽然插入一道声音:“您二位有所不知,我们环河城每十年、逢环河秘境开启前后四五个月才收一回入城费。大家都奔着环河秘境来,但僧多肉少,我们环河城也是用这个方式筛选一下、顺便增加一点收入。” 秋亦偏头看去,是一位布衣女子,声音脆朗,脸上带令人舒服的笑容。她也是一名修士,境界为炼气四层。 女子落落大方介绍自己:“我叫乌英。我看两位道友初来乍到,不知是否需要一名向导?我们环河城虽小,却也五脏俱全,该有的一样不少。” 环河城趁着秘境开放时机赚钱,他们这些原本便居住于此的修士也自然也不会错过这种机会,即使做不到像收入城费那样简单轻松地赚取灵石,赚个导游钱还是可以的。 乌英话落,秋亦心中暗想:何止是初来乍到环河城,自己完全是初来乍到修真界。 不过他身边有师尊相伴,刚刚多欠了一笔债,眼下这笔支出完全可以避免。 秋亦想直接拒绝,可忽地又想起了什么,沉吟后道:“你去过环河秘境吗?” “当然,”乌英极力推销自己,“我去过五次环河秘境,不谦虚的说,恐怕只有那些大家族子弟才会比我更了解这个秘境。” 秋亦一愣,没想到面前样貌年轻的乌英居然已经去过五次环河秘境了。 环河秘境每十年开放一次,乌英去过五次,假定她从十四岁就开始修行,那么年纪也有六十四岁了。虞观年岁以万计,秋亦没有任何实感,但一想到乌英少说也有六十多岁,外表看着却实实在在是一位年轻女子,秋亦这个还未入道途多久的难免忍不住感叹修炼的奇妙。 秋亦问:“你知道赤丹果吗?” 赤丹果,比较罕见的一种一阶灵果,生长方式略有些残忍,只有催生血气生气之用,因为功效单一微弱所以没有什么名气,生长地多偏僻难寻。 “赤丹果……”这种灵果平时很少有人提,乌英想了片刻才点头,“知道,环河秘境中有。二位是想去环河秘境寻找赤丹果吗?” 秋亦:“差不多吧。” 赤丹果对他没有任何用处。至于虞观,那就更不用提了,他的境界完全只随秋亦境界而变化。 乌英说:“道友若是雇下我,我可以将赤丹果生长之地尽数告知。你们若是不相信我,我现在即可立下天道誓言:至少在我的认知里,除有历史底蕴的大世家子弟以外,我提供的消息最全。” 秋亦默默地看向虞观。 虞观:“……” 乌英的要价是三十劣品灵石半个时辰,秋亦和虞观雇了半个时辰。 秋亦看着虞观交钱,只觉得肩头又沉重了一些。 沉甸甸的,全是债务。 乌英提供的服务非常到位。 发下天道誓言后,她立即买了一份随处可买的粗糙地秘境地图,在上面着重标出赤丹果生长位置,写上诸多批注,比如周围妖兽种类、其他有价值的灵植、地形地势、如何前往之类。 秋亦一扫而过,收入乾坤袋中,心中安慰自己:拿了三十劣品灵石换了一张详细地图,虽然负债变多,但明显还是赚了。 交完地图,乌英做回导游本职领着秋亦与虞观游览环河城。 她声音富有韵律,娓娓道来:“现在的环河城其实是在旧城基础上建立的新城。旧城周围曾有一道天然的护城河,故而得名环河城。第二劫的末尾,旧环河城覆灭,只有一些低境界修士幸存下来。今世第四十五年,丘王两个世家派人来携手重建新城。” “一开始,两大世家想要改名换姓分割新城,但是后来原住民抗议,又生了一系列事端,最后新城模样姓名改来换去,竟是又继承了原来的旧城的姓名,只不过秘境和城池的管理者换成了丘王两家而已。” “那边是一条专门供修士买卖的街道,两边摆摊的多是和我一样趁着此机会回到环河城赚一笔的散修。不少人会趁此机会卖出自己不需要的的东西,偶尔有修士能捡到宝,但是概率不高。” “环河城中央矗立的高楼是和其他地方一样的万宝阁分号,里面东西基本齐全,但是价格偏贵,若要典当买卖东西可以先去其他店铺,或是修士交易区域看看。” “这边是神造堂分堂……这边是丹楼分楼……” …… “二位来得还算早,如果要住客栈内的话请趁早,今日过后人会越来越多的,”半个时辰转瞬即逝,乌英带两人走了一路,最后停在了一家客栈前,“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再见。”秋亦点点头,同虞观一起踏入客栈。 擦肩而过。 乌英忽然回过头,出声道:“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去环河秘境寻找赤丹果吗?” 难不成赤丹果最近被研究出了什么新用途? 秋亦回头,耳坠红色流苏晃动,笑若春风,眸似寒芒,杀意冰凉,如黑夜中的阵雨。 “不是要去找赤丹果,”他轻飘飘地道,“是要去杀人。” 21、等待中 乌英不寒而栗,但很快,刺骨杀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若错觉。 那个看上去温和好说话的少年对她挥了挥手,然后转过头凑到同伴边上嘀嘀咕咕,表情微微透出点烦恼,似乎在抱怨什么,姿态说不出的亲昵。 乌英快步离开,心中再三引以为戒,并庆幸自己没有故意坑蒙拐骗,修士果然没有简单的,哪怕那个看着就像是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傻白甜也一样! 秋亦已经将刚刚的小插曲抛之脑后了,他掰着指头算账,对虞观道:“入城时是一块中品灵石,然后请乌英做导游,十五劣品灵石……” “所以,”秋亦认真说,“我已经负债累累了。” 哪怕虞观这个最佳债主不会要任何利润,甚至不会定一个具体还钱期限,但债务就是债务。 虞观沉默片刻,直接挑明了秋亦铺垫话语之后的真实目的:“……你是想和我住一间吗?” 秋亦看自己的师尊,目光真挚:“不可以吗?” “可以,”虞观做出了让步,“不过仅此一次。” 秋亦拽拽虞观袖袍,传音:“师尊是担心我的姻缘受到影响吗?” 虞观与秋亦看起来年纪相当,结伴同游实为自然,但同住一屋多少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很容易便会被误会为什么亲密关系。 虞观没有回答,表情也波澜不惊。但秋亦猜八成就是这个原因。 秋亦道:“若是因为这个,那师尊无需担心。我一心修道,没有谈情说爱的心思。” 他并不是什么不知事的稚子,他已成年,同房而住的话说出去之前心中自有提前想过可能的影响。 虞观交付灵石,换得一把二楼房间的钥匙:“你还太小。” “……”秋亦强调,“我已年满十八。” 冠礼都是虞观办的,虽然不是那么正式。 在他眼里,那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远没有师尊重要。 虞观想了想,道:“我过去历练时,也曾听闻一位天骄说自己一心向道,绝不沾染任何儿女情长。他发誓要修无情道。” 一般这种时候说出的故事,下场必定不怎么样。 但这还是虞观第一次给他讲这种非科普性质的故事,秋亦竖起耳朵继续听下去。 “万年后我偶然得知,那位无情道的天骄深深爱上了一位低境界妖族,为了那小妖改换道途,一个人与宗门对峙。” 修真界版荡气回肠爱情故事? 秋亦来了点兴趣,问:“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虞观道,“我听了一半便离去,后来再回故地,说书人与话本主角都已死去,我也再没有听到过后文。” 秋亦“啊”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们踩着木制阶梯登上二楼,虞观继续道:“姻缘情爱一事最是难断难测,任何一个小的因素都会造成影响。你年纪轻,见过的人太少,现在不觉得如何,将来碰到心许之人时无端便会多出误会。” “情爱之事确实难测,”秋亦思量片刻,觉得自己之前的话说得的确有点武断了,不过,“我还是想和师尊共住一间。师尊也不必过于担心,知己难寻,真心的道侣更是难得,我或许永远也遇不到这人,为一段不知存在与否的姻缘就要与师尊分开,未免太愚蠢。再者说,倘若我真动了情,那么那个人也应当是一个值得我动心的、愿意听我解释澄清的,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虞观推开门,应许了:“好。” 这答应的是以后也同住一屋的事情。 秋亦笑容还没绽开,就听到虞观淡声道:“你又多欠我十块下品灵石。” 好贵——! 秋亦嘴角下拉,瘪着嘴低眉顺眼跟在债主身后进了屋,他把门给带上,转身看去。 屋内陈设雅致,该有的东西应有尽有,连笔墨纸砚都备齐了,四周墙壁上还刻有静音效果的符咒。 秋亦掐灭燃烧的熏香,看向床榻的位置。 理论上,修炼可以取代睡眠,但现实中,在安全的环境之中,绝大多数修士还是会保持睡眠习惯。 一来,睡眠是享受的一种,修炼不就是为了更舒服更自在吗?又不是人人都是要灭情绝欲的无情道。 二来,在没有相关心法的情况下,睡眠能对神识有一定增强和修复作用,到一定境界之后,稳定长期的睡眠所提供的裨益远胜于连续多夜的修行。 不过秋亦现在作为低境界修士,睡眠的价值对他来说低于修炼,所以他选择晚上继续修炼。 外界灵力浓度比较低,到时他会回自己的准洞天去。 而且……秋亦瞥了眼,果然只有一张床榻。 宽敞倒是挺宽敞,容纳两个成年男子也不是问题,但秋亦无法想象自己和师尊抵足而眠的尴尬羞耻场景,身心抗拒。 秋亦道:“只有一张床,师尊你睡吧。” 因为是私下里说话,所以他又叫回了师尊。 “嗯。”虞观没有拒绝弟子的好意。 他拉上竹帘,瞥见天空中有灵舟飞过,隐约可见灵舟上挂着“丘”的旗帜,眉头一挑。 环河秘境开启还有两个月之久,丘家这时便动身了? 桌上有杯盏茶壶,还有几块糕点,看样子都是刚刚才摆上的。 秋亦捏了个除尘诀,用灵力将屋内再次清理一遍,然后为自己斟了杯茶,坐于椅上慢慢呷一口。 《万鬼之王》前二十章大多是主角被打压然后拿到金手指屠戮逆袭的凡间情节,节奏很快,在秋亦弃文前,主角已经攒够资本跑路修真界了。 他运气好也不好,落点就是环河秘境,只能等待环河秘境开放再离开。 等待的功夫中,主角四处摸索打怪挖宝,于是碰到了他一生转机之一:赤丹果。 赤丹果只有微弱的催生血气生气之用,但主角却意外发现赤丹果能有效掩盖鬼气、中和他鬼气的凶煞。 鬼族与第一劫有关,在修真界几乎拉满了仇恨值。掩盖住鬼气,主角便能像寻常修士一样自由活动,而中和凶煞的功效则能有效帮助因为长期驭鬼而寿命严重受损的主角续命。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宝贝! 发现赤丹果的妙用之后,主角驻守赤丹果植株旁,一有成熟的就采摘下,他的活动范围无形中大大缩小。 ——也更方便秋亦去杀他了。 以防万一,秋亦甚至请虞观算过,再三确认至少这段情节是没错的,主角现在就在环河秘境内。 腰间的昭时剑嗡鸣,秋亦按下跃跃欲试的剑,喃喃道:“稍安勿躁。” 他将茶水饮尽。 丘家的灵舟飞过后,虞观等待片刻未等到王家的灵舟。他回头,秋亦正在饮第二杯茶,面无表情,气息压抑。 “你和我越来越相像了。”虞观看了片刻,去到弟子身边坐下。 真正动了杀心时反倒很平静。 秋亦起身为他斟茶,闻言一愣,然后笑了笑:“我第一世时看到过一种说法,长时间待在一起的人会越来越像对方,可能是这样的吧。” 他恭恭敬敬将茶递给虞观,手很稳,茶水一丝涟漪也没有漾起。 秋亦开玩笑道:“这是后补的拜师茶,还望师尊海量,不要嫌弃。” 虞观接过杯盏,只浅浅呷了一口,将方才所见告诉弟子,而后道:“丘家此次可能有什么行动,环河秘境时需要多注意。” 秋亦慢慢转动自己的那盏茶,山水镇的景象、第二世一幕幕所见之景似乎都在茶水中一一浮现。 他点头:“嗯。” - 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王家的灵舟在还剩一月时间时到来。 此时两大灵舟停在环河城之上,像是两块不散的阴云,遮蔽了部分天光,灵舟尖端各跃上一名带队的长辈。 王家这回领队的是一名虎背熊腰的中年大汉,他一双粗眉横竖,张口便是满满的火药味:“丘家老匹夫,你们提前一个月来最好是什么也没做。” 丘家领队的是一位隐隐透出衰老之相的长老,他道:“早已经和你们解释过数回了,我们来的早不过只不过是因为小辈有机缘顺路要拿取,你也检查过这环河城数遍了吧?我对天道起誓,我们丘家没在环河城和秘境上做任何手脚。” 王家大汉冷笑。 丘家长老道:“我丘家已经够谦和忍让了,你不要咄咄逼人。真以为我们怕了你们不成?” 王家大汉脸上浮现怒意,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一位少年耳语几句,他冷静下来,道:“不与你这个伪善的老匹夫讲鸡毛。” 蒲扇般的大手一挥,一块深蓝色的令牌被丢落到空中。 秘境多样,开启和进入形式也多。环河秘境就需要靠令牌开启。 这令牌被丘王两家各瓜分走了一半,此后从两家关系良好再到两家关系变得隐隐充满火药味,归属竟一直再未改变。 丘家长老目光似有似无地掠过那个少年,不甘示弱回道:“我丘家人素来大度,今日我不与你这粗鲁莽汉多计较,免得误了大家的时间。” 他同样丢出一块深蓝令牌。 两块令牌犹如磁铁两极,相遇后刹那合二为一,空气中波纹浮动,漾出道道光门。 这入口只能存在片刻。 丘王两家不再打口水仗,长老各自引自家小辈入光门之中。 城中所有为了环河秘境而来的修士都在外等候着,秋亦和虞观也不例外。 他们在底下被迫跟着看了半天热闹,光门浮现后,两人混入散修的大部队里慢慢前进,随便选择了一道进入。 光门呈现鳞片状,最边上浮现浅蓝的光晕,可同时容纳十余人进入,等到秘境结束,他们也会从这样的光门中出来。 踏入光门的那一刹那,秋亦的手腕忽然被拽住,他来不及说什么,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强烈的眩晕和呕吐感刹那涌上心头。 22、诛心 虞观松手:“好些了吗?” 秋亦运转灵力压下恶心,他第一次经历这种粗暴眩晕的传送,不大能适应,他摸了把脸,神情恢复常态:“好多了。” 他环顾四周,之前一起进入的散修全都不见了身影,这里似乎只剩下他和虞观二人。 周围植株郁郁葱葱,四处都是密林,妖兽隐藏在暗处,悄悄窥视着外界来客。 除了中心地带以外,环河秘境其他地方都是茂密丛林。 秋亦辨认片刻,确定了自己的位置:环河秘境的南部边缘地区。 赤丹果竞争不过其他灵植,故而多生长在那些被冷落的地区,且偏好温热地带。 环河秘境中,南部比北部温度要高一些,且边缘地区灵力浓度较低,生长占据优势的灵植几乎全都集中在中心地区,所以南部边缘地区简直完美符合赤丹果生长环境。 乌英给的地图上标注的地点也是这一块。 落地的位置正正好,就好像上天也在帮助他们。 秋亦眨动眼睛,神识如蛛网般蔓延开,为他探查这里的灵植、温度、妖兽种类。 环河秘境中境界最高的也就是炼气境,他长久观摩心剑后神识韧性又强了些许,只要小心点,神识不会损伤。 路途中偶然也会碰见一些赶往秘境中心的修士,秋亦与他们无冤无仇,也不想横生事端,便全都避开了。 约莫半炷香时间,路上不知名的植被少了许多,地上最寻常不过的野草也失去踪影,远处一条条枯枝交叠着紧紧抓着地面,聚成一片,乍一看去宛如一个鸟巢。一个个灯笼似的果子缀在鸟巢中间,多数是象征未熟的黄色,少数几个已成熟正被采摘着。 ——灯笼果子正是赤丹果,而那些看起来像是枯枝的,则是结出赤丹果的“果树”! 熟悉的怪物摘下果子,然后将其投入到一枚乾坤袋中。 它浑身漆黑,身体没有一丝透明,眼睛仍旧是绿油油的,但是明显缩小了许,正常人该有的的脸部五官雏形初现,扭曲的嘴巴闭合时就看不到一点怪异的牙齿了,爪勾也都进化成了更为灵活、能做细致工作的五指,站立活动时宛如一个“人”。 除了摘果子的一只瘦小人形外,还有几只或变大或变胖的鬼族在游荡看守这一片赤丹果林,主角的资源投入之下,它们都已经有了修为在身。 秋亦和虞观都未掩去自己的气息和脚步声,几乎就在他们踏入这一片地区的同一时刻,几只负责看守的鬼族猛地看过来。 它们已经有了一点神智,此时戒备着、弓腰嘶吼驱赶这两位不速之客。 这几只鬼族无一不是淘汰下来的最后胜者,吞噬了其他会给主人带来负担累赘的同伴后,它们的境界全部抵达了炼气九层,摘果子的那一只甚至已经达到了炼气大圆满之境。 被数双绿幽幽的眼睛盯着,秋亦有一刹那好似又回到了那个深夜。 他不是会经常回想过去的那种人。 三年时间,秋亦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逐渐淡忘了那时的心情,留下的只是平淡深刻的仇恨,但是这一刻,那些蛰伏已久的情绪如同被加上干草的火星,呼啦啦地在五脏六腑中燃烧起,将心脏烧灼到愤怒。 恍惚中似乎能看见一个人,他在狭小的房间里不停按捺恐惧,拿着轻易便会被腐蚀的武器,颤抖着拼死一搏。 秋亦拔出昭时剑,银白的剑身映出他的面庞。 他微微一笑,于是他的倒影也微微一笑。 再踏出一步,秋亦彻底进入鬼族的攻击范围内。 - 叶黎猛然回头看向赤丹果林的方向,几乎无法抑制地佝偻弯腰,咳咳吐出一口鲜血。 就在刚刚,赤丹果林那里的几只鬼族与他的联系断了。 赤丹果是叶黎当前阶段最重要的战略资源,他耗费老大的力气才经营出秋亦见到的那一片果林。 为了守住这得之不易的赤丹果林,叶黎离开前把手头几只修为最高的鬼族都留在了那里,没想到竟然还是出了意外。 那可是三个炼气九层、两个炼气十层、一个炼气大圆满!他在人间辛辛苦苦杀了多少凡人才养出来战力! 他甚至已经构想好未来要怎么用那几只鬼族了,结果短短片刻而已,居然就就一个不剩、全部消失了! 反噬的滋味让叶黎五脏六腑都拧起来了,他捂着心口,目光阴鸷。 来的是谁?哪个大势力的弟子吗? 可是刚刚杀的那个炼气境不是说大家族人都会传送到中间的环河地区,谁会特意往边缘地区跑? 那么就是散修? 可是什么样的散修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杀了他精心养出来的手下?…… 几只鬼族像野狗一样分食尽他脚下的尸体,吃的鼓鼓囊囊。 胸口心脏怦怦跳动几下,叶黎眼眸中闪过一缕紫色,脸色重新变得红润。 他弯腰捡起这具尸体的乾坤袋,来不及看看自己的战利品有哪些,匆匆收起东西往回赶,几只鬼族牢牢跟在他身后。 他必须要回去,赤丹果绝对不能有事,那是他往后修真路的基石,他续命的宝物—— 一路疾驰,叶黎终于带着身边几只炼气五六层的鬼族来到赤丹果林附近。 远远的,他能看见他精心侍弄的赤丹果林完好无损,虽然有些困惑手下的尸体、动手者都去哪了,但叶黎还是松了一口气。 赤丹果林没事就好,反正鬼族还可以再培养,大不了他带着赤丹果压制修为回凡人小世界再养一批鬼族,小世界又没谁可以阻止他…… 叶黎不知道那个杀了鬼族的人有没有离开,但是赤丹果意义太大,他来回扫视,确认没有感知到任何人的存在后,带着身边的几只鬼族快步走向赤丹果林。 此处危险,就算有损失也要先把赤丹果林给转移了。叶黎正想着,下一秒,他目眦尽裂,怒意翻涌上头,几乎又要再呕出几口血来。 几具鬼族的皮哗地不知从哪里滑落下来,破破烂烂地落在污浊地面,像是一个赤裸裸的嘲讽。 鬼皮落地,连绵成片的赤丹果林刹那间变成一片火海! 赤丹果林虽然喜欢高温,但是却完全受不了烈火直接的炙烤,熊熊赤焰火光明亮,叶黎眼睁睁看着自己延命用的果子转瞬直接枯萎凋零,他续命的指望在灼烧中发出噼啪声响,像是凡人往火里丢去用来续火的普通烂木头一样,眼看着就要化为一堆无用的焦炭。 “不、不——!” 叶黎疯狂运转灵力施展御水决,然而那些汇聚而来的水汽一点作用也没有,火焰似乎越来越炙热了! 叶黎再也维持不住冷静,面目狰狞怒骂着奔向火焰。 这烧的不是木头,是他的命,他的未来!他精心养出来的鬼族死了,好不容易收集的赤丹果没了,现在总不能让赤丹果林也跟着消失! 就在似乎伸手就可以触碰到赤丹果林时,叶黎心脏猛然一跳,他猝然止步,黑发断裂,冰冷的霜雪擦着他的面庞划过,在地上画下一道清晰分明的分割线。 叶黎转头看向霜剑源头——正是在一边等待已久的秋亦。 “欢迎来到修真界,”秋亦抹过昭时剑,身上气息冰寒翻腾,再也不遮掩,他面无表情,看着那张熟悉的属于仇人的脸,语气嘲弄,“送你一份礼物。” 少年对着已成火海的赤丹果林摊开手。 秋亦的手看起来适合做些诸如绣花之类的精巧爱好,白皙而温软,像他笑起来时一样无害好看。 此时那只白皙的手掌猛然一收,骨节漂亮得凸起,得到灵力加持的灵火唰啦啦升高一大截,火焰跃动时宛如在庆贺舞蹈祭典。 事到如今叶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鬼族、赤丹果林全都是这人一手造成,这个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人很了解他的痛处,刻意挑衅激怒他。 他不能避让,叶黎看得出,赤丹果林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他及时抢救,兴许还能抢到一两株幸存植株。 眼中滑过一抹狠毒,叶黎猛然拔剑。 他的剑身上猩红血气与黑色鬼气缠绕纠缠,宛如两条恶毒的蛟龙,气势惊人。 叶黎向来是供着自己为先,连手下鬼族都有炼气大圆满,他的修为自然也已经到了大圆满之境,若不是这片天地桎梏,他完全能突破筑基。 炼气境大圆满在这个秘境里就是战力巅峰,足以给人带来压力,叶黎还有理智,有些忌惮秋亦,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而是声音劝诱,似乎这时候也不忘了为秋亦着想。 他说:“道友,这些鬼族你杀了便是,何必还要烧这一片赤丹果林。我看你也不过炼气八层,杀那几只鬼族想必也多少也受了伤、付了损失,何必还要再与我对上,我看你还是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现在……” 叶黎的声音带着非同寻常的感染力,让人心神被震慑,不由自主地想听他说话、认为他说话很有道理。这是一部非常罕见的、作用于心神的功法!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那几只炼气五层左右的鬼族从叶黎身边掠过,飞快向赤丹果林赶去。 只要救下一株,它们死了也无所谓。 秋亦双目明亮,神色清醒,嘴角不带笑意地勾起,似有讽刺之意。 叶黎心中警铃大作,可是此时他正在施展《鬼音》,根本腾不出手去救那些鬼族,更别提他完全看不清秋亦的动作了。 半点废话也无,秋亦身形一跃,突然出现在那几只试图偷渡的鬼族近侧,凄冷一剑斩出! 简直比刀切豆腐还要丝滑,那几只鬼族头颅咕噜噜滚地,冰霜覆盖平滑的伤口,没有任何黑血喷涌而出,它们身体还定格在跑动的姿态,皮囊之下的血肉“滋滋”作响化为虚无。 这一切太快了! 叶黎瞳孔紧缩,后半截话语这时才完整落下:“……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失去了填充的黑色鬼皮在地上摊开,叶黎表情扭曲,疼痛在身体中蔓延。 微风吹动衣角,秋亦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他举起剑,剑锋直指叶黎,银芒一如周身杀意般冰冷:“我看你现在自戕还来得及。” 23-30 第023章 杀 这样的姿态叶黎只在自己还未发达时见过。 那些因为擅长诗词或是文章所以得到长辈青眼的家伙对他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甚至还过来假装良善给他分析未来的路! 未婚妻也是,竟然丝毫没有反抗地就接受了家族的安排, 让长辈找上门来与家主沟通直接退了婚,他的不同意根本没人听,没有一个人把他当回事! 叶黎将这些耻辱全都记在心上,偶然得到那件神奇宝贝之后,他走上修行之道,首先拿来喂养鬼族的就是自己家族里那些有眼无珠的蠢货,然后就是未婚妻的家族, 接着到整个村落、整个城镇。 他成了修行者之后, 连皇帝也要用敬畏的眼神看他、在他脚边跪着, 不敢多说半句话。 现在,叶黎看着那几张鬼皮、被焚烧的赤丹果林, 气得浑身发抖:这个人怎么敢给他造成这么大损失的! 叶黎本来也没想放过秋亦, 只是打算先蛊惑一下这家伙,等他的手下救下赤丹果林后再杀, 但此时此刻,一而再再而三被挑衅, 他愤怒得七窍生烟: 他改主意了,他现在就要这人死! 叶黎想要发狠,秋亦却比他更快更凶, 手上的昭时剑直直斩下, 优雅的剑被他用得比几乎比大开大合的刀还要杀气凌冽。 叶黎境界虽然高了秋亦不少, 但是他从未炼过体, 平时侧重方向还是逃跑和躲藏——他太习惯让鬼族替他在前面冲锋陷阵, 自己躲在最后收割成果了——此时正面对上秋亦这种货真价实练出来的剑修,慌慌张张握剑横挡。 两剑碰撞摩擦出火花, 昭时剑稳稳占据上风,居然在叶黎的剑上直接留下了一道裂纹。 一触即分,叶黎噔噔噔踉跄着后退几步,心脏跳动,鬼气在身体内蔓延。 昭时剑又至! 锋芒刺人,叶黎脸色愈发苍白,身体忽然诡异地对折一下,险之又险躲过了这凌厉一击。 秋亦目光微变。 对方虽然看起来气势凶悍,但无论是抵挡的力量,还是格挡的姿势,处处都透着虚浮,连那把剑也是如此中看不中用,像是一只绣花枕头。 他一下就明白了是什么情况:“你不是剑修。” 剑只是花架子而已,叶黎冷笑:“我当然不是剑修。” 剑修最需要的就是苦练,他有宝物在身,哪里还要像这些呆瓜蠢货一样去受这般苦?平日腰间佩剑不过是为了风流好看罢了! 只看过小说二十多章的读者、被一剑捅死的读者扯出一个带着嘲意的笑容,也不知道是在嘲弄自己还是叶黎:“原来如此。” 叶黎身躯弯折一侧,再次避开攻击,但是他避不开下一剑的,秋亦眼皮也不抬一下,剑锋微动直接半途变势! 这一击倾注了十成十的灵力和杀意,寒气让人心中一颤,叶黎清楚,自己若是被砍中,那不是上路也是半残。 不过……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怪异,甚至邪笑起来,他大声道:“我和你们可不同,我生来就是该享福的!” 叶黎猛地甩出手中的剑! 那把花架子剑上裂纹扩大,“嘭”的一声彻底爆碎,一张布满利齿的嘴从中挤出,然后是头颅和身躯——被释放出来的生物吼然俯冲,几乎狂暴地想要咬杀吞没面前的敌人。 秋亦及时向旁边一滚,正好躲过这一击,但他之前前冲势头太猛,止住势头时还是花了时间,离开时右手手背上被那些牙齿一刮,留下一道深深齿痕,血滴滴嗒嗒流淌滚落。 再抬头,叶黎已经直起腰板站了起来,目光凶恶地盯着秋亦,身前赫然多了一条虚幻的蛟龙影子。 这条蛟龙身体红黑交织,双目呈现深深的紫色,它不大,身体由烟气组成,后半部分身体完全虚无,只有前半身比较完整,看上去滑稽,但境界却和叶黎一样,是炼气大圆满之境! 它是比叶黎更具有威胁性的存在。 秋亦起身,剑入掌中,右手火辣辣地疼痛,肌肉鼓动,血液滴落,一股青黑之气弥漫,丹田处的灵力运转到此处,不断压制驱散。 虽然只是伪蛟,但这条蛟龙由鬼气、杀气、怨气等混合养成,攻击力能与很多筑基境媲美。 果然,杀了那么多人,多少有点资本。 叶黎自觉打退秋亦,心情不错,但看到秋亦站起来,只有手背上那一道伤口时,他脸上笑容登时一僵。 伪蛟可是他最强的杀手锏,本来他预想中伪蛟的突然一击应该能让这个炼气八层狠狠被重创、最好是死了的,现在竟然只能留下这么点伤,那他还打什么打! 逃也肯定是逃不了的,他的速度完全没人家快,也没掌握什么步法身法之类的,真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 叶黎咬牙,知道自己这次只能硬抗了。 没关系,伪蛟的防御力也还不错…… 思考的时间很短暂,伪蛟在叶黎的指挥下呼啦飞向秋亦,高高扬起爪子。 它要先下手为强! 只可惜这次秋亦可不是毫无防备的状态,他用力一蹬地面,身体高高跃起,不退反进! 伪蛟其实仍旧有种种不足,但是物随其主,无论如何花架子是摆出来了,看着格外瘆人,秋亦在他面前像只无力弱小的猎物。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秋亦丝毫不惧——他甚至看的不是伪蛟,而是更后面的那个,甚至说是更遥远的时候——利爪近在咫尺,少年目光璀璨如星辰,甚至没有用什么特殊的剑招,昭时剑划过一道干净利落的半弧! 这一剑太漂亮了,犹如一道新月,一捧被挥洒抛出、在光下熠熠生辉的新雪,寒气刹那冰封了蛟龙,就连时间好像也静止了,只有白色的光一寸寸绽开。 伪蛟嘶吼着挣扎着,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性质的身体像是烟花一样猛然炸开,十里晴空霍然下起一场极为漂亮的红黑色的无形之雨。 环河秘境的修士几乎全部向这里看来,甚至有部分正在交战的都惊骇地停下了战斗,诧异地看向这片无形的雨: 是谁?王家还是丘家?! 不是王家,也不是丘家,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炼气八层。 强大的反噬让叶黎几乎一瞬间站都站不住了。 为了制作伪蛟,他还分了一部分神识出去,此时伪蛟被斩,他识海剧烈震荡、摇摇欲坠,明明就该崩溃了,他的识海与神魂却还是被一抹紫光强行束缚,被迫保持清醒意识。 痛苦难言,叶黎趔趄倒地,想要撑一下身体,却被接二连三的反噬淹没,他浑身瘫软,狼狈地铺倒在脏污地面上,鲜红的血从鼻子、耳朵、眼睛、嘴巴中流出,内脏血管尽数破碎。 无数的痛苦涌来。 叶黎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疼痛,他甚至无法用灵力去治疗自己遏制疼痛——这么短暂的时间内接连被反噬三次,又使用了还不成熟的杀手锏,炼气境那点灵力早就枯竭了! “呜呜……” 他浑身痉挛,双手抓着地面,呜咽哀嚎和怨恨的声音同时从嗓子中挤出——怨恨的对象甚至不是秋亦,而是他仪仗的宝物! 为什么不让他就这么变成白痴、或者被反噬而死!他不要面对这一切! “嗒嗒”。 脚步声。 秋亦的脚步声。 于是比起痛苦和抱怨,另一种情绪更先淹没头顶,叶黎害怕得牙齿打颤。 他杀人没有心理负担,甚至看不起那些贪生怕死的,但那是因为死的不是他! 现在伪蛟死了,下一个就是他了、下一个就是他了…… 心脏跳动,鬼气在体内运转,给了这副身躯能够再次活动起来的力量。 叶黎忍住撕裂的疼痛,没有能站得起来,也没有想着去反击,他仓惶地、像条虫子一样爬向外面。 那一剑杀了他的依仗,也将他的的胆子彻底击碎。赤丹果林不管了,报仇什么的也不去想,哪怕明知道自己根本逃不了、逃掉了也活不下去,但此时此刻叶黎心中的念头居然只剩下逃跑! 他要跑,他不要死!他可是享福的命,他要成仙的,他怎么会死呢??!! 逃,快逃,逃! 他拼命地爬着,绝望的情绪却不断漫上心头。 秋亦不紧不慢跟在叶黎身后,和他始终保持一段不变的距离,如同猫戏耍老鼠。 而在叶黎耳中,那脚步声无疑是一声更比一声急的催命符! “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仅仅是片刻的猫抓老鼠游戏,高压之下叶黎的精神完全崩溃,他痛哭流涕,几乎口不择言,“养鬼族又怎么了?!死几个凡人而已!我不过是个普通的邪道修士,你杀了鬼族就算了,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你根本不算正派!” 是的,折磨,叶黎确信这个家伙在折磨自己,难道修真界的正道都是这个鬼样子吗?! 到现在他也以为自己只是运气不好,碰巧撞上了一个爱行侠仗义的正派修士。 “你想错了,”秋亦踢了叶黎一脚,看着叶黎吃痛叫出声,“我本就不是什么正派修士。” 他不是什么绝对恶人,但也从不是纯正好人。 “你是恶是善都与我无关。”秋亦眼神薄凉,“我杀你不是为了正义,只是为了结一段因果。” “……那你、你是!”似乎被这一脚唤醒了一些不重要的记忆,叶黎总觉得有些熟悉,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是哪里来的熟悉感、究竟是什么时候结下的仇怨。 他之前一直待在小世界,哪有机会和修真界人结仇! 没有回答。 “噗呲”。 冰冷的剑刺入叶黎的腹部,将他扎了个对穿,狠狠钉死在泥腥地面上。 痛! 叶黎扭动抽搐着,面目狰狞,痛苦唤醒了他遥远的记忆,他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那只老鼠,那只杀了他一只鬼族的老鼠——!他还想说什么,但是却虚弱到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我不记得山水镇有多少人了,”秋亦道,他认识的人真的很少,“不过没关系,反正你有‘宝物’,轻易也不会死掉,我可以多杀几次。” 他轻轻巧巧抽出剑,猩红的血从剑身滑落:“你想怎么死?” 叶黎惊恐地看着他,呜咽狼狈地想要逃跑,只可惜身体一寸也动不了。 疯子!疯子! 第024章 钥匙 这场折磨不知持续了多久。 秋亦用冰水浇醒两眼一白第不知道多少次昏过去的叶黎, 取下他的乾坤袋,然后一剑将他挑入赤丹果林中。 赤丹果林先前焚烧之景只是幻象而已, 所以叶黎召水灭火才一点用处也没有,一个很粗糙的幻觉小法术,但是由能神识外放的秋亦使出来,应付叶黎这种意志脆弱的人完全够用。 赤丹果灵植生长方式残忍,它们会将猎物捆绑不断割肉放血滋养自己,用猎物的血肉促使自身的生长结果。 本就伤痕累累的叶黎一被丢进去,血腥气息刺激, 浑身上下被他心爱的续命灵植死死缠绕拥抱。 那些枯枝一瞬间活了过来, 它们在猎物身上划出一道道崭新的伤口, 又从伤口中钻进去不断吮吸噬咬,用猎物的血肉温养自己, 培育新枝新果。 叶黎成了被扎根的养料, 他的血肉会滋养出他渴望的赤丹果。 但他还活着,他赖以翻身的宝物此时还在续着他的命, 回光返照一样,叶黎不知道哪来的劲, 鬼一样凄厉地尖叫:“该死,你该死!放开我放开我!!啊啊啊啊啊——” 赤丹果林缠绕地愈发紧了,蚯蚓蜈蚣一样在他的身体内爬行、钻洞、汲取营养, 叶黎很快没了咒骂大叫的精力, 脸色迅速变得蜡黄, 在极度的恐慌和眩晕中死死睁大眼睛, 等着将来不来的死亡。 是被被鬼族分食轻松, 还是被赤丹果扎根轻松? 秋亦不太能分辨,复仇的快意渐消, 心中剩下的只有冷漠的疲惫。 就好像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完成了,之前积蓄的疲惫如山崩海啸般冲垮防线将他压垮。 秋亦心中空落,即便是已经复仇成功,他也再不会有机会回到那时了——哪怕他也不想回去,但心头依然怅惘。 他久久伫立着,几乎像是一尊雕塑,心中五味杂陈。 过了很久,雕塑眨动眼睛,嘴唇微动,喊了一声:“师尊。” 虞观一直在,他隔着一段距离看了弟子片刻,走过来,伸手摸了摸这尊雕塑的头,像在安抚一只委屈的幼鸟,语气平和:“累了吗?” 复仇是秋亦自己的事情,虞观尊重他的意愿,没有插手。 秋亦眼睫微颤。 他完全是无意识地便呼唤虞观,没有去想叫师尊有什么用,也没有想要求虞观干什么。可虞观这样站在他面前、一开口,那些疲惫怅惘与茫然就好像找到了闸口,情绪一寸寸冲刷倾泻。 眼眶好像也微微湿润了,过了好久,秋亦才慢慢眨了眨眼:“刚才有一点。” “但是,”他忽然顿了顿,漆黑的双眸很亮,像是沉落在湖底的黑星,少年真情实意地道,“看到师尊的时候,我就把那些全忘了。” 那些不可改变的过去将他送到此处,他已经抓不住过去,但却还可以抓住现在的和未来的一切——而虞观,他正是他心中的现在和未来。 “……” 虞观心中莫名一动。 “师尊,”秋亦与虞观对视,像是从自己的道标身上汲取了力量,精神从低落谷底振作而起,“我不会止步于此的。” 仇恨既已了结,便该去看更广阔无垠的天地恒宇、探更高远难寻的鸿鹄之志。 少年意气风发,清朗的声音斩钉截铁,他几乎是有些轻狂地向仙人诉说野心:“我要自由,也要逍遥——我要成仙。” 狂妄的话被秋亦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出。 无论以他现在的境界,说出的这番话在旁人看来有多么狂妄幼稚,无论这条路有多不好走,他都会以成仙为目标,不断向上攀爬,百折不回、坚定不移,虽九死其尤未悔。 ——虞观相信他可以做到。 于是仙人微笑:“好,我会看着你的。” 秋亦亦展露笑颜:“嗯。” 应当如此。 …… 虞观看向赤丹果林以及其中还有点点生机残存的叶黎:“我帮你处理了?” 叶黎体内有东西在强行护住他的命,那些赤丹果灵植杀不死他,反而有可能会被污染至死亡。秋亦目前境界太低,还无法对付那个东西。 这些秋亦也知道。 他点头:“麻烦师尊了。” 真正的灵火在赤丹果林之间蔓延烧灼,原先尽是枯枝的赤丹果林眨眼间化作一片火海。 叶黎又一次从旧的痛苦中醒来,被新的灼烧鞭挞,他挣扎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会这样呢,他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怎么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后悔的酸水在此时才终于漫上来,叶黎后悔了,痛哭流涕,他当时不该灭了那个小镇,他当时不该杀那只老鼠,他—— 但是此时再多的后悔也晚了。 火焰为秋亦镀上了一层赤红的金边,将他苍白的脸也染上了夕色,流苏耳坠鲜红如血,被风吹动轻轻触碰侧脸,少年抿着唇,表情平静,近乎安宁。 这场火焰烧到最后,空地上只留下一颗怦怦跳动的紫色心脏。 它就是叶黎的宝贝,叶黎一身功法、驭鬼本领、修为的来源,其本质是一颗意外流落到小世界的高境界鬼族心脏。 紫色心脏不甘地四处逃窜,但火焰宛如一道坚固的囚笼,将它牢牢束缚住。 火舌贪婪地舔舐扭曲,紫色心脏逐渐干瘪,像是被扎穿刺破的气球,最后彻底化为一捧尘埃。灵火恋恋不舍地吞没这点尘埃,一并在微风中熄灭。 灵火将赤丹果林、鬼皮和叶黎的尸体烧得干干净净,除此以外却没留下一点痕迹。土地湿润肥沃,刚刚的火海仿佛只是一场梦。 这需要对灵力极精细的操纵,秋亦离这个境界还很远。 复仇的戏码到此算是彻底落幕,但是胜利者的未来还很长- 继续留在这里太张扬了,秋亦和虞观向中心地带行去。 此番杀敌比秋亦想象得要轻松太多。 秋亦自己总结,一方面是因为他变强太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主角没有好好利用他的优势。 据他所知,鬼族心脏会给主角传送功法绝对不止他表现出来的那几招,主角但凡肯花力气学习锻体法、正经剑法、身法步法,他的威胁可能还要再上一层楼,再不济也能逃跑。只可惜,这几样看起来都是主角不愿下功夫学的。 “修真界,不修炼不竞争就是慢性自杀,”秋亦似有了悟,道,“我可不能混成主角这个样子。” 至少要和第二世一样,拼尽全力后再有尊严地死。 虞观瞥他一眼,觉得弟子在想的大概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扯开话题:“你为什么叫他主角?” 秋亦清楚主角的姓名,但几乎都只以“主角”二字指代。 他们穿过茂林,到了一片比较开阔的地方。 秋亦停下来,淡淡地回答道:“因为我不愿费心去回忆他的名字。” “我看过很多这种话本子,虽然能记住所有看过的东西,但是一一回忆名字和细节也太麻烦了。” 哪怕知道了这本小说是真实的也一样。 用神识探知四周无人后,秋亦抹除乾坤袋上任主人的残留印记,轻而易举打开了它。 里面倒出来四十块劣品灵石,两三件衣裳,一些杂物、一堆估计把环河秘境扒了个底朝天的灵植灵果、还有不多的一些赤丹果。 秋亦:“嚯。” 他拾起一把深蓝色的钥匙和一把看似普通的铜钥匙,晃了晃,唇角扬起:“意外之喜。”- 环河秘境的第一夜降临。 对于大部分散修来说,他们会找到安全的地方度过这段时间、短暂地放松一下,不过对于世家子弟而言,这绝不是可以放松的时间,真正的争夺不久后才会开始。 此次王家共来了十二个人,此时都聚集在一起,之前在灵舟上对王家带队人耳语的年轻人被簇拥在人群中央。 他叫王实,是王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小辈,才十七便已经有炼气十层,天资实力甚至能比得南洲顶尖世家的天骄,隐隐有成为一流世家年轻一辈天骄之首的意思,也是这一次秘境探索活动带队者。 王实目光一一扫过剩下的十一人,又分出心神探查周围,确认没有人藏在暗处后才道:“丘家有什么动静吗?” 大家面面相觑,皆是摇头。 一个平时和王实关系最亲近的少年道:“他们看上去就像在普通地探索秘境一样,我们蓄意挑衅也没试探出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丘家肯定是准备要做什么,但是他们却一无所知,这种未知的恐惧沉甸甸压在心头,如同一片阴云。 王实敏锐察觉到了氛围变化,开口打破了这团阴云:“没关系,他们无非就是冲着我来,看来是要在内河动手了。” 环河秘境别具一格,呈嵌套式,秘境之中还藏着一个小秘境。正规点讲那个秘境应当叫环河小秘境,不过大家都习惯以“内河”称之。 内河的资源更多更丰富,但进入的钥匙基本掌握在两个世家手上,寻常散修是不敢招惹的。 有人说:“那你会不会很危险啊?要不我们不进内河了吧。” 王家可不能少了王实这根独苗苗级别天才。 王实意见不同:“修炼不争则退,丘家也不会因为我今日不去就放弃针对我,若我事事避开,那我还谈什么修炼。” 一个看起来格外讨人喜欢的少女打圆场:“好,那我们明日进内河时都注意些,尽量别让王实哥受伤。” 王实:“你们不需要太焦心。他丘家有备而来,难道我王家就没有防备了吗?我自有手段,明日若是开战,你们记得远离我和丘玉帛,我怀疑丘家藏的手段就在丘玉帛身上。” 丘玉帛是丘家这一代的领头羊,和王实的关系势同水火,这次也同样来了环河秘境。 即便丘家不布置手段,王实和丘玉帛也一定会对上打斗一番。 王实又道:“今日南面那边发生了什么?” 南面动静很大,但瞧着不像是丘家的手笔。王实私心觉得那场黑红无形的雨有点像邪道修士的手段,只是辨别不出是哪宗哪家的。 一个白日赶往南面探查情况的人道:“我去时只能看出那里似乎发生了几场对战。” 他犹豫一下,补充说:“战斗痕迹很少,也不像是被有意清理过,我认为是其中一方实力碾压了另一方。” “看来我们这次还要多注意散修。”王实沉吟后道。 内河的钥匙部分以任务奖励、贡献度换取的形式落到了散修手中,那个闹出动静的散修说不定也会入内河。 这般说来,此次内河之行既有丘家窥探,又有未知散修,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之后也再没有更多关于南面的线索,毕竟那是边缘地带,要不是闹出了异景,没谁会特意过去。 王实抬头看了看月色:“先修炼吧,养精蓄锐,等天亮我们便进内河。” 环河秘境开放三日,只有第二日才能进入内河,所以丘王两家人在第一日都不会争抢打斗太多。 “内河的禁忌都记牢了吗?” “知道,西南方位有金丹境猛虎,正东方向有一只半步金丹的妖树……我们只能在内河附近行动,不过要小心不去惊扰内河里的水蛟龙。” “嗯,”王实,“一切看明日情况了。” 王家子弟们盘膝修行,留下五六个人警戒四周情况。这些负责警戒的修士尽职尽责在四周游走,警觉每一丝风吹草动,却完全没发现树荫之下还藏着两个人。 秋亦偷听了一耳情报,含笑同虞观重复道:“一切看明日情况。” 第025章 睡一觉 杀死主角后第一个白天已经过去一大半。将乾坤袋中那些有价值的东西收好, 秋亦和虞观动身前往资源丰富的中心地带。 可本就僧多肉少,他们行动迟了, 好处自然被别人打捞走,一路上秋亦就捞到了一株一阶灵草和一枚两阶灵果。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秋亦正好偶遇一个穿着正规世家衣裳的人匆匆往回赶,他想了想,艺高人胆大,直接跟上去。 那个前去看情况的修士最后回了王家队伍,秋亦和虞观也跟着摸到了这里。 《无相锻体法》修行后有助于隐匿, 虞观则是能有修隐匿气息的功法, 交流全部是神识沟通, 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虞观看过去,那几个修士境界在炼气五层到炼气八层之间, 虽然人是有点多, 但是他和秋亦选好时机动手的话,付出点代价应该就能全部解决:“要杀了吗?” 轻描淡写、冷冷淡淡。 秋亦感动, 心想师尊真是体贴。 他确实是抱着打秋风的念头来的,毕竟他既缺钥匙又缺资源, 世家却两者都不缺。秋亦原先没打算要动手,但现在王家戒备森严,他没有修行过盗窃术法, 想要不动干戈便得到钥匙应该很难。 虞观又道:“你做好杀人的准备了吗?” 不是杀仇人, 而是杀与自己有利益冲突的竞争者、杀对自己来说潜在的威胁, 这和复仇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秋亦手指动了动, 目光扫过那几个神情警惕、但是还什么都没有发现的修士, “做好了。” 踏上修炼路,便如签字画押了一份生死状, 每个修士都要做好杀人或被杀的准备。 “不争就是死,”秋亦道,“比起被杀,我更愿意成为持剑的那个。杀人的准备、担下因果的准备,我都早已经做好了。” 他摩挲两下剑鞘,拇指一下一下推着昭时剑,雪白剑身慢慢出鞘,少年的眼眸纯粹深黑。 “不过,我更想杀对我有杀心的——” 血光浮过。 晚风乍起,一名警戒的王家弟子忽然打了个寒颤,他摸摸身上的鸡皮疙瘩,目光忽然落向一处——正是秋亦和虞观躲藏之处! “怎么了?”另一名王家弟子敏锐注意到他的动静,小声问。 回答他的是小心翼翼的一指。 他们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过去扒拉开灌木,簌簌,簌簌,将叶子扒开——空空荡荡。 除了那些不值钱的草木动物外什么也没有,鬼影也不见一个。 那名最先察觉什么王家弟子被自己的直觉救过好几回命,很信任自己的直觉,放不下心又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又看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发现,终于是不甘心地开口道:“走吧。” “是不是下雨了?”他的同伴说。 那王家弟子说:“没有吧……” 话音未落,湿漉漉的水滴落到脸上,他伸手拭去脸上的水滴,忽然手指一顿,觉得触感不大对劲,抬眼一看,嗓子如同塞了棉花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 一具穿着黑衣的尸体横挂在树梢上,被人干劲利落地划断了咽喉,血顺着枝桠往下落,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困惑,像是不懂自己怎么就被发现了。 “有尸体——!” 哗啦啦,林中惊起一片飞鸟- 秋亦和虞观早已经远离了王家驻地,暂时寻了一片无人空地落脚。 第一次动手杀一个“对自己有杀意但还没来得及攻击自己的人”,秋亦心态意外平静,他坐在地上,端详自己的手。 右手松松摊开,露出柔软的掌心,肌理间透着健康的薄红。 他用这只手握剑杀人。 由阅读和短暂的第二世建立起来的道德感脆弱得好似沙滩上的城堡,倘若刚刚真的是杀死一个全然无辜之人,他的心中恐怕也不会有丝毫波澜。 “我很适合杀人?”秋亦困惑地皱起眉头,不自觉说出了心中的想法,神情略有一点迷茫。 虞观在秋亦身边坐下,秋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他而动,四目相对,虞观合拢秋亦摊开的那只手,道,道:“你只是拥有力量,且更快地适应了这个世界。” “是好事,”他语气笃定,一字一言如种子般落在秋亦心间,“只要是你想做的,你都可以去做成。” 秋亦愣神,半晌,轻轻地笑了:“是。” 他定了定神,将那个修士的乾坤袋打开。 那个修士和他们一样藏在暗处偷听,不过段位比秋亦二人低,在秋亦敛去隐匿、暴露身形时第一时间动了杀意,可惜最终被秋亦反杀。 他应该是丘家派来的修士,秋亦取下他的乾坤袋时在其中见到了环河小秘境的钥匙。意外达成了目标,他便也不打算再惊动王家中人,和虞观迅速离去。 取出乾坤袋中的深蓝钥匙,秋亦心情变得明朗,这代表着可以和虞观一起进入小秘境。 他像是小动物叼来猎物做礼物一样开开心心地将钥匙给师尊,接着再搜罗一番,又找到了一块下品灵石,两枚一品养灵丹,然后就没有其他了。 秋亦不信邪,又翻了翻,确信这个乾坤袋就是这么干净。 世家弟子怎么也这么穷。 穷鬼本鬼秋亦毫不留情批评了一番别人的贫穷,然后收起乾坤袋,恋恋不舍把这一块下品灵石给了虞观,掰着手指和虞观对账:“这样我就只欠一块中品灵石、八块下品灵石、七十块劣品灵石了。” 他这次找到的灵草灵果都是不适合他使用的,等离开秘境后把它们连带着杀人越货得来的乾坤袋卖掉,估计能还上不少。 要不说秘境捞资源就是强、人人都跟下饺子一样地下秘境,这才一天,秋亦的欠债就还了不少了,还有两天秘境才会关闭,他觉得自己还债很有奔头。 虞观认认真真听他说完,看秋亦的笑脸,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秋亦看了一眼月色,环河秘境内的月亮始终是一轮圆月,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完美。他估算一下时间,正想进空间修炼,忽然听到虞观的声音。 “睡一觉吧。” 秋亦一时顿住,怀疑自己听错了,神情透着点懵:“?” 虞观耐心重复道:“睡一觉吧。” 他摸摸弟子的发顶,那里有个藏得很深的小发璇,目光似乎能看到皮囊底下的灵魂:“你太累了。” 秋亦觉得自己虽然不算是特别有精力,但也没到太累的地步:“……我觉得还好。” 有《蕴灵诀》打底,他的恢复力一等一的强,这一天本就没费多少力气,现在更是无论灵力、体力还是神识都很丰沛。 虞观不反驳也不应声,只这样淡淡地注视秋亦。 不知何时开始,他看向秋亦的目光常常这样温和。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是一种很难言的滋味,宛如被泡在了热乎乎的温泉里,咕噜咕噜的,秋亦总是绷直绷紧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后知后觉好像是有一点累。 这一点累又在虞观的注视和微笑中莫名发酵地越来越大——秋亦脑袋晕乎乎,鼻尖酸酸的,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气,眼角挤出两滴泪,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自己居然这么困。 真奇怪,莫不是师尊施了什么法术。 久违的困意袭来,秋亦用手撑着脸,一下一下点头,眼皮渐渐抬不起来了,声音轻轻的,像在说梦话:“那我睡一觉。” 话音轻飘飘落下,少年眼睛彻底闭上,已然幕天席地坐在地上低着头睡着了。 虞观伸手慢慢捋开秋亦垂落的黑发,让他的面庞露出来,然后抚平他紧缩的眉头。 过去身瞥见自己不知何时被对方死死抓住的一截衣角,微微叹息,却终是没将衣角从秋亦手中抽出。 “晚安。”他垂眸,看着秋亦安静的睡颜轻声道- 距离内河开启还剩两个时辰,丘玉帛拿出残缺阵法开始充能。 身边一位娇媚女子倚靠着他,呵气如兰,丘玉帛美人在侧,却大气不敢出,只盯着手中阵法,一块又一块下品灵石地喂。 不错,此次确实是针对王家年轻一辈而来,而且丘家的准备绝对远超王家的想象。 可惜了,王实最后竟然不是堂堂正正败在他的手中…… 身边女子柔媚道:“专心。” 丘玉帛正襟危坐,额头渗出冷汗,道:“是!” 阵法一道诡谲多变,侵淫此道者往往可以当场用自己的特有的法宝布阵对敌,不过若是已经独立成型被固定剥离出来的阵法,想要使用,就必须用灵力或灵石充能。 阵法等级与灵植等划分一致,分一到十阶,以及最后的仙阵,一阶对应修士一个境界。不过哪怕都是同一等级,也依旧有人一刀九九九,有人一刀把自己给砍伤了。 丘玉帛手上的这个攻击功能阵法是丘家专门拨给他的,是三阶阵法中比较垫底的存在,主要攻击方式是靠阶段性的攻击逐渐积累威能,然后一次性全部引爆所有伤害。如果能成功引爆,威力足以比拟金丹前期的全力一击,用来对付炼气境属实是大材小用。 计划实施的时候,王家恐怕没有逃脱的可能。毕竟环河秘境是一个关闭之前都不能自行离开的秘境,至于用传送卷轴逃离阵法…… 第一,传送卷轴稀少罕见,就算是有也很昂贵,第二,秘境和外界区别甚大,秘境内除了该秘境的传送造物,其他传送道具一概失灵。 王家众人这次注定是瓮中鳖。 而这仅仅是丘家的一个不当回事的准备,他们真正的底牌是—— “不错,到时候小丘你就拿着这个先去和其他小孩子们玩玩,最好把那些杀了我家小辈的王家一代给彻底踩在脚下。”女子笑盈盈道,言语轻蔑。 丘玉帛咽了口水,紧张应声:“是!”- 距离内河开启还剩一刻钟,秋亦悠悠转醒,睡眼惺忪。 这久违的一觉睡得太舒服了,几乎可以说是“温柔乡”,以至于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似乎抓了什么。 秋亦低头一看,触电一般唰地松开衣角收手,赧然道:“师尊为何不叫醒我?” 虞观抚平被弟子弄得皱巴的衣角,语气平静:“难不成我是舍不得借弟子一截衣角的那种师尊吗?” 秋亦觉得拽人衣角睡觉有点丢脸,立即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无事发生过。 过了会他又抬起头,小声说:“师尊莫要拿我开玩笑。” 又过了片刻,天边浮现第一缕朝霞,深蓝色钥匙散发出一阵白光,将持有者整个包裹住。 当白蒙蒙的一片褪去,眼睛里再次映照出五彩斑斓的世界。 第026章 洞虚境 环河小秘境与环河秘境的中心地带十分相像, 最中央都有一条如同圆环一样的环状河流,只不过这里不管是灵气浓度, 还是灵植,都比外面那个秘境好出许多。 秋亦和虞观站定,他们离那条环形河流较近,中间只隔着丘家。 除了丘王两大世家之外,进入内河的修士中也有和秋亦虞观一样的散修,不过数量较少。 另一边,王实表情凝重:丘玉帛居然跟在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身后——此次的丘家带队者根本不是丘玉帛, 而是那个女子! 本名丘桠的女子柔笑着拍拍丘玉帛的背, 声音极大, 整个秘境都能听见:“你去与他们玩玩,让我看看有没有长进。” 不少比较青涩、不擅长表情管理的修士脸色皆是一变, 这女子, 怎地嚣张!简直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包含秋亦在内的散修们有不少敏锐察觉到了风波渐起,正打算离去, 丘玉帛忽然轻轻挥动了一下折扇。 因着位置分配的便利,一道散发着透着绿光的阵法在一瞬间笼罩了除了丘家成员以外的所有人! 丘玉帛抓住时机, 打一个措手不及,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做出应对,阵法内凭空凝现出多如牛毛的细长绿针。 “不好——!”有人惊呼。 针如细雨一般突然而至, 而阵法范围内所有人此刻都成了狼狈的雨中人。 每一根针的攻击力并不强, 但是怎么也禁不住千千万万根啊! 好在很快大家就发现这针的防御不高, 轻易就能摧毁一片。 王实胸口的玉如意散发出乳白光芒, 完完全全将他笼罩在其内, 那些绿色细针根本进不了他的三步之内,其他修士没有他那样的好法宝, 便各施手段。 其中又以秋亦和虞观最为显眼,手中剑一带一斩便是一片绿光碎裂,尤为壮观,行动宛若闲庭信步,看得其他修士眼热不已。 不是剑修的心想:剑修这么强的吗? 是剑修的心想:怎么他们跟我们不一样?! 秋亦与虞观擦肩而过,神识传音几句,虞观瞥他一眼,应了。 “丘玉帛……好样的。”王实在玉如意的照拂下飞快向丘玉帛逼近,他自己不用担心,但是其他人可撑不住。但只要丘玉帛死了,这个阵法自然会破! “你之前的威风呢?没了?”阵法之外的丘玉帛不欲与他多废话,残阵到底只是残阵,有天生缺陷,他只能勉强操纵这个残阵几分钟,不仅要提前投喂,还要耗费全部精神去操纵。 虽然遗憾终究是借了外力,但这次是他杀王实可能性最大的一次,他不会有一丝松懈。 他看着似乎毫不费力应对着残阵内细针的修士,目光暗沉,第二阶段也蓄力差不多了,王实,你就安分死在我手里吧…… 残阵内的人自然不会就这样任由他摆布,第一阶段的细针对于某些人来说也不是多大的麻烦。 说时迟那时快,靠得最近、步履飞快的秋亦已经来到丘玉帛面前。 丘玉帛这个时候全身心都要用在阵法上,但是这并不代表他现在一戳即破。 他又不傻,手下有那么多人在,他总会安排几个还算靠得住的留在自己身边贴身保护。 两名炼气九层修士就是其中动作最快的,他们在秋亦的前进的路上挡着,双剑交织配合刺出,乍一看好似只有一柄巨剑袭来,宛若一条巨蟒,凶悍地对秋亦露出獠牙与巨口。 即便是脱离了原来的阵法范围,但是秋亦脚下还是有绿色的阵法纹路,空中还是不断有新凝结出的细针扎向秋亦的皮肤。 之前丘玉帛的大部分攻击火力都集中在王实身上,秋亦靠近后,他即便相信自己不会被这个不知何处冒出的无名之辈击杀,也难免分了一些火力过去。 第二阶段已经开启,一时间,秋亦周围的细针更加凝实繁多,每一根都比之前两三根针捆在一起还要粗,上面泛着幽幽的光。 若说之前的针雨如同春日绵绵小雨,那么此时的就像是夏日里雷霆骤雨! 除开与秋亦一样冲出去试图找出路的,其余剩下的,不管是散修还是世家,此刻围成一个圈,抱团作战。 虞观默默随大流,淹没在人群中,既不张扬也不吃亏,姿态从容。 王实在圈子的最中间,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受到的攻击最多、在中间他们其他人都吃亏,可没办法,人数最多的世家弟子都拥护在他身边,剩下的散修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有一个撑不住的,接连多次被那些针刺入入体,瞬间表情狰狞,脸色发紫,然后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膨胀,五官扭曲到失真,他的嘴大张:“救、救我——” 王实目光一凝,脚步腾挪迅速离开原位,大喊:“快散开!小心不要让这针入体,多了会导致灵力紊乱!” 灵气紊乱会有什么后果? 其他修炼者也不是傻子,原本还算团结的修士们瞬间一哄而散,成了一盘散沙,只是一两个脚力不够的,还是被那个不断膨胀的肉/体炸弹带走了性命。 另一边,秋亦也发现了这件事。 这些灵针一但入体,就会让他的经脉都有一种鼓胀难受感,有特性的灵针一入体便成了一个个瘤子,阻碍原本灵力的运转。 这些灵针歹毒就歹毒在完全无视肉/体防御,若不中途斩断,轻易便能钻入筋脉。 好在秋亦修《蕴灵诀》,灵气深厚当属同境第一,冲刷炼化筋脉之间的阻碍只多费点力气,影响不大。 殊不知,他这种无所谓的表现让用一套家族基础多人剑法配合袭来的二名炼气九层多么震惊。 眼见那条剑影巨蟒离自己越来越近,秋亦竟是伸出空闲的左手,直接在两人惊骇的目光下伸手去接剑! “刺啦——” 那双如玉的手与两把剑相碰,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肉做的手竟然刹那间捏住了巨蟒的七寸! 一只手牢牢将两把剑攥紧,双剑在柔软手心留下一道伤口,却难以再存进,秋亦的手就好似铁铸成的一般,坚如磐石。 两个炼气九层配合使出的剑法,竟然如此轻易便叫人破了! 两个炼气九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尤其是注意到自己的招式在秋亦手心上只不过留下一道深深伤口而已,他们更是惊慌,手上连连用力,试图摆脱束缚。 秋亦一步先步步先,丝毫不管不顾袭来的骤增的针雨,左手松开剑身,右手昭时剑剑刃挥出一道凌冽寒芒。 电光火石之间,那名炼气九层根本抵挡闪躲不了,硬生生吃了一击,口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几颗牙齿被一并吐了出来。 手中剑被释放的另一名炼气九层丝毫不顾及那道寒光、也不管自己的队友,剑一脱身便顺势劈向秋亦脖颈,眼中连连杀意闪烁。 剑还没碰到秋亦,少年忽然一跃而起,一只脚猛踹向这个拦路者的胸口! 那名炼气九层胸口一阵剧痛,似乎还能听到肋骨断掉的声音,整个身体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唰地飞过几十米,最后重重抛落在地上,尘土飞扬。 秋亦落地,一声不吭、半点不停留,直直往丘玉帛方向奔去。 其惊人战力与速度一时吸引了许多人注意,王实眼中神采奕奕,也没想到居然还能碰见散修中异军突起的神俊人物。 不过作为家族天骄,他自然也不甘心落于人后。 只见王实脖子上挂着的玉如意闪光一瞬,一道霸道炙热的刀气猝然被放出。 这件玉如意不仅是极好的防御法宝,还是能无损蕴藏刀气、剑气的特殊材质,里面藏着的这一道洞虚境刀气是长辈给王实准备的压箱底宝物之一。 虽然心如刀绞,但如今形势所迫,他不得不拿出来破局。 “好!”一众被困在阵法里的修士精神一振,士气大增,看到了希望曙光。 不管是散修还是世家弟子皆是心中艳羡:这可是一道洞虚境界的刀气啊!恐怕也只有这种被看重的世家天骄才能毫不吝啬地使出吧! 洞虚境刀气虽然只有一道,但也足够可怖。 被针对的丘玉帛脸色顿时煞白,忽然大喊一声:“前辈!” 王实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叫什么前辈,叫姐姐,”丘桠用手指绕了绕头发,卷下几缕发丝向那刀气的方向一吹,刹那间发丝疯长成巨大柔木,枝丫咯吱咯吱挤压,如同进食一般层层缠绕住那极刚极阳的刀气,几乎刹那就把那股霸道炙热之意化得干干净净。 被众人寄予厚望的刀气竟然一瞬也没留存住! “玩什么不好,跟我玩这种属性刀气。”丘桠轻蔑一笑,她最擅长以柔克刚,对于这种刚直类型最为不屑。 丘玉帛在一边疯狂擦汗,这祖宗,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的宝贝阵法就碎成八百瓣了! 王实面如白纸,他终于想起来这女子是谁了:“你是早就叛出丘家的那个丘桠!” “没大没小的,叫我木须尊者。”丘桠娇嗔。 传言说丘桠因为功法奇特,所以性格也变得古怪,果然没错。王实一阵恶寒。 其他人不知道丘桠是谁,但是无比清楚一件正赤.裸裸摆在面前的事情:尊者至少是洞虚境界的修士才可以用的称呼,不管这位木须尊者多古怪,她至少是一位洞虚境界大能! 一群炼气对上一个洞虚,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绝望的事情了吗! 丘玉帛缓缓吐了口气,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 没错,这位洞虚境的木须尊者便是丘家提前两个月到来、开坛祭祀动用秘法破除秘境对她的限制后悄悄放入队伍中的真正底牌。 一张在炼气境秘境中可以横着走的底牌! 第027章 靠山 丘玉帛看向面前直冲而来的秋亦, 这个今天初次见面的散修一点也没被另一边的交谈影响,让丘玉帛都有点感动: 他直奔过来杀我这个炼气境大圆满, 甚至都不关注我旁边有位洞虚境前辈欸! 不过感动归感动,乖乖任杀是不可能的。 丘玉帛下意识地看向四周,眉头一皱:他身边居然空了! 再一看,原来那些原本贴身保护他的丘家弟子此时都被王实他们拦住拖住了。 身边没有保护者的情况下根本难以阻挡秋亦势头,丘玉帛刚准备收回分散的力量,直接全力攻击秋亦,身边却猛然刮过一道呼啸的风——秋亦毫不犹豫地偏调角度直冲、与他擦肩而过! 丘玉帛/王实/其他一众修士:……嗯?你在干什么啊??!! 连一边看戏的丘桠都惊了一瞬。但她脑袋转得飞快, 瞬间想明白这个低境界修士是要干什么了。 她袖袍一挥, 准备随便捏个法诀挡住秋亦:“想的倒是不错——” 洞虚境大能要动手! 所有关注这边的修士下意识地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个炼气境恐怕是逃不掉了。 蕴含无穷威力的灵光在丘桠指尖萦绕, 直指秋亦,然而下一秒, 指尖灵光破碎, 她如同中了僵直术一般停滞,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身体颤抖,冷汗浸湿衣裳, 嘴唇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更别提拦住那个炼气境了。 “你一个洞虚境界来欺负炼气境,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一道平淡但宏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丘桠还未来得及挤出话语告饶, 苍穹般的浩瀚威压扫来, 压得她脊背骨骼咯吱作响, 难以控制地噗通下跪、根本抬不起头。 丘玉帛看到这一幕, 大惊失色:“前辈!” 然而作为家族真正底牌的前辈此时完全回答不了他, 丘桠心中生寒,只不停地那位不知究竟有何目的的大能在道歉。 猝不及防的变化几乎惊到了所有人, 谁也不知道丘桠为何跪地颤抖,鸦雀无声之中,唯独秋亦没有止步、没有回头,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了什么一样。 他露出微笑,目光平淡地掠过丘桠,既自然又从容地跃过这位洞虚境。 擦身而过的电光火石间,丘桠想明白了所有:那个声音是在为这个炼气八层修士撑腰! 秋亦跳入环河之中,水花噗通溅起又落下。 知晓这小秘境种种禁忌的人纷纷脸色一变,下一刻,原本平静如死水的环河突然之间水流飞溅,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掀起一道仿佛遮天蔽日一样的巨大水幕,一只庞大的流水利爪从水幕里探出。 “不好,水蛟龙被惊动了!” 水蛟龙,环河秘境里存在的最强大的生物,只存在内河。比起秘境中的其他妖兽,水蛟龙境界格外高,后来经过推断,少说也有分神境。 这听起来就像是什么重大宝物守护者。 过去有人心生试探,用掉珍贵的储存攻击的法宝,最后好不容易斩杀了水蛟龙,结果不仅一无所获,还被再次出现水蛟龙怒而报复,导致那一次秘境之行死伤惨重。 水蛟龙的强悍令人忌惮,不过大家摸索后也很快发现它的行动规律:只要没人接触小秘境里的环河,水蛟龙就不会现世作乱。 世家弟子在进入秘境前就会统一了解各种秘境的禁忌秘辛,不会去触这个霉头,而那些拿着各种方式得来的钥匙的散修也灵通各世家放出的消息,势单力薄,更不会轻易去踩雷。 一直以来这般下来,竟然也已经许久没有惊动水蛟龙了,但谁能料到今天在这样一个场景下,居然会有一个愣头青居然傻不愣登地一头撞上了铁板! 水蛟龙的一只前爪已经完全探出,它不愧对水蛟龙的名字,身体完全就是由水构成,流水潺潺,蛟龙之爪在光下晶莹剔透,但威势却骇人。 那只前爪扑向身前,一下挥下,动作随意地像是在扑打一只烦人的虫子,然而那原本任由众人用尽手段也打破不了,甚至触摸不到的残阵,此刻被这随意的一爪拍中,犹如鸡蛋壳一般咔嚓破碎! 时机还不偏不巧,正好卡在法阵使用时间的末尾、最后的大招就要完成的时候! 丘玉帛此刻五脏六腑都在震动,他捂住胸口,脸色惨白,都来不及懊恼,看见蛟龙之爪没有继续拍下,抓住空隙拔腿便和其余修士一起狂奔向远处。 跑!离环河越远越好! 王实动作神速,跑在最前面,他的宝物玉如意此时边缘开裂,袖子里藏着的木块更是一瞬间枯萎老化变成飞灰,被王实顺手抖落入风中销毁。 ——刚刚那一爪子不仅仅是法阵抵挡的,他也有帮忙,不然蛟龙一爪下来,他们这些炼气境都得玩完! 炼气境修士们越跑越远,水蛟龙抖动一下,全身都从水幕中挣脱出来,它低下头,一呼一吸,像是鲸吸水般吞入了唯一一个没动的修士,然而吃了这个修士后,它的身体不知为何越来越胀、越来越难受…… 水蛟龙翻滚挣扎,澎湃水浪溅起,所有人都在往四面八方逃窜,虞观逆着人群而行,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或者说能够注意到他,那些被拍打溅起的河水一滴也没沾染到他身上。 一步一步、从容而又速度极快的,虞观走至环河边,踏入河水之中- 惹出一切祸端的秋亦浸入水中,根本察觉不到岸上的骚动。 他的身体被冰凉河水包裹,连左手的疼痛好像都轻了不少,伤口深处不停冒出新生的肉芽修补创伤,可以预见再过一会儿,这伤口便一点疤痕也留不下。 若是普通修士傻不愣登地一样用肉身硬接下那丘家弟子的双剑合击,估计得缺胳膊断腿的,然而秋亦却只留了点伤口。 这便是炼体的好处。 大概明白自己肉身强悍程度了,秋亦运转避水诀,灵力运转间,身体表面附上一层极薄的水膜,他慢慢往下游动。 环河里面的水远不是一般的水能比得过的,看着透明美丽,实则沉重不堪,秋亦甫一移动就感觉仿佛有几个装着沉重石块的大麻袋全方位无死角包着自己,胸口发闷,呼吸也变得不流畅起来。 在这环水里,重力好像也变得不存在了,如果不是秋亦自行向下游动,他只会一直留在一个固定的水层。 在这样的环境里施展避水诀比其他地方费劲多了,体内灵力也飞速消耗着,好在秋亦修炼功法是蕴灵诀,别的不说,灵力储备量和恢复速度绝对是一流水准,短时间内还是能撑住的。 不敢耽误时间,窒息感减弱一些后,秋亦立即向下方游去。 越往下,越是压力增大,对肉/体和灵力的压制消耗也越多。秋亦气息平稳,慢慢下潜。 一千米,两千米…… 骨骼肌肉被压出咯吱声音,灵力也快要耗尽之时,秋亦忽然穿过了一层屏障,顿时感觉浑身一轻,《无相炼体诀》第二层的进度竟然又慢慢涨了些。 他飘落停到底层,非常有耐心地环逛一圈,又用昭时剑斩断几株灵植,终于在石壁的一角停下。 秋亦伸手拂去上面的青苔,露出底下的一个浅浅钥匙孔:“你可真难找。” 他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下来。 正是虞观。 之前短暂耳语的那片刻,秋亦将自己的打算全都告知了虞观,并让虞观看着,所以虞观一直都懒散旁观——除了最后那一刻。 秋亦眼睛弯弯:“谢谢师尊出手。” 不然一个洞虚境,他还真对付不了。 虞观颌首。 丘桠想要以洞虚境修为阻碍还是炼气境的秋亦,他便以更高的境界压此人一头。秋亦又不是无依无靠的真散修,他既然陪着来了,便不会让秋亦被那些不懂事的欺负。若不是念在对方未动对秋亦动杀心、只是简单阻拦而已,他定要杀了此人,而不是仅仅只让她重伤。 秋亦见他不满的神色,心中缓缓淌过一阵暖流。 他还是第一次体验背后有靠山的感觉,令人高兴又安心,像是被人稳稳地托住。 这种似乎可以永远放心的感觉太好了,秋亦一时沉默,完全描述不出心中滋味,只默默下定决心不辜负师尊照拂,往后要更努力地修炼,尽早与师尊并肩。 虞观无情地给自己深受感动的弟子泼冷水:“今日境界悬殊实在过分,所以我破例出手。但是历练就是历练,危机时刻才会对你有所磨砺,生死一线间才会让你有所悟,除非再遇到今日这般境界悬殊的情况,否则我便只是与你同境界的修士。” 本来他跟着秋亦就不大好,若是再事事出手,那还谈什么历练。 秋亦仍在笑,提问:“境界悬殊有没有具体范围?” 虞观看起来早就有思量过:“相差足有四个大境界。” 四个大境界的范围足够广,而且越往后境界之间的差距越大,足够秋亦可劲折腾、反反复复生死一线了。 也就是说,秋亦如果是在金丹境时遇上洞虚境,虞观便不会管。 师尊也真够看得起他。 秋亦:“好。” 他可以担得起虞观的期待,这样就够了,他相当于手握了一张必死局面可用的保命符。 秋亦又道:“我想我也没那么容易越级别招惹高境界修士。” 他就是普普通通历练一下,也不搞什么骚操作,不至于老是碰到这次这样的罕见情况。 不过虞观这样强调“同境界的修士”让秋亦想起一个之前未想过的问题:“那,师尊你这具分身会被杀死吗?” 生死关头都是各争性命,虞观的分身与秋亦同境界,确实存在被“杀死”的可能。 在秋亦的注视下,虞观缓缓点头。 秋亦的心霎时一颤。 “不会再回来吗?” “不会。” “……” 秋亦垂眸,没再说什么。 他取出铜钥匙往钥匙孔里一插。 只听“咔哒”一声,石壁上黯淡的纹路闪过刹那明亮,然后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石壁裂开一道可供人进出的洞口,环河的水被无形的力量阻隔在洞口外。 秋亦:“是真的啊。” 书中,主角为了锻炼鬼族肉身强度,特意放鬼族去外河的环河中锻炼,结果意外发现了一把不知作用的铜钥匙。 后来他杀人越货,又得内河钥匙,便故技重施让鬼族下小秘境的环河,谁也没想到的是,有铜钥匙在身的鬼族居然能不被水蛟龙攻击,而且还在河底发现了一处特殊秘宝机关,主角下潜入河,就这样又得到了一桩机缘。 一般穿书套路中总会有穿书者仗着先知抢主角资源,秋亦一是走了十万八千里的弯路,二是看的故事内容也不多,所以完全没想过这茬。 但他杀了主角后翻找乾坤袋,理所当然地便继承了那把铜钥匙,也就自然而然想起了这环河秘境的另一大机缘,虽然不知道这一部分是不是作者脑子编的,但是试试又不会吃亏。 丘王两家的争端对秋亦来说完全是横生变故,不过好在最终事情还是回到了正轨。 秋亦看向通道深处。 他是在主角进入通道的那一段弃的文,所以完全不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机缘,可能有什么凶险也说不定。 不过没关系。秋亦看向身边人,心想∶他可是有靠山陪着的。 第028章 月水尊者 不长的一段路很快走到了尽头, 视野忽然明亮了起来。 秋亦首先看到的是许许多张画。 无一例外,画上全部是一女子的各种生活情态, 从年少到及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每一缕发丝、每一点细微变化全都被画者精心绘制出。 人说高明的画师的画能承载着某种感情与记忆,秋亦看到这些画的一刹那,宛若被当头一棒砸中,魂肉分离, 心神一头栽进了铺天盖地情感构成的漩涡之中。 以外人视角来看, 少年忽然痴傻般呆愣愣站在那里, 眼睛紧盯着最中央一幅画。 那是一张篇幅最大、完成度最高的的画作,画上女子足踏半空, 右手握鞭, 目光低垂,身后是一轮满月, 脚下是滔滔洪水。 秋亦眼睛一眨也不眨,如痴如醉地观赏着, 完全被魇住了。 虞观负手站于一边,耐心地等待。 此间的主人不知何时显出了身影。 她有着深蓝的长发和同样颜色的蛇眸,容貌淡雅脱俗, 洁白的额头上有两个尖角状的小小鼓包。她看了一眼秋亦, 又目带疑惑地看了一眼虞观。 “你不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女子先开口问道。 这画作上皆蕴含着她的心血精力和种种情绪, 炼气境若是不慎陷进去, 说不定能直接被困死在里面。 虞观:“他不会的。” …… “阿月, 快过来帮忙!” 秋亦听到有人在叫他,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知道了。” 话说出口, 他一愣,因为这声音过于稚嫩,像是个小孩子的声音。 他不该是一个小孩子了…… “阿月,发什么呆。”皮肤黝黑的妇人到阿月身边,把瘦小的阿月一把抱起。 秋亦不认识她,下意识要挣扎,可是他很快又觉得不应该挣扎,口中自然呼唤妇人:“娘,我就是在发呆玩呢。” “你啊。”女人温柔揉了揉阿月的头。 她的神情是那么慈祥,那么包容温和,不带一丝一毫的功利,像任何一个宠爱孩子的平凡母亲一样。 被爱着的……母亲…… 他不是……不,她就是阿月啊,被爱着的阿月。 奇怪,自己之前怎么那么不清醒呢,发呆发到连娘都不认识了。 阿月朝女人笑了笑。 “先跟娘回去,有好事呢。”女人喜笑颜开地说。 她被女人带回了家。 阿月的家就是一间破败的渔村木屋,往日家中院子只用来晾晒一些稻谷、鱼、腊肉之类,但是现在却站了个风仙道骨的老人。 “娘,他是谁啊?”阿月不怕生,拽了拽女人的衣服,脆生生地问道。 “是玉华门的上仙,”女人回答她说,“阿月,你之前被检测出根骨极佳,这上仙得知后专门找过来想要收你做弟子呢!” “以后啊,我家阿月肯定是不得了的大人物!”女人揉揉阿月的头,脸上神采奕奕。 这时,那个来收徒的老人也看见了母女两个,他走上前来,态度十分友好:“这就是阿月吧?真是看着就聪明。” 女人欣喜地点头,道:“是的,我们家阿月从小跟她父亲一样爱读书,还随了我的天赋,人机灵,根骨也特别好。” 老人含笑点了点头,弯下腰来,与阿月平视,态度尊重:“阿月,你可愿拜我我师?若是愿意,此后我当重点培养你。” 这世上没人不想修仙,玉华门是一流宗派,加入后未来的路都平坦不少。 阿月自然也是高兴的……不,他不高兴。 “阿月,怎么了?快去拜师啊,这么好的机会可千万别错过了!”女人看阿月没什么表示,心急如焚,不知道平日鬼精鬼精的小丫头这会儿怎么一点表示也没有。 阿月对上女人关切的目光,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不愿拜我为师吗?”老人也惊愕。 心里的郁闷感越来越强,无数的束缚层层叠上,阿月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他念叨着:师尊、师尊、师尊——这两个字此时像是一把锋锐无比的宝剑,冥冥中的联系握在手中,寒光冷彻,利剑刹那破开所有的混沌迷蒙! 秋亦忽觉呼吸一畅,身心一轻,双目明亮如星,如同蝴蝶破茧一般噗呲一声,将那层层无形的束缚与薄膜撕了个粉碎! 少年高声回答道:“我已经有师尊了。” 有且只有一位师尊! 他也不是阿月,而是一个有着神奇经历的炼气境修士,眼前一切不过是一幅画营造出来的幻觉罢了。 话刚说出口,秋亦忽地感到一阵眩晕。 再站定时,他竟是已经从阿月的身体里被弹了出来,成了没人看得见的背后灵。 刚刚发生的一切好像根本不存在,老人又含笑问了一遍,阿月脸红扑扑、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下来。 如同电影场景切换一样,秋亦眼睛一花,又看到了已经长大成人的阿月。 此时阿月已经大变样了,她成了玉华门首席弟子,是人人敬仰爱戴的大师姐。 悠悠几百年,阿月的父母已经化作一捧尘土,但她却依然年轻。 作为宗门弟子,阿月需要定期完成宗门任务,斩除在宗门地盘上作恶的妖兽,她一条黑色长鞭使得几乎出神入化,这次也是轻而易举解决掉了作乱的恶首,还解救了一条蓝色小毒蛇。 妖族最好不要在人族的地盘生活,阿月道:“你没害过人,我无意伤你,你走吧。” 蓝色的小蛇却满心仰慕,道:“恩人,让我跟着你吧!我可以跟你签订奴契!” 奴契是一面倒的一方压榨另一方,过分一点的情况下,奴隶的思想灵魂都会被重新塑造。 小蛇这样做完全相当于把自己的命交给了阿月。 阿月心情复杂:这妖族未免太纯良,她只是普普通通完成宗门任务而已,它居然就想要交付一生。 但或许确实是太寂寞了,阿月答应了。不过她们最后签订的是普通的灵宠契约,而不是奴契。 “那以后你就跟着我吧,”阿月说,“可不要轻易死了。” 时间渐渐流逝,阿月在修行路上走的越来越远,手上的鞭子法器换了又换,身边的人走了又走,最后只剩下已经蜕变成为蛟的小蓝蛇。 天下暴雨三十日,河道中水位猛涨,迅疾冲破了堤坝和阵法。 田地,房屋,凡人,低境妖兽,天灾一般的洪水下除了那些已经有所成的修士外无人能幸免。 雨来得突然,亦无根源,气息诡异,一切仿若灾劫前兆。 但再让它这样放肆下去,沿海的陆地就都要被吞没了。在修真界中人商量如何处理的时候,已经是渡劫境的阿月出关了。 一个无云无星的满月之夜,她来到最开始爆发洪水的地方。 洪水鞭挞大地,咆哮又似哀泣。 阿月站在滚滚洪水的上空,肩上蓝色的小蛟亲昵地贴着她的脖颈,渡劫境修士握住灵力化作的无形长鞭,然后挥鞭三下。 第一鞭,洪水断流止步。 第二鞭,洪水掀起飞流向天空,涛涛无根无源之水融入长鞭。 第三鞭,适量的水流回河道,平静安宁地流淌向远方,波光粼粼,揉碎了一片月光。 月光如水,阿月有了新的尊号。 他们唤她,月水尊者。 月水尊者炼化诡异洪水为长鞭,自身也付出了不少代价,休养养伤千余年。 忽有一日,一道漆黑之门敞开,无尽狰狞鬼族从中冒出,世界上的所有生灵皆被卷入一场无休无止的战争中。 第一劫至。 蓝色蛟龙跟着月水尊者一同奔赴最前线。 她们相伴而去,但是活下来的只有衔着长鞭、伤痕累累,修为跌落元婴境界的蛟龙。 它回到了月水尊者最眷恋的那片小渔村,那里现在已经不是小渔村了,只是一块焦土。 长鞭落回世间,再不复当年滔滔洪水的模样,首尾相连,化为一条宁静的环河。 蓝蛟沉入河中,长久睡去。 岁月变迁,又出现了新的渔村,然后渔村又逐渐演变成一座城池,环河成了一道天然的护城河。 然后第二劫到来又过去,天地动荡,旧城毁去,新城建立,环河成了一方秘境。 蓝蛟睡睡醒醒,直到此时才能够稳定持久地保持清醒。 它很快发现这个世间对它来说没什么好看的,于是又再次闭上了眼睛。 形形色色的修士在秘境中来来回回,他们最多只知道小秘境中有条不能招惹的水蛟龙,但谁也不知道秘境里居然藏了一头真正的蛟龙。 秋亦忽然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那些景象宛如光下被戳破的泡沫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秋亦气息浮动,体内灵力如潮水一般涌动,喧嚣波动。 这是突破的征兆! 顾不上其他,他盘膝闭目,心神沉入体内。 名为柳蓝的女子和虞观早已经坐下。 两人的心神全都放在秋亦身上,故而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秋亦的变化。 柳蓝讶异道:“诶,还真出来了。” 虞观非常直言不逊:“所以说你错了。” “一般炼气境可脱身不得,”柳蓝道,“这孩子不错。” 柳蓝对画道任何研究,但画上寄托了她的一分情感与思念,尽管只是无意中营造出来的幻境,对于炼气境修士来说也有迷失心神的风险。 虞观淡淡扫了柳蓝一眼,看不出喜怒。 可真是个烂脾气,柳蓝蹙眉,揣测这炼气境估计是有什么不一般的背景,不然也不会是这副模样。 她与虞观聊不上天,自觉无趣,于是注意力又回到秋亦身上。至于虞观,他的注意力几乎就没离开过秋亦。 秋亦周身灵力波动越来越明显,他的积累早已足够,只是缺一个契机、加上内心也不着急而已,此时走过这一遭幻境,心境再破,他四肢百骸中的灵力亦是一改往日平静温顺,如狂风骤雨般不断冲刷那一层无形的屏障。 秋亦冷静牵引,那一层屏障几乎瞬间就被打碎,然后是第二层、第三层…… 炼气八层、炼气九层、炼气十层! 秋亦气息波动,灵力高歌猛进,居然一口气连破三境! 灵力恋恋不舍地停在了最后那一层似乎同样可以撼动的屏障前,秘境规则限制下,秋亦气息最终稳定在炼气大圆满这个其实一般不会有、距离筑基境只剩临门一脚的境界上。 他缓缓睁开眼睛,与一双银灰的眼眸对上。 秋亦下意识回以笑容。 柳蓝将这两个人看来看去,先是诧异虞观近乎柔和的神情,接着便发现他们眉来眼去居然完全没有分半点心神给自己:“……” 她无语片刻,凉凉道:“我还在哦。” 秋亦这时才意识到有其他人在,他循声看去,正好才半沉浸式看过月水尊者的粗略生平,此时几乎一瞬便认出了这位女子是谁——曾经的弱小毒蛇,后来的蛟龙,柳蓝。 柳蓝蛇目微眯,直截了当:“你既然都找到这里了,是该受点奖励,想要些什么?先说好,我在这里好多年没出去,可穷可穷了。” 第029章 收获 要什么? 柳蓝这问题问得讨巧, 直接将皮球踢给了秋亦。 不过幻境一遭,秋亦知晓她是荒古时代的前辈, 熬过了两次大劫的那种,虽然伤势严重,但手中好东西绝对不少。 他心里琢磨片刻,很快有了想法,当即礼貌地一弯腰,狮子大开口:“晚辈想要流光砂。” 流光砂,八阶天材地宝, 对于妖兽幼崽, 以及妖兽死胎有着莫大好处, 有唤醒生机之效。 流光砂本身品阶极高,又有如此效果, 早在荒古就已经被各族妖兽们瓜分干净, 后来天地变化,这一天地神物彻底销声匿迹, 徒留没赶上的各族从远古惦记到今世,成了一道遥远的神话传说。 秋亦也不知道这东西柳蓝有没有, 但是像她这般熬过两次大劫的存在估计稀世罕见,问一问也无妨。 柳蓝神色怪异。 不巧,她就是当年参与瓜分流光砂的妖族之一, 并且还拿走了大头。 当年她的实力其实并不怎么强, 也比不得那些举族出动的, 但她背后有人啊, 其余妖兽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还真是一开口就要走了我压箱底的东西。”柳蓝郁闷。 这人怎么知道她有这个的?奇怪, 幻境也不会让他看到这么细的事情啊。 虽然她到现在也没有用得上这东西,但是自己的东西, 就算用不到那也是好的。当初柳蓝不知道多少次想把这东西拿出去换成别的什么,结果还是没动手。 虞观维护秋亦:“他没有。” “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是这一身筋骨皮肉。” 龙类妖兽鳞片皮肉骨头能用于疗伤炼器锻体等各个方面,境界越高越值钱,更何况柳蓝是一条即将化龙的蛟龙。 若是柳蓝舍得拿出自己的遗蜕卖出,绝对能引来各个大势力削尖脑袋争抢。 “……” 虞观说的很对,柳蓝无法反驳,只好嘟囔:“不与你们一般见识。” 自己说出的话便不打脸自己了。 她肉痛地取下腰间别着的那个小些的储物袋,扔给秋亦。 秋亦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流光溢彩的沙砾如水般缓慢流动。 秋亦微笑着收好储物袋,又听到柳蓝问:“你要流光砂干什么?” 秋亦刚拿了好处,恭敬回答道:“晚辈想试试用流光砂恢复一颗伪凤凰蛋的生机。” “凤凰……”柳蓝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居然还能问到凤凰相关的事情,美目中异彩连连,不知想起了什么,停顿了片刻道,“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凤凰一族对第二劫贡献巨大,柳蓝当时虽然仍在养伤沉睡,但是她作为天地生灵的一份子,自然就得记下这一份情。 而且撇开这些,凤凰一族在清风仙尊与他们这些人之后守护此方世界的行为也刷足了柳蓝的好感。 她未思考太久,走过来问道:“那颗伪凤凰蛋情况如何?” 秋亦看向虞观,见虞观点头,秋亦心念一动,那颗伪凤凰蛋出现在他手中,连带着下面铺着建木叶的鸟巢一起。 他小心捧着巢,感觉这颗蛋似乎生机又流失了点。 柳蓝眼睛睁大:“准洞天?!” 秋亦不反驳,也不意外柳蓝能看出来,安静地默认了。 柳蓝再三确认面前这位她真的能看透、确实是炼气境没错。 才是个炼气啊! 尽管自己就有洞天,根本不眼馋,但柳蓝还是忍不住道:“……你长辈待你真好。” “我师尊待我确实好,”秋亦脸上笑容刹那变得灿烂,“我师尊天下第一好。” 柳蓝:“……” 有被秀到。 虞观默默别开眼。 他的弟子总是时不时会说些让人害羞的甜言蜜语,实在是很会讨人喜欢。 柳蓝仔细探查一番这颗凤凰蛋的现状,情况确实严峻,如果今日不是遇上了她,可能会就这样慢慢走向死亡。 她道:“流光砂确实可以恢复它的生机,但是却无法解决它的血脉稀释问题,不过如果你愿意帮我一个忙,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到时配合流光砂蕴养,说不定能以真凤凰的姿态破壳。” “前辈有何要求请说。”秋亦十分上道。 柳蓝顿了下才道:“你以后若去北洲,帮我看看玉华门现在是何情况。” 柳蓝重伤,不得不在环河沉睡,生死不知。 当时的玉华门掌门只得给她留下信,在信上告知第一劫后的种种变化,并言及宗门往后的安排:他们打算迁去北洲,重新建宗。 但柳蓝再醒来时环河都成了秘境,早已经没人送信来了。 不过远古时期修真界五大洲的格局便已经定下,若是玉华门在第一劫之后位置移到了北洲,那么现在也应当在北洲。 她陪伴阿月久,也多受宗门中人关照,如今许久未见宗门,心中想念,也不知一切是否还好。 只可惜她暂时没有精力离开秘境,不然也不必委托旁人。 柳蓝又看了一眼秋亦,此人天资甚佳,背后又有个十分看重他的师尊,只要不半路夭折,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便又补充道:“如果你有余力,帮我照拂一二。” 秋亦一哂:“前辈当真看得起我。” 不过这种百利而无一害的条件,他自然是应下。 柳蓝轻轻一捏,取下发饰上的一块赤红晶石,这块晶石暗红、不怎么起眼,细细看去,里面好似有粘稠血液流动。 这也是她压箱底的宝物之一,凤凰血晶。 活得久就是有好处,哪怕多数时间在沉睡养伤也能碰见资源从天而降。 远古时代,一只凤凰在环河边受伤,柳蓝被动静惊动,从长眠中暂时醒来,顺势一帮,然后便得到了这个赠礼。 这凤凰晶石对小妖大有裨益,能让那些血脉残次的妖族获得新生,对柳蓝却作用不大,所以最后被她拿来做装饰品,如今能被用到凤凰族最后的后裔身上,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秋亦将凤凰血晶与流光砂收在一起:“多谢前辈。” 柳蓝又给了秋亦一块熟悉的深蓝色鳞片,与开启环河秘境的钥匙分外相像:“用灵力激活后可以与我沟通,而且可以额外帮你挡住洞虚境以下的一击。” 秋亦收下。 好处到手,任务接了,连通讯工具也拿到了,秋亦正打算和虞观一起告辞,便被虞观按住。 秋亦转过头:“?” 怎么了,师尊还有话要说吗? “这些都只是对凤凰蛋有用的东西,而凤凰蛋具体能不能孵化出来还不好说。”虞观收回按肩的手,目光冷静。 柳蓝表情微冷,气氛变得紧绷。 秋亦心里亦是掀起波澜。 虞观现在只是一个陪伴他的普通炼气境,还会真“死”,万一真的因为刚刚的话语触怒柳蓝…… 秋亦忍不住地担心——担心这种事情发生后,他历练时身边或许会永远少去一个身影。 虞观不知道弟子的忧心。 他看似不善与人沟通,但实际看人很透很准,能清晰看到每个人的底线,也看明白柳蓝的脾气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好得多。 因此白衣剑客非常镇定冷静,直白道:“有功法吗?他缺功法。” 这倒不是什么离谱的要求。 原本有些紧绷的氛围松弛下来,柳蓝一拍脑袋,展颜一笑:“我给忘了,我本来准备的其实就是功法来着。” 修士修行路上抛弃更换得最勤快的就是功法了,谁也不嫌功法少,遇见不适合自己的功法也能交易出去换其他资源。 柳蓝道:“不过这小子修为太低,我这里也只有一两本他现在能练的。” 修为太低的秋亦保持笑容。 柳蓝身影消失了一会儿,再出现时手中多了一份玉简,她将玉简丢给秋亦。 “这还是好久之前偶然所得了,再要可真就没有。”柳蓝摊手,强调说,“我真的可穷可穷了。” 秋亦和虞观告辞离开,秋亦忽然想起了丘家的事情,提醒道:“秘境里来了位洞虚境修士,可能是冲着秘境宝藏来的,水蛟龙可能也被她给除去了。” 柳蓝早已知晓此事,道:“无事。洞虚境而已,奈何不了我。水蛟龙没了就没了,我可以再捏个。” “不过他们做手脚弄乱了秘境规则确实很烦,”柳蓝又道,“此次环河秘境关闭后我几百年内应该不会再开启了,所以这次关闭的时间可能会提前,传送方式也会有改变,你们做好准备。” 两人告辞离去,这里再度恢复冷清,只剩下了柳蓝和她的无数张画。 柳蓝回到自己的书桌边坐下,桌面上一卷半成品画作摊开,她垂眸看了片刻,微笑着提笔,为画中女子点出眼眸- 从通道出来后,石壁霎时间还原完好,凹槽消失,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痕迹。周围环河的水也变得正常起来。 秋亦好奇问:“师尊,柳蓝是什么境界?” 柳蓝气息收着,秋亦看不穿她的境界,不过他身边有虞观在。 虞观:“原本应该是渡劫境。现在应该是在准备化龙,境界有跌落,现在在洞虚境与大乘境之间浮动。” “……”秋亦虽然有猜想,但是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虞观疑惑看他。秋亦身边就有仙境的,怎么还因为碰见个高境界就露出这么大的反应。 秋亦其实是有点被自己的运气惊到了,随随便便出个门都能撞见高端战力扎堆。 他半开玩笑:“总感觉世界很残酷很危险,我很容易被人一不小心捏死。” 虞观上下看他,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第030章 好幼稚 游到离水面还有一段距离时, 秋亦停了下来,凝神倾听一会儿, 没听到任何声音,这才小心探出头来,发现环河所在的这一片地已经没人在了,岸上一片狼藉。 秋亦翻上岸:“走了好。” 他还有事要做,如果继续被卷进争端那也未免太浪费时间了。 虞观:“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秋亦眉眼弯弯,像只摇着尾巴的狐狸:“当然是靠着信息差赚钱。”- 一个秘境的存在与很多东西息息相关,秋亦在环河城居住了两个月,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沉迷修炼, 但是有虞观在, 他对于环河秘境的了解并不少。 据他所知,环河秘境有一种可以说是“特产”的存在——千丝蛛的蛛丝。 千丝蛛是一种炼气境的妖兽种族, 因为实力弱小, 所以在外界几乎绝迹,主要栖息地只剩下了环河秘境等少数几个秘境。 它们的蛛丝水火不侵、十分有韧性, 极为柔软舒适,足以媲美那些更高阶的天蚕, 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很强悍少见的特性:增强灵力传导能力。虽然增幅很小,但是却足够让它的适用范围大大增加、身价翻倍。 这种性价比拉满、特性罕见稀少的材料能在外面卖出不低的价格。 千丝蛛在环河秘境里还比较少,但在环河小秘境里就比较寻常了。 秋亦对环河小秘境除了那些忌讳外是两眼一模黑, 在找对自己有用的灵物与专心赚钱之间, 他果断选择了赚钱, 从此继修真界喂鱼后又走上了捕蜘蛛的路子。 他走一路搜刮一路, 眼睛比专门捕食千丝蛛的妖兽还要敏锐, 手一伸一抓,网上的千丝蛛便进了准洞天, 蛛网也进了乾坤袋,一个也不放过。 那些灵草灵果也顺势被他扫荡走,见到有不能一招解决的妖兽阻拦他就立即绕路走——人长出双腿就是为了可以绕路走的,争分夺秒,没空打怪。 谁知道这环河秘境什么时候啪的一下就关了。 虞观被弟子支使着一起捕蜘蛛。 要说秋亦大胆,他有时候面对虞观真的乖得不行,虞观的话他几乎句句听,刚开始面对虞观甚至都不敢靠近一下,鹌鹑一样缩着。 但是说他过于顺从,那也不是,因为他敢和虞观开玩笑、敢顶嘴,会张牙舞爪,现在还敢支使自己师尊捉蜘蛛,当真是无法无天。 虞观也说不清这些变化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他看着秋亦从十五岁长到十八岁,一切变化都潜移默化地发生。 等回过神来时再回头看去,秋亦在他面前已经是这个变得有些活泼的样子了,根本不能找到什么变化的关键节点。 不过少年人的性格应该是这样的,有玩心,有朝气,虞观想,秋亦太小了,顽皮活泼实在正常,甚至说有些难能可贵。 等到修行数百栽、或者数千载过后,他的弟子或许会因为各种经历性格再度变化,现在的样子看一眼少一眼。 秋亦说:“捕蜘蛛是小孩子的快乐。” “……,”虞观把刚捉到手里的一只千丝蛛放到秋亦头上,看秋亦把眼睛瞪得滚圆,少年剑客缓缓道,“这才是小孩子的快乐。” 秋亦把头上的千丝蛛抓下来,和千丝蛛大眼瞪多眼一会儿,把它收进准洞天里,又谴责走到前面的虞观:“你这样除了我以外没人会喜欢你的,好幼稚。” 少年剑客回头看了秋亦一眼,银灰色的眼睛微弯,淡然而从容:“我又不要旁人喜欢。” 秋亦一时愣神。 半晌,他两三步跟上去,轻轻拽师尊的袖子,仰着柔软的笑脸,又变回了很乖很乖的样子:“我也是。”- 环河小秘境不大,秋亦和虞观这么来回飞速搜刮,也没有主动避开其他人,不久便远远瞧见一队修士。 好巧不巧,正是丘家的势力。 丘桠走在最前面。 她换了一身衣服,仪容无损,仍旧光彩照人,但神情却有些暗沉——她表面看着无碍,但实际上只有自己知道内里受伤有多严重,现在外表的光鲜不过是强撑着。 其余丘家弟子以丘玉帛为首地跟在她身后,皆是脸色不大好看。 炼气境秘境,丘桠一时没想起来用神识细细探查周围——而且这里还有个高境界修士在,用神识探查高境界修士是作死的行为,她虽然逃过一劫但也不想试探对方的底线。 以洞虚境修士的眼力,即便没用神识探查四周,也应该早早看见秋亦虞观二人的身影,但丘桠心神还沉浸在之前的事情上,心神不宁,以至于这时才见到他们。 有一个性格张扬、也没什么脑子的弟子出声道:“他们只有两个人,先前还坏我们事情,引来水蛟龙,要不我们动手——” 他还没说完,“啪!”,忽地脸上一痛——竟是被谁猛地一抽,半边骨头裂开,牙齿七零八落碎了一地,血沫混着口水从嘴角边流下! 丘桠收回那刚刚狠狠扇了人一巴掌的手,厉声喝道:“再有下次,我先送你上路!” 哪来的看不清形势的蠢货! 那弟子恐惧地呜咽着,丝毫不敢顶嘴。 其他丘家子弟皆低眉顺眼,不敢有半分忤逆,心中却是对这个傻子多有嘲讽。 之前的遭遇让丘桠确信秋亦背景不简单,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秋亦和虞观,道:“我们绕道!” 他们此行正要往金丹灵虎的地盘去,绕道的话就又要多耗时间,但是丘桠发话谁敢忤逆? 就像谁也不敢问这位尊者为什么杀了水蛟龙后也不敢探索环河一样,大家全都保持了沉默,反正最后责任落不到他们这些小辈身上就是了。 秋亦远远看见丘家的队伍绕道而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身边的虞观,有一种自己在狐假虎威的感觉。 不过偶尔当一把借了威风的狐狸感觉不赖。 他与虞观的视线对上,偷看被当场抓包。 秋亦坦坦荡荡,不避开视线,眼睛亮闪闪地崇拜夸夸:“好厉害!” 什么话都不说一个照面就能让人家绕道避开,这不是厉害是什么。 没有师尊会不喜欢被弟子这样崇拜地看着,虞观也不能免俗。不过他终究不是过去身外表那样的少年年纪了,只是揉了一下秋亦的头,然后矜持地笑了下。 虞观:“等你成长后名扬四洲,有了名气,到时也能如此让他人为你绕道。” 秋亦想了一会儿,说:“那好像有点难,我得干出什么大事情才能有名扬四洲的名气吧。” 世界太大了,秋亦稳扎稳打不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的话,可能真得等到成仙有大范围天地异象时才能扬名天下。 虞观只是轻轻吐出四个字:“天骄盛会。” 天地间灵力与气运达至峰值时,黄金盛世到来,此时有天赋者繁多如星。 由天道发出请帖,以那个只有在盛世才会浮出海面的第五洲中洲作为舞台,天下各个势力云集,各路英雄彼此切磋争斗,被无数双眼睛看着排出三六九等,决出真正的绝世天骄,得天之气运,道之馈赠。 这便是天骄盛会。 今世还未举办过天骄盛会,但完全可以想象第一次举办时空前绝后的盛景。 到那时,天下的目光聚集,所有荣光汇聚一身,胜利者会得到一切嘉奖与荣耀。 如果要扬名,天骄盛会确实是最好的舞台。 “……” 四目相对,秋亦听见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他在那双冷漠的银灰色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野心- 遇见丘家队伍后,秋亦又零零散散遇见了几个散修。大家没有交情,闯秘境彼此都是半个竞争者,没有交流地就互相避开了。 他们一路来没见到王家人,不知道是不是被丘桠解决了,不过无论这两大世家闹成什么样,最后都与他和虞观这两个普通散修无关。 一路看来看去,秋亦和虞观最后搜集了大概千来卷蛛丝,四百只千丝蛛。 千丝蛛好像也会通风报信一样,越到后面越不好找。神识的探查帮了秋亦很多忙。 他这次刚直起腰,心里忽然一咯噔,下意识预感到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下一秒,一阵天旋地转,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这一次的传送比进入时还要粗暴,秋亦眼前闪过白色的小光点,他眉头皱起,双手紧紧攥成拳,试图压下那种油然而生的恶心感。 虞观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表情平静,向环河方向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正要伸手拉住秋亦,忽地又是一愣——在他伸手握住秋亦的中途,秋亦主动地伸出手,先一步握住了他。 因为身体不适难受,秋亦的动作很快、很匆忙,连力道也没有注意到,他那么用力地握住虞观,手上的青筋都暴起,像是溺水之人抓紧最后一根浮木。 这次记住了啊。 虞观垂眸,看着交握住的手。 他其实是按照秋亦的年龄来改变自己这具化身的模样,秋亦多少岁,过去身就是多少岁。 现在两个人的手大小相差不大,再也不是长辈温和地牵着自家小孩,而是同龄少年彼此握住了对方的手。 这是一个一般不大会被当回事的小细节,但是虞观微妙地、又一次意识到:秋亦确实是长大了。 他用拇指轻轻碰了秋亦的虎口两下,感到弟子似乎没那么绷紧、手微微松开一些后,温柔而不容置疑地反客为主回握住。 …… 环河秘境开放的第二日下午,秘境提前关闭,所有修士都被随机传送离去。 30-40 第031章 回风崖 秋亦决定将环河秘境的传送列为最讨厌的传送。 ——怎么会有秘境把人传送到悬崖半空的! 秋亦甚至都怀疑自己和师尊是不是得罪了柳蓝, 不过身体在飞快地往下坠落,他也没功夫细想。 这座悬崖不知道有多高, 底下云雾渺渺,看不见底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活人落下去估计和一粒碎石子落下去没什么区别。 粉身碎骨的结局似乎近在眼前! 这极短的时间内,看着崖下的深渊,秋亦没有惊慌——在无名山上他早已克服了那种无理由的恐高——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下方一棵根扎在崖壁缝隙里向外生长的树。 下落的速度很快,但秋亦神经紧绷,反应的速度更快。 在靠近的那一刹那, 他灵力运转, 在这一瞬间猛地抓住树枝, 那只手臂一用力,迅速腾起身体, 整个人飞跃到树干上, 动作简直比鸟雀还要轻盈! 而这棵树也足够结实可靠,哪怕秋亦和虞观两个人几乎同时落到上面, 它也只有些许颤抖晃动。 秋亦松了口气,又发现自己居然还与师尊的手相握着。 双手交握的感觉令他觉得踏实, 秋亦其实还想要继续握着,却又隐约知道虞观似乎不喜欢与人亲密接触,而且一直握着确实有些莫名其妙, 所以虽然很喜欢和师尊亲昵一些, 但还是连忙松了手。 方才惊险, 只能匆匆看一眼周围之景, 此时秋亦才有空细细看周围的环境。 悬崖峭壁之景大概都是那般, 不过这面岩壁上长着一些刀片状的草叶,多数为绿色, 少部分从绿色向紫色过渡,密密麻麻的一片,很是奇特。 秋亦认不出来品种。 不过没关系,他是年岁浅阅历少,可他有师尊陪着呀。 没等秋亦询问,虞观心有灵犀般开口道:“回风草。” 回风草,回风崖特产,一种虽然不入品阶、但蕴含较为丰沛灵力的锻体灵植。 形若刀片,一生只有一片叶,刚长出时通体为绿色,随着生长的年限变长,叶子颜色会逐渐向紫色转变。 其锻体效果一般,但因为生长环境特殊,它内里蕴含着一缕风之气息,所以即便不入品阶,用特殊秘法处理后,最后的成功品对一些修士来说效果不亚于二阶锻体灵植。 虞观:“回风草比较冷僻,我便没有记入玉简上。” 秋亦对修真界所有知识几乎都来源于虞观,虞观几乎知道秋亦所拥有的一切,是以能心有灵犀解答弟子未接触过、会感到困惑的部分。 秋亦一笑,应道:“没关系,左右还是师尊告知我。” 当务之急应该是离开这处崖壁。 按照虞观的说法,既然有回风草在,那么此处应该就是回风崖,南洲的一个小地方。 回风崖崖壁上沟壑纵横,似乎被千锤百炼过,表面非常不平整,却正方便了秋亦与虞观攀爬而上。 如果放在普通的世界里,攀爬此处需要专业的人才、装备,但是作为修士,秋亦将灵力附着在手脚表面,再运转一种比较平时比较冷门的小功法,使灵力变得有黏着性,便可轻而易举爬上去。 不久前才突破至炼气境大圆满,秋亦体内灵力充裕,现在状态正好,哪怕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距离地面多远也不怎么害怕——大不了再摔一次。 至于向上还是向下,秋亦觉得向下寓意不大好,虞观尽职尽责做个“随从”,基本不做决定,于是他们即刻动身向上攀爬。 回风崖基本被回风草占领了,偶尔才能见到一两棵倔强的其他植株,秋亦和虞观刚刚能碰见那棵树也是运气好。越往上回风草越少,半个时辰后,二人终于见到了人影。 那是一个青年男子,长相略有些雌雄莫辨,气质中带着几分柔弱,正小心采摘一株回风草。 那人见秋亦二人从下面上来,也是一脸惊讶:“你们是刚掉下去的那两个?” 秋亦还未作答,那人摘下手中这株回风草,又嗅嗅空气,神情变得紧张,道:“不说了,快走吧,马上风息期就要过去了。” 秋亦与虞观对视一眼,跟在青年后面向上爬去。 除了这个青年外,还有不少人也在这片崖壁采摘回风草,但是他们都与青年一样接二连三地往上爬,动作快而急切。 秋亦与虞观落到地面上后没多久,悬崖之下传来烈烈风声、碎石声,以及几道逐渐变得微弱、最后再也听不见的呻/吟声。 “那些都是太贪心、去了很下面的地方,结果手脚太慢,没能上来的。”方才的青年抹了下额上的汗,有些羡慕地瞅了眼一点也看不出疲惫的秋亦和虞观二人,随口道。 秋亦饶有兴趣地向下望去。 滚滚黑风似一把把厉刀,将崖壁劈砍得留下道道痕迹,回风草在风里矮下身子,几乎看不见了,其余的植株却一瞬被砍成六七八块,咕噜往下落去,但是还没落多久便在黑风的磨损中彻底消失。 秋亦看得目不转睛。 虞观:“想试试?” 秋亦对师尊一笑:“你怎么知道的。” 他确实有些想试试,这黑风说不定能对锻体有点作用。 虞观回答说:“太明显了。” 秋亦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太容易被看穿了。 这黑风一刮就要刮许久,其他修士或是盘坐修行,或是三两成群说些什么。 几个穿着黑衣的家族弟子在众人间穿梭,其中一个走到秋亦与虞观面前,晃了下手中刻着姚的令牌,道:“你们的那部分回风草在哪?” “……” 秋亦和虞观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一茬,他们一株回风草都没采。 那家族弟子见他们迟迟不应声,又道:“你们该不会一株都没采到吧?那就要付灵石了!” 灵石,灵石也没有! 秋亦冷冷看他,心中在权衡,昭时剑蠢蠢欲动。 气氛一时紧绷,有人忽然高声道:“他们的在我这!” 正是刚刚的青年。 那名气质带着柔弱的青年讨好地献出两小袋回风草递给家族弟子:“不好意思,我刚刚走开了一会儿,我两个同伴让您费心了。” “交一部分回风草不比交灵石好多了嘛。”那家族弟子和青年似乎关系不错,也不为难,收起这两小袋回风草便向下一个人走去。 见他走远了,秋亦收起刚刚一瞬而动的杀心,和虞观一起对青年道谢。 秋亦:“我们会尽快采摘足够的回风草还给你的。” 他性格受到了法治和道德的不小影响,虽然已经在修真界变了很多,但是欠债还钱这条没变过。亏欠别人,尤其是陌生人会令秋亦感到不适——虞观除外,因为已经欠太多了。 青年点头,道:“我叫宗舞。你们是不是还不晓得情况?” 这点没什么可否认的。 宗舞道:“虽然不知道你们怎么到这了还不知道规矩,但是回风崖现在是姚家的地盘。我们散修可以随便进出采摘回风草,不过每次采摘的回风草要交三分之一给姚家,如果你一株回风草也没采摘到的话,那就要交十块劣品灵石,不大值当。” 这种情况在修真界也不罕见,谁拳头大就听谁的。 不过修真界也少有随便发善心的滥好人,秋亦等着宗舞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宗舞接着道:“我不擅长采摘回风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与二位达成交易关系。” 宗舞只有炼气三层,看不出来这两位的境界,但是掉下去还能保住命,他们应该至少有炼气六层甚至往上。 见秋亦与虞观没有一口回绝,宗舞细细讲了一番自己说的交易。 “回风草虽然只是不入流的灵植,但是量变可以产生质变,对于那些还不能修行的少年少女来说正合适,可以让他们以低廉的价格快人一步。 “秘法炼化处理虽然折损率很高,但是最终的成品效果会大大加强,能当做二阶灵植看待,对炼气筑基修士都很有用。” “现在采摘回风草的修士除开自己要用的,要么卖与城中的万宝阁或其他小铺子,更省事些的选择卖与姚家。我虽然不擅长采摘回风草,但是我可以让回风草卖出更高的价格……”宗舞说得眉飞色舞,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经商,最后他总结下来道:“已经有几位与我熟识的朋友答应助我一臂之力,二位若是加入的话,卖出的回风草我们三七分成,绝对比卖给其他地方值当。” 原来是来拉拢货源的! 秋亦很欣赏宗舞对经商的热情,但他和虞观或许不会在这里久留,于是道:“我们可能只会在这里停留一到两个月,如果有事情的话还会提前离去。” 这一到两个月是为了休整,秋亦从环河秘境走了一通,拿了不少好处,需要消化巩固一番。 而且现在他也还没想好之后要去何处,准备和师尊一起商量一番、慢慢规划才好。 宗舞眼睛一亮:“没关系。”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秋亦将二人姓名告知宗舞,签字画押发誓言立下契约。 拉拢了两个货源,宗舞心情不错。 欠债不宜久,但是现在回风崖下面黑风不停,秋亦还没搞懂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想到先前宗舞的话,问道:“你先前说的风息期是与那些黑风有关吗?” 还真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啊! 宗舞有些吃惊,但还是给秋亦解答了:“是的。你应该也看到了,那种黑风对付炼气境跟切瓜果蔬菜似的,像是能吃人一样眨眼骨头就不剩了,我们都是奔着回风草来的,也不是什么强大的修士,遇到黑风只能退快点。” “每隔一阵子黑风会消停,这就是我们下去采摘回风草的时机,也就是风息期,当空气变得酸涩时就说明黑风又要回来了。黑风一来一回就是一次采摘,姚家也是根据这个来收取回风草。” 秋亦等了一会儿,觉得黑风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宗舞也道:“这黑风来一次至少要刮好几天,你们可以先做其他事情去。” 他走后,秋亦掏出那张从阿虎母亲那里得来的地图,找到回风崖附近的城池。 看了看路线,秋亦拉过他师尊,语气轻快得意,昂扬道:“走吧,我们卖东西发家致富去!” 第032章 闲逛 离回风崖的最近的一座城池为燃香城, 与回风崖之间路程往返需要三两天功夫。 路上,秋亦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进入准洞天。 他琢磨了片刻自己对准洞天的掌控能力, 无师自通地就给虞观发了权限卡:“以后师尊随时可以进来此处。” 虞观能感到一丝联系在自己与弟子的洞天之间建立起来。 这种能够自由进入洞天的权限只有被洞天主人绝对信赖的人才能得到。因为只要给予一次权限,之后哪怕取消,对方也能摸着曾经有过的联系反寻过来。 由于这种隐形的弊端,修真界曾闹出过不少风风雨雨爱恨情仇。多疑的修士一辈子也不会给谁这个权限,毕竟洞天与他们自身息息相关。 这些秋亦自然也知道。 虞观看了一会儿弟子,少年漫不经心,全然没当回事——在他心里, 他和师尊绝不会有闹翻的那一天。 虞观应声道:“嗯。” 凤凰遗迹此时是白天, 伪凤凰蛋以及那些建木叶子被秋亦转移到了建木身边。 建木已死, 但是余威犹在,再加上秋亦的限制, 那些没有修为的小妖兽靠近不了。 从柳蓝那里得来的资源是时候发挥作用了。 秋亦拿出凤凰晶石, 手刚一靠近凤凰蛋,这只凤凰蛋好似将要渴死的旅者终于见到了水源, 蛋壳压抑不住地激动泛着忽亮忽暗的红光。 ——本能和血脉都在告诉它这是好东西。 凤凰晶石触碰蛋壳,便同陷入沼泽一般被瞬间吞没, 等吃了个干净,凤凰蛋色泽都鲜艳了许多。 秋亦再将流光砂倒入。 那些流光溢彩的彩色沙石落在建木叶上又滑落,上面的光芒一点点融进凤凰蛋中, 流光砂自身却一点点黯淡下来。 恍惚间, 秋亦听到了一声欣喜的稚嫩叫声。 他想了想, 咬开手指, 一滴鲜红精血滴落到凤凰蛋上, 蜿蜒滑下,化作一个复杂的纹路, 然后被凤凰蛋迅速吸收。 正是灵宠契约。 之前秋亦也试过契约,可那时凤凰蛋生机不断流逝,根本不能达成一个完成的契约。 秋亦摸了摸凤凰蛋。 这颗凤凰蛋沉寂多年,已经有些许灵智,若是它心生抗拒,秋亦可能会考虑是否需要强行契约——尊敬是一回事,可他总不能白打工无私供养吧。 好在刚刚一切都很顺利,还未孵化出来的小凤凰看起来对他态度很友好。 流光砂神韵消失的瞬间,整个空间忽然地动山摇、不停颤抖。 凤凰遗迹仿佛启动了开关的大型机械一样,空间被层层封锁,灵力被尽数抽取,经过某种复杂特殊的处理后融入凤凰蛋中,无数锁链哗哗作响,向四周天地蔓延开。 震动之中,毫无修为的妖兽们茫然地看着四周之变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秋亦抬起头,作为洞天主人他自然而然得知发生了什么:某个预设的阵法达到标准、自动启动了! 这阵法布置极为隐蔽,要不是今日启动,连秋亦都不会察觉得到。 毫无疑问,这只可能是—— “凤凰的后手!”虞观一并看向那些锁链,道出秋亦心中所想。 凤凰相隔二十万年的后手! 它们果然还是为了这颗凤凰蛋留下了什么! 秋亦仔细看那些锁链,他对阵法没什么了解,看不出来这个阵法的具体作用,只能大致判断是对凤凰蛋有好处的。 不过他能感知到,这个阵法设置时为了保护凤凰蛋,附带上了封锁空间的效果。 ——如果今日不打断摧毁阵法,那么凤凰蛋孵化之前,连秋亦这个洞天主人都进不来洞天! 锁链还在蔓延,横贯天地,晃动交错时哗啦作响,秋亦深深皱眉:“是流光砂和凤凰晶石还不够吗?” 虞观为他解释:“凤凰晶石提纯血脉,流光砂增强生机,已经足够那颗凤凰蛋正常孵化了。这个阵法现在是在加速凤凰蛋的孵化。” 原来如此。 恶补过常识的秋亦知晓凤凰这种血脉强悍的妖族孵化时间多以千年计。 这颗凤凰蛋虽然年头久远,现在生机才有补回,但看来要正式孵化时还是难逃该有的步骤顺序。 “师尊,你能预估一下在这个阵法的加持下凤凰蛋大概要多久能破壳吗?”秋亦想了想,求助他万能的师尊。 虞观没正经养过灵宠,但他感知力强,这也能回答上来:“几十年。” 几十年换一只有大潜力的灵宠,好划算的买卖。 秋亦放弃了打断停止阵法的想法:“好,那让它孵化吧。” 甫一离开洞天,他心里忽地一突,再感知过去,洞天空间已经被彻底被封锁得严严实实。 但是很快,灵宠契约另一端传来一段亲近的情绪,秋亦试着操纵一番洞天,那些锁链中间慢慢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取放东西可以,但人是进不去。 秋亦和虞观继续向燃香城前进。 好在几十年对修士来说不过短短一瞬,他有足够耐心去等待- 燃香城与环河城类似,都是得名于其依靠的秘境,就连两者现在的处境也是惊人的相似。 环河秘境关门大吉暂时倒闭,燃香秘境则是已经关门了好几百年,估计是像其他很多秘境一样消散了,以至于燃香城这个原先的大城池也变得落寞了许多。 不过这不关秋亦的事,他在心底赞扬了一番燃香城不收入城费的正常行径,左顾右盼、四处张望,乌黑的眼睛睁大,看什么都觉得好玩。 燃香城到底曾经辉煌过,哪怕现在落寞了也不是小小环河城可比的。 城池很大,道路四通八达,光是万宝阁秋亦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两家。而且燃香城和普通的城池还不大一样,很有特色,这里的住宅一层一层地叠加上去,全部为木制,建成高楼状,家家户户门上挂着一副烧香的针织,门边摆着一个燃香的香炉,路上随处可见挂满了祈福而弯腰的树木。 可能是因为熏香也是香,燃香城中香味沁人心脾,似乎有宁神之效。 秋亦下意识捻起袖子闻了闻。 “有味道?”虞观问。 “没有。”秋亦摇摇头。 他和虞观一样喜洁净,平时有事没事常用除尘诀洁净术,兼之衣服材质本就不一般,没沾染上任何味道。 秋亦:“燃香城的香味很清新。” 他想了想,补充道:“和你身上的味道有点像。” 在很靠近的时候,比如第一次拜师时虞观为他疗伤、成年时虞观为他梳发,彼此贴近,他就能嗅到自己师尊身上的味道,冷淡而清新,很好闻,令人安心。 “不过对比起来的话,燃香城的香味还是差了一点。”秋亦接着道。 虞观自己闻不到。 “自己是闻不到自己的味道的。”秋亦觉得虞观不大信,于是搬出他的道理来。 虞观:“嗯。” 他也没有不信,不过思维忍不住有些发散——他的弟子是什么味道?- 燃香城够大,不少修士就直接在城门口便摆起了地摊。 秋亦熟读修真小说,深谙地摊捡漏的龙傲天套路,也深谙自己这种小白容易被坑的道理。 他口袋空空,一边走一边看,就只瞅个新奇,不时和虞观聊天。 碰到看上去完美符合套路的,秋亦就传音给虞观。 “那古朴兽皮?” “赝品。” “残破铁片?” “无用的凡铁。” “宝藏地图?” “假货。” 碰到一点也不走心的,他也传音给虞观。 “好歹弄点灵光上去吧,好不走心。” “这钥匙好新。” “为什么会有拿麦秸杆子出来卖的,而且还打了燃焰仙尊的名号……说是清风仙尊种的我都要信一点。” “又是燃焰仙尊,可这是鸡毛,燃焰仙尊是凤凰啊。” 然后秋亦乐到开怀,虞观也勾起嘴角。 有这样敷衍骗钱的地摊,也有放了货真价实东西上去的地摊。摊主的需求不少是以物易物,图的是一个方便快捷。 秋亦还真见了不少花里胡哨的玩意,可惜要么买不起,要么不是特别适合特别需要。 如果不是嫌麻烦,他在这里摆地摊,把环河秘境里得来的那些卖出去也不错。 走入万宝阁的一家分号,秋亦将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什么灵草灵果、过多的储物袋、千丝蛛蛛丝全给卖了,最后统共卖了四块中品灵石。 以修真界一般说“灵石”就是指劣品灵石的潜规则来说,秋亦已经手握四千灵石了。 主角那个储物袋和千丝蛛蛛丝占了售卖的大头。 至于千丝蛛,这种可持续利用资源秋亦打算先留着。 随着环河秘境的关闭,具有独特增强传导能力的千丝蛛蛛丝只会越来越值钱。 走出万宝阁的那一刻,秋亦神清气爽:他彻底清完欠虞观的债务,手头也变得宽绰了。 哪个背靠大树的天之骄子过得有他惨! 有钱的秋亦看世界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也不急着回悬崖,转头拉着虞观走进一家茶楼,要了一壶据说是燃香城特色的香茶和几份不同种类的点心。 这种娱乐性质的场所能开下来都是下功夫内卷过一番的,饮食方面更是如此,盖因多数修士味觉比凡人要敏锐得多。 这茶楼点心做的做的精致,味道也不错。 秋亦坐在椅子上,心神却在他处,只浅酌一口茶、吃了一口点心,耳朵默默竖起,听各种交谈听得出神。 如果说茶楼在饮食方面用了心神的话,建筑材料自然也是下了心神的——秋亦所在的二楼完全不隔音,各种人的交谈声尽收入耳。 这些交谈就是茶楼提供的隐形商品,若是想要隔音好,那得加钱上雅间去。 高低尖哑各式声音一一流入耳蜗,又被筛选挑出含关键词的部分。 “环河城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据说有大能出手。” “大能?你是说那个疯婆娘?” “你不要命啦!不是她,好像说是还有其他大能……” “王家是不是要垮?他家那些小辈最近一直没露面,是不是真被搞死了?” “嗨,你听谁扯的。我那天亲眼见到王家大能来环河城捞走那些人的,个个都活得好好的,不露面可能只是被整怕了吧。” “那这丘王两家这次真要彻底撕破脸了?” “说不准说不准,大势力的事情我们这些小人物哪敢置喙。哪天有什么情况又好上了也说不准呢。” …… 秋亦的嘴唇忽地被什么东西碰了下,他眨了下眼睛,回过神,乌溜溜的瞳孔看向对面。 虞观夹了一块糕点递到弟子唇边,像是喂小动物一样,他微笑着道:“吃。” 第033章 喂食 秋亦一丝停顿也没有, 乖乖张嘴吃下。 入口绵软微糯,柔和的酸甜味, 又带点微苦。 他嚼了几口咽下,回想了一下这块糕点的名字,好像是叫蜂甜蕊:“我以为会是纯甜的。” 秋亦各种味道都很喜欢,非要比较个高下的话,可能比较偏好酸甜口味,而虞观与他相反,对各种味道都态度平平, 秋亦仔细观察后才发现自己师尊会对纯甜的东西展露一点偏好, 越甜的东西他似乎越喜欢。 当时看到蜂甜蕊这个名字的时候, 秋亦下意识就以为这是那种甜到发腻点心,于是没多问就点了一份, 结果没想到是自己喜欢的口味, 而不是虞观喜欢的。 虞观问:“好吃吗?” 秋亦如实道:“好吃。” 虽然不含灵力,但真的好吃。 虞观给自己夹了一块, 品尝了一番然后咽下:“嗯,还可以。” 秋亦一笑:“我是试毒的吗?” “不是, ”虞观道,“看你吃之后感觉很好吃,所以才想再试一下。” 他吃第一块时便觉得一般, 因为滋味便自然地想到秋亦或许会喜欢这个味道, 又见秋亦专心旁听、根本无心面前食物, 便直接用筷子夹起投喂。 秋亦琢磨, 两手摸摸脸:“可能是因为我的脸下饭?或者吃东西看起来比较香?或许我是吃播的料……” 话音未落, 虞观又夹了另一种点心给他。 秋亦乖乖吃完,喝了口茶, 试图回拒师尊的第三次投喂:“我是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了……” 师尊没架子是好事,但是这样是不是也太没架子了!别人看了还以为他师尊这个战力天花板一点威严都没有。 虞观静默一瞬,他没有表情的时候几乎冷若冰霜,格外有距离感,空气似乎瞬间凝滞成冰。 秋亦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在和虞观相处时,多数情况下秋亦可以随便叛逆可劲皮一下,因为虞观是一个很好说话的师尊。可这并不代表虞观对弟子没有威慑,正相反,他所有的是一种远比棍棒惩罚更要令人恐惧敬畏的威慑力。 秋亦亲近虞观,亲近的同时也含着一份深深的敬畏,即使虞观从未教训过他、甚至半句重话也没说过。可他现在一冷脸,秋亦就自动束手束脚收起那点叛逆,连几根外翘的发丝也恨不得抹平了,生怕惹人生气。 他基本没对虞观发过脾气、或是违背虞观的决定,何况是这么一件小事。 不过心里肯定还是委屈的,秋亦乖乖吃点心,黑溜溜的眼睛不停控诉虞观。 控诉的不是他师尊管太多管太宽,而是居然冷脸吓唬他。 虞观笑了下,那种窒息般的压迫感消失殆尽。 秋亦心中不满被难得的笑容抚平。 师尊就是没养过小孩,几十万年一个人太寂寞了,一旦有徒弟可养太新鲜了没克制得住,这不能怪师尊啊!他只是个空巢仙人,他能有什么错! 秋亦一边张嘴吃点心一边思索解决方法,半晌,他给出一条建议:“要不要去再养一只灵宠?” 再收徒肯定不行,秋亦自己就不能接受,但或许可以养只活着的灵宠稍微分散一下注意力、满足一下投喂的爱好。 虞观一时没回话,给秋亦添了茶。 果然,秋亦很快又皱着脸否决了自己的建议,连原先还不错的茶都觉得有点苦了:“算了,还是别养了。” 虞观这时才慢条斯理问道:“为什么别养了?” “……你知道的。”秋亦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对虞观眨眨眼,笑了一下,他相信虞观肯定心里清楚,无非就是人的劣根性、占有欲作祟——他不想师尊的注意力分给其他生灵。 虞观瞥他一眼,也没追问。 他们选的位置靠在二楼窗边,茶楼外栽着一棵高大的桃树,透过二楼的镂空木窗正好能看见那些惹人怜的桃花朵朵,风一吹,浅粉柔软的花瓣漫天飞舞,如梦亦似幻。 秋亦胳膊肘放在桌上,懒洋洋地托腮看向窗外,一边赏花,一边听那些人的闲谈。 虞观时不时夹来糕点投喂秋亦。 习惯沉默的人多数都很擅长观察,虞观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过去的他观察敌人、观察各种陷阱、观察天地与大劫,但现在仅仅作为过去身,他只需要观察秋亦。 秋亦很好养活,一点都不挑食。他能吃苦,不过当环境变好、选择范围够广时之后再能吃苦的人也会有偏好。 吃到喜欢的,秋亦眼睛会不自觉弯一下,嘴角非常细微地上扬;如果是不喜欢的,哪怕是难吃的,他也绝不会皱眉,只是咀嚼速度会变快,似乎是想要早点咽下去。 对虞观来说,结伴而行的最大好处便是可以让他充分掌握弟子的每一丝新变化,小到衣服褶皱,大到修为心境,他无一不要知道。 虞观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冰冷似虚无空旷的雪原,但是专注看人时目光却静默骇人,如同幽静噬人的无底深渊。 秋亦浑然不觉,或者说他早已习惯被虞观这样看着。他看花亦看窗外的人,看着看着,忽而偏过头来对着虞观笑了下。 窗外柔和天光倾泻,模模糊糊照亮了少年人大半张面庞,那双明亮而澄澈的眼睛弯成月弧,眉心处由虞观亲手点上的红痣在暖光下透出几分姝色,灼灼桃花翻飞着飘进雕窗,风雅非凡。 虞观目光停滞,等到回过神来,也对秋亦微笑,并将秋亦不喜欢的那块点心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下。 …… 修真界事情太多,环河城发生的事情虽然牵扯了两个一流世家,然也很快便泯然在大大小小杂七杂八更有爆点的消息中。 比如西洲海域噩兽又整幺蛾子、神造堂和阵界联手去把道塔又修了下;比如天机阁终于选定这一代传人了,居然是位小世界来的,把那些跃跃欲试的修士气得半死;又比如东洲大夏皇朝帝位高悬这么久了,太后显然就不想登基称帝,这帝位也不知道最后落到哪一位皇子公主头上。 四大洲各大八卦就没有这群修士不知道的。 虞观又要了一些点心,续了茶。 秋亦也不筛选关键词了,有一搭没一搭听那些不知真假的八卦,他听得还挺高兴的,时不时喜笑颜开、或是大为惊奇和虞观聊一聊。 虞观寡言,秋亦也不是多吵闹的人,但是他们凑一块便有话聊,秋亦说什么虞观都会一一应答。 二人在茶楼里虚度了两个时辰光阴才结账离去。虞观打包了些点心收好。 秋亦传音:“师尊喜欢吃吗?” 虞观回道:“你喜欢吃。” 秋亦心神并不在食物上,他回忆了一下发现根本记不得自己喜欢吃哪几种。 虞观道:“我记住就行。” 燃香城很繁华,但他们未停留多久,很快动身回到回风崖。 此时黑风还未散去,不少修士三三两两站在悬崖边上闲谈,甚至有开赌局赌这次黑风会持续几天的。 秋亦不打算做那个引人注目的人,寻了个人不多的角落打坐,安静领悟柳蓝给的那个玉简里的功法。 柳蓝虽然口中说穷,但是她的穷和秋亦的穷绝对不能一概而论。 她给了秋亦一道身法《蛇影》,有玄阶下品。 与那些天阶功法比当然不值一提,不过对于境界低微的秋亦来说,完全够用。 《蛇影》身法如同名字一般,练习后修士方寸间游走似蛇,增强了闪避能力,此外最大的特点是可以在一瞬间爆发出惊人速度。 这种爆发消耗灵气很多,适合修士关键时候用出,走爆发流,不过对于修行《蕴灵诀》的秋亦来说却完全不是问题,他大可以一场对决打下来数次用《蛇影》,将大招当平A使用。 若是再加上《无相锻体法》第一层对身体素质的加成,恐怕同境界甚至是高他境界的修士都追不上他。 秋亦没有练习身法的经验,不太清楚身法怎么样才能较快精进,不过思考这个的时候,他几乎一瞬间便想到了回风崖的黑风。 那些黑风是有形刀,悬崖峭壁又是一种极端环境,正适合用来练习身法了。 他打定主意等到还完宗舞的人情,要寻个机会赖在回风崖试试黑风。 现在首要的还是领悟《蛇影》功法,秋亦心神很快收敛起来,不再多想。 那些身形腾挪画面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然后像是一本被翻看的连环画一样哗啦啦连贯着动了起来。每一次身动、每一次步移,都是一寸身法变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亦被虞观轻轻点醒。 秋亦仍然有些意犹未尽:“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闭关了。” 有一大块时间完整用来修炼那该多舒服啊。 虞观敲弟子的脑袋,但没用力。 有天赋的、没天赋的,不少修士被闭关折磨不堪,秋亦却说得单纯、轻轻巧巧。 ……怪可爱的。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看到弟子为破境而苦恼。 他将秋亦拉起来,给秋亦拢了拢发丝、理了理衣服,确保秋亦看上去没有一丝差错后道:“黑风在减弱,我们过一会可以跟着第一批人下去。” 哪里都有不怕死的和比较强的,有人在黑风到来时没来得及走从而丧命,自然也有人在黑风削弱、但还未彻底消失之前快人一步抢先进去- 宗舞在人群中找了一阵才看见秋亦与虞观。 从他的角度看,这两人靠得很近、气氛不同寻常,一人脸上带笑,似是在说些什么,另一人神情冷淡中透着温和、垂眸看人,分外温馨,仿佛与外界隔开自成一方小天地。 刹那间,宗舞明了了:这是一对道侣啊! 修真界风气甚为开放,男男女女随机组合自由搭配,大被同眠还成婚昭告天下的都不少。 如此年轻、看上去成年一两年就找到对象的一对同性道侣虽然确实罕见,但宗舞长袖善舞,也是见过不少更震撼的东西,只惊讶了一瞬便平静下来。 然后他越看,越不禁赞叹这对道侣感情笃深,站在一起实在般配。 自己的眼力怎么退化到如此地步,第一次见面时居然没看出来! 宗舞懊恼地拍了下手心以示警醒,向二人走去。 第034章 黑风之中 在极不稳定的外界, 秋亦是不敢轻易将自己较为稚嫩的神识铺开的——万一碰到高境界修士容易触怒对方惹祸上身,不好不好。 不过即便不用神识, 他的感知也很敏锐,很快便察觉到了宗舞的靠近。 暂时停下与虞观的交谈,秋亦转身看走来的宗舞:“怎么了吗?” 宗舞霎时有了种打扰别人谈情说爱的负罪感。 不过他来真是有正事说的! 宗舞不爱做讨人嫌的那种人,他飞速精简概括了一下自己原来准备的一长串可能弯弯绕绕的话:“摘取回风草需要用特殊的采摘手法,二位到时可以跟在我身后观察一番,学上一段时间应该就能熟练了,你们境界高些的话可能稍微会费点功夫。” 秋亦和虞观确实不知道还有这个讲究。 见他二人点头, 宗舞露出笑脸,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 旁边一个蛮横的声音忽地插进来:“呦,宗舞, 你又在试图拉拢新人呢?怎么, 哥们几个您就是死活看不上是吗!” 右边走来四五个人,看起来是个抱团的小团体, 刚刚说话的那个脸上堆满了横肉,左臂有一道刀疤, 走在中间,修为也最高,有炼气七层。 宗舞看着气质柔弱, 这时怼人却丝毫不怯弱:“有你们这群傻逼什么事。” 刀疤老大目带怨恨:“你宁愿找这种小白脸也不肯原谅我们, 让我们重新入伙!” 宗舞:“原谅?你们这种不要脸皮的垃圾有什么值得我去原谅的, 滚远点吧。” 刀疤老大还想说什么, 其他零零散散的散修动了, 目光全都汇聚过来。 “我靠,那群人又来犯浑搞宗舞了。” “乐色玩意, 等爷爷我给他们一人一棒尝尝厉害,看他们还敢再来!” “你说话能不能文雅点,比如我他妈指定要打他们一顿。” “多少次了,上次我就说不能让这群人再来,要我说下次见到他们就把他们打得滚远点!” …… 散修步步逼近,那一伙人眼看敌众我寡,顿时失了气焰。 为首的刀疤男脖子粗红,怒喝:“看屁!” 其他人声音更大了,就看,看你咋滴? 没办法,刀疤老大只能灰溜溜地领着自己的同伴去其他地方,临走前,他深深看了一眼宗舞,咬牙切齿:“你个就会靠人的软蛋,这个仇我金五记下了。” 金五这几个人急哄哄来,灰溜溜走。 其他散修们也不至于真的追上去打,见他们识趣滚了,便各回各位各做各事,看上去已经非常习惯这帮人的做派。 宗舞对秋亦二人道:“不用管他们,他们就是群欺软怕硬的废物。” 他过去被坑惨了,结果现在眼见得有点起色了,这几人眼巴巴地就想凑过来分一杯羹。 好经典的炮灰形象。 秋亦没说话,在一旁拽着师尊,笑到打颤:他和虞观居然有一天会被人骂“小白脸”! 虽然为了行事方便,秋亦特意伪装了境界,别人看来的话会认为他们只有炼气五层,但是小白脸实在是过于搞笑了。 他悄悄给虞观传音:“他们虽然是炮灰,但眼睛不瞎,我师尊确实俊美好看。” 虞观不搭理弟子的调侃,他轻轻拍了下秋亦,让笑得开心、不停摧残他衣服的弟子安分点,问宗舞:“那些散修是?” 无缘无故的修士可不会主动帮人出头。 宗舞说:“他们都是我朋友,平时我们会有一些交易往来。” 他没有过分夸耀自得,但是孤身在外游荡过的人都知道像这样一呼百应有多不容易,哪怕只是能让那么多人摆出一个表面态度也很了不起了。 宗舞道:“那我先离开了,等会儿我来喊你们。” 他走远也没有与其他人聊天,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等待。 秋亦看着,不由得有些困惑宗舞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先离开再来喊他们。 虞观也困惑不解,他想了想,随意道:“可能他生性不爱与人接触吧。” “是吗,”秋亦觉得有这个可能,不由唏嘘,“原来是一个为了赚钱事业不得不逼自己社交的社恐。” 平生最爱和各种人打交道·三教九流都有朋友·从小社牛到大·宗舞狠狠打了个喷嚏- 一盏茶时间后,第一批人陆陆续续开始下去,多是一些炼气境五六层的。 宗舞虽然境界低,但是他有防御类法宝在身,也敢第一波下去,秋亦和虞观跟在他身后。 黑风此时都快要散去了,秋亦只能感到轻微的刺痛感,他想到自己的计划,默默估量全盛时期的黑风会是什么程度,有点冒险,但可以试试。 悬崖壁上一片青绿,远远看去像是一片巨大的青苔覆盖而上。 黑风过后,那些曾经被采摘干净的回风草又长回来了。 宗舞身体外浮现一个透明莹白色的蛋壳抵挡那一点残余的黑风,他一手扒拉住岩壁,一手现场教学如何采摘回风草。 回风草真正有用的部分只有最外面露出的一截草叶,但是必须要整根摘取下来才能延长保存时间。 这灵植也怪,长得细细小小,根须却长而复杂,深扎在崖壁内部,硬着挖取肯定是行不通,所以渐渐的,修士们摸索出一种专门针对它的采摘技巧。 “我们将灵力顺着外露的草叶部分探进去,然后让灵力蔓延包裹住它的根部。回风草的根部很敏感,一旦被灵力触碰会先收缩然后迅速膨胀蔓延,想要完整取出的话需要抓住刺激它的时机才行,趁它收缩的功夫一口气拔出,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这对灵力控制有不小要求。 回风崖之所以多是低境界修士,连一个筑基往上的都找不到,一部分是因为高境界修士看不上这点蝇头小利,忙着跑各种秘境去了,另一部分就是因为那些炼气九层、十层、筑基境的修士境界高了后体内灵力也多了,很容易就会让回风草提前应激膨胀蔓延,刚开始一段时间采摘速度反而不如宗舞这样的炼气三层,不少人就这么放弃了回风崖。 宗舞拔下一根回风草,平摊给秋亦和虞观看。 这一株回风草被很完整地取下,那么一点嫩叶之后是足足有两个拳头那么大的根须。 宗舞用一点点灵力去刺激,那根须像他所说的那样瞬间收缩然后飞快膨胀,一条条根须如同章鱼的触须一般挥舞,时刻变化着形状。 宗舞:“如果一不小心把根须弄断了,回风草也很快就会枯萎。” 他掐断一根根须,回风草很快变得萎靡下来。 在回风草彻底枯萎之前,演示结束,宗舞三两口将这根回风草吃掉,在体内炼化吸收。 这种折断的回风草没有人会收,就只能第一时间自己吃掉了。 秋亦看着,觉得有趣,正想自己动手试一下,忽然听到边上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 “你和他们讲这么多有什么用,但凡境界高点的,呆在回风崖就是浪费时间,要么没本事最后蹉跎成鸟样,要么早拍拍屁股走人了!” 宗舞心里一紧,金五居然跟过来了! 更准确地说,金五不是跟过来,而是知道宗舞会选择来这里,所以有意守株待兔。 这是宗舞当初精心统计后找到的竞争最小的一块地方,他那时还识人不清,傻不愣登地就和金五几人分享了。 金五洋洋得意地采摘下一株回风草收进乾坤袋:“你还不如趁早低头看清现实,我们几个人就是回风崖里最好的老手,你现在愿意低头,我们还可以再给你机会,利润我们和你九一分!” 宗舞怒目而视:“滚!” 什么品种的傻逼敢来觊觎他的钱! 秋亦在一旁看戏,噗嗤一声笑了。 金五脸色沉下来,不过他还记得自己得指望着宗舞悔改给他赚钱,于是怒气最后直刺向看热闹还发出笑声的秋亦和虞观二人。 他本身就是流氓出身,眼下口不择言,想到什么说什么:“你以为这两个废物能比得上我和弟兄们?!让他们撒泡尿照照……” “嗖!” 破空声乍响,金五的两颊瞬间被洞穿! 那些辱骂的话以及后面还没说出口的污言秽语全被打断,金五半张着嘴,脸皮哆嗦,剧烈的疼痛一瞬间袭来。 血顺着两颊孔洞流淌,嘴里充满了铁锈味,金五下意识想要用灵力想要封住伤口,结果却把那根“箭矢”刺激得先缩后膨胀,伤口被撕扯得更疼了。 他“嘶”“嘶”抽着冷气,待到看明白那是什么,脸上更火辣辣疼得厉害。 那不是箭矢,而是一株附上灵力后扔出的回风草! 秋亦一掐一拔,又一株回风草轻巧地被完整取下。 他侧着身子,大大方方、丝毫不掩饰地像是捏飞镖一样捏住那株回风草,准心慢悠悠对准金五,表情平静,好像金五不是人,而是一面普通的靶子。 ——这一次瞄准的是他的眼睛。 金五额上滚落冷汗。 两个炼气五层、一个不能动的炼气三层,自己则是孤身一个,而且这里还是不方便交战、轻易就会掉下去死无葬身之地的悬崖…… 炼气七层的金五退却了。 “你、你们给我等着……啊!” 又一株回风草飞镖般被抛射出,金五擦边险之又险地躲过去,结果还是插到了背上,他怪叫一声,也不继续说那充满炮灰气息的发言了,三两下飞快爬走。 秋亦说:“可惜了两株回风草。” 虞观递给宗舞两个袋子,应声:“嗯。” 刚刚金五来挑衅他一点也没关注,全采摘回风草去了。 宗舞看着袋子,呆呆张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 居然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还能把对灵力敏感的回风草当作飞镖使?这两人都是什么神仙! 第035章 不高兴 袋子里面的回风草数量比宗舞之前替秋亦和虞观二人付的多不少。 他缓过神来, 也不推脱回风草,只默默收下, 然后先向出手的秋亦道谢:“多谢道友相助。让你们受牵连了,抱歉。” 此事本与秋亦和虞观无关,宗舞也没想到金五居然直接来了他选择的地点,这令宗舞有些脸上无光。 不过他很快又道:“金五脑子有病,这次之后可能会恨上你们,等这次风息期结束了我会去处理他们。” 之前宗舞一直容忍他们撒野是因为忌惮金五几人可能有什么人脉,不过最近他的事业有了新发展, 找到了不错的靠山, 有了资本与金五几人硬刚。 此次金五打破平衡来这里逮他, 更是令他下定了加快解决这件事情的决心。 秋亦此次说话却格外不留情:“这种人你当初居然瞧得上,还与他们合作。” 宗舞苦笑下, 他当年也没想到那几个好大哥好大姐居然是这样的芯子, 知人知面难知心。 下定决心铲除这些毒瘤后,宗舞连此次风息期也不打算再参与了。 走之前, 他提醒秋亦二人注意一点,别被某些心怀不轨的盯上——虽然概率不高, 但是总有眼瘸的。 宗舞走后,虞观塞给秋亦一块糕点,此时才问道:“为什么不高兴?” 秋亦表情看不出来多生气, 但是虞观非常确信:他的弟子确实生气了。 不过这次他不大能想明白原因。 酸甜可口的糕点有效平稳了秋亦的心情, 他细嚼慢咽吃完, 舔舔嘴唇, 道:“因为那个人骂你。” 还骂得很难听! 一想起来秋亦就要气到浑身发抖, 他第一次扔回风草,瞄准的其实是对方的脖子, 想的是直接让他命丧于此。 可惜偏了。 虞观道:“骂我的人有很多,你不能见到一个人骂我便生一次气。” 秋亦眼睛睁大,不假思索:“为什么不能,有人骂你我就要生气,见到一个人骂我就生一次气。” 这话好孩子气。 虞观笑了下,心不由得软了。 秋亦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委屈道:“你逗我。” 修真界谁强谁就是道理,谁敢骂真仙啊,又不是活够了活腻了。 虞观又塞了一块糕点给弟子,另起话题:“这里很适合你锻炼对灵力的控制能力。” 最基础的摘取对秋亦来说没有问题,但他可以借助回风草的独特之处给自己增加难度,比如说在回风草膨胀的时候细致控制灵力、提前预判,并完整取下它。 虞观:“身法多消耗灵力,如果灵力的控制能力上去,你能减少不少无意义的消耗,对身体的掌控力也可进一步提升。” 这一块糕点甜味比酸味重,秋亦吃的腮帮子鼓鼓,目不转睛看着虞观,连连点头。 他在这方面其实有点薄弱,也就是三年前为了应付锻体法才喂鱼锻炼了一下,现在既然遇到合适时机,那么是该好好打磨一番。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不着急练身法。秋亦吃完糕点,埋头认真研究如何给拔草上难度。 过了片刻,他忽而感觉耳畔一凉。 有什么东西被别在他耳上。 秋亦摸了一下,有些变扭地把那个冰凉的东西取下来,入眼一瞧,竟是一朵精致的冰花。 仿的是那天茶楼外的桃花模样,薄薄的一层冰下是丝丝缕缕缠绕定型的灵力。 第一眼想,好厉害的灵力控制能力。 第二眼想,好看。 秋亦来回转动看了看,期盼自己也能尽快有这种水平。 他转过头,把这朵桃花还给虞观,坦然道:“我离这种程度还差好远。” “有意锻炼后你就能做到,”虞观平静回答,他单手接过那朵花,然后自然地重新把它好好别到秋亦耳边,和他想的一样好看,“别不高兴了。”- 这次的风息期持续了三天。 秋亦想尽办法给自己加难度,采摘的回风草数量并不多,不少都是根须断掉的全都被他一口吃了,味道清甜,汁水丰沛,还可以。 虞观不需要练习,三天倒是采摘了不少回风草。 为了更好地掌控灵力,秋亦不再采用攀爬这种比较安全的方式,而是直立用双脚站在崖壁上,整个人和崖壁成垂直。一旦有片刻失神,便会直接体验一把失重降落的心跳加速感。秋亦站了两天下来,一点也不慌张。 当空气隐隐变得酸涩时,秋亦把自己摘到的那部分全塞给虞观,让虞观带着他的回风草去和宗舞交易,自己则在这里等待黑风。 第一次见到虞观单独一个人来的时候,宗舞惊讶道:“怎么只有一个人,你、他……” 虞观:“他想在黑风中历练。” “哦哦……”宗舞差点咬到了舌头,赶紧把“你道侣出事了吗”那几个咽进肚子里。 虞观沉默了一会儿,问:“金五在哪里?” 宗舞:“应该去哪个酒楼喝酒了……” “如果你要解决他们的话,也带上我。” 宗舞觉得虞观可能只是不放心,他不太想把这件事牵扯太多人,于是道:“我会处理他们的,保准不会让你和秋亦受到影响,我可以发天道誓言……” 虞观表情冷漠,看不出一丝和秋亦说话时柔和的模样,他打断宗舞,简单直白:“他惹秋亦生气了。” 这是秋亦的历练,他有诸多限制在身,但杀一个弟子想杀的人完全在可允许的范围之内。 …… 酒楼之中。 和几个弟兄大口喝酒、讨论宗舞之事的金五忽地心底一寒。 他狐疑地看了看四周,抹了把嘴,没当回事。 金五大咧咧地,继续说宗舞就是太蠢,不懂事,他给他那么优渥的条件都不抓住,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成事,像他就不一样,年轻时就知道要对高手大能怀有敬畏之心,所以他能发达…… 欢笑声不绝于耳,却浑然不知灭顶之灾已至。 嗒嗒。 一位年轻人走至雅间外。 他发色雪白,眼眸银灰,身穿白袍,一身清净,好似不染尘埃与世俗,手中却持着一把剑,周身杀意缕缕。 灵剑上寒光闪过,年轻人推门,踏步而入雅间,宗舞与其他请来相助的人也跟在后面一道进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尖叫、惊骂、哭喊求饶声几乎穿透了阵法的隔音能力。 提前被打点吩咐扫尾的店小二过来,恰好看见虞观离去。 他神色平淡漠然,白衣洁净,一身杀气还未散去,好似静谧深山中的寒雪。 隔了远远的一段距离,店小二忽地胆寒地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静悄悄的,虞观离去。 其身后,宗舞与那被带来的几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惊骇畏惧。 半晌,有人声音僵硬,说:“你请来的这位剑修……未免太嗜杀凶狠了些。” 明明只是筑基境,杀人却如吃饭喝水般稀疏平常,面对求饶泪水丝毫不手软,心冷得就好像冰铸。 店小二也是心生惶恐,他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进入雅间。 没有想象中的一片狼藉。 桌上佳肴一一完好摆着,有些还散着热气,周围连个被踢倒的椅子也没有,看着平静得很。 但墙壁和地面上,猩红的血溅落三尺,刺啦撕开了祥和的表面,血珠顺着墙壁滴滴滑落,几具尸体七零八落地散在各处。 有颗头颅摆在屋子正中,神色狰狞,涕泗横流,被他自己割下的舌头置于一边。 是金五。 …… 另一边,黑风来势汹汹,秋亦不打算做刺头硬碰硬受重伤。 他先缩在最靠近悬崖顶部的地方,那里的风力最弱,以他的肉身强度完全能抗住。 真正面对这黑风时才能感受到它的力量。 即便呆在风力最弱的地方,身上依旧不断留下一道道重叠的白痕,双脚上附着的灵力似乎也要被吹去,秋亦数次都有种控制不住身体、即将滑落的感觉。 《蛇影》功法内容如其名,讲究的是学习蛇的姿势游走,作用到人身上便是一种伺机而动、猛然进攻或是悄然移动身躯闪避的变化。 修行后身体会变得更加柔韧灵活,速度也会快上不少。 秋亦眼力向来不错,看到后再躲过去一道黑风对他而言不是问题,但是他要的不是这个,他所面对的黑风也不止一道。 他用疼痛压缩自己的反应时间,努力地试图将蛇影功法运用化作肌肉记忆。 等可以在风力最弱的地方站得极稳、躲过每一道风刃时,秋亦慢慢往下走。 他只能一寸一寸地往下前进,每走一步还有可能会被一道前所未有强劲的风刃打回前面,不过他心中无气馁之情,退败后便继续前进,总能一步步向前走。 蕴灵诀可靠地运转着恢复灵力,双脚下附着的灵力逐渐减少,牢固程度却有所增加,一丝一毫的变化虽然微末,但切切实实地存在着。 身法修行的过程枯燥乏味,准备多年或许只为了生死相搏时能够多一丝躲过一击的可能。 在一些人眼中,这远不如学些大开大合的攻击招式来得爽快,秋亦却如同练剑一样逐渐沉迷。 他神采奕奕,看不出一丝疲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始终盯着前方- 一年后。 黑风之中,秋亦稳准狠地捉住了一条黑蛇,接着又放开,看这条早已经对他产生恐惧心理、满心想逃的黑蛇如何游走着躲开他的手。 虞观与宗舞交易完下来寻他,一路黑风不扰。 他低境界时没有得到过什么好的锻体功法,所以在肉身上是不如秋亦的,本不应该能以同境水平陪伴秋亦到这里,但是在这种不影响秋亦历练的情况下,虞观为了陪着秋亦会给自己开个后门,破例一番。 秋亦现在所处的位置早已经比当初掉下来的那个地方还要远,不过虞观每一次都能找到秋亦。 秋亦也不是没有好奇过。 他在黑风中练习身法,位置时时变换,经常会飘到和原路线相差很远的地方去,虞观却每次都能沿着笔直的路线向他走来——就好像提前知道了他在哪里了一般。 “师尊,你是怎么这么快找到我的?”秋亦问,“用神识吗?” 方法有很多。 比如看因果,这世上秋亦与他因果纠缠最深,循着因果走他便会来到秋亦身边; 又比如他为秋亦戴上的耳坠,上面留了一缕他的神识,他可以根据耳坠得知秋亦的位置与状况; 还有他当初以神识构成桥梁和保护伞护住秋亦,助秋亦成功接纳凤凰遗迹,后来又得了随意进出的许可,与秋亦洞天的联系紧密,完全可以循着洞天找到主人…… 这些皆是他在秋亦身上留下的痕迹。 将这些一一说出来未免太过累赘繁琐,所以虞观只告诉他:“不是。我循着你我之间的联系而来。” 回到现在,黑蛇又要跑了,然后被秋亦一把抓住。 黑风中的黑蛇是秋亦半年前的发现,这些蛇只有炼气一二层境界,却生活在黑风最猛烈的地方,甚至只在黑风出没的时候出来吃点回风草。 正好在修行蛇影的秋亦很欣喜,逮着第一条遇见的黑蛇使劲观察、使劲偷师,最终成果斐然。 “我感觉是时候要离开了。” 秋亦一边说,一边又一次放开那条黑蛇。 现在在动用功法的情况下,他能在最猛烈的黑风中撑到灵力耗尽,回风崖已经对他无用了。 这次被放开,黑蛇几乎蔫巴了,趴在崖壁上一动不动。好半天,它发现这次居然没有再次被捉,先是不敢置信地来回试探,过了片刻才狂喜地向下飞去。 它这一瞬间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秋亦弯腰伸手一抓,居然没能抓住。 黑蛇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036章 灵脉 黑蛇只是普通的炼气境妖兽, 灵智都没有开几分,也没什么缩地成寸或瞬移的本事。 秋亦看了片刻, 很快发现端倪:“这里有个小洞。” 秋亦对蛇类的印象是生活在茂密丛林、潮湿草堆、天然的阴暗洞穴中。 不过这个洞口明显不是天然的,更像是有生物钻打而出。他观察黑蛇是很久,完全没发现黑蛇居然还有钻洞的本事。 于是和虞观一起再往前走过一段,拨开挡住视野的回风草,崖壁上的洞更多更明显了。 斑驳的岩壁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洞口,如同被白蚁蛀蚀的木头。 应该是到黑蛇的巢穴了。 奇异的是,有一股浅淡但精纯的灵气从那些洞口里逸散而出, 如果不细心去体会, 根本察觉不到这里与其他地方灵力浓度的细微差别。 被锁着努力发育的凤凰蛋发出一阵欣喜的啾啾叫声。 有灵宠契约在, 秋亦瞬间理解了它的意思:“下面有东西。” 他谨慎地用神识扫过,什么也看不见, 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阻挡了。 这下必须要挖了看看了。 秋亦没有合手的工具, 只好暂时委屈一下昭时剑,他一剑切开挖出一道完整圆形, 一点点往下挖开墙壁,慢慢往里面走。 挖掘的过程中有黑蛇不停蹿出来。 其中一条看起来就是之前秋亦失手放生的那条, 惊吓萎靡地完全跟条尸体一样,彻底失去了战斗和逃跑的意志,秋亦便没管它。 其余黑蛇有的对二人、主要是在不停往下挖掘前进的秋亦露出獠牙, 有的则是绕开两人疯狂逃命。 虞观手持冰剑, 没有让任何一条黑蛇近秋亦的身。 昭时剑是黄阶中品法宝, 回风崖崖壁虽然质地坚硬, 但还是比不得法宝硬挖。 阻拦的黑蛇被虞观拦住, 秋亦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挖开了一条不短的通道。 越到后面,黑蛇开的洞越宽敞, 习性跟蚂蚁有些相像,秋亦都不用怎么费力,只要挖去那一层薄壁连通两个空间就好。 最后一层壁障后的空间非常大,近乎像是一个地下洞窟。不得不说,黑蛇们能在崖壁上挖出一个这样的地方,确实是有点建筑天赋的。 秋亦伸手,简单施了个照明的法术。 漆黑的世界变得光明的一刹那,一道裹挟巨大力量的铁鞭狠狠扫来! 秋亦神识早有预警,他面色不变,身体滑动。修行《蛇影》后,他的身体变得非常之柔软,此时只是轻轻转动了一下身体方向,便轻飘飘同这道鞭影擦身而过,这猛然一击未伤他分毫。 鞭影刮过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痕迹,尘土飞扬。 黑暗的地穴亮如白昼。 一条巨大的黑蛇缠绕着一根最为粗壮石柱游走,蛇身上坚硬的鳞片与石柱摩擦,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小声响。 一击未得逞,它在尾巴收回来的一路上又哐当弄断了几根石柱,有力的尾部狠狠摔打在地上,将地面拍打得砰砰作响,整个洞穴似乎都在颤动。 巨大黑蛇的竖瞳看着两个外来客,蛇信吐出,上半身抬起紧绷,尾巴不停甩动,周身灵力威势尽数放出,表现出了十足的敌意。 它慢慢滑下石柱,蛇信搜集各种信息因子,目光逐渐集中在秋亦身上——这个人的攻击欲望最强,威胁最大,它要最先杀他! 秋亦握紧手中的昭时剑,肩上一沉,巨蛇毫不掩饰自己的半步金丹境界,直接以境界压人。 气氛紧绷。 巨蛇强有力的尾巴甩动拍打地面,“啪嗒”“啪嗒”的声音不绝于耳,漆黑的身体滑动出优美的曲线,慢慢试探着靠近,巨大的身躯带来十足的压迫感。 虞观后退,让出地方。 秋亦呼吸变轻,神经紧绷,全身心都集中在对局之中。 他脚步同样慢速挪动,如同另一条蛇似的与这条巨蛇周旋,双目紧盯着对方,预备着抓住巨蛇露出的任何一丝破绽。 这场对峙中,是境界更高的巨蛇先按耐不住,它即将结丹,肉身不仅力量恐怖,速度更是骇人,丝毫不像体型看上去那样笨拙,几乎如同一条黑色闪电般猛然弹射而来,獠牙上青紫的毒液流淌。 黑蛇不多的天赋点平均分在了肉身和毒液上,导致对比起其他蛇类,黑蛇一族显得平平中庸。 不过换到半步金丹的巨蛇身上,面对只有筑基中期的秋亦,肉身和毒液便是它制胜的两件利器! 秋亦的眼中清晰映出巨蛇身形,在巨蛇准备发动攻击的那一刹那,他也动了。 他比巨蛇要小得多,但在这个洞穴之中,小个的他远比巨蛇更有优势! 同一种族的种种习惯往往是很相似的。巨蛇体型虽大,境界虽高,但是它仍然还是条黑蛇。 而无数次观察中,秋亦对黑蛇的游动方式、攻击模式、弱点早已烂熟于心! 他几乎预判一样擦过鳞片,侧身闪躲了巨蛇的毒牙血口,昭时剑冰冷寒光一闪,霜雪飞扬,“咔嚓”一声直接击碎巨蛇七寸柔软腹部上那块最为坚硬的鳞片! “噗呲噗呲——” 剑身往上穿破血肉,手臂肌肉猝然紧绷向上用力,巨蛇没有余力去阻止,竟然被这股力道猛然一掀,上半身后仰对折,露出大半几乎没有什么鳞片防御的腹部。 但即便如此,它也没有死,不顾自己伤势与昭时剑的威胁,巨蛇身体猛然前倾,几乎是把自己往剑上送,巨口对着秋亦就是一团毒雾,身上鳞片尽数炸起,如同一道道锋利的刀剑。 但这一步也被秋亦预判到了。 他右手持剑,左手掐诀,灵光闪动见招来清风,毒雾散去,蛇首近在咫尺,昭时剑却早已经等候着了! 少年刹那跃起,剑光冰寒,对着那双眼睛凌冽横斩一剑! 他讨厌这种有威胁攻击欲望的绿色眼睛。 这一剑毫不留情,冰霜气息蔓延,巨蛇的顶骨几乎也要被削掉。 它不断翻滚着,长而有力的尾巴胡乱打着各种地方,将这个洞穴弄得乱七八糟,石柱断裂,碎石滚落,藏于石头背后的莹莹光芒逐渐显露。 秋亦站在巨蛇的颌骨上,他都能在黑风中稳稳在悬崖了,哪里还会怕这一点小翻滚,无论巨蛇怎么动弹,秋亦也不移动分毫。 不过他也担心巨蛇死前挣扎把洞穴弄坍塌,所以没有等巨蛇自己折腾死自己,抬起手臂唰唰又补了几剑。 一切平息,巨蛇生命气息渐渐消散。 秋亦将它的尸体收进乾坤袋,然后挥去昭时剑上的血。 “嘀嗒、嘀嗒”,暗处的水珠滴落。 虞观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里侧。 他掐诀施法,将这里潮湿沉闷的空气和血腥味全都吹散一清,又精准绕过巨蛇遗蜕和蛇蛋,手指敲了敲最里面那面已经有些裂纹和缺口的石壁。 仅仅一下,石壁咔擦咔擦尽数碎裂,在此隐藏许久的东西终于显出真容。 秋亦给自己施了个除尘诀,又把巨蛇遗蜕和蛇蛋全都收起才走过来,眉梢染上些许惊讶:“灵石?” 很快他又改口:“灵脉?” 灵脉几乎可以说是是修真界重要资源之一,夸张点讲就是世界根基。灵石、灵气都是灵脉的产物,一条灵脉相当于一座修真界的铸币厂。 多数灵脉无形无踪,与天地融为一体,生灵能够察觉并主动利用的只有少部分定型的实体灵脉,这就又把灵脉的价值给推上去了。 凤凰遗迹里也有灵脉,但是那些都是洞天根基,为了减轻秋亦的负担,虞观还特意改造了一番,最终形成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格局。 秋亦境界不够,轻易取用不得,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碰上了灵脉机缘。 还在壳中的小凤凰叫的更欢了,秋亦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对于这一条灵脉的垂涎。它此时正缺灵力,垂涎灵脉实属正常。 秋亦回了一点思绪过去,示意凤凰先安静,他和师尊还要再看看再做决定,小凤凰知情识趣,瞬间止了声。 于是这里就只剩下了秋亦和虞观的声音。 虞观回答秋亦,道:“不止,这是一条中品灵脉。” 中品灵脉那可更稀罕了。这种品级的灵脉一旦发现基本都要被各种势力瓜分走,这里又不是什么地广人稀没有修士妖兽的地方,怎么就只有一只半步金丹境界的黑蛇守着? 秋亦掰下来一块碎石碎片,那碎片着实轻而薄,怪不得刚刚虞观轻轻一敲就能整个击碎,他手一捻,碎片很快变成粉末逝去。 秋亦辨别片刻,道:“这里面掺了匿息石?” 虞观肯首。 匿息石可以隐藏气息、扰乱定位,此物比灵脉还要稀罕。 如果是有匿息石在,这中品灵脉久久未被发觉也是正常。只不过这里的匿息石被磨成粉末掺杂在石壁中,含量不多,看起来已经快要失效了。 秋亦猜测,在他和师尊到来之前,这面石壁应该就已经有破损,所以才会引来黑蛇盘踞,令二人在洞口就能感知到那点微妙的不对劲。 “应该是有人特意把这条灵脉藏了起来。”秋亦感慨,又有些遗憾地看着那些彻底报废的匿息石。 他们说不准是挖到上一劫乃至上上劫某个修士的库存了。 储物袋是装不下灵脉的,而洞天被封,那一点小入口肯定也收纳不了这条中品灵脉。 秋亦思索之下,发现最好的处理办法居然还是让凤凰用锁链把这条灵脉给吃了。 虞观挖下最外面那些已经结出的灵石。而秋亦将手放在灵脉之上,浓郁的灵力几乎一刹那缠绕上的他的手。 就在此时,秋亦和虞观别在腰上的通讯玉盘忽然皆是晃动一下。 这玉盘是他们在万宝阁中买来配上的,是当今修真界最基本的通讯工具,不过迄今为止,两人的玉盘上面都只有两个联络人,一个是对方,一个是宗舞。 秋亦没有动,浓郁灵力经由他涌向洞天,凤凰通过缺口急切地鲸吞吸食。 虞观捏起通讯玉盘,灵力触碰,宗舞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洞穴中响起。 “姚家封山,速回!” 第037章 姚家 宗舞又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他搞事业搞得好好的, 结果之前还好说话的姚家忽然要封锁回风崖、不准再有人进入。 宗舞人脉经营得不错,平时有什么事情总能第一时间知道, 但这次连平时和他交好的姚家管事也不肯透露一点到底为什么要封锁回风崖,只含含糊糊地透露出按照上面人长老的意思,好像是什么重宝丢了。 正值风息期,不少修士还在回风崖下面采摘回风草。宗舞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给自己的合作伙伴们群发了消息,然后在崖顶挨个等人,挨个数。 有先上来的还迷茫着呢:“怎么个事啊宗哥?” 宗舞搞事情有天赋,能赚钱, 有些人就会叫他宗哥。 周围姚家弟子也围着, 宗舞嘿呀一声, 准确喊出人的名字,和他说:“不知道, 等等看情况吧。” 上来的散修少数走了, 但多数还是左想右想,想留下来问个清楚, 不过他们不是宗舞这种有点人脉的,全都被姚家子弟冷酷赶走。 宗舞见这阵势, 心中一沉,面上笑呵呵等着下一个修士上来,只不过手悄悄按上了腰侧的通讯玉盘, 又发了一条消息。 秋亦和虞观是最后上来的一批人, 二人上来不久, 姚家管事就带着人下去, 把那些剩下磨磨蹭蹭不愿走、或是不知道什么情况的修士一一赶上来。 宗舞看见秋亦和虞观时松了口气。 那次金五之事, 秋亦和虞观皆是出手果断,宗舞心里承情, 后来相处多了些,他更是觉得二人品行不错、天赋也不差,虽然现在还是炼气境,但是未来必定不凡,多多少少动了真心结交的意思。 崖底下的修士被金丹境的姚家管事一双干枯大手一抓一拎,全跟小鸡仔似的被抓了上来,然后猛地扔到悬崖上,又让姚家仆人和弟子全都赶走。 姚家管事自己则一个人再次深入崖底。 秋亦看在眼里,步伐不留痕迹地加快了些。 宗舞知道即便自己有几分交情,现在也不能再继续厚颜留下了,便随着两人一块离去。 他有意攀谈,一边走一边透露了自己得知的信息:“封锁回风崖是一个时辰前姚家家主突然下的决定,说是丢了重宝,我猜说不定是有重宝出世。” 理论上宗舞说的这两种情况可能性都有,但是秋亦刹那间直觉明悟:应该是匿息石碎后,中品灵脉的波动被姚家感应到了。 一条能源源不断产出灵石和灵气的中品灵脉价值难以估计,据秋亦所知,姚家作为这穷乡僻壤的一处家族,等级远远比不得当初他在环河城所见的王家和丘家,在南洲各世家当中只能算中下。一条中品灵脉完全值得他们大动干戈,如果能保住藏好,说不定整个家族都能更上一层楼。 秋亦没透露一点讯息,自如回答道:“或许。” 虽然宗舞与他们算是有几分交情了,他释放的善意秋亦也能感觉到,但秋亦不是那种可以轻易被人打动的性格。 他不认为他们与宗舞关系有多真切,回风崖底下发现中品灵脉的事情只有他和他师尊知道就好。 姚家子弟将回风崖围了个大圈,三人走了一阵才算是出了圈。 甫一出来,一堆在外面等得心火直冒的散修呼啦啦围上来。 修士们个个伸长脖子凑近,接二连三地询问宗舞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哪怕平时与宗舞没什么关系的修士此时也殷切看他,期待一个好的回答。 宗舞压下手,示意大家安静:“这件事我也是突然得到的消息,目前只知道一时半会姚家不会让我们再进去回风崖了,不过大家不用太忧心,我会继续去关注了解情况,姚家不可能一直封锁回风崖……” 他的话有用,但是这事毕竟涉及散修的利益甚至说饭碗,不少修士议论纷纷,言语间饱含对姚家突然封锁回风崖的不满,在宗舞的制止控制下才少了些骂声。 宗舞周围挤满了人,秋亦和虞观便顺势悄然退出人群。 秋亦心中一清二楚,姚家此番寻不得宝物——至少寻不到中品灵脉。 那中品灵脉被凤凰蛋光盘行动吃了个干净,连一点渣滓也没留下来。 秋亦走之前用特意石块堵住了洞口,能拖一时是一时,不过估计细细搜查后,那处异样的洞穴还是会被发现。 他不清楚姚家找不到中品灵脉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回风崖会一直封锁还是再度开放,但是显而易见,他这个默默得了好处的还是趁早走人为上。 还未走几步,远远走来一排人直接将路给堵死了。 为首的是位模样动人,身材娇小的少女,她手持一把红缨长枪,与个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听见散修们的抱怨声,怒目而视:“能让你们这群废物待这么久已经是我们姚家施舍了,你们竟然还不知足?若让我做主,早些时候就要把你们全都赶出回风崖,不准任何一个人进来!”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了。 虽然地盘是姚家的,但是谁也没求着姚家让他们进回风崖,当初是姚家自己权衡利弊,觉得这样半开放的形式可以获利,这才让散修们进场的,结果现在一声不吭直接把人踢出去也是姚家! 他们平时也有付给姚家一部分收入,此时难道还不准人有怨言吗? “是姚家二小姐。”有人一语道出了少女的身份。 姚家二小姐姚蓉,从小在千娇万宠长大,性格出了名的刁蛮任性,但天赋却很好,年纪轻轻便已经踏入筑基境,有人预言说她或许能成为除姚家老祖之外的姚家第二位出窍境。 大家被指着鼻子骂,脸色都不好看,但他们都是散修或者一些更小家族的子弟,没本事对上这位姚家二小姐,一时间咬咬牙也就忍了。 宗舞以前见过姚蓉,充分了解这人完全是个熊孩子,见到是她来了,顿时脑瓜子疼得厉害:“……请问二小姐来是有什么事吗?为何把路给挡住?” 秋亦暗暗喝彩,问得好,挡路干什么,他和师尊都不好离开了。 姚蓉抱臂,冷眼看向各个散修。 她一向不支持家族开放回风崖的决定——明明家族有能力把回风崖全部封锁,哪怕那些回风草烂了,那也该是她姚家的,姚蓉不懂为什么家族非要引散修入场。 在她看来,这群散修就是一群碍事的乞丐与寄生虫,蹭着她家的资源为生,令人厌烦。 于是原本长辈给的任务到姚蓉口中时一下换了个内容,她语带讥讽:“我姚家丢失重宝,怀疑是你们中的哪个小贼偷走了,现在我们要检查一下你们的乾坤袋。” “!!??” 这话犹如向滚烫的油锅里浇水,散修们瞬间闹腾起来:太离谱了!这人在开什么玩笑! 乾坤袋可以说是他们这些修士最私密、最宝贵的东西! 如果有点机缘、有点秘密的,乾坤袋里面还可能藏着一些宝贝,或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哪能轻易敞开给别人看? 退一万步讲,你姚家丢失宝物、看管不力,居然还赖到我们回风崖的散修身上?谁知道你是不是以这个为借口来硬抢我们的宝物! 宗舞也没想到姚蓉语出惊人,笑容都有点挂不住了,他沉声问道:“姚家一定要这么对我们?” 姚蓉身边跟着的姚家仆人和弟子个个低头,脸色表情也有点绷不住。 他们虽然也不知道家主的命令是什么,但是他们比宗舞要了解姚蓉——这绝对是二小姐自以为是地改了命令! 家主其实只说了注意一下是否有可疑人物察觉到灵脉,但是姚蓉觉得自己作为二小姐是该帮家族敲打敲打这群散修,毕竟家族的资源与她息息相关,这群水蛭也在吸她的血,因此说起谎话来丝毫不心虚。 她转了一下手中的黄阶上品灵器红缨长枪,微微仰着下巴,气焰嚣张,语带轻蔑:“家主就是这么说的,不服的,有本事就来打赢我,或许我还能稍微怜悯一点你们。” 她作为家族年轻一代的种子选手,境界足足有有筑基后期,还有黄阶上品灵器在手,根本不觉得这群碌碌无为的散修能打得过她,因此说完话之后根本没有停顿,手随便一指,傲慢道:“先从那边的开始检查。” 虞观偏头看去,秋亦紧紧抿唇,手不知何时攥紧了,深呼吸着,试图冷静下来。 虽然是很低端拙劣的挑衅,但被欺压到这种份上也是少有。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秋亦还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呢! 同样是筑基境的随从们听从吩咐,向散修们走近,人群中一时死寂。 宗舞和其他部分散修们眼神闪烁,忍吗?要不要忍?能不能忍?有东西被看了万一被抢被惦记怎么办?……要不要放弃尊严、卖惨卖好求一个可怜? 默默的,还有不少人退后了一步,想要服软敞开乾坤袋、任由姚家人检查。 就在这时,“我来!” 一声宛如平地惊雷,裂帛一般撕开了压抑的死寂。 秋亦阔步向前,鲜红耳坠流苏摇曳,昭时剑唰地出窍,少年声音掷地有声:“我来和你打。”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秋亦试图说服自己现在既然作为散修,那还是避开这些世家的受宠子弟为好。 哪怕打得赢这个小的,也有不小可能会引出后面的老的,就算是他有一定把握能解决,过程也会平添很多麻烦和风险,所以何必头铁踏上这条麻烦的路呢? 但那一刹那,散修们的退后落到他眼里,秋亦不知为何、忽然从犹豫的他人中看见了自己——不,不如说那些人正是他现在的模样! 恶心的家伙步步紧逼,而被欺负的散修考虑着自己的未来,不得不唯唯诺诺、忍气吞声。 他也是其中沉默的一员,也是面对欺压、明明知道忍让换不来好结果,却也瞻前顾后、拖泥带水的一员! 很难以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一瞬间似有千百道思绪回转,神魂与意识将姚家之逼、他的沉默、尊长静默的目光、他人的退后一一剖开摆在面前,厉声喝问:愤不愤怒?耻辱不耻辱?可不可笑? 当然愤怒、当然耻辱、当然可笑! 忍让或许会有好的结果,但这种无意义的忍让只会让他道心蒙尘、心台不净! 他修仙从不是为了忍和退,他是为了掌握力量、摆脱束缚、粉碎困境而修道,他的道应该更加自由,更加逍遥,而不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有一定把握可以做的事情,那就去做好了,日复一日要稳妥要避开麻烦,心中又不快心中又郁沉,委屈自己成全他人,那又来修什么仙?! 枉称修仙者! 心中似有无形灰尘被劲风吹散,迷障破开,秋亦周身锋芒毕现,锐气几乎能化作实质,体内灵力激荡如潮水,境界再破! 他先前用《无相锻体法》的衍生功法《万化诀》掩盖修为,此刻站出,万化诀收起,境界一览无余。 有人忍不住叫道:“筑基中期!” 没错,时隔一年,秋亦境界早已突破那临门一脚,晋升筑基境,又在刚刚擦拭心台,境界再破,现在已经是筑基境中期修士! 第038章 打了小的 姚蓉剜了一眼那个喊出来的修士。 秋亦有筑基中期确实也让她惊讶, 但是她不乐意在她眼中是寄生虫的散修比她更要引人注意。 姚蓉舞动长枪,猛地向秋亦扎去:“筑基中期又如何, 刚刚突破,连境界都不稳吧!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天骄和散修之间的差距!” 兵器对决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在低境界修士的对决中这点往往表现得会更明显。 宗舞看得出来,秋亦的剑只有黄阶中品,比姚蓉的长枪要差一点,再加上秋亦境界虽然令人惊喜,但客观上来看也比姚蓉要低——各方各面都落了下风! 他忍不住道:“秋亦他没问题吗?姚蓉这个人可不好相与, 和她对上的输家不是死了就是半残。” 他有点怀疑秋亦是不是意气上头、有些情绪化处事了。 虞观平淡道:“哦, 那看来这次死掉或是半残的会是姚蓉。” 宗舞还未答话, 前面战局变化。 姚蓉长枪与秋亦碰上,菱形的枪头上挑, 一点寒芒先至, 雷鸣电弧萦绕,刹那就要洞穿秋亦咽喉。 她完全是冲着夺命而来!所有散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秋亦身在局中, 心境却比观战的散修要平静许多——姚蓉的速度在他看来太慢了! 再强的攻击,若是攻击不到敌人那也没有意义。 蛇影身法运转, 秋亦真的如同一条拥有柔软身体的蛇,旁人看不出他到底是怎么动的,只能看到他无比灵活地一弯身, 刹那躲过了那看似恐怖的一击。 身法, 品阶不低的身法。 姚蓉瞬间意识到了这点, 她手一动, 红缨抖动, 力道从粗而轻盈的枪杆末端一路传至细直的枪头,长枪横扫而过, 电网布下,一片雷鸣响彻,企图攻击到这个狡猾的敌人,至少不能让他有靠近的机会! 作为姚家嫡系弟子,姚蓉现在修行的功法是黄阶上品功法《雷鸣枪法》,筑基境后期的境界完全能将这本功法威力发挥出十成十。 电网布下,蛇也不好逃脱,不过秋亦并不是只有獠牙和身体的黑蛇,他是个剑修!千钧一发之际,昭时剑寒气渺渺,似一块坚冰,噼里啪啦破开这灵力构筑的电网! 电弧火光爆开,像是一场转瞬即逝的烟火,星火一样的微末光点落于秋亦发梢与肩头,将他的面庞映衬得更加冰冷白皙,眉心一点红痣如同滴落的鲜血。 蛇在逼近。 姚蓉眉心一跳,短暂的交锋之中居然是这个无名散修占了上风! 她表情凝重,再也不敢有任何轻视之心——她高傲不假,但也不是傻子,能感觉到这个散修实力不弱,甚至可以说很强。 不过强归强,今日注定要死在此地! 姚蓉几乎飞一样后退,她有修行身法,但是平时心思全花在枪法上了,对这方面确实不太擅长,此时也只能用那不纯熟的身法尽力缩短与秋亦拉近距离的时间,毕竟枪这种兵器一旦遭遇近身战便损了一半战力,她可不想拿枪和剑修硬碰硬。 手中红缨枪抖动,一把比自己个头还要高的长枪被姚蓉使得无比灵活,枪头处瞬间冒出无数幻影,每一道幻影锋锐无比,直直往秋亦身上戳去。 修真界规则秩序残酷,姚蓉能得看重、能作威作福,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她擅于枪道,年纪轻轻便已经达枪道入门的境界。 这把红缨枪是她厮杀夺来,有幻影特性,只是这种能力寻常修士完全掌握不好,红缨枪原先就被那修士埋没了,但到了姚蓉手上后顿时脱胎换骨,她用这幻影戳破无数敌人的心脏! 秋亦双目微微睁大,眼中映出每一道影子,他没有避开,为了靠近姚蓉,他必须吃下这一招。 昭时剑银白如月,剑身贴着那些幻影轻轻一搅,如同一场柔和的风雪,将长枪之势消弭于漩涡之中。 姚蓉这一手最凶险的便是每一道幻影其实皆为真实,主人要它真便是真,要它假便是假。 但此时秋亦这么一变招,轻巧便破了她的势头。更惊人的是,银剑一搅后接着一挑,居然将那柄红缨长枪高高挑起! 姚蓉顺势手一动一松,红缨飘扬,长枪在空中漂亮转了一圈落回她手中,但这一次她被逼得手往前移动,将长枪使成了□□,红缨长枪落手,她猛然一跃,险之又险躲过了秋亦从上而下的锐利一斩! 秋亦已经到来! 寒冷的气息似乎能吹拂到姚蓉脸上,她额头流淌冷汗,真正嗅到了死亡气息。 就像她是奔着对方性命而来的一样,这个人也想要夺她的性命。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姚蓉无疑是处于下风的那个。但是她心底不服,她从出生到现在还没遇见过这么大的委屈,凭什么?!凭什么筑基中期能打赢筑基后期,凭什么家族的寄生虫敢忤逆主人! 她右脚狠狠一跺,身体全身力量和灵力都运调至枪上,枪随身动,空气变得稠浓滞涩,秋亦身形被桎梏得一顿。 就在此时,幻影雷鸣咆哮,一杆枪头带着千钧重而来,声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惊人,枪尖指向秋亦的胸膛! 这是姚蓉的底牌,为了针对那些擅于近身的敌人,她专门修行了这门功法,长枪横扫的范围内有胶质的灵力融入空气中,对手无论是逃还是活动,都比不得行动自如轻盈的红缨长枪迅疾! 可比红缨长枪更快的是秋亦的剑! 没有任何神通、唯有锋利的昭时剑斩下,冷而利的锋芒斩断了所有滞涩,不见丝毫停顿。 “铮——!” 剑身与红缨长枪枪杆相碰,黄阶中品对上黄阶上品!但昭时剑锋利非凡,被铸造出来时隐隐也摸到了黄阶上品的边,又有雄浑灵力加持,而红缨长枪在铸造时为了轻盈与致命,导致虽然枪尖威力不凡,但枪杆最为脆弱。所以当昭时剑与红缨长枪枪杆相碰时,结果也早已注定! 姚蓉惊骇地睁大眼睛,神情慌乱:轻盈的枪杆……断了! 被斩断的半截长枪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脆一声响,好似命运最后的裁决之音。 长枪折断,姚蓉再也没有躲的机会了,她仓惶仰起脸,看到一道剑光无情斩来,持剑的少年白衣似雪,黑发飞扬,耳边红色流苏飘散如烟—— 遥遥有人喊一声:“住手——” 鲜血喷涌,头颅点地。 四下俱寂。 姚家二小姐姚蓉,死了。 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就这么轻飘飘死了,死在一个无名小卒手上! “他赢了……”有人喃喃出声。 另一人声音颤抖:“不,他疯了!他这是要走死路,姚家不会放过他的!我们都会被牵连的,该死的!” 旁边一人给了那人一击拳击:“就你屁话多!难道你还真要让那二小姐搜乾坤袋?她死了正好!” 宗舞心情也和大多数散修一样由忧到喜、再到被这种狠绝到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作风震惊。 他以为虞观先前在说笑——作为散修,秋亦哪怕能杀了姚蓉,最多也只会压制姚蓉,让她不再为难大家。 但是没想到秋亦这人是真敢啊!虞观敢说他也真敢做啊! 你们两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杀胚吗?! 腰间通讯玉盘又有新消息传来,宗舞此时却无心在意。 他看着这上天入地无路可逃的地方,又看秋亦潇潇洒洒站在那里、一点不动,根本不掏出什么预想中的传送卷轴之类的东西,再看到秋亦的道侣虞观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有点惊讶,甚至还笑了——他还笑啊!!! 哪怕是经历过不少诡谲时刻的宗舞也忍不住感到一阵又一阵眩晕:这世界定然是疯了。 肉眼可见的,秋亦绝不会有好下场。 散修这边反应快的抓住时机就想逃,不想掺和进这种风波之中。姚家仆从和弟子失魂落魄堪堪从被吓傻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上前去拦,但下一瞬,一道浩瀚灵压扫过,所有人动作一顿,被迫停了下来。 秋亦大概是最早被灵压压制的,他看似潇洒站着,实际上在刚刚毙命姚家二小姐时便被气机锁定,除了动动神识外根本做不了什么事情。 远远的,他能看见虞观的微笑,秋亦眼皮颤动一下,在灵压之下也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 他知道虞观懂了他的心思。无论是之前为什么突然挺身站出、还是现在为什么敢这么干劲利落地下手,虞观全都懂了。 空中一缕流光闪过,先前高声呼喊住手、后又以修为压人的人含着怒气猛然落地。 那是一个穿着华丽丝绸衣裳的老头。 他头发稀稀疏疏,皮肤干枯,底下的肉都耗没了似的凹下,一层层褶皱在脸上堆起,使他看着严肃苛刻,身上爬满了散着衰朽气息的老人斑,身材干瘦如柴,甚至能看见突出的两扇肋骨。 任何人看了都能知晓这老人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中,他只有一双略微透着浑浊的眼睛还算精神。 此时,这双眼睛精光四射,怒目而视秋亦,像被惹恼的狮子一样愤怒,威势压得人几乎不可抬头对视。 姚家老祖困在出窍境许久,迟迟突破不得,已经闭关多年,今日是特意为了中品灵脉这等对家族来说意义重大的事情而出关,谁曾想来时竟当场碰上散修打杀家族小辈之光景,而且还是在他阻拦后置若罔闻般地动手杀了! 姚家老祖简直一口郁气哽在心头。 今日这口恶气不出不行! 第039章 来了老的 因为气愤, 姚家老祖反而不会第一时间吹弹间碾死秋亦,他要好好教训折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然而这也正是秋亦的机会。 灵压之下, 秋亦的骨头都不堪重负、咯吱作响,他艰难吐出两个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单只是比了个简单的口型,姚家老祖脸色猛然一变:“你——!” 灵力激荡,他下意识想要就地格杀秋亦,此子知道太多、断不可留! 肩头压力更重, 秋亦咳出一口殷红鲜血, 狼狈半跪下, 膝盖骨磕在地上,疼得几乎要裂开了。 如果不是有锻体之法, 如此针对施压下, 秋亦可能早已不堪重负倒下,但是此时他还能强撑着冷笑, 有恃无恐地比着口型:“你真的要现在杀我?” 姚家老祖脸色不停变幻。 能混到这个境界的没几个真正的蠢人,更何况还被这么一激, 哪怕他明明猜到了对方可能会说些什么,也不得不憋屈地入这个圈套,去知道秋亦到底掌握了什么把柄。 小虫的缓兵之计罢了, 姚家老祖心道。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 根本等不及换个地方, 匆匆布下隔音法阵:“你知道多少?” 秋亦不说话。 等姚家老祖反应过来把灵压收回, 他先是缓缓站起来, 然后弯腰剧烈地咳嗽,直至将淤血吐干净, 胸闷感彻底清空,才不急不慢踩着线对等到着急的姚家老祖说:“回风崖下有中品灵脉。” 他脸色有些苍白憔悴,但是笑容却慢慢扬起,被血染得艳红的唇瓣开开合合,说出了姚家老祖最不想听到的话:“这个消息已经被我用玉盘传给所有可以信任的人了,我一出事,他们就会去某些世家门上拜访……” 某些世家——还能是哪些世家? 南洲世家林立,资源争抢厉害,各世家之间大大小小摩擦不少,姚家老祖脑海中瞬间划过多个名字。 无非就是那几个总与他姚家不对付的同等级世家、那几个压了姚家一头但仍旧还会眼馋中品灵脉的世家! 甚至说那几个顶尖世家也有出手的可能,毕竟谁也不嫌资源太多……如果他们知道了中品灵脉,那姚家可就真的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姚家老祖脸色霎时黑如锅底。 秋亦擦了下嘴角的血,信息真是了不起的东西,即便在以实力为尊的修真界,他也可以靠着信息拿捏一位境界比他高许多的大能。 被拿捏的姚家老祖频频皱眉。 眼下直接杀了此子肯定是不行的,谁知道他有多少个可以信任的人。通讯玉盘使用靠的是神识,而且随时可以单方面销毁所有信息,即便他现在找人控制秋亦的心神也晚了。 怎么办?难道他今日真奈何不得这小子? 正在此时,姚家老祖自己的通讯玉盘中来了一条新信息,他浏览完之后,手不由得颤抖一下,差点把通讯玉盘捏碎。 老人猛然抬头,怒发冲冠:“没了??!” 他们离得最近,在偶然观测到灵脉气息出现后又第一时间封锁,怎么就没了!? 秋亦眨眨眼睛,姚家速度还挺快的,也是,黑蛇洞都挖好了,那回风崖又没有什么千难万险,若是有心派遣境界高些的修士下去探索,自然能轻松发现,他不过是抢了一步先机讨了巧。 灵压又来了,秋亦一边想着能不能换一招,这个大能比起师尊来真的逊色太多了,一边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抖,苦中作乐的是体内灵力在这样的高压之下疯狂运转蕴灵诀蕴养身体,速度居然比平时修炼还要快几分,除了收益和代价有点不对等外还不错。 少年强撑着站着,循循善诱:“我去时那道灵脉就已经被一名高境界修士取走了,不过你猜,要是我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机缘这东西见者有份,吃了就是吃了,秋亦不可能吐出来,不仅不吐出来,他还要把锅扣给现成送上门来的姚家。 一个无影无踪空口说的强大散修,一个第一时间为了中品灵脉急急忙忙出动封锁回风崖,甚至放出“丢失重宝”消息的世家,哪一个更有可能拿到中品灵脉? 姚家若是辩解,反而会落得一个百口莫辩、更惹人怀疑的下场。说一千道一万,姚家太小了。对于小家族来说,中品灵脉只能藏着掩着捂着,哪怕现在这个中品灵脉根本不存在,但只要别人认为你有,那不还是得无端吃亏受着攻击。 这么一看,姚家老祖似乎只有一条路:放了秋亦这个当面杀了姚家中人的散修,再让他立下天道誓言不准让消息流传出去对姚家造成影响。 这也是秋亦想得最好的一条路,只可惜…… 早说了,能混到高境界的修士没几个真蠢的。 姚家老祖既然当时能耐下怒火听秋亦说道,现在自然也能反应过来其中漏洞,他道:“你倒是巧舌如簧。” 他方才被秋亦牵着走,思维差点落入了怪圈。实际上跳出来看,这一片地区都被他姚家掌控着,中品灵脉短暂出现的迹象应该也只被他姚家捕捉到了,其他家族哪怕听闻了风声、信了秋亦放出去的一番说辞,那也也拿不出证据、找不到一丝踪影——毕竟中品灵脉真的是没了!把姚家翻个底朝天也没有! 姚家老祖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 秋亦:“不敢。” 说是不敢,然而秋亦心里清楚,哪怕姚家老祖现在反应过来了,他也已成功拿捏了对方的软肋,只要不再做一些得寸进尺的事情再激怒对方,他的命算是保住大半。 原因倒也简单,一来是纯粹为了家族,二来是为了姚家老祖自己。 姚家老祖在这里也算小有名气,秋亦也听过宗舞八卦。这老祖困于元婴境久,最后学了东洲之法,将自身气运与家族联系在一起才得以寻得契机破境,直接导致姚家的变化处处与他修为寿命相联系。 姚蓉虽然可惜,但毕竟是死了,死了的天才不作数,可若是现在家族再被秋亦放出的消息打击一番,那损失就更大了,不值当。 姚家老祖心念电转,眼中闪过一缕精光:“你杀我家族天骄,折我面子,罪不可赦。但我这人惜才,此番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他这番话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但是也含着真心。 筑基境能这么冷静地在出窍境面前盘算,单是心性就足够优秀。 再撇开怒火,姚家老祖审视一番,更是发觉秋亦不错:十九岁便至筑基中期,可以跃一个小境界斩杀敌手,完全可以与他少年时仰望的那些天骄媲美! 如果这个人能入姚家,说不定他被困住的境界又有突破的可能。 “要么,你成为姚家中的一员,”姚家老祖咧开嘴,“外人是外人,若你成为我姚家子弟,所有事情一笔勾销,我姚家还会奉上所有资源供养你。” 秋亦不语。 姚家老祖知晓这散修多半是看不上姚家——天才傲气嘛,他懂。 不过看不上是看不上,说不准听了另一条路就晓得回心转意了。 他语带威逼:“若你不愿成为我姚家中的一员,那么你需得接我三招,不然哪怕我付出代价也要出这口恶气。” 身为出窍境界教训不了一个筑基境散修本就丢人,还被逼到这种地步上,心中频频受挫,如果郁气横生心魔,那本就难以突破的修为就更停滞了,甚至有被心魔反噬之苦! 简而言之,对姚家老祖来说,秋亦死是损失,秋亦不死也是损失,于是只好取折中之道。 若是秋亦再拒绝、或是仗着自己的准备得寸进尺,他会不顾姚家受影响之事直接动手击杀,换个心底清净。 若是秋亦能被威胁得弯腰低头,成了他姚家中的一员,那便再好不过,看在这散修巨大潜力的份上,他愿冰释前嫌、既往不咎。 三招。三招下来应该不至于死,但是受伤程度就很难说了,只剩一口气也是没死,少胳膊少腿也是没死。 姚家老祖等待着秋亦屈服,谁料到秋亦却一口应下:“好。” 姚家老祖脸皮子抽抽,凝视秋亦,只觉又一次丢了面子,狠狠一甩袖袍:“好!” 他们二人各立下天道誓言。秋亦发誓此番只要活下去便不会让中品灵脉消息因他而流传开,姚家老祖则发誓只要秋亦挺过三击,他和姚家都不会再追究为难秋亦。 秋亦往后退去,尽可能远地与姚家老祖拉开距离。 他表情看起来很平静,寻不见一片后悔或是恐慌,就好像浑然不觉自己是在死亡的边缘游走。 灵压不知何时便被姚家老祖收起来了。但有大能在这,不管是姚家子弟还是散修都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注意到。 虞观大概是沉默的围观群众中最轻松的一位了。他面无表情,目光始终落在秋亦身上,修长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盘着通讯玉盘,有刹那间似乎握紧了一下,然而很快又松开,通讯玉盘滑落下去,银绳摇晃。 姚家老祖背手,淡淡道:“我也不以大欺小,这三招我会收着力。” 秋亦不意外——以姚家老祖不加掩饰的好颜面性格来说,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做太正常了。 凝重压抑的氛围之中,他握紧昭时剑,停下脚步,站定:“请赐教。” 第040章 三招 虽然姚蓉使一手长枪, 但姚家多数人其实都走的是体修一道,练拳法或者是脚法。姚家老祖也不例外。 秋亦特意拉开距离, 也是考虑到在姚家老祖不动真格的情况下可以靠着距离削减点威力。 姚家老祖果然没有近身,体修的招式干净利落,这个干瘦的老头右手紧握,那条手臂上肌肉一块块暴起,原本就比一般衣服要宽松许多的长袖刹那被撑的鼓鼓囊囊,他胳膊肘往后一转,上半身发力, 手臂肌肉紧绷, 青筋暴起的的拳头猛然向前一砸! 空气似乎也被砸出爆响, 拳势如一头下山猛虎猛然扑来,风化作双翅, 力化作獠牙, 威风凛凛,恍惚间能听见虎啸山林之声震荡心扉。 有眼尖的姚家弟子认出了这是姚家每个族人都要修行的黄阶下品功法《猛虎拳》, 这套功法威力不强,但胜在方便打扎实基础, 他们一般都只是拿来做过渡,谁想到如今被姚家老祖使出来却是如此不凡。 秋亦看不出来任何破绽,似乎无论他往哪里躲都无路可逃, 而拳脚快如疾电, 刹那功夫拳势已至, 那些思考转瞬即逝, 秋亦霍然挥剑。 寒雪暴风卷起, 猛虎咆哮,剑身对面传来一股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巨力, 秋亦被推动得不停后退,足靴在地上刮出两道深深痕迹。 他死死咬牙,身体前倾,全身上下力量和重量全都压到昭时剑之上,银白剑身上雪光闪动,似一道冰墙,即便一次次被猛虎摧毁也能够转瞬重建。 此消彼长,凶悍的猛虎开始失了力气,原本折叠的双臂渐渐可以舒展,少年好看的脸上神情紧绷,秋亦深呼吸一口气,忽而狠狠发力一推,手腕翻转,冰冷锋芒划过! 猛虎如山崩般溃散,可以将人打成烂泥的拳势散开,被削去大半威力的余劲直直打在秋亦胸膛,留下一道深深淤紫,柔软皮肤底下的器官无不一荡。 秋亦连退几步才重新站定,胸口痛得厉害,呼吸紊乱,鲜血从口中溢出。 丹田中灵力自行运转心法,不断牵引吸收外界灵气,如同一台严丝合缝、永远不会停下的机器,一点点补充上刚刚那一刹那就亏空大半的灵力。 新生灵力涌向四肢百骸,熨帖出一丝丝暖意。 秋亦的右手臂在刚刚那一下后失去了控制,他忍住疼痛,抓住脱臼右手手臂猛地往上一按,咯嗒一声正位好骨头。 越往上境界之间相差就越大……秋亦转动两下右臂,已经完全无碍了,他看向姚家老祖,面色苍白,声音却坚定得不可动摇:“还有两招。” 姚家老祖越看越惊叹,心里对秋亦评价又高了一筹——虽然只是金丹境力量,但是他可用上了登堂级别的拳道水平!两相叠加,威力绝对不俗,秋亦却是自然应付下了! 他不由得怀疑秋亦是哪家隐世势力培养出来的天骄小辈,特意放出来历练的。 不过很快,姚家老祖便把这个荒诞的念头抛之脑后——低境界修士太容易死了,大势力哪怕要派弟子出来历练也不会在筑基境时就放出来,只有那些穷到连筑基、金丹资源都提供不了的才会把好苗子放出来做散修,有不少人嘲笑说这是一种另类“放生”。 这样的好苗子,要是能收入姚家该多好,可惜可惜…… 心念微动,姚家老祖出第二招。 他偏好大开大合、绝对的力量碾压,但修士不是总能碰见自己喜欢的功法的,大部分时间大家都是有什么功法学什么功法,哪怕不适应也能开拓眼界,所以姚家老祖也学过其他功法。 他身体下压,左腿前伸,双掌合十旋转,然后一动推出,一道金光灿灿的巨掌如山岳般平推而去。 这是姚家老祖的过去的绝技,是他少年时从燃香秘境冒险中所得的一部功法,已经多年没有用过了,现在境界高了,用出来威力只增不减。 巨掌佛光越是靠近越是圣洁灼人,浩浩荡荡,仿佛要烧灼所有不净。它比上一招更快,刹那便飞至秋亦身前。 秋亦握着剑,心神被震慑而去,头疼欲裂,浑身皮肉被佛光灼伤,有一瞬间脑海中竟然产生了类似忏悔的想法,凤凰蛋鸣叫提醒,已经有了一定基础的神识海浪般涌动,与那些附上了强烈个人意识的光芒针锋相对。 这一击太快了! 头还在疼,灵力疯了一样运转,秋亦勉强举起剑,金色的光照亮了黑色的眼睛——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尘土飞扬。 秋亦被巨大的力量远远甩去,猛地撞上一边的石壁,石壁炸出一个巨大豁口,石屑滚落,秋亦无力地顺着重力牵引滑落,扑通一声跌倒在了地面上。 姚家老祖抖抖袖口,想着差不多了。 灰尘散去。 少年人狼狈地倒在地面上,黑发散落似流水,血从腹部、从其余伤口不停流淌而出,蜿蜒向远方。 若不是能感知到他还活着,还能看到对方在轻微颤抖,姚家老祖几乎要以为他死了。 但是应该也站不起来了,他想,他这一招可是用上了元婴境的力量,控制好了刻意只给此人留了一口气。 秋亦现在很难受。 他差一点点被拍成肉饼,或是肉泥,现在克制不住地颤抖,冷汗直冒,浑身上下都是烧灼的痕迹,血顺着伤口溢出,胸口有一个很深的掌印状洞口,几乎将他的身体洞穿,骨头似乎都被碾碎,五脏六腑破裂,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但是更加折磨人的是脑海中另一种意识的入侵。 姚家老祖可能还心存幻想,或者是怕秋亦的意识被彻底摧毁死亡,所以没有用多少神识之力。他只是想施加一种微不足道的“影响”,如果秋亦不反抗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但秋亦对于外来者的态度几乎是应激的,他的神识堪称疯狂地躁动、攻击,丝毫不在意这种对抗会给自己脆弱的识海带来多少影响。 秋亦费力呼吸着,也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将那外来意识彻底扫荡驱逐出去,头疼略微缓解,但是身体上的伤还在,只要一动,寸寸皮肤就如同被刀割一般。 姚家老祖声音附上神识,确保哪怕秋亦听觉被震碎也能听到他的话,他冷嘲:“后悔了吧。” 逼到最后一刻,你还不得低头? 秋亦没有回答——他实在是没有回答的力气。 灵力勉强维持着身体,少年的手慢慢抓紧,泥土深陷指缝,然后一次为支点,颤抖着缓慢地半撑起身体。 这简单的举动就能耗费秋亦所剩的全部力气,发绺粘连到皮肤上,被赤红污血浸染,惊心动魄。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狼狈。 一直以来秋亦都没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挫折,以至于这时候他竟然有些恍惚,好像重新认识了一遍修真界和境界之间的差距。 姚家老祖打一棍子又给一颗蜜枣,接着道:“不过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现在加入我姚家,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第三招你也不用接,伤势我也会替你治好。” 第二次给予机会,挑在了一个在他看来秋亦完全拒绝不了的时候。 姚家老祖屈尊降纡,主动再抛橄榄枝:“你若加入姚家,我愿意收你为最亲近的徒弟,悉心教导,保你百年之年必成元婴。” 秋亦费力抬起头,血一直在滴,胸膛的狰狞伤口暴露无遗,若他是凡人,现在早就死了。 姚家老祖还打算说些什么。 半跪在地上,靠着手臂支撑身体、身体颤抖的秋亦忍着痛,忽然抬头,扯了下嘴角。 那张好看的、柔和的、被血沾染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冰凉微笑,鲜血从额头滑落,扯落一道长长的血痕,因为重伤而有些黯淡的漆黑眼睛冷而清明,明晃晃透着拒绝与傲慢,锋芒刺人。 一身傲骨不碎。 姚家老祖一瞬间竟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真是疯了?伤到这种程度也敢拒绝他的邀请、甚至嘲讽?明明这个散修应该知道不一定能完全保住命,现在居然还敢笑? “……敬酒不吃吃罚酒。”姚家老祖脸色阴沉,不想承认自己居然刚刚被一个筑基境吓到了。 三招已经过了两招,他心境却一变再变,原先的欣赏此刻尽数转换成了忌惮与杀意! 一般的天才也就罢了,他要脸,三招过去重伤便是,以后要是能报复上门那也算他有本事。 但是面前这个散修,姚家老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感觉这个散修近乎妖孽,比那些骄傲的天才更要让人忌惮。 他当场下定了决心:此子断不能留,哪怕付出代价也要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既然不能为他所用,那就去死吧! 神情骤然变得狠厉,姚家老祖猛然飞跃至秋亦身前,胳膊肘屈起,小臂摆动,完全没有任何预告或是提供准备时间,悍然对秋亦头颅轰出一拳! 这一拳对旁观者来说声势远远不如前两招。 连身边的微草都没有被拳风惊动,但只有面对时才能感觉到其拳的澎湃威力! 所有力道集中至拳上一点,而后随同灵力一起嘭地炸开,哪怕距离皮肤有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涛涛海浪般的气浪冲击。 这一击用上了出窍境修士十成十的力,秋亦本已重伤,再受这一拳绝对必死无疑,连灰都留不下! 在那极短极短的时间之内,在拳头触及皮肤之前,一切都像是被放慢了。 秋亦视若无睹般偏了下头,目光略过其他人,落到白衣剑修身上,与那双熟悉的眼眸对视一瞬。 秋亦本想笑一下,可或许是身上没有力气,或许是对方的沉默让他不知为何有点害怕,竟然没笑得出来。 他默默收回目光,身上忽然泛起一阵浅蓝光晕,一道保护罩凭空浮现,有蓝色的蛟龙睁开双目,盘旋守护。 姚家老祖势不可挡的重拳落于罩上,只听“铛——”的一声,罩上激起阵阵涟漪,瞬息消弭于无形,蓝罩上一缕裂纹隐隐浮现,蛟龙游走,虎视眈眈。 姚家老祖奔着毙命而来的一击,最终竟无事发生! 蓝罩未消失。秋亦拿到手不久便摸清了它的效果,知晓它承受到一定限度的攻击后才会破碎——姚家老祖,还不够格! 少年人勉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再度咳血,他现在状态很差,感知中的世界天旋地转。 秋亦声音微弱而平静:“你输了。” 姚家老祖目光阴翳:“你……” 秋亦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耽搁时间,他疲惫且眩晕,手臂绵软,支撑不住,一瞬恍惚,身体往旁边一倾—— 他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中,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住。 哪怕没有看见对方的脸,秋亦也知道来的是谁。 他嗅闻着浅淡的冷香,像是归巢的鸟,完全浸没于这个怀抱给予的安心与踏实中。 少年放松地卸去身上所有力气,就这么靠着那人,轻轻闭上双眼,世界与疲惫不堪的意识一同陷入黑暗。 40-60 第041章 归我所有 秋亦睁开眼时, 疼痛已经减轻很多,耳清目明, 倒下时天旋地转的感觉也没有了。 他躺在柔软床榻上,鞋袜褪去,身上衣物被换成了崭新贴身的里衣。 秋亦试着撑着坐起,但手甫一动弹便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他循着手臂向上看去,雪发的同龄少年单手捧着本杂谈游记坐在床边,目光落在书上,好像没有在看他, 可另一只手不偏不巧就把秋亦的手被罩住桎梏了。 虞观说:“醒了就少动弹。” 秋亦乖觉躺平, 不再动弹。不过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他识海刚伤过,暂时用不了神识, 便张口喊人:“师尊。” 虞观平淡应声:“嗯。” 秋亦眨眨眼, 讨好一样地勾勾师尊的手,他回忆着自己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我是晕倒了吗?” 虞观瞥他一眼, 收回手,又将书放到一边桌上:“是。” “姚家的事情已经了结, 不少修士被散修们唤来助阵,姚家人依照誓言退去,你伤势太重, 宗舞说你也是帮了他, 请我们去他在燃香城中的别院暂留养伤。” 秋亦想了想, 中肯道:“宗舞人还不错。” 虞观静静地看着秋亦。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秋亦与虞观对视一会儿, 有些撑不住,不自觉地移开视线, 心中七上八下。 师尊好像有点生气,可是明明那时候看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而且自己做得不差…… 这样想着,秋亦有了底气,大胆回视虞观。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夸我”“夸我”,又亮又期待。 虞观身体半倾,几乎脸贴脸地与秋亦对视,阴影落到身秋亦上,像是一片藏着粘稠情绪的阴霾。 秋亦眨眨眼睛,对他笑。 许久之后,阴霾变小移开,虞观抬起身体,重新坐好,轻轻抚摸弟子的头,微微叹气,像秋亦想要的那样道:“做得很好。” 以筑基境撑下金丹境、元婴境各一招,绝对是出类拔萃。 秋亦嘴角翘得更高。 当时站出与姚蓉交战时,他就已经在思考如何应对其背后的长辈。 柳蓝给的鳞片早被他挂在手腕上,确保第一时间就能激活防御,如果来者境界太高,那么虞观会出手,如果是姚家老祖那样的,他会先用灵脉威胁,如若不行,便再借柳蓝的威势狐假虎威。 三招之约,是秋亦了解姚家老祖性格后给自己安排的“试炼”和磨砺。中途有一些小小的意外,但最终事情的结局与他想的偏差不大。 虞观的手抚过弟子脸上的伤疤,那是拳风刮出的。 不稳定因素还是太多了,事情不会总按照人的想法发展,只要有哪一点出差错,秋亦就会死亡。 指尖停留了有一会儿,微微用了力。 秋亦不解,又有点紧张,手扣着底下的褥子,眼睛圆溜溜的:“是很难看吗?” 他喜欢好看的东西,对外貌还是有几分在意的,而且这可是在重视的人面前,一身羽毛可不能变丑。 虞观摇摇头,说:“只是有些不高兴。” “你太能招惹人了。”他揉了下秋亦散开的黑发。 先是洞虚境的丘桠,又是原本为渡劫境的柳蓝,然后又是出窍境界的姚家老祖。很多低境界修士一辈子都不会与高境界修士碰上、有交流机会,而秋亦入世闯荡不过一两年便有如此经历。 ——实在是太能招惹人了。 而随着秋亦气运的增加,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 他垂眸,目光平静,又透着一点温和,给秋亦掖好被角。 如果秋亦一定会受伤或是死亡的话,他希望是自己施加的伤痕、赐予的死亡,一丝一毫外人的影响也不要有。 ……不过这不是什么正确的想法,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不该这样对自己的弟子。 那些晦暗的想法被冷静地丢落沉没于幽静海底。 虞观直视弟子的眼眸,轻声道:“你要快点好起来。” 过了片刻,屋外传来敲门声,虞观短暂离开,过了一会儿再回来,身后多了个略带拘谨畏惧的宗舞。 宗舞一进屋,先对秋亦弯腰:“回风崖之事多谢。” 秋亦半倚靠着靠枕,坐躺在床上,道:“言重了。你为我们提供住宿,是我们该感谢你才对。” 宗舞苦笑:“不瞒你说,我也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秘密不容别人看去。当日那姚家小姐咄咄逼人,我欲招人救场,可是也是巧了,他们或是在秘境之中,或是在千里之外无法第一时间赶到。” 姚家老祖走后宗舞才有心情浏览消息,看到那些或是推三阻四、或是真的有情况来不了的消息,心头滋味复杂。 经此一遭,他也有了点新的感悟:靠人不如靠己,或许也要适当变一变自己的人生安排了。 又寒暄了一番,宗舞不知是不是怕扰了两人清净,放下专门准备的一些具有疗伤作用的灵物后,很快就要离去。 临走前,他让秋亦安心修养,如果二人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通过通讯玉盘给他发消息。 他走后,虞观给秋亦掰开了一枚灵果,将果肉塞入弟子口中。 灵果清甜,秋亦感受灵力涌动,缩回了被子里,疲惫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此次受伤太重,秋亦恢复力强也得修养个几月,短时间内不能动弹,只能整日躺在床上。 他为此有些郁闷——理论上讲受了重伤当然是要好好躺着修养,但实际上修士哪有那么柔弱,被打残了接着硬扛去对战是常有的事,而且他也可以购置丹药、天材地宝疗伤,但虞观这么强压着秋亦躺着,硬要让秋亦吃一点教训似的,秋亦即使郁闷也反抗不了,安安静静缩在被子里。 白日无事,秋亦修行加快养伤。这两场对决过后,他原本还有些浮动的筑基中期境界被打磨得彻底稳固。 此外,与姚家老祖的交战虽然是临时下的决定,事发突然,但秋亦还是在那三招之中学到了点东西。 姚家老祖练拳,触类旁通,秋亦可以通过他那拳意来揣摩提高自己的剑道境界。于是短短醒来数日,他剑道境界已然再破,从入门境界升至了半步登堂,只缺一个契机彻底迈入登堂境。 入夜,秋亦在虞观的提醒下闭目休息,俗称睡觉。 他现在识海受了伤,迫切需要靠睡眠来补一补。 整日呆在床上,床铺又太柔软,跟一团云一样,未过几日秋亦便感觉自己要睡得散架了,虞观无奈给他换了。 床铺总算到了舒适的软硬程度,但秋亦偶尔还是会不安分地来来回回翻滚。 大概是不高兴,或者觉得无聊。 虞观放下书,他看书很杂,这些天下来秋亦看着他手上的书从游记换到书法讲解。 他慢慢走过来,俯下身,问秋亦:“你觉得无聊吗?” 秋亦小半张脸被被子盖着,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中映出虞观的模样。 这次虞观说错了。秋亦回答说:“我不无聊。” 他有想要去做的事情,有需要去做的事情,不会无聊。不过秋亦确实是不高兴的,他不喜欢躺着,长久地躺在床榻上,哪怕有事情可做也会令他想起第一世。 虞观换了个说法:“你想出去逛逛吗?” “今日燃香城在举办庆典,很热闹。” 以秋亦的恢复能力,虽然伤势还未好全,身体还是虚弱,但现如今走动应该不是问题,不会给伤势带来任何负担…… 虞观向他伸出手,掌心摊开,像在问缩在巢穴里的小鸟:“要去吗?” 秋亦目不转睛看了虞观片刻,手离开温暖的被子,握住虞观附有薄茧的手掌,借力坐起身来,露出明媚的笑容:“要去。” “师尊不拘着我了?”他笑道。 虞观递过去早已备好的衣物,不冷不热地敲打弟子:“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正确认知。” 他说的不错。 秋亦噤声,乖乖将衣物穿好。 他体表外伤已然好得差不多,这件衣服不似之前的那般内敛素净,明黄赤金,用色矜贵,更将他眉宇间的几分病气全然压了下去,最后再将腰间通讯玉盘缀上,少年看起来宛如打天上来凡间游玩的富家公子。 秋亦推开门扉,夜深如墨,远方灯火通明,烟气氤氲如云。 _ 燃香城每隔三年举办一次庆典,按照习俗,居民会在早晨于庙中点燃今年所制最好的一支香,然后在一日之晨、正午、深夜三次向先辈祷告或是祈福。小孩子脸上画上鸿符,手上系一条红丝带,跟着大人一起去庙宇中祭拜。街道上有修士施法凝烟云化作种种奇观,显龙争虎斗之景,也有人以水雾云烟作画,绘于半空之中,引得众人一阵叫好。 各色香味弥漫,人头攒动间,卖吃食的商贩抓准时机在街上吆喝走动,他们卖的东西灵食凡食应有,外观皆是看着勾人精美。 这种热热闹闹的情境下,哪怕是原本没有口腹之欲的也忍不住无意间买些什么。 秋亦顺手买了两串灵食琉璃丸。说是琉璃丸,实际上就是糖葫芦的变种而已,晶莹剔透泛着金色的糖衣裹着底下各色果子,看着喜人。 他自然地递了一串给虞观。 虞观微有犹豫,然后在秋亦歪过头来看他之前伸手接过来,低头咬了一口,甜蜜的味道在口腔中绽开。 秋亦一口咬碎糖衣和下面微酸开胃的果子,目光落在空中栩栩如生的烟龙之上。 龙族为荒古时代的妖族,最后和众多种族一样湮没在黑暗的第一劫中。现在的妖族中有龙血的不少,但纯种龙族却再也见不到了,它们的模样只能在各种法术中窥见。能将烟龙做得这么分毫毕现,此修士对灵力的控制也是了得。 虞观已经吃完那串糖葫芦,竹签在手中化作灰烬,他取下腰间别着的那唯一一个乾坤袋递给秋亦。 秋亦一手握着糖葫芦,一手捧着乾坤袋,表情迷茫。 虞观:“给你保管。” 秋亦更不解了:“为什么要给我?” 虞观解释道:“一开始我认为我们需要将花销划清分明,但现在看来平时的花费繁多,所以我想把灵石交由你保管。” 这个念头在最近开始明晰,盖因秋亦喜欢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买来时还总喜欢给虞观带一份。 秋亦咬下最后一颗果子,这颗果子是甜的,配着本就很甜的糖衣一起就变得更甜了,甜腻到他要皱眉,不过意外的还挺好吃的。 虞观的话并无道理。 “或者我们可以不用计较那么多,”秋亦将乾坤袋还给虞观,传音过去,近乎骄纵地道,“师尊只为了陪我而来,那么师尊带着的灵石不该也都归我所有吗?” 虞观与他对视,忽然轻轻笑了。 他道:“你意识到了?” 明明在环河城城门时未等虞观开口,便主动要“借”要“还”、满口“欠债”。 “……”秋亦愣了片刻,羞赧地偏头,不去看虞观,而去看空中绽开的烟火,“怪我。” 他在那时下意识代入了第二世时的经历,将虞观当成了酒肆掌柜一家,那时一个子也拿不出的秋亦便是从他们那里借来了钱安葬老乞丐。 但虞观并不是那些有善心、可求助、却仍旧需要保持距离的陌生人,他是更亲密、更可以依靠的存在。 过了会,秋亦左思右想,又传音谴责:“可师尊你当时也未提醒我!” 虞观揉揉弟子的黑发,看秋亦睁圆了眼睛,微笑着。 因为弟子苦恼的样子很可爱,所以就顺势而为了。 他道:“这也是磨砺的一部分。” 第042章 愿望 古钟悠久的响声传遍整个燃香城, 祭拜祈福的时间到了,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往一个方向走。黄发垂髫并乐, 青年男女笑语。 秋亦和虞观并肩而行,在热热闹闹的喧哗声中慢悠悠地顺着人流走。 远远地便瞧见一座庙宇,朱门敞开,往来香客络绎不绝,院中灯盏点足,橘色的灯火摇曳,左侧栽种有一棵腰有数十人合抱宽的古树, 条条枝丫上挂满含着祈愿的红丝带, 如同红了的柳树, 在黑夜中鲜亮夺目。 寺庙不大,只有一个殿堂, 里面既不供佛也不供仙, 殿堂之上摆着一面微微向下倾斜的琉璃明镜,镜中照映万物与己身, 你拜什么,便是什么。 这所庙宇就是人流的目的地。 殿堂中人很多, 秋亦和虞观不打算进去,便在外面瞧那棵缠满红丝带的古树。 深夜的祈福在三次祈福流程中排末尾,其余人之前来时早就已经光顾过这棵古树, 是以现在古树周围算得上幽静。 红丝带上的字迹或幼稚或飘逸, 写满了各式愿望。树边上摆有一方红木桌, 桌上放着几捆红丝带和笔墨, 供人随意取用。 来都来了, 秋亦取下两条红布,尊重孝顺, 先递给自己师尊一条。 虞观沉吟片刻,没有拒绝。他将红布置于桌上,俯身,提笔写了什么,而后微微顿了下,手指拂过字迹,垂眸又写了几个字。 秋亦留意到身边人的动静,抬头一看,虞观已经系好那条丝带。他选了最近的一条枝丫,秋亦稍稍转身便能看到上面的墨色字迹,笔力劲挺,铁画银钩,一横一竖间似乎都透着剑气,就像虞观这个人一样。 剑客像是使剑一样落笔,写的是最寻常的愿望:愿秋亦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平凡的愿景落入红色的海洋,对旁人来说与千万条求平安求福气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落到秋亦眼里,哪哪都不一样。 他心头炙热,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间或被晚风吹起的红绸,抿唇笑了。 虞观系好红绸,转头看见秋亦手下按着的那条红丝带上面一板一眼、简明扼要地写了个几乎要泛滥成灾的愿望:“成仙”。 秋亦遮住,打算丢了重写:“我的愿望不如你的。” 虞观走来,伸手隔空指了那两个字,道:“这也是我的愿望。” 凑近了看,又看出点新东西来。两个字一笔一划,好似从书帖上挪下来的似的,丰筋多力,其中却略带几分生涩与匠气。 秋亦难得讪讪:“我不擅长写字。” 他十三岁那年才初次摸到笔墨纸砚,字迹歪歪扭扭,幼稚曲折,比小孩还不如,后来于是依葫芦画瓢拿着前人字帖描摹,模样架子算搭起来了,但是匠气难以避免。后来遇到变故,一心修行练剑,笔墨纸砚再未碰过。 虞观道:“无妨。” 他站在秋亦身后,自如地伸手握住弟子握笔的右手。 “我教你。” 秋亦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姿势就好像他被师尊抱住了一样。 他眨了下眼睛,收心凝神认真地去看,手顺着虞观的力道而动,柔软的毛笔末端在红丝带上又落下两个含着刀剑锋芒的墨字。 ——登仙。 比成仙更多一分笃定。 虞观松开手,秋亦又看了一眼那两个字,隐隐似有所悟:“笔为剑?” 虞观道:“万物皆可为剑。” 心头波澜微微泛起,秋亦将红丝带挂上系好。 他的那条红丝带紧紧挨着虞观的,被风吹动、被气流拂动时晃动间甚至会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纠纠缠缠,宛如一体。 秋亦戳戳这两条红丝带,看它们先后地飘起,对虞观说:“有什么办法能让它们一直留在这里、不被其他人发现吗?” 每三年一次庆典,这些祈愿红丝带也会随之更换,给新的愿望腾出地方。秋亦不想这样,但他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总不能用最基础的隐匿法诀吧,只好求助懂更多东西的师尊。 “一直留在这里”还好说,但是“不被人发现”这个要求可不是筑基境能完成的。隐匿一道往往与境界息息相关,高境界看低境界,一般能自如地看破伪装,燃香城中高境界的修士不少,来往时随意一瞥便能看见红丝带。 秋亦纯黑的眼眸里闪着星星点点微末的期盼。 虞观静默片刻,抬手在两条红丝带上方画了一道痕迹。 灵力波动泛起,又很快消弭于无形之中。 秋亦打量一圈,看不出什么:“这样就行了吗?” 虞观肯首。 除非是同境界的仙人过来,否则除他和秋亦外,无论是谁都看不出来。 秋亦喜笑颜开,他在虞观面前很爱笑,又对虞观眨眨眼:“谢谢虞观。” 谢谢师尊。 虞观:“嗯。” 偶尔在无关紧要的地方破例一下也没什么,弟子开心就好。 殿中人久久未变少,秋亦今夜已十分满足,也不打算去拜什么,他与虞观一道离开寺庙,在街道上漫步夜游。 忽而,徐徐夜风拂过,秋亦忽然停下脚步,皱眉看向一切如常的四周:“……” 虞观看向半空,眼眸微闪。 人群中,一些高境界或是直觉比较敏锐的修士也都纷纷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很快,哪怕是凡人也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夜空。 若是从高空俯瞰燃香城,便可以发现这一座城池构造十分奇特,层次建筑构造得十分规整,如同一个没有插香的圆形香炉。 而此时,香炉的炉口部倏忽间升腾迸发出巨大的七色烟云,烟云不知从何处来,冲天而起,烟花爆炸般怦然散开,眨眼间便笼罩天空,遮蔽银月,如同一只巨大的碗盖哐当一声倒扣在整个燃香城之上。 半空中,数个方位浮现线香虚影,烟气袅袅融入上方的烟海之中。 修士们无一不瞪大了眼睛。 “异象!?看起来似乎是秘境异象……?” “燃香秘境!一定是燃香秘境!” “燃香秘境居然再度出现了?” “燃香秘境不已经都沉寂三百年了吗?我还以为消散了。” “通知族中筑基境的天骄,速回。” “快,这个变动不得了,我们提前去做些准备。” “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哈!筑基境收获最大的秘境,且待我试试!” …… 人群中各色声音嘈杂无序,耳边虞观的声音清晰平静:“异象在某些秘境开启、修士突破、顿悟、悟道时会出现,若是你剑道至剑势境界,那么剑法间也会有‘势’的异象……” 秋亦被他的平静感染,侧耳认真倾听。 “……异象的出现一般意味着秘境开放,但是燃香秘境忽然违背规律关闭三百载,其中定是出现了变数,开放时间应该会更晚些,你安心养伤,不用心焦。”- 回到别院,踏入院门的那一刻,通讯玉盘又收到了宗舞的消息。 [宗舞:燃香秘境可能要重新开启,如果你们没有要紧事情要去做的话可以先留在这里、压一压境界,别院之后也随便你们住。] [宗舞:过几天我把我整理过的燃香秘境相关信息给你们,希望对你们能有所帮助。] 秋亦看了片刻,一边看一边走入屋中,屋内漆黑,虞观点起灯,他看起来冰冷的面庞被暖光一照,顿时柔和温暖起来。 秋亦没有回复宗舞,放松地坐在床边,托腮瞧自己的师尊被光照柔的容颜,问:“是不是太热情了。” 问的是宗舞。 虞观淡淡道:“你也算救了他一命,他想与你交好。” 重点是后面那个。 交好……朋友…… 秋亦忽而笑起来,掌心抵着床,身体稍稍前倾,靠近虞观,有点促狭意味地问:“那师尊,我能与他交好吗?” 虞观站着,伸手摸了摸秋亦的头:“随便你。” 手下的发丝柔软,虞观又揉了一下,道:“去休息吧。” 这些天睡眠规律了许多,秋亦身体养成了习惯,现在确实是困了。 他简单回复了下宗舞,施法术清洁己身,然后脱去衣袜,窝进被子里就要入睡。 只是一旦闭上眼,今日所见的异象又浮现眼前。那样的气势远胜过环河秘境,师尊说,倘若他剑道能至剑势境界,那么也能引动这般异象。 入门,登堂,入室,剑意,剑势,剑域。秋亦才至半步登堂,是这条路上的初学者。 他有些睡不着,偷偷睁开眼,看见虞观坐在窗边,混沌的月光透过烟云,朦胧照亮了过去身年轻的脸庞与霜白发丝,那双冷漠的灰色眼睛望向窗外的世界,披着年轻外壳的旧仙坐在这里,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秋亦与虞观视线对上,他眨眨眼睛,对师尊卖乖似地笑了下:“睡不着。” 这还是秋亦第一次说“睡不着”。 虞观道:“有助眠的法门,你要用吗?” 看来失眠真是困扰人类的一大问题,哪怕修士也要研究助眠法门。 秋亦说:“可以试试。” 虞观起身走来,秋亦等着他捏个法诀丢到自己身上时,视线忽然陷入一片黑暗。 虞观轻轻盖住弟子的双眼,动作比一片落叶、一片雪更轻,与手掌相触的皮肤泛起冰凉,秋亦明显有些不适应,双眼缓慢地眨动,纤长眼睫划过虞观掌心,带来丝丝痒意。 视野被遮住,秋亦看不见虞观的微笑,他感到暖融融的舒适,意识毫无防备、也根本防备不起来地陷入一片温暖而熟悉的海,恬静而慵懒。 秋亦几乎一下就要睡着了。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听见虞观轻轻的声音:“晚安。” 晚安。秋亦在心底回应他。 第043章 燃香秘境 燃香秘境的异象至寅时才消散。 这么大的异象藏也藏不住, 燃香秘境可能复苏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南洲,甚至其他洲的大势力也已经有所知晓。 本已经变得有些冷清的燃香城再度喧哗起来, 不少修士当晚便奔赴赶来,靠得最近、动作最快的一批已经进入城中。 人人忙碌焦急的时刻,别院清幽雅静得独具一格,虞观昨日便布下了阵法,外面的声音一概屏蔽。 秋亦睡到日上三竿,他醒来时还有些懵懵的,睁着眼睛看了半天外面灿烂的阳光, 对虞观说的第一句话是:“师尊, 助眠法门好有用哦。” 虞观被他逗笑了, 让他下铺用早膳。 是的,说来可能有些难以置信, 但堕仙不仅会下厨洗手做羹汤, 而且手艺还不错。秋亦也是这段时间才知道原来在无名山上那些滋补的膳食都是虞观亲手做的。 他受伤之后,闲工夫很多的过去身逛了逛, 看到了一尘不染的崭新厨房,便又想起来做些补膳药膳给弟子补补。 可怜这门手艺已经荒废了几十万年, 有了秋亦这个弟子后才终于被主人从记忆里打捞了起来。 用完早膳,宗舞昨日所说的关于燃香秘境的各种信息也发了过来。 燃香秘境在各个秘境当中也算是比较特殊的一档,秘境之中没有灵植妖兽, 只盛产灵香。此外, 想要摘取灵香还必须要经历秘境给予的考验。 且根据以往的经验, 燃香秘境一共开放七日, 其环境特殊, 白昼时非常安全,然而一旦入夜, 秘境之中会有古怪的香兽游荡捕食修士,这种香兽境界最低有筑基境界,最高有元婴境,杀也杀不尽,且杀之毫无益处,必须要寻找到为数不多的安全点才可摆脱。 有这种残酷的环境还能被公认成筑基境必闯秘境之一,燃香秘境为修士提供的利益自然也是惊人的。 进入秘境的条件近乎宽厚,几乎不限制条件,无论是谁,只要境界合适都能来闯一闯。 独一无二的产物灵香更是用处颇广,静心神、解心魔、增修为、利兵器、治伤痕、传功法,几乎能想象到的需求都能满足。 而且多数秘境的产物只对某一境界有用,灵香却不同,灵香以颜色分品阶,赤橙黄绿青蓝紫。赤级最佳,紫级最差,青蓝紫三个级别对于筑基境修士有用,但赤橙黄绿这四个级别的灵香对金丹境、元婴境修士,乃至出窍境也有作用! 修士若能寻得高级灵香,就相当于在筑基境获取更高级别的资源,要是碰巧得到某种用处罕见珍贵的高阶灵香,那么借此一步先步步先也不是没可能。 此外宗舞还发了些燃香秘境进入方法、大致地图、一些固定安全点的位置、安全点判断方法、燃香秘境的秘闻等等。燃香秘境这次情况或许有变化,但是多了解点过去的情况绝对没有坏处。 秋亦一一看完,记在心中,感慨宗舞是搞情报的好料子。 等看完,他心中的燃香秘境有了一点轮廓,其夜晚看起来是凶险最大的时候,不仅要防人,还要寻找安全点。 秋亦喝了口茶,想起自己已经被封的准洞府,略感可惜,要是洞府能自由进出,他和虞观在燃香秘境的行动会自由很多。 虞观道:“燃香秘境名气不小,盛世将至,你应该能在秘境中见到真正的顶尖天骄。” 先前的王实、丘玉帛、姚蓉,都算不得最顶尖的天骄。燃香秘境虽然只是筑基境秘境,但是由于其特殊性,无论是散修还是大势力都不会放过。 秋亦弯了弯眉:“我很期待。”- 月余过去,秋亦收剑,马尾发梢划出浅浅弧度,日光将一地薄霜照得银白,寒气弥漫。 他的伤势已经好全,境界也进一步夯实稳固,距离突破筑基后期不过是时间问题。 秋亦若有所感,抬起头看空中,一艘灵舟缓缓飞过,低声道:“这已经是第十八艘灵舟了吧。” 燃香秘境的争夺看来比想象中更激烈。 虞观道:“燃香秘境即将开启,这应当是最后一艘灵舟了。” 这既是虞观看出来的,也是许多精于卜算的修士算出的结果,今夜子时,消失了三百载的燃香秘境会重新开启。 秋亦忽然叹息道:“要是我们也有一艘灵舟就好了。” 燃香秘境关闭后,修士该在哪里就在哪里,无论是抢夺还是偷窃都十分方便。往年秘境关闭后,燃香城也常常爆发混战,秋亦不想掺合进去,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他没有购买到传送卷轴,也没有御剑出城日行千里的能力,最后只得想办法租下了一间某灵舟的房间,实在是很不方便。 虞观道:“有机会的话可以买一艘。” 秋亦愣了一下,道好。 一艘灵舟上百中品灵石起步,这对于普通低境界散修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但那日庆典秋亦反应过来后,资产足足翻了几十倍——虞观此次出来带了两百中品灵石,再加上秋亦在回风崖中品灵脉边上扣下来的,他的、或者说他和虞观整合的资产达到了两百三十多块中品灵石,可以买一艘最普通的灵舟。 入夜,秋亦结束打坐,在院中同虞观一起等待。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等待下,子时一至,天空中一道磅礴壮丽的七色烟气如云似雾般荡开,无数波纹出现在这座城池的各个角落。 沉寂许久的燃香秘境解封了。 这一异象同庆典那日格外相像,但不同的是,伴随着天空中的烟云,地上窸窸窣窣,凭空冒出许多不同色彩的长香。 秋亦指尖燃起火焰。 到底是修真人士,虽然他没修练过什么御火功法,但是凝起一小簇火苗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一弹,那蔟火苗落到一根不远处的红香上。红香被点燃,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燃尽,落为一地香灰,秋亦身形一闪,与虞观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这样的场景在燃香城的各个角落里同时发生,等到那烟云散去,那些香灰和未点燃的线香也一点点融进了土里,彻底消失不见- 不知道是熟练了还是燃香秘境的传送要好得多,秋亦这次感觉还不错。 只是一看到燃香秘境之景,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他们这批外来者来的很不是时候。 太阳半落山,橘黄的光晕染了整个世界,留下最后的璀璨,肉眼可见的余晖将散,暗处某种气息正在蠢蠢欲动。 ——黄昏! 虞观对时间的把握比秋亦要准确,他看了一眼,道:“还有一盏茶的时间。” 必须要尽快找到安全点才行。 秋亦抿唇观察四周,这里是一片开阔平地,泥土干硬裂开,龟裂的痕迹如同蛛网。 他脑海中燃香秘境的地图平铺展示,与这里能对应上的地点被圈画出来,周围的安全点一一列出,时间紧迫,秋亦未加思索,拉着虞观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虞观被他拽得一愣,但没多问,飞快跟上秋亦的步伐。 燃香秘境存在的时间很久了,里面各个固定的安全点和各种地区早被一波一波的修士们摸清。 秋亦和虞观所在的地方是燃香秘境的旱地区,这里大部分地方都比丰雨区更开阔、一览无余,适合寻找灵香,不过相对应的,安全点也比较少。 光芒越来越黯淡,太阳的四分之三已经隐没于地平线之下,秋亦和虞观的身后,阴影如同沼泽般蔓延纠缠。 他们跑得越来越快,与身后的阴影比速度。 筑基境下,秋亦速度比虞观还要快,一边跑一边留神四周。 这一次他们的运气不大好,一路上竟是一个随机安全点也没碰到,秋亦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知道只能做最坏的打算,继续跑下去,然后去最近的固定安全点了。 他不确定能不能赶上。 太阳还在沉落,只余下最后一线光芒,身后的阴影似乎显现了形状,一团团如烟似雾的不定形怪物撕咬着追逐。 也就在这时,秋亦和虞观精神一振,修士良好的视力让他们都看到了远处的一所破破烂烂的庙宇——安全点! 燃香秘境中,一个房屋建筑就是一个安全点,只要能进入那间破庙,他们今晚便不用费力对上香兽! 太阳悄无声息地彻底滑落,天地之间陷入黑暗,追逐在二人身后的香兽刹那凝出身体,它们有的模样似犬,有的模样似鹰,皆是贪婪地注视着两个人类。 秋亦和虞观的速度是快,可是香兽也不弱,更何况它们数量众多,往破庙的路上、破庙门前也瞬间围堵了一众香兽,它们张着嘴,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看来是不得不战了。 秋亦扫了一眼,可能是未到深夜,四周的都是筑基境香兽,未看到更高境界的,他霎时有了底气,能行! 电光火石间,虞观先出剑。 他的剑还是那柄冰剑,杀意凛冽的一斩之下香兽吃痛,根本反应不过来,两名剑修便已经飞奔至它们面前。 就在这极短的间隙中,秋亦如同心有灵犀一般,紧跟着又是一剑,他们用的是一样的剑招,剑影叠加,正正挡在他们面前的几只香兽刹那半截而断! 伤口处冒出的烟气大半飘出,剩下的一部分挣扎蠕动,似乎是要化作新的香兽。 真是杀也杀不干净! 秋亦一阵头皮发麻,牢牢抓紧虞观的手,狂奔越过这些被斩杀又新生的香兽。 烟气渺渺,数不清的香兽在身后追逐,不知疲倦,不知恐惧。虞观一手握住秋亦,一手持剑,在有香兽要触碰到他或者秋亦时猛然转身向后斩杀清出一片暂时的清净,他们越过破庙外围的残砖破墙,安全点近在咫尺,四米、三米、两米、一米……秋亦砰地踹开紧闭的木门! 第044章 迷心 破庙中, 三方势力分割了空间地盘,原本沉默紧绷的气氛宛如木门一样被猛地踹开! 众人惊疑看向门口, 然后很明显的,其中一方势力有人脸黑透了——怎么又是这家伙! 而另一方势力中有人看他脸色难看,神情多了点幸灾乐祸。 秋亦和虞观踏入屋内。 一线之隔就好似天堑一般,外面的香兽就算虎视眈眈也横跨不了这层壁障。 虞观合上那扇质量不错的木门,关门时指尖有一点剑光划过,还垂涎着的香兽眼睛霎时一痛,再看不到光亮。 秋亦环顾一圈, 也有些诧异:这不是老熟人吗? 三方势力, 一方是一些零散抱团的散修, 彼此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有模样特别年轻的, 也有中年粗犷的。剩下两方恰是之前环河秘境所见的丘王两世家。 燃香秘境开启, 南洲的各个世家自然也要来分一杯羹。两世家队伍成员变动很大,不过丘玉帛和王实都在。时隔一年, 他们也已经踏入筑基境,此次随着家族其余筑基境一道前来。 王实对秋亦和虞观印象很深, 在环河秘境中他们勉强算是并肩作战过,他主动问好道:“二位道友,好久不见。” 另一边的丘玉帛沉着脸。 他与秋亦和虞观并不交好, 甚至可能结了怨, 此时只想把王实的嘴给缝上。 其余散修警惕地看着秋亦与虞观二人, 将这两人拉入心中的警戒名单:能在香兽围追堵截下闯进来, 此二者绝对非同寻常。 虞观性格冷淡, 没有理睬王实,他随意扫视了一眼, 在散修那边找了块地洁净后坐下。秋亦对王实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坐到虞观身边。 破庙再度回归安静,供桌上的烛火摇曳。 在场都是修士,没谁需要这点烛火,也没人会无缘无故点起烛火,这香烛看起来是在所有人来之前便开始燃烧了,就好像秘境中还有人在祭拜一样,桌上积了厚厚灰尘,看起来略有几分诡异。 供桌最里面是一座高大的泥塑神像,神像的一只胳膊被掰断,掉漆掉的斑斑驳驳,身躯蒙着一层灰,面孔模糊,看久了无端显得滑稽瘆人,那点烛光照出神像唇角,似弯似喜。 四周灰白墙壁斑驳残破,裂纹丛生,时不时会爬过一两只灰色壁虎,屋梁一角有一张巨大的蜘蛛网,黑色的蜘蛛静静趴在蛛网上,空气中透着腐败的气息,冷硬脏乱的地面上有稀稀落落的干草,不知名的小虫挥动着多足爬过,枯稻草、砖缝,任何阴暗的角落都是它们的天下。 除了香烛与神像外一切都很寻常,寻常得不像是秘境里的安全点,而像是从外界搬来的。 据说燃香秘境一开始起源于远古时生灵对救治旱灾瘟疫的三位圣人的崇敬感激之情,后来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并合各种世界碎片,融入了其他各式的信仰,不断扩展,最后三圣相关的反倒少见了。 这佛像或许也是某一面信仰的化身。 秋亦看了片刻,再看不出更多,于是闭目打坐修行。 在他身侧,虞观若有所思看了神像片刻,未有多言。 香烛燃烧不尽,烛泪滚落了一圈又一圈。夜半,所有人都或坐或躺,眼睛不知何时都闭上了。 寂静之中,一位修士忽然站了起来,他如此突兀地站起来,其余警觉的修士却宛如深眠,一丁点也察觉不到。 静悄悄的,那名修士步伐踉跄一下,忽然拔刀猛地砍向身旁的同族同伴—— 鲜血呼啦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脏乱的地面。 那个被砍的修士深深皱眉,面露痛苦,眼皮却像是有千钧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紧接着,丘家势力有修士站起来,散修那边也有修士起身拔出武器…… 秋亦走入一间金碧辉煌宫殿。 金银灵石装饰,珍珠玛瑙玉石镶嵌制成砖石,稀世罕见的天材地宝遍地丢弃,神像璀璨夺目,坐在宝殿之上,脸上带着喜悦笑容。 它为秋亦展现了一个异常美满的画卷,无论是财富、地位、修为、境界,甚至于近乎概念的幸福、美满,只要秋亦想要就都能得到。 金色神像空洞的眼睛看过来,一种无形的力量倾泄压制,秋亦唯一要做的,就是向他低头,像那些个被他掌控心神的修士一样—— 秋亦缓慢地眨了下眼,辉煌宫殿、璀璨神像、空中映出的美丽画卷由多彩褪色成泥塑灰白,珍宝咔嚓咔嚓泛出裂纹,低劣的幻境摇摇欲坠。 秋亦道:“我本来以为会更有意思些。” 他的话音落下,神像的笑容凝滞。 这个修士在说什么? 可是数不清的裂纹延伸,猝然到达极点,所有的一切犹如镜子一般哗啦崩碎了一地,神像表情凝滞,属于现实的破庙重新现于眼前。 庙中已经乱得不成样子,醒来的与被被蛊惑了心神的战成一团。 被蛊惑心智的修士战力比正常状态下要低得多,但醒来的人不多,而且世家弟子出于考量,第一夜绝不容许无意义折损家族成员,不能对自己人下狠手,他们甚至还要让醒来的散修不准杀自己家族的人,所以一时间两方居然打得不分上下。 混战之中,虞观的剑插在地上,冰冷杀气四溢,强硬地给秋亦圈出了一片清净地,即便是被蛊惑了心神的修士也下意识避开、不敢靠近,清醒的修士更是如芒刺背,只想速速远离。 虞观:“舍得醒了?” 以秋亦的神识强度与精神韧性,幻象根本困不住他,他之所以这时才醒来,只是因为身侧有虞观护着,秋亦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好奇神像会给他看些什么、用什么东西来蛊惑他而已。 秋亦道:“嗯。非常无聊。” 应该也不是什么很强大的东西。 他看向供桌,香烛已灭,神像与之前并无差别,但他能感觉到,这尊神像就是问题的根源,它在蛊惑动摇修士意识。 有不少人还坐着未醒,醒来的也第一时间忙着与那些被蛊惑修士在缠斗,大家都知道问题是那神像,但是暂时没人能腾出手来收拾。 丘玉帛和王实作为最早醒来的几人之一,一直在被针对,两人各被几个世家修士围攻,脚边还有几个已经被打晕过去的家族弟子。 刀剑交锋间,丘玉帛又打晕一个,他看了眼,把这修士踢给王实:“你们王家的!” 一换一,王实也丢还一个丘家的给他,而后示意丘玉帛看向另一侧。 有剑出鞘,声音令人颤抖,雪白莹莹。 ——是秋亦。 他欲在场面变得更复杂混乱之前速战速决。 王实与丘玉帛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精神一振。 王实道:“看来不用等我们把这些迷了心智的都打晕过去了。” 然而就在此时,坐着的散修之中站起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他是破庙之中外貌最年轻的一个,看样子才十四五岁,也不知是天赋奇高还是修行了什么功法伪装。 少年双目空洞迷茫,俨然是被蛊惑的一员。其筑基前期的修为在混战毫不起眼,然而很快,他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他不容小觑。 少年袖袍中飞出根根碧玉算筹,那些看起来就品阶不低的算筹在空中布列,灵光如幕,一道道灵力凝聚的箭矢齐发! 每一道箭矢上都带有一道不祥的符文,速度奇快无比,犹如一道道闪电霹雳,专挑着视野死角和防御死角而去! 秋亦神识预警,他眼眸凝视,身影微动,飞若无影的箭矢破空擦身而过,狠狠钉地三寸,与地面石砖一同化为一滩瘆人紫水。 被刺中的修士痛呼一声,伤口大片血肉烂成肉泥,身上冒出层层黑气,霉运如同沸水一般涌动,灵力飞速消散,被黑色气运压得直接噗通倒地。 这一招敌我不分,一阵箭雨下去,原本混乱的破庙中再没有几个站着的。丘玉帛和王实也不幸中箭倒地。 少年脸色瞬间苍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颤抖着手,用最后残存的一点灵力操纵碧玉算筹列阵像,层层列列守在神像面前。 同样熟悉阵法的丘玉帛睁大眼睛:这少年居然还是个阵修! 几乎是同一时间,秋亦的剑至! 一剑冰寒,刚柔并济,正是寒雪剑法第七式,最适合一点破局之招。 剑芒与碧玉算筹猛然碰撞到一起! 碧玉算筹虽为玄阶法宝,却灵力稀薄,而昭时剑灵光璀璨,力若千钧,更有半步登堂剑道境界加持,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本就不是防御型法宝,仅仅僵持了一会儿,碧玉算筹布成的防御轰然破裂。 算筹噼里啪啦落到地上,灵光黯淡。破阵的昭时剑如龙穿云,一剑既出,冰寒与灵光之中,神像模糊的脸上神情扭曲怨恨,长长的尖叫被掐断,轰然在剑下崩裂成无数碎片石块! 一直密切关注这边的丘玉帛即便是趴着也看得热血沸腾,他大吼一声:“干得漂亮!” 他一扭头看见王实神情怪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神色变化得比调色盘还精彩。 神像崩塌,那些被蛊惑的人身体一软,从幻象中醒来,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拿着武器、身上多了伤,还趴在地上,接着便被旁边清醒着的修士狠狠重击打了个满头包。 而一直在幻象中苦苦挣扎的修士唰地睁开了眼,还没好好感慨新生就被身侧的死不瞑目的尸首吓了一跳,冷汗湿冷冷打湿后背,庆幸自己不是那个被杀的倒霉蛋。 秋亦弯腰捡起地上那一根根碧玉算筹,忽而听见一道虚弱的声音:“多谢道友毁掉祸端,不过还请道友将法宝还我。” 秋亦未转头,他看了那碧玉算筹片刻,随意抛给那少年。少年手忙脚乱地将算筹扒拉到自己身前。 秋亦:“法宝用过后还是收好为妙。” 他收剑,向虞观走去。 少年松了口气,等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宝贝算筹一一列好,这才安心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身上灵力耗得一干二净,经脉丹田剧痛,明显是大额超额透支使用,少年看了看四周,大概能还原发生了什么。 他狼狈地叹了口气,碧玉算筹摆了摆,挑出其中一根:“收。” 黑色的气以算筹为中心,呼呼漩涡式逆流收回。 被箭矢击中的人恢复如初,那一根碧玉算筹却变得漆黑无比,少年呕出血来,脸色更差了。 半响,喂了自己几枚高品阶丹药,稍微缓了一点,少年收好那根已经报废的算筹,想了又想,迈步来到秋亦和虞观面前。 第045章 小点 秋亦:“还有什么事吗?” 少年抓抓头:“多谢道友毁了那神像。” 他叹息一声:“没想到燃香秘境还有这种危险。” 要是知道燃香秘境里会碰到这种精神攻击的类型, 他肯定偷摸着溜走,哪怕师尊算出有好事也不肯来。 秋亦不可置否。 过去安全点是完全安全的地方, 但这次入秘境的修士们出去后,燃香秘境的请报上又要多加一条新信息:安全点不再一定安全。 燃香秘境历经三百年再开启,变得更加残酷了。 少年道:“你有什么想算的吗?我给你算上一卦吧。你的同伴有想算的也可以算一下。” 秋亦剑斩神像,破了迷障,最重要的是也不乘人之危抢他的法宝,少年有心想要感谢,但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十几根碧玉算筹, 想来想去, 好像也只有能帮着算个命了。 虞观忽然开口问道:“你走卜算一道, 还是阵道?” 少年犹豫片刻:“卜算,我兼修阵道。” 虞观:“哦。” 这一声哦意味不寻常, 少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虞观。 只一眼, 双目一阵烧灼刺痛,几近失明, 血泪滑落,少年连忙闭目, 转回秋亦的方向,道:“道友……你这位同伴我算不了。” 算得了那就怪了,秋亦失笑。 那可是仙。 不过卜算一道…… 此道功法稀少, 对资质要求严苛, 选拔标准不同寻常, 修士窥探命机, 反噬极大, 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缺乏自保之力,故而选择卜算的命修在修真界极为少见。 秋亦第一回见到这类修士, 不免好奇:“什么都可以算吗?” 少年解释说:“理论上是什么都可以算的,不过我修为太低了,目前只能算些小事。” 他怕秋亦觉得他能力不足,又补充道:“比如我可以算对你来说燃香秘境收获最大的地方。” 秋亦想了想,未想到其他要算的:“行。” 少年把脸上血迹擦干净,他眼睛刚刚受过一劫,此时睁不开,但是算卦不需要视线也能算。 碧玉算筹放出,在空中半悬浮,随着少年的手而转动,最终停留在一个秋亦看不懂符号上。 少年沉默一会儿,道:“东。” “你往东面走,最大机缘在那里,但是也会碰上不一般的危险,”少年道,“再多的,我就看不出来了。” 虽然结果模糊,但算还是算出来了,不过少年表情古怪:“你周围天机似乎格外混乱……” 如果说虞观是看都不能看,那么秋亦就是混乱的漩涡,要算与他相关的,还就只能算最近的小事。少年怀疑自己师尊来也不一定能捋清算明白这个筑基境修士的过去未来。 虞观冷淡道:“既然算过了,就走吧。” 少年也只是感觉有些好奇罢了,察觉虞观的不欢迎,他耸耸肩走开到一边去。 他今夜消耗过大,体内已经有暗伤,又新发现燃香秘境极不友好的新变化,但也不大情愿就这么离开秘境。 好在安全点的危险似乎只有一次。之后的几日,少年就一直在这间破庙里蹲着,捞了点灵香就离去。 他有两位师尊,都在燃香城外等候。当然,说是等候,实际上是在弟子不在时游历玩乐。 少年寻到她们时,二人挽手于店中挑选燃香城特制的香薰。 高个的笑盈盈,唤他乳名:“小点,怎么这么着急?” 少年犹豫片刻,道:“我好像遇见了你们说的那个身上天机混沌的人……”- 少年离去,秋亦沉默片刻,对虞观道:“我觉得他有几分面熟。” 秋亦很少说过这种记忆模糊的话。但是实在是怪,细数他认识的人,没有一个能与少年对得上号。 至少这几年他确信没有见过少年,再要找就只能往前追溯到第二世。 ……可第二世的山水镇上真的有人能活下来吗? 虞观道:“要去询问吗?” 秋亦安静了一会儿,摇摇头:“是与不是,与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罪魁祸首都已经死在他手中,无论少年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与他都没有太大关系。 秋亦不再去想,闭目盘膝修行。 世家散修各自处理好情况或是收拾好心情,未发出更多声响,只是偶尔,有人警惕地看向秋亦、虞观,以及那名少年。 丘玉帛与王实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丘玉帛时不时看一眼秋亦,王实嘲讽:“想上去试试?可别了吧你,你连我都打不过。” 丘玉帛也知道自己已经看了太多次,再看估计要惹人生烦了。他收回目光,对王实翻个白眼:“小人得志,前些日子王家埋伏我家长老不成,损失听说很惨重啊。” 环河秘境是一个信号,丘王两家彻彻底底撕破脸了,很久之前曾经情同手足的两个世家现在打得狗脑子都要出来了。 王实道:“彼此彼此。” 过了片刻,丘玉帛说:“秦家那个秦术这次也来了吧。” 王实目光闪了闪。 秦家是南洲五大顶尖世家之一,秦术出生秦家,原本是个普通仆役,后来靠着天赋脱颖而出,被钦点为继承人之一,是真正顶尖的天之骄子。 王实和丘玉帛未曾见过他,但就像每一个被别人家的孩子压了一头的小辈一样,他们时时能从长辈口中听到这个人。 丘玉帛又道:“你觉得他们万一对上,谁会赢?” “……”王实回避了这个问题,“终归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与其想这个,不如想想以后。” 站在世界最顶层的那一群人早已经嗅到了盛世的气息。新的剧变或许就要被掀起。 丘玉帛“哼”了一声,自问自答般对先前的问题说出他的判断:“我觉得那个‘散修’会赢。”- 后半夜没有再生波澜,天一亮,秋亦和虞观离开破庙往东边走。 他们被传送来的地方是燃香秘境的一块小分区中的旱区,越往东走,景色越荒芜,干涸开裂的平地变作丘陵山坡,然后逐渐地,虽然还是寸草不生、一点活物也见不到,但地形越来越奇怪狭窄,看得出来是有意想要人碰上。 两人运气不大好,半个白天过去了,一路上居然都未曾遇到灵香,甚至远远瞧见其他修士,人也如惊弓之鸟刹那跑远,完全不给一点打劫的机会。 走在两屏高高石壁中间的小道上,秋亦正思忖着是不是卜算消耗了运气,忽然脚步一顿。 转角出现的两名女子也是脚步一顿。 四人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前方,在两方人马中间,好似唯恐天下不乱,一炷灵香恰恰好破土而出。 黄级! 气氛刹那紧绷。 狭路相逢,宝物在前,呼吸变轻,手皆是按在武器上,却没有一个人轻举妄动,警惕地彼此打量着。 秋亦和虞观正对面的两位女子,其中一人鲜红发色,脑后扎起一个高马尾,是个飒爽女郎,筑基中期,名为凤云,另一人模样温婉,神态和善,修为有筑基后期,名为秦霓裳。 凤云与秦霓裳二人结伴而行,却也是第一回碰见黄色灵香,秋亦打量着她们,她们也打量着秋亦和虞观二人。 时间紧迫,此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赶来第三方势力,仅仅几息的观察过后,秋亦先动了。 昭时剑出鞘,最早修行的《寒雪剑法》使出,雪白剑身上顿时漫出森森寒气。 随着秋亦剑道水平和境界的提高,他也能发挥出更多寒雪剑法应有的实力。 剑未至,凤云与秦霓裳便感到一阵锋利冰寒袭来。 他们可还隔着好一段距离啊! 来不及震惊,凤云飞速射出手中箭矢,缀着红色绒毛的箭矢如同流星一样射出,箭头上燃着赤红火焰。 玄阶下品《流火箭法》! 箭矢和弓箭都是特殊材料制成,加上凤云体内血脉加持,这本该是威力强横的一击,然而秋亦的脚步诡谲如蛇,她的箭矢被轻松躲过,又被一剑挥洒落叶般斩断落地。 凤云瞬间反应过来,对方一定是修行了什么身法,而且定然是品阶不低、娴熟掌握。 秦霓裳本该要去对付沉默伫立的虞观,但是谁料到这么短的交锋中凤云箭矢落空,而秋亦斩落箭矢,居然已经到了跟前。 她来不及心惊,当即变了策略。 秦霓裳也是剑修,玄阶下品飞彩剑落于手中,一个闪身与秋亦的昭时剑碰到一起。 铛铛铛—— 转瞬间竟然已经对招十几下,只是越对敌,秦霓裳越心惊:对方除了闪避了得之外,剑术与力量也丝毫不弱于她! 双臂已经被那股力量震得隐隐发麻,她在这人手上完全讨不了好,甚至有落了下风之势。 凤云松了一口气,远远地对虞观拉弦。 虽然虞观好像没打算加入战局,但是他站在这里,谁知道是不是在搞鬼。 弓未满弦,一道风雪般冷肃的剑光迎头斩来,凤云惊骇后跃躲过,秦霓裳从一旁过来,吃力地接住那剑光。 “我撑不了太久。”秦霓裳快速道。 凤云心里一沉,弓箭收起,白皙双手蒙上一层黑色,柔软手掌凝如铁石,乘着秋亦与秦霓裳对战之时横插一脚,那双手以一种幽暗诡异之态探去,悄无声息就要拍上秋亦胸膛。 黄阶上品《幽冥掌》。 幽冥掌是凤云用得最炉火纯青的近身战技,内含柔劲,被击中者会被幽冥力量困住,感觉浑身滞涩,难以动弹。 这一击看似平平无奇,却能极大限制住秋亦的动作,若是得手,再配合上秦霓裳的补刀,秋亦休想讨得了好。 秋亦抬眸,表情很平静。 他好像生来就懂得怎么与人交战一样,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一对二的战局,他表现得如鱼得水。 凤云方一出掌,他便忽然一跃踏上秦霓裳的剑。 来势汹汹的凤云刹那与他擦肩而过,身体由于惯性往前倾,秦霓裳想要抽剑,但秋亦的速度太快了,简朴的昭时剑剑锋已抵在她脖颈间—— 只有真正触碰过昭时剑,才知道这把剑到底有多锋利,血腥味飘出,秦霓裳头皮发麻,第一次感觉死亡离她如此之近,皮肉不断破开,那把剑已经斩下! 千钧一发之际,凤云一条手臂忽地向秋亦那侧完全对折过去。 她的表情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狰狞,但动作果决,这一次的伸手不是为了施展幽冥掌,而是为了救下秦霓裳! 凤云手掌平展,手指前勾,猛地抓住秋亦衣裳往后拽! 真正处于生死关头的秦霓裳也没有浪费凤云抢出的一瞬时机,凤云触碰到秋亦的那一刻,她猛然翻手抽剑,将秋亦整个人掀起,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脚下失了支撑点,身后还有一股力道向后拽动,秋亦在飞彩剑完全要被抽走时,借最后一点力腾空,他踢开凤云已经无力垂下的手臂,又连退几步落到地面上,足下掀起一阵灰尘。 秦霓裳拉着凤云一起速速往后退,与秋亦拉开距离。 秋亦甫一稳住身体,便听见秦霓裳大声喊道:“不打了!我们认输!” 第046章 灵香考验 战斗一旦开始, 就没有轻易可以全身而退的说法。 秦霓裳知晓这个道理,但是她看着秋亦、以及秋亦身边没怎么动弹的虞观, 还是想要尽可能地避战——仅仅是一个人她们都已经应接不暇了,难以想象如果对面两人一起动手会如何。 凤云警惕地看着秋亦虞观二人,小声道:“师姐,要不我们直接离开秘境吧。” 燃香秘境残酷是残酷了点,但也有仁慈的地方。它是个半开放式的秘境,修士处在燃香秘境中时可以自由离去。 秦霓裳也有退意,但这次来燃香秘境掏空了她和凤云一半家底, 若是再两手空空回去, 那亏损未免也太大了。 她给凤云喂下一枚丹药, 然后朗声道:“道友厉害,我们甘拜下风。黄级灵香我们不会再去抢夺。此外, 我们手头还有几根之前取得的绿级、蓝级灵香, 愿一并奉上,还望道友放我们离去。” 这里地势太适合追赶了, 只有一条主干道,两边是高耸石壁, 若是秋亦要追,她和已经废了一条手臂的凤云绝对逃脱不得。 话说完,秦霓裳心里直打鼓。 在她紧张的注视下, 两名少年耳语, 那个先前出剑的少年对她点了点头。秦霓裳霎时松了一口气, 一颗心终于落回去。 两方人各自发了天道誓言, 秦霓裳肉痛交出她和凤云之前所得的三炷绿级灵香、一炷黄级灵香, 然后一刻也不敢多留,与凤云匆匆离去。 她二人一路过了这片地域才停下来。 燃香秘境危险, 秦霓裳刚刚喂给凤云的是一枚三品疗伤丹药,凤云吃了丹药后,神色好看多了,手臂软软搭在一侧:“没听说过南洲有这样一号人物。” “他修行功法不算多,但是皆是精通,功法品阶也不低,而且我所料不错,他恐怕还修行了一门颇为不凡的炼体功法。”凤云回忆道。 总结下来其实有点可怖,她们其实也有修行炼体功法、身法、品阶相差不大的攻击功法,但部分功法强度、能发挥的功法威力、打斗技巧、灵力丰沛程度等方方面面却好像都差人一截,造成的结果便是对敌时被一挑二无情碾压。 秦霓裳叹道:“不能小觑天下修士。” “若我们动用底牌……”凤云说到一半,忽然止了话题,心知自己有底牌别人未必没有。 她缓缓吐了口气:“筑基境还是太束手束脚了,灵力都不够用,等我与师姐境界更高一些,我们未必不能与这种怪物斗一斗。”- 收起那几根战利品灵香,秋亦走向黄级灵香,虞观也在那里——秋亦刚刚与秦霓裳和凤云交战时,虞观虽然未参与,但一直在黄级灵香附近候着。 白发的过去身静默地站在那里,平静冷淡,像是一柄立在地面之上的寒剑。 秋亦想起刚刚配合默契、心系对方的两人,心中微动。 他同虞观道:“要是我也能和师尊并肩而战就好了。” 他和师尊之间的默契不会比旁人差。 只不过要历练的人是秋亦,他需得承受更多磨砺,也暂时还没遇到必须要和虞观并肩对敌的机会。 虞观眼中划过笑意:“以后会有机会的。” 因为时间的尺度既短又长。 “嗯。”秋亦心怀期待着。 他低头看向引发争端的罪恶之源:“不知道这炷灵香会是什么考验。” 燃香秘境中取得灵香需要通过考验,其种类多样,大体上是把人卷入一个独立的空间之中给出要求并让人完成,而且几乎全部都针对单人。 这种考验自然该秋亦去闯去接受磨砺——但这也意味着他要和虞观分开了。 秋亦不由得看了自己师尊一眼。 虞观语调平稳:“我在这里等你。” 秋亦心中安定,无由头的焦躁散去一些:“好。” 他伸手探向黄级灵香。 眼前景象变换,海风带着咸湿气息迎面吹来,秋亦没有丝毫防备地突兀踩空落下,噗通一声,巨大浪花飞溅。 饶是下意识用了避水诀,他还是没能躲过浑身湿透的悲惨命运。 也在坠入海中的那一刻,一个圆形的气泡迅速在秋亦身边撑起,气泡慢慢上浮,最终固定在一个地方。 本次考验的信息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他需要保护这个秘境塑造的气泡,撑过三天。 秋亦摸了摸气泡的膜,轻易看出这不过是寻常避水诀塑造而出,如果没有灵力支撑,轻易便会破开。 “三天……好久。”他喃喃道。 灵力将身上的水分卷走,一并融入避水诀形成的气泡中,秋亦看了一圈周围,空旷幽深的海洋,看不见边际,也看不见底部。 灵香考验中一切都是虚幻短暂的,唯独外来修士是真、修士的死亡是真。 在考验中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不过如果失败后修士还没有死,那么也会自动回到燃香秘境之中。 初步的观察与搜索信息后,秋亦很快意识到这个考验空间的隐藏价值:这个空间的时间流速与外界并不相通,空间内的三天是外界的一瞬。 这种机制不用来修行简直是暴殄天物。 秋亦立刻取出几块灵石握于手中开始修炼。 自从发现自己其实小有资产后,秋亦终于不再节俭、会偶尔将灵石用在修炼上了。 这其实是灵石最基础的用途:提高周围的灵气浓度,加快修行速度。只不过过去无名山上灵力充沛浓郁,秋亦用不上,后来出来历练,有洞天时一样用不上,没洞天后乾坤袋空空又耗不起 第一日风平浪静地过去,秋亦身边积出一层灵石粉末。他修行时消耗灵石远超他人。 第二日终于有了一点变化。 一只圆形身躯,深蓝色与浅蓝色交织的皮肤表面长着许多长长触手,远看像颗海胆,近看凹凸丑陋的海兽从海底钻出,它的很多只手缠绕过来,一把抱起了那颗避水诀造就的球。 海兽不擅长力量,但是因为体型优势,柔软纤长的触手轻轻一绞,泡泡便不受控制凹下去。 它兴奋地凑近贴近气泡,头上四只伪装用的大眼球在秋亦惊讶的目光下弯起来,显出像是人类微笑一样的弧度,而真实的眼睛密密麻麻,如同芝麻一样洒在表面。 非常的,不拘一格。 秋亦与密密麻麻的芝麻眼睛对视,他能认出来海兽的本质,但还是不禁感觉困惑与惊讶:“这居然也是一种香兽……?” 实话实说,这只海兽长得比外面秘境中的香兽丑多了。这般长相自由自在的生物在修真界也少见。 秋亦输出灵力稳固气泡,忽然想起来那尊神像。燃香秘境的发展恐怕是变态发展,剑走偏锋的程度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灵力与水凝结成的气泡十分有韧性,被忽视的海兽捣鼓半天也没能把水球弄破,生气地从口部掏出胃袋,整只球彻底翻过来贴到避水诀球球上。 它的身体非常柔软且富有弹性,竟是直接“黏”在了避水诀泡泡上,将气泡吃了大半。 压力骤增,但是仍旧还可以接受,秋亦微微皱眉。 球状海兽的内里像是口香糖一样粘在水壁外面,黏黏糊糊盖住了整个气泡,一些像黑芝麻馅似的黑色黏液不断流淌出,不断附着粘连在避水诀形成的水球外壁上,挂壁不坠。 那些黏液中间出现一个个小小的漩涡,以一种令人诧异的速度疯狂吸收维持那一层水膜的灵力。 再这样下去气泡就要破了! 秋亦双手贴在水膜之上,全身心投入输出灵力与漩涡抗衡。 他头一次干这种活,像是从修仙者转职成了粉刷匠,哪里灵力没了补哪里,刚补好这里一点,结果另一面墙壁又情况告急,急需修修补补,只能东奔西窜,一时间竟是有些手忙脚乱。 不过很快,凭借着在喂鱼和摘草两个修生养性活动中练就的灵力控制能力,秋亦逐渐习惯这个节奏,甚至开始得心应手起来。 这一块灵力被吸走,那就抽另一块完好的来补,等到已经全部薄的不能承受接下来的吸取时,再输送灵力全部进行加厚重构。 这样的吸收与反抗持续了一段时间,秋亦渐渐感觉对方的力量开始变得越来越弱,他再一次加厚加固了气泡。 黑色粘液上面的漩涡消失,粘在避水诀泡泡上的海兽如同失了被风干许久失了黏性的干胶,僵硬着刺啦撕裂脱离了泡泡。 一张干瘪的皮在海水中飘飘荡荡,向更幽暗的深处坠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整个海洋似乎都颤抖了一下,避水诀气泡下面的岩石喷出白色气流,“咕噜咕噜”的响腾声响中,气泡被猛地推到了海平面之上。 气泡被推得剧烈移动,秋亦坐得安稳,若有所思:“下一关发生在海面上?” 海浪涛涛,漂浮在海面上的气泡随着一波波的浪头而颠簸摇晃。 等感到一阵较大的颠簸时,秋亦睁开眼睛,发现原本湛蓝与翠绿混合的海面变得漆黑,深不透底的汪洋尽头似乎藏着什么风暴。天空中布满乌云,黑压压一片,沉闷的空气如同一块大石压在心头,使人忍不住心慌。 这应该就是最后的考验了。 不过这种景色让秋亦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没有丝毫吝啬,他挥霍干净早已经恢复的灵力,在气泡的外面一层叠一层,一道叠一道。 未过许久,忽然,一阵矮小浪头打来,将秋亦和所在的水球打得一阵颠晃。 一波接一波的浪花拍过,猛然间,一道前所未有巨大的浪潮咆哮而至,它卷起的海潮高大到如同要接连天空与海洋,张狂的巨响如同雷霆滚落。 这样的海浪秋亦只在一些纪录片或者海难片里看过。 他的视线完全被那汹涌的浪占据,心似乎也浸在水里,又沉又凉。 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人类渺小如虫豸。 新的水膜还在继续包裹覆盖,原本薄软的、一戳即破的气泡在秋亦的控制下凝实得如同一颗充满弹性的橡胶球,这就是他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 时间也差不多了。秋亦凝望着黑色涌动的潮水,在心中默数考验结束的时间。 “轰隆——!!!” 如同天罚般的巨浪猝然拍打而下! 海浪与水膜接触,一幕幕一帧帧无限拉长,蕴含无穷威能的海水势如破竹,如同拍碎一块豆腐一样轻松层层破开灵力构建出的多重壁垒,但它破开一层又有一层,新的壁垒还在不断构建接替…… 毁灭与再生之间,秋亦只能看到黑色,铺天盖的、涌动潮水似的黑色。 他被吞没于黑色的浪潮中。 第047章 埋伏 那一片虚构的海洋彻底消失, 黄级灵香落入秋亦手中,他看了片刻, 指尖一挑,只见黄级灵香之中忽而分出一道偏短的橙级灵香,黄级灵香消融,一门剑法浮现在秋亦脑海中。 秋亦喃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考验难度如此之高,原来有两道考验叠加。 他将灵香收好,还未说些什么,虞观的手忽而伸过来, 冰凉的指尖触碰唇瓣, 秋亦下意识地张口, 一颗三品回灵丹落入口中。 丹道在修真界也算是比较重要的一道,丹药品阶分为一品至十品, 对应修士十个境界。其作用颇多, 不过对于秋亦来说,最有用的还属众多丹药中的疗伤丹药, 除了昂贵与需要炼化之外几乎没有缺点。 三品的回灵丹落入体内后顿时化为一股精纯灵力,干涸到隐隐有撕裂之感的经脉如饥似渴地接受这一场及时雨。 秋亦脸色好看了些, 他一边继续赶路,一边好奇问:“这是何时购买的?” 他与虞观几乎做什么都在一起,却从没见过虞观有购置丹药。 虞观沉默片刻, 轻声道:“在你与姚家老祖对敌之后。” 实际上, 在秋亦倒下之后还发生了一些小事。 作为师尊, 虞观习惯性地想得周全一些, 在答应秋亦陪他历练时, 他就已经做好类似事情发生的心理准备。 于是从始至终他也不像寻常护短的师尊那样站出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似乎没有愤怒这种情绪, 只沉默地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后才出来帮弟子收尾。 他第一时间接住了秋亦。 秋亦浑身骨头都差点被碾碎,冷汗淋淋,嘴角有血溢出,抱起来轻飘飘的。 他对虞观太依赖了,即便神志不清、动弹就疼得厉害也要往虞观身上贴,似乎亲近的人在身边,那些难以忍受的疼痛也就不疼了。 虞观下意识地调整了姿势,一边低声安抚,一边打入灵力护住秋亦心脉,让他好受一些。 他全心全意看着怀中秋亦,第一时间想的是:他很难受,要把他带到足够安全的地方好好照顾。 可是姚家老祖出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静默之中,虞观抬眸看向姚家老祖。 他神色无悲亦无怒,视线却比刀剑冰冷锋利更甚,轻飘飘的一眼,却如远厚山岳、无底深渊。 姚家老祖瑟缩一下,如同遇到天敌的动物,下意识地感到了恐惧,大脑一片空白,步伐忍不住向后动,被一块石块一绊,竟然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围观的散修中,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爆笑。 姚家老祖一张老脸顿时涨成猪肝色。 他可是出窍境老祖,居然今日连续被两个筑基境小儿当众下了面子! 自觉深深丢了颜面,姚家老祖心烦意乱,脸上神色不停变换,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猛然一拳轰向虞观。 天道誓言只说了他姚家不再追究秋亦,可没说他不能打杀这个普普通通的筑基境修士。 他杀了这个人,如同碾死一只大一些的蚂蚁,和凡人呼吸一样简单且无需思索! 虞观一手抱着秋亦,一手慢慢为弟子擦去脸上血污,手背沾染上了猩红。他看着姚家老祖,似乎想起什么,忽而笑了,不逃也不躲,语气冰凉,杀意如风乍起:“收他为徒?你也配?” 只一眼,预备将对面那个白发筑基境碾碎的姚家老祖永远定格在怒目圆睁的样子,他的呼吸骤然停滞,无形的剑斩断空间,身体如同一张被撕得粉碎的白纸般支离破碎,连元婴也没有逃离得了躯壳,凄厉惨叫着被无形的剑斩碎辗为一缕青烟。 “老祖——!!!” 一名姚家弟子下意识尖叫出声,却又转瞬被身边十只八只手捂住了嘴,憋得脸通红,一丝声音也泄露不出。 姚家弟子恐惧且不必说,即便是散修也不敢动弹,人群寂静无声,好像一群假人,谁也不敢做下一个吸引对方注意力的出头鸟。 虞观表情平静,慢慢将秋亦打横抱起,牢牢将他护在怀里,避开腥脏的血雨,转身离去。直到宗舞缓过神来,主动联络虞观,带他去自己闲置的别院住宅,走入屋中,虞观才将怀里的秋亦放下,安放于床榻之上。 他比谁都清楚秋亦不会死。别说是这种程度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虞观就不会让秋亦死。现在这等伤势,以秋亦的恢复能力,他用不了多久就又会是生龙活虎的样子。 秋亦能这么无畏无惧无疑也是一桩好事,他的弟子不需要过多呵护,他会在风雨中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为令所有人诧异的大修为者。 但虞观轻轻抚摸秋亦苍白脸颊上的伤口,看他紧紧闭阖的眼睛、失了血色的嘴唇,想起刚刚抱住秋亦时那种轻飘飘的重量。 他确信他还在遵守自己设下要求,心中也未有太大波澜,可怎么也做不进其他事情,时时感到怜惜。 委托宗舞买来丹药,虞观给昏迷中的秋亦喂下,然后极富有耐心地守着弟子醒来。 刚刚喂给秋亦的丹药也是那次买来的- 燃香秘境统共开放七天,眨眼间时间便已经过半。 秋亦和虞观这几天还算顺利。 东面的安全点不多,但二人速度远超同境界修士,运气也不像第一日那样背,总能在天黑之前寻找到新的安全点。 如同第一夜的破庙神像一样,其余安全点也异变出了新的危险,不过目前看来,只要破除了危险,这个安全点此后就算是安全了。 白日里,秋亦每间隔一段时间就将神识铺开,周围修士与灵香的位置在神识中一览无余。他和虞观分开去完成考验取得灵香,最后总得新入手两根绿级灵香、十来根青级和蓝级灵香,可惜黄级灵香及以上级别的的却再也未曾见过。 第四天,二人终于遇到了麻烦。 秋亦停顿了片刻,又看了眼已经黯淡的天色,才踏入那间普通宅院。 身后朱红大门自行闭阖,“咻咻”的破空声乍响,密密麻麻的毒镖从四面八方假山草木后飞出,往门口的二人射来! ——有埋伏! 秋亦与虞观转身闪躲,紫色毒镖笃笃没入石壁与门扉,紧紧贴在腾挪转移的二人身后,如同一条垂涎纠缠的毒蛇,缀在末端的丹丸在触碰到墙壁时猛然爆开,升腾起一片腻人的烟云。 不多时,院中被大片大片朦胧烟云笼罩。 秋亦与虞观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分开往两个方向去。 虞观的剑轻巧入手,毒镖就如环河秘境时遇到的那些灵针一样难以近身,他目标明确,直径往最先飞出毒镖的假山奔去。烟云笼罩,却对他毫无作用。 秋亦足踏灰白墙壁,身体轻盈如同一只鸟雀,足下轻点,转瞬飞跃至墙头。 墙壁宽度只有半只脚宽,秋亦踩着靠里砖石的那一条线而动,左臂始终精准地卡在墙壁里侧,奔跑速度未减分毫,目光清明冷冽地俯视下方,将黑暗中的一切看得分明。 跑动时两侧景色瞬息变化。 宅院外的香兽垂涎欲滴,却是始终跨不过那一线之隔,牢牢追随秋亦,眼馋得很。 分散成两批后削减不少的毒镖亦是紧随秋亦身后,笃笃笃的声音不绝,却要么落到墙壁上要么打空,一次也没能中! 不少漏空的毒镖还将香兽戳了个正着,甜腻的烟云弥漫散开,和下方的一起,霎时搅乱了大部分视野。 隐藏在暗处的修士慌了神:这两个人看起来不是等闲之辈,本该帮他们杀人的毒烟此时反倒成了他们的阻碍! 他们的毒镖停在手中,另一只手按住武器,不知是否该放弃最初的布局。其中心智最稚嫩的一人忍不住拽拽本次行动的领导者——一名戴着眼罩的独眼修士…… 就在这一刹那,虞观一剑劈去,假山爆开,碎末如同风雪般飘扬,已经飞快奔走来到合适位置秋亦一跃而下,耳边一抹鲜红耳坠在风中晃动,昭时剑雪白冰凉如一片月光,独眼修士心脏跳动得几乎要蹦出喉咙眼,独眼瞳孔紧缩,映出的剑光却越来越近—— “咚”! 人头点地旋转,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迷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首领,不知道为什么独眼修士要拽他一把、拿他挡剑。 死里逃生的独眼修士一个驴打滚退出几米之外,怒喝一声,声浪藏着灵力如同波纹一样散开:“围攻!” 刚刚那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烟云被声浪震散,其余修士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解开隐匿状态,从藏身之处出来,刀、枪、鞭、剑各式武器紧握手中,灵力运转,挥舞着武器向秋亦和虞观攻来! 秋亦与虞观会合。 没能杀掉独眼修士,这令秋亦有些遗憾,再看见少说二三十多名修士一齐涌上来,他眉头一挑:“好无耻!” 虽然在修真界是常用手段,但是作为被打群架的那个,他觉得很不好! 虞观平静道:“是有些。” 最靠近的修士攻击已经到了,那修士挥舞一条长棍,一伸一挥便能将地面砸出一个凹坑,秋亦微微侧身,恰好躲过对方的一棍。 与虞观简短地交流后,秋亦骤然挥出一剑,在人群中登时劈出一条缝隙,少年蛇一样飞快往缝隙一钻,直接混入散修之中! 其余人想要抓他,却无一不被灵活地避开。 虞观目送他离去,手中剑如游龙,转瞬又是几人倒下,让秋亦前进得更加轻松。 独眼修士刚刚着实被吓到了,他此时站在最外围,看见秋亦往这边来,眉心直跳,咬咬牙,当即服下一枚赤红丹药。 这是他的保命底牌:二品丹药暴血丹,以牺牲一定潜力和燃烧精血为代价换得一盏茶时间的实力增长。 暴血丹效果作用得很快,独眼修士身上的气势猛然上升,他全身肌肉鼓起,脸色通红,感觉身上的灵力如同海水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本就是筑基境后期修士,此时实力再涨,隐约甚至能摸到一点点半步金丹的边。 秋亦的剑要到跟前了! 独眼修士猛然吸气,腹部和肺部如同鱼泡一样鼓起,然后他张开口,轰地巨吼一声,明明是人类的嗓子,发出的吼叫声却像是洪钟一样恐怖,声浪滚滚如雷,青筋暴起、较之前大了一圈的手上,黄阶中品法宝震颤铃疯狂摇动,一道道看似纤弱但绵里藏针的声波与之前的声浪一起化为无形刀剑猛地向秋亦砍去! 地上的灰尘滚动,未压实的石砖被余波带的卷起、震碎震裂。 秋亦没有停下半步,目光冷而锐利,昭时剑在他手中无往不利、所向披靡,手中剑势不可挡地斩下! 声波之刃与莹莹如雪色的昭时剑撞上,在独眼修士期待的目光中,他的声波被撞了个粉碎! 第048章 橙红灵香 境界之间差距犹如天堑, 只有少数人能跨过天堑,越境斩敌, 而秋亦,恰是其中一位。 ——摸到半步金丹的边,同真正的半步金丹相比还是差远了! 独眼修士脸色大变,知晓自己刚刚的手段挡不了秋亦,他不敢停顿,一拍胸口,吐出一口精血于法宝之上, 震颤铃染血, 灵光更灿。 还在赤血丹的作用时间之内, 独眼修士的修为灵力旺盛而强横,此刻他一身灵力尽数灌注于法宝之上, 又催动功法, 原本只有黄阶中品的法宝居然硬是被抬得晋升为黄阶上品。 黄阶上品的震颤铃随着独眼修士手的晃动而碰撞响动,一圈圈音波涟漪一般向秋亦漫去, 音波层层,小小铃铛此刻如同一台凶残的绞肉机器。 另一边, 不少修士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耳朵,他们的双耳在刚刚那一下便已经震出伤,此时独眼修士再攻, 杀伤范围太广, 仅仅用灵力已经护不住了。 虞观如鱼得水, 愈战愈轻松, 冰剑脱手飞出, 噗呲一声洞穿了想要从背后攻击秋亦的修士的心脏。 粘稠的血从剑上滑落,滴落到砖石缝隙之中, 飞剑准确无误地又落回虞观手中,他一翻身,躲过一道鞭击,反手又再挥出一剑。 秋亦早早便用灵力护住双耳,他修行蕴灵诀,灵力凝练扎实,即便对方威力再上一层也无需再用手去阻挡。 昭时剑映着清冷月色,倏忽间连破重重音波,风雪如加护般于剑身上萦绕。 虽然只有黄阶中品,但是昭时剑的锋芒却绝不逊色其他武器,它之前能对付得了秦霓裳玄阶下品的飞彩剑,自然也能对付现在的震颤铃。 无论是近乎粘稠的柔,还是如铁一般的刚,一剑皆斩之! 冷意逼近,独眼修士心惊胆战,转身就想要逃跑。 他不想死,早知道不招惹这两个人了,反正前两天也杀够本了,早知道、早知道…… 这时他才醒了神,忽然想起来可以退出秘境,可是来不及了—— “扑通”。 无首尸体跪地,两扇朱红正门上斑驳血花溅落一片,秋亦无声无息走至阶前,弯腰提起独眼修士头颅,就这么往人群中一扔。 “什么玩意?” 被砸中的修士纳闷地捧着这东西,低头一看,猝然对上一双写满了惊骇与后悔的眼睛! 修士如坠冰窖,寒气从脚底噌得冒上头顶,他手忙脚乱地扔掉头颅,惊恐大喊:“死了!独眼死了!” 独眼死了!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人一剑斩首死了!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围攻虞观的修士似乎都寂静了一瞬,然后唰地一下,这些人一哄而散,大难临头各自飞,飞快往不同的方向逃! 秋亦杀独眼修士的功夫,虞观呼吸喝水般一连诛杀了数十位修士,他杀人时平心静气,不把死亡当死亡,不把生命看作生命,好像猩红杀戮是他生活日常的一部分,漠然得可怕。 其余修士早就骇然到心里打鼓,只是硬着头皮撑住,但现在连那个能拿出好东西来、境界最高的独眼都死了,马上又要再过来一个怪物,他们还打什么打?赶紧退出秘境保命才是正道! 这支由互不相识的路人匆忙组建起来的团队在此刻缺陷暴露无遗。 尽管大家都能想到一起冲上去靠所有人的力量慢慢磨死秋亦和虞观,就算打不过也能拖延时间,但谁也不敢赌自己会不会在咬象的中途就被一剑戳心而死,也不敢赌自己会不会成为其他人的替死鬼、逃命的垫脚石——这绝不是无的放矢,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现在就有人主动将另一名修士打伤并推向虞观或秋亦的方向,但求能够拖延点时间。 所以只能逃、逃离身边“同伴”、逃离后面两个夺命的恐怖剑修! 然而有些事情做了后,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全身而退的。 即使燃香秘境允许退出,那也需要时间。 …… 这间普通的宅院终于安静了下来,除了横躺竖躺的尸体外,院中只剩下三个活人:秋亦、虞观,以及一名瑟瑟发抖、被定住不能动弹的修士。 虞观挥去剑上血,鲜血在一边狼籍的草地上留下一道深沉血渍,冰剑再度恢复冷澈。 他杀的人远比秋亦要多。无论是想要去抓秋亦的,还是想要救独眼修士的,都被虞观拦于剑下,刚刚逃跑的那些修士也有大半被他斩落。 不过即便如此,虞观看着依然很整洁干净,身上没有沾染到半点血腥。 流动的月色照亮一片,白衣剑客站在院子另一头,清俊雅致如银月白霜——也只有秋亦会这么想了,在被刻意留下的那名修士眼中,虞观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 虞观道:“有几个逃走了。” 秋亦看向墙外的香兽,它们被血腥味引诱,恨恨地扒在墙壁边上。 燃香秘境的安全点对房屋从来没要求过完整、封闭,但院落就不一定了,第一夜时香兽可是穿过砖瓦破败的院子,一直跟到了破庙的门口。那几个逃走的刻意靠近院子外墙,应该是早已经想到了利用燃香秘境的机制,如果进一步逼迫,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能。 “逃走就逃走了,”秋亦晃晃手里几个乾坤袋,对师尊有点得意的笑,“那几个还算聪明的早就交了买命钱。” 接着,秋亦从那个被强行打断退出的修士口中问清了这场埋伏的来龙去脉。 燃香秘境人多地广,资源少、安全点也少,于是一群算盘打得很响的散修凑到了一起,决定好好利用这一点。 他们白日时各自去寻找灵香,夜晚则聚集起来,专门埋伏在这间宅院中。独眼修士因为境界最高、手下的人最多,所以被暂时定为头头。 在秋亦来之前,他们已经联手坑杀了不少修士,尝了两天甜头了,没想到在今天踢上了铁板。 秋亦没有说话。 修士额头流下冷汗,磕磕巴巴:“事情就是这样,你们也该遵守承诺放我走了吧……” 秋亦遗憾摇头,道:“你没有说实话。” 那个独眼修士手段不像是寻常散修,他用的毒雾秋亦也认出来了,那是一种能让炼气境修士直接灵力枯竭、筑基境修士难以动用灵力的灵花之毒。 秋亦炼体功法高阶,故而不受这种毒素的祸害。但若是用来对付其他筑基境,只要不知道化解之法,那是一捏一个准,所以这种毒在散修手中能算是底牌了,但独眼修士却用得非常奢侈——就像是背后有一个丰富的资源库一样。 撇去这些不谈,到这样的境地了还要说谎,对于心理素质的要求不低,眼前这位水平次太多了。 虞观站在秋亦身边,眉目冷淡,似乎是要拔剑。 修士心头大骇,慌张道:“等等!我说、我说就是了!” 秋亦没忍住微微偏头,对自己师尊笑了下,无声道:他们怎么那么怕你啊? 虞观看他的笑脸,心想:你刚开始也是怕我的。 不过不是这种怕。 修士没注意到这些,他低着头,咽了咽口水,将刚刚隐瞒的一点东西全抖了出来。 独眼修士和那数个维护他跟随他的修士(包括这个修士在内)其实全都是郑家的人。 郑家派家族弟子、或是附属家族中的人推动了多个类似这样的埋伏联盟建立,灵花毒气、不被毒气影响的特殊闭息法,全是郑家提供,只为了帮助郑家收集更多灵香、铲除其他势力的修士。散修大多不知情,少数猜到的也因为这对他们有利而保持沉默。 郑家…… 秋亦想了想,回忆起来了,好像是南洲顶尖世家之一。 他挥挥手,示意这名背叛了家族的卧底可以离开了。 郑家修士紧张地注视这两人,生怕他们出尔反尔,一直到真的退出秘境回到燃香城,他看到了熟悉的建筑、耀眼的太阳,这才浑身瘫软地跌坐到地上,冷汗淋漓地意识到自己真的逃过了一劫。 院子里只剩下秋亦和虞观了。二人收集完散落的乾坤袋,一并收好,准备等到离开秘境再统一清点。 外面一片狼藉,秋亦和虞观推门入屋,暂时休息片刻。 第四个白昼到来时,秋亦恰在后院中练剑。 他手中剑法飘渺轻柔、变化多端,与寒雪剑法相似却有不同,昭时剑动时少了一分冰寒,多了几分灵动,轨迹难测,宛若春日飘扬的柳絮。 虞观抱着剑,半倚在墙壁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秋亦练剑。 等秋亦又一次练完这一套剑法,收剑入鞘,虞观忽地出声,道:“东面有异象。” 秋亦瞬间转头看去,太阳半升,赤红绚烂,乍一看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印象中这个点燃香秘境的太阳颜色要更浅一点。 东面……- 正午时异象更为明显了,燃香秘境的日光较昨日黯淡了许多,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这些光芒吃了一般。本身燃香秘境就有与黑夜有关的特殊规则,几乎所有进入修士都对光线强弱保持着高度警觉和敏感,现在异象如此明显,他们又不是瞎子,自然很快发现了不对。 “有重宝要出世了?!” 再考虑到燃香秘境的特殊,重宝是何显而易见。 有人满面红光,兴奋地揣测:“是橙级灵香还是赤级灵香?” 赤级灵香除了最开始在燃香秘境的记载中有出现过外就再也无人见过,橙级灵香好一些,却也是万载难逢。 而且这种高等级的灵香不同于其他有固定用途的灵香,它们几乎就是万能的许愿石,如何使用完全看修士所想。 此外还有一个流传了很久的说法:在通常的一些使用方法之外,高阶灵香还有更神秘的用途,若是用得好用得巧,足以成为镇宗之宝! 这也是无数势力对燃香秘境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 不过尴尬的是…… 异象出现是出现了,可没有人知道这不知品级的灵香会在哪里冒头,他们连一个模糊的方位都定不下。 众人奔走交流信息时,真会算地点的卜算少年望向东面,一切了然了:“原来是这种机缘啊……” 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不过他掂量掂量自己的受伤情况,又掂量掂量秋亦虞观的修为水平,非常从心地选择了放弃。 卜算少年摸摸自己藏在袖袍下的算筹,天意难测,现在的气机完全被搞混了,以他的修为暂时算不出谁是最后的胜者。 他拉了拉被子,把自己盖住,继续在破庙安详躺平:“希望他们能把那重宝拿到手吧。” 毕竟没把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算筹抢去喂剑,他们人还怪好的咧。 异象一直持续到第六日正午,太阳亮度不减了,但燃香秘境内的所有修士都能看到东面忽地漫出一片夺目的橙色云霞,那绝非筑基境修士人力可以伪造的异象。 东面!怎么就是东面! 处于其他方向、怎么也来不及赶不上的修士望眼欲穿,捶胸顿足。 旁边的同伴先也是沮丧懊恼,忽地却又想起了什么,拍拍身边人,宽慰道:“我们不去正好,去了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那人一愣,没反应过来。 同伴嗫嚅片刻,道:“你忘了,秦家那谁,还有那个郑家的,好像都往东面去了。” 同样的对话发生在燃香秘境的各个角落,只不过,“秦家那谁”“郑家的”换成了佛子百得、道观孟正等等- 燃香秘境,东面。 秋亦和虞观站在一道阴影里,凝望着那块冒着云霞的土地。间或有新的修士赶来,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手,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一刻。 云霞渐渐散去,一炷灵香忽然冒出,通体明亮,颜色一点点由橙色向赤色过度,灵光大绽。 众目睽睽之下,灵香颜色几度变化,最后停留在了橙色和红色之间,强盛璀璨的灵光收回体内,化作周身莹莹浅浅光芒。 半赤色! 第049章 黄雀 这个世界连风都也没有, 密林之中,草叶树木仿佛被凝固住的风景, 落针可闻。 忽而,有一道身影飞快掠过,柔韧草叶被踩塌,带起的劲风刮得树梢微颤。 那是一个穿着袈裟,头顶比剥了壳的鸡蛋还要光滑的高个和尚,耳垂很大,脖颈处挂着绕了几圈的宽大檀木珠串, 半边手臂赤.裸着, 露出结实的肌肉。 和尚的身后紧紧跟着一行动敏捷如兔的道人, 道人眉飞色舞,手中玉拂尘直直抛出, 长而白的尘尾须毛弹性十足般再度伸长, 柔软的须毛此时如同一道道钢丝凝聚捆绑成的铁钉,猛然穿透古树躯干, 向高大和尚而去。 “百得,你跑那么快干什么?胆子那么小的吗?把烙印给我吧!” “滚!” 此二人正是之前被人私下谈论提及的佛子百得、道观孟正, 俱为南洲年轻一辈顶尖天骄,一个为浮屠宝殿着重培养,一个出身隐世已久的云隐道观。 他们过去只听闻过对方姓名, 未有仇怨, 不过此时为了争夺烙印而对上。 就在尘尾即将要触碰到百得时, 这个高大和尚身上忽然浮现一道金光, 尘尾砸到金光上面如同击中了一道金刚壁垒, 一串火花猛地擦出。 孟正已经与百得缠斗有一会了,早就知道百得会用此招, 他眼皮也不跳一下,灵力流转,玉拂尘白须如同蜘蛛丝一般迅速缠绕上和尚,眨眼功夫便将和尚包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但这个茧注定不是保护幼体的壳。白茧猛地向内收紧,里面的每一道丝线都如同绞杀用的绳索,刹那就要将茧中人绞碎! 忽然,白茧的收缩停住。 孟正表情凝重,体内灵力源源不断流出,顺着浮尘至白茧上,与另一股力量僵持了好一会儿。 白茧沉静了许久,孟正骤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只见丝线缠绕的白茧表面此刻如同丝绸般晃动,飞快扭曲了形状,这里凸起一块,那里凹下一块,眨眼功夫便开始膨胀。 极盛而灼烈的佛光着从缝隙中透出,须毛缠绕形成的茧终是撑不住,嘭地一声爆开,须毛洋洋洒洒散落,露出里面浑身裹着佛光的百得。 和尚肌肉青筋毕现,面露怒相,抡起胳膊,一拳打向已经来到身前的孟正! 这一拳层层佛光萦绕而上,刚毅难挡,又带怒意金刚相,是为浮屠宝殿的一道传承功法的筑基境版本。 孟正追了百得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见百得用这套拳法,他咂舌间匆忙拿起手中玉拂尘挡住。 只听“铛”的一声,玉拂尘尘尾竟是被拳风刚劲硬生生斩断! 孟正脸色刹那白了些。 百得乘势追击,又是一击重拳打来。 孟正汗毛竖起,躲也躲不得,于是忽地张开嘴,猛然呵吐出一口清气,这一口清气连绵不绝,如云如雾,将百得不断缠绕向后拉扯。 又在百得靠着一身蛮劲挣脱束缚之前,孟正手一晃,一片雷点飞出袖袍! 灵力捏就的雷豆在极近的距离抖落到百得身上,然后猝然连锁反应噼里啪啦炸开一片。 这是道家弟子喜欢的法术,制作简单,妙用颇多,威力不凡,轻易就能炸毁敌人的四肢。 “对我无用。”百得无惧,纠缠的清气顿破,他转瞬就要一拳轰出。 他从小苦修锻体,正式修行后接触到锻体法更是一日千里,即便是在浮屠宝殿的年轻两代之中,也少有人能抗衡他的肉身强度,根本不惧这一点霹雳。 孟正道:“那可不一定。” 话音未落,电流从皮肤散落到四肢百骸,百得浑身僵住,居然动弹不得。 孟正笑了一下,这是他偶然摸索出来的一点修改,消耗灵力庞大,威力也大大缩小,但却有极强的牵制控制能力。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是这也足够致命了。失去尘尾的拂尘猛然扎向百得胸膛! 百得动弹不得,灵力好似被冻结了,先前的金刚罩功法也用不出来,表情却还算是平静。 孟正虽然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法门,但是却缺乏杀伤力够强的手段,对付其他人或许无事,但对上他,单单是如何破防恐怕就要想一阵。等麻痹过去,他会第一时间施展功法…… “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根附着灵力的粗糙树枝不知从何处雷蛇般飞速刺来,连空气也被锋芒划破鸣叫。 百得表情霎时一变,孟正表情也僵硬了。 太快了。 如同毒蛇弹出捕猎,噗呲一声,被削得尖锐锋利的树枝刹那穿透了百得胸膛,一瞬洞穿了他的心脏! 百得双目骤然睁大,嘴唇动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生机疯狂流逝,这一句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很快,他眼中光芒散去,手背上鲜红烙印消失,身体化为一片虚无。 百得话没能说出口,但孟正却莫名懂了他的意思: 一根平平无奇的树枝为什么会有如此恐怖的威力?这是筑基境修士该有的水平吗?! 这背后代表了什么孟正不敢想,他声音下意识拔高,厉声喝问:“谁?!” 与此同时,灵力拂过拂尘,雪白尘尾冒出再生,孟正浑身肌肉绷紧,精神保持高度警戒,警惕地看着周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的一草一木,生怕下一刻再冒出这样一根可怖的毒刺雷霆来。 凝固的草木未动,回应他的是被一道飞射过来的毒镖。 孟正早有预料,立即施展身法敏锐避开,却见一道烟雾在空中炸开,空气中充斥了甜腻的味道,引得他身上的灵力隐隐波动。 孟正眉头一皱,很快通过灵力变化认出这是能使人灵力被封印的灵花毒烟。他手中拂尘一挥,一阵狂风刮过,将毒烟吹得一干二净。 待毒烟尽数散去,孟正正要再看四周,忽觉背后一凉,迅疾转身,拂尘与剑刃刹那相撞,刺啦一声火花迸溅! 孟正眉头紧皱,扫过此人面貌。 持剑的是位白衣修士,看起来年纪不大,样貌秀美柔和,气势却凛冽锋利,眉心正中落有一点如同鲜血般的红痣,耳边缀着一抹鲜艳耳饰,黑白分明的眼中泛着些许遗憾。 他幽幽道:“毒烟果然没什么用。” 孟正从未见过或是听说过这么一号修士,然而对面传来的力道却让他知道这绝非等闲之辈。 他咬着牙,手臂勉强支撑着,脸上扯出笑来,心念电转间便捋清了一切:“道友好算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与百得斗得正凶时,却不知道幕后还藏了这样一位修士,此少年冷漠地看二人争斗,又在紧要关头如同黄雀一般摘下果实。 一想到自己和百得两人一路上居然毫无察觉,孟正不由得脊背生寒。 “若不是我,你刚刚也根本杀不了百得,又得要缠斗一番,我是帮了你才对。” 被孟正暗中评为黄雀的秋亦口吻平和,施加在拂尘上的力却再加一筹,动作咄咄逼人,冰凉的杀意满溢。 原先秋亦是想等到最后再进行收割的,但刚刚时机太好,怕这两人斗着斗着时间拉长,又生新的意外,他索性出手先摘下一半果实。 “……” 孟正无语。 虽然说得是实话,但是……好生无耻! 纯粹的硬实力对峙之下,秋亦稳如山岳,孟正越是坚持越感到难以支撑。 未过片刻,他的手腕变得酸软,而仅仅是一瞬间的无力,昭时剑迅速压过,寒光斩落,拂尘尘尾骤然截断,白色须毛在空中飞扬。 孟正闷哼一声,脸色愈发苍白。虽然可以用灵力再形成新的尘尾,但是拂尘损伤对他来说也是有影响的。 他施展功法,试图操纵被昭时剑斩断的那些须毛,但刚刚与百得交战消耗过大,体内灵力竟然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做些什么。 而秋亦长得很好说话,实际上真动手起来狠厉非常,孟正连连败退,恍惚感觉这剑修简直是条外表清丽钟秀、但实际上危险致命的白蛇! 再次险之又险避开秋亦的剑芒,孟正强撑着飘忽如云向后退去,一边暗中取出丹药,一边出声问:“敢问道友名讳?” 孟正退,秋亦便追上,速度丝毫不落下,也根本不给孟正吃丹药恢复灵力的机会,冰冷锋利的昭时剑迎面斩下! 孟正惊骇欲躲,然而秋亦也修行身法,宛若洞悉了孟正的意图一般一一封死漏洞。 孟正被逼得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能眼睛瞪大,看那点寒芒越来越近,与对方轻飘飘的话语一并落下:“你以后会知道的。” 血花溅落。 …… 孟正的身体消失,秋亦右手背上浮现新的烙印。 他垂眸看了一眼,四十三。 这个数字比他想得还要少一点。 六个时辰前,橙红灵香弹出一道光圈,将周围百里内所有修士都卷入了这场大逃杀考验之中。 考验规则很简单,每斩杀一个敌人便能获得一个烙印,在十二时辰内获得烙印最多的人会成为最终胜者。 秋亦刚刚对孟正所说也不算骗他。 这次考验中,所有输家无论是生是死,最后都会被关到燃香秘境结束再放出去。可以说是意外地温和。 而等到天骄盛会举办时,孟正若是没死,定能知晓秋亦姓名。 察觉气息,秋亦倏地抬头,看见虞观坐在枝头。 秋亦眼中暗含杀意的冰冷一瞬软化,眼睛弯起,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语气轻快:“你回来啦。” 筑基境的虞观得过特殊的机缘,隐蔽能力比可以神识外放盖住自身气息的秋亦还要强。 “嗯,”白衣剑客衣角翻飞,无声落到秋亦身边,银灰色的眼眸与自己弟子对视,“这次考验的空间很大,要全部走完需要花费五个时辰,一共进来了大概三百人。” 虞观没用神识(过去身目前的境界做不到神识外放),有些地方不能兼顾,所以只用了一个模糊的说法。 “需要我帮你吗?” 两个人的效率总比一个人高。 “不需要,师尊安心当我最后的保险吧,”秋亦说完,又笑着补了一句在这个世界之人或许会有些不能理解的的调侃,“两个人一起刷怪,我分到的经验会变少,升级就更慢了。” 追上你就更慢了。 虞观微微笑了一下。 秋亦立起右手手背,洁白的皮肤上多了一个火焰构成的数字,那代表秋亦所得的烙印数:“已经有四十三个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应该不算少,剩下的六个时辰,我准备再挑选几个人。” 虞观看着那个烙印,却没有说话。 秋亦略有些困惑,手收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停在空中:“怎么了?” 虞观伸出双手,柔柔拢了一下秋亦的右手,轻声道:“没什么。这个数字太显眼了,还是藏起来为好。” 他的手松开。 秋亦有些怔愣地活动了一下右手,手背上的烙印已经了无痕迹,一道由虞观施加的伪装灵力覆盖了它。 虞观道:“如果要选目标的话,我觉得有一个人很适合,他手上的烙印不少。” 对于那几个烙印数量较多的修士,虞观皆是找寻机会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灵力痕迹,便于定位。 这还是少时所用功法,如今捡起再用,颇有几分怀念。 秋亦无条件相信虞观,他说合适,秋亦便决定走上一趟。 灵力痕迹能让虞观在一定范围内寻找到特定对象。他在前面带路,秋亦紧随其后,目不斜视,非常专注,藏在袖袍中的右手却忍不住微微蜷缩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虞观留下了一点灵力的缘故,刚刚短暂触碰的触感似乎到现在还留在皮肤上。 丝丝缕缕的冰凉之感宛若一道浅浅涟漪,逐渐扩散开浪纹,缓慢泛进心底。 第050章 战秦术 燃香秘境。 橙红灵香已经神异隐藏, 匿去形体。许多落后一步的修士心怀不甘过来寻找,什么也瞧不见, 只能扫兴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静得出奇的环境中,一位青年的身影从无到有慢慢浮现。 他生了一张颇有几分圣洁气息的脸庞,穿着深沉端庄的深红衣袍,衣摆处有灰色和金色纹饰点缀,气质清澈干净,宛若新生的婴孩。 红衣青年瞅了眼橙红灵香匿去的位置, 旁人看不到的灵香在他眼中清晰可见:“可惜了, 你到底是少一分缘。” 他又思索一番:“不过倒是正好能助我一臂之力……” 日光忽然黯淡了不少, 红衣青年抬头,原先澄澈晴空不知何时堆满了乌云, 漆黑的云层中, 令人心惊的金色电蛇一闪而过,一种无形而令人战栗的阴沉笼罩了这片区域- 还剩五个时辰。 昭时剑与突兀冒出的半圆石壁猛然相碰! 昭时剑铮鸣一声, 坚硬非凡的巨大石壁连片刻也未能抵挡得住,与剑相碰的那一点眨眼功夫咔嚓咔嚓冒出无数裂纹, 崩解的碎石劈里啪啦落咚咚了一地。 原先被挡住的刺骨寒气扑面袭来,暴露在剑锋之下的秦术瞬间判断清楚敌手实力,眼疾手快甩出一张新符。 符纸无风自燃, 一团爆裂火焰怦然炸开, 灼热的火光让冰霜也为之消融, 那火非同寻常, 火芯幽蓝, 灼烧时连空间也隐隐扭曲。 南洲郑、罗、李、萧、秦五大顶尖世家,郑家学百家, 罗家擅丹道,李家擅瞳术,萧家擅音道,而秦家最擅长的便是符道,天下符修无比心神向之。秦术作为秦家天骄,自然主修行符道。 秋亦翻身避开,未让昭时剑与那团烈火有半点接触,目光微凝:“古幽异火?” 修真界神异之物颇多,异火便是其中一大类。 古幽异火据说是第一劫荒古时期蕴养出的一点火星,那点火苗于生灵尸首上炙热燃烧,名字中虽然带了个“幽”,本体却炙热非凡,霸道刚烈,诞生时一缕火焰生生烧死了上千鬼族。 异火罕见,而且就和高阶法宝一样,这些神异之物都有一定的性情,不是寻常人能降伏的,秦家藏有这一道异火火种数千年,降伏者却寥寥无几。 秦术正是因为降伏了这一道异火,才第一次进入了家族高层的视线,他心中引以为骄傲:“不错,正是古幽异火。” 秋亦闪身躲过古幽异火的追击,连退数步,幽蓝异火微微火星抖落到地面,瞬间灼烧出一个个黑漆坑洞。 他能看出来,秦术其实也不能完全自如地指使古幽异火,甚至说使用得很勉强——这异火被培育久,威力不凡,筑基境动用还是勉强了。 现在这一道古幽异火借了符咒才显现而出,威力削弱了不少,若是以往,秋亦或许能不避直面击破,但现在…… 再一次躲过,秋亦有意不让异火靠近昭时剑。 ——昭时剑品阶太低了,而且前阵子与姚家老祖对决时还被他拿来挡了攻击,受损严重,被养护后才好了一些,此时若再头铁正面对上异火,哪怕只是筑基境使用出来的削弱版本,也有被熔断的风险! 秦术看在眼里,心中刹那也明白了秋亦顾虑。 趁其病要其命! 又两道符咒随他心意从乾坤袋中飞出,秦术以双指夹住,灵力注入,两纸符咒纹路一闪,被他如飞镖般丢射而去,两道蟒蛇粗细的紫电雷霆破纸而出、轰然劈向秋亦! 紫雷所过之处泥土翻滚、草木焦黑,一直被躲避闪过的古幽异火也与这两道紫雷猛然袭来,形三面夹击之势。 恰如秋亦之前用对身法的了解封死孟正的去路一般,秦术现在也在利用手中符箓封秋亦的路! 来不及思考,昭时剑银光一闪,精准挑破紫雷薄弱处,雷蛇如被击中七寸,刹那没了气焰,古幽异火凶恶扑来,再次被秋亦挪位躲过,扑了个空。 秦术早有预料,表情不变。而刚刚被秋亦击碎的紫雷噼啪化为细小电流,如同一条条幼蛇刺啦一声攀爬禁锢住昭时剑,电流麻痹之感从剑身传至全身。 一张禁锢秋亦的电网! 电流酥麻,秋亦回想起孟正与百得一战,知晓秦术也是相同心思。 不过可惜,这点雷霆比不得孟正的雷豆,对炼体的修士来说还是太弱了。 这一次是秦术失算了! 胜败就在几招间,秋亦瞬间抓住机会,暴起袭向秦术。 秦术没想到秋亦居然一点影响也不受,脸上瞬间闪过讶然之色。 不过像他这类偏向术法的修士,本体往往相对来说比较脆弱,一旦近战根本比不得风吹雨打日日苦修的同级别剑修,秦术不可能让秋亦就这么容易近身。 他广袖之中密密麻麻的符箓飞出,早已被勾画好的符文灵光湛蓝被激活,一半符箓唤出极盛的火焰,古幽异火咻地混入普通火焰之中,身形庞大到如鱼群中的一条鲸鱼,一部分火焰被它鲸吞,剩下的火焰被它同化,跳动的火焰轮廓染上一缕幽蓝,四周温度愈发骇人;剩下的一半符箓唤来疾疾清风,无形的风即快又盛,风吹助火势,呼呼风声中火焰簇簇高涨。 一道不可逾越的火墙霎时筑起,最可怕的事,再过片刻,它就不仅仅是防御作用的火墙了。 破不了这火墙,就动不了秦术一丝一毫。 必须要在这些火焰发威之前做出应对。 秋亦轻轻吐出一口气,脚下步伐丝毫不停,双眸亮如寒星,手中昭时剑随剑主心意嗡鸣,白雾似的寒气蔓延,一路苍白冰霜喀嚓喀嚓蔓延。 这是要用那套冰寒属性的剑法硬破火符阵? 秦术下意识思忖:难道这修士不怕那把剑就此报废吗?考验还没结束,就自断对剑修来说十分重要的武器,这也太愚蠢了,须知,适应新剑也是需要时间的…… 秦术想不通,不过既然秋亦要撞上来,他也乐意奉陪。 秦术抬手,指尖灵光在空中绘出一道悬空纹路。 符修有很多地方与寻常传统的普通修士不大一样。在闯秘境之前,财力雄厚或是时间充沛的符修可以尽情地准备符箓,将自己武装成一座炮台。 优势如此之大,限制也是颇多,一般能够提前烙印下的符箓威力不够强,符箓效果还往往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迅速减弱,所以像秦术这般专门精修符箓的符修都是一笔一画花费大时间自己绘制符箓,这样不仅能可以保存得久一些,也能保证自己兼为制作者和使用者,最大程度发挥符箓威能。 不过对上强敌时,当场画符才是最佳施展符箓威力的办法。 刚刚的“火墙”消耗了大半秦术手上威力削弱的符箓,秦术为人小心谨慎,即使秋亦的举动像是自投罗网,他仍不敢小觑这名散修,于是一瞬放弃了威力减弱的现成符箓,选择凌空绘制新符。 二者间相隔的距离也就七八米远,秋亦速度太快,秦术方才落下第一笔,秋亦已闪现至火墙面前。 少年漆黑的眼眸中映出赤火幽蓝,耳畔发丝滑落,手中昭时剑上忽地浮现一道与灵力荧光略有差别、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虚幻光芒,秦术还没来得及思考那是什么,一声似有叠韵的铮鸣,面前火墙轰然破开一道巨大裂口! 一把耀眼到比白昼还要夺目的银剑沐火而出! “!” 秦术大骇。 他对战过不少修士,大家各有手段,也有人能破开古幽异火,但像这个散修一样仅凭一把黄阶中品的剑破火却绝对是绝无仅有! 这是怎么做到的?!强化类型的秘法?可他没有看到任何强化迹象! 心中震撼,但秦术作为符修的基本功已经刻入肌肉,指尖沉稳地继续绘制,一道深奥复杂的曲折符文在他手下显现。 符文上涌动的灵力水波纹一般扩散抖动,四周树木如劲风卷过,哗哗落叶。即便还没有成型,也可以管中窥豹看出这道符咒的威力。 昭时剑身上的残火灼烧,成不了气候的星星点点火星被气流吹落向后方,微末的暖光拂过秋亦白皙如玉的脸庞,与澄澈冰寒到令人害怕的双眸。 剑的锋芒刺骨,它倏然斩下! 而秦术体内灵力涌入指尖,符咒终于落下最后一笔! 破开的火墙、散落的火焰如同他的臣子,飞快地向符咒聚拢而来,古幽异火吞没符文与火焰,膨胀到极致,火焰如同一只巨人之手,猛地抓向那把对比起来显得渺小的剑,掠过的树木草叶刹那变为一片漆黑焦土。 “轰隆——”。 迎击相撞,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地面似乎都颤抖了一瞬。 剑指之处,气流如同爆开的冰雾烟火,宛若一场飞瀑白雪,火海震颤咆哮,冰霜被它消融,白雪被它吞噬。 硬碰硬的针锋相对,渐渐的,剑压火势,胜负将分。然而就在此时,秋亦忽地退后两步,剑猝然挥向地面,撒落剑上流火。 火海化作火舌卷上秦术的右臂,他亦是连退几步,动作却远不如秋亦从容——刚刚的交锋,是他落了下乘。 未等秦术说些什么,秋亦开口道:“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把变化到足有一人高的重型铁锤被猛地丢出,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重重砸在秋亦和秦术之间,砸出一个巨大的坑,平坦地面波浪似的震动,泥土变得柔软,如同一双双手向秋亦与秦术抓去,但二人皆是敏锐,早在铁锤飞出时便已经各自飞跃向后离开攻击范围。 秦术落地,缓缓吐出两个字:“郑润。” 秋亦脚步轻飘,飞落至虞观身边,被等候已久的虞观一把扶住。 虚虚借了力,秋亦隔着距离,遥遥对秦术道:“下次再战。” 想要黄雀到他头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说完,秋亦拽了拽师尊衣袖,对上那双冷淡的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他知道虞观懂他的意思。 虞观沉默了一瞬,忽地伸手。 “?!” 秋亦猝不及防地被悬空抱起,神情呆且迷茫。 师尊你误会了! 太贴近了,不适应的僵硬感觉传遍全身,秋亦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几乎要变成木头人了。 他很想叫师尊把他放下来,但郑家即将过来,现在绝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秋亦努力压下挣扎的欲望,僵硬地寻找一个合适的姿势。 为了防止伤到虞观,他刚刚下意识地收起昭时剑,现在手心空空,两条手臂无处安放,只好小心翼翼地拢住师尊的脖子,身体前倾,腿紧张地曲起,秋亦小心地半趴着倚靠对方,努力地拉开一点距离、不和虞观过于紧贴。 就这么一点小动作,秋亦感觉好像花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去做,紧张地手心都濡湿了。 周围的风景飞速掠过,转头,秋亦遥遥看见秦术露出奇奇怪怪、似乎是表示羡煞的神情,很快,秦术也钻入密林之中,不见了身影。 第051章 信赖关系 表面上秋亦神色自如, 只是脸色苍白,有点虚弱, 但实际上他现在脑壳疼得厉害,好像神经都在一跳一跳,识海与丹田仿佛被千根针折磨摧残,神识和灵力都处于枯竭状态。 他本意是想让虞观借他一分力,拉着他一起跑,可虞观似乎会错了意。 “……” 虽说目的也达成了,甚至是超额达成, 更为他省力了, 但, 被这样抱着总感觉有点奇怪。 秋亦有些拘谨地缩在师尊怀里,双臂一开始小心地合拢抱着虞观的脖颈, 等他从怔愣的情绪中缓过来, 从木头变成活人,生锈的脑子开始转动, 迟来的种种情绪一瞬涌上心头,少年原本苍白的脸烧得通红, 非常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交叠着轻轻搭在虞观的肩上,看着委屈又畏缩。 想了想, 秋亦忍不住轻飘飘碰碰虞观垂落的白发。 他不是有意冒犯的。 虞观没说话, 秋亦明白他这个反应代表的是不介意, 心里安定一瞬, 似乎也被对方的淡然感染到:本来就是师尊先抱的他, 他抱一下对方脖子怎么了! 理直气壮地努力说服自己,羞耻情绪略微褪去了一点、也只有一点——姿势原因, 秋亦的身体紧贴着虞观胸膛,甚至如果静下心来,他能感受到虞观托举着他身体的有力手臂,以及上面起伏的肌肉线条。 这还是秋亦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头一回与人如此亲近,远远比牵手更要亲密与紧贴。 羞耻与不自在几乎充斥了躯壳,秋亦畏惧地像是被强行从阴暗狭小的安全地抓出来贴贴的小动物,想避开,心底却像是吃了糖一样,又有点难以形容的喜悦——他喜欢与师尊亲近…… 大脑一片混乱,秋亦不再去想,伸手挑来虞观的乾坤袋,他们两个人的乾坤袋共用,禁制对彼此形同虚设。 他从中翻出回灵丹,吭哧吭哧吃了丹药,又点了两根补充灵力效果的青色灵香,丰盈的灵力如波涛般涌入丹田,温和地覆盖上经脉。 片刻,秋亦再抽出一根能对筑基境往上有用的、作用是恢复神识的绿级灵香。 距离已经足够远,身后也没有追兵,虞观放慢脚步,将怀中人放下来,又像是看小孩有没有发烧时量额头温度一样伸手覆上秋亦额头,确认秋亦识海的情况,半响,他收回手:“还算有分寸。” 没有伤到根基。 秋亦握着灵香,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还有点未褪去的红,眼睛和葡萄一样黑亮,有点得意地接过师尊的话:“对,我知道分寸的。” “……” 虞观欲言又止,又觉得有点好笑,揉揉弟子的头,顺手帮他将绿级灵香点燃。 绿级灵香迅速燃灭,烟云化作一道精纯的力量涌入秋亦的经脉,连灰烬也不会留下,识海的针刺之感顿时缓和许多。 在榻上修养的日子并没有白白浪费。 境界的提高,心境的突破,再加上对剑道的进一步揣摩领悟,在燃香秘境开启之前,秋亦终于成功挥出了几年前虞观传授教导的心剑。 虞观的心剑可斩天地,秋亦方才起步,无论哪条路上都还只能算是个小辈、小孩,他的心剑还很弱小,但这招在低境界修士中已经足够致命——秋亦经历过于特殊,两次生死让他的神识天然比他人强上一截,哪怕是出身特殊门派、专门修行神识的弟子,在这个阶段也少有人神识强度能比得上秋亦,自然更躲不过他针对意识的攻击。 杀百得时,为了增加一击毙命的可能性,秋亦首要选择了目前手上威力最强的一招心剑。 不过考虑到百得身为佛子,应该有修行可以防御精神类攻击的功法,所以秋亦的真正目标实则是声东击西,借此机会一举斩杀同样已经疲惫的孟正。 后来事情发展过程中稍微出现了点秋亦也没想到的偏差,但结果还算圆满。 而刚刚与秦术对决时,为了用黄阶中品的昭时剑突破古幽异火之墙,秋亦思来想去,还是再一次地动用心剑,为昭时剑增幅。 心剑当然不是专门的强化功法,但功法岂是那么不便之物? 秋亦将心剑附着在昭时剑之上,双剑重叠,剑招威力大增,再以心剑的神识、剑法的寒霜进一步庇护昭时剑,或可一试破壁。 心剑对于灵力神识的负荷极大,短时间内连用两次,秋亦灵力神识几乎被抽空,连站都站不稳。 他本欲就此一击定胜负,谁料到却被郑家半路横插一脚。 思及此,秋亦看看身后,道:“他们是全去追秦术了吗?” 激战中不容分心,秋亦根本没有余力关注周边,是虞观传音提醒他,有不少人正在靠近,疑似世家子弟一起出动。 虞观没有关注秦术那边:“或许。” 秋亦思索一番,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郑家作为顶尖世家之一,肯定不会像实力差劲的修士一样专门选取弱者下手。 在这场灵香考验中,越强的人越容易收割烙印,也越容易成为被他人眼馋的猎物。他只是个无名散修,身边还有同伴,秦术却是既有名气加成,又孤身一人,而且同为顶尖世家,郑家肯定对秦家也有了解。若是秋亦做这个猎手,他也会选择抓秦术。 无形中,秦术就这样因为名气帮了秋亦一把,把郑家的仇恨全部拉走了。 “祝他好运。”秋亦真情实感道- 进入燃香秘境后,秦术一路上都未遇到什么波折。安全点和随机安全点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身边,黄级以下的灵香屡见不鲜,不久前秦家弟子分散到了各个方向,但最后只有他成功地进入了橙红灵香的考验空间。 可直到现在,他才懂得了什么叫运气的先扬后抑。 郑润是个身材和气球一样膨胀的胖子,满身肥肉,移动速度很慢,但他被甩在身后,他那一柄玄阶中品黄铁链锤却不会。 铁锤轻而易举地飞出十来米的距离,然后像是炮弹一样重重砸到地面上,每一记砸落都能让前后一片地面化为缠人减速的泥沼。 而郑家其他弟子如同尽职尽责的猎犬,他们紧紧追咬在秦术身后,枪、矛、箭矢、各式远距离法术齐用,势必要将秦术在此拿下。 敌人的状态都很好,而自己却因为刚刚的一战而近乎精疲力竭。 倒霉透了,秦术寻得时机服下丹药,加快灵力的恢复。 丹药对于修士来说通常是救急或是辅助之用,疗伤恢复性质的丹药尤其如此,不过再好的回复丹药也需要配合修士的打坐炼化,用在战斗中其实会浪费药性,留下的丹毒也会更多。秦术现在服用实在是无奈之举。 他服用的是高阶回灵丹,其中蕴含的灵力充沛,一经服用,一阵暖流涌向丹田,秦术体内灵力顿时恢复了三分,但很快,重锤再至,他与追兵的距离再一次拉近,他没了再一次补充灵力的机会。 萎靡许多的古幽异火围绕在他身边,又一次逼退了一人的攻击,那名郑家修士胸口被火焰穿透灼烧出一个大洞,转瞬没了气息,但下一秒,又有其他郑家弟子接过这个位置。 这里是特殊的考验空间,即便是死亡也不是真死。只要能截住秦术,让他们中实力最强、本身也积累不少烙印的郑润赢得橙红灵香,他们出去后好处不会少! 为了博取资源,追赶秦术的十几名郑家弟子几乎是悍不畏死地攻击缠斗,秦术无论是避开、停下、攻击,都合他们拖延的心愿。 秦术疲于应付,只能想办法甩掉这些尾巴。 这时候,他忽地想起了刚刚与自己交战、后又同同伴一道离开的那个散修。 他并不知道那两个人的姓名,但能看得出,他们对彼此十分信赖,是能够交付生命与后背的关系。 再对比自己现在孤身一身逃命,实在是凄惨。 明明世家中人才该是最不缺同伴的,谁想到今天他居然会羡慕起两个结伴而行的散修。 秦术微微叹了口气,脚步忽地一停。 “他停下来了!” “好,拦住他!” “大家都小心点,别被异火伤到!” …… 秦术表情冷峻,古幽异火在他身侧,火势已经弱了很多。原本异火就是秦术借着一道符咒显化,此后秦术续了又续,但现在也快消散了。 郑家显然是吃定了他的虚弱,打算追死他,秦术虽然深感憋屈不甘,但也明白自己大概是要栽在这里了。 剩下的角逐他无法再参与,也不知道谁会成为最后赢家。 最后的灵力注入,古幽异火猛然焕发光彩,秦术未使用的符箓全部激活,与熊熊烈火一齐扑向郑家弟子- 还剩三个时辰。 郑润将特制的药膏抹到胳膊上,狰狞的烧伤痕迹很快便被覆盖。 秦术死前挣扎威力不小,差点没将他胳膊烧断。 灼烧的疼痛似乎还在皮肤上上残留,郑润心中感慨:异火威力果然强盛。 他日若能遇到此类近似的神物,他必要降伏收入掌中,既能增强近战,也能进一步弥补自身远程攻击不足的缺陷。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平石上,身上肥肉一层层压下,却不似寻常凡人一样油腻恶心,皮肤表面附着一层浅浅的光,远远看去宛若一座小些的宝塔。 在他身边是几名郑家弟子。原先有十几人,被秦术杀得现在只剩一半不到。 刚刚对战秦术的畏惧已经全然消失忘记了,打胜天骄的事实让人心潮澎湃,几人交谈时言语中不禁带上了点轻蔑。 “秦术名气很大,实际也不过如此嘛。” “就是,大少爷一出手还不是轻松拿下了。” “接下来我们还要去找谁?百得和孟正吗?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名副其实。” “一直没找到他们人影,怕不是藏起来了。” 郑润看不起他们,眼皮子太浅、太容易膨胀,郑家这一代除了他以外都是些这样的差劲货色,怎么能够成事?但不得不说,他被夸得很是舒坦。 秦术厉害是厉害,不也败在他手中了吗?此次带着橙红灵香出去,家主定然欣喜。 郑润听了片刻,不紧不慢地哼了一声,让几人止了声,他正准备说上几句,忽地神情一变,抓着手边上的郑家修士闪过如疾风迅雷一般的凌厉一剑! “怎、怎么了?”那名被郑润抓住的郑家弟子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迷茫看向身边的郑润。 被他信赖的郑润没有看他,而是目光森然地看向前方,郑家弟子下意识想要掉头去看,脖颈却忽然被身边一只厚实的手掌猛然掐住! “呃,呃、” 其力道之大难以想象,弟子连挣扎也来不及,双目鼓出,表情狰狞,转瞬没了气息。 第052章 战郑润 郑润松手, 尸体软塌塌倒落到地上,烙印自动转移至他身上。 只有三个烙印, 聊胜于无。但是未被他人夺走就好。 郑润半眯着眼,脸盘过大使得眼睛显得小,半眯起来时就更看不到眼睛了,只能见到森森寒光,他手中黄铁链锤威势汹汹:“你是何人?” 秋亦持剑,也在打量着郑润,神色沉静, 剑身上猩红的血滴答滑落。 几具郑家弟子的尸体倒落他脚边, 一击毙命,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使用灵力,便像是毫无修为的凡人那样死去了。 郑润看在眼里, 对这个散修的警戒再升一筹。 秋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道:“你杀了秦术?” “是我,”郑润颇以此事自得, 一口应下,也想起来秋亦是哪位了, “你是当时和秦术对战的那个?怎么,要替他报仇?” “不,”秋亦莞尔一笑, 眉目柔和而又漂亮, 吐出的话却冰冷至极, “我来杀你, 拿烙印。”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郑润猛地砸出重锤。 他的黄铁链锤虽然有“链锤”二字, 但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链锤,只是因为有一条铁链所以得名罢了。黄铁链锤形状方正, 通体玄黄,锤长有半个人高,宽有手掌长度,一击下去铁人也能被砸碎,每次战斗起来,酣畅淋漓的极致暴力美学满溢。 这把锤是郑家锻器师专门为郑润打造,沉重到一般筑基境修士举也举不动,但是正正好适合郑润。他为了力量舍弃了外表,一身肥肉虽然比不得一般修士俊俏,但对战时每一寸都在发力,爆发出来的力量几乎无人可媲美,简直像是一只天生神力的妖兽,重而大的铁锤在他手上就是神兵利器。 重锤携劲风猛地砸来,纯粹的力量压制,秋亦不痴傻也不头铁,身影一闪,避开铁锤。 每次遇到那些修行身法、身形敏捷的修士,郑润几乎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为此,郑润早已研究出应对之法,他忽地勾起嘴角,黄铁链锤重重砸落地面,玄黄波纹散开,柔软地面上一双双熟悉的泥手抓向秋亦。 正是之前与秦术对战时见到过的手段。 被抓住速度就会被限制,单纯躲开的话也不太好躲,范围有点广,秋亦试着挥出一剑,泥手片片折断,很快却又再生冒出,而片刻的耽误,郑润的重锤又至。 这样下去不行。 一味地退却而没有攻击只会导致失败。 秋亦思考着,再一次退而避开郑润的攻击,离开重锤的攻击范围。 玄黄波纹散开的瞬间,秋亦忽而翻手斩向地面。 剑影没土三分斩过,微末野草分毫未伤,被气流吹动弯腰,这是没有任何杀伤力的一剑,灵光闪动间,簌簌的雪飘落,冰霜飞速蔓延开,土地冰封冻结,玄黄波纹扩散而来时猝然撞上硬茬,冷硬的冻土宛若一面坚硬墙壁,波纹动弹不得。 郑润:“反应倒是快。” 眼见秋亦向他袭来,郑润手中黄铁链锤横劈而去。 玄阶中品的黄铁链锤一击威力非凡,但是破解那古怪秘法后躲起来却是轻松得很。不过问题是……对方真的没有其他手段了吗? 灵力涌动,秋亦向后退,目光清冽,紧盯那柄黄铁链锤。 在秋亦完全避开黄铁链锤时,异变突起! 郑润肥厚的双臂忽然绷紧,原本攻速就不弱的黄铁链锤速度再上一阶,空气似乎都在爆鸣,残影难见,重锤一瞬就要落到秋亦身上! 果然。 神识强大,反应速度也比他人快上不少,锤动的那一刹那,秋亦几乎同一时间随之而动,速度猝然加快,险之又险避开这势头沉沉的一击。劲风擦过,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砰”! 重锤狠狠砸落在地面,深坑凹陷,裂缝蔓延,一块恰好在锤击范围内的巨石被砸得粉碎。 坚硬如铁的巨石尚且如此,这一击要是落到肉身上,人恐怕会像瓜类一样爆开。若是秋亦还是原样不变,那么这一击直接能将他重伤。 郑润表情凝重。 虽然还没过几招,但是秋亦却已经让他感觉有点头疼,对方宛如一只灵活的泥鳅,滑不溜手,连他突然加快的速度也能避开。 他深呼吸一口气,既然已经完全暴露,奇袭再无用,索性也不再收敛,再次拉近距离,黄铁链锤高高扬起、重重砸下。 若是让郑家其他弟子看到,定然要惊愕:郑润此时的速度甚至比他们还要快! 世人善于以貌取人,郑润这种圆成球的肉山一座,他人一瞧便会下意识觉得:这胖子速度估计很慢吧。 郑润乐意人们这样看他,故意一次次加深他们的刻板印象。若是有人细想,便会觉得这种刻板印象很是可笑,那些“肥肉”带来的力难道真的只作用于纯粹的力气吗? ——肉/体强悍,从来都是全方面的提升。 郑润这一手很少现于人前,仅仅靠着其他手段,他就能轻松在烂泥一样的郑家一代脱颖而出。 本来他现在也不该轻易揭开此事,但此时也无其他人在场,这散修主动挑衅,害得他不得不掐死同族,事后估计要被训斥一顿,郑润心中也有怒气,只想要尽快锤死这个泥鳅似的散修。 又是一击重击。 但这一次,“哗啦”,在秋亦躲开之时,铁锤边上挂着的长长锁链骤然分离,如同有意识的毒蛇一般猛然舞动拍打向秋亦! 铁链太长,秋亦将将举起昭时剑挡住,令人牙酸的刺啦声划过,铁链舞过,昭时剑雪白剑身上赫然留下一道难看划痕! 秋亦原本平静的表情一瞬怔愣。 郑润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的效果,黄铁链锤再次回到身侧,铁链缠绕游走,他挑眉,见秋亦下意识地低头看剑的伤损情况,抓住对方心神动荡的时机就又是一锤,这一次遮掩都不遮掩,铁链如黑豹狩猎弹射,穿透力十足! 秋亦忽而抬眸,澄澈的眼睛被天光照得清透,像是晨时蓄于叶尖的寒露。 一股凉意顺着脊背蔓延至心脏,郑润莫名被看得心底一寒,就好像,他现在已经是死人了一般…… 下一瞬,秋亦举剑迎上黄铁链锤。 他的剑法一改之前的冰寒,变得飘逸非凡,转瞬间便与黄铁链锤及锤上铁链连碰数下,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黄阶中品对上玄阶中品,本该是悬殊的差距,然而这套剑法之下,昭时剑上除了之前擦出的一道,再没有损伤,反倒是郑润感觉不妙,先主动收回铁锤。 然而战斗中不进则退,须臾空隙便可致命,郑润也不敢让秋亦就这么过来斩杀他,一锤收而不得不又击,接着前一击未消的力道砸下。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那个散修的剑法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白了,无非就是柔。 柔克刚,利剑不与铁锤或是铁链正面碰上一点,只是贴着,浅浅的碰了一下,好似春日的飞絮,轻轻触碰游人的脸颊,而又滑落。秋亦的每一剑明明透着杀意,却又快又轻,郑润重若山岳的力量就在这一次次轻巧至极的贴面中卸去。 这样的修士郑润也曾经见过遇过,他解决的办法是一力降十会,再柔的巧劲也能被恐怖的力量压垮。 然而对上面前这个散修,这一套却似乎行不通了。 更可怕的是,刚开始对方似乎还有点生涩,仿佛第一次正式在对战中运用一样,而仅仅是几招过后,这散修就已经游刃有余了起来! 郑润心底一沉,重锤与铁链招式也开始变化,忽而快,忽而慢,忽而重,忽而轻,这恐怕是郑润这辈子最灵活的时候。 他试图用这种变化打出漏洞,进而突破,但秋亦稳得可怕,昭时剑温和无比,四两拨千斤,即便是郑润努力地去改变,也不及对方灵活。 缠斗之下,郑润先感到了疲惫。他这类修士攻击刚猛,但续航却着实是个问题。 有纰漏! 就在一刹那,秋亦再一次地挑走黄铁链锤,昭时剑却未停,反手举剑劈下! 这时候再挥锤已经晚了,郑润浑身紧绷,身上厚厚一层的肉瞬间鼓起,原本就肥胖臃肿的他此时更胖了,简直像是一座肉山。 那些肉积蓄了厚厚一层脂肪,宛如密度极高的泥沼一般难以寸进,轻轻一碰还会荡漾开,进一步削减力道,是郑润最强有力防御手段。 然而他面对的是最以锋利见长的昭时剑,是最擅杀伐的剑修! 鲜红的剑穗扬起,宛若怒火,那一点划伤并未影响昭时剑的锋利,这把宝剑反而因为剑主怒意而愈发锐不可当,莹莹白光附着剑身,寒芒纵深劈开厚实如棉花的血肉,坚硬的头骨也不能抵挡丝毫! 郑润表情崩裂,眼睛蓦地睁大:识海、识海为什么在剧痛颤抖! ——他的神魂要碎了! 秋亦目光寒凉,全身发力,剑若无阻,唰啦斩过! 愤怒的情绪加持下,他再用心剑,几乎所有的灵力与神识都注入这一剑中,威力竟还要远胜于前两次。 破碎声响中,郑润脆弱的神魂震荡,猝然被一剑灵光劈碎,深入骨髓的疼痛几乎让他痛呼。 他费力地呕血挤出声音,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低境界就能动用神识攻击的修士,眼神好似要将秋亦千刀万剐,阴狠而怨毒:“你、等、着。” 秋亦似乎觉得好笑,眉眼弯弯,漆黑眼眸澄澈:“修士时间宝贵,你可不值得我等。” 郑润轰然跌落在地,沉重有力的身躯将地面砸出“砰”的一声,他睁着眼睛、极不甘心地断了最后一口气。 秋亦缓慢拭去剑上血。 …… 郑润的身体久久未虚化,如同世界的一道bug,或许是因为考验空间判定此人彻底无救了。 还剩半个时辰。 手背上的烙印数达到了惊人的三位数,秋亦收起郑润那些同样未虚化的遗物,不停用除尘诀清理剑上污渍,剑身再复雪白,独独那一道痕迹却怎么也抹不掉。 秋亦低头看了很久,到虞观走来时才缓缓抬起头。 “师尊,”他有点难过和委屈地说,“我的剑被人划伤了。” 第053章 金狱雷劫 秋亦很喜欢自己的剑。 这把剑是师尊带他去上古战场选取的材料, 是他花费很长的时间慢慢从无到有塑造而成,也是他作为一名剑修正式的起点。 他将那道划痕指给虞观, 好看的眼睛压得低低的,嘴角下拉,情绪非常低落。 划伤浅浅一道,本就不容易发现,银白剑身映着天光,明亮似银,划伤就更难以看出了, 但若是发现, 就会感觉其存在非常之突兀显眼, 宛若玻璃上的裂纹,让人忍不住盯着去看。 虞观道:“昭时剑品阶还是低了些。” 这个问题秋亦也清楚。 “我本来以为至少可以撑过燃香秘境。”他叹了口气。 昭时剑的晋级需要高阶法宝或是材料, 燃香秘境一趟下来秋亦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源将昭时剑推至玄阶, 然而武器的晋升最好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下进行,耗时随环境、材料品级、晋升难度等条件变化, 长则千百年,短则数月。秋亦需要御剑杀敌, 没有条件和时间给昭时剑晋级。 虞观安慰他:“昭时剑材质优秀,晋升时这一点伤痕会消失。” 还有挽救的机会。 秋亦眨眨眼,似乎是高兴了一点。 虞观沉吟片刻, 伸手轻轻拂过昭时剑, 他手拂过去, 那一道划痕就随之隐匿, 昭时剑看上去好像从来没有被划伤一样。 秋亦左看看右看看, 终于扬起了笑脸:“谢谢师尊。” 虞观确定他心情变好了,伸手揉揉弟子的头:“嗯, 无事。” 掌心伸过来,秋亦主动地乖乖低头,虞观沉吟片刻,多摸了两下。 他道:“橙红灵香的考验快要结束了,我将我的烙印也给你。” “……” 秋亦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师尊在说什么。 他果断摇头拒绝,头摇得更拨浪鼓一样:“不了,我手上的烙印已经足够。” “就算是不够,我也肯定舍不得对你动手啊。”秋亦认真道。 在秋亦心里,天底下没有什么能比得过自己师尊。 又不是真死。 虞观并不反驳和强求,伸手擦了下秋亦脸上的那道快要愈合的伤痕,冰冷带有薄茧的指腹擦过,柔软的脸颊被微微按下去,伤口完全愈合,他的手却没有停下,一路擦至耳根。 秋亦略感困惑地看他。 “那么,秘境结束之后见,”虞观冰凉的手拂过秋亦耳边的耳坠,没有重量的耳坠微微晃动,他微笑,银灰色的眼眸色泽更深了一点,像是层叠的银色锁链,那些锁链顺着目光,无声无息地缠绕上秋亦的身躯,“我等你。”-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秋亦的身影凭空消失,考验空间中的所有剩余的修士也分别被传送至一个个虚无漆黑的空间之中。 这是考验空间的反面空间,所有败者都会在此处等待秘境结束,连提前退出也做不到。无声无光无灵力无同类,只能消耗灵石来修行,简直比坐牢还要难熬。 初入这种地方,几乎所有修士都要探索一番,最后再败兴而归,无聊地坐牢熬时间。但虞观到底不是真正的筑基境修士,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空间的性质,没有花费任何时间去四处碰壁,只安静地在漆黑的空间中等候燃香秘境结束的那一刻。 这种环境算不得难熬,时间的流逝对虞观来说早已近乎毫无意义。 但是…… 或许过去身的状态稍稍影响了性情,虞观眼底多出几分不耐,不由自主地在心底默数时间。 那是他和秋亦再见面的倒计时。 也不知过了多久,虞观忽而皱眉- 橙红灵香自然落入手中,秋亦快速将其收入乾坤袋中,抬头看向天空。 橙红灵香的考验空间时间流速与外界相同,他在第四个白天的正午时分进入考验空间,并在那里度过了十二个时辰,按理说此时外界应该正轮到第五个白昼正午才对,然而眼下四周暗沉,天空阴云密布。 多云天气好像一瞬在永恒白昼黑夜的燃香秘境出现了。 难不成这也是再次开启导致的异变吗? 秋亦心觉不妙,正欲离开这片区域,忽然心中一紧,神经紧绷,脚下步伐微动,恰恰好躲过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掌。 回头一看,他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位红衣青年! 一击未得,红衣青年讶异道:“咦,运气不错嘛。” 虽然他只是随意一推,但筑基境中期修为能躲过去,值得称赞。 感受到红衣青年身上与姚家老祖接近、只稍稍弱上一筹的气息,秋亦话不多说,转身就是跑。 ——燃香秘境不是老牌筑基境秘境吗,怎么又有超规格的修士?!你们这些高境界修士是不是有什么爱虐菜的毛病! 红衣青年原本就是为了驱逐他,见秋亦自动自觉离开颇为满意,毫不阻拦。 然而只是又多看了一眼,他神色忽生变化,瞬间改了主意。其手一挥,数道滚滚如云的红色烟气刹那从身上飞出,转瞬间便追上秋亦。 轻飘易散的烟雾此刻如同一根根巨大铁柱,砰砰砰地深扎入地面,飞快铸成一个红雾囚笼,将秋亦死死困在其中。 秋亦:“……” 他忽然感觉师尊的玩笑话很有道理,他好像确实很能招惹人,尤其是大能——虽然他根本没干什么! 囚笼中红烟腾腾,秋亦尝试性地挥剑。雪白剑刃与那些烟雾一接触,“铛”地发出了金属相碰的声音,昭时剑弹回,秋亦被震得手疼,连退几步,而烟笼却纹丝未动。 红衣青年飘忽至笼前,他有一双兔子似的赤红眼睛,此时悠悠望向秋亦,好像一切已尽在掌中。 四周红香广散,摄人心魄的香味忽地散开,飘香勾人,让人想起种种值得憧憬、崇敬的圣洁美好事物,心中油然而生起浓郁到不禁落泪的感动之情…… 秋亦下意识地感觉不对。他第一时间屏住呼吸,灵力运转附上皮肤,想要抵挡,但是这香味却远没有那么简单,它钻七窍,入皮肉,销魂蚀骨,灵力也难以抵挡,只能任由它漫进心底,漫进识海—— 识海反映着修士的心境状态。 秋亦的识海是一个过于明亮的世界,苍白的光像是巨大的照射灯一样自高空笼罩而下,将所有阴影照得离散,光芒投下,落入一面平静澄澈、空净无物的湖泊,湖边薄薄凉雪蔓延。远看去,无波无浪的湖面与雪皆反射着纯白的光,几乎融为一体,柔弱无害。 这样简单而狭小的世界便是一个人的全部。 不速之客从外界来,红色的烟云转瞬间在这个小小的世界扩散开来。只要融入这个识海的所有景物之中,它就能控制住修士的心神。 红烟滚动,白光笼上一层薄薄红纱,原本可以说得上明亮的世界在微红的光下显得有几分诡异。红烟接着扩散,这个识海的核心——湖泊表面也浅浅染上了红晕,奇异的是,边缘的那点薄雪却始终侵染不了,永远冰寒纯白,在这个被涂上红色的世界格格不入。 红衣青年满意地看着秋亦的双目漫上红色,道:“你就好好呆在这里,不要动弹,以后你就是我的傀儡了。” 筑基境修士的识海尚是雏形,十分脆弱,他们对自身识海的掌控力也往往弱得很。面对红衣青年这种控制心神的手段,修炼了那些特殊心法的筑基境或许能抵挡一阵,但秋亦一开始就未能挡住入侵,之后要想挣脱难度更高。 然而话音未落,向湖泊深层蔓进的红烟忽地一顿,识海剧烈颤抖,深处的湖水翻涌,波纹一圈一圈地漾开,侵染进湖泊的红烟被猛地弹出,湖水恢复澄澈,明净水流激荡,湖心处忽然飞出一柄若有若无的袖珍飞剑——心剑! 剑小而透明,然不凡神异,红烟却难进分毫,它一刹搅弄烟云,清冽剑光照亮了整片识海,将如雾的红烟顿时荡涤一空! 秋亦眼中的血红瞬间褪去。 红衣青年错愕。 就在这时,在云海中翻涌许久的金色雷霆咆哮劈下,轰隆雷声响彻天际。 雷劫至! 红衣青年表情凝重,再顾不上秋亦这边,他飞至半空中,红烟如雾,雷霆金光照亮了大半天地,轰然淹没他的身形。 秋亦浑身紧绷的肌肉稍稍松懈,惨白着脸将最后一缕红烟驱逐出去,额头已经渗出细密冷汗。 大显神威的心剑重归沉寂,浸没于冰冷湖泊之中,消失于无形,识海重归平静。 若不是心剑,他这一回或许就要栽了。 秋亦缓了口气,透过红烟囚笼去看外面的景象。 他打不破这囚笼,走也走不掉,现在只能看戏。 说来也巧,金色的雷霆道道,宛如一个巨大的金色的囚笼将红衣青年困在其中,雷蛇扭动,电弧闪现,土地寸寸崩裂,云雷似天之怒火。 红衣青年原本白皙的脸焦黑一片,黑成锅底,模样狼狈,脱口成脏:“草!多个人影响这么大吗?” 秋亦目不转睛地看向金色雷霆。 他已经认出了这是什么情况:晋升雷劫之一,金狱雷劫。 只有破金丹境往后的大境界才会需要渡劫,这红衣青年身上气息近似姚家老祖,看来这是要在此突破出窍境。 能看着一场渡劫对秋亦来说也是难得的机缘。 红衣青年喊完,忽然隔空看向秋亦,目光凉凉。 秋亦心里一沉,不知道红衣青年是不是打算现在干掉自己,减弱雷劫强度。 雷劫中若存在渡劫修士以外的生灵,天劫难度也会随之翻倍,所以一般修士都会精挑细选一个人迹罕见、不会有生灵打扰的地方渡劫。 若是对方动手……秋亦垂落在身侧的左手握起,皓白手腕上挂着的深蓝鳞片晃动。 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红衣青年只是看了一眼,纠结一番后,他撇过头去,不再看秋亦。 看来对方并不打算杀自己,秋亦侧目,思量对方到底是何种目的。 天底下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雷劫可怖,红衣青年将手指放入口中吹哨,霎时间,一声中气不足、气短声虚的哨音传遍了整个燃香秘境。 “……” 红衣青年面露尴尬,赶紧将手放下。 他吹哨吹得不怎么样,但效果却十分显著。乌云遮蔽,昏暗的地面上,一只只外形不同的香兽冒出,这本不该是他们出现的时候,但它们响应红衣青年的呼唤而来。 难以计数的香兽奔向红衣青年,足蹄踩动间震颤大地,烟气缭绕,金色的雷囚之中,红衣青年的身影被淹没,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长相古怪,似乎与任何物种都搭不上边的烟雾巨兽。 巨兽咆哮,有人高的瞳孔仰望金雷,硕大的双爪拍向地面,猛然腾空而起,昂首迎上滚滚惊雷。 …… 红衣青年好像暂时还死不了。 秋亦觉得遗憾,在心底祝他半死。 他眨眼,黑眸忽而被金色雷光照亮,四周雷霆霹雳如同瓢泼大雨般冲洗地面,一道可怖金雷直直斜向红烟囚笼劈来! 第054章 乱象 金雷速度骇人, 然而秋亦还未动,那头红衣青年变作的巨兽挨着道道雷霆, 猛然一爪子伸过来打走那道轨迹刁钻的落雷。 雷光明明灭灭,闪烁间照亮了秋亦的眼眸。 粗壮的雷霆被巨兽一爪打得四分五裂,几道飞落的细雷撞到红烟囚笼上。 秋亦忽而伸出手,触碰其中一道,指尖噗呲一声,噼啪爆出电弧火花。 极其霸道的劫雷毫不留情地顺着手指扩散至秋亦全身,带来一阵仿佛血肉被撕裂般的剧烈疼痛——即便是削弱过, 它们也不是可以肆意掌玩的! 轻易压下收回手的冲动, 秋亦运转《无相锻体法》, 肌肤表面霎时透出一种莹莹剔透的光泽,伸出的手在光下看去宛若某种玉石。 电弧在指尖留下的漆黑灼烧痕迹迅速在功法运转下消失殆尽, 完好的肌理下, 金雷依旧在秋亦身躯中滚动,所过之处皆是蚀骨剧痛, 如同一种可怖刑罚! 然而,有着无相锻体法和蕴灵诀的双重保驾护航, 秋亦体内血肉经脉如同历经火焰灼烧的野草,只待灵力春风吹过,便迅疾出芽再生。 金雷狂风过境般摧毁一切, 功法和灵力紧追其后地治愈恢复, 一来一回的拉扯间, 金雷所过之处, 秋亦血肉与经脉的强韧性都有了一丝隐隐的提高。 果然有用。 喜悦之情跃上眉梢, 秋亦再接再厉,在刚刚那一道细雷被彻底炼化前, 又从红烟囚笼上薅下来一道新雷补充上,使这一份淬炼源源不绝。 渡劫时间有长有短,金狱雷劫是持续时间不长的那类。 师尊不在身侧,秋亦一边用时不时散落而来的劫雷淬炼己身,一边在心中记念时间。 待最后一个白天即将结束,也就是燃香秘境将要关闭的时候,金狱雷劫不偏不巧,正好结束。 漆黑的乌云散去,晴空再显,巨大的烟兽已经缩水了一大半。 雷劫的压迫越到后面越强,它身上伤痕累累叠加,到现在还在不断逸散出混杂的烟气。 这只依旧很庞大的烟气汇聚体慢慢落到地面上,轻飘飘地一碰地面,烟云一卷,眨眼间便再度化为先前所见的那名红衣青年。 只是这时候他外表不复先前光鲜,看着狼狈多了,衣衫褴褛,皮肤上爬满了大片斑驳的狰狞伤痕,走路时甚至踉跄了一下。 肉眼可见的虚弱。 然而秋亦心中明清,人就算落魄负伤也不是他现在能对付得了的——境界差距太大,他连红烟囚笼都难以劈开。 好在这段时间,他也早已想好要怎么做、要说什么,就看能不能顺利度过这一劫了。 深呼吸一口气,输人不输阵,隔着远远一段距离,秋亦看着红衣青年向自己走来,先声夺人:“你是赤级灵香化人?” 红衣青年眼睛刹那瞪大,被十足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 秋亦心想:我猜的,这个可能性最大而已。 秘境的进入都很苛刻,像环河秘境丘桠与柳蓝那样的特殊情况是少数中的少数。一般来讲,任何高境界修士进入低境界秘境都要压低境界,然而红衣青年不仅境界未被秘境规则强制压低,甚至还颇为不寻常地在这里渡雷劫…… 秋亦思来想去,觉得最大的可能性便是他原本就是燃香秘境中的一部分,以这个思路继续思考,红衣青年要么是香兽要么便是灵香。 秋亦更倾向于灵香,盖因红衣青年虽然渡劫时用了香兽,但是看起来更接近御使香兽,且其灵智清明,也不像那些香兽一样没脑子、馋活物。 不给红衣青年反应过来再开口的机会,秋亦飞快道:“你留我是为了什么?我可以主动帮你。” 他看得分明,这红衣青年一开始确实是想要放过他的,后来不知为何改了主意,不仅主动把他留在雷劫范围之内,渡劫时还寻机会腾出手来保护他这个筑基境。 ——如果不是有所图有所求,何至于如此! 红衣青年思绪被打断,他深深皱眉,嘴硬得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秋亦乐意浪费时间,不过为了最后再得一份资源,他抬起手,将手腕上挂着的深蓝鳞片展示给红衣青年。 红衣青年表情微变。 秋亦冷静地给予警告:“燃香秘境也快结束了,你若是想要动手,我可以直接熬到秘境结束。” 这类护身符都是瞬发的,红衣青年还不到可以打断的水平,上一次是秋亦没有反应过来,但现在他准备好了,红衣青年的攻击根本碰不了他。 短短几句话间,局势瞬间翻转,筑基境的秋亦拿捏把握住了红衣青年命脉! 红衣青年一愣一愣的,半响,憋出来一句:“……草!” 无奈势比人强,他现在确实有需要仰仗秋亦的,只好一一将秋亦所有疑惑解释清楚。 红衣青年名红香,确实如秋亦所说那样,是灵香化形,还是赤级灵香化形。他在燃香秘境中待了无尽岁月,于三百年前开了灵智,得以修行并且化作人形。 “燃香秘境的关闭是因为你?”秋亦打断他。 “好像是的。”红香心虚,他的开灵化形全靠苟到天长地久突破了规则,是燃香秘境的第一先例。 秋亦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筑基境威逼出窍境,简直是倒反天罡! 红香心里吐槽,身体很实诚地继续说了下去。 红香在燃香秘境中与世隔绝三百年,修为提高,遇到了渡劫的难题。他本质上是燃香秘境规则之外的事物,又太弱小,渡劫时容易被燃香秘境发现并抹除,为此,红香不得不借其他东西隐藏自己的气息,躲过天机。突破元婴时,他消耗了三根橙色灵香,突破出窍时,他又借了橙红灵香考验的势头。 至于秋亦,红香本来只想把人抓着丢出自己的渡劫区域,防止雷劫强度上升,结果他仔细一看,发现秋亦身上天机混沌,遮掩效果比橙红灵香更好,说不定还能帮他解决困扰许久的问题,真正偷渡离开燃香秘境,于是便动了心思,想把秋亦变成自己的傀儡。 “就是这样!该说的我都说了!” 秋亦沉吟,久久没有出声。 燃香秘境关闭的时间快到了,红香有点慌,真想喊句你说句话啊你!可惜眼下局势不一样了,他也不敢喊出来。 秋亦好像感受到了红香的急迫,终于开口了。 他道:“我可以帮你,但你能给我什么样的报酬?” 他并不想闹得鱼死网破的结局,那样实在危险,还白白磨损鳞片。可若要白白帮忙,秋亦也不乐意干——红香之前可是对他动手了。 时间紧迫,红香咬牙下了血本。 “我给你,”他卡顿一下,万般不舍,“十分之一的赤级灵香!” “你的本体?” 红香点头,心底隐隐有后悔流动:本体意义非凡,若是秋亦不答应,他还是另寻他路吧…… “好,成交,”秋亦眼睛一亮,一口答应下来,“立天道誓言吧。”- 燃香城中,一个个人影闪现回归。 一位修士露出惊喜的表情,脑中闪过自己的种种所得:这次他可算是发了…… 忽地,他表情一滞,一只手刹那从背后伸出,死死捂嘴他的嘴,匕首干净利落断喉,腰间的乾坤袋被人摘走,尸体没了可支撑的力,扑通倒在地上。 在他附近,另一位散修已经与人缠斗起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散修怒容满面:“你们这群强盗!就不怕惹来城主管理秩序吗?” 燃香城虽然经常爆发混战,但是偶尔城主也会管管。 偷袭他的也是一名散修,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嘴上不甘示弱回道:“城主这次可不管这些。弱肉强食而已,把东西交出来!” 类似的画面同时发生在燃香城的各个地方。 秋亦身影重新出现在宅院中,一根通体晶莹赤色的灵香从他乾坤袋中钻出,化为人形飞快离去。 “……”虞观扫过一眼,看出这又是个出窍境修士。 两人身侧的通讯玉盘中,宗舞的消息早已轰炸了个遍。他把燃香城现在的情况尽数告知了两人:城主袖手旁观,只庇护凡人,其余修士乱斗混战,高境界散修、各个势力都在陆续下场,城中现在一片混乱。 宗舞自己已经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他劝秋亦二人也快点想办法离开。 这时候走正路离开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不过秋亦早已提前预定了灵舟,舟上有商行的高境界修士主持局面,只要登上去就可以远离混乱。 秋亦拉着虞观,即刻向城中灵舟停泊之处出发。 燃香城的上空,一艘高大灵舟高高俯瞰下方。 郑家长老摸着白须,从高空往下看,目光如同鹰鹫般冷峻残忍。 一位修士走到长老身边。 他奇瘦无比,眼窝和两颊深深凹陷下去,身体仿佛能被风吹走,若是细细瞧去,能令所有之前认识他的人大吃一惊——此人正是被秋亦在燃香秘境中斩杀的郑润! 郑润声音怨毒:“长老,你要为我报仇,我的命都折在秘境里了……” 郑家长老冷眼看他:“还好意思提?居然把那么重要的复生机会在筑基境用掉,此次回去,我看我们要考虑是否有人能替代你了。” 郑润脸色瞬间煞白。 燃香秘境中沦落到那般境地,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修士都得死得透透的,但郑润体质特殊,生来即有一个与元婴类似的分魂,这道分魂与主魂互相只有一丝联系,平常毫无用处,既不能增强他的神识强度,也不能加快他的修行,却能给他多一次复活的机会,相当于是拥有两条生命。 郑润本以为自己的复生机会会用在更高境界、更关键惊险的地方,没想到仅仅是筑基境就消耗了……他如何不恨! 郑家长老淡淡看他一眼,毕竟是家族这一辈难得看得过去的天才,还是开口安抚道:“行了,我也懂你的心情。此子确实该杀。” “我已经布置好人了,无论他从哪路离开,都会被截下。你说的橙红灵香一事若是属实,待我杀了那散修带回去,你的功劳一样不会少。” “多谢长老,”郑润脸上一喜,又道,“对了,长老,我旧魂最后传来的灵纹和画面已经复刻出来,有人来报说在商行灵舟那里看到过登记,我们要不要去看下?” 郑家长老睨他一眼,也不点破郑润——哪里是去看看,分明是想亲手除敌解恨,按照他对郑润的了解,倒是见到人必要将那修士千刀万剐不足惜。 这点小事还是能满足自家后辈的,而且他也好奇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天才,居然能把郑润的另一条命直接断送掉。 他抚抚长须,没有反对郑润的提议:“行,走吧。” …… 商行灵舟是万宝阁名下的势力之一,万宝阁是个庞然大势力,但是一间小小的分阁却算不得什么,郑家长老亲自出马,一路畅通无阻。 灵舟被外人要求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下去,驻守灵舟上的修士不仅没有任何意见,还跟在二人身边低头哈腰的:“是,刚刚是有人看到过他,他和另外一名剑修一起进了房间,现在应该是在修行……” 郑润已经迫不及待了,他快步走过一扇扇房门,眼珠因为兴奋而浮起血丝,一伸手,猛地推开那间秋亦租下的房间! 第055章 瞒天过海 画着隔音阵法的木门咯吱咯吱晃动, 空气中的浮尘在光下游动,屋内空空荡荡、安安静静。 ——什么都没有! 郑润眼睛翻腾上猩红色, 狂暴的怒意在胸膛处烟花般炸开,他复活本就元气大伤,怒急攻心,喘着粗气,哐当一声跌坐在地板上,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商行派来驻守在灵舟上的管事一愣, 神色不由得变得奇异许多:这郑家小辈现在档次居然沦落到这种程度了吗?顶尖世家看来也控制不得家族的兴衰啊…… 郑家长老打入灵力唤醒丢人现眼的后辈, 恼怒地骂一句:“丢人玩意!”然后拂袖快步离去。 郑润悠悠转醒,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忙跟上长老:“不在这艘灵舟上面吗?” 郑家长老神识刚刚推开门后就已经放出去扫过一遍, 本以为是瓮中捉鳖, 结果跑了个空,他也有点怒火, 没好气地道:“没有。” 郑润心中不爽他的态度,但是谁叫他是晚辈, 一点脾气也不敢发,又低声道:“要不去其他灵舟看看……?” 郑家长老忽地转头,目光幽幽:“我本以为你是个灵光的。” 郑润刹那反应过来, 闭嘴不说话了。 燃香秘境是个香饽饽, 谁都想分上一点油水。本次燃香城只来了十几艘灵舟, 自然不是因为其他家没有灵舟, 仅仅是因为来的大势力太多, 燃香城城主进行了筛选。最后除了原本就在燃香城做灵舟航行生意的商行外,其余能搭载灵舟来的, 就算势力不如郑家,那也是仅仅次一点,各有高境界修士坐镇,郑润要像在万宝阁商行分部灵舟上一样肆无忌惮绝无可能,除非郑家愿意为了他直接去和那么多势力开战。 郑润沉默,难道就只能等待了吗?他不甘心。 忽地,他灵光一闪:“不对,这次来的灵舟中有一艘不是什么大势力……” 他话一说出口,郑家长老也想到了。但是同时,某种阴影同时在他心头浮现,他烦躁地一挥袖:“那家书院现在是落魄了,但你记住,不是你我能招惹的!” 郑润不明白,明明那崇山书院早已经落魄了,这次来的人中境界最高的还只有元婴境界,怎么郑家长老反应这么大。但他不敢辩驳,只能在心中暗骂这长老胆小如鼠。 灵舟管事这时上来,给郑家长老说了最新了解的情况:“这二人一刻钟前便已经离开。” 一刻钟前,说不定还能追上。郑家长老带着郑润一齐离开。 灵舟管事松了口气,脸上的客套热情卸下,绿眼睛中竖瞳看起来有点冰冷,他对着两人离开的地方就是一声唾骂:“晦气!真把我们当成软柿子了,分阁怎么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分阁也能翻身!” 他骂完,气消了些,拿着通讯玉盘道:“小宗舞,舅舅我要出发了,你那边事情了结了之后也快点搭上灵舟回去吧,我知道你有点不愿意面对,可是那边才是你真正的舞台。” 对面回好,并且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灵舟管事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大笑出声:“狗比郑家来我这里逮人,结果没想到人家早就跑了!”- 半个时辰前,秋亦和虞观隐匿穿过燃香城变得混乱的街道,登上商行的灵舟。 甲板明净,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有些显眼。秋亦抬头望去,看到了空中的一艘灵舟。 “是郑家的灵舟。”虞观道。 秋亦看了一会儿,心脏忽而紧绷。 虞观摸摸他的头发,将弟子唤回神:“怎么了?” 秋亦像是被挠了羽毛的小鸟,高兴而亲昵地弯弯眼睛,放松下来。 他看了看安然的四周,交谈的人群,广阔的天空,与燃香城中的混乱截然不同的稳定有序,自己也有些不确定,皱起眉,声音略低下来,像在说悄悄话:“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虞观温和地看他。 秋亦迎着他的目光,恍惚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哪怕他说什么离谱的事情都没关系,虞观都会认真听的,明显错误的虞观会纠正,完全荒谬的虞观也不会轻易否定。 他于是将自己的预感说完全:“我觉得,我继续待在这里会遇到危险。” 就像是他还是个普通店小二时,因为不好的噩梦而多夜辗转难眠、半夜惊醒,直到隔着那一层薄薄门纸,看到了真正的噩梦。 这种长远而非即时性的预感往往只会出现在窥天机的那些修士身上,秋亦不过是个普通剑修,按理说不应该有这样的本事,倒像是疑神疑鬼了。 虞观:“那就离开。” 他直视秋亦,语气平淡,但隐隐透着一丝强硬:“你最重要。” 秋亦原本心中还有犹豫——这艘灵舟马上就要启动,肉眼可见是他最好的选择——但虞观表态后,他心里一动,天平瞬间倾斜:“好。” 他们大可以再找其他办法。 租房间的钱是要不回来了,临下灵舟前,秋亦想了想,拉着虞观大摇大摆去房间快速转了一圈,再收敛气息悄声离去。 从他们上灵舟到离开,整个过程耗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最后离开的时间远比灵舟管事报给郑家二人要长。 下灵舟后,虞观忽然开口道:“以后再有类似的预感,无论是什么情况,不要怀疑自己,也不要犹豫,直接避开危险。” 秋亦怔愣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嗯。” 他看虞观神情还有点严肃,又传音郑重保证:“师尊放心,我特别爱惜生命的,以后再感知到危险一定避开。” 就是他这个本事时灵时不灵的,到现在好像也就生效过两回。 秋亦惨死过两回,皆是好不容易得到新生,理论上讲,他应该是对死亡感知最深,对自己生命最珍重的那个。 虞观回想起此事,心底微软,有些酸涩心疼:“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秋亦懵懵的,讷讷应声,心里琢磨:师尊怕不是又把他当成柔弱无助小可怜、风雨飘摇小白花看待了。 他也不懂这个奇怪的滤镜到底是从何而来。 …… 商行的灵舟放弃了,但是离开还是要离开的。燃香城处处混战,估计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秋亦身怀重宝,迫切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消化秘境所得。 他和虞观小心翼翼离开商行灵舟停泊处,去往其他灵舟停泊地点一一看过去。秋亦的目光在各个暂时停泊在此地、还未升至天空的灵舟之间游曳,忽然在其中一艘上一顿。 那是一艘规模不小的灵舟,但是外表却格外黯淡,甚至能看到缺漏,在附近珠光宝气、灵光四溢的灵舟的衬托下,像是灰扑扑的破烂玩具,格外不起眼。 秋亦回想起这个势力的名字,好像是叫:“崇山书院……”- “大师兄!我们窗户又破了!” “大师兄,呜呜呜我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 “大师兄!我抢到了一根绿级灵香,嘿嘿嘿。” 大师兄方肃早已习惯这些弟子叽叽喳喳围着自己说个不停,有条不紊地应答:“窗户破了,叫刘师弟去补;你还没死,活得好好呢,去找你柳师姐要颗定心丹去,最低品阶的就好;嗯,绿级灵香,厉害厉害,看来回去后宋师弟在院内排名又要升了。” 有个弟子喊:“大师兄,又有人回来了,是那两个外院弟子。” 方肃推开身边围着的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同门,去往灵舟舷梯。 燃香城混乱,自然有人抱着浑水摸鱼的心思想要混入灵舟之中逃离这里,谁都知道崇山书院早已落魄,来的人中境界最高的也只是个元婴后期的大师兄,根本比不得其他势力,所以崇山书院遇到这种情况的次数尤其之多,修士手段太多,还真被混上来几个,害的现在每次来人方肃都要亲自把关。 舷梯下,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个穿着外院的衣服,腰间挂着代表崇山书院弟子身份的特制木牌,长相也是方肃见过的,就是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可能是受伤很严重的原因吧,方肃再三用神识扫过,没有检查出什么异样。 而剩下那个……方肃表情怪异,剩下那个穿着漂亮红裙,模样娇俏可人,对上他还非常刻意地眨了下眼睛。 他忍不住心累:装也不装得像一点,他们书院什么时候有过这么招摇的一位学员! 直接在心底把那个红衣女性踢出去,方肃又看了看那两个外门弟子:“你们两个……” 这两人他记得,心比天高、实力却极差,心性也奇差无比,故而长久地被困在外院弟子的身份上,知道书院要召集一批弟子进入燃香秘境中去后,硬是磕丹药毁坏根基破境跟来。 方肃测过他们真实实力连炼气境都打不过后,劝他们不要进入燃香秘境,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还被骂是看不得他们好,灵舟抵达燃香城后两人连夜跑了出去。方肃也没拦着,心中默认他们是死人了,结果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虽说是受了伤,看起来灰头土脸很是凄惨,但那也比没活着出来的那些好多了。 而且似乎,连态度也隐隐生了变化? 比如现在,居然没有恨恨看他。 方肃拿捏不准是不是生死磨砺让他们有了变化,犹豫片刻后道:“进去吧,活着回来就好。” 留待以后观察。 两人一声不吭上了舷梯,那个娇滴滴的姑娘看了看四周,有些着急:“我呢我呢?” 方肃冷脸:“你……” 话没说完,他一时没注意,居然被上舷梯的外院弟子不小心撞了一下,一道红烟悄然入体,方肃视线顿时恍惚了一下,揉揉太阳穴,转而笑道:“当然没忘了你,小师妹,上来吧。” 只比大师兄矮小半个头的红衣小师妹笑嘻嘻上去了,还不忘感谢说:“谢谢你哦。” 声音又嗲又甜。 走在前面的两名弟子中,一人忽地拽拽另一人袖子,开口道:“我感觉有点恶心,呕。” 第056章 清点 灵舟上, 一名书院弟子指指搭在勾阑附近的三人组:“大师兄,这个组合是不是有点怪?” 方肃看过去, 看见那道红色身影,心里总还是有一种恍惚,他不明白这种怪异感从何而来,道:“应该是小师妹在教训那陆五德和齐无义吧……?小师妹性格是比较刁蛮……” 另一头,教训其他人且性格刁蛮的小师妹长吁一口气:“行了,我已经帮你们模糊好记忆了,你们就算和这顶替的那两个修士表现得不大一样也没关系, 大师兄方肃除外, 这艘灵舟上只有他有威胁, 尽量少和他接触。” 现用假身份陆五德的秋亦道:“不能一劳永逸解决吗?” 红香摇摇头:“我是想咔嚓干掉他,可是刚刚试探问过了, 这灵舟认主, 这群人中只有他能催动。” 秋亦:“……” 倒也不是说这种一劳永逸。 同样用假身份,现在是齐无义的虞观提醒二人:“方肃在看我们。” 红香:“草, 这么警觉。你们等下。” 红香跑过去,亲昵地从后面抱住方肃腰身, 笑容甜甜的,不知说了什么,方肃低头, 无奈地回应他。 从秋亦的视角看去, 只能看见一阵又一阵红烟从红香接触方肃的地方漫进方肃体内。 不得不说, 红香的存在当真是给他们提供了许多便利。 柿子要挑软的捏, 从虞观那里了解了崇山书院的具体情况和本次出行人员的组成后, 秋亦就定下了崇山书院的灵舟为目标。 元婴后期的崇山书院大师兄方肃时刻紧盯,要想混过去也不简单。 秋亦仔细观察了一下灵舟上人的服饰, 觉得眼熟,在扫荡而来的杂物中细细翻阅,刚想瞌睡就有人递枕头,竟然真的找到了相似的衣物和身份令牌,似乎是当时跟着独眼修士一起埋伏他和虞观的一群人中的两位。 崇山书院外院弟子的身份对于二人来说正好合适,外院弟子根本不会用上魂灯,书院中的人自然也无从得知他们已经死了,非常方便冒名顶替。 秋亦根据记忆中的隐约画面,动手给自己和虞观套了层新壳子。无相锻体法的神异之下,秋亦变化外貌时神识根本看不出异常中途意外碰见了红香——红香连外貌都未曾变过,只是变换了衣服,皱眉盯着灵舟上的方肃,好似在看一个棘手的难题。 原本该说是冤家路窄,但既然都是奔着偷渡灵舟而来,秋亦记着红香的蛊惑能力,主动抛出橄榄枝,相同的利益之下他们一拍即合,联起手来骗过了方肃。果然,上灵舟之后后红香帮他们遮掩帮了大忙。 方肃神情变得恍惚,好似喝了数十坛千年醉一样晕眩。红香感觉差不多了,同方肃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双手合拢拍了拍,灵舟上的人感到恍惚一瞬,对秋亦那边彻底失去了关注,连小师妹带着那两个外院弟子进了一个房间也不觉得奇怪。 秋亦接着之前的话题:“不能让方肃和灵舟上的其他人一样完全被蛊惑吗?” 红香关好门,想了想又把帘子拉下,屋内暗下来,多了几分机密会谈的气氛。他转过头来道:“那个方肃有元婴后期,应该还修行了让心神清明的心法,我刚渡完劫,本体又没了十分之一,完全蛊惑他根本做不到,他随时可能觉得不对劲。” 红香还是馋自己给出去的本体:“不过如果你能把本体还给我,说不定情况会好一些……” 秋亦恍若未闻,指出:“我觉得你这个伪装最容易让人觉得不对劲。” “我这是针对心理下手,大家都是陌生人,娇滴滴的可爱小师妹总比娇滴滴可爱小师弟讨喜,能够有效减少别人的抵触心理。”红香有他的歪理。 秋亦:…… 能不能放过无辜的娇滴滴,你到底哪里娇滴滴了,不要硬立人设啊! 红香在秋亦吐槽前一转攻势:“要我说你们才容易让人觉得不对劲呢,整天凑一起,走路都要一起走,房间也要一起住,搞得跟道侣似的,我了解过了,这两个人之前关系也就一般,没这么亲密。” 虞观出声澄清弟子的清白:“不是道侣。” 秋亦跟在旁边,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这两人脸上刻着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不要污蔑我们纯洁的感情”,红香一时语塞,好半天敷衍道:“行行行,不是道侣。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办?” 秋亦:“我们没有特意要去的地方,等灵舟飞出一段距离后,你蛊惑方肃将灵舟停下来就行。” 红香和他们目的一致,只要离开燃香城就好,利益完全没有冲突:“那行,我到时候叫他随便找个地停了。” 秋亦又道:“如果可以的话,尽早催促他催动灵舟吧,迟则生变。” 这也正是红香心里所想,他一口应下。 他们聊得差不多了,一直沉默的虞观忽然丢了个东西给红香。 红香迷茫接住,发现是一片玉盘,上面雕刻有精致漂亮的花纹,他头一次见这玩意,摸了又摸,惊讶发现神识还能探进去。 虞观道:“这是通讯玉盘,可以通过这个彼此联络,下次就不用进房间谈话了。” “谢了,”红香说,“不过进房间谈话不是很方便吗?” 同在一艘灵舟上,他们距离不远,面对面交流很方便。 虞观道:“可能会败坏秋亦的声誉。” 红香:“……” 谢谢,谁都没你败坏得多。 秋亦笑了半天,给自己师尊说好话:“虞观是在开玩笑。” 虞观瞥他一眼。 秋亦还在笑,唇角扬起,接着说:“他只是不想让我修行时被打扰。” 他笑得实在开心好看,黑瞳莹润,眉心的红点似乎都在生光,在未点灯的昏暗屋内像是一捧温煦的光。 虞观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 一部分原因吧。 红香假装自己信了——毕竟他总不能和这两个正道的光狗男男掰扯感情问题。 他拿起玉盘看了又看,沉默片刻,露出痴呆表情:“这个,怎么用呢……”- 教会红香使用通讯玉盘后,秋亦和虞观回到房间中,终于得空清点燃香秘境所得。 本次所有收获中价值最高的无疑是最后敲来的一小截赤级灵香,红香说基本上可以作任何用途,敢想它就敢生效——效果根据想法打折扣,秋亦暂时没想好要用来干什么。 然后是橙红灵香,作用是让修士宁心静气,增加进入顿悟状态的概率,价值取决于使用的时机。对于这个效果的使用,秋亦心中有一定想法,不过他不确定橙红灵香品级够不够,会不会还需要搭上赤级灵香,加之目前他的境界不够试探那个想法,所以先搁置,留待突破元婴或者出窍境再使用。 剩下的,秋亦在燃香秘境中拢共获得了十根黄级灵香、十二根绿级灵香、三十八根青级灵香、五十六根蓝级灵香、百来根紫级灵香。其中他自己所得只占一小部分,大多数是从那些伏兵、郑润的乾坤袋中搜刮而出,无怪许多修士自己不动手,而是主动盯着别人打打杀杀争争抢枪,资源的暴富就在一瞬间,谁能忍得住这样的诱惑? 各种各样的丹药堆成了矮矮小山,不过除了回灵丹外,其余秋亦都用不上,也不想用——撇开部分丹药完全是在透支潜力不说,丹药若是服用过多,遗留下来的丹毒可是个大问题。回灵丹是最稳妥的丹药之一,但连续服用一周时间后也需要修士花费精神慢慢拔出遗毒,否则后患无穷。 法宝不少,不过品阶几乎都是黄阶下品或中品,对于昭时剑无用,秋亦准备尽数卖出去。符箓和阵法和丹药武器堆在一起,显得不太起眼,秋亦不依仗符箓与阵法杀敌,他简单看后,只留下一些新奇好玩的。 所有东西倒出来,最闪耀的还属是灵石。噼里啪啦铺了一地,将整个房间地面的高度都往上抬了不少。里面多数是劣品灵石,少数是下品,郑润的乾坤袋仍旧给力,百枚上品灵石闪着富贵的光。短时间内,秋亦只要不大手脚高额消费,就绝对不会缺灵石用。距离他在环河城前身无分文的窘境只简单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只不过闯了两个秘境,资产情况却是天上地下。 他将灵石收好,和师尊一人一半。 虞观敲敲弟子的脑袋,全推了回去:“我用不上,你收着就好。” 秋亦想了想,灵石无论是在他这里还是在虞观那里都不影响是他们的共有财产,于是“嗯”地应了。 除了丹药法宝灵石外,其余杂物也有不少。 郑润的杂物中没什么东西,翻了半天只找到一坛富含灵力的陈年桃花酿还能看得过去,老酒鬼应该会喜欢。 三十多位筑基境修士的杂物中倒是意外翻出了不错的——一瓶晶蜜,这东西深受妖族喜爱,在妖族众多的西洲可以卖出高价,秋亦现在不缺灵石,等小凤凰孵化出来可以喂给它;一部黄阶中品功法《御剑术》,秋亦欣然收下;还有一些不认识的灵植种子,秋亦也收起来,丢进准洞天中找了一小块地让它们自由生长。 东西太多,他和虞观一起清点了半天才收拾好。所有用不上的东西统一被放入郑润所用的高级乾坤袋中——其他普通修士的乾坤袋装不下这么多东西,等到收拾完,秋亦不由得感慨一句:“顶尖世家,好有钱。” 本次大部分好东西可以说都是由郑润的乾坤袋提供,郑润的富一次养肥了他和虞观两个人。 秋亦一时放下豪言:“就算师尊你真是低境界散修,我也能养得起你。” 只要多来几个郑润就行! 第057章 打手心 秋亦的喜怒哀乐在虞观眼中都是极富有活力与生机, 具有十足的感染力。比如此刻,秋亦的心情似乎也能传到他心底, 如春水泛起涟漪。 秋亦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警觉捂住师尊的嘴,很凶地道:“不准说‘世家资源好,当时我要是选择顶尖势力,郑润有的”我也会有’这种话!” 这是个坏毛病! 虞观不躲闪,微微眨动眼睛,目带笑意。 掌心与冰凉皮肤、薄薄的嘴唇接触, 秋亦的手了顿了一下, 又有些慌乱地收回去, 耳根泛红。 原来师尊的嘴唇是温热的啊,他悄悄想, 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虞观盯着秋亦的耳根看了片刻, 心里晓得他面皮薄,道:“我没想说这种话。” 秋亦抿唇, 还撑着很凶的表情,但刻意做出来的表情根本吓不到人:“师尊你有前科。” 差点忘了, 是个记仇的。 虞观失笑一瞬。 静静思考片刻,虞观握住弟子温暖的手,收起笑容, 他不露笑意宛若褪下一层伪装, 冰冷无情的本质凸显, 冷淡孤高, 令人生畏, 距离如此之近,又莫名透露出一点锐利冰寒的危险之感, 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无情剑。 但秋亦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怕他的那个,无惧无畏地与他对视。 虞观道:“我没想过说这种话,而且以后也不会再说这种话。” “我看到你的决心了,”他缓缓说,“所以我也下定了决心。” 秋亦问:“什么?” 什么决心? “不放手的决心,”虞观对弟子再度露出笑容,这个笑容与秋亦之前见过的都不太一样,如同浮着碎冰的冷海,暗流涌动,偏生虞观语气又是极温柔的,“就算你改变主意了,我也不会放手。你要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最后一句话几乎被他说得有点残酷。 秋亦先是怔愣,然后嘴角扬起,笑着回握住师尊冰凉的手,想把它捂热一点:“我是你弟子,你是我师尊,我们本来就该长久地呆在一起,我当然愿意留在你身边。” 他本就是一道游魂,无论在哪都是六亲缘薄、疏离飘悠,直到落到了虞观身边,才终于有了落地之感。 那点浮动的危险褪去,虞观神情舒缓,却又叹息般道:“你太重情。” 薄情重情一线之间,端看能不能走进秋亦心里。 秋亦以为师尊是担心他往后遇见更多人便会疏远分走对对方的重视与在意,故而叹息——这么揣测有点大逆不道,好像他的师尊是什么喜欢自私独占心爱之物、很没安全感的小孩一样——但若是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秋亦直觉虞观一定会生气。 真的有谁能够取代师尊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吗? 秋亦觉得不会有这种情况存在,就像环河城中他和虞观讨论为了道侣而躲着师尊一样,都是绝不可能存在的事情,但假如、是说假如,虞观真的在因为这件事担心的话—— 秋亦稍稍歪头,以玩笑的方式说:“师尊若是怕我跟别的人跑了,我可以兼修无情道。” 无情道修士只看责任、因果、利害,虞观既是他师尊需要他作为弟子侍奉,又有救命授业之恩,实力更是非旁人可比,在上述这三方面可谓做到了极致。没有了感情这个奇妙而影响巨大的不定因素后,他在秋亦心中排名便永远不会被旁人夺走。 说是兼修,则是因为无情道要求比较苛刻,秋亦知道自己不太适合。 玩笑话中带着几分真心,如果虞观需要,那秋亦愿意为了他修无情道,或者极情道也可以——不过他对师尊感情太复杂,永恒定格在崇拜或是憧憬上也感觉有些不太情愿,和无情道一样的不适合。 虞观没有说话,看了秋亦片刻,然后无情地抽了下弟子的手心,他用了相当大的力道,秋亦只觉一阵剧痛自手掌传来,而后手心一麻,不消片刻便红肿起来,很快又变得青紫,看起来分外可怕。 若是有更适合的戒尺在手,落到秋亦手上的就绝对不只是这一下了。 秋亦瞅他,嘶嘶倒吸冷气。 片刻后,冰凉的灵力在高肿的地方游走盘旋片刻,虞观拉着秋亦被打的那只手,挖了一点药膏,指尖轻轻拂过,几乎没有再带来新的疼痛,细细给秋亦上好了药。 “不要太重情。”他冷声道。 秋亦刚被教训过,掌心还疼着,低眉顺眼夹起尾巴洗心革面乖乖做弟子,只偷偷在心底腹诽:这样的惩罚还能算是惩罚吗?重情的到底是谁啊- 清点彻底结束已经是申时。 秋亦神识漫进通讯玉盘,红香发了大量消息过来,大半是絮叨方肃好难缠、崇山书院功法真邪门、他跑路后绝对再也不要遇见崇山书院人之类的抱怨,最近的几条消息倒是有在讲正事,被他标记了重要的符号。 【红香:方肃说明天上午离开。】 有点晚,不过也能接受。 【红香:有人在看。】 【红香:不行,我要进一步蛊惑方肃,让他现在就启动灵舟。】 距离上一条消息已经间隔了一盏茶时间,秋亦正要询问情况,红香又发了消息过来。 【红香:方肃让你们过来。他起疑心了。】- 时间退回秋亦与虞观清点收获时,破烂灵舟的甲板上,红香蹲在桅杆后,低头拿着通讯玉盘捣鼓捣鼓发信息。 崇山书院弟子的衣服都是青色,红香这一身红衣站在灵舟上像是绿叶里的一朵花,分外显眼,方肃一眼瞧见了他。 在小师妹回来后,他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忍不住关注他。 ……有点奇怪。 方肃本想无声无息走近,走到一半,红香唰地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他,方肃友好地笑了一下,不再隐藏步伐,大步走来,心头又有疑惑划过:小师妹不是金丹境吗?怎么察觉到他的? 他走到红香身边:“又在和陆师弟和齐师弟他们聊天?” 红香点点头,又传了两道消息过去。 “师妹你什么时候和这两人关系这么好了?”方肃忽然问道。 当然是上船时候的事情啊,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关系能不“好”吗? 红香想着,忽而心头一跳,看向方肃,不会是他聊天时间久了点就挣脱迷惑了吧…… 方肃皱起眉:“他们两个整日好的不学学坏的,小师妹,你别走太近被他们带坏了。” 作为大师兄,一般来说方肃不会背地里说人坏话,他觉得这种嚼人舌根不太好,只是他把小师妹带出来,不说把人原模原样带回去,至少不能沾染恶习吧。 这个逻辑好像还挺通顺的,红香目光闪了闪,他有更好的法子鉴别程度——他猛地扑到方肃身上,方肃先喊“男女授受不亲,小师妹你这是在做什么”,然后浓浓红烟入体,神情几度变幻,终于停了下来,不再在意红香的贴近。 真要命。蛊惑的时间怎么还缩短了? 红香感觉差不多了就松手,他有伤在身,这种红烟长时间使用对他来说是比较沉重的负担,所以当初才想咔嚓一下直接干掉方肃。 可惜,若他是全盛姿态,费点功夫便能让方肃完全听从于他。 方肃摇晃着头,以及记不起来自己刚刚要说什么了,有些迷茫地离开。 红香松了口气。但也心知事情有一就有二,怀疑的种子种下后,无论斩断多少次也会萌发,一时有些焦虑。 这方肃怎么那么难搞! 他倚靠桅杆,思忖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忽然间,红衣青年身体一僵,寒意攀爬至心底,心脏鼓动,他惊慌地看向四周——什么也没有发生——又看向苍穹,晴空似无变化,然而冥冥中,他仿佛能看到一双巨大而美丽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神秘,却有一种恐怖的威压。 那双眼睛在看这艘灵舟! 红香双眼刺痛,毛骨悚然,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他的身份可能暴露,要被人捉走了的事情! 眼眶中的眼珠滚动,似乎是在找着什么。 红香浑身都在抖,冷汗渗出,如果被捉住,他肯定是死路一条,但这双眼睛主人的境界一定远超于他,他就算逃也逃不了。 度秒如年的几息后,巨大眼睛如同来时那样悄然消失。 红香整个人宛如从水中捞出来的一眼,他等了很久,除了风声、灵舟上其他弟子的交谈声,再也听不到其他,也没有人突然过来一把抓走他,哆嗦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他大口喘气,瘫软在地上。 那双眼睛是谁?是在看什么?到底有何目的? 问题堆积在心头,一个也得不到解答。缓了一阵,红香给秋亦虞观发了消息,又步履匆匆去找了方肃。 方肃毫无所觉,正在和其他弟子说事,刹那间被红香猛然抓住,势头前所未有强大的赤红烟雾几乎瞬息就突破了他识海的最外层,红香脸色纸一样惨白,刚刚的巨眼让他恐惧,哪怕明知强硬手段可能会导致方肃触底反弹,他也要逼着方肃快点启动灵舟! 其他书院弟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绕开了二人,方肃的眼睛、皮肤,全都涌上红色,他闷哼一声,识海激荡,蜷缩的元婴想要睁开眼,却又被雾气裹挟,净白的意识体泛上红色,一种意念像是钉子一样深深扎入识海之中——快启动灵舟! 方肃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抵抗。 密密麻麻的箴言在他识海中浮现,洁白的元婴猛然睁开眼,清气浮动,红雾如遭天敌,霍然散去,只死死扒在识海的外层,红香抓住方肃的手开始颤抖,嘴角溢出鲜血,气息萎靡。 …… 秋亦与虞观来时,红香正虚弱地站在方肃身侧,好似又被重创了一般。见到目前的同盟后,他匆匆换站到了两人身旁。 一道神识传音在秋亦的脑海中响起,红香声音紧绷:“他现在对我们起疑心了,不过只要应付过这关,我们就能离开燃香城,之后我缓过来可以继续压下他的意志。” 方肃打量着三人,脑中的情绪交织缠斗,让他有些头疼,他缓缓道:“灵舟要启动了,我会一视同仁检查每个弟子,不要紧张。” “先把书院院训背一下吧。”他道。 一片沉默。 秋亦心想:崇山书院,有院训吗? 第058章 剑修的剑 虞观给秋亦整理的典籍主要讲解修真界灵植、妖兽等等对秋亦来说更实用的知识, 修真界太大,即便过目不忘, 这些知识的学习也要耗费秋亦不少时间,所以他对修真界的历史只有一个粗略了解,比如说第一劫由清风仙尊结束、第二劫被燃焰仙尊抵挡等等,对于崇山书院这个东洲的书院之一没多少了解,只有一个好像落魄了的印象。 面对方肃的问题,他只有沉默。 红香刚从燃香秘境里跑出来,自然更不知道什么院训了。他用了点小手段让方肃一次性审问他们三个人, 完全寄希望于秋亦和虞观了。 方肃头更疼了, 语气也开始变冷:“凡进书院学习者, 无论挂名旁听还是正式加入,都要对院训起誓。你们真的不记得了?”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秋亦开始思考能否另辟蹊径从他和虞观目前伪装的身份入手, 红香的废话抱怨中透露了方肃对他说过的话,陆五德和齐无义两个人看着就是那种不学无术的类型, 记不得院训应该也很正常…… “记得,先立己而后治世。”虞观道。 秋亦不禁转头看去, 不知道这是虞观在这一年中了解到,还是过去就知道的。 方肃侧目,肯首:“嗯。” 接下来, 他又问了几个书院相关的问题, 虞观一一对答如流, 方肃的表情越来越温和。 “最后一个问题, ”方肃沉默了片刻, 道,“你们上船后我总是心神不宁, 忍不住关注你们,这很奇怪,也很不合理,你们觉得这是什么原因?” “……” 方肃还在说:“我觉得,是不是因为你们三个或许是……” 不能让他说下去! 秋亦心念电转,掷地有声:“大师兄,你是恋爱了。” 恋爱对象是谁? 一边红香神色一僵,忽地反应过来,但是根本挡不住秋亦的侃侃而谈。 “你喜欢上小师妹了,所以不自觉地就要去关注小师妹,后又见我们与小师妹一起上船、彼此能聊几句,心中吃醋,竟把我们当成了情敌!” 一番话说出,方肃和红香皆是如遭雷劈。 方肃整个人都懵了:“我、我喜欢小师妹?” 秋亦:“大师兄,这都这么明显了,你就承认吧,你就是喜欢小师妹。” 红香:……喜欢个屁! 身上传来灵力束缚感,他下意识地看向灵力的主人,虞观提醒似的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说,要是你拦住秋亦,你就自己想办法解决方肃的问题。 红香:…… 方肃眉头紧锁又松开,松开又紧缩,难以想象自己的异常居然是因为恋爱。 可秋亦这番话逻辑如此通顺,方肃自己一想,好像自己的行为确实能和恋爱一一对应上。 可这也太、太…… 他不知道怎么说好,也不敢去看红香,低头一挥手,赶客一样:“你们回去吧。” 三人走出了一段距离,红香说:“太小心眼了!” 说的是谁显而易见,秋亦目不斜视,充耳不闻,他身边的虞观开口道:“你是最好的人选,我们二人同方肃接触不多。” 话说得很有道理,可红香看着秋亦的笑脸,还是有理有据怀疑这只是因为秋亦不想选自己或者虞观、外加报复他之前调侃二人罢了。 秋亦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晚上离开他身边,他会脱离蛊惑吗?” 红香表情微妙:“本来有可能,但是刚刚他好像被冲击到不抵抗蛊惑了……” 遇到的事情越是具有冲击性,被蛊惑的人神智越会动摇,但是若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反驳这件事,那么反倒会利好红香的蛊惑。 秋亦“唔”了一声,道:“对了,你之前说的‘有人在看’是什么意思?”- 燃香秘境关闭的第三个时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一艘朴素无奇的灵舟升至高空,刻印在船身上的崇山书院的标识明亮,灵石中提取的灵力在船身上流动,灵舟缓缓驶出燃香城。 燃香城中躲藏在各个地方的修士羡慕地抬头看着那灵舟远去,城中的这番混乱争斗少说也要持续个四五天,而大势力的人却可以轻松退去,没人敢招惹。 “咚”。 栏杆被一拳打烂,却难以发泄出拳头主人的怒火,郑润极不甘心地看着崇山书院的灵舟远去。 他迟迟没能找到秋亦身影,直觉告诉他,秋亦或许就在那艘灵舟上,可是那长老却死活不敢去!甚至还因为郑润的再三催促,怀疑起了郑润给出的橙红灵香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是不是为了解决私怨而编造出,给他甩脸色。 郑润修炼以来从未这么憋屈过! 先是丢了一条命,又是被人戏弄——郑润觉得商行灵舟一事是秋亦对他的戏弄——此仇不报,恐要成为他心中的一道坎。 他想了又想,拿着通讯玉盘给某人传了几句话过去。 燃香城的某家酒楼包间内,两名女子倚窗对饮,喝得醺醺然。卜算少年吭哧吭哧吃饭,风卷残云般扫荡桌上的菜。 其中一人道:“小点,再去拿点酒来。” 大名诸葛穷的卜算少年应声离去,门一关上,外面瞬间传来乒乒乓乓打斗之声。燃香城中的各个建筑多数跟着城主的步调,这酒楼就是其中之一,不禁客人间的打斗。少数那几个有高境修士坐镇,禁止打斗的地方收费则比较高昂。 当然,对三人来说,来这里只是因为这酒楼菜肴做的滋味不错罢了。这间包间也被她们施了法术,乱象怎么也影响不了里面。 两名女子浑然不在意外面的动静,继续闲谈,言语难懂,宛若在说什么谜语。 “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咦,那不去见见?或者干脆带过来好了。” “不敢。” “?” “还有你不敢的。”知晓自己挚友是个怎样无法无天性格的高个女子稀罕道。 “诶呀,真不敢。”个子矮点的鹅蛋脸女子醉意都褪去了点,她一双美目深邃,指指天空,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只道:“有护道的呢。”- 灵舟行驶在云层之中非常平稳,高阶法阵在启动时便已经笼罩整个灵舟,挡住了可能的风险。 秋亦伸手触碰云彩,手被水汽打湿,水珠滚落,又被灵力烘干。 本来这时候他应该在房间中修行,但灵舟已经行驶了两天,已经完全离开了燃香城周边,秋亦打算和红香谈谈到底要在哪里停下,这种事情还是当面会谈比较好。 结果出来一看,情况有些复杂,红香全然无了那日的尴尬,牛皮糖一样跟在方肃身后,找回了选择女装时强大脸皮和自信,左一个“哥哥”,又一个“大师兄”,说想看方肃的墨宝。 秋亦不懂他是怎么了,但看他一时半会也抽不出身,便和师尊一起到灵舟边看风景去了。 他第一次搭载灵舟,心中有新奇之感,手肘撑在船边,和虞观一起俯瞰下方,透过薄如白纱的云雾,从高空看去,城池村落星罗棋布,山水如同一卷徐徐展开的古老画轴,宁静而又美丽。 身后的谈话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红香:“大师兄、好哥哥、方师兄,给我看看嘛,就一眼、就一眼!” 方肃脸红得很,但还是严肃拒绝他:“不行,不能轻易给别人看,它们对我来说就跟剑修的剑一样,都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碰、把玩的。” 看风景的秋亦听到这里不禁悄悄拉拉师尊袖子,用气音说:“剑修的剑不能随便给别人碰啊?” 他的眼睛扑闪,眼中闪着好奇。 虞观:“嗯。” 这是修真界的常识。 “可是你当时给我碰了欸。”秋亦笑着说。 在秋亦好奇而又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候,是作为剑主的虞观主动问他,要不要拿过去好好看看明霞剑。 虞观思考了一下,回忆起了当时的想法:“因为你看着很想要碰一碰。” 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虞观等着秋亦要过去,结果秋亦只是看了一眼又一眼,夸明霞剑漂亮。 他的弟子好像胆子有点小,虞观这么想着,然后主动问秋亦要不要拿过去看一看,果然看到了秋亦露出欣喜的神色。 “……” 秋亦心想,果然我的师尊是很好的师尊。 红香与方肃的纠缠最后以方肃的失败告终。 红香神色骄傲地从大师兄的房间里出来,像是斗赢了什么。 秋亦迷惑:“我无意间促成了一段姻缘?” 斗赢了什么的红香气势一萎,恢复正常模样:“……不,我只是确认了一件事。” 三人随便找了个空屋商谈。 红香道:“我刚刚了解到,方肃一周后要在南洲的生息城停靠购买生息石,你们可以顺势下船。” “那你呢?”秋亦敏锐问道。 红香道:“我要去崇山书院。”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解释道:“我刚刚才知道,原来崇山书院是三圣创办的。” 他舔舔嘴唇:“燃香秘境也和三圣有关,我打算去同根同源之地看看。” “我问过方肃,现在崇山书院境界最高的是出窍境的院长和副院长,抵达时我伤势应该能养好,即便他们针对我,我逃跑应该也不成问题。” 他比秋亦还不了解外界,就是随手一挑挑中了软柿子而已。在无意间进入方肃房间时,红香偶然瞥见墨宝一角,才惊讶发现崇山书院的背景或许另有玄机,于是再三央求又确认,最后彻底打消中途跑路的想法。 萍水相逢,红香既然自有想法,秋亦也不便多插手,他本想就此离开,通讯玉盘上却在此时接到了新的消息。 秋亦看过后,与红香又交谈了几句,满意地和虞观一道离开- 一周后,生息城。 灵舟停至地面,几名负责采购生息石的弟子从舷梯上下来,秋亦和虞观也在其中。 谁都没注意到,暗处有一道影子在观察审视。 灵纹感应浮现在脑海中,穿着黑衣的男人咧开笑容:“找到了。” 第059章 悬赏令 暗处的修士一身黑衣, 腰间挂着刻着“影楼 乙五”的身份令牌,他的目光落在秋亦身上:悬赏内容描述的不错, 果然只有筑基中期,身边的也都是不足为惧、只有筑基境界的杂鱼。 以他元婴中期的境界,对付这些人完全是手到擒来。 这种金丹境以下、没办法隐藏灵纹的小朋友是他们最喜欢接的悬赏任务,境界差距下一刀一个,再配上特殊的消抹踪迹的手段,基本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好在其他人多数被燃香城的事情吸引住,他又恰好离这里很近, 这个报酬极为丰厚的悬赏最终还是要被他完成。 这次目标只有筑基境, 但是乙五还是保持了他一贯的稳健作风, 没有在对方下灵舟的那一刹那就动手,而是仔细蹲守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下船的几名弟子逐渐分开去往各个方向, 秋亦和虞观没有进城, 而是越走越远,乙五一路跟随, 终于按捺不住,决定动手—— 就在这时, 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乙五心跳骤停,他转过头看去,红眼睛的青年笑眯眯地说:“抓到你了。” …… 红香把人丢过去, 拍拍手:“只有这一个, 你们问吧。” 秋亦道:“多谢。” 红香居然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 一个元婴前期而已, 就当你们帮忙我应付过方肃的回报吧。” 他又感慨道:“不过你们惹得事情还真多, 才筑基中期就背上悬赏令了。” 秋亦:“意外。” 他也没想到会莫名其妙背上一个悬赏令,还是宗舞发现后通知他的。 乙五双目迷瞪鲜红, 晕眩地坐在地上,心神全然被红香掌控着,有问必答。 秋亦问:“你是如何跟踪到这里来的?” 乙五喃喃:“根据灵纹。影楼有追踪灵纹的功法。” 秋亦皱眉。 灵纹,即每个有灵力者都会有的波纹,独一无二,性质接近于他第一世时所有人都会拥有的身份代码编号,只有金丹境往上的修士才能够隐藏。 灵纹留存很费工夫,需要通过特殊的材料留存灵力,继而分析,不过与之相对应的,它的追踪效果也要比其他方式好太多。 “除了灵纹,还有什么别的信息吗?”秋亦又问。 宗舞只是听到了风声,却不清楚悬赏令的具体情况。 根据影楼的一贯流程,影楼会先将悬赏作为任务发布给麾下修士完成,等解决不了后才会对外界公开悬赏的具体要求和报酬,允许其他修士解决并领赏。现在还没走到公开那一步。 “还有人像。” 这个问题倒不大,修行《无相锻体法》,秋亦精通换脸捏人之技巧,他现在顶着的是陆五德的脸,往后也能换成其他模样。 “你知道悬赏的发布者是谁吗?” 乙五摇头:“不知道,影楼不会向我们透露雇主的任何信息。” “说一下这个悬赏的具体内容和报酬。” “最好是活捉,弄得半死不活也行。如果能活捉成功,报酬是一枚出窍丹,一把地阶兵器;如果只能带回去尸体,那么只有地阶兵器,没有出窍丹。”乙五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一丝渴望。 他虽然只是元婴前期,但感觉自己潜力已差不多用尽,若能拿到出窍丹,说不定还会有一丝突破出窍的机会。至于地阶兵器,他也渴望,但是未突破前也不敢正大光明拿出来用。 只要杀一个筑基境就能换得这么高的报酬,真是下了血本。 红香在一边啧啧称叹,要不是他在燃香秘境中就立了不伤害秋亦的天道誓言,此时说不定还会心动一下。 出窍丹和地阶兵器都是能卖出上千中品灵石的,这些灵石堆也能把一个寻常筑基境堆死。 秋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值钱:“要是我能自己去领赏就好了。” 虞观不赞同地看着他,微微皱眉。 秋亦于是话锋一转:“当然我不会那样做,太蠢了!等我身价再高点再说。” 虞观:“……” 他客观地为弟子分析:“这种悬赏令的核实很难浑水摸鱼,要带去尸体、或者部分尸体通过秘法确认身份,然后通过天道誓言的检核,若是很重要的悬赏,还会请命修一算。不过若是真想钻空子,等你境界进一步提高,锻体法突破第三层,也不是没有办法。” 秋亦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虞观真的指出了一条可行之路,当即信服地点头:“好。” 一边的红香默默捂住了眼睛,欲言又止。 问话问到这里,秋亦心中差不多也有数了。 这么有钱来通缉他这个小小筑基境的,百得、孟正、郑润三选一,再考虑到一看就充满恨意的要求活捉,他偏向于死之前还会放狠话的郑润。 秋亦看向乙五,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接下悬赏后,其他人还能接吗?” 如果不可以,说不定能留乙五一命,钻影楼的空子。 不过影楼并没有这个漏洞,乙五点头:“可以的。” 秋亦对红香道:“我问完了。” 乙五浑身颤抖一下,口鼻皮肤中皆散出薄薄红雾,他的皮肤瞬间干瘪下去,而红色烟雾如同有生命一般回到红香体内。等到红雾散去,乙五如同一根燃烧殆尽的线香,身体化为尘埃。 不得不说,红香的种种手段和燃香秘境的那些诡异一样,都很邪门。 红香收起乙五的乾坤袋,好奇看向站在原地不动的秋亦和虞观,道:“你们还不走?说不定马上又要有人来抓你们了。” 秋亦摇摇头,刚刚红香处理乙五的时候,他已经已经和虞观商量过了:“暂时不走了,我们跟着灵舟去东洲。” 影楼的悬赏就是黏在脚底上的烂泥,一块有威胁力的狗皮膏药。 就算秋亦和虞观真能解决掉一个两个杀手,他们在南洲也没有了安生日子可言,倒不如去新天地闯一闯——洲与洲之间相距甚远,每一洲又广阔无垠,影楼就算能跟过来,追杀力度也要小得多。 等秋亦晋升金丹,他就能隐藏起灵纹,也不用再那么担心影楼的追杀了。 “这倒确实是个好办法,”红香也懂秋亦的想法了,又提议道,“那要不干脆你们和我一起去崇山书院吧,你把我的那部分本体还我,我罩着你。” 秋亦冷酷拒绝:“不必。”- “大师兄,你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啊,发生什么事了?”负责维护灵舟的刘师弟接过后厨师妹分发的蜜瓜,一边啃一边问方肃。 方肃跟师妹道谢,也接过一块蜜瓜,这都是书院弟子自己栽种的灵植,品阶不高,但是很甜。 他咬了一口蜜瓜,沉默了很久才向刘师弟这个货真价实有恩爱道侣的取经:“要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喜欢另一个人?” 刘师弟摸摸下巴,回想自己的经历:“你会因为她亲近别人而生气不满。” “……,”方肃问,“还有吗?” 刘师弟说:“无时无刻不想粘着对方,一刻也不想分离,总想和她亲近些,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 他说到最后有些脸红:“差不多就是这些吧,当然也不局限于此,反正恋爱嘛,就是把对方捧在心尖尖那一块地,有那个意思的,一旦想通自己就能感觉到的。” 方肃目光闪烁,心中迷障刹那顿破,他露出微笑,对刘师弟道:“谢谢师弟,受益匪浅。” 刘师弟不懂自己大师兄到底悟了什么,又啃了口蜜瓜,纳闷地心想可能这就是他和天才悟性的差距吧:“能帮到大师兄你就好。” 算算时间,采购生息石的几人也要回来了,方肃吃完蜜瓜,洁净脸庞与双手,去舷梯等候。 秋亦、虞观、红香三人回来的最晚,方肃淡淡扫了一眼他们。 秋亦和虞观交了要求采买的生息石,然后并肩往房间去。 方肃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竟是有点冷。 红香皱眉,感觉有点古怪,试探性地走去拉住方肃的手,方肃和往常一样没躲,温和地问他:“怎么回来得这么迟?” 舷梯收起,灵舟即将启动,迷人心智的红烟顺着肌肤流入方肃体内,红香道:“花时间买了点其他东西。” 红香:“你刚刚干嘛冷飕飕地看他们?” “你说陆师弟和齐师弟?”方肃道,“我不喜欢你和他们走太近。” “……” 红香难得生出点愧疚,玩弄别人的感情是不太好,下次他还是把人做成傀儡吧。 “对了,你到时候在玄武城停靠一下。我有个朋友在那里,他有东西想要亲手交给我。”红香道。 玄武城,东洲最边缘的一座大城池,附近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秘境,也是秋亦最后决定下来的去向。 一周时间,红香伤势恢复了一些,再加上方肃之前被冲击,蛊惑之下,他的意志会被红香的命令盖过,这点事情还是可以解决的。 果不其然,方肃道:“好。” 红香满意离去。 灵舟向前行驶,天色昏暗,方肃一个人站在船首,独自想了很久。 半响,他拿起通讯玉盘,汇报道:“院长,灵舟已经在路上了,预计一个月后回到书院,您到时候记得来迎接我们。” 第060章 崇山书院 永安三百五十七年, 秋。 “嘎吱”一声,木门被推开, 穿着灰布衣服的杂役弟子懒洋洋地揉揉惺忪眼睛。 拿着木盆的另一名杂役路过,提醒他:“别揉眼睛了,今天灵舟就要回来了,赶紧把广场打扫干净。” 揉眼睛的那个精神一振:“大师兄要回来了?太好了,也不知道这次我们这次收获怎么样。” “不知道。要我说,别少人就行,听说秘境都可危险了……”抱着木盆的杂役说着, 身影逐渐走远。 昨夜下过一场大雨, 广场上积着片片明镜似的水洼, 被风雨刮落的树叶被水渍浸贴在地面上,平时缝隙里藏的尘埃也都被卷了出来。 广场太大, 杂役弟子齐心协力花了大半个钟头才打扫干净, 然后在管事的安排下全部退去。 有人问:“这次怎么不让我们一起迎接了?” 管事的回答说:“统一安排,等没问题了你们想怎么迎接怎么迎接。” 太阳东升, 光拂过明净的地面,照亮了广场中间立着的一面石碑, 莲花、菩提与书卷中间题一行古旧字迹——先立己后治世。陈旧的图案文字也被杂役弟子用心擦试过,在光下闪闪发亮。一只不知从何处走来的老黄狗嗅了嗅石碑,满意地在一旁趴下, 流蜜一样剔透的眼睛暖融融地看着上面的图案, 然后又撇过头去看向远方。 午时, 一艘灵舟在天边浮现。 书院两个院长已经来到广场上等候。 灵舟动荡摇晃, 最终平稳落下, 就在一瞬间,崇山书院的护院法阵再度恢复, 透明的的薄膜如同一个罩子扣在崇山书院占据的山脉之上,有了解护院阵法的弟子皱起眉:“怎么是隔绝院里院外的御敌模式?” 灵舟甲板上,一种遇到天敌的恐惧直刺心头,就像是老鼠见了猫,红香浑身颤抖,面色煞白地掐着方肃咽喉,红裙飘飞,从高大灵舟上一跃而下,挟持着方肃就要跑。 “大师兄!” “放下大师兄!” 灵舟上的其他弟子有些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惊呼伸手去抓。 一片呼喊方肃的喊叫声中,一道声音格外突兀——还顶着陆五德外貌的秋亦大声喊道:“红香!” 这一声太及时了,清朗的少年声音如同一击朗远钟声敲响在心头,红香刹那顿住脚步。 反正身份已经暴露,虞观拉着秋亦从灵舟上一跃而下,秋亦道:“别动手!你要是动手,就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 他的声音很冷,几乎像是虞观一样。 ——他在劝告红香! 筑基境劝告出窍境,单拎出来讲简直令人觉得滑稽。可是红香听进去了,因为那声呼唤,他的神智从那种被天敌盯上的恐惧中挣脱,重新回归现实。 书院院长柳湛顾及着红香手中的人质不敢轻举妄动:“道友,蒙骗后辈,现在又挟持后辈,不觉得不耻吗!” 红香语气硬邦邦:“谁叫他骗了我,硬是要把我带到这里。” 绝口不提他之前就打算来,要在玄武城那边停下是为了秋亦和虞观。 方肃的脖颈被红香掐出血痕,表情却很平静,他挤出声音,话语针锋相对:“你用毒烟扰乱我院弟子心智,活该付出代价。” 红香气死:“你个死心眼的!不就骗你们搭了个顺风船嘛,我又没真的做什么!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们都杀了。” 他不过就离开了短短一会儿,去帮秋亦杀个刺客,方肃就大彻大悟一场顿悟化了所有迷烟,还伪装得跟被蛊惑了一样,其演技出众,硬生生瞒了三人一个月,将人全带到了崇山书院,直到快到了红香才发现哪里不对。 越想越气,红香身上威势爆出,灵压压下,灵舟之上一堆弟子瑟瑟发抖、不敢再言语。 一个月的时间,他伤势已经好了大半。 果然是白纸染上了邪性。 方肃闭口,不再激他。 清醒后,方肃轻而易举地发现了这三个不该存在的异数,被红香蛊惑的那些记忆很混沌,但是不需要那些记忆,他就能抓出在他眼里破绽百出的秋亦和虞观——如果没有红香的蛊惑,他在启动灵舟时就会综合审核结果和日常言行表现,把秋亦和虞观那两个浑水摸鱼的踢下去了,他与真正的陆五德、齐无义谈过心,虽然结果很失败,但是他对这两个人还是比较了解的,一面两面肯看不出变化,但一天两天绝对能轻松察觉到不对劲。 有红香在,方肃不敢轻举妄动。玄武城时他其实本想将计就计就把这几尊瘟神给送走的,但是心中另有忧愁:就连他记忆都混沌了,不知道那红烟会不会对弟子的心神留下什么其他影响,如果有影响,红香人又跑了,书院弟子们该怎么办?考虑再三,方肃最后还是冒了风险把几人带来书院。 秋亦看了看四周:“有阵法罩着,我们出不去。” 红香复盘,觉得自己没看出来方肃的不对劲是万恶之源,说:“是我的错,对不起。” 这个时候探讨错不错毫无意义。秋亦简单安慰他一句:“没有你,方肃也早就把我们赶下去了。” 到时候落在燃香城中,秋亦和虞观就算能避过混乱,也难以应对悬赏令导致的接连追杀。甚至现在对面的人也是因为红香有出窍境才不敢轻举妄动。 红香感动得眼泪汪汪。 方肃倔强挣扎出声:“……好手段。” 红香另一只手一巴掌拍上去捂住方肃的嘴:“你给我闭嘴。” 红香眉宇忧愁,对秋亦二人道:“刚刚我感觉到了天敌的气息,之后可能护不住你们了,你有什么保护自己的高阶法宝的话——比如当时那个深蓝色鳞片,最好境界比那个再高点,记得早点掏出来用。” 秋亦点点头,耳边隐藏了身形的流苏耳坠晃动:“好。” 虞观忽地低头与秋亦耳语几句,然后抬头道:“不用担心,事情会顺利解决的。” 他道:“你把方肃放开,灵压也收起来,不要再有威胁性质的举动了。” 红香纳闷,又见秋亦也点头,想了想还是照做了。 方肃站稳,不解地看了看红香,又看了看两位院长,他沉吟片刻,毫不犹豫地向灵舟奔去——那些灵舟上的弟子急切需要一根定心针。 几人谈话谈到现在,那边崇山书院的两位院长也在交流要如何处理。 柳湛又看了那边已经登上灵舟的方肃,嘴角抽动:“小崽子胆子太大了。” 副院长庆钟子点头,又说:“他也是为了弟子们考虑。不过反正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了。” 他们动手,容易逼得红香真的对书院新鲜血液下手。 “要不和平解决?”庆钟子道。 “我书院不要面子的吗?”柳湛磨牙,都蛊惑他们弟子了,如果简单放过,传出去的话谁还敢来崇山书院! “……” 两位院长对视一眼,一齐看向一方,恭敬道:“请老祖出手。” 方肃既然把敢把红香带回来,肯定是有所依仗确信书院能够轻松解决这次事件——崇山书院有吗?确实有。 趴在石碑边的老黄狗懒洋洋起身,弓腰探爪伸了下腰背,它真的很老了,脸上毛发都有些发白,可是身体线条流畅矫健,还有年轻时的风范。它懒洋洋地看了看两位院长,慢吞吞地探出一步,这一步竟是跨越大半个广场,它瞬间来到红香附近。 对天敌的恐惧刹那化为实质抓住心脏,红香瞪大眼睛,骇然道:“是你!” 他下意识地想要逃跑,身体然而这只不知是何修为的老黄狗比他动作快太多。 它似乎一刹那变得很高大很高大,宛若神话中能够吞食月亮的天狗,而红香似乎变得很小很小,像是一只小小的蚂蚁。蚂蚁要怎么跑过巨人? 几乎是无法反抗的实力差距,黄狗一爪子拍下,轻松按倒变得很小很小的红香。 秋亦呼吸一滞,倒不是担心红香有事——他之前就知道红香不会有事,只是单纯地震撼于境界差距导致的碾压。 转瞬之间,一个出窍境就被这样拿下了! 灵舟上有弟子高声呐喊,表情激动地都扭曲变形了:“老祖威武!” 其余弟子也是心潮澎湃,又有一人拍着栏杆大喊:“老祖,看我看我看我!我给你带灵香回来孝敬你了!” 从来没有被书院弟子这么热情摇旗呐喊过的柳湛和庆钟子:…… 老黄狗低头嗅了嗅,看起来很想吃了红香,可是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一道漆黑的漩涡浮现在地面上,红香被狗狗扒拉一下推进去,他最后的话是:“方肃,你个骗子!” 什么叫最高境界是出窍境的院长和副院长! 接着,老黄狗看向虞观,倒是没动手,舌头哈哈吐出来,像是在微笑。 虞观道:“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除了秋亦、老黄狗以外谁都听不见。 虞观握着秋亦的手,力道轻柔地将弟子拉得更近了些,言简意赅介绍道:“这是我的弟子秋亦。” 老黄狗似乎又笑了,它好奇地看看秋亦,目含赞叹,点了点头。 虞观露出满意的神情。 简单打完招呼,虞观对秋亦道:“走吧。” 短时间内信息量太多了,秋亦懵懵地握住师尊的手,点头道好。 二人一同踏入那个未消失的漆黑漩涡。 60-80 第061章 种花 漩涡的另一头是一间黑房间, 秋亦和虞观一起进去漩涡,到了房间时却只有他一人, 而且全身灵力也被压制得不能调动,《无相锻体法》改造出来的伪装也一并卸下了。 秋亦有一瞬的无措,但很快恢复了冷静,安静打量这个房间。 屋内一片漆黑,一般来讲这对于能夜里视物的修士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但这间房中没有任何正常的家具陈设,没有门, 也没有窗, 四面墙壁封得很严实, 皆是漆黑,像是一个小小的封闭黑盒子, 看不见任何光亮。 ——小黑屋。 秋亦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词。 在爱情相关的作品标题中, 他经常看到这三个字,即便秋亦对这类题材不感兴趣, 他也记下了这个高频词。 故事中的小黑屋作用是囚禁,而崇山书院的小黑屋作用似乎也大差不差。 秋亦走到房间边缘, 敲了敲墙,坚硬的黑铁材质,敲击时听不见任何声音, 墙壁上估计刻画了特殊的阵法灵纹, 用以压制灵力、增强房间的封闭性。 黑房间中没有可以离开的地方, 灵力被封锁, 秋亦肉身也破不了黑铁。 他并不慌张, 甚至趁此时机回忆梳理师尊和那条老黄狗的交流。 堕仙是第二劫之仙,虞观度过的岁月以万年计, 他的人生漫长,但或许也是因为太漫长了,堕仙本人很少谈及他过去的事情,即便问他,也会被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秋亦察觉到了一点点拒绝的意味,于是也保持缄默,但不委屈是不可能的——那可是他的师尊,他们是世界上关系最亲密的人,为什么他对他的师尊了解却那么少。 虞观不提,秋亦即便好奇心跟小猫一样抓心挠肺,也只能从侧面旁敲侧击德慢慢去了解他。 在方肃试探提问时虞观对答如流,书院老祖看来也和他相熟,一个自然而然的念头在秋亦脑海中产生:师尊是曾经在崇山书院呆过吗?他是崇山书院弟子吗? 虞观不在身边,他暂时得不到答案。 过了片刻,小黑屋一样的房间忽然突兀在墙壁上浮现了一道门,然后咔哒一声,铁门被打开,光从门外倾泻,书院院长柳湛站在门外,道:“出来吧。” 秋亦走出这个大概率是刑罚作用、内置机关没有真正启用的房间,却没有看到虞观。 “你那位白衣剑修同伴先离开了,他说你的决定就是他的决定,”柳湛道,“至于另一个红衣服的,他还在和副院长商议。” “……”这还是虞观第一次没有等他,比起短暂分离导致的不高兴,秋亦心里先是一沉,“他离开东洲了吗?”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柳湛一愣:“这倒没有,应该还在书院内,不过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就是了。” 秋亦松了口气,确认没有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大事让虞观离开,心情轻松下来:“你想和我说什么?说吧。” 柳湛确实是带着话来找秋亦的。 本来这不该是他和庆钟子来做,这点小事随便哪一个弟子来就好,但是老祖看起来态度还挺友好的,柳湛琢磨琢磨,决定看在老祖面上过来一趟。 柳湛:“你杀我院弟子,后又冒名顶替,联合同伴一齐蛊惑其他弟子。” 别看身为大师兄的方肃好像只对红香颇有微词,但秋亦和虞观真正动手杀了两个书院弟子,实际上情况比红香严重多了。 “是,”秋亦不否认事实,但是,“那两人主动伏击我和我同伴,想要杀了我们、抢走我们的东西,崇山书院要为了这样的人惩戒反击的我吗?” 他说:“我想书院要培养的应该不是这种怀着害人之心的弟子吧。” 崇山书院是大夏繁多书院中的一员,其和多数书院一样推崇仁德、守序、养圣人,书院院训是“先立己后治世”,要求弟子在生活点滴中修缮完善个人品德,养心正气。如陆五德、齐无义两人般主动去伤害别人,完全是违背了崇山书院的教诲。 退一万步讲,面对杀人者,反击又有何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秋亦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柳湛沉默片刻,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眼中划过一丝沉痛哀悼,道:“……他们被兽性迷了心智,是我们崇山书院教导不当,对不起。” 崇山书院将那些为了自己而伤害他人的念头称为兽性、邪性,强调人要驯服兽性,不能被兽性掌控,而要成为兽的主人,在适当的时候放兽出笼、给予敌人不留情面的撕咬。 其中有部分和秋亦的思考相一致。 陆五德、齐无义的事情放下,柳湛道:“但你和同伴一起蒙骗蛊惑书院弟子、混入我书院的灵舟,我必须要给出一个交待。” 人在屋檐下,秋亦不觉得低头不让头被碰到有什么不好的,道:“你说。” 柳湛沉吟片刻,道:“你只是从旁协助,所以我不会给你苛刻的惩罚。既然你顶替陆五德的身份混上灵舟,那么你就继续做崇山书院弟子吧。不过你不会是外院弟子,而是负责杂务的杂役弟子。四年后,你去留随意。” 四年的杂役弟子。 秋亦目光闪烁。 柳湛以为他不会愿意。这种天才,总是心有傲气,哪里会甘愿做杂役身份,甚至对部分人来说完全是不可容忍的折辱,所以他提出了另一种方案:“或者你用灵石赎身也可以……” 崇山书院落魄后就越来越穷了,要是能换成灵石,大家也都会高兴。 他话没说完,秋亦道:“好,我做杂役弟子。” 柳湛:“……” 柳湛再三确认,秋亦脸上丝毫没有不甘、耻辱等情绪,他甚至、甚至还有点高兴? 做杂役弟子是什么高兴的事情吗?柳湛觉得荒谬。 秋亦又道:“不过我想要单独一间房间,与其他杂役弟子不住在一起,可以吗?” 柳湛道:“……行。” 书院空屋子还是挺多的- 书院管事带秋亦去他的新居看了。 崇山书院早年辉煌,后来落魄,很多房屋建筑也没有拆去,地盘又大,即便是杂役弟子也能自在的一人一栋小屋,往上的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则能够拥有一间独立小院,排名越高,分配的房屋灵力越丰沛。 秋亦收好管事给的钥匙与杂役弟子令牌衣物等,又耐着性子听完了他对于杂役弟子要做事情、任务的介绍。 等人走了,秋亦看了看四周,辨认了一下方向,向南边后山处迈步。 崇山书院建在山头上,附近大大小小不少山峦,不过比起秋亦过去在虞观洞天中所看到的那些巍峨山脉比起来,显得像是一个个高大一些的土包。 现在是秋季时令,山上青葱鲜绿不少已经泛起了枯黄,半折倒在路边,但草木依旧繁多,野草能有半个人高,昨夜下过雨,泥土还湿润着,微风吹拂过脸颊,鼻尖能嗅闻到淡淡的花香。 这座后山似乎少有人光顾,野草总是挡路,天色早早黑了,秋亦也没带什么照明工具,就依着月光,顺着上一个人没有遮掩留下的脚印向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又走过一个陡坡,看见了人。 秋夜,草木枯黄,寒露深重,月光凛凛,白衣的少年剑客站在枯枝败草之间,他的神情冰冷,气质凌冽,但是看向秋亦的时候又很柔和,如同霜月化作流水。 秋亦不由得想起自己很久以前说笑的“妖精”。 或许是因为他此刻被蛊惑得有点头晕,简直像是书生撞见了妖怪。 如果师尊真的是志怪故事中的妖精,他想,一定是很凶很厉害、杀人不见血的那种。 虞观向秋亦走来,他比两手空空、全靠修炼后眼神好的秋亦好些,手上提着盏不知道何处来的灯,光芒莹莹,能照亮周身。 他走近了,两人对视。 秋亦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没有走。”虞观握住弟子的手,带他往上走,秋亦乖乖顺着他的力道上去。 虞观用通讯玉盘给秋亦发消息了,不然秋亦也找不到这里来。 但他心里还是有怨言——没有由来的,有些不讲道理的,还是有怨言和委屈,秋亦憋了半天,低声道:“你、你下次再离开要和我说一下。” “好,”虞观答应下来,还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他态度太好,秋亦更羞耻愧疚了:“我是不是管太多了?” 先不说虞观是他的师尊,轮不到弟子来管教,就算是普通朋友的交际好像也不会要求这么多。 据说太过强硬地束缚勒紧另一方对一段关系是有害的。 秋亦以前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种讨人厌的地方,但如果虞观在意的话,他可以试着想办法改正一下这种不太正确想法。 虞观一手提着灯,一手握着秋亦的手,以一种奇异古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没有。” 顿了顿,他又补充:“我说过,你可以再贪心、再幼稚一点。” 秋亦松了口气,看来像他这样弟子要求师尊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一段路很快到了头,秋亦被虞观带着,走得很稳,他道:“对了,师尊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虞观扬起唇角,像是一个真正的、丝毫没有经历过岁月风霜的少年人,提灯的光照亮了他的笑容,竟然显得有一丝活泼,他带着秋亦站定,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看。” 看什么? 秋亦的目光从师尊的笑容移向山坡之下的盆地,彩色的世界在少年漆黑的眼瞳中绚烂绽开。 瑰丽的深蓝、紫红、青绿、橘黄色互相糅杂流动,美丽的花海像是一片从星空坠落至人间的星云,微风吹过,花海摇曳起伏,宛若星云在呼吸,皎白月光之下,部分细小的花苞在馥郁的花香中绽放、伸展每一片柔弱的花瓣,当它们完全绽开时,花蕊处亮起星星点点的白光,像是一颗颗星云中沉浮的星子。 二十多万年来,这些花在这里繁衍壮大,一代又一代,在无数的四季轮转中形成了一片无论是谁都要称赞一声的漂亮花海,又奇迹般地被当初埋下第一颗种子的人看到。 ——为什么要来这里? 虞观回答他的弟子说:“想请你看我种的花。” 第062章 苦甘花 手上忽地传来一股力道, 秋亦措不及防、毫无防备地被师尊带着跌落星云花海之间,柔软的花海铺在地面上, 即便是跌落下来也一点不痛。如梦似幻的色彩将少年拥了个满怀,花瓣像是烟花一样轻飘飘崩开旋飞,花茎被压得弯腰,垂下花首,秋亦茫然地起身,纯白的灵光、缤纷的花瓣落在他的衣襟与发丝上,又随着他的动作而滑落, 他乌蒙蒙的眼睛中点点星星般的白色灵光, 像是星河与梦在流转。 虞观笑意犹在, 帮弟子取下一片落在他一缕鬓发间的花瓣。 秋亦扑下身上的灵光与花瓣,小心翼翼地看脚下, 不敢再招惹这些一言不合花瓣飞旋的花:“这是什么花?” 虞观道:“苦甘花。” 秋亦记下这个有些奇特的名字, 他赞叹道:“很漂亮。” 二人在苦甘花海中待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月色如同水银一般流淌, 花海静谧地绽放摇曳,幽香传出很远, 耳畔是清风与不知名小虫的短促叫声,谁都没有说话,心神沉浸于安宁的此刻。 秋亦觉得即便千载过后他再回首, 这一幕依旧会鲜活浮现在他眼前。 离去时, 秋亦回首又看了一眼那片美丽的花海, 和师尊一起踏向黑暗的小路, 他问:“它们会盛开多久呢?” 虞观淡淡回答他:“今夜过去就会全部衰败了。” 秋亦道:“花期好短。” 又漂亮又短暂。 “不, ”虞观道,“是因为我见到了它们。” 苦甘花会等到种下苦甘花的生灵看到它的花朵后衰败、死亡, 第一株苦甘花是少时虞观埋下的种子生根发芽,一片的花海也由此而生。二十多万年后,虞观再一次见到它们,它们的生命便已经走向了最后的倒计时。 秋亦觉得可惜。 他又想起虞观被塑造成空旷雪域的洞府,觉得虞观好像不是那种喜欢栽种、呵护花朵的植物爱好者:“当时师尊你为什么想要种花呢?” 虞观道:“苦甘花会根据人对自身经历的情感而开出不同的花,即苦花和甘花。我偶然得到花种,有些好奇。” 遥远的时光之前,山峦未成、低谷未现,这里还只是一块普通荒地,少年虞观种下了那颗平平无奇的种子,他对自己目前为止的人生没有怨恨,也没有喜爱,不由得好奇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花,会是苦花与甘花各一半吗? “那开出来的是苦花还是甘花?”隔了很漫长的时间,他的弟子向他提问。 虞观只是道:“既然被你看见了,那就是甘花。”- 回到屋中,秋亦将钥匙分了一把给虞观。虞观接过后将蒙了一层灰的临时住宅清理了一下,秋亦则被他赶去修行。 不知道是否是刻意安排,卧房里摆放了两张床相对,各占了一半空间。秋亦很是满意,坐到一张床榻上,取出剑鞘中安分了许久的昭时剑放于交叠的双腿之上。 剑上那道划痕已经留了一个月了,秋亦拂过昭时剑,它仿佛也知道秋亦接下来要做什么,喜悦地发出一声铮鸣。秋亦腰间,乾坤袋自动敞开,郑润所用的玄阶中品黄铁链锤、一些提升法宝品质作用的各色灵香尽数飞出。 这些材料被包裹在灵力塑造的光球之中静静漂浮在空中,灵光闪烁,黑暗的屋子也被照亮。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它们会被秋亦一个接一个地投喂给昭时剑,然后再被炼化吸收,成为昭时剑摆脱黄阶,晋升玄阶的台阶。 包裹青蓝紫三色灵香的光球首先被牵引,昭时剑坚硬的剑身上漾开水波,光球没入其中,璀璨的白光绽开。 虞观无声无息进来,丝毫没有惊动沉浸于提升武器的弟子,他看了片刻,将窗户打开,薄凉月色与晚风一齐流淌入屋内,屋外被虞观刚刚布置下的阵法也已经启动,无人能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流逝,天际的昼阳永恒不变地升起,第一缕日光透过窗户,落到凝神静气秋亦身上,也落到他膝盖上的剑上。 此时大大小小光球已经尽数消失,昭时剑剑身上的划痕消失于无形,它通体散发着一种含蓄内敛的银白光芒,子夜般漆黑的剑柄上,似叶脉又似日光的纹路像是花朵一样生长、绽放,秋亦的手再一次拂过剑身,银白的光芒随着手拂过而彻底收回剑内。 昭时剑沉寂下来,看上去又是平平无奇了。只有握住时,方能感受到这把黄阶中品的剑之中蕴含着磅礴的能量、有惊天动地的变化悄然发生。 秋亦呼出一口浊气,将昭时剑收起。 等到昭时剑彻底消化完,应该能晋升玄阶。 这段时间内,以防能量流逝,秋亦最好不要再动用昭时剑。这对秋亦来说无疑是危险的,所以他在灵舟上一直未让昭时剑晋级,就是担心会有需要杀敌的时候。 现在他是崇山书院的弟子——虽然只是杂役弟子——背靠大树好撑腰,影楼刺客就算追到这里也要先突破其他人围截,秋亦比较放心。 简单用法术洗漱了一下,秋亦与虞观一起用完了不知道哪里来的、约莫是虞观动手做的早膳,感觉坐了一夜的心神都被治愈了。 辰时还未过,秋亦拿出崇山书院身份令牌看了一眼,作为杂役弟子,他每日都有需要完成的任务,今日便是清扫古拙院。 秋亦想起什么,问虞观:“师尊,你也成了杂役弟子吗?” 柳湛的说法是他的决定就是虞观的决定。 虞观道:“是。” 秋亦有几分微妙的心虚。 他把天上的霜月拽下来,结果让霜月陪着自己来尘埃里打滚。 如果继续细究发散,那么无论是洗手做羹汤,还是当杂役弟子,好像都是因为他。 师尊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形象完全是被他这个弟子一手败坏的—— 秋亦意识到这点,心里发虚,稍稍移开目光。 虞观洞若观火,就算不知道秋亦内心想法的具体内容,也能大致看个七八分。 “秋亦。”他忽然唤了一声弟子的名字。 秋亦手抖了一下,眼睛睁大,看向虞观,仿佛有电流顺着意识窜入心脏、四肢,激起一阵战栗。 虞观很少、很少喊他的名字。 这说起来有点离奇,但事实确实是如此。虞观本就相对而言比较少言寡语,与秋亦说话时,又总是单独的、离得很近的,用不上正式的喊名讳。 虞观接着道:“你无需在意,我虽然是你的师尊,但现在更是你的同伴。” 少年人扬眉,稍稍靠近些让秋亦看自己的样貌,银灰的眼眸像是一不小心便会深陷进入的厚重积雪,他提醒道:“至少,过去身是这样,过去身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 秋亦看着对方与自己同样年轻、略带青涩的脸庞,迟钝地点了点头。 虞观微笑,又告诉弟子一件事:“而且我以前也做过崇山书院的杂役弟子,现在只不过是又回头再做一回。” 之前的困惑刹那得了解答,他的师尊以前果然来过崇山书院! 秋亦想了片刻,忽而又皱眉道:“我有师祖吗?是崇山书院的吗?” 虞观伸手点点弟子的额头:“没有。” “你没有师祖。”他道。 只有我- 虞观要去的地方是崇山书院的藏书阁,他先带路将秋亦送到古拙院院门口,然后才与秋亦道别离开。 院门四角屋檐翘起,屋檐下挂着写着“古拙院”的牌匾。秋亦拿出弟子令牌,让外面拦着的法阵感应好后几步穿过阵法,踏上台阶,伸手推开院门。 这里似乎久久无人来了,庭院荒芜,一株粗大的菩提古树遮蔽了道路,紧闭的正屋透着没有生气的冷清,青砖地面上堆着厚厚的一层落叶,几乎让人无处下脚。朱红瓦檐下,一只熟悉的老黄狗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口吐人言:“你好啊,小家伙。” 它的声音就像是外表一样苍老。 秋亦昨日才看过它瞬间压制红香的战斗,即便对方是熟悉的土狗样貌、和自己师尊好像是旧识,他也不敢大意,下意识地绷紧神经:“你好。” 似乎只是想要简单地打声招呼,老黄狗阖上双眼,没有再说话。 秋亦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 院落很大,使用除尘诀太消耗灵力。这个时候,那些战利品格外好用,秋亦抬手取出几道清风符,灵力注入,天地间的阵阵清风响召而来,卷起灰尘与落叶,火符化作火焰将垃圾烧毁得一干二净,接着水符清洗地面,最后再次以风符吹干庭院。 一整套流程下来,也不过半盏茶功夫。 老黄狗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眼睛里流露出一点蠢蠢欲动,它开口道:“虞——堕仙反正在散养你,你要不要干脆来我们书院?” 散养……这个词确实精准。 秋亦道,“我现在就是书院的杂役弟子。” 老黄狗:“杂役弟子还不算是正式弟子,往上的外院弟子和内院弟子才真正算是崇山书院的一员。” 秋亦不为所动,道:“可要再往上走就需要选择一位老师了。” 少年身姿挺拔,双目澄澈,语气诚恳,强调道:“我只有一位师尊。” 老黄狗摇了摇尾巴,晓得他的意思了,不再劝他,但是提醒道:“他已经太久没来了,现在杂役弟子也能修行外篇,你虽然是因为意外而来,被惩罚做四年杂役弟子,但是书院不会对你有什么特别的限制,你记得去藏书阁看看。” “他”是谁不言而喻。 秋亦能感受到老黄狗的善意:“谢谢您。” 他转身要离去,一回头,就见大门不知何时敞开了,虞观站在门口,微微笑着。 第063章 外篇心法 有点意外之喜的感觉。 秋亦下意识也对虞观露出笑容, 走到他面前:“你没走吗?” 虞观看他,而后缓缓颌首, 笑容收起,语气平平:“它都要抢人了,我又怎能离开。” 果然听到了。 老黄狗心想:真上心啊。 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当年那个冷漠的少年居然会在多年后对另一个人这么上心,难道小道传言说长者总是难逃溺爱弟子一辈是真的? 它年纪比虞观还大,此时被虞观看着,感觉有些不大自在,舔舔嘴唇, 尴尬地默默地进了屋:“不和你抢。” 虞观给它留了面子, 不置一词。 他对秋亦道:“现在不止招惹人了。” 秋亦:…… 秋亦说:“师尊不要挤兑我。” 从古拙院离开, 秋亦道:“外篇是什么?” “崇山书院的心法简化阉割版本,全称是《三圣道解注释外篇》, 全篇原为天阶上品心法, 后来在第二劫末丢失了关键的几张内页,品阶下滑成了天阶下品。外篇只有玄阶下品, 不过对神识的修养很有好处。”虞观道。 秋亦思索,原来是专门作用神识的高阶心法, 怪不得当时红香蛊惑起方肃会那么困难。 心法可以兼修多种,既然老黄狗都特意提醒了,秋亦便与虞观一同往藏书阁去。 一路僻静, 此时正是崇山书院弟子上课的时间, 除了杂役弟子外, 外面少有人行走。偶尔能碰见的外院弟子或是内院弟子三两结成小队, 全副武装从致行堂走出, 往书院外去。 就像每一个势力一样,崇山书院不会白白养着学员, 杂役弟子有每天必须要完成的活计,外院弟子、内院弟子也有每月必须要完成的强制性任务。除此之外,还有一套已经运用很久的奖励制度,除了强制性任务之外,崇山书院弟子每接取并完成一个任务,都可以获得一定的贡献点,利用贡献点他们可以兑换书院内的各种资源。 秋亦看了眼外观漆黑深沉的致行堂,在昭时剑晋级完成之前,他暂时是不会离开这个安全壳去外界的,不过或许会有其他任务适合他。 藏书阁位于学堂正后方,行过林园拱桥,再穿过一排排庭院屋宅,就能看到立于山头之上的四层楼阁。其与致行堂的冷沉风格截然相反,通体由砖瓦红木搭建而成,屋顶铺就的是黄色、青色、蓝色等多色交织的琉璃瓦片,枣红柱梁上雕刻着莲花、菩提、笔墨等纹路,古色古香。 普一进阁,首先见到的便是一位拿着晶片雕刻的福态老人、一位看起来是领了在这里值班任务的年轻外院弟子。 虞观将令牌给那位弟子看过,往书阁内部去。 而秋亦留下来,将身份令牌递过去,道:“我来取外篇。” 年轻弟子看了一眼秋亦身上新换的杂役弟子服,接过令牌,提起毛笔在上头划了两笔,墨色渗入令牌消失不见。他从身后的书架上取出一本蓝皮封面的崭新书册,与秋亦先前递过去的身份令牌一齐拿给秋亦:“这是拓本,无需归还,六个时辰之内会自动焚毁。书上有禁制,别动想要透露出去的歪脑筋,否则会死得很惨。如果有看不懂、不理解的地方,可以在上课的六个时辰之内去学堂旁听,或许能对你有帮助。” 秋亦收下:“多谢。” 年轻弟子笑起来,道:“你是新来的弟子吧,我们书院虽然小,但是大家人都不错,氛围也好。你好好努力,攒足贡献点后可以来这里学习新的功法,争取早日升为外院弟子。” 秋亦只是笑了下。 崇山书院的普通杂役弟子想要离开需要缴纳一笔不小的贡献点,相当于是签了卖身契在书院,这样的情况下,选择晋级成为外院弟子、内院弟子是杂役弟子最佳的路径。但是秋亦不需要,他只要呆满四年便可离去,他不会在这里停留- 走出藏书阁,秋亦摸了摸腰间的乾坤袋,丝质的面料柔软冰凉,几句话的功夫,乾坤袋中就多了一本玄阶下品的心法。 虽然秋亦修行的功法品阶基本都不低,但须知,一般金丹境界修士多的是手中功法最高级别的也就只有玄阶下品的,混得再惨些,元婴初期可能都没有一部玄阶上品功法。修真界的资源向来是僧多肉少。 “杂役弟子也免费发放玄阶下品心法,奔着这一点来的人应该不少,崇山书院会变得兴盛起来吗?”秋亦道。 刚刚他从那名年轻弟子口中了解到,这项规定是这三十年内才拍板执行的,当时崇山书院凄惨到讲学先生和学员加起来也不过百人,执行这项规定后才吸引来不少新鲜血液,情况渐渐有所好转,看起来真的有几分繁荣的样子。 他们已经快要走到学堂,闻言,虞观看向立于学堂之前的三位面目模糊的高大石雕。 在他还是个和除了年纪轻些好像无数普通低境界修士再没有什么区别,没有丝毫名气、默默无闻的低境界修士时,虞观曾远远见过他们在学堂之中讲学,地涌金莲,菩提静心,密密麻麻的学子快要挤满了书院,连他这个只是路过扫尘的竟也无意间得了馈赠。那时候崇山书院规模比现在还要大得多,连统御东洲的神朝也不敢轻怠,现在被喊做老祖的老黄狗还只是只捉蝴蝶的幼崽。 虞观道:“或许吧。” “假若盛会上有崇山书院的核心弟子取得较好的名次,干涸的气运也会再生的。”- 回到屋内,将门窗关好,秋亦取出拓本,神识漫进,右手翻开第一页。 在神识的感知中,《三圣道解注释外篇》散发金光,如同薄薄树皮一般材质的内页上细密的文字浮至空中,如同一只只游动的蝌蚪。恍惚之间,有一位持着书册、面目空白的年轻人立于面前,如同老友一般与他侃侃而谈三圣之伟业、三圣之妙语、三圣之主张。他谈得越多,他手中的书册越是古朴厚重,年轻书生像是秋亦打开拓本一样翻开书册,莲花、菩提、笔墨幻影如同水里的鱼一般鲜活跃出纸面,又像流光一样转瞬消失无形。 即便观念相差再多的人也要有几分动容,多一分理解,而秋亦对人对事的态度与三圣的想法吻合众多,他被书中之言引起共鸣,像是江河接受湖泊、海绵吸收水分一样无比自然地便理解吸收了那些晦涩的文字。 书册无风自动、一页页翻开,文字一段段浮出,倒映在秋亦的双眼之中,倒映在秋亦识海的湖面之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没有面目、但给人以熟悉、温和之感的年轻书生恋恋不舍地停下论述,微笑着向秋亦点头致意,他的身影消失,“啪”一声,翻到了尽头的书籍合拢。 秋亦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自然地闭上眼睛,周围的灵石破碎,灵力随着他的呼吸一同流入体内。视线陷入黑暗,意识下沉,识海之中,白光依旧惨白,宁静空澈的湖泊漾起波纹,水面无形间似乎又高了一点,一把袖珍小剑若隐若现;丹田之中,灵力泉水般涌动,自行沿着一条全新的路线开始运转周天。 …… 秋亦花了两天时间,彻底理解吸收了这篇涉及很多生僻深奥词汇与道理的《三圣道解注释外篇》。 他睁开眼时,拓本早已自动销毁,只留下一些灰烬。 视线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未看到虞观,秋亦怔愣了片刻,一丝奇怪感稍瞬即逝划过心头:似乎从灵舟上说开后,师尊对他的态度就更松弛了些。 若说以前是寸步不离地注视、思考、犹豫,那么现在就是有的放矢、更加笃定的从容。 师尊心,海底针,秋亦猜不透自己师尊的具体想法。 他打开窗户,让风流通进来,接着清理完灰烬,查看通讯玉盘上的新消息。 目前为止,秋亦的通讯玉盘上就只有虞观、宗舞、红香这三个固定联系人。虞观和宗舞都有新消息发过来,红香却是停在了之前的连篇抱怨之中,从小黑屋出来后秋亦也未见过他,按照红香的性格来说这很不应该,秋亦猜测他或许目前处在一个特殊的境地之中。 他和红香的关系早已因为一系列事情缓和了下来,秋亦为红香祈了下平安,希望他不要太缺心眼把自己玩死,然后首先看了师尊的消息。 虞观发了好几条消息,似乎每次离开时都要发上一条。秋亦醒来后,他可以说是精准无误地卡着秋亦睁眼的时间再次发来了消息,内容简短,重复了上面去往藏书阁的消息,告知秋亦他现在还在藏书阁中。 秋亦翻了翻,发现自己家师尊这两天好像大半时间都花在藏书阁中了。 仔细想想,好像也不奇怪,每次他修行时师尊都是在给自己找事情做,要么盯着他看,要么雕刻耳坠,要么捧着书看。崇山书院的藏书阁里有需要花费大量贡献点兑换的功法,自然也有免费可阅的各类典藏,不过一般弟子没这个闲工夫去看罢了,很符合虞观的需求。 ……太好学了,秋亦想着,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如果师尊是新历时代的人,他说不定会是学者一样的人物。 他回了个好,接着按顺序翻阅宗舞的消息。 他们上次的消息停留在宗舞通知他影楼的悬赏任务,而现在,宗舞告诉秋亦,悬赏令已经面向大众公开了。 秋亦一阵牙酸,虽然他人在崇山书院里,又顶了张新捏的平平无奇面庞,安全还是比较安全的,但突破金丹并捏脸看起来还是迫在眉睫。 他感谢完宗舞,又想到自己乾坤袋中的那些用不上的东西,问宗舞在东洲有没有办法传递物件,他可以把杂物友情价卖过去。想了想,秋亦又补上一句,还有一些蓝色和紫色灵香。这两种等级的灵香数量很多,但是又是对一般筑基境修士有作用,对秋亦效果不大,上次他晋级昭时剑消耗了一些,其余的也没了价值,一并卖给宗舞算了。 不知道宗舞是不是因为职业原因时时刻刻盯着通讯玉盘,总之他回复得很快,问清详单并且商谈好价格后,宗舞直接发来一部秘法,让秋亦利用通讯玉盘的联络传送东西给他就行。 秋亦丢了一个乾坤袋,赚得几千下品灵石,本就雄厚的身家再次上涨了一些。 回复宗舞已收到灵石后,秋亦收好通讯玉盘,思索了片刻,推门而出,向致行堂的方向走去- 藏书阁中,一排排木制的高大书架排列,漂浮的尘埃被阳光照得金闪,空气中浮动着油墨书香。 虞观的手拂过那一册册竹简、玉简、旧书,目光一一掠过,万载已过,崇山书院的库存愈发庞大,书阁的排列也与过往不同,他想找的那一册低阶功法、或者说是效果特殊、不能单纯以品阶划定的秘法也已经不在原处。 虞观找那本秘法已经找了两天,他并不焦急,极富有耐心,除了在察觉秋亦醒时露出了一丝微笑外,表情、心情再无波动、沉静如幽深的古井。这般好的心态之下,他缓慢扫过每一寸空间,自然而然地没有错过藏在旮旯角落里的那一本蒙尘古书。 修长的手指停下,虞观轻轻一挑,古书落于掌中,灰尘为清风拂去,上面字迹隐隐浮现——《苦甘濡血问心解》。 第064章 指导 致行堂中, 秋亦像每个初来乍到书院的弟子那样花了点时间去翻阅长长的赚取贡献点的任务清单,以及贡献点可兑换资源清单。 灵力投影在致行堂空中显示。 【任务清单】 【清理灵田杂草(1/3), 5点贡献点】 【修剪园林(1/0),20点贡献点】 【帮忙带田卷灵兔一天(0/1),15点贡献点】 …… 【杀掉书院附近一带作乱的易天教徒马师,200点贡献点】 【治理桃花镇水鬼,200点贡献点】 【急需成熟血心摘,4000点贡献点】 【杀死书院叛徒洛志灵,20000点贡献点】 …… 越往下任务价值越大、贡献点也越高低起伏, 如果点开任务, 还有具体详情和要求可以了解, 比如说修建园林要求有栽种灵植经验、田卷灵兔的习性、马师和水鬼筑基后期的境界、血心摘的外貌模样、洛志灵所犯的事情、修为和部分功法等等。秋亦全都扫了一遍,崇山书院的规则很明白, 一些简单易做的任务能赚到的贡献点很少, 想要高收益就要面对高风险。 他摸摸自己腰间挂着的玄黑剑鞘,隔着一层剑鞘都能感受着昭时剑的激动, 心中记下几个相对而言性价比不错的任务。等昭时剑晋级完成,他就可以去接需要出去做的任务了。 与任务清单相比, 兑换清单显得更加令人心潮澎湃。某种程度上来说,崇山书院的落魄反倒让兑换清单上的物件更适合出窍境以下修士。 略过那些自己不需要、或是高昂的贡献点要求令人望而生畏的,秋亦着重注意了崇山书院的独特修炼场所。 【杏林养神, 150贡献点/时辰】 【菩提悟道, 200贡献点/时辰】 【莲池练武, 150贡献点/时辰】 杏林增长神识、菩提提升悟性, 皆是不容错过的好福地。 秋亦目前身份令牌里贡献点为0, 加之这两日沉迷闭关,每日的强制任务都无心完成, 要不是虞观顺手帮他解决,贡献点直接能扣成负数,现在注定是享受不到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任务与兑换清单录入刻着“崇山书院杂役弟子知冬”的身份令牌之中——索性都被识破了,秋亦没有继续沿用陆五德的脸和名字,不过介于自己被通缉着的状态,他还是换了一个新伪装。 录入过后,秋亦可以随时通过令牌知晓两份清单的变化,即便在外也能发布或是接下任务。只有用贡献点兑换具体资源时还是要往致行堂来。 致行堂中的值日弟子见多了初次前来的杂役弟子,连他本人初次来时也是看着兑换列表眼馋而不得,见秋亦似乎有心生气馁之态,值日弟子想起过去的自己,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道:“这位师弟不必太愁苦,你有筑基中期的实力,积攒贡献点还是很容易的。” 崇山书院以身份与修为论辈分,这位值日弟子是筑基后期的杂役弟子,身份和修为都压了秋亦一头,但头一回被人叫做“师弟”的秋亦还是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这时,任务列表更新了一下,值日弟子看了眼,兴致勃勃道:“这个任务就挺适合的,师弟你可以看看。” 他说得不错,确实适合。 秋亦看了看,伸手接下了这个任务- 崇山书院演武场。 这里仅仅比灵舟停泊的讲经道场要小一点,生息石筑城的圆形平台凸起,四面方向皆筑起短短一截石阶。今日无课,没有离开书院的弟子多半跑到这里来打磨自己。 万里碧空之下,穿着不同弟子服的书院弟子在台上或是独自练武,或是两三人约好彼此切磋,或是围观其余同门切磋,彼此之间多数时间泾渭分明,但偶尔也有无辜者被波及不爽大喊的时刻。 晋升金丹境界的弟子往往会选择在自己院落、或是在开辟出来的单间修行场中修行,所以匆匆扫去一眼,这里的弟子基本都是金丹境界以下。 这几日才晋升筑基中期的傅蜂抱着剑等候,笑着同认识的弟子打招呼,过了一会儿,见一面生弟子朝他这里走来。 那弟子长相普通、人海里可以一抓一大把,但漆黑的眼睛却分外澄澈明亮,整个人的姿态舒展而放松,这令他看上去可以称得上清秀。他穿灰衣,且衣袍角落刻着一道痕,这代表其杂役弟子的身份,境界却有筑基中期,想来是才加入书院的。 秋亦走近,确认对方身份:“是傅蜂、师兄吗?” 他还卡壳了一下。 傅蜂点了点头。 秋亦看了看四周,这里正好空出了一片地,道:“那我们现在开始切磋?” 就在刚刚,他接下了傅蜂发布的打一架切磋指点任务,对方要求是筑基中期或是筑基后期、实力强点,给出的贡献点足有150点。 一在院内,二时间短收益高,三正好做完任务就能去试试崇山书院的特殊修炼场所。秋亦觉得不错,给师尊发了消息后便接下任务直奔演武场而来。 傅蜂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好斗的火光,又道:“你不必太顾及,用全力将我压制到极限就好。” 他要用这场对战比试来打磨自己的境界。 秋亦估计了一下傅蜂的实力,决定只听一半的一半。 两人拉开一段距离,傅蜂骤而拔剑,呵道:“小心了!” 话音刚落,傅蜂暴起袭来,其手中用尽全部资源供养的黄阶中品的玉生剑嗡鸣似蜂群,剑尖漆黑,如同蜜蜂的毒针般渗人,凌冽而叫人生畏。 院内弟子切磋,虽然对方明显境界稳定、估计不久就要突破筑基后期,但第一击傅蜂还是没敢使杀招,不过即便如此,他的剑招威力也足够骇人! 五丈、四丈、三丈……傅蜂就好像真的像他所修的剑法意象一样背生翅膀,速度快得惊人,而他越是靠近,玉生剑上的灵光就越是璀璨,那震荡空气的蜂鸣声就越是清晰。 最后三步!玉生剑狠狠斩下! 其锋芒,若说可将站在原地不动的杂役弟子直接斩断也不为过! 秋亦瞳孔中映着那把来势汹汹的剑,神情波澜不惊,也看不出他是如何、或者何时移动的,好像只是一步之细小变换,玉生剑竟然就被那样轻巧躲过。 “铛——”玉生剑与演武场的地面相撞,火花擦过,留下一道剑痕,生息石材质的地面自动开始愈合,傅蜂看着秋亦,赞叹道:“好身法!” 他的剑未因为赞叹而停,猛然横劈而去:“再接我一击!” 傅蜂攻击凶猛,而秋亦却像是在水中漂游的蛇,身体稍稍动弹,甚至只是偏头、侧身,便能躲过一次又一次剑击,这种近在眼前、但是就是怎么也打不到的情况最是搞人心态,傅蜂久久得不了手,心头燥郁如同野草般丛生,又是一招落空,他竟是主动拉开了距离。 他从小开始学习父亲的成名剑法《刺蜂剑法》,如今与这部玄阶下品功法接触已有三十载,却是最近才隐隐领悟其最后一招。 如果是那一招,说不定能击中这个人! 玉生剑猛地被抛掷高空,轰隆的蜂鸣声中,玉生剑一剑化为千百柄一模一样的利剑,每一柄剑都是实物,每一柄剑都缀着战意与杀意,如同真正的蜂群倾巢而出、嗡动翅膀,悍不畏死地要射出毒刺将敌人消灭。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不少演武场上的其他弟子,他们一边隔着一段距离围观,一边小声交谈。 “傅师兄用杀招了?” “上次见还是书院大比的时候了吧,傅师兄突破筑基中期后用起来威力更强了。” “对面那个弟子是谁?他也不简单啊。” 千百把玉生剑在背后张开一道剑幕,傅蜂看着秋亦,高声道出心中藏了很久的困惑:“你为何不拔剑!” 你的剑为何一直安于剑鞘之中! 剑修对决,不拔剑是极为不尊重的行为,傅蜂一开始以为秋亦躲过攻击后很快就会拔剑,结果到现在也没看到秋亦的剑。 秋亦略一思索,也知晓不妥了,解释道:“我的剑在晋级之中,暂时不能动用。” 那些杂物都被打包卖给宗舞了,他手头一时间还真没有可以暂时用一下的剑,不过天大地大,雇主要求最大,秋亦想了想,一跃而至演武场中心——那里立着一个武器架——他从上面抽下一把剑来,轻轻晃悠两下适应了下手感,对傅蜂道:“好了,让我看看你的杀招吧。” 武器架在演武场已经放了多年,但性质更接近于装饰、模型,其上摆着的所有武器都是凡兵俗铁而已! 这人要用凡铁铸造的剑来对抗自己的杀招?!大家都是筑基中期,你凭什么这么嚣张?就凭你身法比别人好吗? 围观者都要哗然,身在对局中的傅蜂更是深觉受辱,玉生剑与他的内心共鸣,嗡鸣之中带上了酷烈的愤怒之情,下一瞬,破空声爆裂,蜂群般的群剑蓄着深沉的力道,猛然向秋亦飞射而去,如同一根根淬毒尖刺。 在大多数围观弟子的眼中,这一剑剑威力与速度几乎都无可挑剔,几乎没办法躲下。然而秋亦看着,却觉得…… 他握着那把凡铁铸就的剑,灵光覆盖剑身,剑身看起来璀璨,而剑尖而漆黑——熟悉的感觉猝不及防间席上心头,傅蜂赫然睁大眼睛——毒刺般的铁剑轻盈而又悍然地对上迎面而来的玉生剑群,震荡回响的蜂鸣声中,只听“咔嚓”一声,好像有玉杯坠地破裂,剑幕被一道毒针狠狠刺穿,灵光碎了一地。 却觉得…… ——破绽百出。 第065章 陪练生意 围观的书院弟子已经看呆了。 “太厉害了!大师兄筑基境时都没有这么厉害吧!” “他怎么做到的?他难道也学了一样的剑法?” “不是、你们不该关心下他的剑道境界吗?就算他真的学了一样的剑法, 那也不该轻轻一下就破了傅师兄的绝招吧!” “剑道肯定有境界,不然那柄铁剑那一下肯定会碎得彻底。” “傅师弟是发布任务找到这位弟子的吗?我也想和他切磋比较一下。” 剑幕被一点戳破, 用灵力分出的假剑破碎,一切的支撑点玉生剑直直向下坠落,被秋亦一手接住,灵剑在他手中漂亮的转了个圈,又随着小臂抬起落下给予的力,似飞镖一样笔直投抛向傅蜂。 看得出来只是随手一扔,玉生剑如慧芒划过身边, 傅蜂抓准时机精准伸手牢牢抓住剑柄, 手掌因为剑身的势而隐隐发麻, 他看秋亦的眼神也截然不同了起来:“你……” 面貌普通的杂役弟子只是举起手中铁剑,打断道:“准备好接剑。” 宛如先前傅蜂奔袭的复刻, 只一刹那, 秋亦身影暴袭至傅蜂面前,那柄凡剑狠狠斩下! 傅蜂心中震颤, 他没有修行秋亦的那种奇妙身法,只好连忙抬剑抵挡。 “铛铛铛铛铛——”双剑碰撞的声音不绝, 仅仅片刻功夫,傅蜂之前用出的一招一式便被一一返还于他身上。然而最可怕的是,明明他知道对方的下一招会如何出手, 但一旦对上, 他却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 只觉得对方的剑犹如蜂群一般将他缠绕, 令人无处可躲, 冷不丁便会被阴冷的毒刺蛰到。 傅蜂很疲惫,也很紧张与害怕。明明用的都是一套剑招, 对方看起来游刃有余,而反观自己,却一招不慎就会跌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秋亦的眼眸冰凉而可怖,凡俗铁剑招招式式含着杀意、皆是奔着毙命而来! 恐怖令人胆颤的压力沉沉挤压心脏,傅蜂甚至忘记了此时不过只是切磋,他又一次举剑应对拆招,处处被压制得难受至极,额头不由得渗出冷汗,肉/体和精神因为紧张而高度集中,恍惚中竟感觉这短短的一段时间远比他学剑的三十年更要漫长与难熬,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在旁人手中使出了新的威胁的剑招在他眼中一次次闪过,功法的内容、学剑的记忆又一幕幕在心间闪过。 终于,在灵力要见底的那一刹那,傅蜂动了! 他照例挡下秋亦的一击,然而在那短暂的空隙之中,他手中的玉生剑以却一种与之前疲于应付的状态截然不同的精气再度斩出!这一剑是如此精妙与气势惊人,嗡鸣之中好像真的能看到毒蜂之身影,漆黑剑尖毒刺猛然扎下,铁剑赫然破碎成无数碎片,叮呤哐啷落在生息石的地面之上。 秋亦轻轻一闪,躲过余波,看着手中的只剩半截剑柄的铁剑略有些苦恼。 而使出这一剑的傅蜂原本被压制的惊慌胆颤顿扫一空,他持着剑,神情亢奋而激动,不可思议地道:“我、我剑道入门了?!” 学剑三十载,他今日终于跨过了第一道门槛! “是的,”秋亦抬眸,作为对决者与一力促成者,他自然清楚傅蜂身上发生了怎样的突破,“恭喜。” 傅蜂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乐得合不拢嘴,好半天才找回神智,连忙道:“谢谢师弟、谢谢师弟,帮大忙了,我把贡献点打给你!” 他低头操作一通,秋亦拿起弟子令牌一看,发现多了400点贡献值。 一口气把自己所有贡献点全转过去的傅蜂解释道:“咳,我最近才突破,有些囊中羞涩,希望师弟不要介意。” “……”秋亦举了举手上也快碎了的剑柄,道,“这剑有办法补偿吗?” 毁了人家的模型,怪不好意思的。 这个傅蜂还真不清楚,他正思考,人群中忽然有一个弟子喊道:“凡剑而已,管事不追究,这位师弟——师兄,你还接任务吗,我也急需要有人切磋打磨招式!” 一呼百应,其余弟子纷纷道:“对啊,还接切磋任务吗?你看我行吗?我也想要入门。” 其中剑修喊得声音最大,一个穿着内院弟子衣服、身份按理来说比其他弟子都要高的筑基前期剑修甚至恬不知耻地一口一口师兄看看我我行不行。 知道不要赔钱的秋亦放下心来,又被声浪震得耳朵有点疼,他一一回答:“还接。不过剑道入门的效果不一定能做到,这次能造成这样的效果主要是傅蜂师兄他原本底蕴就已经足够,只差一点灵光和机缘而已,我只是顺势给予了一些压迫与提点……” 秋亦说得确实是实话没错,然而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口中的一点灵光和机缘到底有多么难得——修真界苦苦修行的人那么多,大家谁没有底蕴,能用努力去弥补的谁都能做到,就是差得这一线的灵光啊! 更何况这位杂役修士拿着一柄凡剑对黄阶中品宝剑,轻而易举复刻傅蜂的剑招,他的剑道水平一定不止入门,不知是半步登堂还是已入登堂,和有这样剑道境界同修为修士对决,对他们来说简直是赚大发了! 各个弟子皆是眼冒绿光,上天果然待他们不薄,咱们书院居然还能进个这样的嫩苗苗人才,真是,好、极、了! 秋亦:“……” 不过他沉吟了一会儿,发现这陪练生意好像真的能做得。 …… 崇山书院致行堂中,先前同秋亦说话、专门负责记录任务清单的值日弟子又看到了新的任务冒出。 又是哪个弟子要招陪练了,值日弟子习惯性的点了进去。 【做陪练(1/3)贡献点:-150点(即接取任务者给予发布任务者150点贡献点)】 【任务详情: 限定接取范围:筑基后期以下;推荐剑修;不保证效果;每日只对战三个人,请提前约定好时间地点】 【任务发布者:知冬】 这个任务的发布者是刚刚的新入门小杂役弟子吧,但是这个任务内容和贡献点……值日弟子擦了三遍眼睛。 啥玩意?发错了? 他又一眨眼,发现这个任务转瞬便被接满了。 值日弟子:“……啊?”- 今天剩下的两场切磋,对手都是没有入门的剑修,他们打完也没有像傅蜂那样直接被带到突破入门,不过即便如此,两位剑修依旧给出了好评,表示大师我好像悟了一点,大家热情也仍是不减。 秋亦:…… 他猜自己估计还能赚上一段时间。 他跳下演武场的平台,发现虞观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秋亦笑着迎上去。 他的对决基本都在一盏茶功夫内结束,打了三场也没过一个时辰,他还以为虞观还在藏书阁中。 虞观等他走到自己身边,然后转身和他一道离开,道:“在你发任务的时候。” 秋亦对他笑,评价道:“崇山书院的任务系统还可以再完善些。” 比如说出个招募板块什么的。 虞观想起刚刚演武场上秋亦混得风生水起的轻松模样,忽然道:“你觉得崇山书院怎么样?” “……”这是个比较宽泛的问题,秋亦沉默了片刻,他其实还未在崇山书院真正呆过多久,不过目前的印象还是有的:“是个很有规矩、很平静安宁、很理想的的地方。” 如果将所有势力分出个灰白黑,那么崇山书院一定是白色的那个,其书院的种种理论,包括那个兽性之说,都富有一定的理想主义色彩。就比如说,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而去伤害别人——资源的抢夺中怎么可能不对立、不造成伤害?一位天才想要登顶,背后堆砌的一定是其他修士的败北、甚至死亡。 如果真的条条框框都按照理论而来,怕不是抢无主宝物之前要先被敌人砍一刀然后再顶着负面状态砍回去,这样才能造成完全的正确,简直荒谬。 秋亦不知道书院到底是怎么看待这种理想主义色彩的,看院长柳湛的表现似乎是完全地接纳了理想的部分,但崇山书院又能活到今天,不像是完全听了理论的样子,秋亦猜测大概院长是个例外,其余的人则是选择性吸收并迭代更新了。 然后秋亦又道:“书院氛围很好——但这种环境也往往会滋养人的惰性、麻木,所以估计是为了解决这个缺点而弄出强制性要完成的任务、书院大比、排名。但是即便是这样,我觉得竞争也没有外界独自闯荡的散修激烈。” 除了每月一次的强制任务,不进入秘境的书院弟子恐怕少有面对生死关头的时候。今日的傅蜂就是因为这个卡住了。 “不过安逸的环境也有好处,比如说死亡率会大大降低、能更容易结交到志同道合的修士等等,”秋亦顿了下,“总的来说,崇山书院的环境适合我想要潜心修行时呆一阵,但我不会久留,我会很快离去。” 虞观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秋亦道:“怎么了?” “我觉得有些奇妙,”虞观微微笑了一下,“你和我所想一致。” 在同一个地方,相隔二十多万年,他的弟子说出了他少时心中所想。 第066章 训练场 申时, 血赚七百贡献点的秋亦来到莲池。 在虞观的介绍和建议下,秋亦为自己的初次尝试安排了莲池、杏林、菩提树的顺序。 虽然时值金秋, 但莲池的景象却依旧旺盛如盛夏,还未走近,便远远瞧见一片碧绿之景,浓绿荷叶挨挨挤挤,似伞盖倾下,粉白二色的莲花于绿荷之中冒出头来,亭亭玉立, 角落又有几株菡萏羞涩半掩花芯。 莲池、杏林、菩提此神异三处并不是完全的真实之景, 它们是由于三圣日日夜夜于附近悟道、讲经, 得天地感应后所形成的特殊异景固化而成,所以风景永恒不受外界影响。 莲池外界也有透明结界保护, 秋亦拿出令牌, 扣除三百点贡献点进入结界。 穿过无形的结界,底下皆是碧绿湖水, 秋亦足尖轻点,自然落在湖面漂浮的一方厚实叶盘之上。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平静的莲池中忽泛迷雾,只消片刻,蒙蒙白雾横跨漂浮莲塘上空, 将此地衬托得宛若仙境天宫, 唯有身处其中的来客能感受到暗藏在美轮美奂景色背后的锋利杀机。 周围的莲叶荷花都深陷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即便秋亦探出神识也难以再寻踪迹, 而视线范围也被局限在了自己身边这一亩三分地。 惯常依赖的视线与神识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可信起来, 秋亦下意识凝神屏住呼吸,耳朵动了下。 “咻”。 一道仿若幻觉的声音忽地响起。 是哪个方向传来的? 浓浓白雾遮蔽了五感, 辨认消耗了时间,本该轻松躲过这一击的秋亦险之又险躲过,右眼下方一指节距离处霎时多出一道刀划一般平滑的伤口,血液从伤口溢出滑落,几乎像是一道血泪,火一样的灼烧之感从伤口蔓延,秋亦眼睛微微睁大。 那东西一飞即过,体型又小,但距离极近、几乎擦脸而过的情况下,他还是看清了那是什么——一枚莲子! 第一颗莲子只不过是开胃小菜,浓浓白雾之中,伴随着“咻咻咻咻咻咻”的声音,无数莲子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打来! …… 崇山书院落魄归落魄,但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书院中的三个特殊修炼场所皆有其优秀独到之处,哪怕因为岁月历久悠长,修炼场效果打了大大大折扣,也要比一些压根没有这种资源的小势力好太多。秋亦现在所入的莲池也曾久负盛名,无论是用来练习身法还是攻击之法,都是很好的选择。 每当有修士进入,莲池会漫起白雾封锁修士的神识、弱化修士的五感,然后根据对所入修士的境界判定决定攻击强度,攻击方式有莲子、花瓣、荷叶、水藤蔓等,修士撑得越久,莲池的攻击就越是强劲,每一次的攻击还会带来眩晕、灼烧等负面效果,令不少进入这里修行的修士都叫苦连天。 如此高强度的修炼场一开始还差点送走了一批想让花贡献点买来的时间物尽其用的头铁修士,后来书院当时的院长联系上阵界,砸钱搬回来一套有生命危险就自动踢人的机制才算了结。 不过,以虞观对秋亦目前状态的了解,不用昭时剑的情况下,秋亦勉力能用身法躲过撑住两个时辰——或者说,即便他做不到他也能逼着自己突破做到,秋亦就是这样的人——不会体验到这个保命的机制,只是狼狈程度就有些难以预测了。 人来人去,皆是孤身独行,每一个弟子进入的都会是一个平行独立存在的单独莲池,这令他们不会受到别人的影响,也不会得到别人的帮助。虞观静静等了两个时辰,等到天黑,本就数量不多的弟子都已经回去打磨今日所得了,才终于看到秋亦的身影。 黑幕漆黑,但是虞观看得很细致。 他的弟子和他想得一样狼狈,大概是跌落水中了,身上湿漉漉的,披散的黑发搭在肩上、背后,发带粗糙地被系在右手手腕之上,身上一道又一道伤口翻出鲜红的肉,流出猩红的血,那些泡了水的则边缘泛白。 一出莲池,那些伤口上的负面效果就全都消失了,疼痛也减轻了不少,但身上灵力彻底耗尽,枯竭的感觉烧灼着胸膛心脏,疲惫的眼神在看到虞观后亮了一下,秋亦脚步轻快,他捧着什么,快步走到虞观身边,伸开原本蜷缩攒紧的手指:“看!” 几粒圆圆的莲子躺在他掌心。 虞观垂眸,夸他:“好厉害。” 秋亦愣了一下,抿唇笑了,将莲子倒入虞观手中:“给你。” 虞观没有推辞,他剥了两颗莲子下来,先喂了秋亦吃一颗,然后自己再吃一颗,剩下的两三颗放入乾坤袋中藏起来。 莲子新鲜极了,嫩而清甜,滋味上佳,虽然不是他想象中的灵植果实,但是当零嘴而言还是很不错的,秋亦满意地眯起眼。 虞观先用灵力吹干洗净了把自己搞得脏兮兮湿哒哒的弟子,又到他身后,伸手将他长发捋至身后,轻轻一拢,一手握住,另一只手解下秋亦主动抬起递过的手腕上的发带,给人束好头发,动作娴熟至极,只几个呼吸便完成了所有事项。 这时他回到秋亦身前,上下打量一下,指出:“你该换身衣服了。” 秋亦的皮肉伤在强大的身体素质之下慢慢愈合,然而杂役弟子服却是破破烂烂的。 虞观看着偶尔露出的一点皮肤,深深、深深地皱眉,心道崇山书院衣服的质量未免太差。 如果让负责书院弟子服饰材料选取等各个基础工作的管事知道,必然要吐一口血:人炼体修士的血肉都抵挡不了攻击,居然还要求衣服能抵挡吗?又不是法宝性质的法衣! 秋亦一看,好像也是,虽然说修士打得遍体鳞伤也是常态,但是非战斗情况下行走在书院中,还顶着一身破烂的衣服好像是不太好。他看了看天色,他在莲池花了两个时辰,天早就黑了:“我们回去吧。” “好。” 走出了一段距离后,虞观对秋亦伸出手,道:“累吗?” 秋亦仍由他扶住自己,《蕴灵诀》在体内生生不息地运转,原本灵力见底的窘境很快得以缓解,身上的皮外伤也在缓慢愈合,然而本次莲池主要针对的却不是这些——长时间高强度绷紧感知的负荷下,秋亦头昏脑胀,两眼发花,外界的任何一点动静似乎都是额外的压迫,只能靠运转新学的《三圣道解注释外篇》法门稍微缓解一下。 听到虞观的话,他诚恳地抱怨:“好累。”- 精神的巨大疲惫之下,秋亦一躺在床铺上就沉沉睡去,虞观帮他把枕头和身体摆正,再盖上一层柔软的被子。 第二日,做完今日的普通杂役活计,接着打完上午的三场陪练后,秋亦清点贡献点,他的贡献点来得轻松,但是可以看得出大部分弟子手上的贡献点不多,像傅蜂那样的财大气粗发个切磋就付高价才是少见,这门生意做不了太久。 他离开演武场,前往杏林与菩提树。 与莲池相比,此二者效果皆是刚开始就很明显、而且不会像莲池那样把人摧残成地里的小黄花,所以深受广大弟子喜爱。兼之这两个修炼场不会分出独立空间,所以每个地方都比昨日的莲池热闹。 杏林密布,叶子翠绿,枝头挂满不可摘的饱满果实,虽说是“杏林养神”,但真正走入这一片绿林之中,呼吸间灵力充沛涌入体内,秋亦能感受到自己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势愈合速度加快了许多,原本疼痛的精神也开始放松与治愈。除了加快修养神识外,应该也具备疗伤作用。 他寻了一片人少些的地方,盘膝坐下修行。 灵力运转,清润的气息沁入心脾,《三圣道解注释外篇》的经文又一次在心间浮现,秋亦双目轻轻闭合,呼吸平稳,好似睡着了一般。 识海之中,只余下浅浅一层水的湖泊冒出新的泉眼,水流咕噜涌动,一点点涨起填满空洞,也不知过了多久,湖水高涨满盈,看起来似乎即将就要滑落流溢出去,然而似乎有一道无形的边框将湖水困住,多出的湖水激荡拍打,又在漫长的时间中一点点地压低沉没下去。原本就很澄澈的湖泊表面漂亮地凸出圆弧,从镜子变成了露珠,又从露珠变回了湖泊。 昨日在莲池堆积的所有精神损耗在此刻全部消融,新生的力量有力坚韧,更胜以前。 在杏林待了三个时辰,秋亦精神饱满地离去,花光最后的四百点贡献点,兑换了两个时辰的菩提树。 菩提扎根在藏书阁之后,以便于弟子们感悟功法。它并不十分高大,但深深扎根于地下,树干非常粗壮,褐色的树皮粗糙,顶上枝叶繁茂,透着悠久古朴的历史感。树身周围,一个又一个弟子们自带或是一直留在这里供其他人用的蒲垫围成了一圈。 每个第一次来到菩提树下领悟的弟子都会被菩提树送一片叶子,秋亦也不例外。 飘飘扬扬的心形叶子落在他的手中,接触的一瞬,心也静了下来。 秋亦仰首看着这棵被定格、被削弱的菩提异象。 你能帮我悟出我想要的吗? 第067章 清修 菩提树不言不语。 秋亦一笑, 将菩提叶收好,从乾坤袋中取出蒲垫坐下。 凝神静心, 他打捞起潜在心底的问题,再一次地开始思考。 燃香秘境的最后,秋亦被困在红香所造的囚笼之中被迫参与了一场雷劫,红香需要秋亦存活,所以击碎了往秋亦方向而来、具有威胁力的金雷,部分雷霆碎片落于秋亦身边,被他接纳锻体。 但锻体过后, 那些金雷并没有消失, 只是进一步被驯化, 潜藏在秋亦的血肉筋脉之间随着灵力一同流转。 秋亦每日修行都要内视己身,意识到金雷的情况后就一直在思考要如何更好地利用这些劫雷, 是专门再学习一门与雷相关的功法, 还是凝炼出来另作他用,亦或者留于体内, 想办法融于灵力之中? 选择太多,他迟迟拿不准定数。 虞观道:“问问你自己, 你需要什么,你想要什么。” 秋亦深以为然,故而特意来菩提树下叩问己心。 菩提树无风自动, 叶片之间轻碰, 发出窸窸簌簌的声响。秋亦极为奢侈地点燃一根效果差不多的黄级灵香, 灵香燃烧之中, 他的精神仿若拔高了一节, 站在高处审视自己。 在亲身目睹那场雷劫的秋亦眼里,金雷是杀戮攻击之雷, 即便是被弱化了数倍,他也不会拿之作麻痹、牵扯用途。 同理,他亦不会选择用雷霆防御己身。 确定好作攻击用途的方向,秋亦将自己之前所揣摩过的路线一个接一个提上来,再度推敲、打量。 思维宛若被浸泡在冰凉的水中,无比冷静清醒,那些连自己都未意识到未考量的混沌之处也被思维的触须一一探及,于是这条道路有偏、那条方法未知变量太多,皆是了然于胸。 …… 菩提树投落的阴影之下,灰衣少年从一开始的眉目紧锁之态神情逐渐舒张平和,时间流逝,两个时辰将过,他豁然睁开眼,纯黑双眸灵光闪烁,令人纠结的问题一瞬破开,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 他起身,对这颗万年菩提树微微俯身,然后在被驱逐之前主动走出结界。 虞观于外守候,原本似乎是在打量着一棵古树枝条上雀鸟留下的巢,眼睛一瞬不眨,秋亦出来后,他如有所觉,掉头望来,眼中露出笑意:“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秋亦也回以笑容,纯色黑眸熠熠生辉,“我是善杀伐的剑修,我的剑便是雷霆,雷霆亦该化入我的剑中,伴我杀伐。”- 昭时剑的姿态从一开始便已经定下,秋亦并不打算改变或是增添什么,他只想要一把足够锋利、能斩断前路所有荆棘的剑——退一万步讲也改变不了了,剑已定型,秋亦花费大量时间精细思考打磨理想之剑自然是有原因的。 将金雷化入剑中,更准确地说法是将他体内的残余金雷融入一套已有剑法之中,再借助剑法使出。 那些对决时只学了五六分形的剑法不谈,秋亦目前掌握的剑法有无品阶但是威力显著的《心剑》,最常使用的玄阶中品《寒雪剑法》,从黄阶灵香中得到的、也是在与郑润对决中发挥起奇效的玄阶下品《飞絮剑法》,捡漏捡到但主要用来金丹境界时御剑飞行的《御剑术》。 选择不多,秋亦斟酌一番后还是选定了《飞絮剑法》,这一套剑法太柔,若不是用心剑叠着,当初对付郑润恐怕难以打出多少伤害,若是多出一丝雷霆或许会更上一层。 计划制定是轻松的,具体实施起来是艰难的。飞絮和雷霆,几乎是毫不相关的东西,秋亦从柔和刚相互对立相互纠缠方面考虑,花了足足一个半月时间才改动完了《飞絮剑法》第一招——然后好像还改失败了。 金雷随着剑法而动,原本轻飘如柳絮的剑虽然是多了一分强度,但是反而失去了作为最大特点的灵活轻飘。 秋亦收起虞观借给他替代昭时剑的冰剑,兀自陷入了沉思。 他并不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想法有错,但是失败既然出现,就要去分析原因,从中吸取教训。 秋亦问虞观:“是我的经验不足吗?” 虞观看他紧紧皱起的眉头、乌黑圆睁的眼睛、抿起的嘴唇,轻轻揉揉弟子的头,温声道:“一般到分神境界,修士才能够自创功法心法。且即便境界到了,自创功法也十有八九都是失败,所以时至今日,高等级的功法心法依旧少有。而改动功法和自创功法几乎是同一难度的事情。” 宽慰过后,他指出一条明路:“如果你想继续,可以多去藏书阁兑换一些剑法看看,低阶的就可以。” 秋亦想继续吗? 反正他不会想轻言放弃。 作为剑修,头铁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他当即给自己安排上了藏书阁的每日行程,甚至举一反三,又把学堂听课的日程加上了——然后就被他好像没有什么意见的师尊不冷不热地道:“学堂所传授的多是修真界基础知识和对招教学,常识有我在身边,每隔一段我会整理给你,而对招,你目前的战斗经验已经远超其他弟子和教授范围。” 学堂面向所有弟子,讲的基础些也是理所当然。如果想要更深入学习,升至外院内院级别的弟子会直接找自己的直系老师沟通。 秋亦觉得虞观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我现在应该……” “所以你现在应该多去藏书阁看剑法。”虞观一锤定音- 崇山书院提供了一个足够平稳、没有太多外界干扰的环境,秋亦抓住这段时间丰富提升自己。 陪练生意果然做不长久,两周过去,发现有价格更低的竞争对手入局后秋亦顺势退出,让自己的存在彻底被盖过去,只有缺贡献点时偶尔会接一些在院内即可完成的任务。 他的时间愈发充裕,一天之中有大半时间要花在各个剑法之中。功法昂贵,但黄阶中品、黄阶下品,甚至只是凡品的剑法就没那么割肉了。秋亦之前就赚了五千多贡献点,可以一口气兑换五十多本黄阶功法。 他看剑法看得很慢,也不仅仅像以前那样单纯学剑练剑——如果仅仅是学习这些剑法,那么他只要一看即可——而是增长见识的同时,试图站在另一种层次上从中吸取经验,企图从中摸到些什么,如此领悟得就很艰难。 一个月后,昭时剑晋级完成,玄阶下品,距离玄阶中品仅仅差了一线。 秋亦感受着它的坚韧,知晓再对上郑润时,那柄重锤锁链绝对无法再轻而易举地给它留下划痕,心中满意。 至于本就突出的锋锐杀伐更必不多言,玄阶下品的昭时剑,应该连金丹后期、甚至是半步元婴的防御都能破开,这一次倒和功法一样,又是剑主的修为落了一步。 两个月后,许久不见的红香偷偷摸摸找上了门。 “看起来你们过得还不错。”红香道。 他依旧是一身显眼的红衣,彻底换下了女装恢复男身,神情间多了几分灵动。 秋亦看了眼红香腰间挂着的身份令牌,内院弟子:“看起来你过得也还可以。” 红香闻言苦了脸:“我被捉去当苦力出任务了,还要被方肃管着不能滥杀无辜制作傀儡,给他们白干了活,再不当内院弟子岂不是亏大了?而且不是内院弟子也学不了完全的心法。” 秋亦感觉红香是被套路了,不过听了红香的话,觉得他还是在崇山书院呆着、被方肃管着好些。 红香这次只是过来看看,确认秋亦和虞观在书院过得舒舒服服、甚至比他自己还要舒服后,他不禁流下了羡慕的泪水,然后就被有些崩溃的方肃捉走了——红香完全是偷跑出来的。 方肃走前对秋亦道:“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也可以和你切磋一番。” 这位崇山书院的大师兄显然是了解到了秋亦之前的生意。 秋亦问:“是真想切磋,还是替陆五德、齐无义报仇?” 方肃:“真想切磋。” 面前是自家弟子——虽然是暂时的——但方肃还是态度很好地解释道:“我不会替他们报仇的。不过并不是因为觉得他们做法有多卑劣——我了解灵舟上每个弟子的境界实力,他们实力太差,两个人绝对掀不起什么风浪,注定会被抱团吸引,去试图搏一搏,在我看来这种陌生人之间为了资源的搏杀没有对错之分,修真界从来都是残酷的。只是既然他们不听劝阻并做出了一连串的选择,那我也会尊重结果。” 大师兄的庇护从看着陆五德与齐无义一边谩骂一边逃出灵舟时就已经结束。 秋亦侧目。 方肃和红香的到来只是一个小插曲,他们很快又离开了崇山书院,也不知是做什么新的任务去了。而秋亦呆在书院中,岁月静好地打磨自身修为、神识与种种功法。 又一个月,秋亦水到渠成突破筑基后期。 他再一次踏入藏书阁,原本只是想兑换新的剑法,却无意间发现这些黄阶剑法中夹杂了一本玄阶剑法。 秋亦取出,翻看不用兑换也能看的介绍。 玄阶上品《春风剑法》,著者留下的文字很简短,只道是他感春日万物之生机勃发,于春风之中所作,不能更进一步,略有遗憾。 刹那间,一道灵光猛然劈下。 秋亦好似久困在迷雾山间的旅人,迟迟寻不到出处,此时忽地一抬头,却发现眼前迷雾顿散,道路乍现! 第068章 水中妖 心中骤然了悟, 一些思路如同拨云见日清晰,秋亦捧着剑法翻来覆去看了四五回, 下了决心。 这部剑法,他学定了! 崇山书院中院长与副院长才都是出窍境而已,对应境界的话,金丹元婴境界修行玄阶功法,而出窍境与分神境修士应该修行地阶功法,然而实际上讲,部分资源短缺的出窍境可能身上功法还有没找到进阶版本的, 玄阶上品的功法也能勉强拿出来撑撑场面。 崇山书院的顶尖高手都才是刚刚迈过玄阶功法的境界, 这部玄阶上品的春风剑法不用想都知道, 要求的贡献点一定非常之高。 虞观看了一眼,道:“它被随随便便放在一群黄阶功法之间, 要求应该没你想得那么高。” 崇山书院不至于连整理功法典籍都整理不好, 《春风剑法》在这里必有其原因。 秋亦笑着点头。 藏书阁值日弟子已经又换了一个,看秋亦拿着春风剑法过来, 无奈道:“是新来的?果然大家都逃不开《春风剑法》的诱惑。” 秋亦适时讶异挑眉,那值日弟子见他感兴趣, 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这部剑法身上的一系列故事。 《春风剑法》还是五六百年前某个内院弟子从秘境中带回来上交书院的,一开始《春风剑法》就和其他功法一样按品阶来标注要求高昂的贡献点才可以兑换。那时的崇山书院还不像今日这般拉胯,院中不少弟子兑换了《春风剑法》并开始修行。 但是很快, 大家发现这部剑法不得了啊!——不是那种厉害的不得了, 而是垃圾的不得了! 编撰功法的大能开篇写得像是郊游一般闲散, 但是谁能想象到这部剑法正篇也是如此处处透着郊游般的闲散, 甚至闲散到一个有足够杀伤力的招式都没有, 用剑法和不用剑法直接砍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平砍威力还要大一些。 怎么会这样?这可是玄阶上品功法啊, 它没点本事怎么能是玄阶上品呢? 有人觉得这或许是大家都没学透学懂的缘故,说不定真上手了就会一瞬变成恐怖的杀手锏。 最后兑换了功法的弟子一起去找了当时的书院院长来看,那时的院长是一个剑道水平有剑意境界的分神境修士,他也沉默了好久,最后说:“这是意剑。” 弟子激动起来:“意剑?很厉害吗?” 院长:“看看得了,用不了一点。” 弟子:“……” 最后《春风剑法》被踢去了黄阶区域,兑换值仅仅比黄阶上品功法高一些。因为其超标的品阶,此功法再度超神坑杀了无数低境界弟子凑上去兑换,最后所有弟子无一不是铩羽而归。 接连坑了两批人,《春风剑法》打出了一般功法没有的名气,甚至不少辛酸泪言在书院内流传了下来,如“练春风剑法,剑春风拂面”、“天底下没有差劲的剑法,春风剑法除外”、“贡献点太多了?那就看看穷风剑法吧!”等等。 说完,值日弟子一脸菜色劝秋亦:“换一本吧,在它身上死磕只会浪费时间与生命。”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原本天赋不错的小伙,一入书院死磕上《春风剑法》,就是头铁自信,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秋亦笑着放了回去。 值日弟子觉得自己又拯救了一名即将深陷水火之中的好少年,心中欣慰。 他们一出去,虞观问:“贡献点还差多少?” 秋亦翻开任务清单,一边看一边回答:“还差四百……” 做个任务的事,正好他也沉静好几个月、昭时剑也晋升完了,选择的范围也大了起来。 恰好,秋亦手指一顿,看到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秋亦接取了那个熟悉的【治理桃花镇水鬼】任务。 桃花镇是大夏朝治下的一个普通小镇,但从几个月前开始,暴雨不停,镇上接连不断地有青年男女异常死亡,疑似有水妖生事害人。而且根据每日死亡的人数来看,水鬼的境界说不定已经有筑基境了。 东洲是几洲之中灵力最匮乏、无资质的凡人最多的一洲,桃花镇又偏僻又穷苦,境界最高的镇长丽娘也只有炼气七层,她察觉不对劲后第一时间给就近的崇山书院都发了传信,请求帮忙。 凡人多,香火多,妖邪也多,王朝疆域又大,为此除了镇长、县令等官职安排外,各家书院也被纳入了保护大夏百姓的体系中。拿着大夏王朝给予的资格与资源,各个书院有义务责任解决书院范围内的一系列事情,保护好无力的平民百姓,若是发现你这个书院一点贡献也没有,那好,轻则降级,重则书院牌子马上给拆了,院中弟子各回各家。 桃花镇水鬼的求助时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到现在迟迟未能解决,在落魄边缘挣扎的崇山书院便又加了报酬上去,现在这个任务的报酬已经从几个月前两百贡献点翻了个三倍。 上一批结伴接取任务的弟子已经全部败兴而归,秋亦和虞观之间接了任务就去,一刻也不停留。 距离不远,二人步行一天便已经到了小镇附近。 果然是怪异天气暴雨不断,明明外边的天还是晴朗的,但是一走到小镇附近,越过那个距离,天色昏昏,大雨滂沱,脚下道路泥泞,水汽从天空渗下四面八方。 这样的气候中若是遇到水妖,无疑是极为不利的。 虞观恰到好处地撑起一把油纸伞,为秋亦遮住风雨:“小心点。” 秋亦主动挨近自己师尊,油纸伞应该是什么低阶法宝,有几分灵性,护住他和虞观两个没有什么问题:“什么时候买的?” 虞观回想了一下,道:“给你买衣服的时候顺带的。” 他又取出一柄伞,让秋亦收好。 到了镇子入口,一株高大的桃花树死气沉沉地在雨中伫立,一道骇人的伤口几乎将它呲啦啦劈成了两截,两边分叉弯下,露出透着雷火气息的焦黑树芯,枝条有被砍下的痕迹,满地桃花花瓣被足迹踩得陷入泥土之中。 镇长丽娘早早接了消息,就在树边等候。她外表看去是个穿着朴素、挽着木钗的女子,手中也撑了一把伞,眼角泛着岁月留下的鱼尾纹,眼底青黑,神色憔悴,见到虞观和秋亦过来,她打起精神。 秋亦看了眼枯焦被劈成两段的桃花树:“这棵树是什么情况?” “原本是一棵千年桃花树,”丽娘,“几个月前的一场暴雨夜中被雷劈中,便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她道:“二位道友请随我来。” 他们边走边听丽娘介绍最新的情况。 丽娘:“昨日,水妖又杀了三男两女,皆是二十三四岁的小伙子、小姑娘,现在外面下着暴雨,又有水妖作乱,大家都不敢出去,尸身就我收起摆在院子中闲置的房间中。道友若是愿意可以去检查一番,看看有水妖没有什么蹊跷……” 这个数量有点惊人了,一天八条生命逝去,而且以后还会再变多。 秋亦道:“见到水妖了吗?” 妖邪难抓,但几个月下来,那水妖杀了这么多人,撞也该撞上一回吧,谁知丽娘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她摇摇头:“没有,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真正见到水妖。” 所以猜测才一直只是猜测。 秋亦这阵子也看过处理妖邪的事迹打法时间,往往看到妖邪是捕获的第一步,谁想到桃花镇连第一步都没能做到。若作乱的真是水妖,那也太过谨慎了些。 “镇上人没有离开吗?”虞观道。 丽娘道:“道友有所不知,我们镇上的先辈都曾对桃花许下承诺,发誓根扎于此,像桃花的孩子一样看护桃花。在得到了桃花妖庇护、躲过灾难的同时,也让不能离开镇子太久太远的诅咒也留了下来。” 秋亦:“镇子入口那棵桃花树吗?已经被雷劈烧毁还会有诅咒吗?” 丽娘摇摇头:“那棵树只是桃花妖的子嗣之一,即便是毁了也对诅咒无碍。” 雨水劈里啪啦落下,砸在屋檐、石块、树叶上又迸溅出飞溅的水滴,清顿而密集的雨声不绝。丽娘带着两人走入一间院中,一入院中,早已焦急地在屋檐下等候的一位汉子好似找到了主心骨,急急忙忙道:“丽娘,俺家小孩掉进水里被水妖瞧见了!这可怎么办啊!” 被水妖瞧见了? 丽娘神色一变:“孩子人呢?” “在这,我和乡里几个好不容易用半法宝把他捞上来。”汉子身边的妇人冒出头,将被她搂抱在怀里的孩子正脸掰过来给几位看。 小孩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他目光溃散,唇瓣渗人的白,连听父母的话都没有什么反应。 “刚刚还不是这个样子的啊。”妇人心慌,连忙摸摸孩子额头和胸膛,叫他乳名。 “啊”小孩忽地大声叫了一下,秋亦和虞观心头一跳,手才伸出,却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一瞬之间,小孩脖子一歪,彻底失了最后一缕气,他胸膛处衣服凹陷下去,妇人扒开衣服一看,小孩胸膛大半化成了血水,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背! 第069章 钓妖 “……” 丽娘收起伞:“进屋再说吧。” 几人走至屋中, 秋亦看到厅堂靠内墙壁上挂着横幅,上面画着一株枝繁叶茂、颜色生动而漂亮的桃花树。 孩子尸体被小心地放到地上, 那妇人此时方才从被吓傻的情境中缓过来,和汉子一起呜呜地流下眼泪。 秋亦和虞观在一边一起看尸体,尸体上有许多擦伤,最显眼最致命的伤口就是胸口的大洞,再感知一下,躯壳之中连魂魄都被吃干净了,恐怕是掉进河里时就被吃掉了大半魂魄。 妖兽精怪诞生后, 可以像普通修士一样慢慢走修炼之路, 最后获得灵智成为“妖族”, 也可以像走魔道的修士一样吃人魂人心炼他人为己身。 但妖兽精怪刚诞生时往往没有一般修士对因果天谴的顾忌,它们不知者无畏, 下手对象净挑着凡人, 走了快捷的路之后也不会再愿意再回头,就此一条道走到黑, 彻底走上与人类敌对的道路,也就成了一般修士口中的“恶妖”、“妖邪”, 无论是哪条道途的人族修士都欲杀之而后快。 水妖应该也是这种情况了。 丽娘安慰两人,又问话道:“怎么让孩子跑去河边了?” 桃花镇的另一头有一条弯弯转转的长河,也是水妖最有可能的藏身之所, 只是无论来的修士怎么找也找不到一点妖影。 丽娘早早地便通知镇民不要靠近河边。离开镇子会被诅咒杀害, 在镇子里活动又有暴雨和水妖杀人, 那么在家呆着就好, 粮食会有书院的弟子帮忙送来。 汉子擦擦眼泪, 说:“我喊了好几个人一起去接住在河边的父母,结果走的时候门没关紧, 他偷偷跟上来了,然后呼啦一下掉到了河里。我跟他大伯、还有乡里乡亲几个拿着网使劲从河里捞捞上来,然后赶紧就跟孩子他娘来等你了。” 秋亦:“水妖面对人多的时候不会出来吗?” 汉子挥起拳头:“怕它?我们有半法宝呢!还有好几个炼气士!” 丽娘倒是懂秋亦的意思,道:“这水妖性格与众不同,很是胆小怕事,如果人多它是不敢冒头的。” 秋亦又问:“那为什么不让大家在一间屋宅中呆着?” 丽娘神情低落:“我们也试过,但是在聚集的路上就直接死掉了两批人,损失太惨重了,真聚起来可能水妖会不再顾及、直接狗急跳墙。” 这水妖灵智很高啊。秋亦不说话了。 接下来是常规的盘问,比如这几天有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去了河边之后有没有感觉身体不舒服等等,皆是没有问出什么所以然。唯一的收获便是确认了水妖本体应该真的在桃花镇边上的曲河之中。 送走泪眼婆娑的夫妇两人,将小孩尸体留下,丽娘转头一看,秋亦和虞观二人刚刚旁听过后,现在在隔着窗户看外面的暴雨,小声交谈。 桃花镇连绵不绝的暴雨确实诡异,前几次来这里的修士也有问及,丽娘猜测他们应该也在聊这个,苦笑道:“这雨也不知何时能停。” 这雨和水妖脱不了干系,是水妖的左膀右臂,估计要等水妖死了才能真正停下。 秋亦走到门边,丢出一道驱雨符,一部分的雨云散去,密集的乌云之间多出了一个缺口,光从缺口洒下来,像是一道光梯。 但是一柱香的功夫,缺口便彻底消失。 秋亦道:“新生的水妖有这么大能耐吗?” 灵力又不是无底洞,既要吃人又要布雨又要躲避修士,水妖还挺忙的。 “……,”丽娘道,“那水妖虽是新生的,但是有古怪,且似乎境界不低,先前的修士说这水妖估计得了什么宝物。” 秋亦“哦”了一声。 丽娘看了一下二人,虞观看着寡言,且站在秋亦身后落后半个身位,她心里清楚此二人中是谁掌握话语权了,问秋亦:“二位要先去曲河看看吗?” “先把尸体安置好吧。”秋亦看了一眼那孩子,才六七岁大,正是可以允许顽皮的年纪- 尸体摆在隔壁废弃的房间中,约有十来二十多具,都是毫无修为且年轻的凡人,刚刚那对夫妇的孩子是其中唯一的例外。尸体死相也大差不差,都是胸口破了大洞,表情惊恐绝望,可以想象得到水妖来的如何悄无声息、一击毙命。 几个月间死去的人肯定不止这一点,这里只摆了最近水妖杀害的一部分人,其余尸体都被丽娘安葬了,实在是没地方放,她一个人担着风险去的,叫其他境界低的关上门别出来、少碰雨水。 将小孩尸体放好,丽娘施了个让尸体短时间内不会腐坏的法术。 秋亦直接询问理论上对情况了解更多的丽娘:“死者中有情况特殊的吗?” “有一个,”丽娘回忆了一番,“第一个死者就很特殊。” 后来推断,第一个死者应该是个刚刚考完试回家的书生。深夜,外面大雨倾盆,书生父母与妻子在屋中守候,却迟迟见不到本该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书生,几人披着衣服、拿着伞出去找人,最后在河边看到了脚印和半截衣服。 那时大家以为书生是天黑摸不着路、不小心走到河边跌落淹死了,后来水妖作乱,这才有人想到,书生应该是被水妖吃了。有一种可能是,水妖吞了书生的才智才得以突破成为了水妖。 其实事情整体还是很清楚的,不过秋亦心中还有一些困惑,他打算去曲河走一趟,把这事做个了结。 丽娘想想,也跟了上来,保证道:“我只远远看着,绝不上前影响两位道友。这水妖害了我桃花镇这么多人,不看着它死我难出恶气!” 一路走到河边。桃花镇曲河原本只是一条小溪,但在接连的暴雨和水妖影响下,河道扩大宽阔,已经能容纳下几艘中大型船只并列。水流湍急涌动,泥沙搅得水流浑浊,枯枝、砖块从上游被冲下来,涌动着拍向下方。凡人若是不幸坠入,只有被水流撕扯的份。 丽娘举伞远远站在后方,目不转睛地看向秋亦和虞观。水妖本身就是很难抓的妖邪,又有如此主场,它若是一心想退却,既能藏在河中,又能躲到雨水湖泊中,除非高境界修士强行从河水中抓,否则根本无解。 之前几次修士也是只能蹲守河边或是镇民边试图逮住水妖,最后皆是失败。但秋亦丝毫不焦急,丽娘莫名感觉他有办法。 秋亦目前的境界是做不到翻江倒海找一个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形态的水妖的,不过他另有办法,与虞观说了几句话之后,虞观肯首,给秋亦施了避水决后退开一段距离,秋亦解开手腕上的隐匿,取下一枚深蓝色的鳞片。 蛟龙鳞片! 风火从凤凰,云水听蛟龙。 柳蓝给的这枚鳞片虽然附有保护作用,但本质上是一枚真正的蛟龙之物,对于所有的水族来说都是天大的好处,若能夺来炼化,那么自身便能获得一丝高阶血脉、摆脱原本资质的束缚,分得龙族天赋,从此一跃而起。 他不信水妖不动心。 深蓝鳞片在手中晃荡,灵力微微刺激之下,蛟龙气息蔓延,浑浊河水猛然高涨激烈拍打起来,虽然是如此拙劣的陷阱与引诱,但是当诱饵足够令人垂涎时,哪怕是有理智的人都会动摇,更何况是本身灵智低下的水妖! 河水轰然爆开,水花四溅,一道强而有力的水柱扭动,猛然向秋亦砸来! 秋亦翻手收起鳞片,一跃而后,敏捷躲开这势在必得一击。他一退,一道刺骨剑光与退后的秋亦擦肩而过、骤然飞出,将水柱首段猛然砍断! 水砸了一地,高高溅起的水花落下,水妖的真面目终于展露面前——是一只老龟,它体型极大,双目翻涌森邪血红,四肢粗壮有力,皮肤粗糙漆黑,坚硬的背甲龟壳上布满了植株,境界在半步金丹左右徘徊。 无论它是水灵成精后定了龟型,还是本身就是老龟成精,防御一方定然是很强悍了。秋亦心中有了定数,正好拿来给晋级完成的昭时剑试试锋芒! 飞剑重新落回虞观手中,他收剑,再次退后,彻底让出地方与秋亦。 老龟被虞观不讲武德逼得显出真身,本来最应该仇恨敌视虞观,但是它不大的脑子里此刻全被刚刚那枚蛟龙鳞片填满了,有力的四肢弯曲,老龟还有点理智,知道这不是凡人,是自己追不上的修士,于是它张开嘴,灵力与水汽在口中汇聚,一发水炮弹猛然轰向秋亦。 雨淅淅沥沥还在下,水炮的威力更上一筹。 秋亦心中无惧,不躲不避,昭时剑出鞘,一道银白森寒之剑光一闪而过,流动的水一瞬斩断,水炮对半切开,哗啦落到地上。 第一击不得手,老龟目露挣扎,最终摇晃着又想要进入河中逃走。 来都来了,还能让它跑了吗? 秋亦几步飞扑追上,他身影比过去更快,寒雪剑法一剑斩下,龟背上的泥土植物全部翻开,积蓄的水咔嚓咔嚓结上薄饼,坚硬的龟壳如同豆腐一般被斩出深深伤口,保护甲破开,老龟痛苦地低沉吼啸。 毫无疑问,它完全不是秋亦的对手,从被钓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 然而就在此时,老龟腹部忽然冒出一阵光芒,它的声音愈大,血气转瞬间覆盖全身,金丹气息与含着血色的水波轰然爆开。 秋亦猝不及防被爆开的灵力推下龟背,他连退后几步稳住身体,再抬头一看,老龟已经转过身来,双目凶横,龟背血红流水凝了一层新甲,身上气势如潮水翻涨。 它已入金丹! 第070章 惊雷试剑 金丹对上筑基后期, 结局简直毫无悬念! 境界突破的老龟心态膨胀,感觉自己现在强得可怕, 这一仗也不是不能打。 搏一搏,由龟入龙的美好坦途在向它招手! 老龟兴奋起来,已然将对面的筑基境修士视为自己的盘中餐,其背甲之上的植株一瞬坍塌融化为血红液体,水流翻涌,曲河河水水龙卷一般被吸上来,背甲上的血水从原来的小小一滩瞬间涨成巨大浪潮拍打而下! 这些看似普通的植物实际上都是老龟分出人心人魂辛辛苦苦养出来, 平时可作为背甲的另一层叠甲, 需要时也可以化作强有力的攻击手段, 寻常修士触碰一下便会被里面漩涡似的乱流搅碎。 为了蛟龙鳞片,老龟这次可以说是用上了看家本事。 秋亦莞尔一笑, 刺人的锋芒几乎要从平凡的皮囊之下满溢而出, 他一跃起,昭时剑悍然对上浪潮! 雄浑的灵力涌动汇入银白利剑, 灵光爆开,阴沉沉的暴雨连绵, 天与地之间的界限似乎都被河水混淆,唯见一道夺目的雪色剑影如同雷鸣划破阴阳,直直斩断巨浪! 《寒雪剑法》共有九式, 如海浪叠潮一般愈是往后威力越强, 但刚学习时秋亦只是刚刚踏入修炼一途, 本就是该供金丹元婴境界使用的《寒雪剑法》的后三式几乎能把他身上灵力全部榨干, 所以虞观也让他不要轻易动用。但是随着秋亦境界稳步提高, 《蕴灵诀》神妙愈发显现,他体内灵力扎实而雄厚, 动用后三式也不用再如过去那般精打细算、斤斤计较。 ——第九式! 巨浪与雪剑相逢,巨浪哗啦一声,如同先前老龟的龟背一般被一剑劈斩而开!冰霜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覆盖蔓延,流动巨浪转瞬凝结成了冰雕,周围落下的雨水、附近的曲河,竟然也附上了一层寒冰,一瞬凝固,阵雨之中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寸冰霜净土。 森冷雾白的寒气萦绕,像是雪花飘落,老龟扭动着身体,发现四肢全被冰雪困住了,它使着力气,想要挣脱。 昭时剑剑尖轻轻碰了冰雕一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叮”,所有寒冰咔嚓咔嚓龟裂,然后“轰”地一声爆开,老龟吃痛,却也逃脱了冰霜的禁锢,心头正怒火直烧,却见似曾相识的一剑再度飞来! 还来!? 老龟猛然缩进自己坚硬的龟壳之中,天空之中雨层密布,桃花镇其余地方的雨水此时一瞬间全部都汇集到了二者交战之处,暴雨如注,曲河的水不停地从下往上飞起吸来。 它是水妖,诞生就有控水之能,之前利用这些雨水挑拣着杀凡人,此刻也可以将雨水收回对敌。 占据极有优势的环境条件,一道巨大的水漩涡迅速凝结而成护盾对上秋亦的剑,水漩涡冰冻破碎,但老龟的龟甲纹路上也已经填满了积蓄得厚而凝练的红色水流,远远看去,那些纹路仿佛是老龟的生命线。 体内小小一颗血红伪金丹滴溜溜旋转,每转动一下就能迸发出无穷力量与灵力,老龟背甲之上之前被秋亦一剑砍出的伤口也开始愈合,但随着伪丹的起作用,老龟双目愈发猩红,原本胆怯的本性也被嗜血贪婪的冲动压制替代,彻底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水漩涡如同天生的杀人机器,秋亦一剑斩断后老龟又能迅速凝结一个,环境加持下它甚至灵力都没用多少,它伸出头张开口,又是几个混合血红的水炮砸出。 秋亦利用走位夹缝之间躲过巨大的水炮弹,转头又看见几个水漩涡已经造起。 此消彼长之下,形势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 主场优势…… 秋亦冷静地再次斩断几个水漩涡,忽地听闻天边有雷声惊动。 他先是一愣,然后脸上绽开笑容,双目映照着雷电的光芒。 没关系,有剑在手,剑修在哪里都是主场优势。 他伸手,换了另一套剑法,剑身上密密麻麻的金雷蛇一般游动。 老龟敏锐地注意到对手的改变。 不过此前就有多位修士想要用雷法将其逼出,老龟早就不怕这雷系功法了,它甚至自己都会招雷! 不屑地看了一眼筑基后期的剑修,老龟背上血色更深更重,骤雨之中闪雷照亮天际,电流引动入水,波纹漩涡猛地锁死秋亦。 秋亦轻轻柔柔斩开一剑,劈里啪啦的雷电传出久远,波纹漩涡顿破,仅仅几步就再度靠近了老龟。 老龟怒目而视,伪丹旋转,天空之中雨雷层叠,蓄势待发,既然敢来,它就要让他知道知道它雷法的厉害! …… 丽娘远远地看着对局,神情紧张,呼吸都不敢用力,指甲不知不觉掐入掌心。 也不知她心里经历了何种斗争,半响,丽娘转身,呼吸骤停,猛然瞧见身后不远处有一人静默伫立,其撑着伞,白发如霜,银灰眼眸冷淡——是虞观。 他什么时候站到这里的? 丽娘瞳孔紧缩,发现明明对方容貌惊艳奇特,自己却不知何时居然完全忽略掉了这个人的存在。 这人是鬼吗!? 虞观视线轻飘飘压来——丽娘直觉他好似不愿意看自己。 虞观:“丽娘是要回去了?” 丽娘叹气:“我要去通知镇民们,让他们别因为雨停了一时高兴就跑出来,万一这水妖用镇民的命威胁那位道友呢?” 虞观不可置否,眼神薄凉扫过。 丽娘走过去,走到虞观身侧的那一刹那,伞扑哧一声掉落水泊,丽娘双手手指道道指骨突破血肉翻出,纤细而锋利,像是野兽的利爪,眼睛呈现橙黄橘色,身上的气息也从原本的炼气七层瞬间涨至筑基后期,目标明确地抓向虞观的脖颈,想要撕碎这个人。 虞观轻轻移了下伞挡住第一击,脆弱的伞面几乎刹那就被撕裂,丽娘狰狞的面容近在眼前,但在这极为短暂的时间内虞观已经拔剑出。 丽娘刚刚见识过虞观出手留下老龟,见他又拔剑,心头狂跳,不敢大意,双手已经见不出一丁点的人形,猛然拍向虞观! 虞观挥剑挡下,翻手冰冷一刺。 他的剑和丽娘所见与老龟对敌的那位修士一样的冰寒冷漠,杀意如同湖底的火焰。 ……不不、那个同伴还好相与一些,面前这人与克制寡言的外表相反,剑招凌冽而激进,招招式式夺命而来,只一味地进攻,而丝毫不在意保全自身,完全是自杀式的打法! 没过几招,丽娘就撑不住想要退去了,就在此时,天边一道粗壮惊雷轰然砸落河畔,金色雷光犹如天劫洗礼,天与地似乎都颤动了一刹那,丽娘骇然,一瞬分心,被虞观抓住机会一剑戳破捣碎丹田。 她“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伪装再也撑不住了,外面的那一层人皮噗呲噗呲掉落,底下竟是一个面容蜡黄、长得近似豺狼鬣狗的男人!- 云层摩擦,金雷呼动,秋亦猜到了老龟的心思,他的心脏因为兴奋而砰砰直跳,水漩涡如同除不尽的挡路虎,却没有让他的脚步停留片刻。 还差多久? 一须臾?一弹指?一瞬? ——就是现在! 就在那一瞬间,秋亦顶着雷霆的瞄准,霍然翻上老龟的龟背,惊雷劈动而下,秋亦呼吸急促,神识漫出精准把控每一个时机,他不躲不闪,反而挥动手中的昭时剑,那把剑动作缓慢而又快捷,与雷霆同步落下! “轰隆”—— 天地惊雷贯穿了持剑的秋亦,也贯穿了龟背的中心! 肉身硬抗雷霆,秋亦一声不吭,他锻体也不是白锻体的,被劈得焦黑的皮肤迅速脱落,露出地下白皙柔韧的新生肌肤,他眨动一下眼睛,黑发柔软,双目明亮,除了脱了一层皮之外居然毫无损失。 少年撑着剑直起身,脸上居然是笑容。 而老龟可就难受得很了,它原本龟背就被秋亦差点劈开,受伤严重,后来还没愈合就又被自己招来的雷霆打了一下,简直是身心的双重折磨打击。愤怒彻底冲昏了头脑,老龟血色龟背上的纹路闪光,伪丹膨胀收缩——这是意图自爆的表现——它要杀了秋亦,哪怕付出死亡的代价! 一道剑轻飘飘地击落。 老龟知道,这是这个人类的剑法之一,这套剑法远不如一开始的那种剑法,威力非常小,以防御为骄傲的它根本无需在意,是对手要放过它一马吗?那它要不要先退走?……就这么一瞬的念头与犹豫,狂暴恐怖的金雷顺着伤口疯狂爆炸开,老龟骇然发现这一剑怎么脱胎换骨似的,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它的身体疼痛抽搐,庞大的身体一瞬间在穿透力极强的雷霆之下化为焦炭,闪动的伪丹终究还是黯淡了下来。 “吓死我了。”剑尖划过龟甲,留下一道清晰划痕,秋亦这么说道。 他抬头,第一眼就看到远处的虞观,还没来得及露出微笑,就忽而想起什么,慌张地从老龟身上下来,落到虞观看不到的另一面匆匆给自己换了新衣裳——原来的衣服已经被雷劈得变成了非常、非常不体面的样子! 完了完了,师尊不会看到了吧 秋亦想象了一下自己刚刚在师尊面前衣衫不整、穿破烂衣服的样子,耳根通红,羞耻地捂住脸。 救命,忽然就不是很想第一时间看到自己师尊了。 第071章 信物 理智上完全不懂这有什么可羞耻的, 看就看了,一块肉也不会少, 而情感上,秋亦却忍不住想要挖个洞钻进去,逃避一会儿现实。 感情真是可怕。 秋亦磨磨蹭蹭地调整好心态,老龟身体都快消融大半了。 这种消融就是普通地化成水,大部分的妖邪都留不下肉身,资源无形中少了许多,所以它们一向是最不讨修士喜欢的对手——累死累活打完架, 力气没少出, 资源少少拿。 秋亦取出老龟身体里的那枚伪丹, 虽然是强行催化而成,但多少有点价值。继而, 昭时剑挑翻老龟身体, 使其腹部翻出,只见腹部那一层甲胄上果然有一方阵法刻痕。 秋亦年纪轻了些, 不擅长辨析阵法,还是虞观走了过来, 看了一眼:“是影响心神的阵法,对于智力低下的妖邪来说差不多近似于控制心神的作用了。” 果然是背后有指挥者。 秋亦瞥了一眼被虞观抓过来的那个男人,长相很熟悉。 虞观道:“丽娘被他取代了。” 秋亦扒拉出合乎此人外貌的姓名:“易天教教徒马师。” 当时还是第一次查看任务列表时看了下详情, 没想到几个月后无意之间便遇到了这位行走的200点贡献点奖金。 马师被秋亦捣毁了计划, 又被虞观打崩, 简单利落废了修为, 心中憎恨, 一心求死,只是被虞观掐着做不到而已。 他瞪着秋亦, 一句话也不肯说,宁死也不肯就范的模样。 虞观:“稍等。” 他伸手,一道流水的影子一闪而过,马师感觉魂魄都好像在被烧灼折磨,疼得汗流浃背,也顾不得自己刚刚下定决心绝对一声不吭了,大声喊道:“是我,是我!” 此时老龟身体彻底消融,一尊玉像流光转动飞入秋亦手中,秋亦翻看了一会儿,收入乾坤袋中,接着取出一只玉瓶,收集老龟最后留下的一点粘稠精血。 这精血与污秽血色无关,是好东西,水妖之精华,一般修士服用可以强身健体、增强与流水之亲和,他回去时也可以用来做为杀死老龟的证据出示一下。 马师看他不紧不慢的样子,敢怒不敢言。 想他马师也算是逍遥多年,哪曾忍受过今日这般的耻辱! 他恼恨着,看向秋亦的目光像是恨不得生嚼了此人,忽地脑壳一痛,水声滴滴,马师再次痛苦地叫唤起来。 塞好木塞并收起玉瓶,秋亦还是没和马师说话,他掉头看虞观:“这是异水吗?” 虞观微笑颌首:“过去偶得的机缘。” 秋亦啧啧称赞,感觉十分好用。 等马师奄奄一息,秋亦才道:“真正的丽娘去哪了?” 说到这个,马师即便是痛苦也要低低冷笑,脸几乎要因为快意而扭曲起来:“那个蠢女人早死了,我剥了她的皮披在身上,把她的肉和魂魄喂给刚诞生的水妖,可怜啊,她到最后还想着大夏朝的子民……” 然而秋亦没有露出马师想要看到的痛哭流涕的表情。 他看起来甚至可以说得上平淡冷漠,只是说:“易天教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东洲大夏朝强盛,却绝非铁板一块,虽然是太平盛世,但是却多有异端□□骚扰。易天教就是其中最突出、势力最大的那一个,后来更是吞并了其他教,成了大夏身边挥之不去的蚊虫。 易天教打着“改天易道,神朝重归”的旗帜,入教者成员非常复杂,有想要复辟第二劫中盛世王朝上周神朝的,有单纯犯了事被大夏朝通缉所以干脆加入的,甚至有来自其他洲势力的探子和援助。或许教徒之间的唯一共同点就是反感目前的大夏王朝。 马师是对易天教真的心存感激的一份子,他过去在城中犯事被通缉的,要不是易天教收留准要被抓走砍头,听见秋亦这话冷哼一声:“对大夏朝的走狗要什么怜悯!我们神朝才是正统!” 好个被洗脑的垃圾人。 秋亦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这里还有其他易天教教徒吗?” 疼痛感再度袭来,马师冷汗淋漓,心中揣摩了一下,觉得应该能说:“没有,这是我一手策划的计划。” “哦,”死了好多凡人给一个废物筑基铺路的计划,“说来听听。” 连凭什么告诉你都说不出,异水威慑之下,马师捏着鼻子道出一切。 为了在易天教中进一步提高地位,马师决定做出点事情。但是他不太擅长攻击对战,凭他一个人肯定是要被旁的修士轻易打杀的,就在此时,马师发觉桃花镇一书生死去后,曲河之中居然有刚刚生灵智的水妖诞生。 马师心中狂喜,在新生水妖腹部画下阵法控其心神。就此,马师开始了其一路喂养水妖的道路。 在马师这个常年东躲西藏的背后者的操纵影响下,水妖贪欲抑制,小心谨慎地、不露马脚地吃了一个又一个凡人。 然后马师发现,真是天助他也,桃花镇的本地人身上有桃花妖的诅咒在身,不能长久离去,他甚至不用怕猎物跑了!马师把握时机试图打造有利环境,而他影响的这水妖也确实是有几分神异,在马师的积蓄和手段帮助下直接打造出了一个长久的阴雨天。 就在一切顺利的时候,桃花镇镇长丽娘很快发现了不对,她向书院发出求助的当天,马师直接带着水妖在桃花树下杀了她,又劈倒镇上那株有庇护作用的桃花树,自己摇身一变变成为了大家着想的丽娘,暗中观察前来的弟子,给水妖通风报信。 “我不懂,你们是怎么看破我的伪装的,”马师咳着血,极不甘心地喊,“明明我披了丽娘的皮,血肉都跟着改变了,哪怕是金丹境修士前来也看不出我的伪装才对!”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用来戏耍了不知多少大夏官兵的功法,结果在此二人眼中却好像完全起了无用功! 同样用类似的法门伪装、但不知道比马师高明了多少倍的秋亦只是继续问出下一个问题:“你还知道易天教什么情报?说出来。” 马师肯定不会说出来的,除了对易天教的感情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我被下了禁制,不能说,一说就会死!” 他着急得表明自己的另一重价值:“不过我学过很多特殊法门,就比如养妖邪的那种,就算是你们正派书院弟子也可以学来奴役妖邪。哦对了,我还有乾坤袋,我藏在一个地方了,要是你们愿意放了我,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积蓄放在哪里,还有、还有我能为你们引荐易天教,你们就是对易天教太多偏见了,其实易天教资源丰厚不下于大势力……” 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而秋亦和虞观丝毫未听,只是对视一眼,彼此懂得对方的意思。 马师被灵力绳索拽着跟在他们后面,自由不得死也不得,嘴上还在劝说,心中却很忐忑,不知道这两个修士到底是想要干什么。被他说动了?可是这两人一声不吭。 他的心七上八下的,忽地看见秋亦虞观停下了脚步,马师一抬头,惊讶发现自己是被带到了桃花树附近。 秋亦敲敲折断的一半树身:“醒醒。” 马师一瞬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煞白,怪叫道:“不可能!明明水妖都把它劈成两半了!” 虞观:“劈成两半而已,又没有被连根拔起。” 雷击桃花树,又不是多么罕见的一件事。他们来这里的第一眼就发现这棵树还活着了,只是受伤严重,非常虚弱,直接陷入了长眠。 神识感知之中,桃花妖渐渐苏醒。 秋亦非常不客气,一脚把连连想往后退的马师踢到了树中间:“你自己看着办吧。” 桃花树抖动着,疯狂生长的枝条层层叠叠缠绕包裹住已经沦为凡人的马师,过于兴奋的枝条用力甩动拍打,将地面和空气打出噼啪声响。 它要用马师处理丽娘的方法、水妖对付它的方法来报复这个人! 秋亦在一边颇为好心地提醒:“记住,不要吃人。”- 将老龟精血和马师破破烂烂的头颅给致行堂弟子看过,秋亦的贡献点暴涨,顺利换下了那本坑害众多弟子的《春风剑法》。 藏书阁值日弟子恰好就是当日劝说秋亦不要兑换的那个,看他的目光痛彻心扉,像是看一个误入歧途的可怜后生。 秋亦换完就脚底抹油跑了。 他回到屋中,也不急着直接翻看《春风剑法》的具体内容,而是取出老龟融化后飞入他手中的那尊玉像。 很小一尊玉像,握在手中即可把玩,雕刻的痕迹凌乱,看不出来是什么生物,但绝非人形就是了,大抵是某种神兽。材质说是玉,又与普通的玉截然不同,非常特殊。 那马师最后也承认了水妖老龟的不凡,秋亦猜测这玉像就是不凡的原因。 秋亦看了半天,确认自己的知识库中不存在与之相对应的东西,拖长了声音呼唤:“师尊——” 他的师尊就在他身边。 虞观放下手中书,看了秋亦一眼,然后道:“刻的是烛龙,应该是进入某个秘境的信物。” 秋亦眼睛亮了。 虞观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弟子在想什么。 他道:“信物有缘才能起效。这个信物还需要分神境以上的修士打磨,其开启的秘境也不会是低境界秘境,你现在还差得远。” 秋亦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哦——” ……有点可爱。 虞观:“想说什么?” 秋亦绽开笑容,回答道:“我想说,我师尊好厉害!” 第072章 送机缘 虞观愣了愣, 难得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弟子的脑回路。 半响,他无奈地笑了下:“下次给你整理第一劫的那些妖族相关资料。” 上一次虞观给的玉简也快记完了, 秋亦道好。 烛龙玉像分神境以上的修士打磨。秋亦想了想,没想到合适的人选,暂且收起烛龙玉像,取出杀死水妖后得到的伪丹。 靠着吞食人身人魂成长催化起来伪丹通体血色,表面时时凸起凹陷,十分不稳定,看起来随时可能炸开。 秋亦凝神看去, 视线穿透表面, 伪丹内部血气与灵力的交织涌动尽收眼底, 这种金丹劣质、强行催化而成,但是正好令他一窥其中奥妙, 在自己凝金丹时也好多一分把握。 也不知看了多久, 秋亦放下伪丹,心中了悟, 体内灵力澎湃响动,宛若心脏跳动, 他眼皮也不眨一下,对虞观道:“师尊,我要闭关了。” 他只是单纯地知会一声罢了, 本来没想要得到什么回答。 不过虞观回应他:“嗯, 我在这里陪你, 等会见。” 一般来说, 闭关者不会在身边留任何外人, 也不会让他人有机会来打扰自己——但是虞观绝不是外人、他人。 他是秋亦的护道者,秋亦知道他在反倒安心。 秋亦心情忽地轻松了些, 他笑了下,取出灵石堆放在身边:“嗯,等会见。” …… 一周后。 空气中的灵力变得如水一般粘稠,体内的灵力一波一波在丹田处压下凝练。 秋亦闭目,内视己身。 突破筑基前期、筑基中期花费了秋亦一整年的光阴,令他的底蕴养得足够之深厚,后燃香秘境几度交锋,秋亦再度飞快地蓄满了经验,于是在崇山书院留至数月期间顺利突破筑基后期。 秋亦本以为自己还要再过一阵才会突破金丹,没想到那一道惊雷不仅助他剑法成功,还打破了他体内的桎梏,引动了此前所有的积蓄,他的境界居然又有隐隐要突破之意。 没有必要强压境界,秋亦心神沉定,顺从心意冲击着筑基境最后的关卡。 他的丹田之处灵力旋转,逐渐形成一个疯狂吸收周围灵力的漩涡,灵石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屋中灵力被卷席着吸入秋亦体内漩涡,原本堆叠的灵石连粉末也未能留下,被吸收一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亦丹田处的漩涡终于吃饱了似的,旋转速度放慢,变得慵懒起来。 此时,秋亦体内原本积蓄的灵力再度涌入,漩涡中心凹下,周边翘起,最终包住已经被打磨凝练许久的的灵力,“咔嚓”一声,好似某种限制打破,漩涡与灵力纠缠,最终形成了一颗灰暗的小珠子。 小珠膨胀又收缩,看起来随时都可能碎掉。 秋亦运行起《蕴灵诀》,每运转一周天,丹田就颤抖震动一下,丹田中心的灰扑扑小珠又明亮一分,数个周天下来,灰暗不稳定的小珠已经成了一枚金光闪闪的金丹,光耀闪烁,扩张了两倍有余的丹田也终于不再颤抖,位于正中的金丹滴溜溜自转起来,它每转一圈,秋亦全身灵力就被压下去似的凝实一点、又增多一点。 极短的时间内,秋亦全身灵力由无形转为如水一般的有形之态,经脉中灵力的流动运转速度更快几筹。 但这还没有结束,金丹悬于丹田之中,联动全身灵力,配合着《三圣道解注释外篇》此等神识心法的运转,识海巨震,无形巨力轰隆隆打破边界,开辟出一片全新的空间,冷白光照下,湖泊颤抖,水流激荡,顷刻翻涌扩张占据新地盘! 如此反复又反复,终于,一切安静下来。 秋亦睁开眼,双目似乎比起以往更要明亮几分,又透着一点深邃,身边灵力波动趋于平稳缓和——金丹境! 虞观看他许久,确认他已经完全稳定了境界,才出声道:“恭喜。” 秋亦长长吁出一口气,对师尊一笑,只觉浑身一轻,天地清净,连尘埃都可以见得分毫。 金丹境界在修真界有着比较特殊的含义。 炼气与筑基终究还是困于凡人寿命,只能是“修炼”者,而只有凝出金丹,开辟识海,增寿五百年,到此之时,才算脱离了凡人状态,彻底踏入仙道之门,能被称呼上一声修仙者。 秋亦小心下榻,双脚触及地面,初几步将木板踩出一个又一个凹陷龟裂,而随着他一步步迈出,步伐越来越稳当,木板上也再也不会留下裂纹,灵力和气势一并收敛入体内,如同宝剑入鞘,不露分毫。 他向虞观走来。 虞观道:“怎么了?” 秋亦说:“师尊你站好。” 然后他拉着虞观的肩膀,和他比了比身高。 虞观:“……” 秋亦的伪装只是捏了下脸,并没有大刀阔斧改变自己的身高骨骼,他晋升金丹后,容貌相当于定格,生长速度会极大地放缓,大约几百年或者几千年才能长成二十多岁青年模样。 ——也就是说,他的身高基本就定下来了! 此时秋亦板着脸,比过身高,发现虞观居然比他还要高小半个头。 他沉默片刻,转而放下来回比划的手。 算了! 他师尊比他高点不是很正常吗!师尊要是这都比不过那哪还有什么威风! ……退一万步讲,反正他修行《无相锻体法》,捏个身高也不过片刻的事情。 对上虞观迷茫的眼睛,秋亦又忍不住笑了下,忽然生了坏心思,乍然展开双臂,用力地抱了下虞观,一触即分,他收回手,退出两步,高兴地说:“师尊,我晋升金丹啦!” 我离你又近了一步! 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温热了相触碰的肌肤,温度似乎能一路传至冰冷的心脏。 虞观看着已经放下手的秋亦,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一下,对秋亦的笑容沉默片刻。 在秋亦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有点放肆,歪头瞅他神色时,他才终于也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轻而柔地摸摸秋亦的头发,像是在抚摸什么易碎的瓷器一般,微微点头:“嗯,我知道了。”- 晋升金丹之后灵纹也可以隐藏了起来了,秋亦暂时不用担心被找到,等四年时间一到,他就可以潇洒远走高飞。 时间慢慢流逝,秋亦每日照常完成杂役弟子的强制性任务。 他来时是秋天,几个月后现在又到了春季。 古拙院中,出来闲逛的老黄狗又见到了他,它惊异地绕着秋亦转了几圈,来回嗅了嗅:“你晋升金丹了?” 这才几个月啊!你晋升怎么这么快! 秋亦今日的任务是替院中灵植捉虫,他拿着针对这种任务特制的小玻璃瓶,打开放在树枝上,等待半个时辰,瓶中甜蜜的气息便会引诱来无数害虫。 等待的时间中,他翻看那本坑杀了很多书院弟子时间的《春风剑法》,听到老黄狗的问题直接点头道是。 他现在其实是隐藏了修为,表露出来的只有筑基中期,不过老黄狗这等境界自然能轻易看破伪装。 老黄狗又看了看,发现秋亦气息非常平稳,完全不是那种服用丹药、特殊灵物等强行破镜的虚浮,他想了半天,说:“你——” “我一心向我师尊。”秋亦抢答,同时再翻一页,还是好抽象,和《蕴灵诀》不一样的抽象,很像是梦游之作。 “……”可恶,看来挖墙脚注定是不成功了。 老黄狗刨了两下地,假装自己没有动过任何其他心思:“我不是来说这个的,我送你份机缘,你要不要?” 秋亦收起梦游大作《春风剑法》,认真地看了老黄狗片刻,退后两步。 老黄狗:“……” 你退后两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秋亦说:“防人之心不可无,防狗之心也是。” “不是白送的,”老黄狗嗷嗷叫了两声,为自己争辩,它年纪很大了,平时喜欢懒洋洋瘫在哪个地方,此时居然显出点活跃来,“我也有条件!” 秋亦向前走两步,半弯下腰:“我开玩笑的,您说。” 老黄狗抬起头来看他,高兴地摇了摇尾巴:“你知道上周神朝吧?” 秋亦点了点头。 大夏王朝之前的第一个辉煌统一王朝,远古时期前期兴起,然后在中后期发展到了鼎盛时期,最后不知为毁于一旦,甚至都没能撑到远古末尾第二劫的到来,现在则成了易天教打出的一面旗帜。 老黄狗:“上周神朝覆灭后,皇宫明末宫中的宝物被瓜分了了一部分,剩下的连同明末宫一起直接形成了一个小秘境。我这个机缘,可以让你有机会去明末宫遗址中,获得那些神朝之宝。” “相对的,你须帮我寻回当年书院赠予神朝的三圣画卷。” “如果你答应,我可以做主免去你剩余的惩罚时间,你随时都能离去,不必再停留一个不适合你的地方浪费时间,三个修炼场也可以不限量对你开放一个月的时间,帮你巩固如今修为境界。” 老黄狗严肃端庄地坐着,爪子交叠,问:“你意下如何?” 秋亦道:“只是有机会进入明末宫而已,假如我未能进去呢?” “进不去就当我作为你师尊的旧识,白送你一份机缘。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你一定能拿到进去的钥匙。”老黄狗道。 即便它没有看过秋亦与人交锋,只看到了他令人诧异的突破速度,但是堕仙会动心收下、会宠爱喜欢的弟子,无论怎么想都会是那种类型——力压同辈同境、势不可挡。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黄狗觉得秋亦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但秋亦还是沉默了一会儿。 老黄狗看见秋亦露出笑容。 “我答应,不过我还有两个条件。” 秋亦掏出一尊玉像:“第一,能请前辈您帮我把这个打磨一下吗?” 老黄狗本身是合体境界,它看了一眼,肯首以示可以。 秋亦将玉像递给老黄狗,诧异地看它用爪子粗暴一按,玉像表面咔嚓咔嚓裂开,玉屑碎了一地,露出底下的红色石头内里。 “好了。”老黄狗说。 玉中石,石头反而才是更重要的那个。 秋亦取回石头,真的是很普通的石头,他都不敢用力,生怕捏碎。 定睛看去,石头和之前的外壳一样刻着烛龙,不过纹路更加清晰,同时握在手中隐隐有种炙热滚烫的感觉。 他收好这件不知道何时何地会起作用的信物,先直起腰看了一圈周围,确认没有其他人在后,像是小朋友交谈秘密一样悄咪咪地蹲下身,直视老黄狗琥珀色泽的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眼睛闪亮: “第二,您能和我说说我师尊当年的样子吗?” 第073章 当年模样 老黄狗一愣。 秋亦眨巴眨巴眼睛, 很期盼地看他:“比如性格啊、表现啊之类的,您好好想想……” 老黄狗仔细想想, 缓缓将记忆里的一些碎片给倒出来。 它其实和虞观并不相熟——这并不是它的问题,而是虞观这个人性格孤僻,冷心冷面,独来独往,身边根本没一个朋友——现在它能混上旧识身份,只不过因为与虞观说得上话的生物之中,到如今还活着的寥寥无几。 那时崇山书院很繁荣, 各种天才层出不穷, 虞观这个不露山水的杂役弟子在其中一点也不显眼。 他特殊的发色与眸色一并隐藏起来, 变为常见的黑发黑瞳,黑发束起, 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杂役弟子服, 表现平庸,除了好看的脸之外不能提起别人一丁点的注意。而即便是有人因为他样貌好看试图靠近, 也很快会因为他冷漠寡言的态度而识趣远去。 不过老黄狗被三圣带回书院时还是只狗崽崽模样,别的弟子努力修行卷生卷死, 作为编外成员的它只用负责卖萌撒娇抓蝴蝶就好。 它太闲了,偶尔就也会去找书院弟子玩玩,最多的便是那些正在处理杂物的外院弟子和杂役弟子。 它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虞观——虞观的隐藏法术对它不起作用, 而他原本的发色眸色也太过显眼了。继而, 小黄狗又发现了虞观的真实境界和天赋。 它对虞观说:“你这个年纪能有金丹中期, 很厉害啊, 为什么不试试去挑战一下晋升考核, 成为内院弟子、获得更多资源呢?” 虞观哗哗地扫着落叶,对书院上下宠爱得不行的护院神兽表现得平淡又冷漠, 他看起来不想和它交谈,但是思索片刻后,可能是为了杜绝麻烦,还是开口道:“因为我不想。” 崇山书院这么好,居然有人不想成为内院弟子!小黄狗被挑起了兴趣,厚着脸皮,一路跟着干完杂役活计的虞观回到了小屋。 崇山书院人太多了,弟子也太多了,院内根本不够大家住的,所以像虞观这样的杂役弟子,屋子就落在后山。 小黄狗看着虞观给屋前的土浇了浇水,这块土壤是血红色的,浸透了鲜血,即便浇了水也不见褪色,大概是某位修士的精血吧,十年百年方能消失。 后来小黄狗打听后才知道那大概是虞观初来乍到那天身上滴落的血——虞观大概得罪了什么人,受了很严重的伤,一路跑到崇山书院内避难。 它那时好奇地问:“你种了什么吗?” 虞观将小黄狗拒之门外:“与你无关。” 小黄狗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将这个杂役弟子抛之脑后。但是很快,它扒拉着栏杆看荷塘时,又见到了虞观。 原来是有位教书先生看中虞观天赋,惜才,想要收虞观做弟子。 虞观说:“承蒙先生厚爱,崇山书院很好,但是不适合我,我想去四方走一走、闯一闯。” 教书先生摇摇头,无奈道:“年轻气盛啊。倘若你有一天后悔了,随时可以回书院。” 小黄狗也学教书先生一样摇摇头,心想这个人真是年少轻狂,太傲气了,多少天才便是倒在了半路之上,现在这么好的得到庇护的机会摆在虞观面前他居然也要拒绝。 像它就不一样,三圣对它好,它便跟着他们回来,于是得到了更好的主人,或者说亲人。 那之后没多久,虞观不声不吭缴纳够了足够的贡献点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那在屋前种下的种子甚至都没发芽。 没有谁注意过这个平平无奇的杂役弟子,只有管事的被他一下子拿出这么多贡献点惊了一下,但是每天事情那么多,惊讶一下也就过去了。 于是乎即便后来虞观在外扬了名气,也几乎没人想起原来这位天骄还在崇山书院呆过一阵。 想起当年那个独来独往的少年虞观,老黄狗还有点唏嘘,谁能想象到那样的虞观会收下弟子,还封着境界,用分身来陪着弟子满世界跑。 秋亦安静地听着,他站在这一头彼岸回望过去,似乎能从老黄狗的描述中窥探到旧日的一点余晖、少年虞观的一角残影。 老黄狗不说话后,秋亦扒拉手指,眼巴巴地催促:“怎么才见了两面?还有吗,还有吗?” 这个旧识也太不靠谱了吧。 老黄狗这回沉默了很久,说:“下一次再见面时,堕仙来报死讯,他告诉我,不要再在石碑下等候远征者归来,三圣死了,所有同去的书院弟子也死了,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等候了数百年的黄狗如遭雷劈,它不肯相信虞观的话,他对这个骗子嗷嗷吼叫,但因为长久地厌恶进食、只日日夜夜地张望,它那么虚弱,连吼叫也低落嘶哑。 白衣的堕仙来报死讯,如同不详的噩梦,但他望着这片少时曾经踏足过的土地,终究还是多言了一句:“看看你身后吧。” ——它该去守候的,应当是身后风雨飘摇、生死存亡之际的崇山书院,而不是永远回不来的那些笑脸。 “……” 秋亦也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他站起身,对老黄狗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会尽全力帮您取回三圣画卷的。” 秋亦指了指天空:“对天道起誓。” 当年的老黄狗面对虞观直白而又残忍、不带一丝情绪的冷漠话语发疯似地吠叫,不肯相信,然而时隔这么久,老黄狗已经成熟释怀许多,说到这样的话题也不会流泪,甚至还有一点庆幸虞观多说了一句点醒了它,不然它爱着的那些人的家可就要没了。 此时,它呼呼露出微笑:“好。那我现在也把那机缘告诉你。”- 大夏皇宫。 今日是开国皇帝定下的团圆日子,所有皇室子弟几日前、甚至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看着时间紧赶慢赶回到宫中。 家宴宴桌上冷膳热膳瓜果甜点齐聚,五王爷梁文秀食不在咽,忍不住瞥了一眼坐在上座的太后和其身旁年幼的太子。 “皇兄身体不适吗?”那太子明明该是不知事的年纪,却意外敏锐,猝然转过头来,目光深深。 “多谢十九弟关心,我没事,只是好久没见皇祖母了,甚是想念。”梁文秀勉强笑笑。 年仅三岁的太子梁紫微道:“那就好。” 那头长公主忽地放下筷子,碗筷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碰响,她对梁文秀道:“你有什么可想念的,过去也没见你多想想来见母妃。” 坐在另一张桌上的男妃垂眸,安静吃菜。他是梁文秀和长公主的生父,也就是长公主口中的“母妃”。 梁文秀确实是生来就脾气古怪,打小便不与他亲近。 某次他们争吵起来,梁文秀更是放言“不过是你不努力讨好皇帝罢了!狗都晓得主动去舔盆子,你偏假清高惺惺作态!”。 这话被杂碎口舌传出去后,当天就有年轻貌美的妃子上门拜访,似有若无地炫耀她或他的得宠,讥笑男妃可真是个有好儿子,梁文秀在一侧,但见人得宠,就是一声不吭。 此事令人心冷,反正回来探望的长公主得知后,是差点没气得直接提刀过去,把这些不要脸的长舌妃子连自己这个弟弟一起砍了削了。 “七姐莫要生气,我相信皇兄一定不是有意的,只是太忙了,”梁紫微说到这里,凉凉看过去一眼,“是吧,皇兄?” 一个七姐,一个皇兄,亲疏立见。 连自己亲姐姐也帮着外人,梁文秀差点咬碎了牙,却一点也不敢表达,只好默不作声点头应了。 长公主给十九弟一个面子,“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太后身着大夏帝皇掌权者才会穿的华美玄服,全程乐呵呵地看他们说话,没有丝毫阻止的意味,不过任谁都看得出她对太子的宠爱与看重。 一顿家宴,吃得梁文秀度日如年,他飞快地告退了,同时心中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打开宁王秘宝,取得里面的秘宝,让这些人、还有易天教的那些人知道他的厉害,让大家都来瞧瞧,这东宫之位岂是他梁紫微这个黄毛小儿可以坐得的? 他要让他们跪着求他继承皇位! 大皇子梁云延:“这八弟是不是又要犯浑了?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还是这么不稳重。” 因为大器晚成小时候被梁文秀欺负过的四公主冷冷嘲讽道:“他从小不就那样?脑子有病似的,看什么都不顺眼,智力还低下。” 说罢便离席去了。 长公主回头看了一眼,太后牵着太子的手去往另一条更幽静的路了:“也不知十九弟何时才能登基。” 早点断掉那些人念想才好。 梁云延:“十九弟身上福运不凡,要长大还远得很,不过他现在就可以处理政事了,别太担心。”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看向遥远的天空:“希望来得及。”- 秋亦歪头:“宁王?” 这即便是在大夏历史上也算得上冷门知识了,老黄狗细细给秋亦道来。 原来这宁王是大夏皇朝开国皇帝夏武帝的兄弟。 他并不是一个很有名望功勋存在感的人,只是一名普通的天赋不好的普通人,在众多资源的堆积下最后也只有金丹境。 不过因为小时候流落在外过的很凄惨,被找回来后作为唯一的亲兄弟,渐渐得到了帝王的亲近,不久后便被封为宁王。谁知帝心难测,宁王最后因为与夏武帝起了口角之争,直接被放逐离开权利中心,到偏远地方待到老死了。 老黄狗:“听上去很普通是吧?” 这在凡间寻常,在修真界也普通得平平无奇。 老黄狗甩出一条劲爆消息:“但其实有一种可能,宁王早就在中途就被夏武帝神不知鬼不觉换掉了。” 当年发生了一件几乎轰动了整个东洲、甚至全修真界的大事:有一个神人,他带着十万大军离奇陷入某个随机秘境中,然后全部阵亡,没有一个活口留下——他就是夏武帝的左膀右臂、爱将定北将军。 随机秘境是随机了些,但是什么秘境能一口气杀那么多人?那可都是大夏用来打趴各路人马的精兵,而且还有个擅长用兵布阵打天下的将军坐镇! 因为过于不可思议了些,这件十万士卒事件后来直接成了千古疑案,直到今天还会被人翻出来说道说道。 然而少有人知道,宁王在相差不远的时间生了一场病。这场病没有留下任何记载,像是被人刻意隐藏了,只能通过各种渠道支离破碎的消息拼凑而出有这件事存在。 宁王病好后便是大家都知道的历史,即他与夏武帝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中关系逐渐变得亲近许多,获封宁王,又在许久后因为争吵而被放逐。 老黄狗怀疑真正的宁王在这场病中就死了——或是病死,或是被夏武帝送走或杀死,并且以那位开国皇帝对亲人冷漠的态度来说,杀死概率甚至比送走要大,而后面再出现的“宁王”实际上都是深受深受夏武帝信赖倚重的定北将军。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揣测。”老黄狗说。 如果事情真相是这样,那十万大军为何全部死亡,独独留下将军一人活了下来?大夏当时不过统一百年,失去了这一批精锐兵卒可是直接伤到了根基!夏武帝总不可能是嫌自己和王朝过得太顺遂了要给自己来两下狠的吧? 还有,如果宁王是定北将军,那夏武帝为何要偷天换日为定北将军改身份?后面把宁王放逐又是何意? 问题无疑变得更加复杂。 秋亦默然,纯当听了一个八卦,他指出事情的关键所在:“所以我要去宁王秘宝取什么?” “当年宫人的后人说,发生争吵的前夜,夏武帝私下里赠与了宁王一条项链,项链上挂着一枚珠子。你要取的就是这枚珠子,它是进入上周神朝秘境的钥匙、神朝末代帝皇冕旒上的珠玉!” 第074章 刀山 一个月时间转瞬即逝。 这天, 五王爷梁文秀特意叫来自己天赋最出色的嫡长子谈话,他坐在椅子上, 喝了一口茶,又一次问话:“辰儿,你可准备好了?” 宁王秘宝是金丹境的秘境,梁文秀这个分神境肯定是不愿意封印境界以身涉险的,不过他孩子多啊,这不就有合适的嘛。 “父亲放心,不过是宁王秘宝, 我进入犹如探囊取物。”梁辰自信一笑。 梁文秀抚掌笑道:“好好好, 不愧是我家麒麟儿!” 他心情愉悦, 看梁辰目光更加柔和。他子嗣皆是不争气,根本带不来什么助力, 唯有这头个出生的孩子还算看得过去, 如今年纪不过六十就已经是金丹中期,梁文秀私底下认为这都是梁辰样貌性格也多随了他的缘故。 梁文秀:“我再点四位金丹后期死士前去助你, 勿要让我失望。” “只是个金丹秘境而已……”梁辰惊讶,不懂为何父亲如此大动干戈。 虽然秘境竞争向来激烈——哪怕是宁王秘宝这种小秘境也一样, 只要秘境有记载,开启时就总有修士蹲守,不过梁辰有足够信心碾压其余人。 梁文秀阴恻恻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没有回答, 只是道:“把项链带回来, 世子之位就是你的了。” 梁文秀此前一直迟迟未立世子, 梁辰心知肚明他父亲是用这个位置令底下的儿女斗生斗死、最后选一个蛊王出来, 没想到此时此刻这个位置却被轻易抛了出来。 成为世子,他在王朝中的地位就又要上升了, 一些原本接触不到的资源也可以收入囊中,那些弟弟妹妹哪怕不满也要捏着鼻子与他打好交道。 梁辰想象到自己成为世子之后的光景,一时呼吸都变得粗重不少,欣喜道:“是!”- 明月移至天空的正中央,在漆黑夜空中晕出深深浅浅的蓝。 秋亦手中捧着一束艳红的不枯花,他低头拨弄两下柔软花瓣,对虞观道:“宁王是个……” 他停顿一下,用了个来自第一世的形容词:“很浪漫的人。” 宁王死前有感大限将至,和部分修为低但是财富多的修饰一样,特意动用人情请人为他分割制造出秘境,又在遗嘱中道出秘境的开启时间和进入要求。 想要进他的秘境,要取来一束不败的花、辅以数种极易取得的灵性植物,于月上中天时燃烧,为他念一段长长悼词。 这些东西皆是由老黄狗提供。 心中默数着时间,秋亦摊开手,不枯花飞至空中,无风自燃,其余的辅佐材料灵光流失,星星点点与火光交织,如同一条散落的银河,慢慢通向遥远天际。 虞观在他身边诵念起本劫之初不知何人写就的悼词,声音悠悠,咬字清晰。 月光皎皎,无所事事的秋亦偏头看身旁人被月色照亮的侧脸。 悼词拗口,但音律极美,虞观的声音偏低沉,又透着一股清冽冰凉,那些晦涩古旧的文字被他念出来甚是动听,银灰眼眸凝望着虚空,专心致志。 秋亦看着看着,心中忽然想到:我师尊也是也浪漫的人。 不枯花燃烧殆尽,悼词也念至末尾,散落的灵光编织出一扇门扉。 推门而入,身后的门扉自然闭合消失,秋亦再看向四周,他和虞观已经被传送至了秘境世界之中。 因为宁王的要求给得具体特殊,所有修士都是同一时间进入的秘境。秋亦仔细看去,修士或三两结队,或警惕地看着周围独自等候。或许是因为宁王秘宝不值一提的原因,来者明显散修居多,几乎没见到那种十几人团在一起的情况。 整体看去,人数比他想象地要略少一些,约莫只有几百人。 不过也可以理解,宁王毕竟是十几万年前的人物了,就算是明确地写明了秘境开放的时间也难免被人遗忘,更何况他的秘宝也不是每个人都看得上想要。 匆匆看了一眼自己的竞争对手们,并着重注意了几个气势强盛之人,秋亦转而认真打量四周。 周围没有任何火源,但温度奇异地高,有不耐热的修士甚至已经开始流汗,四面岩壁通红,空气闷热,他们宛如被困在丹炉之内。 所有修士统一站在一块巨型岩石之上,面前是一座银色的倾斜高墙,上面有一点一点的闪烁的银光。走近了才心底一寒地发觉那银色是刀身,亮点则是刀尖的一点光亮,这也并非是一面墙,而是无数把银刀铸就的一道刀幕刀山。 这座刀山横亘在所有人的前方,每一处都是一样高,没有任何可以投机取巧的地方,想要绕开也绝无可能。 ——宁王秘境几乎把意图甩到了每个修士面前:给我闯关。 这种闯关机制通常会在传承秘境中出现,不过考虑到宁王把他的好东西都留在这里,说宁王秘宝是传承秘境也没什么问题。 普通刀剑自然对金丹修士起不到什么效果,但是能在秘境里出现,这刀山肯定不是那么简单。修士又不是傻子,没有人会愿意鲁莽行动送命,而是各自寻了块地方试图研究一下这个关卡的门道。 秋亦也走上前去,其余修士多是借旁物试探,但他胆子很大,涌动的灵力附着手上化作一层透明的灵力层,直接伸出手去触碰。 还未触及,只见刀身一亮,锋锐气息迸发,原本缠绕在手上的灵力顿时划开,秋亦迅疾收手,指腹已经破开一道浅浅伤口。 这种小伤原本对秋亦来说应当几瞬就能愈合,但伤口处另有一种锋锐气息在破坏,竟是僵持了一会儿才成功愈合。就在此时,秋亦忽而听到动静,他转头一看,发现已经有修士动身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种闯关类型的秘境讲究的就是一个比拼速度,所以初步看过后直接动身的人不少。 有的修士用最常规的方法攀爬,也有的修士使用了一些特殊手段,例如一个修士有绳索法宝在手,便一段一段晃荡上去;还有一波人用自己的飞行灵宠实验了一下,发现这里似乎并不禁止飞行后直接飞起。 一个最早选择飞行的修士踏着飞剑一马当先,他看着身后的其他人,生怕自己争分夺秒抢来的第一被夺走,又是接二连三的提速,才几个呼吸的功夫,居然已经到刀幕中间的位置了。 还没等其余修士心动学之,异变突起。 整座刀山轰鸣,其上无数利刀摇晃,老实攀爬的修士惶惑不安之际,一道道银色幽芒从天而降,宛如有力的箭矢射向所有选择飞行的修士! 那个一马当先的修士此时首当其冲,直接被无数银光穿透扎成了马蜂窝,他连惨叫都没能喊的出口,气息顿散。 一息过后,银光散去,布满了密密麻麻窟窿的尸体掉到了刀山之中,血顺着刀身淌下。 剩下飞行的修士也没能讨得了好,不过他们之前冲得没第一那么猛,现在好歹还有转圜余地,脑子机灵的当即跳下法宝落到下面扎人的刀山之上,疼得冷汗直流,还被一两道银光狠狠捅出重伤,但总算是保住了命——其余银光去追还在空中的人了,就连那个用绳索法宝摇晃上去的修士也被打了下来! “草,这么凶!”一位修士捂住被穿透的胸膛,龇牙咧嘴喊了出来。 保全性命但重伤的修士不甘地从刀山上退下,重新回到岩石上,又默默抱团抵御身边其余若有似无目光危险的其他修士。 这秘境四个时辰之后才可以退出,他们现在就算是想走也走不掉。 毫无疑问,这一批修士用自己为例子给了其他人一个惨痛的教训:宁王秘宝不欢迎耍花招的! 心有余悸地看了那些跌落的修士一眼,其余还在岩石上观望的修士抓紧时间纷纷动身。 秋亦与虞观也开始攀登。 几乎垂直的刀幕不似普通的山壁,根本没有可以抓握的地方,所以选择攀爬的修士几乎都是站立而行。没有省力气取巧的办法可用,所有人都只能老老实实地选择笨办法:用灵力附着在与刀幕接触的地方,每当灵力被划破时就迅速附上一层新的灵力,不让刀锋碰到身体。 办法虽笨但也好用,只要时刻注意好对灵力的控制、保证灵力的储备量够用即可。 秋亦和虞观两人灵力雄厚,对灵力的掌控精准,就连步行攀登也在回风崖壁上练过,走得轻松自如,甚至有余力神识传音交流。 秋亦:“师尊,这些刀,还有那银光到底是什么?” 虞观引导他:“你觉得呢?” 虞观这样说了,那么就是他也可以想到的东西。 秋亦老实回答:“我原先以为这是刀意,但刀意应该更厉害些……” 剑道一共分为入门、登堂,入室,剑意,剑势,剑域六个阶段,刀道自然也有相应的划分。 虞观颔首:“这确实是刀意,不过是削弱了无数倍的刀意,你可以把它当作刀气。” 刀气、剑气等是境界水平的反应,登堂境只是将将悟出,直到入室境界才可自如运用,被削弱了无数倍的刀意还有刀气之威,可见这几个阶段境界相差有多大。 秋亦感慨,而后又道:“我距离登堂境正好还差一点对剑气的领悟。” 都是修行过身法的,两人步伐极快,说话的功夫便已经超越了数人,从原本的倒数队尾连跨几层,进入了攀爬刀山的第二梯队中。 第一批队中最前面的是位容貌硬朗的金丹境中期,他是少有的非站立前进的修士,而是双手双脚皆附着上灵力层,以一种类似壁虎的姿态攀爬。 他出发得早,速度也快,此时已经接近了刀山的中间位置,也是先前那御剑飞行修士被扎得惨死之地。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壁虎一样攀爬的修士打起精神,提高了警惕。 他没有飞在空中,还特意攀爬着前进,即便那银光再出现他也是最不容易受伤的那个,但是怕就怕这秘境还有手段…… 正想着,他眼前忽地一黑——有什么东西挡在他面前。 修士心中一紧,还没来得及抬头,一道银光寒芒从上而下、猛地斩断了他伸出的双臂! 第075章 让让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从最前方传来, 落在那名壁虎似攀爬的金丹中期之后的修士脚步放慢,因着高度优势比他药更快看到突然出现的袭击者的全貌。 那生物个子与人一般高, 后肢站立,两条前肢末端为银光闪闪的镰刀,头颅较小且呈三角形,橙黄色的眼睛上裂开了无数复眼,外貌近似螳螂,身后却没有翅膀,而是多了一条锋利的刀锋尾巴。 它像是那些银光箭矢一样极其突然地冒出, 然后毫不留情地用镰刀刺啦斩断了第一名修士的双臂, 像是刀山忠诚的捍卫者。 壁虎修士大口喘息着, 脸色苍白,在这刀兽第二刀斩落的时刻一咬牙果断跳下刀山。 他退了, 但其他人可没有, 甚至有人步伐加快,迫不及待地要与这刀兽斗上一斗。 稍微有点经验的修士都已经反应了过来:前面不过是开胃小菜, 现在刀山的真正考验来了! ——而只要比别人都更快地越过刀兽,这一关就胜负已定了! 在第一梯队的梁辰步履飞快, 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闯关机制的秘境往往会在每一关后给予表现优异的修士奖励,说不定他父亲要的项链就在其中,为了资源, 他必然要取得这个第一。 剑鞘中的昭时剑似乎有些兴奋, 秋亦眸光微动, 在另一番视角中, 这金丹境前期的刀兽身上泛着盈盈的光。 就像是当年沉睡在上古战场的兵器一般。 剑声铮铮, 虞观推了蠢蠢欲动的弟子的后背一下,传音道:“去吧, 昭时剑该晋级了。” 心中猜想被肯定,秋亦转头抿唇露出微笑,对着虞观一点头,悄无声息地便从第二梯队进入了第一梯队的末尾。 而一旦独自行动,秋亦脸上笑容淡去,他一手按在剑柄上,银色的剑穗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少年目光近乎冰冷的打量审视着走在最前面的竞争对手,漆黑的眼眸中光芒流转。 …… 最开始出现的那只刀兽不过金丹前期,但想也知道这刀山不可能让所有人围攻一只。 就在新的修士踏过界限时,又一只不同修为的刀兽霍然冒出,连着先前那只刀兽一齐砍向新来的。 当第一梯队的所有修士都山腰部分后,这些刀兽出现的机制便也被摸了个清楚:每来一人就有新的随机境界、随机数量的刀兽出现,往前走每过一个阶段又会有新的刀兽,而这些刀兽会先纠缠令它们出现的那个修士。 第一梯队忙着与刀兽作战,来不及顾及其他。但还没到达的第二梯队、第三梯队却已经想到了自己进去后的压力,不少人直接掉头攻击自己底下的修士:“别放他们上来!刀兽会越变越多!” 他们站在上方,打下面的人很是容易,不过底下的修士虽然速度是慢一点,可大家都是金丹境修士,谁也不是吃素的,当即红了眼:“就你们能耐啊!把你们干掉我们进去时也没有那么多刀兽了!” 你攻击我就回击,谁也不让着谁,一阵鸡飞狗跳,交战之际双方无意或有意地又牵扯进了新的修士,把那些专心往上爬的人也拉进了混战之中,场面一下子变得无比混乱。 虞观修行过隐匿气息的功法,旁的修士见了也会下意识把他当作一道影子忽略他,他即便在混战中也能慢慢悠悠地走,倒是清净。 他的目光看向更上方。 山腰往上,第一梯队中,新的混乱即将被掀起。 “铛——” 刀兽双刀被一名死士拦下,它锋利的尾巴如同弹簧一般猛地弹射飞出欲砍,却又被另一名修士挡下,第三名死士抓住时机一剑狠狠刺下刀兽胸膛,银光迸溅,刀兽身体哐哐散落成一地碎片。 四个死士的保护下,梁辰几乎没有出手的机会,他也不需要出手,只要一路往上冲就行。 第一波交手过后,大部分的修士发现,刀兽虽然攻击和速度都很强,但神智低下,轻松就能拉来仇恨,而且防御却非常脆弱,只要往胸膛处一刺,它们就会自动散架。 而部分感觉灵敏的修士握着自己隐隐约约好像增强了一丝的武器,心中惊异,目光移向了激战的其他人那里。 还未等他们想好捋清,一道声音高声响起,被灵力扩散而开的音浪传遍整座刀山,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有人要登顶了!” 谁?谁要登顶了?! 不管是在与人混战,还是与刀□□战或是默默爬山,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唰地看向了最前面——被死士保护着的梁辰! 有死士护着,他行走速度不降反升,现在确实要登顶了。 谁也不知道刀山的考核是不是按照登顶来算。 几乎所有有点想法的修士都忍不住感到心焦,第一梯队下面的直接握手言和,连忙爬山进入山腰,而第一梯队中与刀□□战的加快了速度,比较靠近梁辰的则直接和刀兽一起攻击死士。 修士的围攻可比刀兽难对付多了,数道流光飞来,几个死士应付地逐渐吃力起来,梁辰感受着身后如刀似箭的那些目光,再一次加快速度,心底怒骂那个机灵出声的修士,本来在他的预想中他应该更晚一点才会被发现的。 心焦就会出错,刀兽脆皮是脆皮了些,但是刀人是真的很狠。 一名在山腰边际的散修一个失误,手上的软剑啪地被刀劈走,刀兽黄色的眼球闪烁,另一只镰刀即将落下,死亡近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道轻飘悄然地银白剑光闪过,刀兽的镰刀猛然停住,它身体一转,注意力转向突然的袭击者身上。 本来都准备等死的散修睁大眼睛,看见一名穿着玄黑衣裳的少年身影一闪而过,而先前还在攻击散修的刀兽挥动镰刀,速度似乎也被带了上去,一闪即——融入了一大批刀兽之中,双脚舞出残影,狂乱地追赶着黑衣少年。 散修感谢的话卡在喉咙之中,目瞪口呆地看那少年带着刀兽群狂奔而过,差点没稳住给双脚附上新灵力层。 散修并不是个例,同一时间山腰附近的所有人都被带走了刀兽,甚至还有人被那黑衣少年一脚踹进了山腰地带生成新刀兽。 跟在黑衣少年身后的刀兽团越滚越大越滚越大,最后形成了一批谁也不敢正对上、数以百计的刀兽大军。 秋亦一剑森冷穿透一只被修士牵制住的刀兽胸膛,刀兽崩了一地,对面的修士呆若木鸡,不懂这人哪冒出来的。 秋亦飞快越过他,继续对前面的修士喊:“让让,让让。” 让什么让? 那被越过的修士恼怒地想要动手背刺一击,忽然听见隆隆的声响,猝然回头,唰地撞上了无数双黄色的眼睛。 修士:“……” 秋亦无暇关注那个刚刚擦肩而过的修士心情如何,他很忙,要赶紧爬刀山追上最前面的梁辰。 要不是来回进出只会产生一次刀兽,秋亦也不至于慢慢地一兽砍一刀,到现在才拉到数量足够多的刀兽。 在这种所有人都是竞争关系的闯关机制下,到了后半程,最前面的人一定会成为最大的集火对象。想要破解也简单,要么足够快,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所有人都赶不上你,要么既强又快,能把最快的打下来,也能挡住其他人的集火。 这两种方法对秋亦来说都不适合。 他虽然修行了玄阶下品《蛇影》身法,但坦白来讲《蛇影》更侧重的是战斗中的躲避,所以单论行进速度而言秋亦并不是最快的那个,那个梁辰就比他快,身边还有四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帮忙挡伤害。 至于后面一种倒是可行,但这不过是宁王秘宝的第一关考验罢了,接下来关卡的情况还不明确,秋亦并不想消耗太多精力在这里。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那些对武器有好处、应该既是考验又是一种奖励的刀兽可以另辟蹊径成为他“力量”的一部分。 “让让,让让。” 出于一点微不足道的同类情谊,秋亦一边跑一边好心提醒,一边又帮忙给一只破破烂烂的刀兽补了一刀。 昭时剑发出悦耳的鸣叫,被抢了刀兽的修士恼怒的脸庞飞快被他抛在身后。 刀兽速度飞快,跟一群疯狗一样死死咬在秋亦身后,靠得近的还有机会挥挥它的镰刀或者尾巴。 但秋亦就好似后脑勺长眼睛了一般,速度不降,身体微微变动,每一击都能恰到好处地躲过,甚至能往后不痛不痒精准一刺,拉回被散落攻击牵走仇恨的刀兽。 ——感谢崇山书院的莲花池,感谢点满了闪避的《蛇影》功法,身法步法是好东西,下次还学- 刀山山顶就在几十米开外,但梁辰却被卡在这里,被迫加入了战斗。 又有新的刀兽出现了,可能是因为即将到山顶的原因,新生的刀兽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多,境界还都是金丹后期,再加上其他修士还来浑水摸鱼一下,为了不让死士现在就牺牲,梁辰不得不一起帮忙解决刀兽。 他也是金丹境中的佼佼者,一把金纹佩刀转瞬捅穿了一只靠近的刀兽。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轰隆隆的声响。 刀山又有动静了吗?梁辰皱眉抬头,生怕再次出现那些银色闪光。 他确实没有看到那些可怕的银光,但却对上了一片森冷的黄色眼瞳。 疾驰的刀兽大军最前面,黑衣少年脸上挂着笑容,仿佛看不见其他大片地方可以走一样、带身后一大片刀兽一起直奔梁辰跑来,他张开嘴,声音非常之耳熟:“让让!” 第076章 火海 梁辰、死士、以及围攻他们的修士都呆了一刹那。 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心中虽然有诸多不解,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现在绝不能傻站着了。 按照黑衣少年所说的那样往旁边让?那也绝无可能! 梁辰转身就向刀山山顶跑去,可还未跑出几步, 原先围攻他的修士红着眼一把勾住他,一道长勾牢牢勾住梁辰的脖颈,唰地把他往回拽。 他们都是费尽心力才拽住速度最快的梁辰,若是梁辰跑开,那再要抓住他可就难了,而且就剩下这么点距离,若是放开梁辰, 这第一指定会被他拿到。 梁辰心里暗骂一声难缠, 一时脱不了身, 又见刀兽浪潮越来越近,恨恨对几个死士道:“舍命掩护我!” 死士培养出来就是为主子生为主子死, 四个死士几乎没有言语交谈, 修为更高的两个当即退后,修为差一些的两个死士则磕下一颗赤色药丸。 血液和灵力疯狂燃烧, 两名死士身上气势暴涨,境界从金丹中期一路涨到半步元婴, 其手中刀剑舞出残影,力气与速度根本不可同之前而语,铛铛铛的交锋之声中, 围攻的刀兽和修士皆是被力压一头! 这是临出发之前梁文秀特地赐下的四阶戮血丹, 金丹境修士服之境界可突飞猛涨, 但不消片刻便会爆体而亡。 这一下相当于损失了两名死士, 梁辰心中滴血, 咬牙抓住这个机会往山顶冲。 但就在这拉扯之间,一道飞剑惊鸿而来! 秋亦到了! 原先的刀兽、纠缠梁辰的修士、磕了丹药的死士刹那被其身后的刀兽浪潮覆盖。 已经两个留在梁辰身边的死士连忙上去阻拦秋亦, 但秋亦的剑像飘花,身若游蛇,只是一个晃神,少年游出不知何时出现的缝隙,死士还要再拦,却猛然撞上尾巴似的缀在秋亦身后的刀兽群,无数把镰刀银光闪闪。 死士:“!” 另一头,秋亦手中昭时剑猛然刺向梁辰! 他的剑直奔心脏而来,赤.裸.裸地要夺人性命。 梁辰背后一寒,果断闪开,肩膀却被一剑戳穿,血液流淌,柔剑之中爆裂的雷霆轰然炸开,梁辰脸色大变,第一时间想动用灵力去封锁体内雷霆治愈伤势。 战斗之中一步错步步错,秋亦心神沉静,握住剑柄狠狠一划,“噗呲——”晋升玄阶下品昭时剑之锋利,梁辰的肉身根本无法抵抗,左臂顿顿一声跌落刀山密密麻麻的刀刃之上。 一剑断一臂! 梁辰几欲发狂,右手佩刀如闪电霹雳般劈下。 他行进速度很快,但战斗中速度却只算是一般,真论起来可能那两个暗卫的战斗表现也要比他好得多。 秋亦几乎能轻易判断出他接下来的出招轨迹,他轻松避开这一刀,身影一闪来至梁辰背后,然后伸脚用力一踹,踢皮球一样将梁辰踢给那些已经要追上来的刀兽。 梁辰这一砸直接砸到了正中心,竟有不少刀兽直接怒而转换目标,跟在秋亦身后的刀兽竟是又少一批。 梁辰愤怒含怨的声音震响:“你等着!我梁辰必不会放过你!” 秋亦权当没听,眼皮也不抬一下,几十米的距离转瞬即逝,他到达刀山山顶的瞬间,身后那些追着他跑的刀兽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头便回去攻击其他人。 这算是闯关结束了? 秋亦看了一眼刀兽,吐出一口气,站在山顶看向刀山的另一面。 令人诧异的是,刀山的另一面非常平整光滑,宛如一张巨大的银色丝绸。丝绸的最底部是一块与他们初来乍到宁王秘境所处的地方一样的岩石。 下一关看起来还没有开启。 秋亦扫过一眼,又转身看向刀兽所在的刀山那面,敲了敲在斩杀刀兽途中得到蕴养的昭时剑,再度下山。 还差一丝。 …… 赶在所有人集火自己之前,秋亦抱着如同破壳一般再度蜕变的昭时剑,鱼一样滑下银色丝绸,落到了岩石上。 蓬头垢面的梁辰疯狗一样追在他身后,他约莫是修行了什么步法,速度奇快无比,转瞬间就要追上秋亦,其佩刀却哐当一声被一把剑拦下。 虞观挡在秋亦身前,森寒冰剑牢牢压制住梁辰的佩刀,力沉且重,梁辰脸色扭曲,使出了吃奶的劲也动弹不得。 梁辰:“我来杀他,不干你的事!” 昭时剑成功晋级玄阶中品,秋亦心情很好,他走到虞观身边,闻言扬眉,抱臂道:“怎么不干他的事?难道就只准你有人保护吗?” 梁辰身边还剩下的两个死士上前欲救主,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秋亦和虞观。 虞观看了一眼秋亦,确认他的态度后手一翻,冰剑掀起一阵猎猎寒风,梁辰挡着脸连退数步,发胀的头脑也渐渐开始冷静下来。 他原以为只要解决秋亦一人就好,谁能想到对方还有个同境界的同伴,这下肯定讨不了好。 死士扶着梁辰身体一边,看他服下丹药,一人问:“主子,我们现在还要动手吗?” 梁辰顺平心中郁气,看着自己左边的断臂,强行咽下嫉恨,摇摇头:“不,我们的目的是成功夺得宁王秘境的宝物。” 当然,如果有落井下石的机会,他也决不会错过! 虞观淡声道:“不杀他?” 秋亦看向刀山,能过来的人差不多都过来了:“不想在这里消耗什么精力。” 顿了顿,他犹豫道:“那两个人是死士?” 虞观肯首。 秋亦第一次见到这种古代背景标配特殊人才,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同时再度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死士为主而死,他们死前反扑可能会有点麻烦。” 之前那两个死士死前炸了一大片。 虞观沉默思索,一时没说话。 秋亦看他,略带困惑。 虞观语气轻松自如:“我也可以为你而死。” “……”秋亦反应过来,猛地背过去咳嗽两声,周围太热了,他耳根烧得通红,咳嗽咳嗽得脸也通红,“不必如此!” 就算只是过去身,他也不要师尊为了他折一个化身在这里! 虞观看他尴尬的样子,微微笑了下,没有说什么- 等最后一人从刀山上下来,刀山震动,千万把银刀哗哗作响,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这座横亘了整片空间的刀山腾空缩小又缩小,最后化作一道气息悍然的刀气飞向人群中的某个地方。 在众人针一样的目光中央,秋亦坦然地将刀气收下,玄阶中品的昭时剑出鞘被他握在手中,银色锋芒刺骨扎人,秋亦目光清棱棱地一一对视回去,被他看到的人心中莫不是一沉,竟然无一敢对视回去,皆是避开了锋芒。 第二关在即,不必在意不必在意,这人一时得势,之后怎样还难说呢,到时候表现最好的定是他们! 而与此同时,梁辰恼怒之余又悄悄松了口气:还好,奖励不是项链。 秋亦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又很快移去。 刀山消失,空气中的温度骤升不少。众人停留的那块岩石猛地下沉,一路温度飞快飙升,空气似乎都开始扭曲起来,看似无害的白色雾气在岩石旁边涌出,然而哪怕是金丹境修为,触碰白色蒸汽一下便会皮肤迅速胀红起泡。 有人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这个金丹境秘境的难度怎么这么高,还是说这就是闯关机制秘境的标准水平吗? 死寂般的沉默中,岩石终于停止下沉。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火海,赤红火焰灼烧鼓动,火舌舔舐岩石,即使是余温也将几位水平不够的修士逼得满头大汗、脱水瘫软倒地。 “我们……要渡过这片火海?”有修士不敢置信,颤巍巍地指着那连绵的火焰。 会被烧死的吧! 答案显而易见,没有谁回答他。 部分修士打道回府选择退出秘境,而剩下的修士则摸索着有没有什么破解之道。 “哗啦啦”一道铁索声音忽然响起,所有人耳朵竖起,皆是看向声音传来之处——一名半蹲着的大汗淋漓的秃头修士。 那修士听见声音,也知道自己瞒不过去,其余人看来时,他一咬牙踏入火海之中! 他凭空站在火海之中:“这里有一道透明铁索可以走。” 心知自己现在有多危险,秃头修士又挥了挥手中拿着的法宝,恶狠狠地威胁道:“你们若是攻击我,我就把这铁索给砍断,大家鱼死网破!” 没有人知道透明铁索的强度如何,也没人敢考验。 “别冲动别冲动,既然是道友你先找到的,那就让给你好了……” “是啊道友,有事好商量。” “……” 秃头修士抬高了声音:“你们只凭一张嘴就要我信你们,别太可笑了!” “……” 需大于供,秃头修士最后立下条件,要每人万枚下品灵石他才愿意让人上来。 万枚下品灵石对金丹境修士来说不算多,哪怕大家都能看出来这人是趁火打劫,最后也都不敢赌可能性,捏着鼻子就把灵石交了。 秃头修士最后看向秋亦和虞观,忌惮与艳羡的情绪一闪而过:“你们的份呢?” 秋亦:“我们不走铁索。” 梁辰是第一个交灵石的,他脸色难看归难看,见秋亦说话还要特意出来踩上一脚:“呵呵,莫不是怕了这火海吧,金丹前期就莫要来凑热闹了。” “怕?”秋亦神色看起来有些古怪。 秃头修士听他语气,意识到自己应该拿不到灵石了,大声喝道:“那我也不浪费时间了,到时候你们若厚颜无耻上来我们顶多把你们打下去就是了。” 明明是他占了无主之道索要灵石,如今却反倒理直气壮说别人不交灵石是“厚颜无耻”起来。 其余人捏着鼻子交了灵石,心中也不愿自己与没交灵石的一个待遇——那岂不是衬得他们很蠢?但他们分明只是小心行事! 于是也没人反驳他。 秋亦看了那秃头修士一眼:“不劳费心,倒是你,拿到灵石就莫叫唤了,就不担心这铁索被火海烧断吗?” 他是随口一说,但秃头修士自己身在铁索上,关乎自身安危,当即脸色变了几番。 其余指望着用铁索过火海,最后捞点好处的修士神色也变了,看向秃头修士的目光变得不善起来:“道友,他们不来便不来,你也该让我们上去了吧。” 秃头修士擦汗:“当、当然。” 修士们排成一列踏上无形铁索离开,梁辰特意站在最后走,走之前,他特意回头看了一眼秋亦,目光阴狠。 ——只要秋亦踏上铁索,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发起攻击,把秋亦推下去。 这时候他好像失忆一样忘记自己先前失利了。 不过或许在梁辰心里,自己只是一时大意才会失手也说不定。 秋亦好奇到底是什么势力才会养出这样的人才了,他嗤笑一声,目送这一列修士走入火海之中。 第077章 养 真正走上铁索、步入火海之中, 方能察觉刚刚在岩石上那阵子到底有多舒适。 周围温度高得可怕,护在身边的灵力也能被火舌轻易舔出空洞来, 稍有不慎就是灼烧之痛,脚下悬空铁索纤细,人走一步便会晃动起,让一颗心脏高高悬起,生怕跌落。 行走许久,众人全都汗如雨下,面露菜色。 好好的不惧寒暑的金丹境修士, 到这里来皆是体验到了凡人被高温曝晒折腾到眼前阵阵发黑的感觉。 梁辰忍耐许久, 终究是碾碎了昔年得到的赏赐冰灵玉, 一股寒流在他四肢流转,身上温度终于降了下来,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其他人可就没梁辰这么好运了, 不过能留到现在的多是混迹金丹久的老油条,也是各有法子, 你用冰寒属性的法术、他用能布雨水的法宝,再不济肉身扛也能扛一点, 只不过就结局而看,百般方法皆是收效甚微。 火海看不见尽头,焰火灼人, 如同火蛇一般时时鼓动冒出蹿过透明的铁索, 时不时就有修士被暴烈火焰裹挟退下, 炙热的火海竟像是恐怖的埋骨地。 为了避免铁索晃动、残焰灼伤, 一时间众人居然空前团结。 梁辰回首再看, 果然没有那两名修士的踪迹,看来果真是放弃了。 他心中满意, 料想就算他们再厚颜跟来也绝对比不得自己,于是放下心来,又看了看脚下在这般恐怖烈火中也始终不化的无形铁索,再看向前面。 火海宽阔,但行走一个时辰后,对岸还是远远显现了出来。 梁辰的一位死士走在第四的位置,走着走着,他忽而站定。 这锁链窄,大家排成一列走,前面的人不动身后的人就挤不过去,第五位的修士先是打算推推那死士,掌还未至,他忽而想到对岸近了,于是落掌成拳,猛然打到死士身上。 这一碰,“砰——”的一声,巨大的爆炸轰然炸开,离得近一些的修士毫无防备,全部被波及重伤,不少人落入火海之中,哀嚎中被火焰灼烧成灰烬。 这样的情景还在中后段发生,梁辰抓住时机,利刀拼杀,他本身站在队尾,根本没有后顾之忧,此时战斗起来大开大合,位次飞快前进。 最前面的秃头修士也被滚烫气浪冲击,一轱辘跌了下去,但好在险要关头中他抓住了滚烫的透明铁索。 铁索摇晃,手上灵力与皮肉皆是绽开,秃头修士咽了咽口水,不敢放开,他忍痛用力抓住铁索。 铁索轻飘富有弹性,秃头修士身体来回摇荡,想要借力翻身上去。 铁索一晃,火海火焰直接能打到人身上,还站在铁索上的修士大叫:“别晃了!” 秃头修士还未出声,根本没有好言说话的机会,一道含怒的白羽箭笔直射来,力道奇大,正中眉心! 秃头修士双目猛然睁大,紧紧握在铁索上的双手又不知被谁一踩一推,惨叫着跌落火海之中,在被火焰吞噬前,他看到铁索之上混战一片,透明的锁链被滴落的鲜血染成了刺目的赤色。 …… 进入秘境的有几百位金丹境修士,刀山一行少了三分之二的人,最后还剩一百名左右,火海的滚烫高温又逼退十几人,等到走了一个时辰、又是一场混战结束,最后竟然只剩下一个人。 服用完高阶丹药、已经重新长出左臂的梁辰大步走上岩石。 不知是否是刚刚痛快厮杀将先前的郁气皆数化去,他的境界居然又有新的增长。 虽然痛失最后两名死士,虽然与人打斗消耗了大半灵力,虽然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用尽了一切的手段,包括梁文秀给他的几道底牌,但此时梁辰可谓意气风发,脚步轻快,转瞬迈到岩石上,仰天长啸三声:“哈哈——” 话音未落,梁辰心里咯噔一声,声音卡在嗓子眼里,一道熟悉的力道忽从背后传来,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弱呻.吟,他的身体如同物件一样猛地被踢起,扑通地翻滚着去向火海! 是谁?!有人没死藏起来了,还是—— 梁辰心中巨骇,大脑疯狂运转,拼命去想可能的情况。然而不知为何,他此时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那个刀山的胜利者。 可、可那个人应该被坑得留在原地了啊!他就算后来跟上,也不可能走得那么快啊! “刺啦——”仓促之间,思绪一片混乱的梁辰抓住时机,手中刀狠狠插入岩石之中,想要缓解自身的冲势,固定身体,刀尖在坚硬岩石上划出深深伤口,火星擦过,眼看着就要停下。 电光火石间,一把银光寒寒的剑迅雷般至,毫无装饰的银剑与插入地中的金纹刀身相碰,只听铮铮一声,梁辰手中玄阶下品的爱刀居然刀身震动、颤抖着被打飞出去! 这把剑! 梁辰瞬间瞪大了眼睛,再想要抬头,迎面而来却是又是狠而快的一脚。 这一踢力道狠重,奔着搏命击杀而来,直接踹向心脏,肋骨似乎都裂开了,梁辰哇地吐出血来,无力阻挡,像是被小孩儿踢得高高的皮球一样彻底摔下岩石。 退出秘境要求在一个稳定的环境和状态中,秃头修士没能退出保全性命,梁辰自然也做不了退出。 他就不应该为了省点底牌决定先不杀此贼! 身后就是火海,能将人融化的高温近在咫尺,在死亡前的最后间隙,梁辰目眦尽裂,对那熟悉的身影喊出最后的怨毒诅咒:“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呼呼”,赤红的火焰高高卷起,像是野兽一般一口吞没他。 秋亦站在巨大的岩石上俯瞰,卷来的火舌舔舐着石块的周边,面对梁辰的话,他只是眨眨眼睛,好心替人补全了之前没说完的三声:“哈。”- 两个时辰前,梁辰他们离开,不见身影。 秋亦又看了看火海,感受着灼热的温度,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你真的能吃?” 好久没有动静的凤凰蛋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精神很支棱,此时听到问话,更是精神亢奋地啼鸣,如果它破壳而出了,这时一定要把翅膀拍的呼呼作响。 它的声音比先前中品灵脉之际还要响亮,思绪条理清晰了很多,能表达出来的意思也更丰富了,看起来这一阵子是有在好好长大。 秋亦与这只过分活泼的凤凰蛋沟通一番,又敲定了一些细节,对虞观伸出手。 虞观看他。 秋亦弯弯眼睛,语调微微上扬,很高兴的样子:“要牵手。” “……” 他们凌空行走在火海之间,所有靠近的火焰都会被准洞天之中卯足了劲发育的凤凰吃个干净,一点也近不了身。 但即便如此,周围温度也还是很高。 秋亦的脸微红,因为被炙烤一般的燥热而眉头微微皱起。 就在此时,与虞观交握的掌心忽然漫来洌洌冰凉之感,水顺着掌心蔓延向胳膊、温和亲昵地附在秋亦身上,湿漉漉的水汽浸透了他的衣裳,清爽冷利之感透过衣裳、肌肤,漫进心底。 秋亦伸出另一只手,看见一股清透湛蓝的水流温顺着衣袖淌入掌心,很无害的样子。 使用它的主人很有分寸,除了手掌之外几乎再没有触碰到秋亦的肌肤,此时这滩水落在手心里,凉丝丝的,还有一丝痒意。 秋亦轻轻合拢手掌,指尖碰了水流一下:“好凉快。” 虞观看他唇边笑意,“嗯”了一声。 这异水名为冰幽异水,特点是阴冷刺骨的寒意、能攻击侵蚀修士神魂,虞观很久以前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因为与他的攻击方式和剑道不太符合,所以很少动用,少时心中甚至隐隐有嫌弃。 虞观对自己收服的异水改观,心想,还是有点用处的,只是过去没有遇见适合的时候罢了- 凤凰吸收火焰,异水降低周身温度,火海的所有考验迎刃而解,秋亦和虞观只花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对岸,然后他就在火海中等到了梁辰。 长长的一列队伍居然只剩下了一个人。 秋亦看了一眼后,一跃而上,一脚踢下这位已经彻底与自己结怨、所来目的多半还相同之人。 乘其病,要其命。 梁辰就这么死在火海之中,恐怕死也想不到预想中踩下其他所有人、夺得秘境之宝、最后被父王奖赏成为世子的自己就这么死了。 秋亦听他的诅咒,不禁摇摇头,总结此人给他的经验教训。 说实话,这人要是单纯竞争、不表现恶意,秋亦或许也不会动手——至少在秘境最后他必须要拿到的奖励出现、两人开始拼杀前不会动手。 未孵化的凤凰嘤嘤地可怜地叫,表示先前秋亦说的那些人——虽然好像就剩下一个了——已经来了,它现在能放开了吃了吗? 秋亦是个很铁石心肠的家长,没有被一撒娇就昏了头脑,冷静地先将之前没问的问题一齐问了:“你要吸收多久?吸收完之后能加快孵化吗?” 凤凰蛋啾啾叫,努力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一昼夜就可以,吸收完之后它的孵化时间可以从几十年再压缩到几年。 秋亦忽然感觉自己的灵宠不是凤凰,而是一个吞金兽,吞噬对应资源可以压缩一下进度条长大的那种。 他又摸摸自己的剑鞘,昭时剑已经入鞘,现在是玄阶中品,但下次晋级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秋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行。” 凤凰高兴地鸣叫,而虞观看他少年老成地叹气,忍不住笑了:“怎么了?” “师尊,”秋亦看着自己白发银眸的少年版师尊,忽然有感而发,“养我应该不累吧?” 虞观:“?” 在弟子的注视下,他还是慢吞吞地道:“不累。” 倒不如说太轻松了。 虞观为秋亦的一步步前进而满意、欣慰、欢喜之际,心中却也会漫上重叠幽暗的冰冷。 秋亦现在有些不确定地问了这个问题,但其实虞观更想问自己的弟子:即便你不后悔,那么你会怨我吗?你如何、怎样看待我呢?你不想从我这里再索取什么吗? 无论怎么看都不该是一个好的、慈爱的师尊应当问出的,于是虞观一贯地、克制地沉默了,银灰色的眼睛幽幽地凝视着自己的弟子。 秋亦得了虞观的肯定,开心地笑了一下。 他像是扇动翅膀,对人展示自己还未丰满、但将来一定会长得很好看很有力的羽翼的手养小鸟,漆黑的眼睛认真看着虞观,对他道:“那就好。师尊,我会努力修行的,你养我绝不会后悔。” 虞观看着他,终究是轻轻笑了一声:“好。” 你也不要后悔- 宁王秘宝没有时间限制,秋亦拨出一昼夜时间给凤凰蛋,让它尽情大快朵颐。 这一片火海被凤凰蛋吸溜吸溜吃了个干净,下面布满流动岩浆的坑洼地面都露了出来,看着荒芜贫瘠,竟有几分凄惨。 最后一缕火焰被吸过来之际,凤凰蛋犹豫了一瞬,叫声变了意思。 秋亦伸手一捉,一缕明黄赤红的火焰在他手心中萎靡地跳跃。 ——异火! 第078章 兵 王府。 容貌美丽、声音动听的歌女与男宠款款舞动, 觥筹交错间,梁文秀自斟一杯酒, 眉头压低。 身边门客问他:“王爷为何愁眉不展?” 梁文秀回答:“嫡子离家闯秘境,有些担心。” 过了片刻,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一名仆人踉跄着跑进来,表情惊恐:“王爷,魂灯灭了!大公子的魂灯灭了!” 梁文秀猛然起身,桌上酒杯玉盏碰撞清脆作响, 献唱表演的艺人戛然而止。 几位今日被宴请过来的门客互相交换了个视线, 有人露出无奈的神情, 原来是这么个事啊。 众人放下银筷,一道起身:“看来王爷需要我们帮忙了。”-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秋亦收拳, 本就已经萎靡的异火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灵力吞没,灼热的火焰在经脉中穿行, 带来烧心一般的疼痛,但很快又被源源不断的的灵力扑倒驯化。 这抹异火火种在体内运转几周天后回归丹田之中, 咻地融入高悬的金丹之内。 金丹表面霍然璀璨一瞬,赤红的光在丹田内部闪烁,焰火旋转炙烤, 金丹表面簌簌落下杂质, 转瞬被火焰吞没。等片刻后火焰收回丹内, 金丹大小只有先前一半大, 凝炼非凡, 莹润如光照。 秋亦此时再摊开手,白皙掌中蔟地冒出一缕幽幽燃烧的火焰, 瞧之与凡焰无异,唯有走近才能感觉到其威力。 他心念一动,一缕充满生机的嫩绿色从火心泛出,原本充满灼热的火焰转瞬变得活泼柔和,清新而治愈。 秋亦这一阵被虞观带着恶补了许多知识,这种两极翻转的表现太过明显,他轻松认出了这是哪一种异火:生息幽火。 别看之前火海难渡,将一众金丹修士折磨得难受,这生息幽火威力实际上杀伤力比寻常异火弱多了。它在此盘旋应该许久,甚至演化出一片能作为关卡的火海,最后却只能折磨折磨金丹、元婴修士,细算起来这攻击力表现得实在是差劲。 当然,生息幽火的真正价值也不在厮杀一面,就像名字一样,它的重点是“生息”,这是一缕能够刺激生机疗伤的火焰,战斗中动用起来比丹药还要方便许多,若是好好培养,以后秋亦连丹药也可以免去了。 说来古幽异火、冰幽异水、生息幽火,入世修行现在,他接连碰了三个“幽”字辈的神物,也是有缘。 不过……秋亦眨着眼睛,收起生息幽火,对师尊道:“先前只有三四成,但我现在觉得有五六成把握确定老黄狗猜测为真。” 虞观颌首,也赞同他的看法。 像异火、异水这种特殊神物的名字都有讲头,凡“幽”字辈,无一不是在无数性命之上堆出第一缕火种。若是一无所知者,可能会认为宁王单纯就是运气好,但是知道一些的,却会忍不住去想——这会是当年十万士卒的尸骨堆出来的吗? 凤凰蛋打了个饱嗝,啾啾告诉秋亦,它吃得好饱,现在要睡觉了,等下次醒来它就可以出来和秋亦见面了。 吃了睡,睡了吃,凤凰蛋的蛋生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秋亦再去用神识戳戳,发现这颗蛋已经睡熟了。 他摇摇头,走近透明铁索那边。这铁索被异火灼烧许久却不融化,想来也是神异之物。 雁过拔毛的秋亦试着用剑切下,昭时剑与铁索相碰,叮叮当当很是悦耳,但是铁索没有一丝断裂的迹象:“……” 虞观见他感兴趣,也看了一番:“这是空心石所铸成,至少合体境才能打破。” 秋亦拿出鳞片,表情认真:“我可以用这个把它划开吗?” 柳蓝绝对想不到自己的鳞片居然还能拿来做这个用途。 虞观笑了一下:“理论上可以。” 毕竟是从渡劫境跌落的蛟龙之鳞片。 “不过可能会耗费很久时间,”他拉住准备行动的秋亦,“我来吧,它被异火炙烤久,现在用异水应该能腐蚀断。” 深蓝的水流从他垂落的袖袍中流淌而出,眨眼功夫便爬上透明铁索,向极远处蔓延。没有刻意收敛的情况下,异水所过之地皆是显出一道道冰冻凹痕。 过了片刻,异水如探出的蛇般往回游动,虞观伸手一挑,透明铁链与异水盘旋落入他手中,森蓝的水没入苍白皮肤底下。 他将截断的锁链交予秋亦:“空心石兼有坚硬柔韧的特性,只要加入几块便能够显著提高整体的防御,是铸器的好材料,这段空心石品质不错,又久被生息幽火炙烤,带上了一丝恢复之力,若是遇到合适的买家,自能卖出高价。” 感觉很适合用来筑城墙堡垒之类的。 秋亦接过,冰冷的感觉刺激着肌肤,这才是冰幽异水的本面目。 他收好这段空心石铁索,与虞观一齐向岩石另一面行进。 这块红岩石面积能容纳上百人,一面连接透明铁索,一面连接一道分外眼熟的流光之门。 靠近门扉时,一道流光迟疑着飞向秋亦手心,秋亦识海中顿时多出一道功法。 ——天阶中品《诛火诀》。 修此功法者统御天下火焰,融火焰于己身,修行至极致,为火中帝皇,焚天煮海,以火诛天。 秋亦道:“不是适合我的功法。” 虞观从实际出发安慰他:“可以给凤凰用。” 小凤凰孵化出来后也是秋亦一大助力。 秋亦笑着点了点头,与虞观一齐走入流光门扉- 眼前景色变换,等到秋亦清醒过来,他面前之人的话才真正落入耳中:“……这几日天总是阴沉沉的,别又是易天教那些家伙生事了。” 秋亦看说话之人,瞧之年轻,筑基后期境界,两眼亮堂堂,穿着一身行军作战时常见的皮甲。 再看他自己,也是一身小兵打扮,周围景象也变成了兵营模样,帐口敞开着,能看见外面阴沉沉的天空,阵阵黑风吹动战旗。 秋亦接话道:“易天教有这么厉害?不会是你怕了吧。” “才没有,”那士兵瞪大眼睛道,“他们这些家伙手段阴邪,跟老鼠似的,复辟神朝的贼心不改,我这是担心我们大夏。” 不过他也嘀咕:“你说的也有点道理,易天教那些人不都被我们打散了吗,怎么现在还有异象冒出……” 还没等秋亦接话,那年轻士兵伸手拽他,想要把秋亦往外带,秋亦默不作声躲开,站起来。 年轻士兵一时尴尬,不过很快忘了这回事,兴奋地说:“好不容易活下来了还有休整机会,校尉们说给我们机会切磋一下,他们封印修为跟我们打,打的好的人能得到好酒好肉和赏金,我们靠得近,现在去还来得及。” 于此同时,一道声音在秋亦耳边响起:【战胜五位校尉。】 秋亦在心中问:“我同伴也在这里吗?” 过了片刻,声音回答说:“两位修士并不处于同一空间。” 秋亦:“哦。” 年轻士兵见他没有动静,催他:“你快点啦。” “来了。”秋亦跟着这个引路npc一样的角色一起走。 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兵营,最后来到了一个擂台样的地方。 那年轻士兵得意又胆颤和秋亦介绍说,这是将军给出的法宝,他们经常被点上去□□练:“唉,每次我下来都鼻青脸肿的,一张俊脸都没眼看了,还得拜托手巧的其他士兵帮我化妆才行。” 看不出来,原还是个爱美小兵。 擂台高高,即便周围围满了人,后来站在外围的秋亦和年轻士兵抬头也能看清台上情况。 上面正在交战的是一名穿着厚重铠甲的粗野大汉,和一位瘦削病弱的书生模样。大汉连连逼上,他一拳一脚力道逼人,一招一式好似每次都能碰到了,但是最后才发现不过是假象,书生游刃有余,像是玩弄瓮中之鳖的猎豹。 书生朗声道:“速度再快一点。” 大汉气喘吁吁,累得差点说不出话来,闷声闷气的:“你有本事别动!” 书生手中书卷哗哗掀开,一道道文字浮现,他道:“那可不行。” 那一道道文字像飞雪般散开,墨迹道道浸染在大汉身上,大汉汗流下来,他又是一拳,眼冒金星,只觉浑身力气如水一般飞快流逝,摇晃了几下,像是漏了气的皮球一样噗通半倒在地上,不甘心地抱怨道:“俺就知道不能和你打。” 围观士兵莫不是“咦~”地笑着嘘他,书生也笑着把他推下去,几名专门负责医治的士兵在下面熟练地接住那人。 整场比试没有太激动的部分,不过秋亦看得目不转睛,那名书生速度竟比先前碰见的有死士的修士还要快些,是他目前为止遇见的速度第一人。 年轻士兵道:“那是白校尉,原先是谋士,你别看他看着白白净净没什么力气,实际上修为很高的,而且特别擅长身法步法,连将军也夸过他。” “将军很厉害吗?” “你在说什么呢,”年轻士兵瞪圆眼睛,“将军当然厉害。多亏了将军,我们才能打败先平王、布音王那几方势力,大王说,他一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将军这样的贤才。” 他说着又砸吧嘴,眼中流露渴望:“唉,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将军一样出人头地、成为厉害的大修士啊。” 秋亦指着擂台上,问:“我想要上去挑战白校尉,是要排队等候吗?” 好像也没看到什么排队的地方。 年轻士兵说:“不用那么麻烦,你看我的。” 秋亦以为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方法,却见年轻士兵一手高高扬起,一手指着秋亦,大声呼喊:“白校尉!白校尉!我兄弟想要和你切磋!” 声传擂台。 秋亦:“。” 其余士兵纷纷看过来,大家心领神会地露出一张张笑脸,嚷嚷着“好汉子、好兵”“有勇气”“境界不错”。 白校尉也看过来:“你要和我切磋吗?” 风沙飞扬,战旗飘动,秋亦呼了一口气,这不是战场,但是他似乎能闻到战场杀伐与血腥之气,浑身血液促促被点燃,心脏鼓动。 他露出微笑:“是的。” 第079章 校尉们 擂台上。 昭时剑不在身边, 秋亦手上是一把普通的黄阶上品灵剑,是对面的白校尉丢来的。 白校尉境界浮动至金丹中期, 他观察了一番秋亦,对方站定,手持不熟悉的灵剑,目光很沉稳,心中暗暗赞叹一句至少心态不错。 两人打量片刻,白校尉舒活舒活筋骨,忽然一笑:“先前败者太多, 现在我要换个玩法。” “这样, 我最擅长速度, 你若是半炷香时间内不被我攻击到,你就算赢了。” 秋亦没有意见。 于是有小兵取来香, 对折一半, 点燃时铜锣随之一敲,响声一荡:“开始!” 既然换了个玩法, 白校尉先动了。 正对上时,白校尉的动作看起来比在擂台下看更快。 他身形轻盈, 翩跹若惊鸿,背后好似生了对翅膀,双脚轻轻点地便能移出几丈远, 擂台这块方寸之地如同他的脚边, 轻松便可去得。 秋亦目光紧缩他的身影, 却还是没能看清他到底是如何动弹的, 好像一片残影呼啦闪过, 神识便已经传来预警,白校尉的脸近在咫尺! 电光火石之间, 秋亦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居然真的避开了第一击。 白校尉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但是接下来极为贴近的第二击秋亦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白校尉甚至没有动用他先前的那种手段,书卷一拍秋亦肩膀,大笑道:“你输了。” 他话音刚落,景象嗡嗡嗡地开始变换,手中灵剑、脚下擂台、面前的白校尉、以及台下的那些不知姓名的士兵尽数消失,所有一切仿佛浮光掠影般闪过,秋亦一个恍惚,再次出现在了粗糙搭建的营帐之中。 他坐在凳上,外面天色昏暗阴沉,那个年轻士兵说:“……这几日天总是阴沉沉的,别又是易天教那些家伙生事了。” 又是一模一样的对话。 秋亦说:“我要去挑战白校尉。” 他步履匆匆地往擂台方向走,年轻士兵在后面叫着,一并跟了上来。 …… 失败。 失败。 失败。 …… 这里的“人”僵硬、不知变通,白校尉连开始出招的方式都未曾变过,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好对付了,硬实力的差距使人绝望。 恍惚间,甚至会觉得面对他就像是凡人面对枪弹,难以躲避。 重复的世界让人感到折磨,但秋亦是个擅于忍耐的人,并不为此感到心焦,对于他来说,失败和重复不值一提,还是见不到师尊让人更感觉焦虑。 第三次开始,秋亦拒绝了白校尉的剑,只是专注地看他每一次的动作,用眼睛用神识,试图捕捉他的轨迹。 他应该可以跟上压制境界与速度的白校尉才对。 第一步是“看”到,神识先一步看到,然后是肉眼,瞳孔紧缩,一道道残影映入眼底,轨迹完全可以预测。 然后是能够及时的做出应对。对付这种速度极快的敌人,自身既然速度不行,那就抢先一步动,先一步判断他的行为、先一步规避他的轨迹。 第四十六次,没有依仗直觉,仅仅是依靠自己理性的判断,秋亦躲开了白校尉的第二击、第三击。 对方如同俯身捕猎的鹰鸟,他却是比先前那些猎物更为灵活的蛇。 半炷香在燃烧,香灰缓慢地落下,白校尉的攻击越到后面越是难以预测,第十六招时,他的书页翻开,那些墨迹与他一道袭来,速度丝毫不比人慢。 但秋亦目光死死盯着,肉眼和神识却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速度,他的精神紧绷着,一丝一里都不出错,一步一步应对近乎趋于完美,速度无形间似乎也在一步步攀升。 他快,他就比他快一步,甚至三步,当所有的攻击轨迹和习惯都烂熟于心,一千次一万次,就算是再怎么蠢笨的人,也能靠肌肉记忆打败对手。 他们过招极快,愈是看不清愈是引人专注。 场下的人看得入神,不由得屏住呼吸。 “铛铛铛——” 敲锣声再度响起,还是点香的那小兵扯着嗓子喊:“香灭了!” 原来半炷香已经烧完了。 台下人如梦初醒:“这么快!” 白校尉停在原地,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直接承认:“我输了。” “你小子把我看穿了?怎么做到的?”他又问。 台下人看,觉得像是两道影子、两只飞鸟身影闪动,而只有白校尉自己知道这一局有多难打,他能感觉到,就算是压制了水平,他专精的速度也要比面前之人快。 他还是兔子,面前的人也只是比其他乌龟快一些,但兔子却无论如何也勾不到乌龟的衣角。 熟练度堆到一定境界后直接看出来的。 秋亦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白校尉洒脱道:“你胜了我,按照规矩还可以再挑战其他校尉,你一定要挨到后头去和陈校尉比比,他和你一样,也能直接看招看出来。” 秋亦:“我会的。” “好,”白校尉跳下擂台,高声道,“老鹿还不上去?” “来了。” 高处的看台上直接跳来一人,那是一个中年沧桑模样的修士。 秋亦看着他,心中回忆起先前从年轻士兵那里得来的消息:鹿校尉,擅于力气,有妖族血统在,寻常修士力量很难打过他。 大力士鹿校尉摸摸后脑勺,一开口就是怂怂的话:“你都能看透老白的轨迹了,我不想和你打架,我们就普通地比比力气吧。” 台下围观的士兵发出哄笑和倒嘘声。 鹿校尉粗眉立起,把笑得人全看过去,结果大家大家只是笑得更快乐了,好事的嚷嚷说:“支持鹿校尉!鹿校尉加油!” 秋亦看他:“怎么比?” 鹿校尉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张石桌放下,咳嗽两声:“就比扳手腕吧。” 两人隔着桌子站好,半曲腿,手肘撑在桌子边上,手啪地握住。 “三二一,开始!” 话音刚落,两条胳膊都开始使力。 鹿校尉为了不碍事,上台前就把半边袖子捋上来了,他赤着胳膊,肌肉的鼓动分外明显,被风吹日晒出的黑红皮肤下青筋凸出、血液泵流,灵力运转,粗大的手拉着秋亦就要猛地往一边叩下。 秋亦虽然不比他肌肉夸张,但他并不柔弱,白皙的手可持剑斩敌,又怎会被一下掰倒。鹿校尉施加力气,秋亦手臂紧绷,力量不下于鹿校尉,与他僵持住,居然没有让出一丝一毫的倾斜。 两条手臂因为力道都开始颤抖,手肘之下的石桌咔嚓爬出裂纹。 士兵的呼喊打气声中,鹿校尉憋红了脸,腰腿紧绷发力,他的手慢慢压下去,眼睛看着秋亦这个后生,道:“扳手腕时你要调动全身的力量,不能只用手臂上的力量。” 秋亦确实是第一次玩掰手腕,他憋着力气,开不了口,但原本压下去的手又被重新一点一点抬起。 石桌也开始颤抖,裂纹爬满,最后哗地一声成了碎末。 就在这一瞬间,秋亦眼光毒辣,腰背腿一齐发力,乘着那一瞬的无支点,一下叩倒了鹿校尉的手。 鹿校尉愕然张大嘴,半响抽回手:“我输了。” 秋亦:“我也是讨了巧。” 若不是那石桌,刚刚胜负犹未可知。 “不用这么自谦,”鹿校尉笑了两声,“你力量不错,是有修行过什么功法吗?” 一般这个境界的修士是没有这种力量的,而秋亦甚至能将他压制住。 然后他看见对面一直很内敛的少年露出一个有些雀跃的笑容。 “是,”秋亦弯着眼睛,“我师尊给我打的基础好。” 鹿校尉说:“你也一定是个令人骄傲的好徒弟。” 秋亦笑容更大了些,有些羞涩:“谢谢,我会努力的。” 他希望虞观能以他为骄傲。 鹿校尉下场,那看台又下场一人,轻飘飘落到擂台上。 她瘦瘦高高,明明是个阴天,她却有落在地上的影子,还却颇为浓厚。 这是田校尉,擅于防守,曾经有在高两个小境界修士手中保全自身完好无损的事迹,是资历最老的老兵之一。 她也不含糊,抛给秋亦一把玄阶下品的灵剑,这是适合寻常金丹境的品阶:“我擅长防御,你全力攻来就好,若是能破开我的防御,就算你赢。” 想了想,田校尉补充道:“时间就设置成一柱香时间吧。” 秋亦接过灵剑,定然是不如昭时剑的,但是也能将就用用。他熟悉了两下手感:“嗯。” 小兵又点燃一炷新香,铜锣的声音回荡。 田校尉站在原地不动,她的影子分出一层,如同绢布一般层层融入身体中,莹润的皮肤暗沉,变作岩石一样的灰褐色。 秋亦深呼一口气,持剑踏步,身影如蛇,转瞬逼至眼前。 摸着鼻子回到台上的白校尉眼睛一亮,和同胞说:“嘿,那小子速度比先前还要快,和我比一番直接突破了!” 被他拉着的陈校尉面露无奈:“嗯嗯。不过田校尉也不是速度就能打败的。” 田校尉感受不到白校尉的欣喜,她感受到的是压力,一种锋锐冰冷的压力,明明剑还未至,剑锋却好像已经抵在她的喉间一般,令人汗毛竖起。 “铛”,灵剑与田校尉的肩部相碰,居然发出了金石交鸣之声! 秋亦砍在田校尉的肩膀上,手感却如同在砍一块沉且硬的巨石,薄薄剑刃颤抖,即便秋亦手腕施力也存进不得。 正欲抽剑,那坚硬的肌肤又变得如烂泥般柔软,田校尉的身体颜色加深,她一手握住那把陷落的剑,帮秋亦抬出剑。 田校尉道:“我既擅长硬防,也擅长卸力柔防,不必试探,我已经拿出了最强的防御,你也拿出看家本事来。” 硬如龟壳的秋亦见过,不过田校尉表现出来的另一种卸力柔防他却是少见。 直觉告诉他,这后一种比那种硬碰硬的防御要难缠许多。 剑既已拔出,秋亦退后几步,回答田校尉的话:“好。” 敌人不动弹,浑身上下好像也看不出任何破绽,秋亦浑身灵力如同沸水般滚动,丹田金丹熠熠生辉,好似呼吸一般,冰寒肃杀的气息刮过,台下靠近的看客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纷纷侧头看看问问:“怎么,是冬天到了?” 簌簌飞雪随剑而来,田校尉感觉到了冰冷,忍不住眯了眯已经完全硬化的眼睛,一道寒芒由一线变为弯月,霍然斩下! 第080章 定北将军 心剑配合着寒雪剑法第九式, 半步登堂境界的剑道水平加持,一剑斩下, 宛若寒冬吐息,剑身银光昭昭,田校尉身体表面迅速附上一层霜雪,寒意蚀骨,剑身所过之处,坚硬的外壳崩裂,寒芒四溢! 田校尉身体噗呲裂开一道口子! 台下兵卒大声叫好, 看台上都吃过苦头的几位校尉却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唉, 差一点!” 冷风卷卷, 冰雪飞扬,秋亦身体紧绷在那, 灵剑的势头层层削减, 现在犹如深陷泥沼,动弹不得, 田校尉平滑分开的柔软血肉飞快聚合,噗地弹出灵剑, 居然毫发未伤。 这是田校尉赖以成名的看家本领,她日日夜夜、花费漫长的时间打磨,随着境界的提升一步一步完善, 就算现在压低了境界也堪称完美。伤害若是不达到某种程度, 那么便破不开她的防御。 秋亦蹙眉, 在田校尉裂开的伤口聚合前, 手中剑飞快接上前一击, 然而灵剑触及便钝,伤口仅仅又破开了一点, 灵剑再难寸进。 这肯定不能算是破开了防御。 再换飞絮剑法,金雷滚滚,柔对柔,也是破开了最外面的坚硬防御,但最后飞絮陷入泥潭,雷电也被吞没,一切消弭于无形。 秋亦收回剑,看着田校尉,没有再出击。那没有任何意义。 换飞絮剑法其实已经是有点手段尽施、走投无路了。 一柱香后,田校尉缓缓道:“你输了。” …… 又一次地回到了熟悉的营帐内。 帐内空荡,年轻士兵还在说话,秋亦没有抓紧时间赶去擂台,而是兀自陷入深思。 年轻士兵要拉他离开的时候,秋亦道:“你自己去吧,我要在这里修行。” 年轻士兵看着秋亦,秋亦看着他。 僵持片刻,这道幻境中的影子说:“好。对了,如果你不想和校尉们切磋的话,可以直接说放弃,我们赤龙军规矩很灵活的,不要被困死在这里。” 原来是叫赤龙军。 秋亦对他一笑,毫无阴霾:“放心,我绝不会困死在这里。” 年轻士兵一下惊醒,浑然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走时还帮秋亦把帐口合拢了起来,帐内外全都安静下来,这里好像独立地成了一方小天地。 秋亦伸出手,一缕纯白的刀气在他手中浮现。 正是之前过刀山后所得。 当初郑润防御其实和田校尉有点像,秋亦势如破竹、轻松化解,现在他却难过田校尉那一关,说到底只是一个原因:攻击不够强,不够破开田校尉的防御。 若是昭时剑在手应该能行……失去称心得意的武器后,秋亦战力确实下跌了。 或许服用一些以暂时虚弱换取高爆发的丹药灵材可以帮助他顺利度过这一关,但是既然没有规定时间,那么秋亦想试试另一种方法——把剑道境界再往上推一推。 刀气在掌中旋转,白气如同丝絮,缕缕交织。 秋亦目光专注,这就是他缺少的东西,悟出剑气,剑道方能晋升登堂境。 他定定地坐在那里,感悟这一缕无害的刀气,心中思绪好似沸水般腾起一个个泡泡,水泡炸开,道道念想浮出又沉没。 没有任何人在场,自己所铸佩剑亦不在身边,刀气渐渐散去,秋亦起身,随意地抽出一把普通的铁剑,在昏暗的营帐内开始练剑。 呼呼的风卷起营帐一角,剑影似有若无地闪动,也不知究竟是第几次挥剑,蓬,轻微的火鸣声迸溅,火舌蓦地缠上灯芯,昏暗中橙红的光摇曳着照亮少年人的眉眼,铁剑黯淡的银光如星辉般绽开,营帐边角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烛光明灭,秋亦停住脚步,白芒一闪,灯盏啪地熄灭,手中银色铁剑寸寸皆断,如玉石坠地,叮当摔成了一地碎末。 …… 走出营帐,沉默的世界如同刚刚上了油的齿轮,咔嚓咔嚓终于开始转动,硝烟气息吹来,震天的呼喊从擂台那里传来。 秋亦心中一动,微微抬头,远远遥望。 这一次出现在擂台上的不是白校尉,而是田校尉,台上只她一人站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等候着。 年轻士兵从一边窜出来,挥拳打气道:“兄弟加油,我这把全押你赢了!” 赤龙军中一般禁止赌博,不过在擂台战时会放宽。 秋亦歪头:“那你等着赢吧。” 说完,三两步离去,跃上擂台。 年轻士兵愣了愣,和旁边士兵勾肩搭背嘀咕:“他好嚣张好有信心……兄弟要不你也买他赢吧?” 旁边士兵:“……” 默默撇开他的手。 你到底几个兄弟!啊不对,你谁啊你,谁跟你兄弟! 田校尉也听到了秋亦的话,挑眉:“这么自信?” 秋亦抿唇一笑:“自信还是要有的。” 他接过田校尉丢过来的灵剑,放于身侧轻轻划了一道弧,剑光凝实:“按照我师尊的想法,我狂傲一点也好,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话别说太满,好歹对前辈有点敬畏之心啊,”田校尉笑起来,影子抖动缠绕,皮肤迅速暗沉,她勾勾手,“那就来来试试看吧。” 铛—— 铜锣敲响。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好似还在熟悉灵剑手感的秋亦身影如风动。 田校尉跟不上他的速度,但是她心知自己只要不动如山就好,影子包裹住身体,丝绸一样滑动。 一剑转瞬至近前,双剑重叠,刺骨的寒意渗入肌肤,田校尉忽地睁大眼睛,直觉疯狂作响:不一样,这一剑不一样! 空气爆开扭曲鸣叫,尚且稚嫩的剑气纵横咆哮,足够快、足够锋利、足够冰寒的一剑如弯月坠落,霜花簌簌,落到皮肤上像是冰凉渗骨的泪水、割人盔甲血肉的刀刃。 “噗呲——”难以抵抗的噌噌锋芒势不可挡一斩而过,无论泥沼有多少力气攀缠阻挡不过都是无用功,剑气厮杀,昏暗的天地之间,一轮银银霜月满弧!前路再无阻碍! 秋亦踉跄一下,勉强止住前冲的步伐,他轻轻吐一口浊气,暖气呼出迅速同化为周围的冰寒。 疲惫席卷心头,只是一剑,一身灵力竟然消耗了十之八九,生息幽火在经脉中萦绕,随蕴灵诀一起快速恢复秋亦的状态。 在他的背后,田校尉的身体拦腰而断,脸上神情由惊诧转为欣慰笑意。 看台上,几个校尉面面相觑,一言道出其中奥妙:“剑道登堂?!” 擂台下围观的士兵大多看得不如他们透彻,但是就算是肉眼看也能看明白那一剑真的好看啊! 军中就喜欢这种暴力杀伤力大的招式,掌声叫喊声震天。 押了秋亦赢的年轻士兵笑得牙根都露出来了,却被旁边人勾肩搭背上来:“兄弟……” 年轻士兵撇开他的手:“去去,谁跟你兄弟。” 田校尉的旧身体倒下去变成一团平面的墨汁,原先的影子摇晃着站起来,如同虫茧一般裂开,里面走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新身体,她捂嘴咳嗽两声,手摊开时鲜血淋漓:“你赢了。” “这才是真身?”秋亦将剑还给她,好奇问。 田校尉:“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多问,这是秘密!” 小孩子家家·秋亦:“……” 他严肃强调:“我成年了!” 成年的年纪在修真界横向对比下还是太小了。田校尉笑着上了看台,推搡下一人:“没事,这里也有个小孩儿呢。” 那可真是个小孩儿,个头还没有秋亦一半高,是小萝卜头。 很难想象这样的小孩是军中的校尉。 已经有没怎么见过这名校尉的士兵在台下诧异地四处询问了:“我们赤龙磕碜到抓小孩来当兵了?” “屁,”另一人回答,“人家是远古妖族,能和你人类一样吗。这是李校尉,最近才打赢上一名校尉实打实上位的。” 李校尉说:“我也不爱打杀,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灵力雄厚程度、身体状况怎样。” 秋亦走过去,李校尉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人怀疑她早有预谋。 她像个医师一样给秋亦把脉,接着又摸骨、翻来覆去看掌纹,小孩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连声赞叹:“不错不错,好嫩的娃娃。” 秋亦:“……” 看不懂听不懂,但是肃然起敬。 好半天,李校尉总算是看完了:“身体调养得不错,也没有什么暗伤遗留,是有专门的人看着吗?” 秋亦含糊:“……大概是有吧。” “不过你进步太快,心魔一关恐怕难过,往后修心可能又要花很久。” 秋亦思考思考,没有想出来有什么事情可以成为自己心魔的。至于修心,这东西是更高境界才需要忧愁思考的,暂时与他还无关。 李校尉松开他的手,又道:“你的命运不可测,我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你会遇到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你,你要坚守本心,选择对你来说最正确的事情。” 李校尉玄玄乎乎说了一堆,又说:“我本来是过来奖励一番,恭喜你闯过前面难关的,不过你好像不需要我。” 她跑回看台上:“陈校尉或许对你帮助更大。” 在小萝卜头的推动下,最后一个校尉终于上场了。 陈校尉是个中年男人,脸被烧伤了一大半,右手只有三指,目光刚毅。他没什么出奇的,但却是赤龙军从建立以来一直跟来的老兵,作战经验很多,平日里喜欢给手下的兵卒讲一讲战场上那些惯常对上的敌人都有什么习惯。 陈校尉讲究效率,直接道:“我们速战速决,不用灵力,就单单以凡人的方式比拼,我会将速度力量等削减到和你一样的程度。” 陈校尉拿了一节长棍,秋亦取来一柄铁剑。 忽地刮来一阵狂风,秋亦垂落的鬓发飘动,陈校尉看着对面的年轻的后生,忽地一咧嘴,喊:“来喽!” 他不搞迅捷的步法身法,返璞归真地直直冲来,秋亦作为后手,目光紧缩,持剑等候着他的动作。 陈校尉到了近前,长棍的攻击范围很广,秋亦脚步向一侧微动,原是打算避开他,却见陈校尉嘴角带上笑容,长棍灵活一转,啪地打上秋亦脖颈。 点到即止,风徐徐掠过,台上安静,陈校尉说:“你输了。” …… 面对最后一位陈校尉,秋亦开始了他最艰难的死磕。 他比白校尉更难对付,秋亦面对陈校尉时就像是他和白校尉的对战翻转了一般,这次看透了不再是秋亦,而是作战经验碾压的陈校尉。 秋亦面对他,宛如刚抓阄的稚子面对一个早就经历过战场杀伐的成熟战士,所有攻击似乎都能被洞察到,一丝破绽也能被牢牢抓住。 差距犹如天堑。 但是愈是如此,秋亦战意愈是高昂。 他已经见过山外之山、人外之人、不可逾越的深渊,又岂会畏惧这小小天堑。 身为修士,他既已选择了这条路,就应当不断攀升,永无止境地向上。 他不用刚刚悟出的剑气,只是单纯地像凡间剑客一样比拼,早已在白校尉那边锻炼出来的眼力如鹰一般死死看着陈校尉的每一击,那些画面被烙印进心底,然后大脑运转思考,他为什么要如此出招?为什么要如此应对? 在一次次的重复中孤身坐在营帐内,沉默地消化一切,秋亦神经战栗,怀着新的想法与滚动的激情再一次离开营帐、走上擂台。 白校尉撑着手:“他还在进步。” 李校尉感慨道:“新人就是比老人有活力啊。” 经验与技巧在剑与棍的每一次交锋中被汲取,进步虽然缓慢到令人气馁与失望,但是却不容反驳地真实存在,秋亦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到逐渐能反抗一两击,再到逐渐能打平。 无数次的失败铸就新的经验。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他再一次站在了陈校尉面前。 最至简的基础剑招这一刻似乎再度焕发了新的光彩。 “锵——” 剑与棍相碰,长久的僵持下,陈校尉第一次不是出于自己意愿的往后退却了。 不是故意卖破绽。 秋亦心念电转,动作如迅疾雷电,唰地挥剑接上。 冰冷寒芒抵在咽喉,如芒在背。 陈校尉沧桑一叹,放下长棍:“我输了。” 大半士兵还沉浸在不可置信之中,过了许久,稀稀疏疏响起掌声。 这是对强者的尊重。 至此,五位校尉的认可都已获得,秘境的声音告诉秋亦,他现在就可以离开。 秋亦看向陈校尉,道:“我能见一见将军吗?” 连续胜了五名校尉,自然是有资格见一见将军的。 陈校尉惊讶一瞬,然后道:“可以,随我来吧。” 一路顺着楼梯行至高高的木制看台塔之上,白校尉比了个大拇指,鹿校尉憨憨笑了下,田校尉点了点头,李校尉挥挥手开心地打招呼。 几位校尉让开,恭敬露出身后坐在椅上的将军。 定北将军没有穿戴任何盔甲,衣着朴素,但其人就像记载的那样身带煞气,目光和刀剑一样,气势惊人。 他是赤龙军的最鲜明的旗帜,夏武帝一生挚友,为大夏开疆拓土之人。 定北将军说:“为何不离开?” 秋亦无惧地与他对视,坦坦荡荡:“因为好奇。” 80-100 第081章 天鬼之手 千古谜团的真相近在眼前。 对上万载后后辈的目光, 定北将军道:“既然好奇,那就留在这里看着吧。” 几位校尉身影淡去, 秋亦身上的伪装也褪去,从一介小兵装扮回到了先前模样,昭时剑亦是回到了身边。 少年站在高高的看台上,手搭在木栏杆边上,远方与近处尽收眼底。 天色近黄昏,赤黄穹空被阴云笼罩,昏黄的光从缝隙晕出, 阴沉狂风呼呼咆哮, 绣着赤龙夏文的军旗飘动。 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兵卒们在短暂的庆祝热闹过后散去, 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好好休息一番。 “轰隆”。 一道惊雷轰隆闪过, 没有一滴雨点落下。 奇怪的天气, 有年轻士兵这么嘀咕。 就在此时,“刺啦——刺啦——”, 一声一声,就好像是响在耳边一般, 无论是谁都能听见帛巾被撕裂的声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心脏猛地收紧,所有人惶恐地抬起头来—— 刺啦刺啦,黄昏的光被吞没, 漆黑的云游荡, 永恒遥远的天空裂开了一道深邃无光的裂缝。 这道裂缝不知连接何处, 漆黑幽深不见底, 偏偏又能隐约的、好像能看见人一样的漆黑五指在缝隙之后蠕动, 就好像有谁在试图扒开这一道天的伤口。 所有人毛骨悚然,汗毛竖起, 却又不知为何不能移开目光,身体僵直着死死盯着那一道裂缝,魂魄都好像要被缝隙之内的情景所摄取。 一道身影最先反应过来,从帐中走出的定北将军望着天空,以莫大的意志力挣脱清醒,他取出乾坤袋中的法宝,长长吹响一声号角。 “呜——” 苍莽有力的号角声混合着灵力滚滚散开,如同一道惊雷洗地,长久的肌肉记忆被唤醒,所有士兵打了个激灵,从被魇住的状态中惊醒。 战鼓、号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应而起,振奋人心,所有兵卒血液无比跳动炙热,浑身上下再度充满了力量。 战鼓与号角的声音愈发高昂,士兵的心一下一下被牵动,心脏也随之附和,一时居然忘记了那道裂缝与那道道撕裂声。 定北将军的声音高高扬起:“不要去听!不要去看!默念军中章程!” 就在这时,撕裂的声音终于停下,滚雷似的轰隆声响在天边响起,漆黑的风好像彰显着谁的怒火,哐哐将一切建筑吹得摇晃,有小兵抱住旗帜,艰难地不让它倒下。 好像只是个意外而已,天空中的缝隙在慢慢愈合,漆黑手掌的主人咆哮声愈发巨大,即便已经被削弱了无数倍,落到地面上时也依旧让不少士兵耳鸣目眩。 李校尉手中生长出一道巨大的蒲公英植株,漫天绒毛飞扬,所有被声音震动的修士感觉顿时好多了。 鹿校尉接替过战鼓的敲击,一声一声的巨响广传。 “咚”。 裂缝闭合前,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起先远远看去像是一只蚂蚁大小,然后在空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落在地面上时砰地激起巨大的泥土灰沙。 定北将军瞳孔紧缩:“所有人准备战斗!” 千千万万道“是”的回答浑然一体、震响天地。 阵旗从八方起,刀枪矛戟 而对面的一道漆黑如同山岳的影子挣扎、蠕动,迷眼的沙尘散去,即便是炼气境的小兵也能看清那是什么—— 一只巨大的、漆黑的手。 秋亦蓦地睁大眼睛。 只见转瞬之间,这只手扭曲、膨胀,最后变成了一个类人的影子,它轰然直起腰背,露出脸庞,绿色的野兽的眼睛,人一样的五官,森白的利齿咧开,像是一个嗜血的笑,其身若漆黑迷雾,腾腾的黑烟散开。 “鬼族!” 第一劫的惨痛教训深深烙印在了每个人的心头,第一时间有人尖叫出声。 为什么会有这么高境界的鬼族?鬼族不是第一劫后不成气数了吗?刚刚在天空之外觊觎撕扯的鬼族又是怎么回事? 疑问和恐慌如同气泡咕噜噜填满心头。 这只遮天蔽日的不速之客嬉笑着伸出巨掌,向这一片人类拍下。 坐在椅子上的定北将军不知何时站起来,他走到秋亦身边,与秋亦一同看向那只恐怖的鬼族,目光悲戚:“那时候没有人知道它的本体到底是谁、有多深的境界、又为什么会这个时候降临,后来我和陛下研究了许久,将其称之为天鬼,又请来天机阁算者,才知道那只是一个意外。” 定北将军静了静,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气息:“天鬼想要鲜血、恐惧、纷乱与死亡做它的祭品。它只是、意外选中了我们。” 本体进不了人间的天鬼拼命撕扯着裂口,将一只手掌落入世间人类最密集的一洲。 那只断手化为大乘期的鬼族,拿赤龙军先开第一刀。 那时候第二劫刚不明原因平息千年,前一辈出窍境以上的大能不是死于大劫中,便是死于未能大劫失败后的天谴,各州灵力稀薄,赤龙军中境界最高的定北将军也不过合体境界,整个东洲都没有能与这只断手一战之人。 简直是一场劫难。 可是也没有人敢退——如果赤龙军退了,大夏、东洲,又由谁来保护? 白校尉没能躲开,鹿校尉抗衡不了,田校尉只撑过了一击,李校尉灵力枯竭而死,陈校尉拼尽全力也没能拖延一秒。 鲜血染红了这片疆域,战鼓与号角的声音变得微弱,气势冲天的呼喊一声声的,逐渐不可耳闻。 只要越过这条十万人数的小小阻拦,还只是小小幼苗的大夏、在废墟中好不容易重建而起的东洲就要完了。 定北将军同样清楚这一点。 “于是我用了仙器。”他说。 天鬼想要活祭,他就利用人命争取过来的时间抢走活祭。 阵修是最擅长以弱胜强的修士,一人即可让千军成万万军。 八方阵旗移动,十万士兵真正的聚合一心,定北将军的心便是他们的心,定北将军的决意便是他们的决意,道道性命神魂没有犹豫地被尽数地交托给了定北将军,让他得以能够强行启用仙器。 仙器被血祭污浊,它一瞬间抽干了这十万名或生或死、品阶不一者的血肉神魂。 吸饱力量的绳索遥遥飞出,如同项圈一样圈套抓住了巨大的鬼族,绳索一端倏地勒紧,鬼族凄厉尖叫着缩小,重新变回一只巨大手掌,仙索再一勒,那手掌又变成了寻常人手大小。 摇摇晃晃的仙索带着缩小成老鼠大小的断手回到定北将军身边。 将军倒在地上,没有谁会是例外,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他现在也已经只有一口气了。 作为血祭的发起者,杀掉这只鬼族之后,定北将军很快也要像他的战友一样成为被仙索吃掉的力量。 仙索上面的血光闪烁,然后啪的一声,老鼠大的断手化为污水融入仙索之中,仙索飞快钻进定北将军的体内。 乌沉的云散开,昏黄的光让人几乎看不清前路,营帐东倒西歪,赤龙军的旗帜倒下,血腥味仿佛只是幻觉,热闹的人群最后只剩下不断垂泪的定北将军一人。 这一场或许可能会危及世界的袭击在一开始就成功消弭于无形,代价却是东洲十万一千四百一十六位修士的全部。 没有兵的将军怎么还配叫将军。 跌落至金丹境、终身修为不再存进的定北将军再不担其名,他本想赴死,可仙索还在炼化断手,一时半会他也死不掉。 在夏武帝的劝说下,定北将军取代了因病逝世的宁王,一生都在默默完成那些兵卒的遗愿、照顾那些兵卒的亲朋家属,又在死前远离了一切。 恐怖天鬼的事情被他们一力封锁,世上的人只会知道天裂了一道口子——那实在再常见不过了,每一次大劫后世界总会这里那里出问题——而不会知道原来有一只境界不可测的鬼时时刻刻准备袭击,恐慌不至于散布。 定北将军道:“那只天鬼撕扯天空时的声响动静、落下的断手似乎只有我们这些被选中的赤龙军才能看见,不然梁丘和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梁丘是夏武帝的本名。 “……”空荡的场景映照在秋亦的眼中,他回忆着先前所见,说,“他们的神魂还在这里。” 定北将军一笑:“当然在,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已。” “那么这里是……”秋亦顿了顿。 定北将军:“我死前天鬼手掌才炼化了一小部分,我担心仙索没了指示不会再继续炼化手掌,便拜托梁丘以污浊仙索为基石搭建一个秘境来,将我的神魂一并投入,结果稀里糊涂、不知怎么的醒来时就成了现在这样。” ——果然是在仙索之内! 秋亦忽地又心中一动:“所以你和夏武帝有意留下秘境是为了什么?” “夏武帝……”定北将军念叨了两下这个谥号,没有直接回答,对秋亦问道,“二十万年过去,外界可有大乘境、渡劫境?” 秋亦肯首。 虽然少是少,但肯定是有的。 定北将军道:“那便好。” 秋亦沉默了片刻,心领神会,道:“想来即便我不好奇,将军也会给我看这段往事。” 过去的景象一晃消失,士兵们熙熙攘攘从营帐中走出,脸上有轻快的笑意:这可是行军途中少有的休息时候! 定北将军望着底下:“是,世人应该知道还有邪域鬼族在一旁窥探。” 二十万年,即便是无主的仙器也一定能完全炼化大乘境的鬼族,他的秘境不会再有任何安全隐患。 无论那时世人是否已经发现了鬼族的蛰伏,宁王秘境都会对外放开,给活着的人们再一次告诫——小心暗处的鬼族! 第082章 濡血 “好在还来得及。” 二十万年着实太久了些, 定北将军偶尔也会有些担心。 他又道:“这是最后一关了,如果秘境没有变动, 你离开这里后应当会传送到奖励空间,花海玉台之上可以看到我留下的两件宝物:一部天阶中品功法,一条缀着珠子的项链。那珠子是上周神朝遗址的钥匙,或许会对你有用。” 秋亦道:“我就是为了‘钥匙’而来的。” 定北将军了然,看来自己身份还是没能藏得住。还好他已经死去了,不必再忧心此事是否会导致世人对大夏产生质疑。 他又递过去一颗留影石,每个自动退出和闯关到这里的修士都会得到这样的一颗留影石, 里面烙印着天鬼出现到消失的全过程。 “请务必把消息扩散出去。”他恳求道。 没有什么比血淋淋的实例更能让人警醒的了, 就算只有一分的警戒, 那也要比全然放松警惕要好。 毕竟在一贯的认知中,鬼族现在就只剩三两只小猫流落在修真界中, 根本不足为惧。而现在天鬼一事相当于是彻底撕开了假象, 告诉众人这些鬼族其实还在暗中藏着,只待一个机会便会狠狠反扑! “我尽力为之。”秋亦收起留影石。 定北将军看着他, 神色带了点踌躇,但嘴唇翕动几下, 还是没有再问什么。 他背过手,不耽误年轻人的时间了:“你该走了。” 定北将军:“按照机制,等你拿到奖励, 你的同伴应该就也能离开这里, 去到奖励空间与你见面了。” 他顿了顿, 又无奈道:“感觉他迫不及待要找你了。” 秋亦闻言忽地抬眼, 眼前却是一晃, 周身景象瞬间换了。 原本荒芜的战场平原变成了一片起伏的花海。 大片大片连绵到远处的不枯花摇曳,如同一张柔软绚烂的火焰绒毯。绒毯正中立着一座琉璃打造的亭子, 望板斜梁无不剔透,在光下照得流光溢彩,走上去,亭中摆着一方同材质的圆桌,玉简与项链各置于一边。 玉简正如定北将军所言,是一部天阶中品功法,名为《意动经》,与《三圣道解注释外篇》是同类型的心法。秋亦收下,又看向另一侧。 珠玉上的光芒莹莹闪动,表面精雕细琢刻画而出的九龙活灵活现,或盘旋或飞舞,透过神异晶莹的表面,其内部一抹暗沉的猩红似血液般流动,不祥的气息几乎漫出。 或许经年累月处于被污浊的仙索之中,这枚珠玉也产生了一点新的变化。 秋亦的目光才刚刚落下,珠玉等不及似地活了过来,它一瞬间迸发出一片广阔红光,将秋亦笼罩在内! 秋亦身体一僵,就在这时,珠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飞落入他掌中,根本来不及反抗,红光唰得收回,其中血色蠕动着以丝线形式钻入少年皮肤底下,一旦没入,血丝颜色由赤色转为更加可怕的纯黑。 手掌手臂的皮肤水波一样的涌动,好似被菟丝子选中的猎物,秋亦全身上下、甚至连识海神魂上都爬满了一条条漆黑的咒文,咒文如水般流淌循环,每动一下,血肉经脉似乎被拧成了一团,呼吸与动弹好似千刀万剐的酷刑,剧烈的疼痛像是要将整个人撕碎成一片片纸末。 恢复成正常模样的珠玉啪嗒一声落到地上,咕噜咕噜滚落下台阶。 灵力神识皆是无用,疼痛从每一处、每一寸身体传来,秋亦额头渗出冷汗,牙齿打着颤,铺天盖地而来的痛楚像是要将他淹没一般,他甚至无法控制好自己的身体与意志,身体无力、孱弱,连站立也无法维持,神智因为超越阈值的痛楚而混沌,但却又被折磨得无法真的晕眩昏迷过去。 秋亦踉跄着跌倒在地,用地面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与地面接触的双腿却又感觉到更加一筹的疼痛。 手升起又无力垂下,秋亦身体不停地在颤抖,腰间昭时剑随迷蒙的心智出鞘,然后被一缕强撑着抽出的神识驱动,慢慢、慢慢地转向,秋亦闭上眼睛,不断抽气,指甲深深抓入胳膊,昭时剑冰寒的剑尖对准其剑主——既然做不到逃避,那便以疼痛压制疼痛,他要清醒一点,而不是这般浑浑噩噩忍受痛苦。 “……” 极轻微的脚步声靠近,落地的九龙珠玉被捡起,跪坐在地上的少年低着头,抱臂,虚弱地呼吸着,脑海似乎有一瞬间的清明与分神,于是失去剑主驱使的昭时剑啪嗒落在琉璃地面上。 虞观弯下腰,一边将昭时剑放入剑鞘之中,一边皱着眉细细看弟子的情况。 少年脖颈、手腕、脚踝等露出的白皙肌肤上漆黑的咒文滑动着没入衣下,如同一道道锁链。他浑身颤抖着,牙关战栗磕碰,似乎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 恶咒。 世人这么称呼种种污秽之物在特殊条件下形成的诅咒。 十万士兵的情绪、血祭污浊、天鬼气息与哀嚎等尽数被一颗容器吸收,一并被时间糅杂沉淀,最终居然形成了恶咒。 虞观忽地察觉到了什么,近乎强硬的伸手抬起秋亦的头,没有任何反抗,秋亦温顺、无力地抬头,整张脸露出来。 他额头冷汗细细密密,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着,薄薄一层眼皮下的眼球也在不停颤抖,嘴唇附近有猩红的血。 虞观一手用力捏他的两颊,迫使他张开嘴,另一只手伸过去,抵在秋亦唇边:“咬这个。” 秋亦神智不清醒,耳朵嗡嗡鸣鸣,几乎很难听得进去其他声音。但他刚刚就能察觉到他来了,现在应该也能听到。 虞观又耐心地重复了几遍,秋亦好像明白了,他张开口,露出鲜血淋漓的口腔,然后啊呜一声咬了上去,牙齿与手骨相碰,一口咬出血来。 力道如此之深,却也只将主人的痛苦宣泄出一两分。 虞观神色未变,另一只得空闲的手摸摸弟子的头,这个姿势对他做事不太方便,半蹲下身,想要将跪坐的弟子整个人从地面上搂抱起来。 秋亦浑身无力,唯有牙咬得紧紧的。虞观的手在他脊背上微微压下,他就顺着力道软趴趴、半靠到对方怀里,额头抵着胸膛,呼吸间是熟悉的冰冷气息,手下意识地攥紧虞观的衣服,可能是心理作用,感觉连痛楚都轻了一些。 虚弱的状态下,居然显得轻飘。 虞观想着,用手掌托起秋亦的大腿,在弟子大概率是无意识的极度配合下,把人抱放亭边的美人靠上半依微躺。 他站着,与秋亦面对面,右手全程没有抽走,鲜血将秋亦惨白的唇瓣染红,顺着下颌滑落,又嘀嗒地滴落到腿上。 虞观抿唇,那个功法需要秋亦的血,原先本想着划一刀逼出血,但是此时他却忽然不想那么做了。 他不想再给他增添痛苦。 ——而且,确实也另有办法。 左手拇指指腹碾擦过秋亦的唇角,又从牙齿缝隙中探入口腔,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柔软的舌尖,虞观飞快收回手,拇指濡湿,上面已经沾满了鲜血,有他的,也有秋亦的。 目光始终落在秋亦身上,虞观含住指腹,血腥气溢满口腔,喉结微微滚动,属于另一人的血被他咽下。 他轻声念了几句法诀,一切进行得飞快,灵力光带在两人间闪烁一瞬又消失,冥冥之中一道新的、无形的联系建立。 恶咒没有消退,但一半的痛苦像是轻飘飘的云一样散去了。 秋亦眉头舒展,忽如其来的轻松让他抓回了一缕神智,他睁开眼,微微松开了口,看见站在自己面前之人。 虞观收回留了深深牙印的右手,挨着弟子坐下,目光垂落:“只能帮你分担一半。” 《苦甘濡血问心解》,少年虞观无意中阅读过的一本秘法,昔日被他一看而过,后来又被他从书阁中特意寻来。 这道要求互相咽下彼此血液的秘法只有分担性质,让关系格外亲厚者可以分走一部分的痛楚。 漆黑的咒文在白皙皮肤上流动,秋亦已经没有那么痛苦了,但剩下的一半痛苦仍旧压着他的忍受边缘,他心神俱疲,往自己师尊那边倒去,头搭在虞观肩膀上,贴贴师尊,目光望向亭外的花海,轻轻呓语:“师尊。” “嗯。” 虞观在想大概什么时候离开秘境,恶咒并不会一直生效,他想要等到恶咒消退、弟子睡着。 不枯花摇晃,鲜活热烈。 秋亦想,花海没有什么好看的,不如苦甘花好看。 太难受了,秋亦闭上眼睛,一声声将虞观与师尊两个词反复念叨,好像这不是普通的字词称呼,而是上好的止痛药。 虞观一声声耐心应答他,心中怜爱。 《苦甘濡血问心解》一开始是创造者为了道侣而创造出,虽然后来使用者范围变广了,但是还是道侣关系者使用最佳。 若他与秋亦是道侣就好了,他可以为他分担走所有痛苦…… 这一道想法如同惊雷划过心间,虞观沉默。 他怎么会这样想? 他闭了闭眼,开始思考恶咒的解决办法。 可以直接从神魂中剥离,但为下策,如果真要选择这一条路,他只能接受自己出手,不过那样算是越出限制,会对秋亦的福泽气运有损,可能会影响最后的果;从恶咒方面考虑的话,倒是有适合的,盛世既然到了,那东西自然也有可能出现…… 呼吸渐渐平稳。 虞观微微偏头,他的弟子神色安宁地睡着了- 宁王秘宝固定的出口处。 青碧草地被滚滚鲜血染红,一名名修士尸首分离,恐惧不甘的神情凝固在脸上。 这是那些中途退出宁王秘境的修士,皆数被梁文秀与其门客击杀,以此慰藉梁文秀丧子之痛。 修真界杀与被杀太常见不过了,这些修士死在这里也只能说运气不好,谁也没有多分给他们一丝目光。 梁文秀与几个门客将留影石中内容看完了,几位门客皆是立下了天道誓言,不允许外传。 一位门客还沉浸在兴奋中,道:“王爷,此事干系重大啊。” “不错,”梁文秀也没想到还有此等意外收获,眉目洋着笑意,“不过你们不必多言,我自会谋划。” 无论是卖与天机阁,还是卖与易天教,都是不错的交易。大势力要考虑的东西很多、能提前做的准备也很多,他们自会愿意买下这条消息。 梁文秀笑颜一收:“接下来,就是惩治杀我儿的人了。” 还有那项链,他要一并收下。 他们等了许久,空中终于浮现一道门扉,有人从其中走出,背上背着一名熟睡的少年。 几个洞虚境的门客皆是出手,但时空好像凝固了一般,他们的法术、手段、刀剑靠近不了分毫,他们的嗓子怎么样也发不出声音,门客们惊骇,努力想要出声,却只能感到自己在不停地往下掉,没有任何声音地碰到了地面,然后一蹦一倒,看见了自己僵直无头的身躯。 元神和性命一同葬送。 境界最低的、只有分神境界的五王爷梁文秀因为恐惧而颤抖,发不出一点声响。 白发银眸的剑客背着人,一步一步步伐沉稳、目不斜视地走过,与梁文秀擦肩而过。 梁文秀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他是被放过了吗? 心中刚升起欣喜,他眼睛一花,闻到了沙土铁锈的气息,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居然已经身处不知何处的擂台之上。 他的对面,定北将军拿着王爷的乾坤袋,从中倒出几十枚沾血的留影石,他再抬起头来看梁文秀,目光如同淬了冰- 大夏地室。 年幼的太子对着一面水镜跪坐,忽有所感,转头看向摆放所有皇室弟子魂灯的香案,目光微凝。 属于梁文秀的魂灯疯狂摇曳颤抖,不消片刻,竟然只余一缕幽幽火苗挣扎跳动。 第083章 道别 一层软被盖在身上, 时不时被不安分的脚踢动飘起。 已经睡醒有一会儿的秋亦半趴在床上,手肘搭着, 一手横放在胸前,一手手背支着下巴,表情认真地总结:“所以说这个恶咒很会浪费我修炼时间,而且还是个定时炸弹。” 相处很久,虞观也懂秋亦一些过去世界带来的词汇。 他手指动了动,一卷地图在空中摊开:“所以要尽快解决。” 恶咒更像是一种用痛苦折磨人的东西,每月定期发作一次, 一次一夜, 但若是持续三年时间还没被拔除, 它侵染到了一定程度,也会让宿主死亡。 所以沾染上类似恶咒的倒霉蛋几乎全都是不顾自身神魂完整、请大能出手拔除。 秋亦抬起头来看, 支下巴的手放下来, 一齐搭在身前。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那些咒印,连伪装都一并褪下了, 原本的、虞观更熟悉的面貌恢复。 空中这一份地图是崇山书院的五洲之图,画得粗糙, 但能看出来各洲的大概景貌,上面稀疏地标注了一些重要地点。 静静看了片刻,少年人收回视线, 对虞观一笑, 眉心的朱红好像也随着其好心情的笑容生光:“师尊觉得呢?” 虞观道:“去西洲寻魂蛊解你恶咒。” 西洲各种走兽爬虫繁衍得繁盛, 蛊虫算是特产。魂蛊吃魂, 也可吃恶咒。不过罕见非凡, 这一劫中还未出世过。 秋亦说:“好。” 于是就这么定了。 秋亦还看着虞观,唇瓣动动, 又纠结地缩了回去,把被子当成避风港。 虞观收好地图,走到床边,站着投下的阴影很有压迫感。秋亦探出头来,又缩回去。 师尊一把掀起被弟子弄得皱巴巴的被子,秋亦穿着里衣,趴在床上像条白生生的鱼一样躺在案板上,他连忙坐起来。 居然破他被子结界! 秋亦努力瞪自己的师尊,但不等他控诉,虞观银灰眼眸看过来,目光似乎都有重量,不淡不咸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秋亦:“……” 他微微移开目光,把被子抓回来,团团卷起抱着,双腿交叠,头抬起来:“我是不是咬了你的手?” 看起来浑噩最后就记得这个了。 虞观:“嗯。” 秋亦判断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过想起自己咬人的力道,还是蹙眉,忧心道:“我能看看吗?” 虞观忽然笑了一下,冰雪融化,他将右手平放到他眼前,五指张开又并起,手背上一点痕迹也没有,光洁得很。 “已经好了。” 秋亦小小松一口气。 虞观道:“也不疼。” 秋亦大大松了一口气。 “对不——”他放下心来,想要道歉,但话才说到一半,虞观忽地抬起手掌,轻轻拍了一下秋亦的脑门:“走之前还要去哪里吗?” 手掌伸过来,只有食指、中指、无名指的指尖指腹在额头柔柔拂过,像是春日的绒花,带来微微的痒意。 秋亦眨眨眼,顿了片刻,回答虞观:“最后再走一遍崇山书院吧。”- 老黄狗趴在三圣的石碑下,它在他们回来时便已经与他们见过面,已经知晓秋亦和虞观要离去,现在只是做一个正式的道别。 “记得画卷。”它站起来,又提醒道。 秋亦:“不会忘的。” 他指指脑袋:“记得很清楚。” 包括柳蓝的委托也是。 老黄狗安心又高兴地趴下,睡在了日光里。 走过三个修炼场、致行堂,秋亦用剩下的贡献点将屋子留住,算是一个纪念。 从一道木桥行过时,恰好撞上灰头土脸的红香和方肃,看起来又是刚刚出完任务回来。 秋亦与他们道别。 红香惊讶道:“你们要走了?” “是,完成了一个任务,得到了可以提前离开的允许。呆在这里够久了,也是时候离开去看看其他地方了。”秋亦模糊概括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们多少会在这里停个几年,还真是天生就是乱跑的命。”红香道。 旁边方肃面无表情,心累拆台:“不,人家那是正经历练,你才是乱跑。” 红香磨磨牙,心想正事要紧,没回方肃,而是悄悄传音给秋亦,“我的那截本体你最好用在领悟上,悟什么都行,你这种悟性高天赋好的这样用效果最好、最划算。” 没有谁比红香更懂他本体的作用了。 秋亦:“多谢。” 与要回屋休息的二人道别,路过学堂,里面弟子正在上课,讲经声朗朗,秋亦被吸引着看了一眼,大概师尊当时便是这样旁听的吧。 再经过藏书阁,行至后山,两人一同去看了当时苦甘花种下的地方。 苦甘花海早已凋零散去,那块洼地现在被新生的一茬茬绿芽占据。 秋亦看了一会儿,确认不是花或树苗:“野草?” 虞观说是。 好吧,野草也不错。 秋亦蹲下来,伸手戳戳,把幼嫩草叶弄得来回摇晃,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快快长大,不然马上就要到秋冬了。” 天空忽地落下淅淅沥沥的绵绵细雨,虞观为他撑伞,倾斜了半边:“春夏还很长。” 秋亦站起身,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两块留影石师尊你怎么处理了?” 秋亦并不认识什么影响力很大很广的人,鬼族的事情又确实该传出去,他思考之时,虞观见他头疼,便把这件事包揽了过去。 虞观转了转伞柄:“挑了几个足够大、有影响力的势力,现在已经送出去了。” 有含糊的地方,凭借自己对虞观的了解,秋亦有理有据猜想自己师尊恐怕有些社恐,也不认识几个人,全靠武力把留影石送了出去。 他露出笑容,没有细问,只道:“两块留影石够么?” “我又复刻了几份,”虞观道,“不是难事。” 他们共用一把伞,漫步在雨中。 秋亦抬头,望向远处的浅淡灰黑、混着深蓝黛青的天空,忽然道:“主角的那颗心脏也是天鬼的一部分吗” 虞观道:“是。” 虽然看似被那人用得分外弱小,但心脏灵窍本就是鬼族的致命弱点,它与断手的性质是不同的。 而且地久天长,只要时机恰当,说不定会酿成比断手更庞大的灾祸。 也就是说,那时候虞观就察觉到了鬼族……不,如果是从第二劫便留存至今仙境的话,或许知道得更早。 秋亦:“师尊为何那时不告知其余人?” “……”虞观沉默片刻,移开目光,轻声道,“我习惯如此。” 他是散修出身,一路来也未曾与谁结伴同游,单打独斗的信条铭记于心,后来登至仙境,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愈发孤僻少言,与定北将军的想法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秋亦哑然,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原因。 他有一瞬间想说:以后至少可以与我说道。但想到目前算是低微的境界,还是姑且把轻狂无用的话咽了下去。 “那师尊你找到那些鬼族了吗?” “它们隐藏在界外某处,”虞观斟酌着言语,尽量透露一些秋亦现在可以知道的消息,“此方世界屏障已经完全修复,除非第三次大劫到来,否则它们暂时无法进来。它们不主动来,我寻不到完整的钥匙,也无法进入鬼族躲藏的那方世界。” 秋亦思考片刻,眨动眼睛,还想再问,虞观偏头看他,竖起食指抵于唇边:“噤声。” 秋亦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睛微微睁大,一眨不眨,映着虞观的影子。 虞观觉得可爱,吓唬小孩:“知道得太多会被捉走,以后再告诉你。” “……” 秋亦把伞抢走,对虞观这等恶劣幼稚行径很看不上,嘀嘀咕咕:“我师尊就在身边,谁能把我捉走。” 虞观未用灵力,被细雨打湿了白发与衣裳,也不恼,悠哉哉地跟上快步离开的弟子。 过了一会儿,伞又把他罩住了- 一片片雪白柔软的信笺如同燕子般飞向修真界各处,其中一片徐徐破开皇宫的阵法禁制,于大庭广众之下飞向坐于一侧听政的年幼太子。 信笺被接住之前,除了太子、太后之外的其余人都视若无睹,等到太子起身接住,大家一阵恍然,忽然醒觉,纷纷紧张道喊道:“敌袭!”“太子小心!” 梁紫微表情镇定,还没来得及看上面的字迹,“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信笺吐出,血腥味瞬间弥散。 森森寒气漫进心底,有朝臣惊呼出声:“是五王爷的门客!” ——更准确的来说,是五王爷门客的头! 早已知道梁文秀身处不测的太后亦是目光一紧,面露怒容。 几颗头颅表情凝固在死前最后一刻,迷茫、惊恐、无措、悔恨,浓厚的感情似乎能从尸首中溢出。纤尘不染的宫殿朝堂瞬间被朱红腥臭的血沾染。 简直是挑衅!根本不把大夏放在眼里! 有人想怒叱做出其事之人,话还没说出口,他看着同僚们惨败的神色,忽地也意识到了什么,话堵在嗓子眼,“啊啊”地说不出一声。 梁紫微也看到了那些人头,但他看了看信,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块留影石,面沉如水,只传唤下人来将殿中收拾干净。 这般直接打脸的行径,代表一朝之力的太子居然不动怒示威,究竟是…… 有猜到的几个老臣浑身战栗,低着头,宛若鹌鹑,心中打鼓:要不乘早离职吧。 太后轻声询问:“紫微,是谁?” 梁紫微一弹信笺,上面只落了两个字,“观之”,笔迹锋利如刀,未有任何署名,气息沉重可怕。 能有这般手段的……他道:“是那位。” 另一只靴子终于点地,太后不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深深皱眉。 朝中鸦雀无声。 “他只是来告知我们一件事,”梁紫微看过众臣子,声音若定海神针,“既然诸位爱卿都在,便一起看看吧。” 留影石被抛至半空,一幕幕影像开始闪动。 …… 半个月后。 老阿婆领着两位客人上船,港口热闹,一路喧哗,一位客人弯弯眼睛,说:“天底下居然有这等手段。” “是咯,几个大洲都是这样,据说那些大势力一个都没被放过,都收到了这鬼信。”老阿婆知道他是在说那些船员船客讨论的事情,这半个月以来,“鬼信”之事都已经传疯了。 那客人似乎觉得好玩,歪头看了看旁边不言不语的同伴一眼,又笑了一下,对老阿婆说:“为何叫鬼信?不该叫仙信吗?我看这是好心肠的神仙做的才对。” 老阿婆说:“书信传来,讲的是鬼族相关的事情,后来大家就都说是鬼信了。” 客人点点头,又看向船上镶嵌的明珠:“这些珠子只是装饰用吗?” “不,雾海风浪大,经常泛起迷雾,又有精怪邪异爱作弄掀翻船只,镶嵌夜明珠是为了给大家照亮前方、让所有人船翻时也能重回船边,”老阿婆问,“两位是要去哪的?” 咸湿海风拂面,秋亦望着远方蔚蓝海面,皮肤下潜藏的恶咒似乎还在流淌,使人隐隐作疼。 他对老阿婆一笑,回答道:“西洲。” 第084章 漂浮着的 “万明七十一年, 雾海出行时有人见到巧灵,与之交谈, 得五阶宝物海珠花。” “元兴十六年,雾海高境界邪祟出没,两年后才被大夏遣送的修士捉到除去。” “章宝三十七年,雾海鱼妖作乱,连续掀翻六只海船。” …… 大夏年号每五百年一换,秋亦翻了翻,发现雾海历史还挺有趣的, 单单今世就有百来页异闻。 东洲到西洲正好相对, 渡过需横跨中洋, 耗费时间不少,所以秋亦选择漂洋过雾海去最近的一个传送阵直达西洲。 原本是想搭载灵舟直接飞渡过去的, 不过港口的飞行灵舟颇为抢手, 两人来得迟了些,没能赶得上, 权衡利弊后还是直接搭乘渡海灵舟过去。 秋亦放下那本《雾海志异》,提笔圈出其中几行, 其中距离最近的一条是:“永安元年,雾海船翻,有人被困第二劫一座城池, 五十载后才脱困归乡。” 类似的记载有数条。 “砰砰砰”。 门被敲响。 门打开, 一个船上干活的小厮说:“船要起航了。雾海最近不太平, 客人记得时时点灯, 夜晚少出行, 那些家伙怕这些。若是灯油不够了,可以叫我们来添上。” 他说完很快就走了。 秋亦想了想, 转身同虞观道:“船要启航了,我们出去瞧瞧吗?” 说来他还是第一次坐船过海。 虞观不感兴趣,海在他眼里是水,无论哪里的景色都已经过了会新鲜惊奇的年纪。 不过秋亦眼睛闪亮,神色殷切,他心中忽然也就生出了兴趣:“好。” 外面阳光正好,碧空如洗,海面倒是平静,纯粹的水蓝如同一块巨大的宝石,空中时不时掠过几只飞鸟,噗呲一下探入宝石中捉来大鱼。 巨大的风帆呼啦一下张开,被海风吹鼓起,灵力壁障一闪而过,这艘搭载了上千人的灵舟沉浮着悠悠离开港口。 再转头一看,刚刚还猫腰揣手半蹲、纠结要不要捉一只停在甲板上的海鸟的秋亦已经跑到另一边去了。 虞观走过去,恰好看见一位老人笑呵呵地给了秋亦一袋子麦粒:“可以拿去喂鸟。” 虞观:“……” 想起了那个一路带他们来这灵舟的热心老阿婆。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弟子好像很讨老人喜欢。现在化身清秀少年知冬、收敛气势,好像就更惹人喜欢了。 虞观想来想去,觉得或许是因为气质和性格。 秋亦推绝不了,只好硬是给了几块灵石。 老人很热情:“这些小麦粒里面还混着其他东西,是我的独家秘方,你一洒,保管鸟全望你这边来,我撒了几百年它们都吃不腻。” 秋亦眨眨眼睛,出来玩也不忘打探消息:“您几百年来一直在雾海上做船员吗?” 老人只有筑基境界,不到金丹境,是众多卡在门槛之外的修士之一,气息腐朽,可以判断往后若无机缘应该会这般境界停滞到老死。 ——但是,炼气境、筑基境修士不过同凡人一般只有百年寿元而已,几百年何从谈起? “嘿嘿,”老人见他露出惊讶神色,不禁露出得意神色,“我年轻时有奇遇,得到了延年益寿的宝物。” 秋亦问:“那您知道《雾海志异》那本书吗?” “那书就是我写的!”他更高兴了。 两人攀谈一会儿,秋亦将话题拐到他好奇的第二劫小镇之事。 “实话告诉你,永安元年的那个人就是我,”老人说,“我也是在那里得到的延年益寿灵丹,很多人不信这事,以为我夸大其词,但是要是它不存在,那我现在早该入土了。” 秋亦打量他神色,笑了一下:“我看了那记载,觉得很有意思。您能和我讲讲里面情况吗,说不准我也有机会碰上?” 老人摆摆手:“嗨,都已经三百多年没人看见了,不提也罢。” 秋亦和他又说了几句,然后离开,走向看海的虞观。 虞观表面看海,实则在等人。 秋亦那边对话一结束,他便偏过头,看向弟子平静的脸庞:“不顺利?” “真把我当小孩骗呢,”秋亦道,没怎么当回事,“故事是编的,至少他的故事是编的,大概是为满足虚荣心。” “可惜,我还以为能听到一些真消息。”秋亦道。 虽然老人是个骗子,但他不认为那个幻境是假的。 虞观道:“我去调查。” “不了不了,”秋亦笑道,“不用浪费时间,我本来也只是随便一看,兴趣不是很大,能知道消息不错,不知道就也罢了。” 他感兴趣的不是那个幻境,而是远古,或者说第二劫时期。 于是虞观转而道:“我们还要在雾海上待一个月,或许有机会。” 秋亦:“嗯。” 他让虞观伸出双手作捧状,从小袋中倒了一些麦粒过去,麦粒砂状,一粒粒像是小小的碎宝石,甫一倒出就有纯白的海鸟看过来。 转瞬之间,白色的剑客身边就围了一圈跃跃欲试的白鸟。 它们开始畏惧虞观身上的凌冽剑气,不敢靠近,但是未过多久,发现虞观没对他们动手后,一只只胆子变肥,漆黑眼睛盯着虞观,翅膀扑棱闪动,在危险的边缘来回试探。 “不过他的麦粒确实不错。”秋亦笑道。 虞观看了这群来回试探的白鸟片刻,把麦粒洒下,又看了一眼秋亦,微微笑了下- 等到黑暗即将降临之时,船上间间房门关闭,走动声音渐无,秋亦和虞观回到了房间中。 从宁王秘境中得来的天阶中品《意动经》与秋亦所修的《蕴灵诀》相像,都是只要求悟性的功法,编者言,最好在安宁的环境下修行。 点上灯,周围布局极像他的那间小小房间,但又比那间杂物间宽敞不少,昏暗让秋亦有一瞬间恍惚,好似回到了凡间。 那是第一个属于他的地方。 不过凝神,能听见波浪涛涛的声音,海风呼呼的声音,房间中的另一人在躺椅上翻动杂书的声音。 这是那间已经消失的房间里不存在的。 从自己的小小房间里出来,秋亦凝神专注于功法之上。 他从夜幕落下时开始看《意动经》,一字字一行行细读,不紧不慢的,以一种令人很舒服的速度进行,到夜半时,秋亦目光扫过玉简上最后一个字,心中那篇功法也终于添上了最后的句号。 每一个字闪着金光,透着玄哲,灵力流转,黑字鼓起,被金光染上金色,于是每个字变作一道金钟,每一座钟又有一种独一无二音调,一声声钟声响起,如振聋发聩的山洪,又若扣人心弦的柔曲,咚咚的声音敲打着识海,将识海淬炼得愈发坚韧。 识海之内,澄澈明净的湖底,一把似有似无的小剑一点点凝炼,寒光湛湛。 …… 这艘名为“乘风号”的灵舟在海上行驶了半月,一路风平浪静,《雾海志异》中记得那些邪祟、巧灵、妖族一次也没碰见。 海上无事,秋亦多数时候呆在房间中沉寂修行,时间对他来说是个珍惜之物。 《意动经》不愧是天阶中品功法,效果远远胜于只是玄阶下品的《三圣道解注释外篇》,不过几日下来,秋亦感觉自己识海那把心剑已经凝聚小半形态了。 那柄小剑由心剑功法而成,等成型,心剑威力会有新的飞跃,他的底牌又多了一张。 这日,“咚咚咚”,门被敲响了。 还是那个小厮,他前来通知,声音带着些忧心:“这几日会起大雾,有暴风雨,客人们请好好在房间里呆着,需要膳食的话可以提前备好。如果船翻,记得朝光亮的地方走,船上的破雾珠会发光,我们剩余的人聚在一起才会安全。” 小厮走后不久,雨声淅淅沥沥,一点一点变大。 乘风号出于种种考虑,房间没有布置隔音阵法,秋亦和虞观也没有再多布置,噼里啪啦的暴雨声重重落下,如在身边。 随后就如一只巨掌狠狠砸下,一声巨大的闷响,整只乘风号猛以一种夸张的角度倾斜,喧哗惊呼声中,用了大量灵石维持的灵力罩子如同鸡蛋壳一样啪地一声被打碎! 所有在乘风号之上的人都能听见呜呜的一道哭声,宛若婴儿哭啼,震轰在耳边,引得头昏脑胀、恶心无力,神识如同被针刺,心中哀恸。 哗哗,咸湿海水涌入,轻而易举地推开道道房间,不消片刻便冲垮了秋亦和虞观所在的房间。 噗通的沉闷一声,两人一齐堕入海中,避水决运转,削减了部分水的力道,但是呜呜的哭声在响,又是一道巨浪隆隆拍下,原本近在咫尺的两人瞬间一股沉重的巨力被冲开!! 秋亦瞳孔紧缩,伸手就去抓。 虞观好像时时刻刻关注着距离,他比秋亦动作更快,身体前倾,手臂尽数伸展,手猛地抓住对方的袖袍。 但他用的力道太大,只听清晰的刺啦一声,上好的布料被他扯断,一截袖子在海水中飘荡,又很快被巨浪卷向远处。 顾不得自己断掉的袖子,秋亦连忙拽住虞观,很快又被他回拽住,可能是吸取教训,虞观这次力道轻了很多。 两个人手紧紧锁在一起,一齐往上游动。 哭声渐渐小了,雾海似乎恢复了平静,秋亦先破水而出,只见漆黑海面上浓雾伸手不见五指,周围温度骤降,身边几片破木板漂浮。 哭声还未消失,不敢动用神识,秋亦与虞观一起看了看四周,慢慢向外试探。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一点淡光破开迷障,有人在那边呼喊集合。 靠近,再靠近,白雾呼地被冷风吹走,柔柔的光照亮了周身。 漆黑的天空与漆黑的海面之间,一具雪白骷髅幽静的飘着,人影与呼喊皆在远方,而那光——它在骷髅肋骨之下! 光蠕动着,“哇——”地大声啼哭! 第085章 新娘子 是邪祟? 来不及思考, 骤然拔高的可怖声浪轰地炸起三尺高浪,雾海中新的风波再起。 秋亦皱眉, 深蓝蛟龙鳞片刹那激活,屏障蹭地将他与虞观护在内部,及时挡下了攻击,水浪和声波的冲势在接触到保护罩的那一刻全部消失一空,爆开的浪花落成了雨。 但海上巨浪如丘陵起伏,秋亦与虞观不动,那具幽幽白骨就顺势被一个浪头猛地推来, 其肋骨下的光点越来越璀璨, 哭声呜咽, 隐隐能看见其中有一颗混着紫粉色的明珠。 被风吹散的大雾呼呼再起,光点越来越大, 一种难以抵抗的吸力从其中传来, 以骷髅为中心,雾海海水哗啦涌过去聚成漩涡, 疯狂旋转。 漩涡深邃,极强的引力让秋亦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他一个踉跄,跌落向前方,身边人用力地拽住他, 但却无法阻止秋亦往光点漩涡坠落。 少年眼睛猝然睁大, 白光彻底占据了视野。 …… 黄铜镜摆于桌上, 有人坐下, 落入镜中。 双目似一泓秋水, 闪动时波光粼粼,清洌洌透着澄澈, 肤色雪白,眉心一点朱红被点成花钿,仿若一瓣花瓣。 漆黑柔顺的长发披散滑落,三两道从鬓角滑落于胸前,赤红耳坠轻轻摇晃,银勾冰凉,光芒在红鱼上流转,散落的流苏鲜红。 因为迷茫,少年的锋芒也被软化,透露出更软和柔和的一面来,这令他像是一株适合栽种在黑山白水间的漂亮花朵,明亮又柔和,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想拥抱他、见他眼睛亮起、然后眉眼弯弯、欢悦地露出笑容。 但漂亮的花此时心情看起来不佳,双眉蹙起,看着镜子中的倒影,好看的眼睛中透着困惑,像是一件精致、适宜呵护爱护的琉璃玉件,愈发惹人怜爱。 “……” 秋亦抿唇,静静看了一阵,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眼前景象毫无变换,轻轻叹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这好像确实是他现在的模样。 跌落漩涡、被光点吸入进去后,秋亦再一睁眼,便出现在了这个房间中。 但不仅境界全无,本来就算没有灵力、应该也能维持一阵伪装的万化诀也莫名失效了,脸上还多出了妆容,连衣服也变了一套。 他捏了捏衣袖。 身上现在穿着的这件衣裳极重绣工,庄重明艳的正红布料上,金银二色丝线钩织绣出花团与龙凤的图案,下方柔软的红罗裙垂落到地上,美若霞云。 ……要是不是嫁衣就更好了。 秋亦试着擦了擦自己的嘴唇,想要擦去上面的东西,然而手指擦过,不但没有擦去颜色,红色的口脂还在唇角与指腹洇染开淡淡红晕,嘴唇被按得又泛起点血色,看起来更鲜红润泽了。 好像更加不能见人了。 秋亦停下来,不敢再随便乱擦,转而看向妆奁上的物件。 除了镜子之外,桌上和抽屉里还放着步摇凤冠、发钗等饰品,那一片红头盖在其中格外醒目。 秋亦刻意略过,仔细找了找,又翻出了些妆容用的瓶瓶罐罐,此外再没有什么。 他继而看向书桌,那里说不定有帮他了解情况的东西。 还没等秋亦起身走去书桌,木门悄无声息开了条缝隙,一位嬷嬷探出头来。 她看见秋亦还披头散发随意坐着,大吃一惊:“二小姐,你怎么还没收拾好!?” 二小姐。 秋亦默不作声,偷偷瞥一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嬷嬷催促道:“快些快些,再过两个时辰关家就要来人了。” 两个时辰,好像也不是很着急。不过这句话潜在的意思…… 秋亦手搭在膝上,想着自己这身喜庆的扮相,眉心不由得一跳:两个时辰后不会要出嫁吧? 嬷嬷说完飞快走了,根本不给秋亦提问的机会。 木门转瞬被带起,然后有哐啷的声音响了两下。 秋亦脚步轻轻,走过去试着推开门,木门不为所动,应该是从外面锁了起来。 他若有所思,又回到屋内试图掀开窗,也是完全被木板钉牢了。 再在窗纸上轻轻一戳,戳出一个食指大小的洞来,秋亦透过洞孔、从木板缝隙中往下看,楼下数个侍卫在看守。 这二小姐看起来境况也不怎么样。 想了想,秋亦找出先前看到的金钗,收入袖袍中藏好。 没有剑,先用这个凑合一下。 至于刚刚嬷嬷的催促…… 打扮是不会打扮的,出嫁也是不可能出嫁的,秋亦握拳,心想:马上就跑路。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离开的打算,但秋亦也不着急走,他翻了翻屋子,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神识也跟修为一道被封着,秋亦只能一处处地看,不过好在房间不大,他全部看下来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这间屋子整洁干净,除了那些用来修饰容貌的物件外几乎看不见什么私人用品,唯一亮眼的东西是书桌上摆放着的花瓶,里面插了几束雏菊。 秋亦对书桌寄予厚望,甚至连花瓶都倒了倒,结果竟然一无所获,只能猜测出二小姐应该是一位性格安静、喜好诗文的女子。 他把花插回花瓶,搜罗了书桌附近的其他地方,确认一样的一无所获后,秋亦走向最后一处:床榻。 床榻也是一种私密的地方,秋亦以前就干过在枕头底下藏刀的事情,不知道二小姐有没有类似的习惯。 把被褥掀开,又把枕头翻开,秋亦忽地眼睛一亮,嘴角扬起,伸手一抓——通讯玉盘! 这东西居然也被带进来了。 作为当今修真界最普遍的通讯工具,通讯玉盘的受众自然包括凡人。它认主后也可以被凡人操作,所以即便现在境界神识被封,秋亦亦能动用。 暂时放下检查,秋亦第一时间打开通讯玉盘。 他被卷入了白光之中,师尊或许也一道来了。 果然有虞观发来的消息。 他抓秋亦抓得很牢,所以秋亦被卷进来后,不愿放手的他就也跟了过来。 两人聊了片刻,各自简单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最后决定先汇合。 考虑到秋亦似乎被监控的情况,虞观到时会过来接他。 秋亦长舒一口气,即便把床榻检查完后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愉快的心情也没有一点变化。 再三确认房间中没有密室、暗道、其他小机关后,秋亦坐回椅子上,靠着椅背,等虞观过来。 忽地,他又想起了什么,腰板一下挺直,双目睁大,表情认真地开始在瓶瓶罐罐中翻找查看。 嗯……哪一个是卸妆作用的呢?- 城中另一头的关家。 虞观服饰倒是没有丝毫变化,脸上也未多出精致的妆容,但是比起秋亦那头的独自忙碌寂静,他这边热闹得像是一千只走地鸡在争着打鸣。 关家大房说:“从前让关洋天赋高,我们都是心系关家,让他占了便宜也就罢了,但现在他已经是废人一个,鼎炉与他而言根本无用,他用便是浪费!为何还不把联姻婚约换成另一人?” 他咄咄逼人:“家主难道还要继续偏心于一介废人吗?” 本来两家就是联姻,现在临时换人虽然紧迫,但也未尝不可。 关家家主口风松动,询问:“那你欲如何?” “我儿凌风天资虽然一般,但擅讨人欢心,长相甚是俊俏,爱慕他的男女不少,白青青或许也是其中一员,家主不若让凌风试试?”关家大房眼中划过一丝精光。 旁边关家二房不可能把好处拱手相让,叫道:“凌风逛花楼的事传得甚远,要这样一个不收心的过去,岂不是惹恼白家了吗?” “要我说,还是女子最能体谅女子,青青与月儿往日就相谈甚欢,今日婚约换人,无论如何也该选月儿,她才是个体贴知己的……” …… 事关人生大事,被谈到的小辈们也在这里坐着,但各房势力争吵得喧哗,不管是父母一辈说话,还是家族长老说话,他们都都插不上嘴。 坐在这里完全只是起一个表态作用。 虞观无聊地把玩着通讯玉盘,不想听他们叽叽喳喳,只想要快点结束去找秋亦,却忽然听见近距离之内不停有声音在叫,嗡嗡嗡,很扰人烦。 他握住通讯玉盘,上面银绳银穗滑落,抬眸一看,是一个长相轻浮的白瘦青年——关家庶长子,关凌风。 关凌风语气可怜的:“关洋兄长,我们这些弟妹到时候要是真抢了你的未婚妻,你不会生气吧?” 对,虞观在这里的身份是一个境界被毁、从天之骄子沦落到婚约被抢境地的倒霉蛋,名叫关洋。 由于同年出生,关凌风与关洋之间数次爆发过资源的争锋,最后往往是天赋更高的关洋大获全胜,所以关洋落魄后,见到关洋他就要过来踩上一脚,狠狠除掉过去阴影、斗败心魔。 今日这种场合真是落关洋面子的大好时候。 取代了关洋身份的虞观懒懒看他一眼,正要说话,家主目光看向他,也问了过来:“既然如此,这次婚约就让月儿替你,流儿你觉得如何?” 原来最后的赢家是二房。 关凌风脸色难看。 那白青青虽然只是个没天赋的凡人,但是体质对他们这些修士有不小用,居然被二房拿到手了,往后那关月说不定就要长成一个难缠的对手…… 这一个个假象幻影活灵活现,虞观看着,没有一点多言的兴致。 不过既然已经到需要他最后表态度的时候,他也可以离席了。 虞观起身,感知通讯玉盘定位出来的秋亦的位置,语气冷漠随意:“可以。” 谁成婚都与他无关。 第086章 相会 今日是二小姐白青青新婚的日子, 虽然新郎出了意外、现在可能还未定下,但白家已经准备好了。 为了防止这位知道自己要被卖出去联姻后日夜以泪洗面的小姐出逃, 白家将她关到阁楼里的一间房里,并且在阁楼下布置了人手看管。 监视一个凡人而已,侍卫之中却甚至包括几位炼气士、一位筑基境修士。 白家家主听了嬷嬷关于二小姐消极怠工的汇报,不甚在意地一挥手:“不用管她,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最后会知道要怎么做的。” 家主起身:“继续看着,我去问问关家家主是否定好了更换的人选。”- 虞观翻墙踏瓦, 身影轻飘无痕, 一路潜行至秋亦所处的位置, 轻松瞧见了一座被侍卫围着的阁楼。 阁楼只有二楼一扇窗户被钉上了木板,那是秋亦所在的位置。 虞观站在阴影里, 扫了一眼那几名修士, 抽出剑来,本欲就地斩杀, 忽地想起弟子的要求,于是剑光扫过, 侍卫们脑袋一痛,眼前一黑,砰砰砰地几声, 接连倒在地上, 呼吸却还尚存。 修为没了, 但是剑道境界却还在, 对付这些侍卫不成问题。 虞观收剑, 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唰唰的声音。他正欲给秋亦传讯, 忽地听到四楼传来动静。 抬头一看,木板崩断,哐哐从空中掉下来,一双白皙的手从屋中探出,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户,然后明眸皓齿的少年探出头来,趴在窗户边,笑着往下看,说:“你来啦。” 是他的弟子, 虞观静默片刻,才应答:“嗯。” “有种私会情郎的感觉。” 秋亦还穿着那身嫁衣,望着自己师尊时,心头莫名闪过这样的念头。 虞观闻言笑了。 他仰头,看了一会儿秋亦的脸庞,伸出并张开双臂:“来接你。” 好入戏。 秋亦有些想笑,按在窗底的手一用力,身体借着力轻盈地一跃而起。 他翻过窗户,像只飞鸟一样跳下阁楼,红色的霞披和罗裙在空中飘扬,像是一团火焰。 这只飞鸟落到虞观怀里,被稳稳接住。 虞观将秋亦放下,又看了秋亦一会儿,看得秋亦睁圆眼睛、莫名紧张时,他才忽地伸手帮秋亦把被吹到身前的黑发撩到耳后,然后拉开距离,微笑着提醒:“妆没有卸干净。” 秋亦揉吧揉吧脸,原先浓妆其实已经卸了大半了,他委屈:“因为你来得比我想象的要快,我想见你呀。” 虞观不知为何沉默了。 秋亦示意师尊看自己的衣服,带着一丝怨念,说:“我现在好像是什么二小姐,再过三个时辰就要成婚了。” 他本来还想换衣服的,不过那间屋子里没有可以更换的衣服,所以只能穿嫁衣来见师尊。 虞观看着他,等未尽之言。 秋亦一把抓住自己“情郎”的手,目光坚定:“不管怎么样,我不想成婚。师尊,我们私奔吧!” 他灼灼目光之下,虞观轻轻拂开他的手,慢慢开口:“不行。” “……为什么不行?” 秋亦根本没想过虞观会拒绝,懵懵地看他。 虞观微微一笑:“因为我是你夫君。” “……?!” 新娘了瞪圆了眼睛。 虞观给出另一个更现实的理由:“我观察过了,这个幻境只有一座城大,两个家主都是元婴境,我们私奔不了。” 秋亦叹气,觉得遗憾,又有些忧愁。 虞观简单讲了一下他那边的事情,说到他主动离开定夺新郎的会议时,秋亦遗憾,神情懊恼:“唉!” 虞观眨了一下眼睛:“我错了。” 不过当时他就算出声也改变不了局面。 秋亦蹙眉,担心:“我不会真要成婚吧。” “不用担心,”虞观道,“关家有规矩,年轻一辈中实力最强的一人可以向家主要求任何资源。” 一场会得益的联姻,自然也是资源的一种。 虞观:“我去抢亲。” 秋亦安心下来,与虞观探讨如何能离开此处。 如果能在成婚前离开,他就不用再面对嫁不嫁人的事情。 “此处应当是执念造就的幻境。”虞观道。 秋亦也想到了这点,点头,与虞观说起那颗被卷入光点前看到的紫粉二色的明珠:“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蜃珠造的蜃影中。” 蜃珠是一种难以评定品级的罕见天地神物,可以根据人的记忆执念捏造幻境。这种幻境也好破,只要找到执念并化解就行。 虞观道:“你认为这是谁的执念?” 蜃珠一般都只会困住该执念的主人,秋亦和虞观能被莫名被卷入这个执念幻境,说明执念之主已死。 既然如此,他们进来后所拥有的的身份应该就是提示。 执念之主基本上就是关洋、二小姐白青青中二选一。 秋亦道:“先问问活口吧。” 是的,他先前让虞观留下活口来,方便他们盘问。 这本就是孤僻幽静的地方,四周一时半会也没有人来,秋亦随便叫醒一个侍卫,细细盘问。 大部分信息都能从虞观那边得到,秋亦问的问题很小。 “我桌上的花是谁送的?” “好像、好像是和关家小姐一起出去玩后带回来的……” “我对成婚感觉怎么样?” “您一直以泪洗面,大概是不情愿吧,不过后来您也不闹了,接受了联姻,家主安排这些只是不太放心。” “我平时同谁关系最好?” “小人不知。” “我见过关洋吗?” “这、这肯定见过的,就算是联姻,婚前也是要见一面的。” “我什么时候知道联姻的?” “应该是一年前……?” …… 确认没有再多信息后,秋亦打晕这个越回答神色越惊恐的侍卫——应该是把他当成夺舍的妖怪大能了。 “原先我以为会是白青青,”秋亦道,“但是现在看来不像是她。” 白青青性格应该是比较柔弱的,她以泪洗面,最后也接受了为家族献身的命运——秋亦怀疑自己的妆容就是白青青画的。 当然,也可以是白青青太恨了,决定给自己画完全妆,收拾整理好容颜,穿着好看的喜服决定赴死。 不过秋亦思忖,总觉得这时间也拖得太久了,一年前就得知了消息,心狠或非常恨的可以干出很多事,而不是被家族拿捏、关进阁楼。 秋亦:“我觉得应该是关洋。”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又加了一点作为读者的主观解读:“关洋这个套路,太太太标准经典了——” “什么套路?” “龙傲天修为被废,一朝落魄,被退婚打脸,然后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秋亦道,“一路升级,让退婚的人悔到肠子青。” 就算是因为这一点作为读者对熟悉套路的朴素感情,秋亦也觉得执念之主是关洋。 虞观听他说完,也点头道:“我也觉得是关洋,修为被废后恢复,比无天赋者开窍入门要轻松。” 那关洋的执念是什么? 一个被看不起、被家中族人抢走婚约的落魄之人会怎么想? 秋亦:“……” 秋亦:“我好像还是要出嫁。” 就算关洋对白青青没什么感情,但根据身份安排来看,他也一定把这事看得很重,说不定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的,嫁给我。”虞观微笑补充。 秋亦知道他故意的,但还是不由得感到了不好意思。 他本来很大方的,但是虞观这么一说,瞬间耳根通红,憋了半天,说:“那我先回去了。” 虞观让他等等:“你要剑吗?” 作为剑修,自然是要有一把剑在手才安心的。 不过秋亦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他掏出袖子中的金钗:“剑不方便携带,我有这个就行了。” 金钗在他手中亦可夺人性命。 虞观道:“在袖子里也不方便。” 容易掉。 秋亦问:“那怎么办?” 然后虞观和他一同进阁楼之中,重新回到那间房间。 他让秋亦坐好,为秋亦梳发,最后插好金钗。 “凤冠不戴吗?”虞观问。 “……” 秋亦狠狠摇头。 虞观看向步摇、凤冠、红盖头等饰品,似有遗憾。 他将梳子放下,道:“我走啦。” 秋亦闻言心生遗憾,总觉得才刚刚见面,现在却又要分开。 然后眼前忽地一暗,有什么东西盖住了他的头—— “好看的。”有人弯下腰,在他耳边含笑说。 秋亦瞬间意识到这是什么,脸噌的一下红了,慌张揭下,给他盖红盖头的人却已经翻过窗户、跟小贼一样走了,徒有轻快的笑声的传入秋亦耳中。 秋亦呆了片刻,闷闷地把脸埋进手中被攥紧的红绸缎中,脸上热气腾腾往上冒,可恶的,坏心眼的! 居然拿这种事情捉弄他!好幼稚一仙人!好幼稚一过去身!- 离开阁楼、离开秋亦身边,虞观步伐中轻快不在,笑容渐渐淡去,从融化的雪重新变回了刺骨的坚冰。 不该那么做的。 虞观反思着,提剑斩杀了那个被秋亦审问的侍卫幻影。 这人知道的太多了、猜想也太多了,不能留下,不然秋亦会有麻烦。 他死之后,虞观与秋亦见面的事情会变成有人想要带二小姐走、但二小姐为了家族努力抗拒,坚持让歹徒离开。 以真身进入蜃影,秋亦在这里自然也有受伤、死亡的风险。 虞观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掐灭这些风险。 又回头看了一眼敞开后还没被关上的窗户,虞观收剑,悄然离去。 ——现在,回关家把他的婚约抢回来。 第087章 注定 屋中。 关月正在与母亲商量礼服的事情。 关洋与她身形差许多, 原先备好的礼服肯定是不能穿的。 正商议着,有人来报:“大少爷来了。” 关洋?他来做什么? 关月皱眉说:“他有什么事吗?” “他说他要……”下人顿了一下, 表情露出点犹豫。 虞观迈过门槛,走入屋中,正午炙热的光掠过其身影,在地面上投下影子,腰间佩剑缓缓出鞘,银光冷冽。 他道:“我来抢亲。” …… 关家家主刚刚送走白家家主,心情正郁闷。 这老东西, 仗着关家理亏一些, 居然还想得寸进尺, 不愧是卖女儿的玩意。 他们关家相比之下就要好多了。 却有一群人慌慌张张找到他:“家主,不好了, 大少爷他要把婚约抢回来!” “家主!大少爷发疯了!” “家主……” “?” “!” “他拿什么抢回来?!” 确实是修为全废了啊!当初他和几位长老都检查确认过的, 不然他也不至于放弃他、把婚约临时换人! “他、他剑道境界太强了,其他少爷小姐都不是对手。” 什么东西? 关家家主一把抓住这小厮:“在哪?带我去看看。” 一位小厮惶恐地给他指了路:“在练武场!大家都在!” 关家家主抓着他的领口, 在小厮惊呼声中腾空而起,几乎三两步飞掠过去, 瞬息功夫到了练武场。 练武场上冰冷剑气如一条银练,劲风寒霜卷地,关凌风胸口一寒, 抵挡不得, “啊”地一声, 被一剑之威势打得噗通滚落到一旁, 摔得狼狈不堪。 着急赶来的大房几乎第一时间扑了上去, 连忙将儿子抱扶起,但关凌风两眼一翻, 已经昏厥了过去! 这是最后一个了。 虞观收剑。 在练武场周围,是败于他手的关月以及关家其他弟子。 关家家主落地,一手把那小厮丢到一边,神色变幻多端。 他第一时间怀疑是夺舍,可是元婴境界威压压下,神识横扫,对方捂住胸口,闷哼一声,却没有出现任何灵肉不和的现象。 ——不是夺舍。 “流儿,你这是何苦呢?”关家家主收起神识和威压,叹息一声。 虞观直起腰身:“我只是要拿回我的婚约。” “我的要求已经提出,”他继续道,“家族千年前定下的规矩也该启用了吧。” 关家家主嘴角一抽,你当初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继续劝:“就算你打败了凌风和月儿他们又如何?你现在一介凡人之身,谁知道你还能不能重新修炼。只要你还是凡人一天,这个婚约就不可能落到你头上,我关家同意也没用,白家绝不会允许……” 他自以为好言好语相劝,谁料虞观打断他:“所以说家族的规矩只是摆设吗?” 这话可不兴说。 家族是靠大小规矩立威严的,关家也不是那等随随便便只手遮天的家族。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关家家主表情冷下来:“既然你执意如此,好,那就给你,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白家态度如何不由我关家决定。” 他说完,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虞观摩挲腰间青色玉盘,也欲离开,忽然周身响起一道暴呵。 “关流,你不会得意太久的!”关月目光发狠,“白家已经定下是我了,他们不会承认你的!” 这个梁子今日结下了! 关凌风服下丹药,亦是幽幽转醒,一双眼睛赤红地盯着关流:凭什么凡人境界也能打败炼气,他什么时候把剑练得如此好! 更有关家弟子叫嚣再来一场,刚刚肯定是虞观用了某种手段才把他们打败! 虞观本不想理会幻象,可想到现在被争抢的是秋亦,心中竟然闪过烦躁。 他放下玉盘,语气冰凉:“是我的,便注定永远是我的。” 一一把说话的人看过去,虞观嘴角扬起极浅淡、几乎有些渗人的笑:“而不是你们的,这辈子也不会属于你们——不要再叫了。”- 关家家主步履匆匆追上不久前才离去的白家家主,面色阴沉地说了些什么。 白家家主生性急躁,才听了两三句,勃然大怒:“你是看不起我白家?一而再再而三,现在又换成了废人上,故意来戏弄于我家!?” 关家家主一番解释后,白家家主平静下来,目光闪烁:“既然如此,那不如取消联姻。” 关家家主皱眉,听白家家主几句言语后,脸上也露出笑容:“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 秋亦静静等了许久,时候到了,门锁被打开,那个嬷嬷又过来:“怎么没化妆!” 秋亦面无表情:“我就要这样。” 他语气强硬,好像心死了一般,嬷嬷一时之间居然不敢刺激他,只说:“不化就不化,你想通就好。” 下一秒,她瞥见破开的窗户,被吓了一跳:“这窗户怎么回事?” 秋亦掏出虞观的那一堆解释,把嬷嬷唬得一愣一愣的:“你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个情郎了!” 秋亦:“……” 总之人没跑就行。 嬷嬷不再关注,把红盖头一盖,遮住秋亦根本没有修饰的脸庞,赶紧把人拉出去:“家主来见你了。” 下去一楼,厅堂中白家家主果然已经在那里了。 秋亦看不见,却能听见他的声音:“等会带青青去云楼。” 秋亦出声道:“不成婚了吗?” “当然不会,”白家家主道,“青青放心,万事俱备,我们现在不过是换一种方式。” “联姻还是太不自由了,我决定让青青你抛绣球,到时候你抛给谁,谁就是我白家的女婿。” 说得好听。 若是真的是白青青自己来,她凡人身份,又盖着红盖头,底下一群修士围着,又哪里能做到白家家主所说的抛给谁就是谁! 他不过是想要用好听的借口粉饰自己的真实目的而已。 知道虞观已经成功抢回婚约的秋亦觉得此人甚是虚伪。 不过白青青是白青青,他是他。 他的绣球,他要抛给谁便抛给谁,他要谁接到便是谁接到。 穿着华服的新娘默认接受安排一般,沉默地被嬷嬷带着走了。 嬷嬷说着一些要注意的事情,絮絮叨叨,却不知道身边的人根本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红盖头之下,少年的双目中似有莹莹光辉流转,手握紧了通讯玉盘,同另一端的人传递悄悄话- 白青青是城中有名的美人,特殊的体质更是惹得不少人眼馋,抛绣球选婿的消息一放出,云楼外顿时围了个水泄不通。 关家人来了,一些年纪不小但迟迟困在炼气筑基的老东西也来了,还有不少想要过来捡漏凑热闹的。 两名家主站在远处另一座楼上遥遥看着,时刻准备动手。 忽然有人喊:“新娘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 穿着嫁衣的新娘由嬷嬷扶着登上楼,红盖头轻轻摇晃,红衣上的金银绣纹鲜活欲飞,身段纤细匀称似一只燕子,一只精巧红绣球被抱在怀里,即便半点风光未露,也让人心神摇曳动荡。 到了地方,嬷嬷停了下来,悄悄说:“可以偷偷朝外看一眼,别让他们瞧见全部容貌就行。” 新娘摇摇头,拒绝了。 罗裙翩飞,他从飞檐遮蔽的暗处走出来,午后的光落在红色的盖头与嫁衣之上。 原本的熙攘一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静悄悄的呼吸声之中,那双白皙的手抬举起鲜红绣球,随意散漫的一抛。 红绣球呈抛物线落下。 无数法光瞬间爆开,所有人兴奋起来,像是角逐猎物一般角逐着那颗绣球。 “是我这边!” “放屁,是我这里的!” “谁在踩我头?” “球怎么又往那去了!” …… 红绣球在空中轻盈跳动着,时不时被一个修士拿到手,又很快被另一个修士抢到。 虞观指尖触碰到红绣球的那一刻,关月拔下发髻上的一束花,轻吹一口气,花朵花盘爆开一团巨大的花粉,然后倏地旋转飞出花瓣,一片片花瓣有人巴掌大小,锋利飞旋向红绣球。 花粉迷眼刺痛,其余修士一时猝不及防,彼此推搡,虞观身体一倾倒,红绣球从他指尖飞过,竟然还真让让那些花瓣触碰到了红绣球! 关月欣喜叫一声:“好!” 花瓣推着绣球就往他的方向去,眼看着将要落入手中,一旁等候已久的关凌风手中扇子一摇。 平地忽生一阵妖风,狂风呼啸间将花瓣尽数卷回去,红绣球被风卷向关凌风,关凌风猛地跳跃起,猛地跃去,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最终不还是要落到他手里吗? 白家家主目不转睛:“选这个也可以。” 关家家主却说:“还没结束,小心关洋!” 他才不会相信关洋这么容易得就被推挤得失败! 白家家主错愕:“为什么?” 关凌风掌心触碰到红绣球的那一刹那,先前一直表现平平的虞观忽地飞出一剑。 一剑霜寒,剑气破空,杀气宛若寒冬腊月被从头倒下一桶冰水,浇得人心冰凉,剑尖寒芒直奔红绣球、关凌风手掌、咽喉三点一线而去! 如果不躲就要丧命! 关家家主根本来不及回答白家家主,灵力猛地爆发,就要靠威压强压下虞观。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抛完绣球后就无人关注的阁楼上,沉默的新娘抬起手拔下金钗,那美丽的饰品在他指尖透出利利锋芒,如同一把真正的剑一样迅疾如雷火一般飞钉向关家家主所在之处! 剑气逼人,关家家主瞳孔紧缩,还未成形的威压散去,下意识地抬手先挡下那一枚暗器。 就在同一时间,生死关头,关凌风惊惶往旁边侧身一躲,狼狈离开争夺,身上被凌冽剑气划出道道伤口,衣服划成布条,鲜血四溢。 虞观衣角翻飞,轻轻巧巧地握住了那一颗先前被秋亦抱在怀中的红绣球。 他转过身,绣球花落谁家一清二楚! 白衣剑客抬起绣球,望向楼上垂首向下看、轻轻掀起部分红盖头,露出柔和眉目的新娘。 彼此相视一笑。 他们赢了! 第088章 询问 大庭广众之下, 白家家主和关家家主不可能再自打脸,盖因这不仅事关他们颜面, 更是事关家族颜面。 虞观和秋亦这门亲事彻底定下、不容更改了! 幻境核心执念被化解,这里的一切如同光下的薄雪一般飞快消融。 灵力和力量如水般涌回体内,身上鲜红嫁衣褪去,昭时剑出现在腰间。秋亦倏地挥出一剑,银光剑气直刺白家家主,还未消散的幻影露出吃痛的表情,身形气泡一样啪地破裂散去。 不好意思, 记仇。 幻境散去, 脚下不是木板而是海面, 秋亦与虞观轻巧落在一块飘零的木板上,哭声不再, 周围大雾弥漫, 白骨与光点沉浮在海面之上,拿幻境飘散成新的雾气, 全部被封锁到一颗紫粉二色的明珠之中。 光点猛然缩小,吐出闪着那颗光芒的蜃珠。雾气翻沉, 蜃珠在空中盘旋转了一圈,转转悠悠落入秋亦手中。 浓浓幻雾瞬间逸散融入秋亦体内,一种清凉之气蔓延至头脑, 识海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一馈赠, 只有几分凝实的心剑忽地嗡动, 一声剑鸣长长清悦如雀, 转瞬功夫由虚无到凝实, 凛凛剑气撩动湖水与白光。 光点蠕动,又吐出一块吊着红绳的木牌, 木牌飞落向虞观,结果半道便被虞观挥动劲气推给秋亦。 蜃珠之中烟雾全部被吸收殆尽,紫粉光晕纯净,秋亦双目中似乎透着缕缕锋锐之气,透明之剑悬于识海之顶与湖泊之间,其锋芒之锐闪,光芒亦不可压。 他手掌一翻,将木牌与蜃珠一并收入乾坤袋中,昭时剑铮鸣,清碰一声回归剑鞘。 秋亦澄澈眼眸中闪动银银剑光,体内澎湃力量在涌动,他伸出手,忽地伸手向后一抽,一把透明之剑被寸寸抽出。 大雾四起,黑暗中,一道冰冷的霜雪寒芒一线闪过,面如冠玉的少年轻轻吐气,似有剑鞘一般收剑,轻轻闭阖上流光闪烁、令人不可直视的眼睛。 无形剑入无形鞘中,下一秒,天翻地覆! “嘭——!”平静如镜的漆黑海面猛然坠下一道深深断流,遥遥延伸至天际,两侧被挤压的海水翻起高大浪潮,重重浪潮翻滚拍下白沫,雾海咆哮,海水如珠玉雨雾溅落落于人身,十里尘雾荡之一空! 心剑成! 光点发出呼呼的声音,它似乎想了片刻,再次吐出一物,但这次的物品瞬如疾风一般目标明确地冲向秋亦。 秋亦唰地睁开眼睛,眼中光芒已经敛去,双瞳漆黑如玉石,他精准接住那东西,摊开手掌一看,是一方玄黄珊瑚。 光点呼呼呼,任由海水冲刷漫进洁白骨骼中,它与白骨一同沉没入海底。 海风习习,虞观伸手接住落下的海水:“回船上吧。” 秋亦点头。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呼救声:“有人在吗?救命救命,我快撑不住了!” …… 乘风号在风浪中颠簸,一大片地区的大雾莫名散去,在黑暗与迷雾中没寻到地方的零散人员也终于摸回到船上。 剩下的人大概都遭遇不测了吧。 一名年轻船员叹气间,忽地听见了脚步声,抬头一看,又是三个人回来了。 其中两个都是佩剑的剑客,衣衫整洁,白衣翩翩,并肩而行,一眼能瞧出关系亲密。 后面则跟着一位老头子,身上湿漉漉的,整个人被海水打成落汤鸡,很狼狈的样子。 年轻船员认得那老头子,是船上的老船员,平时很爱攀谈侃大山,有一手不错的制作鸟粮技术。 秋亦与虞观正要回屋,那老人忽地叫住秋亦:“你、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不用了。”秋亦拒绝,“只是顺手的事情罢了。” 这老人正是刚刚呼救之人,秋亦顺手抛了一颗回灵丹给他补充灵力,此外再无帮忙,就算剩下的路也是老人一路游回来的。 “我知道我上次骗了你,你现在或许不相信我,”老人面露惭色,“但是我现在承了你的情,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我大半辈子都在和人交流,知道不少事情。就当是了结因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问我。” 秋亦被了结因果那句话触动,修士欠下因果确实需要及时还清,不然后面彼此被因果牵扯,容易让因果越欠越多。 于是他问:“我们要去西洲寻找魂蛊,你知道相关情报吗?” 老人眼睛一亮:“嘿,别人不知道,但是我还真知道,你问对人了!” …… 回到屋中,虞观点上灯。 “那光点居然是巧灵。”秋亦道。 哭得船翻浪起,将人拉入幻境,居然是个清正的巧灵,而不是邪祟。 虞观道:“它无害人之心。” 光点的目的应该是找人来把蜃珠幻境给化解,只不过动静太大了。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在个体拥有可以呼风唤雨的力量的世界中,想要自在、安全地活下去太不容易了。秋亦默默想着。 他取出光点给予的三样东西,一一摆出。 蜃珠、黄珊瑚、木牌。 蜃珠中的幻境雾气已经全部融入秋亦体内,被心剑吸收,那是悠久时间沉积下的天地灵物,如今蜃珠透亮,随时可以放出去再寻一人编织新的幻梦,虽然只有不断重现记忆这等单一手段,但仙境以下皆能被困住一瞬。 如果用在执念深沉、不得圆满者身上,这看似无害的蜃珠会是比刀剑还要厉害的武器。 秋亦看了片刻,将蜃珠收起,接着看向其他两件东西。 玄黄珊瑚在灯光下看着透明,玉质的液滴在表面流淌凝固。 六阶神物,息壤珊瑚,有它在的地方,任何品阶不如它的作物都会长得很好。 好东西,但是好像他这个单打独斗的散修用不上,收起来。 再看木牌。 褐色的木牌表面刻了“鬼面”二字,灵力探入,一道苍老的声音说:“吾乃鬼面尊者关流,遗憾止步合体境,后世有缘者若得之木牌、愿意诚心拜师,可继承吾之衣钵……” 要求太高了。 秋亦啪的断掉了灵力,用不上的东西喜加一。 “你知道鬼面尊者吗?”他问虞观。 都是第二劫之人,他师尊说不定听说过对方呢? 一转头,虞观正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手中握着块莹莹发光的留影石。 他闻言,懒散道:“不认识。” 秋亦狐疑地看过去:“这留影石录的是什么?” 他的好师尊回答说:“你穿嫁衣盖盖头的样子。” “……” 你什么时候录的! 秋亦看着过去身皎然如月的身姿,兀自陷入茫然、震惊。 他反思、反省自己,为什么过去会傻乎乎觉得他的师尊是个清正端庄、绝无任何坏心眼的人物。 如果可以,他要提醒全天下所有弟子,和师尊之间距离产生美! 秋亦张牙舞爪扑上去,眼睛扑闪,耳根红了一片,巴巴地去抢留影石,声音委屈含冤、控诉道:“你看我笑话!” 留影石被他一把抢走,一看,里面录下了幻境中虞观所有见到的东西。 “还有了吗?”秋亦本想销毁,可是这是他师尊第一视角欸,他想了想,还是把留影石丢进了乾坤袋。 虞观说:“没有了。” 秋亦信他,但是还是不高兴地抿唇:“噢。” 虞观凑近,淡色的瞳孔像是一片落下的薄凉月光,这轮月亮说:“你生气了吗?” 秋亦严肃点头,一板一眼回答他:“我有点生气了。” 虞观说:“为什么?” 秋亦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会不好意思?他会脸红? 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他皱眉,找出了理由:“因为我觉得有些尴尬羞耻。” 其他人都可以说,但是虞观不可以。 毕竟他只在乎虞观。 他只会对着虞观面红耳赤、不好意思。 虞观说:“我尽量。” “为什么是尽量?”秋亦困惑。 虞观:“因为你不好意思的样子很可爱。” 秋亦摸摸灼热的脸颊,然后恶胆向边生,把带着温度的手掌贴到虞观冰冷的脸庞上,大声抱怨:“唉,好幼稚啊你!” 冰冷的仙尊轻轻眨动眼睛,看着自己的弟子,语气淡然:“可能是过去身状态的影响。” “应该是。” 秋亦想了想现在身,初见时上仙的冷漠之态还在他心中,高岭之花,天上之月,他点了点头,又说:“分神境真奇妙啊。” 居然能让一个人分出不同性格的化身。 脸被手掌的温度捂热,虞观说:“现在不生气了吗?” 秋亦目光闪闪,摇摇头:“生气。” “那要怎么办?”虞观觉得好笑。 弟子从乾坤袋里翻出一卷纸,呼啦一下展开,上面是不知何时列的清单,空白还有很多很多。 秋亦看了看写在第一个的:“最近的一册知识应该也快整理好了吧,你读给我听,我就不生气了。” 对,他也要听睡前故事- 西洲,灼日沙漠地带,黄沙城。 城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人为经典扮相的秃驴小和尚,另一人穿着严实的黑衣裳,将自己的面容遮蔽得严严实实,只有听声音能听出来应该是名女子:“你说你叫什么?” 秃头和尚一下下敲着木鱼,表情悲戚:“无中。” 黑衣女子:…… 什么破名字,她这回不会真一发不中、颗粒无收吧。 无中忽然指着远处:“那边来人了!” 黑衣女子掉头看去。 被热气烧灼到扭曲模糊的漫漫黄沙中,有两个修士御剑破空而来,抵达城门之前从剑上落下。 两个金丹中期,运气还不错。 黑衣女子想着,拉着无中一起欢快迎了上去,无中木鱼敲敲敲,黑衣女子道:“两位道友,我看你们骨骼清奇,修为上佳,要不要加入我们的小队?” 第089章 一支小队 西洲是四洲当中疆域面积最广阔的一个大洲, 地形复杂,为各种外族的主要栖息地。 在西洲四处历练时往往很容易发生惹怒妖兽种群, 然后被团团围攻的惨案,所以这里的修士很喜欢组成小队、结伴而行,彼此有个照应。 秋亦与虞观两人一起行动习惯了,不想一路上身边再多几个人,他也不太适应那种大概需要信任与友谊的团队生活。 不过秋亦倒也没有一口否决,还是多问了几句:“组成小队有什么好处吗?” 黑衣女子、即陈冷虹道:“当然有好处,黄沙城的任务都需要以小队形式才能接下, 接任务可以赚取灵石、提高声誉、换取功法法宝……” 秋亦静静听着, 心如止水, 他现在其实不缺什么,功法法宝都已具备。 陈冷虹见秋亦表情没什么变化, 没有一丝心动的样子, 又加重了砝码:“声誉达到一定程度的小队能得到地城拍卖会的邀请函,得到参加拍卖会的资格, 这是最快捷拿到邀请函的办法了。” 秋亦耳朵动了动,终于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地城拍卖会?” 无中停止敲木鱼, 和尚的脸上露出向往神色:“嗯,这是西洲最大的暗市拍卖会,每百年举办一回, 距离下一次还剩两年, 有很多好东西, 只要有灵石有好东西, 不愁找不到你想要的。” 西洲地城拍卖会名气很大, 它背后站着的是几乎遍布整个修真界的万宝阁,拍卖物来源四洲, 会上受邀请的客人也来源世界各处。 连其他洲的各个大势力也皆与其有联系,每次拍卖会开启,它们都会专门派人过来拍下需要的物品。 秋亦淡淡看了这和尚一眼,问陈冷虹:“组成小队最少需要几个人?” 陈冷虹伸出手掌,比了个五:“你们要是加入,我们只要再蹲守一个人就行了。” 秋亦道:“有队长吗?” “放心,还没定,”无中敲木鱼,“等人齐了再说。” 秋亦:“好,我加入。” “你这位同伴没有意见吗?”陈冷虹困惑。 全程都是秋亦在问话和回答,他身边的虞观一言未发。 秋亦弯眼,嘴角扬起,说的话像是什么控制人心神的坏蛋:“我的决定就是他的决定。” “傀道傀儡不能算队员的……”无中碎碎念。 虞观开了金口:“活人。” 他偏头看向秋亦,语气平淡:“他刚刚说得没错。”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陈冷虹左看看右看看,来回打量这两人,说,“认识一下,我是陈冷虹,蛊师,金丹后期。这位敲木鱼的是无中,佛修,金丹中期。” 哦,蛊师。 “我叫知冬,”秋亦笑起来,嘴角陷下去两个小小的酒窝,为他的师尊现起一个假名和假身份,当场开始造谣,“这位是我的兄弟,知秋。我们都是金丹中期。” 无中感慨说:“原来是兄弟啊,怪不得长得挺像的。” 那可不,这两张脸可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来的路上秋亦足足精心捏了半天。 …… 秋亦和虞观入队后,这个尚在组建中的小队还差一个人,大家一起在阴影里等候新人。 黄沙城虽然环境恶劣,但是资源尚可,又有地城拍卖会邀请函的萝卜做诱饵,来往的人并不少,不过上去询问,基本上十次有十次败兴而归——人家早就有自己的队伍了! 又有人进城了。 那是一个长着一对斑纹豹耳的黑发少女,穿着轻便的劲装,身后有一条豹尾轻轻晃动,腰间挂着一串闪亮的碎片,容颜俏丽,看着却冷若冰霜。 是半妖,秋亦多看了两眼,有些新奇。 虞观见秋亦好奇,与他说:“她应该是幻纹豹一族。” 幻纹豹最独特的地方就是身上一重一重花纹繁多,因这份过于好看的特性,它们有一段时间被修士专门狩猎,成为了饰品与衣裳,很是风靡。 后来幻纹豹们举全族之力供养出了厉害的幻道大能,这种情况才渐渐变少。 秋亦在头上握了两个三角,作猫耳朵状,小酒窝笑得很甜:“下次如果还要伪装的话,我可以给你捏一个半妖身份吗?” 虞观淡淡看他一眼,将他的一只手从头上抓下来,说:“你若愿意,那我也情愿。” 秋亦想了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红了一片,他沉痛地乖乖收好手。 算了,还是当人吧。 他们两个屡屡被拒绝的在这里不务正业地聊天,那头百折不挠、对组队拥有巨大热情的陈冷虹已经自己一个人迎了上去。 无中喝茶,觉得自己没事干,又开始敲木鱼。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攒功德攒功德,他这次一定不会运气太背,一定能捞到好处。 没过多久,陈冷虹的热情得到了回报,她步伐中透着喜悦,隐藏在面纱下的脸笑盈盈,身后跟着一只懵懵懂懂就被拐过来的冷酷豹耳少女。 最低人数的条件彻底满足了。 豹耳少女脸绷紧,开口说:“我是毛丸丸,金丹中期,法修。” 等其余几人各自介绍完,名为毛丸丸的少女点点头,开口也直接,道:“我要做队长。” 陈冷虹说:“登记处旁边就有空的地下室训练场,很隐蔽,我们几个到那里去打一架,谁赢了谁做队长。” 修真界拳头就是话语权,在他们这种陌生人组成的队伍中,队长别的不说,至少实力要强,不然轻易不能压下队员。 几人都没有意见,正要离开,忽然有一人高声呼喊:“等等!” 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黑色短发少年。 他看着同毛丸丸、秋亦、无中差不多大,皮肤呈小麦色,头戴一顶不伦不类的针织羊毛帽,不怕热程度堪比全身黑的陈冷虹。 少年一路狂跑过来,飞快插入几人之间:“能带我一个吗?我之前看好的队伍不收人了。” 他来得突然,不过秋亦和虞观无所谓,剩下三人则觉得队友多是一件好事——大不了再把他踢出去,便同意了。 “我叫牧直知,金丹前期,”他咧开一口白牙,“队长是谁我无所谓,反正我境界也最低,就不和你们争了。” 其他人再介绍过后,陈冷虹感慨:“我怎么看起来变成年纪最大的了呢?” 明明她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啊,结果一对比起这一个个水灵的小脸,忽然感觉自己长了辈分。 无中哈哈说:“没事,我才是看着年纪最大的一个,长得太早熟了。” 他确实是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一个,虽然也就二十七八的青年模样。 秋亦没有说话,一直在和虞观悄悄地传音,眼中时时流露笑意。 虞观只是无奈看他。 牧直知来回看了一圈,发现这里虽然只有五人,却已经隐隐已经划出了一点微妙的团体。 两个剑修站得极近,关系应该很亲密,大概率是之前就认识,而剩下两位女性站得也略微相近,只有那个秃驴和尚摇头晃脑、梆梆梆敲着木鱼,偶尔插上一句话,好像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拉开了距离。 牧直知脚步动了动,离无中近了些- 大家一道向登记处走去,到了地方,旁边果然有一块专门腾出的地下室空场地供大大小小的队伍在这里磨合。 走进去,上面灯光透亮,虽然是地下室,但是很明亮,四周专属于灼日沙漠地带的温度也没怎么没降,还是一样的炙热。 此时正巧没什么人。 “先确认一下队长的职责,按照黄沙城的说法,队长需要为队员的性命负责,队员则要听从队长的合理安排。”无中说。 都组成小队了,还要继续硬要单打独斗显得很没必要,一个领头人队长人是必须要定下来的。 虽然实际情况下肯定会有变化,但总得来说队长的权力不小,所以秋亦、无中、毛丸丸、陈冷虹四人都不愿意拱手相让——在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智障的情况下,还是自己操心操心当个队长算了。 陈冷虹:“怎么打?” 擂台式一对一还是一起混战? “抽签怎么样?”无中从乾坤袋中翻出不知道哪年哪月买来的签筒,“就守擂式,谁抽到好签就去做第一个,然后剩下的人主动一对一挑战。”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意见。 不参与争斗的两人站在一边阴影里,看着剩下四人交谈,等他们最后给出的结果。 牧直知的人生处事原则就是和身边大部分人打好关系,他看了看身边,想要和虞观攀谈,但是这种人一眼能看出来性格冷漠,不从其感兴趣的话题下手根本说不上话。 他本想放弃,忽地心中一动,发现虞观的目光一直静静凝视着秋亦,完全没有移开过,便半带真心地感慨说:“你们兄弟关系真好。” 虞观微微一笑,默认了。 牧直知好奇问:“你们谁年长?” 两人外表年纪看上去一样大,个子确实是虞观要高一点,但是兄弟之间可不能以个子论。 原本这个兄弟身份就是秋亦随口乱说的,虞观眼睛也不眨,给弟子即兴发挥、不完全的设定填上漏洞,道:“我年长一些,我是兄长。” 那头,四人一并摊开手掌,无中脸上布满愁云,看向自己手中的好签,他的运气全用在这种没用的地方了:“好吧,我先来,你们谁来和我斗斗。” 佛修手段路数也多,无中看不出来是哪种,倒是能直接看出他的木鱼是一件玄阶中品的法宝。 其余两人打量的时间,秋亦将手中下下签丢回签筒,木签碰底,发出当的一声响,他道:“我来吧。” 毛丸丸的下签、陈冷虹的中下签亦是丢回签筒中,无中将签筒收起,其余人拉开距离,留出地方给这两人。 无中摸摸噌亮的光头:“我主修神识一道,你多小心。” 秋亦抽剑,银剑冰凉如雪,亦回之以善意:“我为剑修,你也多小心。” 双方各抱拳一下,无需再多言。 无中表情严肃,一袭袈裟在光下闪亮,灵力流转,双目如同盛着耀眼的日光,梆梆梆的木鱼声响彻,圣洁莲花盛开,佛光大湛! 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神恍惚,但是真正的杀招还在后头。 无中口吐经文,那些由历代僧人编撰、具有大智慧的书文从唇舌间滚出,如同滚滚惊雷一路火光掠过地面,比声音、比佛光、比人的动作更快地飞入秋亦身躯识海内! 无中确实是一位精于神识一道的修士。 即便并没有正面对上经文雷火,但其余的几位也已经能感到自己被震动的声音影响,那絮絮的声音在心底、胸腔中共鸣回荡,劈斩向脆弱的识海神魂,引人心神激荡。 最不擅长神识的毛丸丸被余波影响得心神摇晃,她心底一沉,庆幸不是自己面对上这位佛修,灵力运转清醒后再抬头看去,她野兽似的眼睛瞬间睁大,面露惊异之色—— 漫天让人心颤的经文没入秋亦体内,却好似进入了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什么都没有发生! 秋亦一步步走近,木鱼声音却开始颤抖。 神识手段的博弈,就和幻梦博弈一样,在围观者还未提起兴趣来时便已经都过了千百招。 无中的经文与识海的外壳碰撞,他只感觉那识海外壳如同钢铁堡垒一般坚硬沉默、不可动摇。 心性坚定、被种种经历打磨,兼之修行过神识相关的心法后识海的外壁自然会加强,但是这种程度还是让无中吃了一惊。 他字句说得飞快,一手托着木鱼,另一只手举着木槌,一下一下敲着,就好像在一下下敲动秋亦的识海。 经文声传,佛光萦绕,莲影生出,攻击透过壁垒传入识海之中。 到这一步差不多可以收手了,毕竟切磋点到为止,涉及神识的伤害很难恢复,无中正想着,手忽然一抖,敲击木鱼的声音一乱。 经文、佛光、莲影,所有的一切刹那便被一股锋锐无比的力量绞杀殆尽! 识海中湖水悠悠扬扬溅起,剑甚至未现身,只有剑气萦绕。 一道无形的角斗博弈在无人知处展开,一道尖锐得像玻璃摩擦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刺耳声音倏地响起,无中面色难看,手颤抖得不行,木槌从木鱼上一擦而过,咚咚掉地。 秋亦平静地走至他身前,银剑出鞘的声音,一点银芒抵在和尚的咽喉之处。 冰凉之气蔓延,无中忍不住将脖子往后仰,狠狠咽了几下口水,寒毛直竖。 一柱香时间还未过,居然就已经结束了! 完完全全的克制与压制! 陈冷虹一改嘻嘻哈哈的模样,表情凝重,吸取教训:对付知冬此人不能用神识功法。 而且他还是个剑修,她看向昭时剑,仅仅只是看过去,目光却也好似被那锋芒一刺。 秋亦收剑,切磋而已,点到即止。 无中苦哈哈地说:“我就说我运气差!” 怎么还碰上了被天克的一类。 “服气了,兄弟你加油。” 他走向阴影里,灼热的阳光下只剩下秋亦一人。 热浪滚滚,他的气息却冰凉刺人,漆黑的眼睛看向剩下两位。 少年一旦静默,柔和的眉目沉静,与他那位兄弟就更相像了,如不近人情的冰冷新雪、噬人浴血的剑刃刀锋。 陈冷虹想试试这位剑修之剑到底有何威力。 她上前去,站于秋亦对面:“接下来我来吧。” 秋亦眨眨眼,好奇打量着容颜盖住的陈冷虹,猜不出这修士会有什么样的手段。 他还是第一次对敌蛊师,这类修士更适合隐藏幕后在关键时候拨弄局面,正面对敌倒是少见。 拉开一段距离,彼此抱拳致意,沉默之间,战意一触即发。 秋亦先发制人,如同一只绷紧了身体、忽地猛然弹射身体露出毒牙的白蛇,冷冷剑光似蛇之獠牙,转瞬之间就要到面前! 速度也很快,陈冷虹表情凝重,明明她也修行过品阶不低的身法,却有刹那也感觉跟不上对方的速度。 好在她要做的事情很少,来不及思考差距究竟从何而来,蛊师一拍腰身那一只只漆黑小陶瓷罐,其中一个罐口霍然打开,里面窸窸簌簌爬出一只颜色斑斓的毛茸蜘蛛。 那只颜色花花亮亮的蜘蛛甚至没有人的拇指大小,它正对陈冷虹,腹部的纺织器小口猛地射出一张巨大柔韧的密密麻麻重叠蛛网! 洁白蛛丝交叠,几乎看不出任何缝隙,就如同一柄巨大的柔软伞盖,将其后的蛊师护得严严实实。 这是陈冷虹最常用的保命手段之一,帮她挡下过大大小小的各种攻击,大部分敌人甚至破不了防御。 昭时剑猛然斩下,银光像是一道流淌的雪水,美丽到惊艳,冰凉寒气之下,富有韧性的蛛网发出崩断的声音。 一击之下,三千白丝飞落,厚厚伞盖只剩薄薄一层。 好锋利的剑。陈冷虹来不及思考,另一只蛊虫已经蓄势待发,趁着攻击之间短暂的间隙,猛然穿透蛛丝扎向秋亦! 透明的翅膀扇动,蛊虫像是一道闪电般袭来。 那也是袖珍大小的生灵,漆黑的蜂尾部几乎占据了整个身体的四分之三,毒刺上光芒闪动,透着渗人的紫色。 秋亦险之又险,擦边闪过这道刺芒,他抬起头,目光也似一把剑,细小袖珍的黑蜂在他眼中分毫毕现。 黑蜂转向,就要刺伤,另一边花蜘蛛噗呲吐出激流般的粘稠毒液,直喷向秋亦! 平整地面上留下深深凹洞,围观的牧直知和毛丸丸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也不知蛊师到底是如何养的蛊虫,这两只毒物身上的毒意可怖。 就算是腾空也会被又一次夹击,而且在空中更不好发挥。被老兵训练出来的经验教训又一次帮秋亦取得了判断。 看似被夹击、无路可去的少年在陈冷虹惊讶的目光中,霍然对一处挥出一剑。 这一剑与之前的一剑都不同。 霜冷冰雪掀起,四周灼热也散之一空,反常的落雪飞扬,残留的蛛网冻裂、喷射而出的毒液凝固,连只是让花蜘蛛停留在手上的陈冷虹也感到了一阵从蛊虫上传来的冷意,刺骨渗入肌肤,让手掌一阵麻木。 黑蜂啪嗒一声掉地,花蜘蛛亦是变成一座小小冰雕。 秋亦停在那里,没有再动。 陈冷虹弯腰,连忙把她心爱的蛊虫拾起放回黑瓷罐中,并且盖好盖子。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不打了不打了,我退出队长角逐。” 那就还剩一人了。 秋亦剑持手中,看着毛丸丸走过来。 毛丸丸表面高冷,但是面对面时秋亦无端觉得她可能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样,现在甚至是有些紧张的。 她尾巴摇晃,耳朵颤抖,手摩挲着腰间的闪亮碎片。 陈冷虹摸着被藏在黑布之下的脸,是她把毛丸丸拉入伙的,她自然也看得出毛丸丸的刻意隐藏但依旧无意暴露出来的青涩,惆怅:“是个刚离开家不久的小崽崽啊。” 这要怎么能打过老油条哦! 牧直知眼中光芒闪动,说:“不一定。” 虞观:“没有不一定。” 毛丸丸对秋亦点头,秋亦亦肯首。 “开始吧。” 一进入战斗之中,原本难掩紧张的毛丸丸瞬间镇静下来。 见过此前两场对局,她知道秋亦的神识、速度、剑法都强,若是可以,她很想找出其破绽针对入手,可是一来时间不允许,二来……她真的怀疑秋亦到底有没有短板。 他好像远远胜于他们这些同境界修士,所以无论怎么看,哪一面都是很完美的。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硬碰硬吧。 试试他能不能让自己也心服口服。 腰间碎片被毛丸丸摩擦地熠熠生光,忽而一片被甩出,透明澄澈的镜面反射,无数神光哗啦冒出,每一道都绚烂似虹,内藏无数杀机。 碎片旋转,无数的光好像散花一样落出,神光威力莫测,不伤地面分毫,落到敌人身上却如火柱,轻易就能洞穿血肉,就连神识也躲不开湮没。 以光做武器,以镜做载体。 底下,陈冷虹也看出来了,不由愣了一下:“咦,我眼光这么好的吗?” 随便一碰就碰到了不得了的剑修,再随便一拐就拐回来一个小怪物。 为对局捏了一把汗的无中:“……” 闭嘴,影响他看打架了! 秋亦感到了危险,光无处不在,这一片小小的碎片被毛丸丸使出来却比刀剑更可怖,即便有锻体,以现在的境界水平,他亦不敢轻易去碰这些光——会被洞穿的。 错落的光影之间,秋亦身影闪动。 沙沙,沙沙,毛丸丸紧盯着秋亦,开始摩挲第二枚碎片,每擦过一下,碎片就会变得明亮一分,光芒就会变得繁多璀璨一分。 面对秋亦这样的敌人,她非常警惕,没有任何分神,但就像先前陈冷虹所说的那样,她还是太稚嫩了! 光芒闪动,刺目的世界中几乎看不见自己和敌手,毛丸丸的兽瞳紧缩,而就在这一瞬间,一点微弱银光忽地刺向绚烂光芒中的一点薄弱——那是连毛丸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疏漏之处! 哗啦啦,好像镜面被破开,无数的光影明灭,微弱的银光冰凉璀璨,整间地下室最耀眼的好像都只剩下了那一把剑! 冰寒寂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一刹那滚来的寒风吹乱了豹妖的头发,毛丸丸错愕地张开嘴巴,炸毛竖尾,心脏好似要跳出嗓子眼。 来势汹汹的银光忽地停下,秋亦笑了一下,收剑。 地下室恢复常态,地面上冰霜狰狞开出一条剑道,冒着森森寒气,又逐渐被灼热的温度融化成水流。 毛丸丸恍惚了片刻,一颗心这时才落回胸膛中。 她尾巴放下,学着先前两人那般说话,对秋亦道:“我也服了,你做队长吧。”- 专门开辟给各支队伍的佣兵处中,人来人往,喧喧嚷嚷。 各支队伍摩肩接踵而过,天气炎热,人心中的火气也噌噌噌往上冒,一言不合就要碰两下。 侍卫将他们赶出去,指了指北面:“看见那里没有?有专门的训练场或擂台供你们打架发火。” 看两支队伍走远了,侍卫翻了个白眼,距离地城拍卖会时间近了,素质差的人也变多了,居然还想在这里打起来,也不看管事和他们允不允许。 一处冷冷清清的登记处,新晋队长和他的几位队员们在探讨起队名。 队长很有一番自己的主见。 秋亦说:“一支小队不好吗?” “……” 虞观目光飘悠。 他的弟子学坏了,学到了更省事的起名方法。 无中担起吐槽役的职责:“不是,这队名也太废话吧!到时候介绍时怎么说,我是一支小队的队员吗?” 牧直知哈哈笑起来,补充完后续:“然后别人就不断追问你到底是哪支队伍的,陷入反复的循环中。” 这样一说好像有点好玩。 陈冷虹喜欢好玩的事情:“投一票。” 毛丸丸一会儿觉得无中他们好像说的有道理,一会儿又觉得这种小事该听队长的,最后弃权了。 至于虞观。 “你觉得起得怎么样,知秋兄长?”秋亦笑弯了眼睛,凑过去。 他刚结束交战,还没伸个懒腰放松下筋骨,就得知自己多了个兄长。 被叫兄长的虞观沉默一瞬,语气果断:“很好。” 无中:“……” 牧直知:“……” 吐槽役和常识人收到了冲击和震撼。 居然是一票弃权,三票打败了两票的格局! 秋亦满意地哗哗写下几行字,然后提交了登记表。 从今天起,一支小队小队诞生了!- 所有登记的小队都可以得到免费的住所,大家一起去看了下,一人一间,居然还不错。 然后所有人挤在队长的屋子里,开始研究他们小队的第一个任务要选什么。 毛丸丸主动说:“我需要收集黄沙城附近某些妖兽材料来打磨镜子。” 其他人皆是随意,毛丸丸感激地看了其余人一眼,悄悄松了一口气。 于是最后任务就只剩了下了一个:清理赤鳞兽。 赤鳞兽是一种筑基境界的妖兽,神智低,但是繁衍极快,一只小赤鳞兽从诞生到孵化只需要三月,而它们一破壳就能在一周内发育到筑基境,成为一只成年赤鳞兽。 这妖兽还颇为喜欢吃城墙,若是放任不管,迟早会有兽潮攻城。 毛丸丸看上了它们的鳞片,说闪亮亮的,是不错的材料。 虞观传音跟秋亦说:“妖族对非本族的妖族不会有同族情谊,半妖也一样。” 秋亦正听着,那头陈冷虹感觉很敏锐,狐疑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队长,你有在听吗?” “当然,”秋亦说,他只是对虞观那边多了一点点关注而已,“那就接下这个任务吧。” 又确定好路线,外面天色已近黄昏,气温有轻微的下降,秋亦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你们今天离开后可以去采购各自需要的物资。” 今天也算经历了不少事情,众人也都累了,正要一一离去,毛丸丸忽然见虞观稳坐不动,迷茫问:“知秋,你不走吗?” 虞观说:“不走。” 两兄弟这么大了还睡一间屋吗?就算是亲兄弟好像也有点夸张了…… 大家摸不着头脑,又一头雾水地被虞观平淡送了出去,等出门了,众人面面相觑,才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虞观问秋亦:“感觉怎么样?” 秋亦已经鞋袜褪去,躺在床榻上了,骨碌骨碌滚来滚去,正思考着措辞,就被坐到床边的虞观一把按住。 他浅浅挣扎两下,动不了,像是被按住的乌龟,好半天才努力动起来,翻过身在床上躺平:“感觉……大家都有隐藏。” 他没用上全力,其他人也没用上全力,大家都很克制地点到即止了。 今天最上头的可能是半妖毛丸丸,但也没到动真火的地步。 一群卧龙凤雏正正好碰到了一起,明面上大家都是为了方便接取任务积攒灵石、得到地城拍卖会的邀请函而来,但实际上可说不定。 他和虞观是为了魂蛊,也不知其他人是为了什么。 “不过性格都还好,应该没有那种会故意拖后腿的。”秋亦说。 他又把同样的话题抛给虞观,眨着眼睛,躺着仰看自己师尊:“你感觉怎么样?” 秋亦滚来滚去,头发被扯动,马尾被压得塌下,发带滑落,头发也有些乱。 他外表在金丹境后变化极度慢下来,但是头发倒是长得很快,原先到背部,现在若是站起来,散落下去能垂到大腿。 滚啦滚去,头发扯动时不疼吗? 虞观垂眸看他,想摸摸秋亦的头发,替他理顺一点,秋亦眼睛澄澈明亮地映着他,虞观伸出的手忽然顿了一下。 往日做惯了的举动,此时却不知为何又感觉不妥。 宁王秘宝、蜃楼幻境后,他就时不时有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但即便回顾这两段经历种种、回顾见到秋亦后的一切记忆,也抓不住任何可以说是转变原因的片段。 这种心中的古怪感觉……就好像直觉在劝告他,不可以太靠近,也不可以太亲近——因为再这样下去就要突破某条本不该突破的界线了。 秋亦已经是他心中的第一位。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到死时也不会放手。 已经如此,难道在此之上还有什么不可以跨越的界线吗? 仙人也理不清自己的奇怪的思绪,他的手偏了一点方向,最后只是将发带取下放好,放下那些古怪飘离的念头,看向就在身边的弟子,回答道:“我的感觉和你一样。” 安静了一会儿,秋亦道:“那个无中很眼熟,是百得的孪生兄弟吗?” 燃香秘境争夺橙红灵香的过程中,秋亦曾经遇到过一位名为百得的佛修天才,最后被他用心剑偷袭一剑刺穿。 无中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就是性格相差不少。 “也有可能是特殊功法。”虞观道。 百得、无中…… 不怎么关注各种天才八卦的秋亦将这件事放到一边,听见虞观说:“两年时间还算宽裕。” 来黄沙城的路上,秋亦的恶咒又发作了几回。 他难受,虞观也感到了一样的难受,他心疼他。 秋亦轻松地笑笑,就好像被痛苦折磨得脸色苍白、冷汗淋漓的不是他:“就算地城拍卖会没有秘银蛊,我可以用剩下的时间通过其他途径想想办法嘛。” 那个编写《雾海志异》的老人说,魂蛊这等神物太稀罕了,百万年也难出,与其寻找天生的魂蛊,不若自己培养出这只蛊虫。 第二劫的蛊师们研究了上一只魂蛊,指出了一条明路:将秘银蛊与见心蛊这两种极为罕见的蛊虫同罐而居,再用秘法融合培养,最后就能得到珍惜的魂蛊。 他顺便还告诉秋亦,黄沙城前十年有过秘银蛊传闻。 听起来很荒唐,但是反正找魂蛊也是找,找其他蛊虫也是找,彼此并不冲突,秋亦便记下了。 陈冷虹这个蛊师是意外之喜,之后可以考虑能不能用物品交换来秘法。 不过既然说到恶咒这件事,秋亦忽然想到:“我明天得和他们说一下这件事。” 一月一次,一次一夜,恶咒的频率确实有些高,发作时他倒是可以不需要有人关照,但是肯定也分不出心神做其他事。 “可以再晚一点。”虞观道。 再看看这些队友的品性才好。 秋亦也想到了这一点,“嗯”了一声,又说:“到时候要是有危险,你要保护我呀。” 他最后只记得自己咬了虞观,没有听见、或是被痛苦模糊记忆以至于忘掉了功法的事情。 虞观在他面前从未露出破绽,所以秋亦到现在也不知道一半的痛苦被虞观担了过去,不知道自己昏沉时与自己师尊建立了个本该用在道侣之间的秘法联系。 虞观沉沉地看着他,微微笑了:“当然。” 太阳沉没,屋中时不时有谈话声响起。 突破金丹后,有金丹在丹田高悬掌控,修士可以同时进行睡眠和修行,且这样做的好处要大过单纯修行。 秋亦权衡利弊,心安理得地躺下入睡,他睡觉速度向来很快,几乎一闭上眼就陷入了黑甜梦境。 熟睡没多久,秋亦乍然睁开眼,一下挣脱舒服的睡眠,坐直起来,挪挪挪,然后抱着被子,拍拍腾出的地方,眼睛闪亮亮地呼唤已经坐到椅子上的虞观:“师尊,你过来睡觉吧。” 睡觉是享受的一种。 这间屋子只有一张床,秋亦被这么放纵着养,面对虞观时胆子一天比一天膨胀,越是亲近就越是骄纵,还胆子大地想贴贴,到现在都敢主动分一半床给他的师尊、要虞观来睡了。 虞观拿书的手微不可察地用力按了下,表情冷漠:“不要。” 秋亦头低下去。 虞观语气凉凉,刻意强调:“你真要和我同床共枕吗?” 那颗垂落的毛茸茸的脑袋往下点点,然后反应过来似的,又顿了顿,慌张摇了摇头,然后又顿顿的、吭哧吭哧点头。 虞观轻笑。 秋亦懊恼地把自己的头塞进了柔软的枕头中,拿被子把头一蒙,主打一个看不见就没事,声音嗡声嗡气:“……不管你了,我要睡觉了。” 秋亦不出声,又一次睡着了。 他身体蜷缩着,被子把自己整个人裹成一个球,还留了一半的地方给他的师尊- 第二天醒来时,秋亦发现自己躺得好好的,脸露在被子外面,睡姿很安详。 他洗漱完,其他人也收拾好了,看着从同一间屋子出来的秋亦虞观,神色有几分微妙。 如果他们懂一些网络用语,大概能描绘出现在的感觉:好像磕到了,不确定,再看看。 集合后,众人循着早已规划好的路线出城。 外面烈阳当空,沙漠酷暑难耐,离开城门前,虞观让秋亦伸手,然后在他手心里倒下异水。 冰幽异水爬至秋亦手腕,在他的右手腕形成了一个冰寒墨蓝的水镯,与左手腕挂着的深蓝鳞片手链遥相呼应。 秋亦习以为常地放下手,水镯贴着肌肤,传来一寸又一寸舒适的凉意。 其余几人不好意思上去讨要,眼巴巴地看着。 秋亦与虞观传音几句,眨巴眨巴眼睛。 过了片刻,一支小队小队人人手上有了降温神器,一个个容光焕发,看向队长的目光都显得那么亲切、那么钦佩,好像凭空生出了二十年的友谊,一个个昂首挺胸大步向灼日沙漠冲。 哦,冲单指一个人。 无中:“冲啊——” 牧直知:“。” 牧直知:“有病。”- 赤鳞兽小心翼翼刨出沙坑,然后将那颗蛋深深埋入沙底。 确认上方捂得严实后,它走开去,勤勤恳恳地继续埋下一颗蛋。 沙沙,风吹过,黄沙如丝绸一般滑动,掩盖于沙下的蛋却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啪”。 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纯白的蛋壳碎了一地,液体粘稠,还未真正发育好的小兽瑟瑟滑落而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对生的渴望让它用力地、挣扎地睁开了眼睛。 于是它看到了这个奇怪的世界。 第090章 并肩而战 烈日当空, 灼日沙漠一片荒芜,只有偶尔能看到几株绿色的植株, 脚下的沙砾上滚烫炙热,还躺着几只没来得及躲进阴影的小虫尸体。 漫天飞扬的黄沙中,一只只筑基境的赤鳞兽兴奋地喷着热气,井然有序地向沙漠深处前进。 这是一支百来只赤鳞兽组成的小队,它们刚刚狩猎结束,现在要回去。 不过仔细来回数数,这只小队数量居然已经锐减到只剩三四十只了。 忽然, 十几只队尾的赤鳞兽眼睛忽然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光晕顷刻间拿捏了它的所有心神。 它们失神的片刻, 冰寒剑光一线斩过! …… 又几具新的赤鳞兽尸体被蛛网拖来,金黄的□□吐出绿色酸水, 白烟阵阵, 对众人来说都无用的骨肉化成水渗进沙砾中,最后剩下来的就只有完好无暇的鳞片与一颗筑基境内丹。 一套流程下来, 从解决到解剖几只赤鳞兽只耗费了几息功夫,毫不费力。 毛丸丸拿走鳞片, 内丹则按照之前定好的顺序分配完。 秋亦道:“还剩三只,是继续,还是跟着它们去埋蛋的地方?” 黄沙城的任务系统和崇山书院的也差不多, 这里多数委托都以积分形式发放奖励结算, 然后再由修士自己兑换需要的资源。 崇山书院的杂役弟子、外院弟子、内院弟子到这里则成了黑铁小队、白银小队、黄金小队, 每一步晋升都需要消耗一定数额的积分。 赤鳞兽这个任务按情况结算, 以留影石为记录凭证, 剿灭越多,结算的贡献点数也会更多。 地城拍卖会只会给黄金小队发邀请函, 而他们现在只是泯然众人的普通黑铁小队。 毛丸丸在擦她的新鳞片,神情满意而喜悦,对大家都充满了好感:“你是队长,听你的。” 陈冷虹:“去呗,积分越多越好。” 无中犹豫:“连蛋都要一锅端吗?” 那只是毫无威胁的蛋。 陈冷虹眉头一皱,她与秋亦有着共同的目的,都想要尽快把小队等级晋升上去,两年后去地城拍卖会,所以积分是越多越好。 无中这话一出,陈冷虹面色不善起来,她正要说话,却忽地一愣——秋亦笑着,对她比了个暂时闭嘴的手势。 那边,牧直知拍拍无中的肩膀,很哥两好地道:“你不要只想到那是新生生命,它们虽然是新生命,但也是害虫卵,孵化后会吃掉黄沙城和其中人族妖族的那种害虫。” “大家立场都不同,就不要太为赤鳞兽着想了,”牧直知吊儿郎当地手一摊,“而且这里只是一支赤鳞兽的根据地,它们泛滥到都要把其他种族逼死了。” 他说的有道理,至少无中是听进去了。 和尚露出点羞惭之色,点头道:“你说得对。” “是吧是吧,”牧直知说,“孺子可教也。” 秋亦拍拍手,吸引了队员们的注意力:“好了,赤鳞兽都要跑远了,我兄长都在催我了,我们得快点跟上。” 路上,陈冷虹落在后面,看着秋亦的背影,又回想起刚刚的一幕,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或许他真的很适合做队长。 不仅仅是实力适合而已- 一行人尾随着还剩三只的赤鳞兽,终于在下午时摸到了地方。 根据地已经有不少赤鳞兽回来了,基本上都是筑基境,但也有少数赤鳞兽突破了血脉限制,有金丹元婴的境界。 比起妖兽这个泛称,或许叫这些开智、懂得修行的赤鳞兽为妖族更为合适。 它们不似同族那般混沌低智,也不生蛋,只是目光灼灼地看守此地。 被护着的根据地中,一只赤鳞兽趴在沙子中,一颗颗滚圆的蛋从它身下落下,然后被扒拉到沙坑之中。 在这里埋完蛋后,它就会又退后一块地方,然后继续生蛋。 一只繁殖期的赤鳞兽最高可以一天内生下百来颗蛋。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秋亦他们离得很远,只能远远看到根据地的情况,等虞观回来后才知道具体情况。 虞观:“两只元婴前期,两只金丹中期。” 大家听完,皆是沉默下来。 元婴前期是不是有点超出金丹小队的水平了? 秋亦与虞观彼此看了一眼,心有灵犀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弟子对师尊露出一个笑脸。 “我和我兄长都觉得可以一试,”秋亦看向自己的几位队员,问道,“你们觉得呢?” 陈冷虹咬牙:“富贵险中求,我愿意冒险。” 毛丸丸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无中连忙表态:“我也可以。” 牧直知:“我境界不够,可能不能对付元婴前期。” “不会让你对上元婴前期,”秋亦说,“你能对付金丹中期吗?” “……”牧直知沉默了一会儿,“可以。” 他看了看众人,思索片刻,又补充道:“如果是妖兽,我应该能斩杀。” …… 元婴前期的赤鳞兽智力比同族高,也学着其他灵智高的生灵那般,自封左王右王,还给那两只金丹中期封了两小王,作它们的随从。 照常地看了一圈地盘,确认没有意外后,左王满意趴下,准备小憩一会儿。 然而就在这一刻,它心中忽地一个激灵,猛然抬首。 赤鳞兽据地的边缘,一道持剑的身影如飞鸟般迅疾而来,银色的剑光霍然斩落,宛若洁白羽翼。 玄阶中品的灵剑锋利非凡,鳞甲好似无用的装饰品,还未触碰便毫无抵抗地碎裂了一地,甚至连灵力都没有用上,一只只筑基境赤鳞兽就这样无了气息。 血色飞溅成一串串猩红花朵,鲜血从剑身滑落,一剑之辉芒,十来只聚集的赤鳞兽就这么死了! 左王猛然起身飞扑追去,它的怒吼声炸响,沙砾颤抖,四周赤鳞兽战战兢兢匍匐倒地。 另一只元婴前期赤鳞兽忽地也吼叫一声,镇压下蠢蠢欲动、差点就跟了出去的两只金丹中期。 秋亦杀完就跑,动作飞快。 但是境界差距如此显著,左王怎么可能让这个修士逃走。 它眼睛闪动着怒火,一道赤金烈火唰地从口中喷射而出,呼呼向秋亦灼烧而去,四足踏空,几乎转眼就要到跟前! 好快! 秋亦猛地转身避开可怖的火焰,手臂擦过火焰,手腕上异水瞬间蒸发一空,未让手臂上留下任何灼伤。 秋亦抿唇,表情略有变化,就在此时,他队友们的支援也到了。 这种只吸引到一只元婴前期赤鳞兽的情况,一支小队之前早已经讨论过如何应对。 几人迅速从沙丘之后冒出,动作飞快跟上,当初和秋亦对敌时用出的手段此时一一砸到左王身上。 陈冷虹蛊虫早已提前放出,花蜘蛛的吐丝器蓬出一大团柔软蛛丝,唰地遮蔽出一片阴影,将火焰以及左王一并笼罩在内。 火焰灼灼,迸溅的火花几乎刹那就将蛛丝燃烧殆尽,左王停顿了一瞬,眼看着就要挣脱,元婴境的威压近在咫尺,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只要这一瞬就够了! 一只玻璃似的蛊虫抓着一面碎片飞出,耀眼的光几乎翻了几倍,左王痛吼,脆弱的双目被彻底洞穿,血流如注。 碎片散落,蛊虫飞走,不等左王缓神过来,已经有人在这段时间中蓄势待发,又有一道——不,应该是两道几乎融为一体、同出一源的凛冽剑光一并刺来! 锋利的剑从眼眶直刺头骨,酷热之气也被寒意压下,一剑幽冷,一剑含怒,势如破竹,无坚不摧! 巨大的冲势几乎把这只赤鳞兽整个翻直,它露出柔软的腹部,于是又有蛊虫与光线击来,痛苦的怒吼震得在场所有生灵耳朵嗡嗡作响。 它有一身力量,现在却硬是被控到没办法使出来! 同伴呢?同伴在哪里?! 左王殷切的呼唤声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右王和两名金丹境的小王也在头疼。 它们当然发现不对了,但正欲动身相助,咚咚咚,咚咚咚,极有规律的敲击声与明亮的光芒一道涌来,妖兽的心神如同水波一样荡起涟漪,它们的视线粘在那个敲木鱼的身影上一样,如痴如醉,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无中敲着木鱼,额头渗出冷汗。 从金丹境往后,每隔一个大境界,神识境界差距越大,要不是对方是妖兽,神识一面终究还是弱了一筹,他根本做不到牵制。 但即便如此,硬生生对上一面元婴、两名金丹,无中几乎绷到了极限。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牧直知神色一凝,当机立断根据情况改变了计划,从胸口拽出一条骨哨吊坠,尖锐的一声哨音呜地划破了这片空间! 这是他的法宝之一,有玄阶下品,每次使用时需要提前滋养一月时光。 右王与两位小王只觉一道重锤狠狠砸在心头,心神惶惶不可知,刹那被无中如羔羊般牵走。 而本来就被各种连招困住、伤势严重的左王下场更为凄惨。 秋亦目光一亮:“来的好!” 灵光涌动,全身力量汇集一点,与虞观如同真正的胞胎兄弟,同一时间同一动作,像是照着镜子一般,两把剑身再向里三分! 冰霜飞扬,头骨被浩荡剑势碾碎,左王的气息顿散,躯壳中一只莹白小兽飞快跑出,想要跑向天际。 咫尺间的秋亦反手一剑,冰冷寒芒刹那刺穿小兽,尖锐的叫声中,脆弱元婴嘭地化为一缕青烟,袅袅消散于无。 第一位元婴前期,斩杀! 骨哨光芒黯淡,哨音影响消失,右王与两只小王猛然惊醒,无中闷哼一声,苍白嘴角溢出鲜血,不过没关系,他的队友来了! 刚刚解决完左王,秋亦、虞观、陈冷虹与毛丸丸,这四位一支小队的主要战力极速赶来这边,可靠地挡在了右王之前。 牧直知放下骨哨,扶了快要虚脱瘫倒的无中一把,给他塞了一根干枯参须,传音:“快吃!”,然后飞快冲向他所能对付的两只小王。 无中大势力出身,见识广博,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五阶灵植七叶参的一部分,来不及震惊疑惑,他三两下咽下去。 干枯参须入口即化,无中体内灵力爆棚,之前的虚弱感一扫而空,他振奋举起木鱼,重重地敲击而下,周身佛光亮堂得晃眼。 左王已死,有无中这个恢复状态的强力辅助在,右王和两只小王面对已经轻车熟路、配合愈发默契的小队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很快也含恨倒下。 同一时间,牧直知在围攻中斩杀了一只小王。 等到所有人都专心来帮他时,一切也尘埃落定。 剩下筑基境的赤鳞兽逃得逃、散得散,众人早已疲惫,于是也没有人再费劲去追它们——反正它们的蛋可比它们的数量要多! 无中收起木鱼,累得汗流浃背,但还在哈哈大笑,和尚高兴得手舞足蹈:“赢了赢了!” 毛丸丸也兴奋不已,她比无中矜持多了,但此时也握紧拳头,大声欢呼,一改之前冷冰冰的样子:“赢了!” 俩傻孩子的欢呼声中,陈冷虹计算着这次能拿多少积分,心疼地给自己萎靡的蛊虫喂下什么,把它们一一收回瓷罐里。 牧直知看起来状态还好,他东张西望,眼中有神光流转,然后忽地脖子一痛,龇牙咧嘴地就被无中一把拽了过去,被迫参与了他猴子一样的欢呼。 秋亦和虞观一道收剑,看着队友的表现,彼此相视一笑。 而后,秋亦对师尊抱怨:“手镯没了。” 虞观便拉过弟子的手,握住那一节皓腕,给他仔细套上新的水镯,又轻轻调整好。 异水冰凉,秋亦乖乖曲肘抬手,伸着手腕,任由他师尊摆布,眼睛一眨不眨。 等虞观要抽开手时,秋亦忽地手向外翻,用手背贴了贴虞观的指节。 贴贴! 虞观顿了一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眉眼弯弯的弟子,慢慢收回了手。 秋亦贴到了,觉得亲近,心里欢悦,又语气轻快地道出自己的刚刚对战时心中闪过的念头:“一直以来,我似乎又忽略了一个无形的资源。” 虞观眨动眼睛。 秋亦无比认真地看他,露出一个含着雀跃的笑容。 他道:“我该与你比剑,同你论道。” 他眼睛里闪着光,神情那么的高兴,像是偶然吹开灰尘,发现底下居然藏着了不得的宝物。 虞观静默了片刻,伪装变色的漆黑眼睛沉沉落落,如同深渊。 半晌,他闭上眼睛,无奈地、微笑着肯首,应允了弟子眼中的光亮。 …… 将左王右王、两个小王的尸骨和内丹都分配好之后,一支小队在这片沙漠里勤勤恳恳地杀蛋。 沙沙。 牧直知看了看四周,忽地神色一变,大声喊道:“有危险!” 太迟了! 黄沙疯狂地向不知名的地方涌去滑去,流沙滚滚,只是顷刻间,原本的沙地陷落为流沙地,这些流沙紧紧缠绕上在场的所有人,将他们一齐拖拽着带入下方! …… 又一阵风吹过,沙地终于安静下来,四周静悄悄,一道人影也无。 第091章 镇狱 失重感与纠缠感消失, 流沙散落在地面上,众人终于触碰到了地面。 灼日沙漠的高温不再, 冷风呼呼吹过,一股阴寒湿冷之气从地表蔓延至躯壳,让人心底甚至生出几分寒意。 再抬头,来时的路已经遥远不可见,头顶漆黑的穹空上无形裂口迅速闭合,残余的流沙飘落散开。 ……暂时可能回不去了。 “随机秘境?”无中嘀咕,有些困惑。 他们居然能撞见这种小概率事件? 众人看向四周。 这是一座黑色的城池, 地面与天空一样漆黑, 砖墙阴湿。 他们现在所在的广场空地之外, 四周矗立着由竹子编织而成一间间小屋子,里面豆大的灯火晃动, 整体形状像是竹条间的一个个棱形小格缝隙。 “这什么鬼地方?”陈冷虹皱起眉头, 话说出口,却忽地打了个寒战, 噤了声。 有什么东西在注视这些意外的来客。 那些目光从静悄悄地窥探,再到嚣张恶意毕露, 怪音怪腔调、根本不是通用语言的絮语声窸窸簌簌响起,阴暗地像是地底老鼠。 还具备着人形、却残留着皮毛獠牙等种种异族特征的,或者已经失去大半人形的生灵迅速从四面八方走来, 他们神情怨毒, 眼中闪着嫉恨和兴奋的光芒。 每靠近一点, 又有新的半妖加入队伍之中, 最后数量之庞大, 一眼看不到尽头,令人心惊。 而且一眼扫过去, 金丹、金丹、金丹…… 密密麻麻的,居然全都是金丹境界! 来者不善! 小队气氛一时紧绷。 金丹境他们谁也不怕,可是这么多的金丹一起围上来来,未免也太过分了点吧! 一支小队的六个人心中警觉,面对密密麻麻、好像能把广场边缘都填满的半妖潮没有轻举妄动,彼此更走近了几分,警惕地打量四周。 他们其实还没摸清楚这到底是哪里,也根本不知道这群金丹境半妖什么身份、为什么这么苦大仇深地看着他们。 无中觉得古怪,神识传音,让所有队员都能听到:“看我们跟看仇人似的。” 哪来那么大仇! 然后牧直知的声音也响起:“部分法宝被限制了。” 他是个法宝大户,法宝被限制,牧直知受影响最严重,是以第一时间发现了。 秋亦握住剑柄的手微动,垂落的左手手指内伸,指尖可以摸到几次助力颇多的深蓝鳞片——它灵光好似被封锁了般,完全动用不了,同样,通讯玉盘也失去了效果。 他心念电转,提醒大家:“应该是与外界有联系的法宝都被压制失效了。” 这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规则出乎意料的严苛,连深蓝鳞片这种防御性更强的法宝都要禁锢。 一只只蛊虫从罐子中爬出,安静落在陈冷虹胳膊上,以便于她马上点兵点将。 蛊师的好处就是即便刚刚经历过大战,但只要有空更换蛊虫,在一定程度上就可以视作毫发无伤。 不过即便如此,陈冷虹表情也有些烦躁——刚刚才对上两只元婴前期的赤鳞兽,他们小队现在的状态绝对说不上好,怎么现在又遇上了这等离奇之事。 周围声音越来越大,在道道听不懂的含混恶毒之言中,金丹半妖们的包围圈越缩越小。 沙沙,黄沙混合着蛋壳碎片被踏过。 小队众人围成的圈子也跟着越缩越小,背挨着背,牢牢紧盯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一根无形的弦越来越紧绷。 陈冷虹连骂几声:“把我们当成好欺负的软柿子了。” 牧直知飞快丢出一根根七叶人参参须,每人一份,即便是他也有些肉痛,咬牙道:“可以恢复状态。” 然后各种各样状态信息被几人汇报过来,一一流入秋亦耳中。 大脑齿轮转动,他语速飞快,迅速将之后众人的行动安排好,最后道:“牧直知,看一下去哪里最好。” 牧直知愣了一下——他可没告诉秋亦那个秘密——但是这不是询问的时候,他没有犹豫,飞快地指出了一个方向。 “好,我们到时就往那边跑。”秋亦道。 毛丸丸兽瞳紧盯那些神情说不出亢奋的半妖,心脏砰砰砰地跳动,瞳孔逐渐紧缩,瞳仁几乎要成为一缕细线—— “啪”,轻轻的一声响动,一片蛋壳碎片被踩碎。 紧绷的弦刹那崩断! 各种法光爆开,金丹境半妖们刀剑法宝、法术利爪齐至! 一张张奇形怪状的脸庞狰狞怨恨,他们的声音嘶吼干哑,好像从地底下爬出来宣泄愤怒的恶鬼,不将站在阳光里的几人撕碎便决不罢休。 就在此时,沉闷的木鱼咚咚敲动,经文诵念声乍响,佛光如同太阳一样闪耀。 毛丸丸唰地扔出一块大一些的镜子碎片,透明的镜子飞向空中,它所经过之处,佛光更加光亮璀璨,无数道光线折射向四方,所有修士感到自己心神一荡,步伐一顿,眼神开始变得飘忽。 同一时间,陈冷虹手上灵光一现,一只羽蛇蛊虫噼里啪啦散开,一只只无形羽翼在众人背后浮现,“嘭”地完全舒展开,柔软轻飘的羽毛飞落空中,最终飘落到地面上。 这双羽翼只能存在一刻钟时间,但能够让他们飞行与攻击互不干扰,而且可以大大加快身法速度! 秋亦果决一声:“我们走!” 他和虞观站在最前面,白衣飘飘,两道雪寒剑光合二为一,如同一道怒涛惊雷,滚滚向前,刹那劈开黑暗! 猩红鲜血涌动,血光如影,人头滚滚落地,寒霜咔嚓蔓延向深处暗处,肃杀之气凌冽,一条冰路刹那浮现。 现在半妖们被定住、道路也被劈开,六人身形飞快,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迅速逃离。 牧直知作为境界最低的那个脆皮,直接被安置在队伍正中间的位置。 他身前是秋亦、虞观,身边是游走的陈冷虹和蛊虫,身后是毛丸丸与无中。 剑影飘寒开道,光柱与佛光经文断后,蛊虫又吐出一阵毒液,哗哗击退边上猛然冒出、试图跳脸偷袭的半妖们。 牧直知显得好像没有什么事,只能简单帮帮陈冷虹补刀,混到了极致。 他咬牙,也不甘做拖后腿的那个,双眼闭阖一瞬,再睁开时,一点豆大的光芒从小到大扩散,迅速覆盖上整个眼瞳,金黄的神瞳光芒璀璨,整个世界都被剖开。 所有好运厄运、隐秘机关,在这双眼睛中都清晰可见! 前方,秋亦与虞观又各是一剑挥出,半妖凄厉的呕哑嘶吼声之中,两人错身而过,简单交换调整了一下位置。 目光触及的短暂刹那,秋亦欣然一笑,神情中带着微微猜中的骄傲得意,虞观微微肯首,给予他肯定。 ——果然是六临福运瞳。 世人爱说气运,喜欢求好运避厄运。但气运这件事摸不着看不见,还涉及命理因果,不同寻常,尤其是修士,他们的好运厄运更难估测。 各种道途之中,窥探未来命运的卜算修士倒能见一见气运,不过这类修士日常被天地未来因果捶打呕血,寿命折了又折,短命又罕见。 六临福运瞳则不同,有此神瞳者天生可见福运厄运,见气运汇集之地,相当于生下来就是半个卜算修士。 而且神瞳会自行规避会带来严重后果的窥探,所以拥有六临福运瞳的修士基本上活得比真的卜算一道修士滋润多了,不过这类天赋神体也更为罕见就是了。 据说修行到至深处,六临福运瞳的修士甚至可以以这双眼睛颠倒灾厄福泽、斩断一方未来气运,本事玄奥难测。 牧直知天生神瞳,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显露,虽然知晓自己没有危险,可此时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紧。 秋亦声音扬起,将他的停滞打断,队长命令道:“牧直知,指路!” 再一看其他人,皆是表情平静。 又是运气不好要硬生生对抗几百数千人心神的无中更是摇摇欲坠,声音极大:“拜托了——我要休息——” 太苦命了,下辈子他要做花做树做浮屠宝殿上的云—— 牧直知猛然惊醒。 对,这几个队友自己都不简单,他暴露一点神瞳也没什么。 他沉下心来,凝神静气,认真辨别前方,为开路的两人指出什么时候转换方向。 一双双羽翼振动出气流,众人进入了一排排深巷之中。 围攻的金丹境半妖越是捉不到就愈发疯狂,像疯子一般牢牢黏在他们身后,时不时还要被无中与毛丸丸的配合硬控停留,精神状态令人堪忧。 又一个转角,牧直知眼中光芒散去,大喊:“停!” 话音刚落,一匹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黑布瞬间飞来,精准将脚踩急刹车的六人瞬间盖住。 半妖们的攻击落至,将黑布撕扯得粉碎,却发现底下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人影。 …… 穿着黑斗篷的少年摘下兜帽,露出布满了怪异神异花纹的脸庞,额间生着一只洁白独角。 他另一只手中抱着一只嘤嘤鸣叫的小兽,那是一只格外瘦弱、比营养不良还不如的赤鳞兽幼崽。 少年问道:“你们是怎么落到镇狱来的?” 第092章 第一层 镇狱? 一支小队六个人, 有五个人都在保持沉默。 ——完全没听说过! 虞观缓缓道:“无涯君?” 无涯尊者,荒古早年的一名渡劫境大能。 无涯君是他夺得盛会之首后得到的尊号, 天机阁为这位魁首尊号批注道:“此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引得时人议论纷纷,猜测这位天骄怕不是短寿。 后来无涯尊者用事实证明没有短寿这回事,他活得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长,一直活到寿元耗尽、归化天地。 少年说:“没错,就是他搭建的那个镇狱。” 在万万年的岁月中, 喜欢收集的无涯尊者完成了他很久以来的一个梦想, 他用一张网捕尽天下犯了滔天罪孽的修士, 把他们关到他的洞天——一方虫笼中,像是安放收藏品一样分层放好, 然后斗蛐蛐似的, 日日夜夜看虫子的争斗。 因为所入者皆是有罪之生灵,所以他的虫笼得了个“镇狱”的名号。 也因为这件事, 无涯尊者名声毁誉参半,如果荒古有谁闲聊时提到“爱管闲事”“自我中心”, 那么一定是在暗戳戳地在讨论这位。 荒古末尾第一劫都没留下多少记载,更何况早期的东西。 两眼一抹黑的五人听完虞观的神识传音,才总算了解了无涯君是谁、镇狱又是什么东西。 秋亦问少年:“那你是谁?” 罪人的后代吗? “我是为他看守镇狱的灵宠的后代, ”少年道, “我叫青骄。” 然后他看向众人:“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众人用神识暗地里交流一番, 看向青骄的神色奇异了些, 最后由秋亦说出他们的经历。 秋亦说完失足掉进镇狱的悲惨奇遇记, 又道:“你既然是替无涯尊者看守镇狱的,那能送我们回去吗?” 青骄听完, 大概明白是个什么情况了。 他面露尴尬之色:“之前可以,但现在我做不到。” 无中幽幽:“为什么?” 青骄抱着赤鳞兽幼崽的手用力了些,小兽痛得叫唤一声,他更尴尬了:“因为我被赶出来了。” 他很快又道:“不过如果你们愿意帮我的话,我回去就能把你们送出去。” “……” 据青骄所说,镇狱从上往下共有十八层,取十八层地狱之意…… 无中:“可是十八层地狱并不只是一层层的十八层。” 它是不分层次的。 青骄诋毁自己先祖的主人看起来很随便,没有一丝尊敬之意:“因为无涯尊者是文盲。” 无涯尊者觉得这个不错,那个很酷,大家都很有意思,然后这里取一点,哪里捞一点,拼凑了一个自己的十八层镇狱出来。 “……”牧直知感慨,“这就是大能的世界啊。” 秋亦冷漠否决:“并不是,大能还是文化人比较多。” 青骄看他们插科打诨,似乎并不焦急的样子,眸光沉了沉,继续道:“十八层是整个镇狱的核心,也是我先前在的地方。” 别看青骄现在只有金丹境界,但他在十八层时拥有镇狱的所有权限,是镇狱中无敌的存在。 可惜他贪杯,醉时跑出了第十八层,那些被镇压了两劫、看不见任何未来的罪人和罪人后代抓住这一时机,发动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乱。 脱离十八层后只有金丹境界的青骄完全打不过这些人,直接跌落到最低的第一层,然后在这里捡到了赤鳞兽、发现了秋亦这几个外来客。 “我需要你们帮我回到第十八层。”青骄说。 一支小队六人静默片刻,神识不断交谈。 青骄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相信这些人没有别的选择。 小队队内的交谈结束。 秋亦看向青骄,微微扬唇一笑:“好。”- 镇狱的每一层之间都有传送的通道,每一个通道又有特殊的启动方式。 “不需要一层层地爬,”青骄说,“只要到第三层就好。第三层往后各个层级之间的通道直接相连,我们到时可以从第三层直达第十七层,直接跳过中间的层级。” 也就是说他们要闯的只有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第十七层这四个层级。 陈冷虹一一摸过自己的瓷罐,里面的蛊虫在养精蓄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等这次出去以后,她要再补充一点战力。 等小队休整完毕,众人跟着青骄一起离开这间暂时的庇护屋,每人身上披了一件漆黑如夜色的披风斗篷。 秋亦揪揪他师尊身上的斗篷,薄如蝉翼,触之却又绵软虚浮,莫名不像是有形之物。 这是青骄提供的,穿上后可以完美收敛气息,可以抵挡高一个大境界者的感知。 虞观:“……” 他伸手将秋亦的兜帽拉上去戴好,帽檐落下,遮住了少年人大半张脸。 隔着兜帽,虞观叹息一声,点了点弟子的额头。 一边的毛丸丸惊讶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眼尖的陈冷虹拽走,两人凑一起絮絮叨叨许久- 第一层原先关押着人类与妖族,不过时间太久了,当初的那一批人与妖大多都已经死绝,现在只剩下越来越疯狂的混血半妖后代。 规则限制,这些半妖无论修行了多久,最后也只能有金丹境。 “一直被关着,还没有离开的希望,精神不正常才是正常吧。”秋亦忽然说。 如果他被迫被关着,他或许不会想杀其他从自由世界而来的人,但绝对会想尽办法捅死笼子的主人。 青骄目光闪了闪,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没错。” 会疯才正常。 无中念阿弥陀佛。 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孩子未免太过不幸了。 有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斗篷在,没有任何半妖注意到这一行人。 青骄引路,秋亦他们很快走过这一片菱形的住宅。 “第一层的通道由四具元婴境的傀儡看守,”青骄说,“只有击倒它们、得到认可才能进入通道。” 毛丸丸:“囚犯们为什么不去打到它们、去其他地方?” 他们人那么多,就算都是实力差劲的金丹,那也能靠数量取胜。 “那些后代用不了通道。”青骄说。 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一道石柱。 棱状的、如同刺针一样的石柱之下,东南西北四具傀儡静默站着。 远远看去,它们宛如身披青铜盔甲的勇士,身上一点灵光也没有,只有有神纹雕刻的青铜盔甲隐隐诉说不凡。 “原来是这样的傀儡!”和毛丸丸不知道聊什么聊了一路的陈冷虹眼睛一亮,神色欣喜。 青骄抱着赤鳞兽,有些迷茫,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一支小队的神识交流不包括他这个临时的合作者,他只能看见陈冷虹停顿片刻,自己一个人跑了过去,没有一个人管她。 是要舍弃这个金丹后期的队友吗? 青骄心中琢磨,却见到无中寻了块干净地方,掏出一张毯子铺下,又拿出蒲垫、小桌、一把叶子牌,看起来像是要玩游戏。 青骄:“……” 好冷血一群人。 无中见他看着,说:“人太多了,你想玩先站着吧。” 谁想玩了。 青骄气恼地揪赤鳞兽尾巴:“你们不管那个人了?” 毛丸丸说:“冷虹姐姐说她能解决,让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 毛丸丸什么时候和陈冷虹关系这么好了? 秋亦多看了一眼对方,没有想通。 这两人之前虽然稍微亲近一些,但是也就是稍微而已,现在“冷虹姐姐”都叫上了。 虞观站在一边,低声问坦然分得一个座位、加入牌局的小队队长:“你会吗?” 秋亦只看别人玩过类似的游戏,不知道修真界怎么玩。 他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你会吗?” 虞观不会,老年仙人被时代浪潮无情拍下。 不过面对弟子信赖的目光,他背在身后的手掐指一算,无数知识一瞬涌来。 他镇静点点头:“嗯,我教你。” 那边无中说:“要不要赌什么?” “赢家命令输家做一件不过分的事怎么样?”毛丸丸眼睛眨了眨,尾巴晃了晃,有些紧张地说。 桌上其余三人都没意见。 …… 连队友都不管了,青骄还能说什么? 他忍了一会儿,听见牌被拂动的声音,还是忍不住走近了。 就让他看看第一劫、第二劫过后,外面的人现在在玩什么- 被所有队友“抛弃”的陈冷虹打了个奇奇怪怪的喷嚏 修士轻易不会生病,打喷嚏什么的多是某种预感。陈冷虹回头一看,彻底陷入沉默:“……” 可恶,打牌居然不带她! 不过不关注这边也好。 陈冷虹手上爬来一只小石粒那样大的小虫,它全身透明,有薄薄羽翼,外壳脆而软弱,虽然散发着金丹境的修为,但恐怕凡人一碾也能碾死。 这是陈冷虹的底牌之一。 是她还是个脑子不太清醒的小愣头青时花大功夫培养的小脆皮。 “终于等到你起作用的这天了。” 陈冷虹捏捏小虫,站在一个较远的、不会惊动傀儡的距离,灵力从她身上流入小虫体内。 小虫吃饱喝足,懒洋洋扇动翅膀,一瞬起飞。 它速度快得惊人,几乎看不见影子,四具傀儡身上纹路才亮起,一只虫子从盔甲缝隙钻进,抱着它们的“核心”,狠狠用头一碰。 夜幕下,盔甲傀儡忽地浑身抽搐起来,甲胄武器碰撞间哐当作响,身上的光明明灭灭,灵力来回波动。 陈冷虹加大了灵力的输出,透明小虫更卖力了,又是一啃! 旧的纹路消失,新的纹路形成,一具具傀儡逐渐安静下来。 …… 陈冷虹嚼着参须,领着自己新入手的四具元婴境傀儡嚣张往回走。 那边一场焦灼牌局已经结束,毛丸丸凭借运气和计算获得了惊人的胜利。 无中抱头哀嚎自己惨绝人寰的运气。 牧直知默默挪了挪位置,思考自己以后还是离无中远点吧,以免受到牵连——虽然六临福运瞳的视野中,无中只是一般倒霉,但是实际表现好像还挺糟糕的。 秋亦对这种不见血的游戏提不起什么兴趣,不过他好胜心强,抿唇对虞观比了个手势:“差一点点——” 本来他不会输的,可是后期三个队员不讲武德地暗戳戳联手围剿他们的队长。 虞观怜爱摸摸他的头。 赢家把牌一摊,宣布了自己惦念了一阵的“不过分”的要求:“你们两个两个一组,抱一下!” 秋亦迷茫:“?” “无中和牧直知一组抱一下,”毛丸丸先敷衍又飞快地说,然后指着秋亦,磕绊地说,“你、没有人和你抱抱了,你就和你兄长抱一下吧!” 第093章 第二层·上 秋亦:“……” 还有这种好事! 回想一下, 好像师尊是很少抱他。 秋亦转过身,嘴角压着雀跃笑意, 开开心心、大大方方对师尊伸出双臂,眼中闪着期盼的光:“抱一下。” 虞观舍不得拒绝他。 伸手抱住弟子的腰身,凑得极近时,他看到表面坦然的弟子耳根通红,身体有些紧张地轻微颤抖。 这么正式的拥抱还是第一次。 秋亦呼吸都紧绷了。 他小心地回抱住师尊的脊背,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脸越来越热, 心中越来越不好意思, 跳得厉害, 幻觉之下,好像冰凉的师尊也变得灼热——不然他怎么一碰就感觉自己热乎乎的呢? 师尊给弟子留面子, 悄悄地与弟子咬耳朵, 神识传音:“既然不好意思,为什么还要抱?” 秋亦羞赧得说不出口, 嘴唇嗫嚅,没有回答, 只是依恋地贴贴对方。 即便不好意思,可想亲近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 虞观似乎还有想问的,但秋亦觉得自己估计答不上来、又要被坏性子的过去身逗弄, 于是抢先倒打一耙:“是你平时都不抱我!” 又不是小孩子, 当然不可以随便乱抱。 ……虽然他已经抱过很多回了, 只是秋亦不在意或是不记得了而已。 虞观微微笑了下, 没有回答, 他轻轻拍了拍弟子的背,见他平复了心情, 脖颈与耳朵没那么红了,再松开他:“好了。” 抱过了。 秋亦“噢”了一声,乖乖退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变地看着虞观,满足之余又有点难言的怅然若失。 如果可以一直贴贴就好了。 毛丸丸和回归的陈冷虹也是一阵怅然若失,两人对视一眼,握拳暗自下定某种决心。 那边,不情愿的牧直知抗拒许久,最终一脸沉痛地和无中抱了下,感觉自己刚刚下的决定瞬间破了,脸疼疼的。 无中:“……” 他狠狠熊抱,连被牧直知推开还要凑上去,脸上露出一个恶毒笑容——兄弟,来点厄运尝尝。 玩闹过后,陈冷虹给大家展示了自己的新收获。 她的手将傀儡的甲胄拍的哐哐作响,有一种自己也能和剑修刀修一样肉身上天下地杀敌破军的冲动:“我觉得我现在强得可怕。” 气氛组无中和牧直知很给面子地鼓掌欢呼,毛丸丸悄悄摸摸盔甲光滑的部分。 秋亦问:“灵力跟得上吗?” 如果是单纯的傀儡师的话可能会很疲惫,不过陈冷虹是利用的蛊虫。 她骄傲点头:“还好,勉强能支撑,不过不能战斗太久。” 青骄等了许久,勉强插上话:“既然已经把傀儡收服了,那我们现在赶快去下一层吧。” 收服傀儡也是进入下一层的可行方法之一。 无中吐槽:“你好着急哦。” “如果你们有像我一样的境遇,你们也会着急的。我毕竟还是守护这里的妖兽后代,有职责在身。”青骄皱起眉,不满反驳。 秋亦悠悠道:“不急,第二层的情况你还没和我们讲。”- 一路行至石柱边上,四具傀儡的手按上去,一道阵法亮起,一行七人全部淹没在灵光中。 眼前景色变换,一片银白的世界徐徐展开,积雪深厚,风霜沾染鬓发与衣角。 寒风凌冽,温度完全不是人类或妖族可以待的,七人各自放出灵力抵御严寒,但蚀骨低温接连不断地侵蚀着灵力,如果再什么都不做,就算是金丹境也会活生生被冻死在这里! 肉/体最脆弱的无中打了个哆嗦,浑身冰凉,露出苦笑:“我应该穿法衣出来的。” 牧直知掏掏乾坤袋:“我有法衣,不过估计没多大用。” 毛丸丸嗅嗅空气,露出失望神色:“没有闻到酒的味道。” 陈冷虹指挥着自己的四具傀儡向四个方向分散远去:“等会可以让牧直知看下。” 秋亦将昭时剑插下,寒芒凉凉穿过最上面松软的雪层和底下的冻得几乎要和冰一样的坚硬硬雪,他心里有数,拔出剑,道:“先将冰屋建起来吧。” 青骄抱紧赤鳞兽,这只小兽虽然被他的灵力护着,但瑟瑟发抖,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他连连点头:“是啊,雪妖行踪不定,我们还是赶快建造冰屋吧。” 无涯尊者除了热衷收集外还是个酒痴,镇狱第二层是他专门拨出来酿酒、存酒的地方,这里没有什么囚犯,只有足以杀人的冰天雪地,和一只作为守护者的半步元婴境雪妖。 第二层地域广阔,去往下一层的通道就在雪妖身上,所以他们必须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秋亦看了青骄一眼,伸手摸了下青骄怀里的赤鳞兽,一缕火焰在指尖流转,小小幼崽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身体顿时暖和起来。 这等低温下居然还有火焰能燃烧起来。 青骄目露诧异,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没有言语,只是看秋亦的目光又复杂了些- 冻雪难破,其余人的攻击方法都不太适合,秋亦和虞观两个剑修便承包了绝大部分挖雪砖切雪砖工作,雪砖倾斜角度一开始还有不当,但越到后面就越熟练。 一群队友在后面进行再加工,很快麻利地搭起四座冰屋,偶尔还会过来加油打气,喊喊大佬厉害,情绪价值完全给足。 青骄勉强融入了后面的那个团体,不过他是干不出来欢呼之事的,于是只干活不吭声。 等到冰屋堆砌好,雪砖洁白隆起一个小堡垒,在这个贫瘠的世界显目而又凸起。 青骄在知道冰屋数量的时候就有猜想,但现在他还是得再问一句:“怎么分配?” 秋亦收起又一次惨变挖土道具的昭时剑,指尖弹出四抹火焰飞入冰屋中,生息幽火温暖的光照亮了冰屋内部。 分配他也早已想好:“你一人一屋,陈冷虹和毛丸丸一屋,牧直知和我一屋,无中和我兄长一屋。” 毛丸丸“咦”了一声,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什么这对形影不离的兄弟要分开。 但是她又想了想,发现这好像确实是最合理的安排——谁叫牧直知境界低、无中又是个脆皮呢!要是没有关照,这两人真的很容易死。 牧直知:“……我一定尽快突破。” 这种拖后腿的日子他真的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同样被队长关照、但是根本不想和虞观呆在一个空间的无中凄风苦雨,一腔心事无人可说,想要拍拍难兄的肩膀,却又被牧直知敏锐躲过。 无中:“……” 牧直知:“兄弟,先别拍,我最近要努力破境,这段时间可不能倒霉。” 无中:“。” 秋亦等他们说完,确认没有意见后,再接着道出其余安排:“第二层寒气不仅损伤灵力也消耗神识,注意休息。夜晚先由我和虞观两人一组守夜,然后你们其余四人一组明日守夜,一次一轮换。” 毛丸丸和陈冷虹:“好好好。” …… 无所事事的青骄抱着赤鳞兽先进了冰屋。 与寻常火焰好像并无不同的生幽异火在跳动,屋内温暖,青骄将赤鳞兽幼崽放到了更靠近火焰的位置,然后取下兜帽。 他坐了片刻,似乎在发呆。 片刻,青骄幽幽一叹,神色沉沉,手指在地面上随意滑动。 还是不信任他- 白昼结束得很快,牧直知的六临福运瞳没寻到无涯尊者酿的酒,陈冷虹四具无惧寒冷的傀儡也还没有找到雪妖踪迹。 其余人都进了冰屋之中,只有秋亦和虞观留守在外。 黄昏时的天空呈现一种瑰丽的粉色,深深浅浅,逐渐蔓延向半边还未褪去的湛蓝,飘云如被扯开的柔软棉絮,温软而甜蜜。 景象梦幻美丽,周围温度却更低了,秋亦试图哈了一口气,吐出的全是冰雾。 真是一点也不体贴的地方,完全比不得他师尊的洞天。 秋亦心中点评拉踩完,学着虞观之前所为,也捏了一条由生息幽火铸成的手链给师尊戴上,让原本就冰冰凉凉的师尊更暖和一点,不要在这里被冻成了冰雕。 在地上点起篝火,又从乾坤袋中取出柔软厚实的毛毯,两人挨着坐下,灵力蔽体,寒冷减轻很多。 火焰的噼啪声响中,秋亦静静打坐修行,神识漫出这片地区,时刻保持着一分警惕。 虞观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像是连呼吸都不存在,在温暖中静静地注视着天空。 下午时短暂停了一会儿的雪再次飘扬落下,逐渐落满了两人头顶与肩顶。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天空光芒黯淡,梦幻蓝粉二色沉为如墨的漆黑,又淡淡变为深邃的幽紫,星云朦胧失真,碎星散落,化一条静谧流淌的星河。 清冷空灵的绿色光晕旋开,翠绿极光飘动横贯于天地之间,光芒此盛彼暗,飘散似弥天之雾,又有若天河流淌。 夜深,一阵呼啸寒风刮过,火焰发出呼呼的声响,然后“啪”的一声彻底熄灭。 秋亦猝然睁开眼,昭时剑出鞘落于手中,一线冰寒银光刹那向远处斩去,雪白剑光纵横! 第094章 第二层·下 飘游的极光之下, 空间扭曲,一道身影于雪地凭空浮现。 雪妖分两种, 一种为巧灵邪祟,由寒冷气息化成,无影无痕;另一种为妖族,是有形冰雪聚拢。 面前这只一只浑身雪白,没有一丝血色,体型与人类似,外貌似少年又似少女, 两双眼睛与人族相反地横竖, 寒冷的气流在瞳孔里流动, 被剑光破开的伤口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吐露冰雾。 是前者。 隐藏破开, 这只潜行来此的雪妖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无色的眼球上下滚动,它飞至半空, 一股强大境界威压压下,欲先压人一头。 “元婴境。”秋亦握紧昭时剑, 眸光微动。 一个……刚刚突破的元婴。 虞观说出了他所想的:“试试?” 反正时间很充裕。 秋亦展颜。 身边有一个足够了解你、又足够为你而想的人是多么舒服,言语似乎都成了不需要的存在。 极光散去,他的眼睛中映出漆黑的天空, 白雪皑皑, 昭时剑盛了雪色。 …… 雪花飘扬划过, 浮在半空的雪妖身形飘飘渺渺、似有若无, 如同虚无的幽灵。 伤口处残留的剑气还在不断破开躯壳, 灵力不断冲刷,但愈合依旧显得如此缓慢, 雪妖清晰感觉到了痛楚。 威压没有令那两个修士和它想的一样颤抖不已,先前那个攻击它的修士反而还再度挥剑。 雪妖战斗次数不多,没什么战斗经验,它浮在空中,主动再次拉开距离,秋亦在地面,隔着那么远远距离,剑光确实是没有再落到它身上了,但银弧划过,剑芒点地,爆开的雪浪铺天盖地而来。 锋锐剑光之下,雪妖熟悉的风雪此时变得陌生不已,脆弱的雪花犹如夺命的飞刀,锋芒伤人,它试图操纵与自己密不可分的雪,却骤然被其中剑气所伤,身上又是一痛,心中茫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仅仅片刻分神,狂暴的雪猛然吞没雪妖,将它从高空狠狠拍打向坠落至地面。 大片大片的雪如海水一样蔓延堆积,厚厚一层新雪覆盖旧雪。 雪妖挣扎起身,噗呲一声,如同喷泉喷出强有力的水流,白雪因为其愤怒在它身边旋成暴风。 它竖眼眨动,先前被剑气所破开的伤口也已经要愈合大半,状态几乎无损。 同样是元婴,雪妖甚至还是初入元婴,但它的实力与元婴境的赤鳞兽几乎有天差地别的区别! 这就是血脉与天赋的差距。 风雪迷眼,少年白衣猎猎作响,天地之间有一道银芒再度落下! ——就在雪妖从雪中爬起的时刻,秋亦已经到了! 扭动如龙的暴风雪居然硬生生被撕开一道口子,银芒近在咫尺,危险的疼痛之前,雪妖终于跟上了节奏,它张开嘴,霍然吐出一束有力碎冰,碎冰与剑相撞,轰鸣炸开一团又一团不详冰雾。 碎冰吐出,雪妖飞快借冲力向后退去。 蛰伏的冰雾在秋亦身边萦绕,冰冷而渗人,忽有火光闪过,赤色火焰跳跃,冰雾散之一空,空气中蒸腾出白雾热气。 雪妖退去,银剑便如它的影子般追来,寒凉得像是一片轻飘飘的雪花,有莹莹的光芒浮动。 寂静的深夜杀机浮动,少年目光平静而冰凉,似蛇似鹰,疾驰的风声掠过,足尖落地时悄无声息,皑皑雪地连一道痕迹也未留下。 毒蛇的獠牙再一次无声而突然地跳至面前,雪妖能感受到感觉锋芒,先前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疼。 不过境界差距摆着,它不可能任由秋亦一招接连一招把他打得抬不起头——这里可是雪的主场!是它的地盘主场! 雪妖俯下身,双手猛然拍地,灵力迸发,地面在震动,积雪簌簌而动,飘雪变化冰晶。 它的身上寒气森森,它的四周冰霜落雪冷肃寂然。雪妖是冰寒的造物,此时冰寒听它召唤、为它杀伐,连天地都在助它! 身处局中的秋亦作为敌人感受这股助力感受得最为明显,好似天地都在排斥针对他一般,低温紧贴,刺骨的冷意几乎破开肌肤,呼啸的冷风逆向而来,飞扬的霜花刮过皮肉、冰晶在身边爆开,足下的雪也要拽住他的步伐。 这是“势”! 寒气犹如刺鞭狠狠甩下,冰晶漫天,人的那一点温度顷刻就能被带走。 秋亦四肢被寒气冻得僵硬,他脸色苍白,生息幽火在灵力驱动下炽烈燃烧,灵力的消耗速度飞快增加,但降温太快,昭时剑的锋芒也被冻停一瞬。 剑势一顿,风霜吹过,洋洋风雪霎时遮住了雪妖身影,旋转的冰锥四面八方破空飞来,像是一把把坠落的长矛,不可触碰的冻寒白气萦绕,就要在此地将这个金丹境钉死成雪地里的死尸! 四肢骨骼动弹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无尽的寒气像是一层层枷锁,灵力在疯狂地消耗,若不是秋亦底子厚,顷刻便能透支。 ——这又是一场绝不可以拖久的战斗。 冰锥飞射而来,秋亦表情冷静,他手腕放松,掌中雪白之剑忽地以己身为中心画下一道环圈。 剑光如幕不散,冰锥猛然撞上,发出一阵滋滋响声。 火焰在躯壳中燃烧,金丹转动,寒气驱散,肉身有了活气,但也就在分秒之间,剑光破碎,势头未弱的冰锥猛地刺来——! 寒雪剑法匆匆挡住几击,可连自己灵力凝结出来的冰霜此时都在抗拒,原本应该尽数挡下的冰锥还剩大半,锋锐的戈矛一齐落下,秋亦紧急避开要害。 冰锥穿透血肉,被刺穿的伤口冰寒,血液也被酷烈寒气凝固,飞射出去的冰锥上有猩红的血。 疼痛、无力、失去控制的僵硬一并涌上,秋亦一声不吭,运转灵力迅速封住被冰锥刺穿的伤口。 冷意从伤口渗透,再度蔓延全身,他咳嗽两声,火焰疯狂流转,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手中剑势飞快变换,目光冰凉。 既然冰雪抗拒,争抢不过,那就换一套剑法就好了。 铺天盖地的冰晶风雪之中,赤红的火焰如同彩带飘动,所过之处寒雾冰晶灼烧升华,银白的昭时剑舞出道道残影,白衣的少年步履轻动,身影在冰锥的围攻中灵活游动,剑招剑势柔柔,宛若翩然舞剑。 剑身灵巧贴过每道冰锥,飘飘如飞絮柳条,所有被触碰到的冰锥颤抖,宛若被戳中了死穴命脉,原本不可一世的势头戛然而止,毫无反抗之力地便被打落向另一个方向。 然一招未破,下一招又至。 先是“隆隆”“隆隆”,好像浪潮滚动,又有尖啸挤压破碎之声,平地上忽然有无尽的雪咆哮涌来——秋亦先前埋了雪妖一回,现在它就要以同样的手法还回来,它要彻底埋葬秋亦! 雪崩来了! 脚下的地面颤抖,秋亦第一时间飞跃而起,可雪浪似一张巨大的遮天手掌,他跃起,巨掌便也扬起,雪妖扯出僵硬生疏的笑容,又是一掌抬起,两手猛然向秋亦抓去! 视野猛然被铺天盖地的雪盖住,浪头就要打下。 秋亦看向雪浪高幕之后,滚滚白雪遮住了雪妖身影,但是他知道,它就在那里——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柔而弱的剑似螳臂挡车般斩向雪浪,少年衣袍作响,宛若将被浪淹没的飞羽。 雪妖忽然茫然地睁大了竖起的眼睛,心头漫上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这一剑、这一剑??! 剑与雪浪相碰。 如同漫漫长夜中第一声闪电霹雳轰然劈下,金色的雷鸣轰隆隆穿透沉重雪浪,万物都都在它的声音中律动,冰晶融化成柔雨淅淅沥沥落下,漆黑夜空被照得刹那明亮,冬的气息过去了,春夜一声惊雷,惊蛰声至,寂灭肃杀的冰雪也要被柔韧新芽顶开。 落雨纷纷,新雪化水,雪妖被冲力推得狼狈跌落地面,身上再添新伤,骨头似乎都要被摔散架了,不过它是元婴境界,刚刚一切只是尔尔罢了,还没有结束,在这里它就是最强大的…… 可抬起头时,它看见了剑。 一把纯粹冰冷、像是远方的星星一般雪白耀眼的剑。 从严寒中诞生的巧灵这一瞬间好像也懂了寒冷。 心剑覆叠,剑光重重,漆黑的夜空之中,极光又要飘来,遥远的星星斩出半边柔柔月色,雪花飞落,春意涌动,好漂亮的剑,雪妖就这么看着,目光永远停滞在了这一刻。 巧灵脆弱的身躯、连同识海之中的元婴一并被月色平滑斩成两半,积雪又一次飞起,在这一次彻彻底底地将雪妖掩盖。 以雪妖为中心,厚雪化为潺潺流水,长长的河流流淌向远方,河流之下冻土被剑斩裂,黑色的罐子露出一角盖子。荒芜的世界没有种子,冰霜凝成花朵绽开,花瓣花朵飞舞,好像名为冬的春日。 飞花被似乎也变得柔和的寒风吹动,虞观伸手接过一朵,置于掌心,银灰的眼眸垂落。 他看了片刻,慢慢扬起一抹微笑。 那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冰晶桃花。 第095章 第三层·上 第二天早晨, 雪屋里的其余人费了老大功夫钻出,一时愣了。 地面上的雪涨了得有两三层, 厚得齐腰,处处狼藉一片,这里被什么东西铲了一条道,那边被什么东西砸了一块坑。 兄弟两个昨晚上打架了? 陈冷虹脑海里瞬间划过这个念头,又飞快被她否决:那两人切磋倒是或许有,但真打出这个画面就很离谱,他们金丹境还是很柔弱的, 这种程度得到打生打死的地步了。 再一看。 陈冷虹:“……” 果然, 兄弟两个坐在一起, 旁边是熄灭的篝火。 弟弟眉眼弯弯在给他的兄长头发上插花,氛围和谐得不得了。 虞观微微低着头:“好了吗?” 一朵两朵三朵…… 秋亦小心地在虞观的黑发上插上最后一朵花, 放开手, 拉开距离好好观赏,语气雀跃:“好了。” 虞观抬头, 表情是一贯的平静而冷淡,无论是低头还是任由秋亦骄纵地在他头上插花, 被他做出来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的样子。 冰花顺着发丝滑落,被手掌接住消失。 秋亦眼巴巴看着,决定回去就买留影石以备不时之需。 几名队友们隔了一段距离, 感觉咫尺好似天涯。 他们在一旁看了一会, 见兄弟两个的玩乐时间好像结束了, 无中才弱弱出声:“……这是在干什么?” 陈冷虹:“……当然是兄弟在交流感情。” 毛丸丸在一旁点头。 牧直知:“对, 真是好感人的兄弟情谊。” 几人说的那是头头是道, 不过心中到底怎么想的大概就与口头上有些不一样了。 在一旁听他们说兄弟情的青骄想:这群人神经病吧! 他现在居然还需要仰仗这些神经病,世间还有比这更绝望的事情了吗? 秋亦用乾坤袋收好杂物, 对几人道:“雪妖于昨晚出现,已经被我们解决了。” “我一点声响都没听到。”青骄惊讶。 自然是因为虞观考量后布了阵法。 等听完半真半假的两人刷本故事,无中一脸复杂:“队长,你们兄弟这也太勇太头铁了……” 怎么还要给自己上上难度。 秋亦说:“只是试一下,看看目前的极限,摸个底。” 《春风剑法》到手后,他一直在继续研究琢磨关于《飞絮剑法》、金色雷霆结合改造,到昨天初次在实战中试过,应该能算是小有成就。 他也不是随随便便选的时机。 适合放大效果实验这套剑法有两种地方,一种是春之气息昂然的主场幻境,另一种就是第二层这种毫无生机的荒芜冰天雪地。 第二层又有雪妖层层逼迫,可以把他惯用的寒雪剑法封住、强行逼迫他突破拿出新东西,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伤势还好吗?”毛丸丸问,“你脸色不太好。” 少年脸色苍白,泛着一点红晕,像是病了。 秋亦平静道:“还好,不用担心。” 火舌舔舐伤口,一刻不停地修补破损,伤势在愈合,吞食牧直知先前给的参须后灵力也已经恢复丰沛,这点病气他修行几天就能压下去。 虞观淡淡看他一眼。 毛丸丸能发现的,他只会更早发现,不过他比旁人更懂得秋亦对自己身体轻飘飘的态度- 镇狱第三层是血婆的地盘。 每一次大劫都是对大世界的重击,渡劫时需要拿人命去填,渡劫后分神境及分神以上的修士会暴毙而亡,分神境以下的修士修行时遇到的劫难又会增加,世界相当于被强行重新洗牌了一次。 有人说这是因为第一劫、第二劫他们实际上都没有完美渡过,只是硬撑着熬到了大劫该去的时间而已,所以自然会受到“反噬”。 不管是不是反噬,总之世人暂时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回潮”。 回潮影响任何一片与修真界有联系的地方,避世如独自睡在小秘境的柳蓝也会受影响,镇狱亦是如此。 第二劫的回潮后,镇狱爆开了一大片的血雾血海,那时青骄还没睁眼,血婆就这样从血海中诞生,自行占据了一层天地,境界现在不知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杀死雪妖后去往第三层通道自动出现,几人对已经冰封落雪的河面啧啧称叹片刻,一起进入像是光洞一样的传送阵法。 走过传送阵,身体猛然沉重,头重脚轻,大脑发昏,所有人陷入一片灼热的海,赤红天空笼罩,无尽的血浪扑打而来,天翻地覆间滔滔将人溺毙淹没。 一行七人原本就落点不一,此时几乎瞬间被拍散。 “灵力没了!”毛丸丸颤抖着,浑身无力,大声喊道。 这是一片会吞噬灵力的血海! 身上的咕噜噜的气泡升腾,灼热烧灼着肌肤,无中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赶在灵力彻底消失前取出一道树枝。 只有短短一截的树枝漂浮,刹那变宽变大,像是一艘小舟。 无中三两下抱住舟身边缘,双脚踢蹬着上去,灵力还是没有恢复,但好歹是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来不及喘一口气,他大声招呼其他人:“快点来这里!” 好歹有喘息的时候! 靠的最近的牧直知连忙爬上,然后是青骄,其余人也一并赶去。 船在血海中颠簸,秋亦触碰到的那一刹那,泼天的血浪翻滚泼下,血沫翻涌,喊叫声中,树枝化作的小舟瞬间翻倒崩裂,如同被火焰灼烧一般化为灰烬! 无中感到自己的身体被血海推动向不知何方,但是就算推向遥远的岸边也没用,他身体素质太差,被吞没灵力后宛如俎上鱼肉,死得比任何人都快! 身体被无尽的血水灼烧,无中拼命地上游,但血水好似山压在身上,让人不得翻身,太沉重了,他的动作幅度一次比一次更弱,意识还清醒坚韧,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到了极限。 不能上升,就只能不停地坠落,能看到的只有浑浊的血水和昏暗的红光,眼睛太痛了,无中几乎要流下眼泪来,他从未有这么一刻如此迫切希望成为百得。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猛地破开混沌,像一道飞射的箭矢般游来,几乎在无中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擒住他,无中忽然睁大双眼,那少年表情平静,脸色还有点虚弱病气,他的手臂发力——! “噗通”! 几乎要死的和尚被巨力甩得破开水面,呈斜线抛向岸边方向,一道洁白蛛网在他要落海时及时打捞住他,把他包住。 陈冷虹用力地拖拽着他:“喂,别死了!” 无中动弹不得,虚弱回应:“没死……” 只是差点去了佛国一趟。 “那就好,”陈冷虹深呼吸一口气,像是渔夫抓一天的收获一般牢牢抓住束缚无中的有力蛛网,目光紧紧盯着就在不远处的赤红礁石,“呆好别动,我们现在游上岸!” 她并不以力量见长,一个无中几乎已经是她的极限。 血海翻涌,疼痛像是针刺一般,无中已经很久没说话了,身体又几次被浪推开,陈冷虹真的想要丢下背后的重担,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在阴险蛊师手里的人数不胜数,何必在这里为了只相处短短一段时间的队友拼命? 但想想身后,总感觉松手就是输了,大家都是天骄,她境界还要高一等,凭什么被甩这么一大节差距,陈冷虹心中憋着一口气,即便身体都快软绵无力了,她的手硬是没松,咬牙继续往前莽。 她离岸的距离够近,而且接到无中前还被狠狠向前推进了一段距离,很快,已经累到眼前发黑的陈冷虹手脚并用地爬上岸,被血海折磨到麻木的血肉终于得到了平静。 她眼冒金星,一身淋湿冷汗,手都在抖,再一看,无中已经昏过去了,连忙几巴掌下去把人囫囵拍醒。 灵力还没有恢复,两人再下去也是拖后腿,只好狼狈地在岸上等候。 远处,有人向令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血海深处潜下,将快要脱力的人捞起。 “谢谢,”无中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他、他们……” “真是好人,是吧?” 陈冷虹看着远方,还有人没有回来,或是被迫,或是主动。 她拉一个无中已经是极限,一丝力气也用不了了。那血海多呆一刻,危险都是呈指数级别的上升,无力和痛苦会将人拖拽入深渊。 而现在,有人在冒着风险打捞坠落的人,把他们推出这片海。 是由于深厚的友谊吗? 不,至少绝大部分原因不是,是良久时间建立起来的“应该去做”,是接过职责后的责任感,与顺手一帮、所以未多加思考的善意。 陈冷虹叹服说:“他当队长可真不错。” 虽然现在在捞人的有两个,但是毫无疑问,一切的根源是他们的队长想要这么做——所以近乎一体的另一个人会主动走分担风险。 被甩离死亡边缘的无中肯首,赞同陈冷虹的话。 …… 折腾许久,在灵力已经恢复过来的陈冷虹和无中的帮助下,一支小队连带着青骄与其怀中的赤鳞兽幼崽两个编外成员完全上岸。 秋亦被虞观推着倒数第二个上岸。 血水顺着苍白的脸庞和漆黑发梢滑落,丹田早已经完全干涸,肉身的疲惫令人想要倒头就睡。 用力将虞观拉上来,秋亦握紧他的手,眼睛闪动,失去血色的嘴唇抿起,没有看围过来的其他人,转头望向赤红的血色天空,眼中映出一道身影。 ——第三层的主人,血婆来了。 第096章 第三层·下 第三层没有日月, 赤红的苍穹映照着血海的颜色,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照亮一切, 到处都是令人头晕目眩的红色。 但即便如此,远方那处身影也绝对是这个世界最鲜艳、最亮丽的一抹红色。 它体型高大,站在那里如同堆叠而起的云山,生有六只手臂,每一侧各安三只,身上穿着鲜红拖地的长裙,一侧为男性, 面丑且狰狞, 另一侧为女性, 半张脸姝美动人。 ……罗刹! 无中一瞬想起了佛教中有部分类似的记载。 毛丸丸呼吸颤抖而急促。 她对水应激得厉害,先前在血海中受尽了折磨, 现在又被威压恐摄, 更加躁动的妖兽血脉几乎压制不住,绒毛长出, 豹纹蔓延,她浑身颤抖, 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就要逃走——电光火石间,一只手牢牢拽住她, 锋锐剑气近在咫尺, 毛丸丸呼吸一滞, 动弹不得。 是虞观。 他表情平静, 冰冷的视线像是一盆冷水狠狠泼在毛丸丸心头。 秋亦站在他身边, 对毛丸丸轻轻摇了摇头。 灵力在运转,他状态好了些, 但脸色依然说不上好看,既苍白又虚弱。 毛丸丸被莫大的愧疚扎了一下,她神色紧绷,不再动弹,虞观收回手。 另一边,青骄抠挖自己的皮肤手掌,居然比应激要逃走的毛丸丸还要恐惧与紧张。 血婆缓缓走来。 它的长裙拖曳在空中,每走一步裙上掀起重峦般的血浪,血雨落入海中,它的身体会更小一分。 “大乘境。”虞观给秋亦传音道。 若是不算境界跌落的柳蓝,那么这位可以说是秋亦迄今为止历练时直接遇到的最高境存在。 等到了秋亦等人面前,像是太阳或山峰一般大的血婆变得和常人一样大小。 “欢迎来到第三层,”血婆男女美丑各半的面孔上露着淡淡笑意,透着零星的慈爱之意,和蔼地真像是一个爱拉家常的婆婆,“你们要从婆婆这里去哪?” “……”秋亦谨慎回答说,“第十七层。” “要去那么远啊,”血婆说,“那可不是个好地方,要在婆婆我这里歇歇吗?” 静默。 邪祟占据持有的血海与身上浮动的血腥气息都让人心惊,没有人想要在此停留。 ……但他们真能就这样拒绝一位高境界吗? 拒绝还是不拒绝? 血婆呵呵地笑,等着回答,可它无意间泄露而出的压力便足够让人毛骨悚然,属性最相冲的无中冷汗淋漓,其他人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秋亦顶着压力,缓缓开口:“那就多谢婆婆了。” 他的话说出口,不管结局如何,其他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血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吧!反正逃也逃不走! “婆婆喜欢识相的孩子,”血婆深深地看了众人一眼,忽然露出真实的笑意,它捻起长裙在地上如同湖泊般蔓延的那一部分,“既然如此,就让我来款待你们吧,让你们这些小孩好好休息一天。” 一颗颗白骨头颅在它的脚下长出,像是种子发芽开花,地面颤动起来,灰尘抖落,泥土裂开,大地龟裂—— 一层一层剥离,居然露出一艘神光内敛的白骨灵舟!身骨为木,头骨为饰,通体的白色纯洁,阴森的冷气萦绕。 秋亦他们正正站在灵舟甲板上! 泥土坠落底部,血海掀起波涛,洁白骨头莹莹,灵舟无风扬起巨大黑帆,一点一点爬动脱出,在无尽血海之间劈风斩浪飞向天边- 白骨灵舟神速,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到了一座宫殿面前。 这座宫殿屹立于血海之上,外观亦是赤红一色,投下的阴影暗淡一团,宛若一颗巨大的颅骨。 几人一一从白骨灵舟上下来。 血婆好像这时候才看到了紧张的毛丸丸、躲在大家身后的青骄,道:“诶呀,还有婆婆的同族在呢——青骄也在啊。” 说到后面,它话音一转,语调扬起。 血婆从血海中诞生,存在介于邪祟与妖族之间,说是其中任何一方都没有问题,不过和毛丸丸这个半妖说是同族……勉强能扯上一点点关系吧。 毛丸丸不吱声,她看着宫殿,脸上是一种赴死的神情。 “婆婆。”青骄早知道自己藏不住,此时被直接点出,他也只好讪讪地笑。 血婆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看得青骄冷汗打湿了后背。 好在血婆没有再说什么,宫殿大门霍然敞开,几个戴着半面罗刹面具的下人恭敬地请它进来。 “这是主动要跟着我的人,”血婆一一对这几人肯首,露出笑,又对秋亦等人说,“你们要是想,也可以留下来像他们这样跟着我。嗯,我可以收你们做干女儿干儿子。” “……” 大乘境让人心动,这危险的环境让人抗拒。 众人摇头摇头,狠狠推开这泼天的富贵。 血婆点了几个人,让他们领着秋亦等人去房间休息:“我给你们准备了点礼物,好好休息,第二天再来见我,到时候我送你们离开。” 几人走得战战兢兢,好像踩在云端一样不敢置信,无中悄悄传音问他们淡定的队长:“……它真的对我们没有恶意?” 还准备礼物?! 秋亦:“我倾向于没有。” 反正要动手他们也挡不住,何必大费周章。 再看向众人,一个个都在血海里扑腾得狼狈不已,没有谁有空收拾,沉默片刻,料想到自己应该也是这个狼狈样,道:“好好休息吧。” “你也是。” “好好休息。” “注意身体。” 被托付了好似对重病患者一般的叮嘱后,大家和秋亦虞观二人分开。 秋亦和虞观跟着一位下人进入一间房间中,屋内陈设正常,但是多了一道隔间,推开门扉一看,是一潭如同晶石般宁静的血色池水。 下人摊手道:“这是婆婆的礼物,可以炼体,你们两个人要一间而居吗?” “是。” 下人说:“那这样另一间的血池就闲置了。” 门关上就是关上了,打开关闭都要血婆允许,然而他们绝不能因为这件小事去打扰血婆。 不过血婆早有准备,下人想了想,给虞观一条柳枝:“这是替代血池礼物,在第十七层有用。” 等这位下人离开,秋亦长长舒了一口气,卸下和虞观神似的沉稳淡然,神情蔫蔫的,像朵脱水的花:“当队长好累。” 早知道不当了,反正看着都很靠谱。 虞观:“可是你做得很好。” “你是我见过的最负责、最好的队长。”他回想片刻,认真道。 秋亦望着他,从以前他就发现了,他师尊一定很少夸人——完全不会夸夸。 他很努力很努力地压唇角,缓缓松开对方的手,转移话题:“不用一直输灵力给我。” “你不难受吗?”秋亦问。 虞观告诉他,每一个大境界都是对肉/体和精神的提升,他虽然压低了境界,但到底是仙境,这点痛楚微不足道,就像在凡人难以抵挡的天灾洪水,对于高境界的修士来说不过是一滴水落在身上罢了。 秋亦蔫巴是真的蔫巴,少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给出回答:“所以难受果然还是难受。” 虞观失笑。 秋亦戳戳自己的脸颊,示意虞观看:“我感觉好多了。” 确实是红润了一些。 可虞观说:“你回去一定会生病。” 他语气笃定。 秋亦想了想,狠狠犟嘴反驳:“……应该不会吧。” 虞观将柳条放下,把人推向血池走:“去炼体吧,血池确实是礼物。” 或许还能压一压病气。 秋亦真的累了,一路没说话,乖乖到血池边,只是走进隔间之前,他忽地抓住虞观的手,黝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真的会生病吗?” “你害怕生病?” “我讨厌生病。” “没关系,我在你身边。”虞观摸摸弟子的头,声音尽力地放柔,像哄小孩一样哄他。 秋亦磨磨蹭蹭摸着门,就是不肯进去,继续眨巴眼睛看他,眉眼耸拉,黑眼睛湿漉漉的,他现在又虚弱,看着很可怜,像是阳光下要化掉的小雪人。 虞观叹息,轻轻抱他一下。 秋亦不虚弱了,开开心心地蹭蹭贴贴,又说:“好!那你这次不准罚我一直躺着了!会生锈的!” 他话一说完,迅速飞进隔间,一手把门带上,警惕地将刚刚还索要抱抱的对象拒之门外。 虞观静默站在原地,无声无息与门对视。 过了片刻,过去身微微笑了一下。 真的很可爱,不是吗?- 秋亦关好门,站了片刻,确认他师尊完全没有追究和进来的意图后,心神慢慢放松。 或许是因为刚刚在师尊面前装了一下,还成功蹭了个抱抱,太刺激了,他心脏都跳得有些快。 等心脏跳动变得平缓,秋亦努力不去回想刚刚的事情,再摸摸脸,没有感觉到明显的温度。 这次脸红褪去的时间快了些。 只要继续努力贴贴,他早日戒掉脸红的坏毛病,成为一个大大方方坦坦荡荡、想亲近师尊就亲近师尊、毫不忸怩毫不羞耻紧张的理想优秀三好弟子的未来指日可待……应该。 秋亦褪下衣物,又忍不住看了眼门。 他其实不太想把虞观关在门外,他喜欢师尊在他身边、睁眼闭眼都能看见师尊、然后与师尊亲近。 ……可他现在确实非常不好意思在师尊面前裸露身躯。 这就是长大带来的苦恼吗? 秋亦一边思考着,一边进入血池之中。 与血海吸收灵力且灼烧疼痛的难耐截然不同,血池的力量温和而舒适,酒红的血水浸润着疲惫的肌理,将一寸寸绷紧的肌肉经络抚平,腾腾的热气温和熏红了皮肤,让秋亦想起锻体后的用于滋润身体的药浴。 秋亦依靠着血池的边缘,目光凝望着虚空一点。 片刻,他的眼睛轻轻闭上,好似睡着了一般安静,只是意识始终保持着清明。 血水澄澈,一缕缕精华不断融入体内,灵力运转,随着血水精华一道冲刷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泛着红润的光晕,许久未有动静的《无相锻体法》第二层屏障此时似乎在颤抖。 池水漾起涟漪,时间的沙砾流逝,这副身躯被打磨淬炼得更加强韧有力。 识海得到反哺,四周壁垒变得愈发坚韧,冷白的光照射,有“哗啦哗啦”锁链拉动的声音响起,一册玉简缓缓滑开。 “咔哒”。 清脆的一声。 安静静坐的少年忽然睁开眼,漆黑的眼睛似琉璃闪烁光彩,深色的眼瞳之中,道道如剑般冰冷锋锐的字文闪动。 被锁住许久的其后篇章在此时破开枷锁。 熟悉的笔迹、熟悉的语气,仙人为他的弟子一一讲述功法之中种种细微玄奥之处。 第097章 第十七层 《无相锻体法》的全部尽数在秋亦眼前展开, 其共有六层,秋亦修完第二层后身体素质可与元婴前期境界媲美, 随着他境界再破,功法效果也会进一步提高。 若是雪妖再出现在秋亦面前,他只用《寒雪剑法》或是单纯的《飞絮剑法》就可以与之对敌,无需再动用心剑与《飞絮剑法·改》。 时辰到了,隔间的门被不紧不慢敲响。 如痴如醉沉浸于修行之中的秋亦被唤醒,他换上新衣,推门看见等候多时的虞观。 “不要忘记时间。”昨日的事情好像尽数忘了, 虞观微笑着提醒秋亦。 秋亦原本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机警心态瞬间消失殆尽, 他点点头, 示意知道了清楚了,又忍不住轻声说:“因为有你在嘛。” 与虞观一道出门。 青骄与几位队员都已经在等候。 青骄目光游移, 有些神游天外、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拿到好处。除了他之外,其余人精神状态都要比来时好上不少。 牧直知大概是改变最大的一个, 小伙子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见到一个人便和他宣布好消息——他境界突破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是队伍中境界最低的那一个了! 无中摸着自己的脑袋,感到了深深的危机感,完了, 不会没有和他一起垫底的了吧。 陈冷虹身上气势也昂扬了一些, 此时正抱臂对牧直知说, 这事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 能不能换个话题。 毛丸丸在一边捂嘴笑, 她腰间的一列碎片明光噌亮,比无中的脑袋还要亮上几分, 显然也是得了好处。 血婆这一层前半程是波折坎坷了些,但是后半程的奖励确实也给足了。如果在游戏中,这可能会被叫做“奖励关”。 秋亦看了片刻,道:“走吧。”- 沉默的下人在前面引路,青骄和大家说起第十七层:“那里确实和血婆说的一样不是个好地方。第十七层是吞光生物和齿轮锁链的地盘。” 吞光生物还可以直接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但是后一个就有些不大能理解了。 “齿轮锁链?” “是奇观的一种。”青骄摸着赤鳞兽幼崽——难为那只幼崽经历这么多还没死,经过昨夜修养,它甚至又焕发了一点生机,令人不得令人感慨生命的顽强。 青骄继续道:“第十七层一样没有昼夜交替,那里一片漆黑黑暗,除了与齿轮锁链奇观共生的吞光生物外,其他生灵只有抓住因果线才能走出第十七层,不然就会永远迷失在黑暗中。” 这是一个至少要有两人彼此依靠才能过去的地方。 无中说:“可我们目前的修为境界是看不到因果的。” 那可是因果。 “无事,”青骄说,“只要在第十七层待上几个时辰,眼睛会自动地开始适应,因果线也会显现。” 他们走过如同血管的深红走廊,前面豁然开朗,宫殿之中,血婆正依靠在摇椅上小憩。 未等多久,血婆懒洋洋地睁开眼。 传送阵法在地面上显现,旋转闪烁。 “再见,”血婆的两半张脸上一同露出微笑,意味深长道,“希望我们能在第三劫中再见面。” 第三劫还说不准什么时候来呢,大家心里都希望着它能迟一点、再迟一点,血婆这话可真像诅咒。 一行人心思各异,默不作声地进入传送法阵。 …… 恐怖修为的邪祟与宫殿消失,眼前变暗,纯然漆黑的空间中,一道道散发着荧光的锁链横贯,齿轮在锁链中间嘎吱嘎吱地转动着。 毛丸丸终于忍不住出声,有些惴惴不安:“它到底什么意思?”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好像就是纯粹地送好处来了……?”无中摸摸他的光洁脑袋。 陈冷虹说:“是结善缘。” 牧直知肯首。 杀两个金丹境对血婆一点好处都没有,但是这些天赋不错的小辈只要还活着,未来可不会一直都是金丹境,这一点善缘保不准哪天就会结出善果。 “原来是这样……”毛丸丸和无中恍然大悟。 牧直知捂住脸,心说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傻里傻气的。 青骄默默往一边走了两步,他步伐悄然、一点声响也没有,黑斗篷完美地融入漆黑世界中,先是好像单纯嫌弃这些人太蠢所以想要远离的两步,然后又是几步迈出—— 就在此时,他忽地心中一颤,猛然抬头,在微光之下看见了秋亦的微笑。 清秀的、无害的、容易亲近的,笑起来时有两个可爱的酒窝,眼眸却很冷漠,秋亦说:“青骄,你要去哪里?” “我没有要去哪里。”青骄心脏都被吓得停了一瞬,他抚摸着赤鳞兽,强装自如地回答。 “噢。”秋亦只是这样回应他。 令人脊背生寒的沉默中,青骄不抱期望地往旁处一瞥,果不其然,另一个也在,只是更加寂静无声。 秋亦:“回去吧,这里太黑,小心走散。” 青骄松了口气,他确信秋亦已经发现不对,不过看起来是不准备在这时候动手了。 也是,毕竟他们不知道具体实情,不确定之后还要不要继续仰仗他。 他转身向无中他们走去,心想还是和傻子们玩吧,傻子有傻子的好,至少不会给他什么压力。 第十七层的路漫长到令人绝望,如果不抱有坚定意志是绝对走不到出口的,他可以等到他们精疲力竭时再离开,到时……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安静的世界中,出鞘声响起,青骄心中警铃大作,他刹那回头——一道银色的剑光猛然斩落! “啊啊啊啊——!” 痛彻心扉的剧痛撕扯,青骄后背直接被这一剑劈开裂口,赤鳞兽幼崽被摔到地面上,小兽发出痛苦的叫唤,青骄他——“他”呕吐着,紫色的雾气大股大股地从口腔中吐出。 秋亦丝毫没有惊讶,眉头也未挑一下。 又是一剑劈下,直接将最后一丝残留彻底斩断,雾气哀嚎尖叫,挣扎着完全脱出。 他对师尊说:“看,我钓到了神奇生物。” 虞观笑着肯首。 最后一点雾气吐出,青骄噗通倒在地面上,两眼一闭,就这么直接昏了过去。而被当作小花小草般炫耀的“神奇生物”紫雾愤怒翻涌,它要让这个修士知道它的厉害—— 又是寒光凛凛的一剑。 无形的心剑锋芒直接刺向内核。 实则是梦魇的紫雾身体有一部分当即被斩断,紫雾飘散在漆黑世界中,它哀嚎着,浑身刺痛难忍,不明白这剑修怎么还有这样的剑招,而且居然还如此针对他。 强大的武力之下,梦魇一瞬改了主意,它直直往青骄身体里钻去,吸取教训,这次它会粘得更紧,不会让秋亦再有机会斩断! 但它没有这个机会了。 闲聊声早已停下,周围静得可怕,其余四人不知何时看向了这团紫色雾气。 陈冷虹无中惯用的木鱼在进入阵法前便换成了一只金色钵盂,他此刻丢出,钵盂随着飞舞越来越大,周身金光越来越璀璨,梦魇左撞右撞,怎么也逃不开这一金光禁锢,还被佛光灼烧得厉害。 钵盂铛地扣落在地,旋转两下,最终连微光也消失不见,梦魇被彻底罩住。 再从外看去,钵盂一直是原来一手可拿的大小。 无中捡起钵盂,看见了其中小小的梦魇,手一倾斜,这团紫色雾气就会顺着钵盂边缘开始流动。 ——并不是钵盂变大,而是梦魇在变小。 “放我出去!”梦魇尖叫,“我可没害过你们!” 无中说:“这得问我们队长。” 旁边牧直知也看过来,觉得这法宝有点意思,听见梦魇不甘控诉,他道:“你从一开始就满口谎言,谁知道你到底是想干嘛。” “就是,我们也很害怕你寄生到我们身上啊。”有着类似蛊虫的陈冷虹心有戚戚。 毛丸丸想不出可以说的了,于是狠狠点了三下头,赞同每一个人说的话。 秋亦将一缕生息幽火打入青骄体内,想了想,又给叫声渐弱的赤鳞兽幼崽打了一道。 其余人走过来,找回自信、觉得自己一时半会不会成为队伍拖后腿存在的无中乐滋滋献宝:“队长,看!” 秋亦点点头。 “说起来,这玩意是什么物种啊?”陈冷虹道。 梦魇此时勉强冷静下来了,它说:“我当然是梦魇!” “是神奇生物。” 秋亦轻松的声音和它交叠响起。 “哦,”该听哪个已经不言而喻,毛丸丸恍然大悟,“原来是神奇生物啊。” “……” 神经。 “开玩笑的,是梦魇。” 师尊给他讲过,不会忘记的。 秋亦低头看向这只货真价实的寄生虫:“说说看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梦魇说:“我只是想出去!我被囚在这里太久了,想出去难道有什么错吗?” “好,你的话我记下了,稍后我会问问真正的青骄。”秋亦冷淡点头。 梦魇:“……” 雾气挤出声音:“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寄生是它的最强大的天赋神通,它扯的谎本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但是这几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 “这个啊,”秋亦说,“你说无涯尊者是文盲,但你好像也犯了同样的毛病。” 六临福运瞳又不是摆设。 梦魇:“……” 喜提文盲称呼,茫然不知所措。 少年露出一个怜悯的表情:“真可怜,你有师尊吗?看样子好像没有。有机会的话记得下辈子或者下下辈子找个好师尊,然后这些事情师尊会跟你讲的。” 他幽幽道:“这个修真界里文盲真的很不好混的。” 梦魇想要点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被炫耀了:“……” …… 青骄昏迷的时间有点久,久到秋亦都能看见因果线了。 因果是红色的。 秋亦抬手,细细密密、色泽或鲜艳或黯淡的红线落下。 他身上缠绕着许许多多的红线,一根又一根,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其余几人没一个有他多。 不过他都如此了,师尊的因果又会有多少?与他相连的因果红线会是最好看的一根吗? 秋亦心中微动,一腔好奇之心几乎要溢出。 心中隐隐生出似乎更近一步的兴奋,他握紧手中最赤红鲜艳的一根红线,过分的紧张让人恍惚间感觉掌心好像都有点濡湿,顺着那根红线,秋亦期待地看向身侧。 第098章 结束 ——空荡、干净、什么也没有。 世界漆黑, 莹白的锁链与齿轮散发萤火一样的微弱光芒,虞观一身清净地站在那里, 白衣如月,尘缘因果的缠绕在他身上好似不存在。 ……只除了一缕因果、一根红线。 鲜红、漂亮、仅此一条的红线缠绕系在指尖,被仙人紧握。 “……” 秋亦想起了因为用不到所以被他遗忘的、关于仙的事情,他呼吸轻轻的,有些紧张,下意识拽了一下手中那条红线。 因果本是无形之物,也只有在这里被赋予了用于观测、但无法影响其存在的形态——可仅仅只需要这样就好, 视野中那条松松荡下半弧的红线收起、紧绷。 虞观对秋亦微笑, 是很平常、很熟悉的笑容, 但秋亦也知道这是几乎不会对外人会露出的柔和一面。 就好像因果一般,仙境本也是不沾因果的, 他们走到修行路的尽头, 红尘、争端、过往尽皆自然滚落离去,万物生灵的变化不会再影响到他们, 虞观一身清净,显然是对过往一切都已经不感兴趣, 于是斩断挥去诸般联系。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接过那段因果,并将其系在指尖。 他从虞观这里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偏爱。 喉咙好像卡住了, 秋亦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变成了飘飘的红线, 被收起、紧绷。 胸膛中的心脏跳得很快, 一种奇妙的心情在流淌, 无数次状似错觉的朦胧化成种子, 它被掩盖在深深的心底,在此刻努力地、静谧地破土而出, 冒出幼嫩、懵懂的嫩芽,蓬松的欢悦与其余复杂的情感好像泡沫般哗啦啦涌出,将站立在这里的躯壳填了个满满当当。 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奇怪的感觉,但又感觉到混乱与无言,心弦颤抖,莫名失衡的感觉甚至让秋亦感觉到一丝恐慌。 令人庆幸的是,下一秒有道大嗓门在一边响起,及时打破了秋亦的晕眩混乱,没有让他面对虞观沉默太久。 “为什么知秋你只有一根红线啊?”几人也发现了这边的奇怪,无中挠头,困惑极了,难不成这人身上只有一段和他弟弟有关的因果? 虞观目光在秋亦身上停了一瞬,然后移开,对其余人说出了他早已提前想好的原因:“体质特殊。” 这在修真界可以说是个万金油的回答,因为这个世界太大了,奇人与天赋总是层出不穷。 虞观这样说,几乎是明晃晃地透着拒绝旁人寻根究底之意,无中也不是不识趣,和尚立马转了话题,询问秋亦:“队长,梦魇那边问不出什么东西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梦魇作为邪祟,活得倒是很久,从第一劫一直活到现在,不过弱也是真的弱,到现在也就只有金丹境,能寄生青骄是有心算无心与踩了狗屎运。 无中他们围了一圈盘问,结果发现梦魇现在嘴巴硬得很,啥也不说了。 移开视线后心跳终于回归了正常,秋亦平静又隐隐带点嫌弃地远离了几人要凑过来的脑袋:“再等一炷香时间,如果青骄还不醒,我们就出发。” “好。” 陈冷虹眼睛骨碌碌转了一下,和毛丸丸一起伸手一抓,把还想和队长聊天的两人抓回去,继续逗梦魇或者小赤鳞兽玩了。 无论如何,有他们突然打岔一下,秋亦从刚刚那种好像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虞观、既想要贴近又想要瑟缩远离的矛盾状态中脱离,感觉好多了,也能够用神识询问虞观了。 秋亦:“当时为什么会留下它……?” 与仙有关的因果不会落到仙人身上,一端毫无凭依的它们会自然地悄然消失。 这样因为“拒绝”而消失的因果就算之后有联系,往后也不会再出现,所以现在秋亦能看到这根因果红线还意味着一件事——虞观在他们初次见面时就接过并留下这一根红线。 他觉得困惑,手无意识地绕动,将这一根红线缠绕在指上,一圈一圈,像是什么特别的戒指。 虞观走过来,秋亦又好像回到了还不甚熟悉的时候,微妙的情感流淌,他感到了紧张与畏惧,不知为何居然下意识退后半步——但也没退后成功,少年很快停住收回脚步,乖乖站在原地,任由虞观无奈地将他身上那些混乱的线拨弄打理得清爽。 很多很多的线延伸向不知名的远方,但那么多的因果之中,唯有秋亦手中攥紧的这一根最为沉重和美丽,鲜红到灼烫。 线的另一端,虞观冷冽的声音传过来:“因为你那时看着很不安。” 少年将头抵在冰冷的雪中,没有看他,但他不知道,就在他说出拜师的那一刹那,代表联系的因果在颤颤巍巍的、试探地凑过来。 他能走到哪里?他是否够格?他可以成为下一个吗? 虞观与秋亦对视,审视着这个异界而来的灵魂,觉得很好、很不错,或许有一条更完善的路可以试试,于是他收下了人生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弟子。 对视时,那双漆黑的眼睛在忍不住地在颤抖,虞观于是知道他的弟子貌似镇定,但实际上不安且紧张。 他的心很轻微、很轻微地软了一点。 因果还在,但是无论如何都靠近不了仙人。 虞观可以像过去对待一切似地继续漠视它,就这么看虚无的联系滑落冰雪中,消弭化作真正的无。 反正谁也没有说师尊与弟子之间一定要有因果的联系,他与这位弟子之间最后也不一定会有多亲密,保持冷漠的距离就好。 但是……也许联系的加强会让他感觉好一点。 虞观静默接过那段因果,将它系在指上,默许了往后或许会有的、来自弟子的任何影响。 “……” 秋亦似乎含混地、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地呜咽了一声,他悄悄捂住脸,不让虞观看他的表情,好半天,秋亦才挪开手,脸还有些红,幸好藏在黑暗中不是那么明显。 他看着靠近、但保持一定距离的虞观,想说,不要对我太好。 不要太偏爱。 他会忍不住为了这份不一样觉得安心、开心,然后想要进一步贴近。 可最终通过神识传来、小声压低的话语是:“师尊,我好喜欢你啊。” 再对他更好、更偏爱一点吧。 虞观将最后的线打理好,一并放到秋亦的另一只手中。 听见秋亦的话,他只是垂下眼眸,微微叹息一声- 一炷香后,在物理疼痛和精神噪音污染的双重打击下,青骄依旧安详地长眠。 几人面面相觑:“……” 这睡眠质量不要太好。 虞观过来看了一眼:“梦魇影响还在,让他睡醒就好。” 他在这个队伍中其实没什么特别大的存在感,对秋亦以外的其他人都是很寡言的模样,大家心里也发怵,不大敢靠近他,不过即便如此,他说出来的话却是莫名让人信服。 谁知道梦魇影响的一觉什么时候睡醒,秋亦一锤定音:“我们带他和赤鳞兽先去第十八层。” 众人排列成直线形式,虞观由于身上只有一条线,所以在最前面,他身后是秋亦、无中、陈冷虹、牧直知、毛丸丸,每两人之间都要拉着因果线走,牧直知背着昏迷的青骄,而毛丸丸抱着赤鳞兽幼崽。 出发前,虞观将血婆给的柳条交给秋亦,秋亦把玩一番,柳条伸长,除了能让他能够触及任何一个人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秋亦姑且将柳条留在手中,对其他人道:“第十七层应该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我觉得估计是针对心灵层面的。如果还能听见我的声音,记得相信我,如果听不见,那就跟着因果线走,千万不要动摇。” 大家纷纷回答:“好。” …… 虽然梦魇一声不吭,虽然锁链齿轮在黑暗中发光,但是秉持着能不碰就不碰的原则,黑暗之中,大家静默地绕开了每一道锁链和齿轮,顺势也避开了那些吞光生物。 又走了一段路,锁链齿轮变得稀疏,无中忽然一愣,好像灯忽然被关掉了,眼前的视线暗了下来,前后身影消失不见、感知不到,能看到只有两手中被握住的因果线。 秋亦冷静的声音传来:“不用慌张,继续向前走。” “你们可以多聊天。”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于是继续往前走。 可走着走着,就连无中这个最话痨的也聊不动了。 黑暗、孤身一人,看不见四周,让人忍不住怀疑四周的声音都是假象。 秋亦之前的预测完全成真了,第十七层确实是一个考验修士心性的层级。 后面拽着的红线有一刹那停了,秋亦喊:“无中?” 无中赶紧迈出步子:“我在。” “继续向前走。”秋亦道。 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修士都感觉到疲惫,周围已经完全漆黑。 毛丸丸犹豫地说:“我们会不会走错路了?那些发光的异象全都消失了……” 也许他们一直都是走歪了? 陈冷虹说:“我感觉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牧直知看不见该往何处去,也道出自己的不安现状。 “是错觉,”秋亦果断道,“前面是我兄长在引路,我确定我们一直在向前走。” 那你的声音是不是也是错觉或者幻觉? 脑海中有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一支小队的几人选择相信队长的判断,像之前答应秋亦的那样信任。 队伍沉默着继续前进,像是黑暗中的一列蚂蚁兵。 秋亦的镇定仿佛是队伍的定海神针,只要他说话,其余人心中都会涌上坚定的信念与勇气。 但很快,声音也传递不出去了,四周变成了死寂的安宁。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一天、两天、三天…… 迟迟不到尽头,也听不见声音,心神难免动摇浮动,虽然也不会就这么直接地就停下,但越到后面,时间感混乱,一瞬就好像一生,谁也摸不准到底花费了多久光阴,心中难免有杂念…… 就在此时,一条柳枝忽地飞至身边,还未惊讶,秋亦的声音又响起:“能听到吗?不要动摇,继续向前。” “……可以听到。” 就这样轮回地提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恢复,然后被关掉的灯重新打开,终于又能看见了前后的人,再最后,漆黑的世界中远远的有一道光亮开辟生出——传送阵的光亮! “好!”众人精神一振。 陈冷虹兴奋大喊:“我受够这个第十七层了!” 牧直知纠正她:“受够这个莫名其妙的镇狱了!” 解决这场无妄之灾、回归黄沙城的普普通通小队生活就在眼前。 去往第十八层! 也就在此时,趴在牧直知背上的青骄缓缓地睁开双眼,从安详的长眠中醒了- 青骄一睁开眼,嚯,一片黑的第十七层。 再一看,他疑似被和尚与杀手一起联手绑架了。 他被早已感知到苏醒的牧直知放躺倒地上,此时周围围了一圈人,一个个人头压下来,颇有压力感。 和尚、人、人、半妖…… 不对,镇狱哪来的这几号人。把一个个镇狱生灵都快背下来的青骄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起来,警惕地看向众人:“你们是谁?” 来活了! 无中撸起袖子,给他絮絮叨叨讲完了全过程。 青骄沉默。 “你别不信,”无中给他看了看寄生虫本虫——钵盂中滴溜溜打转受苦的梦魇,“喏,就是这玩意附在你意识里。” 这钵盂是连无中都只能勉强用一下的高阶法宝,梦魇待得很难受,先前又被几人接连被玩弄得奄奄一息,此时见到青骄,如同遇见了救世主一般,激动地大喊:“青骄,快放我出去!” 青骄还在消化之前无中所说,他看着梦魇叫唤,神色有些失望:“你本来还差一点时间就可以出去了。” 梦魇听到这个就应激似地凄厉尖嚎:“你从来不告诉我们具体时间,我怎么知道还要熬多久?你个虚伪的家伙!” “对不起,”青骄被这么说过很多遍,但确实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听见梦魇也这么说,他也有些疲惫,“虚伪就虚伪吧,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毕竟我真的很不擅长管理。” 他只是个勉强收拾烂摊子的废柴。 没什么好说的了,青骄不再理会梦魇忽然又变得柔弱下来的求助声音,对秋亦等人说:“谢谢你们的帮忙。” “十八层可以去吗?”秋亦不怎么在乎恩恩怨怨,指了指前方传送阵。 “可以。”青骄点头,并立下天道誓言,发誓只要秋亦等人不动手,他绝不会害他们。 至少比梦魇有诚意得多。 无中晃晃钵盂,对其中的某只梦魇说:“看着没,学着点。” 毛丸丸一直抱着小赤鳞兽,犹豫了片刻,递给青骄。 青骄说:“谢谢。” 就那样自然地收下了。 毛丸丸:“你能养着就好。” 他们小队中没人想养一只赤鳞兽,带回去后要么杀了要么放归,此时交给青骄或许是它的另一条路。 青骄抱起小赤鳞兽,姿态比借了躯壳的梦魇更娴熟。 秋亦:“那就先去第十八层吧。” 踏入传送阵,传送的感觉很快便消失,眼前的景象变换。 在到达第十八层的瞬间,秋亦手中变得空荡,他收起另一只手中握住的柳条,心中好像也有一瞬空荡。 不过他知道,因果还在,就连在他的身边。 看向第十八层的四周,众人皆是心头一撼。 第十八层是一个很大很拥挤的房间,让人想起故事中的“巨人的房间”,天花板并不平整,它是两侧弯下、中间隆起的形状,一根一根弯曲的森白的长长骨头从两侧撑起漆黑柔滑的布匹,布匹上繁星闪烁,白骨缝隙如星河——他们现在处于一具巨大骸骨的内部!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只巨大的纯白颅骨,它两只空洞的眼眶有人高,黝黑一片,额头正中生有一只锋利美丽的金色长角,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实重叠的皮毛,踩上去好像陷入了柔软的棉层,一堆应该是监控管理用途的仪器和屏幕随意堆叠,上面的画面闪动。 角落有两扇根据肋骨缝隙而造的高大扭曲门扉,不知道通向何方,其中一道缝隙中有热浪滚来。 青骄站在一堆零零碎碎之中,虔诚地对这颅骨絮叨几声:“老祖保佑老祖保佑。” 接着骄傲地指着它,对众人道:“这是我的老祖宗。” 也是昔年无涯尊者身边最好的玩伴。 ……虽然是和他一起作为荒古流氓为非作歹的那种最好玩伴。 牧直知仰望气势凶猛的野兽颅骨,这时才认出来青骄的种族是什么:“白角一族?” 它们不是已经灭绝了吗? 白角一族是千千万万个因为大劫灭绝的种族之一。它们不擅长杀伐,常常爱钻研一些神神怪怪的东西,除了少数几个兴趣爱好走偏了的,往往没什么自保之力,面对大劫根本无力抵抗。 青骄点头,道:“是的。不过我老祖当时跑来给无涯尊者看守镇狱了,无意间免受了第一劫的影响,虽然最后还是被回潮拍死了,但是好歹尸体留了下来,第二代白角从它尸体上诞生,然后我又从上任白角尸体上诞生。” 这是他们一族特殊的繁育方式,只要不遇到形神俱灭的危机,白角一族就可以这样永远延续下去。 青骄挥袖呼风将这一片狼藉收拾清净,给众人腾出了落脚休息的地方,然后给一支小队的众人补充了一下梦魇给出的故事。 整体上梦魇所说的都是真话,青骄确实贪酒,镇狱的居民也确实蓄谋已久地发动了暴乱,不过它扭曲了其中关键的几个节点:青骄不是因为贪酒而离开第十八层,也不是因为被镇狱其他人袭击才坠落到第一层,这一切只是因为梦魇背刺了青骄。 它长久地进入青骄的梦,成了青骄的朋友,并用劝动青骄离开了第十八层这个安全屋、偷袭寄生进入青骄的识海。 两者在缠斗间打斗掉到了第一层,最后梦魇这个精神领域的专家获得了胜利,还等到了几个因为镇狱变动而掉进来的外来者。 “如果让它凭借我的身体和神魂来到第十八层,就算它不懂得如何具体掌控镇狱,后果也不堪设想。”青骄又接连对几人道谢。 或许梦魇一开始只是想逃出这里,但是拿到青骄的躯壳和权限后,青骄也不敢去想自己这个朋友会做出什么。 陈冷虹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尴尬:“呃,那几具傀儡你不会还要跟我要回去吧?” 说完,她表情凶恶,好像青骄说一个不字她就要动手似的。 那可是她凭本事得的,就算你要也不会还给你!修真界没有吃了再吐的道理! 青骄连连摆手,目光又看向秋亦:“没关系,你们拿走就拿走吧,这些护阵者镇狱都会再生的,包括第二层的雪妖也是。” 陈冷虹长吁一口气,默默唤回蛊虫。 青骄也长吁一口气,忽地又想到了什么,为自己和镇狱的声誉振声:“我们镇狱穷虽然穷,但是这点东西还是不缺的!你们救了我,我当然不会斤斤计较这些东西,而且之后还会给你们报酬!” 好像是第二次听见小秘境持有者说自己很穷了。 “……”秋亦心情微妙,又问,“暴乱现在解决了吗?” 这玩意听起来就很严重,但是他们走过一到三层、十七层,一路好像都没怎么见到。 青骄想了想,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回答说:“问题应该不大。” 他利落在一堆屏幕中翻出一个,拨动时间轴,这个和留影石效果类似的修真版监控器上彩色的画面快速闪动,最后停在了一张截影上。 青骄:“看,就是这群小崽子。” 几人定睛看去。 只见画面上,一群半妖和妖族一起在街上游行,义愤填膺地高举摇晃手中写着“我要休学”“取消上学”“你再不给我放假,小心我炸你五层学堂”“反抗学习暴政,让修炼重归本性”的旗帜。 这群自由的学生在前面狂跑,身后还有几个老师在气急败坏地在狂追。 “……” 青骄用一种半赞叹、半古怪的语气说:“他们还真炸了。” “……” 年轻的白角关掉画面,调出近期的监控,监控屏幕闪烁,青骄说:“如果不是他们能力不够,我真怀疑他们也要学第二劫的太阳一样撞上镇狱,把镇狱炸个大洞。” 第099章 太阳 第一劫(荒古时代)结束的标志是鬼潮退去、大陆重新聚合分裂、五洲诞生, 第二劫(远古时代)结束的标志则是陨落的太阳再度升起、三百年的长夜阵雨结束。 但是少有人知道那颗如同流火般落下的太阳到底去了何方、又是经过什么样的经历才重新升起。 青骄本是随口一说,见几人感兴趣, 便又多讲了几句。 白角老祖死在第一劫的回潮中,它死得太突然,镇狱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无管理岁月,后来第二代白角懵懂出生,正准备管理管理野蛮生长的镇狱,还没有什么建树,一颗在四分五裂和聚合的状态中摇摆不定的的巨大火球——太阳——啪地撞上了镇狱。 “镇狱当时被撞出了大洞, 上一任直接死在了太阳下, 我从它的遗骸中诞生时, 镇狱已经自行修补好了大半,不过还是留下了裂纹, 所以现在镇狱内一旦有什么大动静, 就很容易把外面的人拽进来。”青骄说。 “然后呢,那颗太阳去哪里了?”牧直知好奇询问。 青骄摸摸自己的脑袋——每一只在尸骸上诞生的新生白角都能继承前任的记忆——说:“熄灭了。” 他还能记得当时的画面。 熔岩一样流动赤红火球无情地灼烧穿过, 虫笼被这颗巨大的火石砸出黑洞,十八层轰然毁掉了大半, 而本就在聚拢和碎裂之间岌岌可危的太阳也在那时到达了极限,璀璨到令人流泪的火焰黯淡熄灭,无数的碎片飞向四方, 光就那样消失了。 毛丸丸脊背慢慢渗出冷汗:“那现在的太阳是什么?” 既然原先的太阳熄灭破碎了, 那么今世新升起的“太阳”又是什么? 青骄摇摇头:“不知道。” “……” 小队几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未知让一些恐怖的猜想不断冒出。 秋亦开口道:“今世有仙人在, 亦有仅在仙人之下的渡劫大能, 既然他们都没有说什么,我想我们也暂时无需去想这轮太阳究竟是什么。至少它现在确实是对生灵有益的太阳。” 一旁的仙人化身微笑, 轻轻肯首。 毛丸丸等人愣了一下,也是,高个子的大能还没说话,就算太阳真有问题,也完全轮不到他们这些金丹境的担心。 青骄也赞同秋亦的话:“是的,一开始我也提心吊胆的,不过到现在应该已经有二十万年过去了吧它还是好好的,我感觉不必担心太多,说不定就是堕仙在旧太阳碎掉后又造了一个新太阳而已。” 秋亦用余光看虞观,虞观也在看他,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是又不是吗 秋亦心领神会,见其余几个还有点恍惚,又对青骄道:“后来你就在镇狱中建立了学堂?” 其余几人的心神果然被拉了回来。 青骄点了点头:“是,我参考了一下外界的学宫,觉得这或许可以适用于镇狱。” 新生的青骄继续接过烂摊子,试着处理镇狱内那些囚徒后代。 这些后代多数是妖族、半妖,还有部分为巧灵与邪祟。 在镇狱有限的资源和空间挤压下,他们的性格变得残忍,心智变得浑噩,明明是灵智更胜纯兽类的存在,最后却活得像是真正的野兽,被环境催化的越来越疯,与外界也完全脱节了。 失去真正主人、还被太阳撞了的镇狱肯定不能再容这么多生灵,但随随便便放出这些已经完全被镇狱逼疯的生灵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它们基本上都活了很久,现在表现出来的低境界只是因为有镇狱压制而已! 真放出去,一大批的高境界疯子对外界来说完全是蝗灾! 青骄勉强清理出两层,然后安排一些好像还清醒的后代去种田。 一方面给他们找点活,一方面给镇狱再生产点资源,减少一些新生儿活活饿死、或者被喂血肉长大的情况。 等这一长长的种田阶段结束了,他又挑些好像正常些的随机投放去外界,慢慢地又再清出五到十层,选出先生,开办学堂,对年纪还小的那些进行进一步的教育,在观察中选择性放走一些人。 不求它们变成什么道德品质优秀的,只要别一出去像疯子傻子一样哐哐乱杀就行,不然青骄会无颜面对老祖和无涯尊者。 陈冷虹问:“那第一层那些妖族和半妖又是怎么回事?” “第一层是我划出来的真正监狱,里面有些是管教过程中犯下重大错误的,更多的是岁数已经不小、智力更低或杀性更重的囚犯。”青骄道。 能力有限,他最先选择的是年轻一些、更容易被改变的生灵- 聊天也聊得差不多了,青骄看过最近的监控,确认他的镇狱学堂已经恢复好了后,请几人到那两道肋骨缝隙而造的门前。 青骄推开两扇门,一扇门后是灰暗的仓库,混乱得像是杂物间,另一扇门背后是工具备齐的锻器室,热浪扑面而来。 “你们可以在仓库里随意挑选一件东西,也可以过来找我冶炼武器,”青骄说,“我虽然只有金丹,但是借助镇狱之力,勉强也能算是一个极高境界的锻器大师。” 这就要看各人的需要了。 众人思考一番,先进入仓库,打算看过一遍再说。 仓库里堆的都是远古时无涯尊者的库藏,吃灰得厉害,但是除尘诀用过,灰尘洗净,神光重现,灵石、丹药、功法、法宝……各种各样的神物被随意叠放,一时间闪耀到令人眼花缭乱。 在这里选东西不是捡漏寻宝,而是在珍贵的东西中选取更珍贵的! 就算小队中人都见多识广,此时也少有能保持住矜持的。 无中三两步上前,瞅见一尊随意插在灵石堆之间的佛像,简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这,这是哪位佛陀的金身!?” 牧直知满眼都是灵光,他不得不减弱神瞳,慢慢地去找最适合自己的,但看过去,这也好,那也好,一时竟然都难以割舍,甜蜜的负担牢牢压在肩上。 陈冷虹摩拳擦掌,兴奋地打开一个未上锁的箱子,里面锻器师苦苦追寻的骨银像水一样流淌出,她虽然不锻器,但也忍不住想:如果这些骨银浇铸到她的瓷罐上…… 毛丸丸还没想好要什么,但这里她能用上的东西不少,豹耳半妖目光游走,在仓库中踱步,每到一个耀眼的地方,都要仔细看上好一会儿。 …… 秋亦和虞观两人并肩走着,一一浏览过每样东西。 这样看种种或是明面上陈列好,或是隐藏在旮旯角落的天材地宝,有一种在逛荒古博物馆的感觉。 秋亦兴致勃勃,时不时会驻足在某样神物面前看上片刻、甚至伸手把玩。虞观静默站在一旁,看他因为好奇而闪亮的眼眸,只在秋亦不解问询时出声解答。 逛了一圈,秋亦将心中的各个选择来回比较一番,最后取下了某个柜子上的摆放着的白玉瓶。 昭时剑已经是玄阶中品,目前他还发挥不出它全部的实力,暂时不需要再冶炼。而这玉瓶虽然无奇,其中藏着的东西可不简单。 虞观大概能想到秋亦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又问:“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已经是默认了要把他的那份给秋亦。 瓶中液体流淌摇晃,秋亦抬起头来,没有拒绝。 他塞好木塞,想了片刻,说:“你给我选吧,你选什么我都要。” 虞观便取来一道卷轴。 他动作很快,几乎看不出有斟酌的时间。 秋亦道:“你一早就想好了?” “嗯。” 到底是什么卷轴? 秋亦好奇接过来观看,而后一愣——是传送卷轴。 “这卷轴有什么奇特的吗?”秋亦将白玉瓶放到一边,翻来覆去看这卷轴。 虞观道:“这上面烙印的是一道稳定的高阶传送法阵,能在修真界大部分秘境使用。” 秘境内除了该秘境的传送造物,其余传送道具一律失效——这条每个修士都知道的定律也会有被打破的时候。 秋亦面露诧异,一下明白了它的价值- 最后只有牧直知请求青骄帮忙重新冶炼武器,将他的一件用料较差的成长型法宝冶炼成了更高品质的成长型法宝。 毛丸丸选了一张药方,按照上面的药材配比定期炼制服用,可以增加自身与武器的亲和度。牧直知与她私下里达成交易,取来一并使用。 陈冷虹要了地阶上品的一件小罐法宝,为以后养新蛊做准备。 无中纠结了很久,拿走了一本像是连环小人画的感悟集,据说这是感知中和他最有缘的东西。 青骄再看向秋亦和虞观,虞观手里是传送卷轴,秋亦则举起白玉瓶,嘴角噙着一抹笑容:“我要这个。” 都是很珍贵的东西,不过想到留在仓库里多半也是继续吃灰的命,青骄并不怎么心痛,还对大家比了个拇指:“有眼光。” 东西选完了,也该送人离开了。 青骄:“我刚刚搭了个传送阵,你们直接从传送阵离开就好。” 无中扬了扬钵盂,梦魇大半已经被炼成了水,继续下去,只有被洗刷成一无所知的新生形态、或直接死去这两个选择:“这个梦魇……?” 青骄沉默片刻:“请随意。” 无中把钵盂收起,准备等之后带回去交给佛塔- 目送着几人从传送阵离开,青骄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收起先前给秋亦等人摆出的座位,脚忽然碰到了什么。 青骄:“咦。” 有一坛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在了桌底。 青骄把酒坛抱上来,嘀咕:“不是已经说过谁拿到手了就是谁的了吗?” 难不成当时他没懂? 正想着,青骄忽地又“咦”了一声,发现了不对,他把酒坛翻过,上面原来还贴了一张字条。 撕下一看,上面笔迹生涩,又隐隐锋利,用灵力写着:“陈年桃花酿,送你了,贪酒时可饮之解渴。”- 重新回到灼日沙漠,日轮滚烫。 毛丸丸再看见太阳,不由得感觉一阵恍惚,无论哪里都看不出异样,可如果青骄所说是真…… 不知道族长清不清楚这轮太阳究竟是什么。 她望着太阳,忽然听见身边同伴发出几声惊呼。 怎么了?! 毛丸丸警惕快速地看去,双眸霎时瞪大。 ——队长晕倒了! 第100章 养病 怎么忽然晕了?! 小队其他人连忙围上来, 很想扶着仔细看看情况,但虞观搂抱住秋亦, 他们再靠近不了,只得在一旁干看着,心里焦急。 白皙皮肤上流动的漆黑咒文太过明显了,陈冷虹一下认出来了那是什么,皱眉:“怎么会中这玩意?” 说完了,她又有些懊恼:这根本是没必要问的问题! 肩头微弱的呼吸在颤抖,异水随主人的心意轻柔缠上庇护, 虞观道:“回去再说。”-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黄昏将落的时刻。 太阳沉没, 最后一线橙黄朦胧的微弱光芒透过窗户跳入屋内、落到点灯人的白衣上, 灯火在他手中跳动,驱散了一室昏暗。 秋亦的目光跟着那一点光走动, 直到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 身上恶咒已经消失, 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深深的虚弱与无力——病气缠身。 恶咒打得秋亦猝不及防,它宛若一根导火索, 将将还未驱散干净的寒气、与寒气招来后蛰伏的病气彻底点燃爆发。 秋亦这一位炼体小有成就、不久前还突破了锻体法第二层的金丹境修士,最终伤心地倒在了三者围攻之下。 这回虞观果然是没拘着他, 但秋亦被浑身病气弄得虚得厉害,此刻居然还是只能在床榻上躺着慢慢生锈。 他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像是发烧了一般, 苍白的脸上浮着不正常的红。尽管身上叠了厚厚的被子, 但身上依旧感觉很冷。 生病果然令人难受。 秋亦又伸手推了推被子, 手臂无力, 那些叠起的厚被子也仿佛成了一座大山。 他没有一定要掀被子的想法, 被病气纠缠的无力手臂缩了回去。 透着病容的少年人躺在床榻上,轻轻地呼吸, 神情沉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虚空,看不出一丝难受的模样。 光影在墙上变动。 秋亦转过头来,看见虞观在身边坐下了,心头止不住地泛委屈,拉下嘴角,露出不高兴的样子:“这不合理,我都修仙了,为什么还会生病……” 虞观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书,说:“百病不侵只是相对的。” 凡人有凡人的病,修仙者也有修仙者的病。 秋亦惆怅地“嗯”了一声。 过了会,他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好呢?” 虞观:“会很慢,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你不会像最开始这样虚弱。” 秋亦觉得自己遇到的病像是修士版的发烧、感冒……这些反复的、既大又小的病在各种报道中总是折磨着大众。 秋亦又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眨了眨眼睛,把被子往上拉拉,只露出自己的眼睛和额头。 虞观看他——这一般是秋亦不好意思的表现。 果然,弟子声音很轻地对师尊说:“你得摸摸我的额头。” 他们对视,然后虞观败下阵来,手掌触碰他的额头,底下的皮肤温热柔软。 虞观问:“然后呢?” 秋亦脸被被子盖着,他高兴地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说然后应该是看看额头烫不烫、嘘寒问暖、再喂对应的药物…… 虞观眼中闪过笑意,一一照做,只是最后喂的不是苦涩的汤药或药片,而是一块定格在了新鲜出炉状态的、云朵似的薄片点心,酸酸甜甜,很好吃。 秋亦被从头到尾地顺了毛,满足得要呼噜呼噜叫了。 他消停片刻,再伸出无形的爪子,磨磨蹭蹭扑棱翅膀飞近一点——总之往师尊那里凑了凑,吸引走他的注意力:“你在看什么?” “某位修士的自传。”虞观道。 “我可以听吗?” 虞观摇摇头,拒绝了。 秋亦:“哦。” 见到弟子眼中的失落,虞观思考片刻,说:“下次吧。” 秋亦记下来,说:“好。” 不久后,虞观合上那本多情道修士自传,换了一本博物志- 第二天,秋亦见到了小队其他四人。 大家乐呵呵地从外面回来,告诉他不用担心,好好修养一阵,就算没队长他们也已经磨合好了,现在配合着完成任务根本不是问题,租下这间别院用的积分也分分钟赚回来了。 是的,一支小队现在不凑合住那个临时分配的居所了,完成清理赤鳞兽的任务后,几人商议一番,一起搬到了一间更大更宽敞清凉的别院——主要让秋亦躺得舒服些。 秋亦皱起眉头。 牧直知问:“又觉得难受了吗?” 虞观于一边垂眸,微笑:不是不舒服,他只是觉得奇怪怎么其余人居然没有想要离开。 秋亦回答牧直知:“没有。” 他心神一动,地面上忽然出现好几大坛酒,坛身素白厚实,醇厚的酒香似乎能从坛中透出来。 秋亦看了一眼师尊,虞观便替他向几人解释:“这是过第二层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冰露酒,你们一人取走一坛。” 秋亦一剑直接劈出了藏于冰雪之下的酒窖,当晚他把那个本就储备不多的酒窖直接搬空了。 他拿到手后便一共分了六等份出来,不过忌梦魇这个潜在危险在,秋亦没有声张,决定离开镇狱后再分给其他人,当做一个惊喜, 冰露酒本身便是非常醉人的罕见上等灵酒,时间越久越香醇。秋亦发现的这一批,观其灵力丰沛程度,贮藏或许有万年之久,出窍境以下喝之必醉,金丹境喝之可助力突破境界,堪称酒中一绝。 不然他也不会想了又想,还是有点良心不安,留了一坛自己仅有的桃花酿给青骄。 无中虽然是和尚,但是他也爱酒,不过馋是馋,拒绝是拒绝:“无功不受禄!雪妖那我们都没能出力!” 其余人纷纷点头。 秋亦这样分是因为觉得能这么顺利取得冰露酒、或是离开镇狱是所有人的功劳,不过看起来其余人不这么想。 如果掰扯还是很能掰扯的,秋亦不想再耗费这份精力,他很快想到了新的理由,道:“那就当我补偿送给你们的吧,我病的这段时间,积分就靠你们了。” 这次总算没拒绝,但一个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毛丸丸的情绪表现得很明显,这实心眼的孩子被感动到了,说:“队长,你好好休息,你放心,有我在一天,队伍就永远只有你这一个队长!” 无中小声:“我们抢的那是队长吗?抢的明明是副副队长的位置!” 四个队员一步一回头地一起走了。 过了一会儿,陈冷虹偷摸摸一个人过来,和刚闭上眼又睁眼的秋亦说:“队长,你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恶咒吧?没事,我不会说的,我有炼制解咒蛊虫的秘法,等会儿我交给你,那两只蛊虫的消息我也会帮你留意的。” 虞观并未对四人解释过多,所以“恶咒”被归结为了病气的一部分。 秋亦无奈。 虞观再次替弟子说话:“他说其余人知道是恶咒也没关系,还有谢谢你的秘术,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按照秋亦的想法,利益交换才是稳妥的。 陈冷虹笑了,虽然这秘法很珍贵,但她摇摇头,把珍贵的秘术交出也不要报酬:“就当是我感谢你的冰露酒了。” “好好修养,早日康复。” 陈冷虹叮嘱完走了。 不久,又有人踏入屋内,一个人左瞅瞅右瞅瞅,孤身一人来了。 无中肉痛地掏出一方舍利,让秋亦伸出手,捏住舍利在他手上转了转。 秋亦身上的凉意消退许多,精神清明了,好像病气和恶咒也被缠走了一部分。 无中摸摸鼻子,懊恼道:“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我对恶咒不太了解。” “没关系。多谢,帮大忙了。”秋亦身体轻快,语气也轻松了。 无中比比肌肉:“放心,恶咒这事我绝对不会对其他几人透露的。” 无中走后又是轻手轻脚过来的毛丸丸。 他们一个个下水饺似地过来,还互相小心不让其他人注意到,秋亦忍不住想笑。 毛丸丸说:“别灰心,恶咒一定能解。实在不行,我可以帮你求求我家族长,她心好好的,肯定愿意帮你解决恶咒。” 秋亦脸上带着笑意,说:“好意心领了,我有别的办法,不用担心。” 毛丸丸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队长,你好好休息吧,我悄悄走,不让他们知道你的情况。” 门关了。 秋亦忍不住笑了一下,用气音和虞观说:“你的错。” 虞观说得太少,藏得太多,所以大家才会以为只有自己知道他的真实状况! 虞观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最后再等了一会儿,夜深时分,终于等来了牧直知。 牧直知也是蹑手蹑脚,他原先还在踟蹰犹豫,见到屋子中灯火未熄后才大着胆子进来,见秋亦此时睁眼醒着,还有点惊讶。 秋亦想打哈欠,但是为了维护自己作为队长的威严,到底没打,清醒地看他:“什么事?” 牧直知带来了一个劲爆的消息,一下让秋亦清醒了。 他说:“恶咒可以用秘法培育魂蛊去除,这要用到秘银蛊和问心蛊,秘银蛊我不知道在哪里有,不过我可能知道一只问心蛊的下落。” 160-180 第161章 八方惊动 潜龙榜天骄榜双榜第一! 再一看天骄榜上天机阁给出的理由:以出窍中期之身斩合体前期修士。 “咳咳咳——” 某家族族长听到汇报时正在品灵茶, 闻言竟于众人面前剧烈咳嗽,差点没把肺给呛出来。 他们小势力小门派, 最高境也只有合体而已,现在你说出窍斩合体?这不就是说这出窍境一个人就可以脚踢宗门,拳打世家吗?到底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 但是天机阁不会骗人,天道亲自拟定的潜龙榜更是如此,它简略,除名字排名外不附任何信息,冰冷列于虚空, 向世间每个生灵展示辽阔世界中的天之骄子。 几乎整个修真界都为这一份榜单而震动, 突然冒出的榜首得到的关注最多, 所有势力、所有人都在不择手段地去找秋亦的信息和踪迹。 善于卜算的试着算出秋亦信息,却越算越心惊:这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怎么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出来! 而部分就在月华门附近, 有所听闻那个滑稽谣言的宗门势力、乃至成名已久的修士, 全都往月华门赶去,就为了得知秋亦的具体信息情况。 等他们赶到了地方, 却只见到一脸抱歉说“月华门近期封山,拒绝接客, 还请回去”的月华门内门弟子。 这些修士不少都是身负任务来的,哪能被一句话劝退,他们表现得态度和善, 说行行行, 但却开始像是狗皮膏药一样赖在月华门外, 不停纠缠负责将他们劝回去的弟子。 反正你小小月华门, 又能奈我们何?总不能杀了我们吧?早点将人的各种信息和去向都说出来, 他们就自动自觉走了。 无害是无害,就是烦得很。 这群狗皮膏药等啊等, 真等来了人……或者说是攻击! 长鞭鞭气啪地拍落地面,轰隆巨响中泥土飞溅,月华门一周刹那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柳蓝的冷笑声在群山之间响震:“他已经走了!你们再在月华门门前逗留,那就不要怪我亲自见见你们背后的主子去!” 狗皮膏药吃了大亏,吓得神魂都快飞了,你搀扶我,我搀扶你,连忙告饶离去。 很快,其他势力关于月华门的信息中又添上了新的两笔:与秋亦应该关系不错;月华门中有洞虚境往上的大能在,脾气略暴,不可轻易试探。 青丘。 在各个顶尖势力中,青丘狐族是最了解秋亦身份和信息的,看到双榜第一,众狐一面吃惊,一面又有种理所当然之感:那可是收凤凰为灵宠、有大气运加身的修士!岂是一般天骄! 正在接受长老们操练的宗舞抽空关注了下天骄榜和潜龙榜,亦是为秋亦感到欣喜,特意发了份祝福回去。 钟奶奶拍他脑袋,刻薄道:“还不快快修行,你名列潜龙榜末尾,随时可能被超越,我可不想到时候看青丘丢脸!” 天骄盛会比拼的完全是战力,宗舞之道不擅长与人作战,故而成了个吊车尾。 他也怕自己给青丘出洋相,连连道是。 见他乖巧地继续修行去了,钟奶奶脸色温和了些,她也看潜龙榜,看着看着,心里哼了一声:秋亦这修行能力倒是不比他种树本事差。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什么似的,开始找糖葫芦和小银的排名。 …… 大夏皇朝。 盛会前一个月大夏皇朝便开始做准备,碧瓦朱檐中,灵力菜肴犹如流水一一送来,梁紫微温和地同那些被他精心挑选出来的种子选手交谈,态度亲切,言语风趣又不失威严。 待宴散人去,程易水绕了个圈,摇着扇子,隐蔽地又回到了宫殿中。 梁紫微道:“三尸情况如何?” 程易水便如实回答。 百年一过,他在大夏皇朝全力培养下已经突破分神,现在已经斩出二尸,为分神中期。 梁紫微甚为满意,微微肯首,又道出一个消息:“易水,你夺得第一的赢面很大。” 程易水愣了一下,不自知地说出了一个名字:“那个秋亦……” “天骄盛会甫一举办便是近百年,所以天骄榜、潜龙榜都更侧重潜力,真实战力却很难说得准,所以天骄盛会最后的结果才总是难以预料、总有出入,而那个秋亦,无论如何,只有出窍中期……易水,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程易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垂首道:“殿下,臣知道了。” 他走后,太后从暗处出来,有些心疼地摸摸梁紫微的头:“十九,你想去吗?” 梁紫微哑然失笑:“祖母,我没有收到金帖,去不了的。” 太后道:“若是……” “此事休要再提了,”梁紫微摇摇头,又忽然挑起眉,说,“阵界的人到了,我们走吧。” 太后不再多言,两人步伐匆匆地离开宫室,竟然显得有些急迫。 另一头,梁云延不停翻动手中记录下来的潜龙榜,他觉得知秋知冬两个人必定榜上有名,但是最后看来看去,最后却只找到了一个与“秋”相关的秋亦。 “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梁云延按按太阳穴,“这两人不应该形影不离的吗?” 那两个人做第一他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但就那日所见来看,知秋知冬两个人水平绝对差不多,在潜龙榜上的名词应该也很接近才对…… 梁云延心里里咯噔一声,脑中冒出一个可怖的念头:“不会是哪个陨落了吧……” 这时,忽然有人来报:“将军,我们抓住对方尾巴了!那个宗门的隐藏出逃地也被我们包围了!” 梁云延神采奕奕,猛然站起,瞬间放下了刚刚心头的困惑:“好!传我命令,一团二十五人随我前去,一鼓作气,彻底铲除恶教!” …… 荒村。 长孙顺哇哇大喊,上蹿下跳:“别打别打!不是我方不努力,是敌方太优秀了啊!” 荒村村长竟是手握一条缩小般的灵脉,跟鞭子一样窝在手中,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在长孙顺后面死亡追击:“小兔崽子,把吃我的那些灵脉给我吐出来!” “反正你匿息石那么多,藏了那么多灵脉!给我吃两道怎么了!” 追逐许久,最后还是老的更胜一筹,荒村村长倒是没真打,把灵脉一样的柳条鞭子收回去,洋洋得意拽住长孙顺的耳朵:“要是不拿个好名次回来,我要你好看!” 长孙顺嗷嗷叫:“别揪了别揪了,我会赢的!” 他举起右拳:“对棺材爷爷奶奶们发誓!” 荒村村长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怒极反笑,桀桀桀地把灵脉柳条又拿了出来。 长孙顺汗毛竖起,直觉不妙,脚底抹油,跐溜地跑了。 “臭小子!给我回来!” 长孙顺的回应是高高举起手上金帖晃了晃:“不了不了,我要去盛会玩了!就找那个秋亦玩!” …… 锦绣宝阁。 一位位美人行走,满楼浸透了脂粉花香。 诸葛穷接到飞来的金帖,才闭关出来,此时行走在男男女女中间,打了一个两个三个喷嚏。 “小点,你这样以后怎么能继承大业?”他师尊笑道。 诸葛穷绝望了:“你们的大业就是做衣服研胭脂吗?我没有审美的,放过我吧——” “没志气。”另一位师尊也说话了,语带笑意。 “十阵君好,易知子前辈好。” 其余人恭敬地低头问好,然后默契地离开了这片地方。 诸葛穷摸摸鼻子:“你们在这里,阵界和天机阁不会说什么吗?” “小点,你以为他们在我们面前敢说什么吗?” 诸葛穷说不出话了。 确实不敢,顶多就是背后极端拐弯抹角地念叨什么而已。 易知子将潜龙榜拓本和新的天骄榜拓本递给他:“喏,好好看,有熟人。” 诸葛穷也没想起来自己还有哪门子熟人,他低头去看,如遭雷击,浑身一抖,指尖压着那两个位列榜首、一模一样的名字:“这,这什么情况!他怎么会在这里!” 说完,他又一愣,不对,秋亦早就在修真界了,他们甚至见过…… 十阵君说:“你才突破分神、取回生前记忆,记忆混乱很正常,待到盛会上,万万不可如此。” 诸葛穷愣愣点头。 他定下心来,谨慎看过两份榜单,不由心中咂舌:黑马真不少啊。 易知子拍拍手,将话题扯回来:“有信心吗?” 诸葛穷开口,整一个胸无大志的模样:“没有——” 他抓抓头,道:“要不你们还是把我关在宝阁里吧,我去了也是给大家丢脸,我哪里打得过……” 他只想开摆! 十阵君和易知子已经很熟悉他自暴自弃的性格了,当下便道:“看来是有信心了。” 诸葛穷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不、不不不,我没有啊啊啊——” …… 崇山书院。 红香来来回回,又看了一遍潜龙榜,啧啧称叹:“果然是有大出息的……” 方肃道:“秋道友本就是潜龙。” 天骄盛会不过是秋亦的台阶而已。 他看了看,又有点疑惑:不过虞道友去哪了? 红香过来勾肩搭背,拍拍方肃的背,打乱了他的思绪。 红香:“咱两也不差啊!这次去给书院挣个好气运回来!” 方肃:“……” 他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和这家伙混成朋友的。 红香激情澎湃:“天骄盛会也不会一开始就一对一打架,说不准我们还能和秋亦见面,顺便帮他一把呢! …… 灼日沙漠。 炽白烈阳高悬,金色的黄沙仿佛一匹柔软的丝绸,随着风的卷过,漾出一道又一道波纹。 忽然,这张堪称完美光滑的金绸被撕裂开,“啪”,一只手猝然从沙子下面探出,猛然抓在沙子上。 紧接着,伴随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从头到脚被沙灌满的黝黑野人唰地从地底钻了出来,弯腰“呸呸呸”地吐沙子。 野人嫌弃呸完,手一拂,身上的沙子如同顺从地落下,显露出这野人本来的面貌。 牧直知又给自己施了四五个除尘诀,四处打量了一圈:“怎么连绿洲都没了,这是过了多久了?” 静悄悄的,只有灼热的日与风、无尽的黄沙。 牧直知微微眯起眼,仔细地扫过潜龙榜的所有内容,目光在榜首上停了停,再往下滑,看到只剩“无中”而无“百得”时露出笑意。 但全部看下来后,牧直知反而皱眉:怎么还有两个没找到?假名? 心中思忖,他拾起那封插在黄沙上的、属于他的金帖,准备离开。才走两步,他表情忽然又生了变化,再次弯腰,从沙土中取出一物。 ——一根上上签。 翻过来,上面刻着“天骄盛会见”。 沉默一会儿,牧直知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感慨道:“我这辈子朋友缘还挺好的。” 有人喜,就有人忧。 至少郑润和影楼都高兴不起来。 看见榜首名字时,郑润身处家族中,差点没一口气呼吸不上来,脸涨成了猪肝色: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那个秋亦!!! 影楼楼主专门联络他:“还要悬赏吗?” 郑润表情狰狞,咬牙切齿:“……继续悬赏!” “家族中人不会答应的!” “闭嘴!”宛若压制到极致的炮仗,郑润怒吼,“我去和老祖说!老祖什么都会答应我,悬赏一个秋亦算什么!他就算再厉害,现在也就是个出窍!” “他是个出窍,但是他能杀合体!”影楼楼主自己就是合体境,怎么可能放心! 郑润却已经冷静了下来,他一边走,一边对通讯玉盘说:“你怕什么?他杀的那个合体境肯定是没什么经验、刚刚突破的合体,一点名气也没有,你成名已久,难道还怕这个……” 到了一座漆黑庭院前,郑润掐灭通讯玉盘,恭敬请见。 过了许久,门嘎吱一声开了。 郑润忐忑地进去,表情不变,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老祖待他很好,但他每次来,都有种被恶意打量的冰冷感。若不是实在仇恨秋亦、想尽早掐死这个竞争对手,他绝不会来拜见老祖。 等入了正屋,丝毫不敢与老祖对视,郑润跪拜在地,诉说来意,语气忐忑不安,心中却很平静——这老祖很看好宠爱他,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阴冷的目光落在郑润身上,郑润心中慌张厌恶,面上绷紧了表情,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半响,郑家老祖呵呵地笑了:“好啊,就按你的想法去办。” 不久后,影楼关于秋亦的悬赏金额再加。 …… 奢华的宫殿中,“哐当”一声,桌上的镜子被砸了个粉碎。 容貌出尘的女子眼底微冷,道:“真是废物。” “啪!” 砸镜子的青年怒目,伸手就是一掌。 女子捂住脸,猝然站起,眼露怒意,身上冒出杀意:“风天,你居然敢打我!” 扇了对方一巴掌的风天冷笑,毫不惧怕:“龙止,不要装出无辜样,我知道,你就是嫉妒我能去盛会。” “你……!” “好了好了,”一位长老不耐烦了,拉偏架拉得明目张胆,“龙止,你退下吧,这里没你的事情。” 龙止咬牙握拳,扫视一圈,见没有一人给她说话,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含着怒气隐忍退下。 她走后,有长老担忧道:“这样一直强压下去,她会不会逆反?” “她这一脉贱种就是要时不时教训一下,不然迟早生出反骨。”另一长老冷哼。 他们很快不再关注龙止,转而皱眉质问风天:“我们给了你那么好的资源,你居然还不如一个没什么姓名的散修?!” 潜龙榜上,风天只排名第二。 风天握紧了杯盏,目光深深:“潜龙榜不是绝对,我会杀了第一,将气运赢回来的。” “你怎么杀他?” 风天松开手,沙沙,灵器玉杯竟是已经化为雪白齑粉。 “就像……这样。” 碾碎他! 另一边,龙止愤怒地回到宅院中,白皙脸蛋上那一道巴掌印分外明显。 与她长相相同的女子惊慌迎上来,关切问:“姐姐,你脸怎么了?” 龙止像是委屈极了,猛然抱住她。 龙亭亭怒道:“姐姐,是不是风天那个家伙做的?我替你报仇!” 龙止表情愤怒,声音平静,在妹妹耳边轻声说:“不、不要去。只有这样,长老们才能放心。” 心中酸楚,龙亭亭小声问:“姐姐,你真的不能去盛会吗?” 那风天是要比她姐姐天赋高,但是综合来看,连她姐姐一片叶子都比不上! “这次盛会就让他风天去,”龙止说,“我们要耐心蛰伏,等一个机会……到时候,长老们就算膈应我们的血脉,也没有办法了。” 她们现在也只能忍了。 但想到龙止脸上的巴掌印,龙亭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愤愤诅咒道:“秋亦,那个秋亦,他一定能把风天撕碎!” …… 云海幻纹豹族毛丸丸、君蛊道陈冷虹、浮屠宝殿无中、秦家秦术、真一门弟子秦霓裳和凤云、丹楼小妙手孔丹、云隐道观孟正…… 各方天才或登上灵舟,或踏上飞梭,更甚至以强大妖兽做辇、腾云驾雾飞去。 与他们同去的还有无数其他修士,有的是境界不够想要长长见识、观摩学习,有的是想要去招揽新生力量、观察其他势力情况,还有的单纯想看看自家弟子的表现情况。 今世193034年,恰好是秋亦三百岁整,盛会将开,无数人横渡冰海,去往中洲。 是夜,万里冰海之上,云海浮沉,一艘皎洁华美的灵舟在云雾间穿梭。 经不住糖葫芦和小银的央求,秋亦将柳蓝送的灵酒倒入杯盏中分好。 酒色清冽,在月下泛着莹莹的光泽,青涩甜美的酒香漂浮。 糖葫芦和小银已经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秋亦对无人坐的另一端举了举杯,仰起脖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月色映照在他的眼睛里,像是银色的眼瞳,秋亦微笑,再斟一杯,将清冽酒液倾洒在天地间,赠与天地一杯美酒。 今日过后,天下无人不识君。 第162章 天骄盛会(一) 大洲之间相距的海域极宽阔, 若按常理而言,想要抵达中洲须得以高阶灵舟花费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才能抵达。 那身处距离最远处、身处秘境、甚至身处三千小世界的修士怎么办?据说盛会会在一个黄道吉日开幕, 他们不会会迟到吧? 第一次参加盛会的年轻人提出这个问题后,莫不是被长辈拍了后脑勺,笑其孤陋寡闻:“就准你缩地成寸,不准盛会也这样搞?没发现我们行进速度快多了吗?” “……” 一个大洲在反向缩地成寸,魔幻,太魔幻了。 糖葫芦和小银听得迷迷糊糊的,片刻, 又很单蠢地问, 那盛会会不会有人捣乱啊?比如一口气端掉所有天才什么的…… 秋亦笑道:“不会, 有天道和各个渡劫境看着呢。” 这可是举世界之力供出来的盛会,前来参加的无不是世界的未来, 所有顶尖战力都会密切关注, 就算有心思的也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动手。 至于盛会开始后……为了最大限度的保住未来的希望,除了最后的擂台决斗, 参与者甚至不会染血,死了只是被淘汰掉。 沉吟片刻, 秋亦道:“盛会开启后修士都会分开,你们要好好表现,知道吗?” 糖葫芦和小银作为境界符合的修士, 自然也收到盛会的金帖, 在两榜上亦有姓名。 “一开始可以掩藏一下身份, 等到必要时再暴露……” 糖葫芦和小银认真点头, 听到这里, 又有点困惑惊讶。小银嘶嘶问,可以暴露吗? 它倒还好, 顶多在蛊道中名气大一点,主要问题是糖葫芦,凤凰在远古时期过于辉煌了,糖葫芦这个“最后一只凤凰”如何令人不惊骇。 “可以,这种场合就不需要畏手畏脚了,”秋亦给了它们一个肯定的回答,他对两只小的眨眨眼睛,声音不自觉柔软下来,“大不了我求求师尊。” 糖葫芦和小银:“……” 好、好像还怪可行的! 秋亦平淡道:“不过万一出现问题,你们先拿青丘信物自力更生。” 糖葫芦:“啾?” 为什么还要这么多此一举? “自己想。” 秋亦把它们都赶了出去。 屋外的两只迷茫对视。 小银:“嘶嘶。” 这一定是为了锻炼它们、让它们懂得自力更生的道理,就像二主人对大主人那样。 糖葫芦深沉一点头,觉得十分有道理。 屋内,秋亦靠坐在榻上,双腿曲立起,下巴抵着膝盖,姿态放松,像是一只打盹的猫,片刻,他忽然开口,说:“我都没怎么麻烦你呢。” 别的生灵就更不可以了。 金线点一下他的掌心,将弟子的撒娇照单全收。 秋亦感觉有点痒,哼哼几声,道:“你会来吗?” 不是通过各种手段远程观看,而是来到中洲,站在最近的地方看他。 像是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金线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折出“会”。 秋亦眉开眼笑,眼睛亮亮的,用脸颊贴贴金线:“好哦!”- 天骄盛会开幕之日,中洲附近已是人声鼎沸,最先到的灵舟、车辇、轿子停泊隐匿在空中,下方的冰面上,一只一只体型巨大的代步异兽在休息,鼾声吓到了一片特意过来长见识的低境修士,向远处看去,还有许许多多的修士渡过冰面跑来。 一道无形的壁障笼罩在中洲大陆上方,挡住了所有要进入的修士。 这种境况下,摩擦冲突的发生成为了常态。 比如冰面上已经有人开始做起了生意,那修士催动功法,嗓门极大,极富有穿透力与诱惑力:“一百上品灵石一份潜龙榜修士详细信息!一百上品灵石一份天骄榜修士详细信息!” 要是抵不住功法诱惑力的,多半稀里糊涂地就开始扒拉乾坤袋掏灵石了,倾家荡产也要买上一份了。 当然,这种奸商也自会有看不过眼的修士跃出制裁。 这修士吆喝着吆喝着,一身灰蓬蓬的汉子跳了出来制止,两人言谈不合,火气上来,竟然直接打了起来。 灰麻衣汉子身材魁梧,持一把四环大刀,如同一只出笼的老虎,一刀斩出,刀气厚重可怖,轰隆一声巨响,涛涛水花爆裂升空,奸商所站立的那块冰面粉碎一片,就连于高处看热闹的秋亦也挑了下眉。 最后的结局是奸商油滑地跪地求饶,带刀汉子冷哼一声,放了他一条生路。 “有意思。”秋亦小口小口喝着茶,心中揣测这是潜龙榜上哪一位。 他把糖葫芦和小银叫过来,叫它们记住此人:“他刀境应该已至半步刀意境,突破也就在一线间,你们若是遇上,记得多小心。” 天骄榜出来的早,还列了事迹,所以上面各个修士的信息大半都被扒了干净,而潜龙榜不一样,潜龙榜出来得太快,范围太广,上面足足一半是很多人听都没听过的无名修士。 青丘作为顶尖势力之一,自然也有在搜集信息,并且由于势力性质,他们应该是收集最快最丰富的,不过时间到底太短了些,他们也整理不出来太详细的东西。 秋亦和糖葫芦小银将资料都好好看过了,这样在对上那些修士时心中也能有个数。 顺带一提,潜龙榜前十名中——根据以往天骄盛会情况经验来看,前十者都有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最值得关注——这其中大部分人的信息都很明确,就连突然间声名鹊起的秋亦也因为影楼悬赏、斩杀骷髅老魔战绩而被得知了外貌长相、主修道途,其余同样原先是无名之辈的一两名散修也有所修道途的信息,唯独第二名风天,最为神秘。 与他相关的情报一点也打探不到,就好像风天根本不存在这个世界似的。 青丘和秋亦一致认为其背后靠着的是某个隐世势力。 这个神秘的第二像是一个潜伏的地雷,让想要赢得漂漂亮亮给师尊看的秋亦感到了深深的威胁与压力。 他这一两日关注中洲边的争纷,也存有一两分抓出风天的心思,可惜对方丝毫没有下场的迹象。 那就只能盛会之中交手了。 秋亦又喝了一口茶,热茶入喉,他瞥了眼挂在天空中的太阳,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原因,总感觉中洲这边温度要高一些,秋亦说:“我能喝冰的吗?” 金线绕上去,给茶降温。 秋亦唇角扬起,暴殄天物地心安理得,就这样把上好灵茶当冰水喝。 太阳一点点地上移,时至正午,阳光最灿烂之际,忽然听到下方冰海传来一声震雷般的轰响,连中洲都为止颤抖起来,厚厚的冰层大片大片龟裂破碎,海水从大洞之中澎湃洋溢而出,像是巨大的瀑布般噗通坠落,一只巨大的鼋鼍爬出。 它怒吼一声,漆黑的眼睛扫过中洲附近的修士,四肢扑动,巨大到足以遮天蔽日的身形转瞬消失在了天际。 在场所有修士无不被其无意间泄露出来得气势压得脊背生寒。 好一会儿,才有人低声道:“这是三千海岛之下的那位渡劫大能……” 这只是个开始。 七彩的鸾鸟长鸣,华美玉石在空中铺路,花香扑鼻,金玉琉璃的宝车被鸾鸟牵动向前。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一眼看破了来者身份:“这样大的架势,一定是十阵君和她的好友易知子。” 易知子最爱奢侈美丽,十阵君与她结为好友后,就没有一日不招摇大摆过街的。 一道厚重梵音铮铮,宝相端庄的和尚合十双手,足下生红莲,自如踏过空中,他所过之处,一片宁静。 心中有所信仰的修士激动地一同双手合十,眼泪几乎都要下来了。 待红莲消失在天际,才有人低声道:“是浮屠宝殿的渡劫境大能了能大师。” 又有道人坐青牛、丹师吐烈火、老者乘蛟龙……一位位寻常难以见得的渡劫境大能纷纷从远方来,又消失在天际。 秋亦一数,直接来中洲看盛会的渡劫境约莫有二十多位,心中不由悸动。 不算他师尊这个超规格战力,这些渡劫境大能就是站在世界之巅的顶尖战力。 最后一位渡劫境也消失在天际,中洲震动,外面的那层透明壁障顿时消失,仿佛银河滑落,一道巨大的天幕落下,伴随其出现的道道金光飞向每位收到金帖的修士。 秋亦没有挣扎,冥冥之中,他知晓这是要把他接往另一个空间之中参与考验,这样才能保证他们不会在盛会考验中真的死亡。 各个修士的身影消失在金光中,天幕之中逐渐浮现出画面,冥冥中,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道难言的宏大辽阔之音:“盛会开幕——” 众修士抬头望去,不由呼吸一滞,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极宽、极长、无穷无尽的登天长阶。 …… 虚空中,渡劫境修士们俯瞰下方,声音阵阵,却不会让其他人听到。 “第一关开始了啊……” “呵呵,居然把天路拿出来了,我记得这次潜龙榜列名也是一道奇观,看来此次盛会大有看头。” “说起来,他也被邀请了吧?他会来吗?” “应当不会吧,我已经许久未听闻他的消息了。” “嘘,那位的事情哪是你我可以置喙的。” 有一道声音颇为刺耳,怨毒中又带着点嫉恨:“什么那位不那位、他不他的,当年他临阵脱逃——” 他的声音顿止。 原本可以称得上几分热闹的虚空此时静得连根针掉地也能听见。 甚至有大能额间滚落下冷汗——无声无息间,一位渡劫境就这样死了! 他们刚刚谈论的“那位”一身白衣,身不染尘埃与半点血渍,剑甚至都未出鞘。 “以前嫌麻烦,没管过你们,但是现在不行了,”虞观语气柔和,落在各位渡劫心头,却是彻心彻骨的冰冷,“有人听了要生气的。” 第163章 天骄盛会(二) 当年的人差不多已经死得干净了, 也没有人敢随意流传一位凶神仙尊的样貌,所以在场者除了一位荒村掀棺而来的老妖怪, 其他人甚至连虞观的长相都不太清楚。 但有的人不需要知道长相,你只要听过他的名号,在真正见到他,与他对视时,你就会自然明白他的身份——虞观就是这样的人,更何况还有一位渡劫境当场陨落,不傻之人都能明白此人的真实身份。 一众大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思绪万千: 堕仙怎么来了, 他不是已经闭关不问世事近二十万年了吗?上次传信都是信纸飞来。 还有“有人听了要生气”??? 这个人是谁?是什么身份?连堕仙这种人都要为他低头主动去做以前懒得做的事情? 一群在外面呼风唤雨的渡劫境, 此刻就是跪拜长辈的徒子徒孙,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低境界的修士仰望艳羡他们这些渡劫境, 然而在真正的仙人面前, 渡劫境和蚂蚁也没什么区别。 正是清楚差距犹如鸿沟,与虞观没有上代仇怨芥蒂的渡劫境大能多数谨言慎行, 不敢轻易妄议仙尊,反倒是那些低境界修士不懂得厉害, 因为仙不出世,不显威能,便在某几个人恶意的煽动下常常议论纷纷。 堕仙之前不管这些, 有渡劫境私底下怀疑, 要么是对当年错事心中有愧, 要么是堕仙根本懒得搭理差距太大的存在, 如同人类不会在意蚂蚁对他的谈论。 但是眼下, 这位常居于洞天不问世俗的仙尊不仅来了盛会,还特意表了态。 这这这……可以说是行为作风大转变了……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 他们心念电转, 最后竟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答案——道侣!一定是道侣!还是关系颇佳的道侣,否则什么身份能有这么大威力? 再细细品味此言,想来那道侣定是个颇爱斤斤计较的护夫之人。 大家面不改色,私底下各种通讯工具已经闪了不知道多少下了。 不管如何,以后对堕仙相关的消息态度要变得郑重起来,而且那位道侣的真实身份也要尽快挖出来,结合堕仙现在身边没人,提高其道侣是天骄盛会参与者的可能性…… 有人传递消息,心里不禁一叹:仅仅是仙人的一句话、一点态度,修真界暗地里将掀起一场巨大的波澜。 这就是仙的影响力啊。 在场人之中,大概只有在燃香城窥探到一点的易知子、十阵君和青丘来的一对渡劫老夫妇能猜测到那个“有人”指的是谁。但虞观不表态,他们就算再有想法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虞观平淡地扫了一眼在场的修士,目光有千钧重。 易知子一激灵,主动道:“我可以代表阵界保证,凡是说近似夸诞之语的修士,都会得到惩戒提醒,如若不从,直接驱逐出门。” 另一位同样是阵界来的渡劫大能连连点头。 其余渡劫受到启发,亦是纷纷表态:“仙尊教诲我等知晓了。”“我亦不满这种无稽之谈很久,回去必定训诫门人。”等等。 更有甚者直接吹捧说起了好话,引得其余人或不耻或鄙夷地看去:马屁精! 虞观不在乎这些人,所以这些渡劫境修士就算说得天花乱坠他也懒得多听一言。 他一挥袖袍,目光移向那条通天天路,语气冷淡:“不用在意我,之前如何谈论,现在照旧即可。” 怎么可能不在意! 虚空之中的各位讪笑,但也不敢明面忤逆这位脾气不好、杀业深重的堕仙,犹犹豫豫地开始聊了起来,只是一人一句间隔时间很长,显得冷清。 “天路既考验心性,又考验炼体境界,又有自动调整的灵智,出窍境和分神境谁也占不了便宜,确实公平。” “上次天路是远古时期的事情了吧,据说好像没有人走完了三千阶,不知道我们今世的英才怎么样。” “走完三千阶是不是有好处来着?” “是的,但是无须在意,反正没人能走得完……” 荒村老头是真正和战场上的虞观有一面之缘的人,他表现得最潇洒自在,动作行为大大咧咧,话一句句跟机关枪似的:“诶,这小子不错,走得快,道心稳啊。说起来那潜龙榜第一长啥样,是哪个咧,我瞅瞅去,有没有这小子走得快啊……” 在场渡劫境多数没特意关注潜龙榜,对于他们来说,小小出窍、分神的榜单,千年过后是否能活一半都是未知数,若是无关爱小辈的话,根本不值得特意分心关注。另外,还有一部分渡劫境想的是保留一份神秘感,亲自去看亲自去评比。 荒村老头就是后者。 青丘老叟告诉他:“就是走得最快的那个。” …… 被传送到天路上后,天道在每位修士耳边介绍天路并宣讲规则。 天路共有三千阶。 前一千五百阶考验心性,称问心路,后一千五百阶考验身体素质,称炼体路。所有修士共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攀登前一千五百阶问心路,一个时辰自动移动位置,攀登后一千五百阶炼体路。 同一阶的修士可以互相攻击,被击杀者、主动认输者、主动弃权退出者算作淘汰。 最后的排名依照阶数多少和登阶时间长短而定。 此外,攀登期间,乾坤袋、法宝、各种所有物都是禁用状态,修士不能借助任何外力。 天道的声音空荡而平静,秋亦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金线的沉静,眉头下意识地蹙起。 不过思及师尊就在很近的地方看着他,他又舒展了眉头,甚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天道落下最后一个字时,众修士浑身禁制消失。 无数道目光看向秋亦,或冰冷或凶狠。 众矢之的! 秋亦面色不变,迅速迈出第一步,登上第一阶台阶。 如果他还是那个无人知晓的无名小卒,秋亦或许会选择稳稳走上去,不过如今他一朝扬名,明里暗里都有无数人蛰伏,蠢蠢欲动,时刻准备拉下他,踩着他扬名,秋亦不可能给他们试探纠缠的机会。 何况天路的机制就注定了想要不被围攻、获得胜利,就必须要走得越快越好。 有分神境天骄在,哪怕是用上了步法,秋亦的行进速度也肯定不能说得上第一,但天路考验的不是速度也不是境界,而是单纯的心境和身体素质! 这就是秋亦最大的优势! 准备在天路上动手的修士只能看到一道似云丝雾般的身影猝然闪过,向远处高处飘去,迅速消失在了云层里,快得简直像是幻觉。!!! 一个个不信邪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心中震撼难言。 “他怎么攀登得这么快!” “假的吧我靠!” “这就是潜龙榜第一名吗?” 很快,又有成千上百上万道身影迟了一步地飞过去,紧随秋亦的脚步,被抛下的修士目瞪舌彊,试着也这么潇洒自在地跑,结果刹那呕着血被幻境打了回去。 与他们同一时代的修士都是什么怪物!你们都是修炼万年的老妖怪吧! 殊不知,落在后面的老分神境修士心中亦是和落在最后的真正年轻普通修士一样崩溃: 与他们同一时代的年轻修士到底都是什么怪物! 虚空中,荒村老头还在点评:“小伙子一马当先哦,不过这种领头到后头就不一定了……” “那可不一定。”青丘老妪立即反驳。 本想说话的虞观微微皱眉,心里轻啧,继续认真看着天路上的秋亦。 而其他大能心中揣摩:堕仙情绪如此外露,看来是很不喜欢这个潜龙榜第一了? 身后追着乌压压一群人,一旦停下就会被抓入这个绞肉器,秋亦没有停下,也决不能停下,这个位置他必须保住,他走在最前面,让所有人只能看他的背影。 “他还没有慢下来!” “别急,问心路越往后面越难,我不信他就无情无欲!” 喧闹声中,风天紧紧缀在秋亦身后,丝毫不弱于秋亦攀登的速度,目光中杀意惊人。一旦秋亦松懈被他赶上,他的盛会之行就要到此结束了! 秋亦能感受到这股最大的杀意威胁,鸡皮疙瘩不自觉起了一身——这应该就是那个第二?境界有分神中期! 有的时候低境界比高境界更可怕,因为这说明此人同样潜力无限、能越境而战,能轻易压制分神后期,一旦突破实力更会大增。 没有时间去看风天长什么样,秋亦记住这个第二名的气息,深呼吸一口气,心中清明,再一次提速。 这一次他要抛下身后所有人。 天路前一千五百阶问心路,以秋亦之心境,他根本没感觉到什么大的阻碍,转瞬便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一口气攀登上去。 速度比他快的心境没他稳,心境比他稳的速度没他快。 眼前幻影像是一道道荧幕般闪动消失,问心路的幻境如同一串泡沫般被一瞬戳破。 还剩最后一道阶梯时,秋亦方才踏上一步,忽然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有人追了上来! 秋亦转身,惊险躲过一道威力颇为不凡的掌击,下意识地往后看去,能一路跟到现在不掉队的都不是泛泛之辈,那些面孔中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他们都在登上台阶,下一秒就会成为威胁,而近在咫尺的眼前,一道剑气萦绕的掌刃劈头盖脸斩下! 风天的身影映入秋亦眼中! 法宝被封锁的天路上,肉身就是最大的武器,风天神情狠厉,他亦是剑修,剑道造诣不低,境界、肉身强度也比秋亦强悍,此时全力施展自身威能,一道掌刃下去,若能击中,少说了能废了秋亦半条命! 也唯有杀了第一,他这个黑马第二的光芒才会绽放到最大! 能感受到对方就是那个一直冒浓厚杀意的第二名,秋亦聚精会神,步伐挪移,惊魂闪躲过风天这一击。 不打算在天路这种不利环境下与风天纠缠,秋亦当即想要再上一阶,去往炼体路,但下一刹那,触碰到什么,秋亦心中悚然一惊——问心路与炼体路之间竟是有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秋亦浑身寒毛都要炸了起来。 他连连后退,躲避风天攻击:“为什么屏障这个信息没有提前告知!” 天道宏大的声音回响:“无人提问。” 仅仅这一瞬间的耽误,又有新的修士上了这一阶层。 正是秋亦先前与糖葫芦它们强调要注意的灰麻衣刀修! 刀修眼睛一亮,甚至都不需要言语沟通,当即便加入战局,和风天联起手来对付秋亦。 树大招风,名气亦可葬送人。 谁不想来试试第一的含金量,谁不想把被盖章潜力无穷、有竞争关系的第一先踩死在这里?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潜心修行百年,秋亦早已将天阶功法《追云逐月法》研究透彻娴熟,能将它在出窍境能发挥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各种剑法也是如数家珍,但是两拳难敌四双手,对面的敌人天骄源源不断,秋亦一人苦苦支撑,犹如风雨中的孤舟,独木难支,竟是被逼入了绝境。 下有拦路虎,上不得行路。 难道只能在这里失败了? 主动弃权退出绝对是不可能的,绝境之间,秋亦余光一瞥,看见了下方阶梯的疏漏,心中忽然明亮。 ——向下是可行的! 他有《无相锻体法》在手,只要下去得够快,人群反倒是他最好的掩护。 秋亦寻着机会,向下迈去一步—— “……” 这一步终究没有迈出。 秋亦停了下来,收回脚步,眼睛明亮得好似藏有一簇正在燃烧的火焰。 他笑着自言自语:“如果我迈出这一步会怎么样?自动弃权,然后被淘汰吗?” 没有任何回答。 没想到秋亦竟然还会傻乎乎地主动停下来,风天等人先是觉得怪异,不过脸上还是不由得闪过欣喜,心知秋亦应该是被向下阶梯的幻境迷惑了,每个人钻尖了脑袋去做给秋亦最后一击的人。 “秋亦!你就在这里止步吧!” “双榜第一不过如此。” “去去去,你们谁都别和老子抢!老子要做第一个杀他的!” 拳掌近了,秋亦一动不动站着,能感受到耳膜被喧嚣声震荡得疼痛,也能感受到劲风刮面。 “这个幻境可不能再发展下去了,”秋亦有点不满地抱怨,“你们要是模拟出我师尊骂我、不要我,就算知道是假的,我也会难过。” 他一点不躲,对要攻击他的修士视若无睹,任由那些无比恐怖的拳脚落在他的身上。 你认为幻境是真,它就是真,你认为幻境是假,它就是假。 一阵清风拂面,秋亦定睛看去,什么第二名、什么灰麻衣刀修、什么威胁,统统消失不见了,他也根本不在什么心境一千五百阶尽头,而分明是站在第一千四百阶台阶上。 秋亦向后看去,根本没有人紧紧缀着他,距他最近的修士和环境里的第二名长相一样,与他相隔有四十阶,此时正站在阶上,神情时时刻刻变幻。 其余人只会与他相差得更多。 秋亦再向上看,又询问天道,在熟悉的浩大声音中确认问心路与炼体路之间根本没有屏障。 才经历过浑然不觉的幻境,秋亦感知片刻,再三确认这里是现实,而不是连环幻境中的一环。 虚空之中,数位大能拍掌抚须,原本冷清的讨论一下热闹了一点。 他们看不见秋亦到底在幻境中经历了什么、说了什么,但是看见秋亦快速挣脱幻境、清醒过来也就够了。 “好个第一!” “若论实力,现在可能还差许多,但单论心性,他确实有资格当这个双榜第一!” “盛会持续近百年,他努努力,再破一个境界,前十必定有其名!” “太保守了,老朽觉得前三有望。” 虞观动用了点手段,能听见秋亦在幻境中的话语,不由再次皱眉:他什么时候骂过或不要过他的弟子? 接连的夸耀声中,有一渡劫境大能敏锐捕捉到虞观的不愉,格外心机,揣测虞观心思,试探道:“这秋亦看起来是摆脱不了阴影,要怀疑踌躇好久这里是否是现实了,说不准就分不清,甚至不敢向上走了……” 虞观看了他一眼,渡劫境浑身冰凉,冷汗直冒,正欲道歉,虞观却已经转首,看向天路,目光温和,微微扬唇。 虞观想:他才不会止步太久。 那个机灵的渡劫境咽了咽口水,想出声,才猝然发觉自己声音被封了! 渡劫境后背冷汗顿时凉飕飕的。 这是堕仙给他的警告! 等他察觉到四下寂静,有关于秋亦的讨论不再,又看见其他人瞅见虞观神情,眼中流动笃定,这机灵渡劫境心中不由大骂:蠢货!一群蠢货!他哪是讨厌这个叫秋亦的,他分明是喜欢得很! 不提堕仙专门封他口舌言语施以小惩,就单单是堕仙刚刚看他的那一眼,他可以拿头担保堕仙肯定是在不满他说秋亦坏话! 天路上。 不再去想,也不再多生疑心,秋亦坚定自己的判断,平心静气,心如磐石,再向前迈步。 他不会止步,还有向上一千六百阶台阶等着他攀登。 第164章 天骄盛会(三) 问心路剩下的一百阶难度档次猛然提高了一大截, 秋亦在前一千四百阶台阶上只花费了一炷香时间,然而到了最后一百阶, 他有时候甚至要停下来足足站定一刻钟才能挣脱幻境继续前进。 跟在他后面的众天骄看出了秋亦的极大放慢的速度,抓紧时间,铆足了劲想要追上去。 风天是第二个踏足问心路最后一百阶的。在众天之骄子的注视下,他闭目站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又忽地睁眼,身体踉跄后退,脸色煞白, 好不容易才勉强停在第一千四百阶上。 风天缓了很久, 才继续向上攀登。 一个两个都是如此, 看来最后一百阶真有难度了。 不过……第一过的时候没这么耗时间吧? 分出心神关注前方的天骄心中惊动,各有各的心思。 被甩在后面的人的心思, 秋亦一概不关注。 一阶一阶, 他专注于眼前的一重又一重考验。 越往后走,秋亦越是能发觉问心路对心境提升的好处。若说他们每个人表现出来的是冰山一角, 那么问心路就是一场巨大到可以撼动风暴,将冰山底下潜藏的一部分也翻动而出, 施以历练打磨。 ——这是一条让人更加了解自身的炼心路。 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 六欲,生、死、耳、目、口、鼻。 这些泛滥成灾的幻境母题被深挖利用, 触及心底最深处, 以假乱真, 以真乱假, 真真假假间变得极为恐怖。 六欲关在前, 七情关在后,最后百阶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秋亦挣脱最后一道六欲关时,简单回想幻境内容,背后渗出一身冷汗,又隐隐有点怒气——太过分了!他师尊被破幻境不知道利用多少次了! 秋亦都想替虞观向天路索要肖像费了。 深呼吸一口气,秋亦压下这些会严重影响爬天路效率的怒气,努力保持心平气和,再踏入新的一阶。 虽然第一千四百阶的幻境为假,但是如果他不在别人还在登问心路时就登上炼体路、反而是傻乎乎地等天道统一传送,那么秋亦敢笃定,到炼体路上时他一定会遇到幻境里那样的围攻。 ——问心路对心境要求高,是有难度,一般人做不到随便乱跑、能做到乱跑的速度也会被影响减慢,但到了炼体路,那些都有炼体的分神境天骄能仗着速度直接在前面就扣下秋亦! 六欲已过,接下来是七情。 无论是虚空中直接观测天路的渡劫境大能,还是中洲上通过天幕间接观看的修士,都发现秋亦的神色愈发难测了。 大悲大喜,震怒悲痛,浓烈的情绪仅仅露出一刹那,就又被迅速收起平息,仿佛刚刚都是错觉。 秋亦走得还算顺利,但虞观这边不太顺利。 天道劝阻他:“幻境涉及隐私。” 七情考验涉及修士最深处的念想,请这位仙尊与弟子保持距离!给弟子留下私人空间! 在场渡劫境无一人能察觉仙人的动作,天道是与虞观单独沟通的。 虞观以神念回答,语调平静:“我与他之间不需要隐私。” 如果有,他就撕碎掉。 “……” 除非是烂锅配烂盖,否则你们这样很难长久啊!怎么看都不健康! 天道隐隐有维护秋亦之意:“你之前也没告诉他上周神朝的事情。” 它能调动小世界的事情,自然也清楚虞观在神朝秘境中一开始是保持静默的。 “那你也该知道,我迟早会将我的一切都告诉他。”虞观道。 所以相对应的,秋亦的一切他都要知道、一切事情他都要沾手。 天道:“……” 天道为他的理所当然而震撼失语。 好个强买强卖我行我素的控制狂师尊,你这样你家弟子知道吗? 不过再想到秋亦现在的身体是虞观亲手重塑的、秋亦的灵魂在还没投入躯壳时是虞观养着的,魂魄完全暴露的情况下记忆估计都被虞观无意间看去了,还有虞观收徒后续一系列的留标记举动…… 天道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秋亦一开始就在虞观面前毫无隐私啊! 区别只是从前虞观不放在心上和特意关注而已。 这么一想,天道恍惚释然了:都这样了,好像看个幻境也没什么。 无视天道,虞观轻易拨动修改天路规则。 待他再一次看去时,秋亦幻境的内容也映入眼帘。 …… 喜。 历经千百磨难,秋亦终于成仙,第三劫来时,他和虞观并肩而战,在伤亡不大时便彻底解决了灾祸源头。 世间重归安宁,秋亦和虞观沿着历练的足迹往回走,从北洲走到南洲,从月华门走到环河城,将故人一一见过,秋亦越走越开心,越走越轻快,好像卸下了重担的旅人,从此天地之大,乾坤任闯。 当然,答应师尊的事情秋亦不会忘记的,他已经看够了,也有些疲惫,一个隐蔽、安静、只有他和他喜欢的人的地方就很适合长久休息。 于是他们最终回到无名山下,这里有了四季,有了轮回,这里是家。 虞观伸出手,想要抚摸秋亦的头时,秋亦浑身一激灵,飞鸟一样敏锐避开,他看着这个幻影,一双眼睛里盛满了警惕与不喜,还有点生气。 幻境中的虞观垂眸问他:“这里不好吗?” 秋亦摇摇头,心想:不会有比现实更好的了。 就连踏过艰难险阻也是很幸福、不容错过的。 不需要快进跳到结局,因为他会靠自己一点点去往幸福终点。 喜悦的心情无法迷惑他,幻境破裂。 怒。 幻境中的虞观收了新弟子,对新弟子和颜悦色,亲手教导,喜爱非凡,秋亦得到的关注越来越少,到最后,他主动过去问问题也得不到多一点的眼神。 秋亦孤零零站在一边,一边是可爱的师弟、满脸笑意的师尊,唯独他形影单只,像个局外人一样格格不入。 他困惑、不解,被背叛的愤怒油然而生,拳头捏了又捏,终究没有动手,拂袖离去。 第二日,秋亦寻了时间,去找虞观请辞离开。 离开前,他要解除师徒关系,因为虞观违约了。 幻境中的虞观还没有说话,师弟开口说:“好啊,我准了。” “……” 昭时剑出鞘半寸。 幻境中的虞观肯首,同意了师弟的决定,目光微冷,道:“你还想对无辜者出手吗?” 秋亦看他许久,反倒平静了。 他一笑了之,收剑转身,从容离去,往人间去。 不动怒,幻境破裂。 哀。 第三劫来得如此突然,敌人强大得不可思议, 重伤之身的秋亦半俯着身体,单膝跪地,拄剑支撑自己,黑发披散垂落,遮住他的半边脸庞,一身血腥赤红,一地泥泞鲜血,宛若从血海中爬上恶鬼。 痛心入骨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阵阵发晕,也不知过了多久,秋亦抬起头来,四顾环望。 他看见了坠落地面的凤凰、闭上独目的蛇,还有熟悉或不熟悉的人。 他们已经死了。 他也快死了。 比起悲伤,更先感受到的是怅惘。 浅浅的悲伤像是小石子砸入湖中溅起的水花,秋亦想要找到那个人,但是怎么也找不到。 于是他开始计算自己还有多久会死,又想,世界还有多久会被彻底颠覆,以及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死,是因为—— 秋亦蓦然瞪大双眼,脑袋轰隆一声炸响——是因为虞观陨落了。 死亡会降临到仙人身上吗? 心脏好像也在此刻停滞了。 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到悲伤,秋亦喃喃出声,笃定道:“不会。” 虞观不会死的。 所以这一定是假的。 都是幻境在作祟。 秋亦坚信、肯定,就连世界在他面前毁灭也掀不起他心中半点波澜,在他的意识溟灭的最后一刻,秋亦仍旧没有动摇他的意志。 幻境甚至没能牵动他的哀情,彻底破裂。 惧。 一切顺顺利利地度过,顺风顺水的结局过后,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没有师弟师妹,也没有其他任何事情发生,只是天长日久,虞观的态度日益冷漠。 虽然他们只是师徒,相处时间也远胜七年,但是这个时候借用凡间“七年之痒”这个词也很恰当。 他们依然了解彼此,依然朝夕相对,一切好像没有变化,唯独感情在流逝,于是无话可说, 秋亦开始恐惧安静。 这一日,夕阳沉没,血色的余晖中,秋亦擦拭昭时剑,恐惧的浪潮将要淹没他,使他久久沉沦、不能脱困。 就在这时,秋亦看见剑身上自己冷漠的倒影。 他的手一顿。 太阳落山了。 秋亦眨眨眼,慢慢笑了,有点意外地道:“或许我也恐惧我自己。” 不仅恐惧虞观,也恐惧自己,恐惧他们自然而然地允许了这样的发展,无一人挽回旧日,最后竟变成陌生人。 “不过好消息是不会有这一天。”秋亦弯起眉眼。 他不会有厌倦的这一天。 至于虞观…… 他人的情感是不可被掌控的,秋亦确实不能笃定,但是,他也有他的办法去应对这份恐惧。 秋亦找到虞观,并对他举起了剑。 他眼眸澄澈,语气认真,说明来意。 ——既然已无感情,那就动真格生死厮杀一场吧,只留一人活着便好。 虞观死了,他会永远怀念喜欢他的师尊。 若是他死了……那更好。 心无恐惧,内心透彻,幻境碎裂。 爱。 早就沉浸在爱意里的秋亦对虚幻的幸福嗤之以鼻,所以幻境也没能模拟出什么。 察觉到这一点时,因为问心路多次薅虞观羊毛而严重心存不满的秋亦哼了一声,抓住时机嘲讽:“好废物的问心路。” 在后面苦苦爬问心路的所有天骄:…… 那我们算什么! 说了就是说了,秋亦自然再踏出一步。 恶。 无数鬼族铺天盖地涌现,将人世撕得粉碎。 ……家里的蟑螂又冒了出来。 仅仅凭借这些还不能让秋亦沉浸在厌恶仇恨之中,他忍住恶心,穿过鬼族,忽地又听到了说话声音。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全在说虞观如何如何,贬低辱骂不绝于耳,厌恶与愤怒之情几乎顷刻间爬上了秋亦心头。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说我师尊!恶心、讨厌—— 秋亦当即想要回头揪出那些长舌的东西,也就在这时,秋亦内心始终坚持着一线清明底线忽地一显,霎时间清明了秋亦的大脑,险之又险地帮他在最后关头冷静了下来。 心中默念“师尊在看他,师尊比这些人更重要”,秋亦再也不去听这些坏话,幻境自然而然也就碎裂了。 虞观敛眸,银灰眼眸中还残留着一点不满足。不过很快,似乎是想到什么,那点不满足便如同被风拂起的浅浅涟漪,被轻易抚平化去,一瞬了无痕迹。 眼前就是最后一阶。 秋亦没有犹豫,直接踏了上去。 欲。 …… …… …… 秋亦一下遮住了脸,袖袍下,他脸红得几乎要滴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这这、这什么东西!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假的假的假的——! 幻境再继续变换,然而秋亦坚持这个念头,简直比得道高僧还要心中无物两眼空空,幻境若是个人,此时也要气急败坏了:你明明就很意动!现在强压情绪干什么!而且还真被你压情绪压成功了,就离谱! 最终,因为目标太害羞纯情,幻境没能发挥作用,幽幽怨怨地破裂了。 秋亦稳稳地站在了问心路和炼体路之间,脸还烧红着,而底下的惊呼声已经如浪潮般涌来。 天路前一千五百阶,已过! 外界,早就翘首以盼的中洲修士爆发出雷鸣般的高呼,脸色潮红,神情激动,简直比他们自己登顶都要高兴。 “问心路居然真的登顶了!” “牛啊!” “这心性就是干大事的!”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全押秋亦!老子赌定了,最后盛会第一非他莫属!” 也有人泼凉水:“激动个什么,不就是走完了问心路吗,炼体路还没走呢。” 迅速有人回怼回去:“呦呦呦,你比那些天骄都厉害,你行你上呗,反正我不行。” “笑死,他该眼红死了吧。” 那修士脸憋的通红,最后灰溜溜地走了,走之前还要再说一句:“炼体路他不一定就能发挥得好……” “砰!” 附近一修士一脚猛地踹飞他:“可去你的吧!酸死了!” 虚空中,青丘夫妇和十阵君、易知子皆是忍不住大声道:“好!”“干得漂亮!” 而即便是知晓虞观不喜欢这个潜龙榜第一,也有其他渡劫境大能忍不住附和他们。 甚至有大能主动问:“他叫什么?” 这是秋亦值得他们记住的意思,对于渡劫境大能来说,这样就已经是相当高看一名出窍境修士了。 “秋亦。” 这冷不丁的一声吓得几乎所有大能心中一紧,众人惶恐不安地看向说话者。 虞观看向天路,注视着弟子有些湿润的眼睛,和掩藏在袖子之下羞红的脸。 这个人是他的。 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尽归于他。 虞观再一次道:“他叫秋亦。” 第165章 天骄盛会(四) 虚空之中, 众渡劫境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位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怎么态度怪怪的! 有部分大能还是第一印象先入为主,而另一部分大能已经开始动摇。 青丘老叟看了一眼, 哑然自笑:真是有意思。 把这些渡劫拉一块勾心斗角,指定能演一场大戏。 …… 无视身后的声音,秋亦带着一丝放松地踏上炼体路,离开问心路前,他还狠狠踩了最后一阶两脚:叫你乱搞我师尊的形象! 问心路:。 踏上炼体路就仿佛踏入了一片潮湿的世界,空气都变得沉重压抑,无形间仿佛有一道瀑布正在从上冲刷而下, 压得人低头止步。 这种阻拦对于修士动作的影响绝对没有问心路的幻境大。 天道的声音适时响起:“炼体路的压力随境界而调整。” 出窍后期、分神后期的看来最占便宜? 秋亦心中有所猜测, 感受适应了一下来自炼体路的压力, 埋头向前冲。 问心路考验还有一刻钟就要结束了,那些天骄都是不好惹的, 他作为一个不占优势的出窍中期, 必须要抓紧时间才行,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被拽下来。 问心路上只能抬头看着秋亦越来越远的背影、连人家影子都碰不到的一众修士:…… 举报, 这里有人开挂! 有秋亦开了个好头,陆陆续续又有十几名修士走到了最后。他们有的是负有盛名的天骄, 有的是闻所未闻的苍老修士,都是心性甚坚、只要一点气运机缘就可以有大成就的人。 中洲各个势力的代表人盯着天幕已经红了眼睛,一定要把这些人招揽过来!尤其是那个秋亦! 荒村老头看到长孙顺卡在第一千四百五十的身影, 摇摇头, 有点遗憾。 青丘老妪则是看着第二个闯过问心路、在炼体路上畅通无阻的风天道:“今世瞧着英才奇多。” “这位也是黑马啊, ”有大能道, “也不知道最后和秋亦谁会获得第一。” “我认为那个分神中期赢面更大, 至少现在是这样。” 虞观轻嗤,众人脖子一缩, 声音顿时停了。 问心路一个时辰到达之时,还留在问心路上的修士再一次被金光笼罩,刹那出现在了炼体路上。 原先在问心路上大大受挫、憋了一肚气的修士们摩拳擦掌,正欲大展身手,觉得定能在此一展拳脚、力压旁人,他们乌泱泱地上了阶梯开始攀爬,忽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秋亦好像已经到八百阶了。” 声音不大,但却迅速将在场气氛将至冰点。 向上看,那道噩梦般的身影果然站在炼体路第八百阶上。 “……” 什么扬名的宏图伟业,什么拔得头筹的美梦,在一刹那间全都碎了。 天骄盛会共有十万修士得到请帖参加,现在至少有九万名修士对秋亦的背影留下了浅浅阴影。 人与人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 你敢不敢走慢点! 秋亦还真不敢走慢。 他身后有十几人。他遥遥领先,走在最前面,既是最强者,也是最被针对的。炼体路上不再需要控制情绪,那些恶意变得更加明显,此时森冷冷地刺着脊背,令秋亦如至冰窟。 只要一懈怠、慢上几步,他就会被迅速追上抓下去、摔得粉碎。 见识过的杀意多了去了,秋亦并不害怕,心中甚至有一种游走在危险边缘的隐隐兴奋与紧张战栗,尤其是想到师尊在看,这场貌似平平无奇的炼体路登阶就更刺激好玩了。 他三省吾身,尽全力了吗?走了多少阶了?还能不能再走快点? 一千两百阶,周围压力大得犹如深海海底,秋亦丝毫喘不上气,额头上流下汗,他神情不变。 一千三百阶,秋亦皮肤上的金色玉色被压力压得隐没入肌肤里,动弹一下便有千万斤重的阻力,他汗淋淋的一身,脚下甚至能踩出汗印。秋亦在这一阶上停留了半盏茶的功夫,坐下便开始打坐恢复灵力,期间还为自己施展了一个除尘诀。 一千四百阶,秋亦神色还算平静,但皮肤如同烙铁般通红,腾腾冒着灵气,身体的每一处都像是已经生锈卡顿的零件,只要一下就能轰然倒坍。他不得不再次休息。 《无相锻体法》与《蕴灵诀》在丹田中不停运转,一个不断用这绝佳的压力来提升身体素质,一个疯狂鲸吞四周灵力来填满身体的能量消耗。 这两门顶尖功法相辅相成,为秋亦的前进铺路。 待身体慢慢感觉到了火烧一般的热度,秋亦舒活筋骨,继续前进。 最后最难的一百阶,他还有足足半个时辰去攻克! 虚空,荒村老头的声音变得认真沉重:“炼体路到后面比问心路更凶险,但他说不定真的可以。” 而如果秋亦能成功,他就是有史以来第一位走完天路的修士!这可是破历史的事情! 有人目光闪了闪:“第一位走完天路的奖励是什么来着?” 一位渡劫境的声音颤抖道:“我记得是……一道法则。” 此言一出,虚空之中不少人的呼吸变得粗重。 中洲,几乎所有修士都屛住了呼吸,仰起头来,认真注视着天路最上方的身影,看他平稳、缓慢的步伐,紧张至极,全部为秋亦捏一把汗。 这种时刻,天路上的其余修士几乎全都成了不起眼的存在,无论是第二、第三还是谁谁,所有的关注和光辉都紧紧聚焦于最前面的第一身上。 明明是天骄的盛会,此刻他们现在却注定只能成为一位绝世天骄的背景板陪衬! 有人心中苦涩不甘,但是看着与秋亦之间相差的巨大距离,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他不是参与者,他也会去看去关注这个走在最前面的年轻修士! 这是秋亦的舞台! 蕴藏着嫉恨、羡慕、不甘、期待的万众瞩目之下,秋亦一步步走得很慢。 巨大的压力下,他的肌肤开始渗出鲜血,从一缕缕血丝到一片片血液渗出,法衣被濡湿成血色,他的一步步留下的再也不是汗渍,而是触目惊心的血印血痕。 秋亦甚至没有多余的灵力与空暇抹去这些痕迹,于是他走过的台阶上便逶迤出一道长长鲜红痕迹,像是一抹血色画笔,在纯白的天路上留下不容忘记的一笔。 到这一步,身体的各方各面都在发出“已经到极限”的信号,每一个细胞颤抖着警告,要是在再继续下去,这具身躯一定会崩溃! 终点就在眼前,秋亦绝不会停下。一步又一步,他眼前发黑,汗水血液滚落下来,霎时打湿了眼睫,令他几乎连路都看不清。 中洲,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修士尽数沉默、鸦雀无声,过了很久,零零散散传出声音:“好强……”“我不如他。”“他会倒下吗?” 虚空中,有人道:“最后十阶了。如果他到最后一阶还能保持清明,那就真的赢了。” 可是问题是……秋亦能撑到走完吗? 秋亦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还在继续向前,这就够了。 抬腿、落脚,这具身体好像不再属于他了,他完全是凭借着心中的一口气在强撑着,他不停地向上走,无视崩溃、疲惫与疼痛之感,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不断和那种恐怖的压力竞争时间。 蕴灵诀和生息幽火两者都发挥到了新的极限,它们疯狂地修补对抗崩溃,让秋亦能够在达到极限时又勉强挤出一丝新的力量。 十步之遥,秋亦仿佛走了很久很久。 踏上最后一阶时,他几乎跌倒,在惊呼声中,秋亦听到了清脆的破碎声音,灵力仿佛从天外流淌奔涌入体内,激荡拍打着丹田经脉—— 出窍后期! 仿佛久旱逢甘霖,秋亦终于有了一分力气,稳稳站定,看向一无所有的前方。与此同时,天路的力量源源不断向他涌来,令秋亦已经到达极限的身体感到温暖熨帖不已,一道还不能动用的法则也在此时被一并送入他体内。 秋亦缓过劲来,疼痛感被温柔抚平,他缓缓转过身体,俯瞰下方,看见了神情或扭曲、或惊愕的无数修士。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定格。 秋亦疲惫地在天路最后一阶上坐下,两腿交叠,放于倒数第二阶之上,手肘弯曲,以手托腮。 他坐在血路尽头,身上衣袍的血色还未抹去,眉目含笑,如同一位以鲜血登阶加冕的新皇。 而刚刚所经历的那些,不过是一丛道路上注定存在、但也注定无关紧要的荆棘。 天路上的修士抬头仰望秋亦身前投下的阴影,心中竟也被投下了一抹不可逾越的阴影。 ——他成功了! 整片中洲爆发出雷鸣般的声响,处处都是惊呼与吸气声、还有改押胜者、传递消息的声音,大家兴致勃勃讨论这位了不得的黑马,唯有影楼楼主浑身冷汗,但他性命被人拿捏,此时不得不咬牙,按照吩咐再一步提高悬赏。 一道光芒落入秋亦的衣袍,它将在漫长的实时间中不断滋养这件法器,令它逐渐攀升为仙器。虚空之中,万籁俱寂,有人咽了咽口水,眼中划过一丝贪婪:他拿到法则了…… 虞观下意识地伸出手。 天道早有准备,此时疯了一样地反复提醒:“不能干扰盛会!秋亦会因为你违规而被淘汰掉!你想让秋亦、让你全都功亏一篑吗?!” 已经抬至半空中的手停滞片刻,在天道紧张的观察下,缓缓放下。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 天道大松一口气,无力道:“饮渊君,你到底在想什么……” 虞观静默不语。 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心疼与怜惜,想要替他把血色擦干净。 第166章 天骄盛会(五) 天路的两个时辰转瞬即逝, 所有人再一次地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束缚感,众人停留在各自的台阶上, 不得彼此攻击。 到最后也没有人能来到秋亦面前。 距离他最近的人停在了倒数第十三阶。 鲜血已经被清理干净,身体也被暖融融的力量蕴养回了巅峰状态,秋亦状态良好,眼睛明明亮亮,神情熠熠生辉,嘴角扬起,颇有些骄傲。 至于那些脸色沉沉、双拳紧攒的修士, 他一概当做看不见。 天道的声音适时响起, 在众修士的提心吊胆中语气平板地做出了最后评判决定:“凡登阶不满一千八百阶者, 取消盛会资格。” 一千八百阶,天路的一半多阶数而已, 但是这要求可一点也不低啊! 恰好走完一千八百阶的修士心中庆幸, 其余大半修士却都是虎躯一震、一脸菜色,天路一时间喧哗得犹如菜市场。 “要求这么高!” “这还剩多少人!” “难道谁都是秋亦吗?” “他厉害是厉害, 我们又做不到,凭什么对我们也一并高要求。” 被突然提及的秋亦默默捂脸, 心想:关我什么事,这个扬名的代价是不是太沉重了。 虞观瞧着他,忍不住微笑。 下一瞬, 那些喧哗的修士全被天道踢了出去, 三千阶天路刹那清静下来。剩余的修士看了看前后零落稀疏的境况, 心底微寒。 外界中洲人数怒增, 热闹得犹如煮沸的热水, 叽叽喳喳一片。 虚空中接二连三地有人开口说话。 “问心路是一点也没起效果吗?真是聒噪。” “问心路只是磨砺心智,又不是一下改变性格, 十万人个个都是成熟稳重,那才叫没了意思。” “这届盛会与往届比竞争更激烈迅速了,仅仅天路一关,就将十万修士筛去九万人。” “上一次天路出现我记得淘汰到了只剩一千人,看来我今世确实是要比前代强。” “我们这一届还有能走完天路的,盛世之态比起荒古远古鼎盛时期也不差呀!” “现在还剩的一万修士还是有点多了,也不知道下一关会是什么样。” “这是今世第一次盛会,或许会拿出新的地点呢。” 天路上,所有修士得到了一昼夜的休息恢复时间,一昼夜后,不管是不是处于全盛状态,所有修士都要再度进入新的筛选关之中,直到最后剩下很少一部分人。 秋亦状态圆满,不是很着急。他坐在制高点,眼神往下一扫,先将那些高层阶的修士模样记住了,然后才开始修行。 昼夜轮换,云蒸霞蔚间,日轮再一次偏斜,天道的声音响起,第二轮的信息自然而然地涌入所有修士心头。 修真界广大,洞天福地数不胜数,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秘境从大世界中分离漂流出去,或是从虚空中回归与大世界融合。 今世天道选择的第二轮场地正是某个前不久才回归大世界的秘境——古深渊。 整片中洲安静了一瞬,众人表情空白,好似都被这一消息镇住了。 过了片刻,有人弱弱问:“古深渊是什么地方?” “……” 其实不止是这个出声的低境修士困惑,天路上的修士亦有大把人不解其源,虚空之中说不定也能寻出几个不了解的,只不过到渡劫境这种层次,掐指算算便能得知海量讯息,故而不显窘迫而已。 秋亦却是心神微动——在他的知识储备中是有这个东西的。 虞观曾经为他讲过古深渊。 当时秋亦听完其中种种神奇玄奥,一琢磨,“哇”了一声,问师尊:“这是话本中跌落悬崖,获得大能传承,然后爬出去就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练级宝地吗?” 虞观微笑:“当然不是。” 他看向弟子,秋亦毫无困意,湿润的黑眼睛亮极了,捏着被子眼巴巴的样子像是摇尾巴的小狗。 虞观手指蜷缩一下,轻轻点点秋亦的眼帘。 眼睛是很敏感脆弱的地方。秋亦下意识地扑闪眼睛,又听到虞观说:“第二劫末,天泣三百年,长夜漫漫。三百年的雨夜直到新的太阳升起才终于结束。” 这些都是他已经知道的事情啦! 秋亦点头。 虞观的手指滑下,轻轻带过秋亦的眼帘,停留在柔软的脸颊上:“那片长夜化为了承载雨水的古深渊。” “哦……” “那些雨是悲意,如今化为第一劫第二劫的妖兽在古深渊中驰骋。所以古深渊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历练,有其他更好的去处可选。” 虞观按了按弟子的脸颊,力道略有点重:“还不睡?” 秋亦慢吞吞指指额头,表情认真严肃,意思相当明显。 虞观轻轻亲他一下。秋亦唰地闭眼,面红耳赤,被子腾得一拉,立即触碰识海中光团学习阵法去。 这只是无数普通日常中的一个小片段,学到的东西多了后用不上的也多,若不是今日盛会遇上,秋亦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想起古深渊的存在。 天道没有丝毫为众人解释的意思。 “法宝、丹药、符箓……只允许留用一件,请诸位谨慎选择,其余物品会被封锁。此外,第二轮期间,深渊各处会有各种神物出世,神物名单如下……” 天道说了长长的一串,天路上的修士敛声屏息,迅速记下这些众多神物的名单,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他们没有出声,但中洲的许多修士却可以畅所欲言。 “上面怎有许多东西闻所未闻?” “应该是天道新造之物吧,我也未曾听闻过。” 天道说完最后一句:“……本轮将一直持续到仅剩千人,死亡即淘汰。” 千人!!? 天路上的修士悚然一惊,尚未反应过来,熟悉的金光笼罩,眼前景色霎时变幻。 天幕上,雾蒙蒙的深绿群山高高低低地向远方绵延而去,而随着一万修士的到来,几十几百声呼救和咒骂刹那打破了深山的空寂! 虚空中,有人乐呵呵地说了一句:“好好好,这一轮差不多能看看真本事了,让我认认他们都是哪家的小辈。” ——尤其是那个秋亦- 两日后。 “呼、呼呼——” 外面的生物重重捶地,整座山都被砸得轰隆隆震动,山洞之中碎石大片大片地落下,砰砰地砸到秋亦的脊背上。 这点伤害甚至破不开秋亦最外面的那层皮。 他眼皮也不眨,一动不动,躲在山洞之中,小心收敛气息,仿佛一块沉默的石头,体内功法不停运转积蓄出新的灵力来补充亏损。 这个山洞很小、也不深,是秋亦刚刚现挖的,仅能容纳他一个人,不至于太招眼让外面的东西发现,也方便他真被发现后随时跑路, 进入山洞前,秋亦便已经烧毁了自己的足迹与气息残留,但是此时此刻,他缩在山洞中,入眼就是一只几乎比洞口还高的巨大爪子在外面徘徊。 “……” 已经经历两天追逐战的秋亦木着脸:师尊说的对,古深渊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天道意欲砍人,下手绝不留情,一传送就把包括秋亦在内的大半修士传送到了兽潮之中! 这些悲意所化的妖族妖兽灵智全用在打架上了,丝毫不能沟通,见到外敌就要赶尽杀绝,境界虽被压制,但也有出窍分神境,甚至某些头领级别的妖兽实力丝毫不逊色于同境界天骄修士。 秋亦为了离开兽潮,连杀数十头妖兽,当即被一名头领圆目巨鳄盯上。 想杀得拼死一搏、没好处白费力,审时度势,秋亦头脑清晰地直接开溜,准备靠着步法甩掉这只圆目巨鳄,谁料到它记仇至极、仗着境界和肉身的强大硬是能追上来,软硬不吃,搞得秋亦这两天跑得几乎要呕血了。 秋亦处理痕迹处理得太干净,圆目巨鳄什么也找不到,它粗壮有力的尾巴狠狠甩撞上山峰,每走一步,整座山就轻轻颤抖一下。 就在它转身准备去别处寻找的时候,一道剑光猛然从侧面刺来! “铛——!” 圆目巨鳄大惊,它浑身上下就没有什么脆弱之处,然而此时,猝不及防之下居然被一剑崩断坚实的甲胃,一片鳞片碎裂崩断,大片鲜血喷溅而出,让它疼得几乎要蜷缩起来。 一剑不够,那就再来一剑。 秋亦好不容易抓住这等上佳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它离开,手一翻就又是一剑斩下。 机会难得,废掉它! 圆目巨鳄反应极快,它忍住剧痛,灵活至极的尾巴狠狠横打过去,同时前肢一抓,扬起大片尘土,混在在期间的是无数子弹般的石块。 尘土迷眼,石块打在地面和山峰树木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落出一个个凹洞,秋亦心底清楚,圆目巨鳄的尾巴才是最危险的,蕴含的力量恐怖得能拍断山峰。 是为了给出一剑硬吃下这一击,还是收剑现在格挡? 没有任何犹豫,昭时剑湛出寒芒,毫无停顿地斩下! 伤上加伤,秋亦攻击的是侧腹,距离肺部和心脏无比接近,圆目巨鳄吃痛。 与此同时,“砰!”裹挟无穷巨力与森森灵光的长尾挥动而至,猝然撞上秋亦横抬起的左臂。 …… 虚空。 “看出来是学得谁的吗?” 一众大能已经研究整整两天了,零零散散看了许多,却硬是没看出来秋亦到底师承何处! “奇怪,他应该不是散修啊。” 不同剑修有不同习惯、风格、剑道,秋亦有他自己的凛冽,但是在场各位都能看出来这位年轻剑修的招式中还藏着另一道影子。 “你们就是想得太多了,人家或许就是继承了哪位大能的传承而已。” “也有可能。” 从秋亦两天前挥出第一剑开始就眉头直皱、一声不吭的荒村老头满目沧桑,内心饱受折磨。 在场其他大能没见过虞观出剑,但是他见过啊。 ——还能是谁!!!这一招一式不就是年轻缩水版堕仙吗!!! 不是手把手喂招教导的他把头拿去压酸菜坛子!!! 就在此时,有个大能道:“他危险了。” 古深渊中。 一人一鳄争斗了足足一个时辰,彼此都杀出了血性,最终圆目巨鳄终究是输在先前逃亡时便被消耗已久、又被秋亦快准狠偷袭到,伤势愈发严重,再也撑不住继续战斗,含恨陨落在秋亦手中。 杀死一名高境界的头领妖兽,秋亦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的左臂粉碎,腹部被撕开一道横贯身体的狰狞伤口,不停汩汩流出鲜血,体内好不容易东一点西一点攒下来的大半灵力彻底耗之一空。 眸光闪动,秋亦深呼吸一口气,放弃原本找个地方好好休养生息的打算,握紧昭时剑,看向某个方向。 有数名修士在向这里靠近! 第167章 天骄盛会(六) 危机近在眼前。 逃是来不及的, 躲也会被修士用神识找出来,秋亦原本找个地方藏一藏, 好好休养生息一段时日的计划现在只能暂时搁浅。 犹豫了一瞬,他没有改变自身样貌,只是简单地手掌拂过胸襟,挥去身上血腥,遮掩一身伤势。 天地间的灵气在丹田功法的运转下不断涌来化为力量,秋亦拖着重伤之身,目眺远处一眼, 神情平静, 看不出半点虚弱之意, 手中昭时剑方才饮血,锋芒凌冽, 唰地被收回剑鞘中、 他缓缓向山下走去, 动作不显急迫。 阳光盛烈,剑身折射的白光如雪, 最先到的那修士几乎被刺了一下。 待看清对方样貌,她蓦然睁大眼睛:“是你!” 一名出窍前期。 秋亦瞥了她一眼, 一言不发,视若无睹地向山下走去,手中摩挲剑柄:应该能杀? 出窍前期修士被这一眼看得宛如耗子遇见猫, 嗖地掉头飞走, 速度竟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 转瞬没了影子, 只剩余音在空中回响:“打扰了!” “……” 秋亦脚步微顿, 眼中划过一点茫然,冷酷气质与表情差点没绷住。 中洲刹那爆发出一阵哄笑喧闹。 “太可惜了!这人出来后肠子要悔青了!” “哪里可惜了, 你以为秋亦是那么好杀的吗?我看她做得对。” “她就不想要成名吗?” “还成名,先活下去,在盛会拿到一个好名次再说吧。” 方才关注别处的修士被喧闹吸引,好奇凑上来,了解后,不由得唏嘘感慨:“刚刚那位不是正好位列一百的天骄吗?连她都要退去?” “天骄盛会都没结束吧,现在就有榜上有名的天骄不敢争斗,主动避开秋亦锋芒了?” “这不会是真的留了阴影吧……” 虚空中,渡劫境大佬们亦是哑然。 他们交谈两句,觉得按这架势,秋亦估计真能靠装度过这个紧要关头。 正打算看情况更危急、争斗更凶狠的别处时,荒村老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幽幽地道:“你们不觉得他现在的样子特别像谁吗?”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摸不着头脑:“像谁?” 某位大能甚至吐槽:“剑修不都这个样子吗?扮酷耍帅一顶一。” “诶,你们刀修羡慕归羡慕,不准造谣啊,我们剑修明明都是源自内心的帅气,哪里有刻意扮酷耍帅。” …… 荒村老头也不敢直接说破,他打着哈哈,把此事含糊了过去,心底却是越来越微妙。 古深渊中,秋亦摇摇头,也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抿唇露出一个笑容,继续下山。 “他在笑什么?” “不知道,但是感觉好像很高兴……也不知道重伤有什么好高兴的。” 之后又来了一两名修士,一样是被吓跑了,中洲的修士看得都快无语了——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怂!再这样秋亦都要跑了! 甚至有小辈问长辈:“爷爷,我好像感受到了传说中的王霸之气,能学吗?” 他爷爷怒拍:“叫你别看那些话本子了!” 眼见着秋亦就要顺利走了,众人心里也有些焦急起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错过就很难有下次了! 就在此时,有人激动大喊:“有结队的修士到了!这总不怕一个重伤的了吧!” “我认识其中两位,是榜上有名的修士!” 一场殊死一搏的大战即将爆发。 秋亦蓦然抬头。 还在空中的四人看见他的脸,一愣:“?” 四人:“!!!” 秋亦先打了招呼:“好久不见?” “……” 中洲,有修士没忍住,字正腔圆,声音雄浑:“草!” …… 山峰阴面,某处被随意开辟出来暂居的洞穴内,红香手一挥,还在洞口附上了一层具有遮蔽与迷幻作用的红烟。 秋亦看了看洞穴,想说不必这么麻烦,他一个人根本不用开辟洞窟,直接挖个够深的坑土埋就行,但是刚想开口说这个,转念便想到举头三尺有师尊,当即换了话。 秋亦说:“谢谢。” 红香摆摆手:“没事没事。” 世界真的太小了,左转就是熟人四位,崇山书院的红香、方肃,以及燃香秘境遇到过的来自北洲真一宗的秦霓裳、凤云。 他们四个人之前不认识,这次盛会上因为机缘巧合在第二轮中暂时组成一个小队,正打算大杀四方,结果没想到随便一跑就捡了一位重伤的熟人,而且还是四个人的熟人。 方肃道:“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秋亦随口解释了一下圆目巨鳄的事情。 一开始他没有打算杀圆目巨鳄,那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但真被追了两天,体会到了对方的执着和强大的追踪能力,软硬不吃,秋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得杀了它。 他不想到任何地方去的时候背后都跟着这样一头威胁。 “不是,”秋亦说得简略,红香却惊愕地张大了嘴,“我记得它算是” 秋亦说:“持久战它胜不过我。” 从客观评价,圆目巨鳄实力远胜过他,但秋亦两日中刻意与它周旋,不断消耗它的灵力体力,自己又借《蕴灵诀》来保留实力,抓住时机致命一击偷袭,几番拉扯之下,圆目巨鳄不死才怪。 凤云看他平静的姿态,心头滋味复杂。 她在天路上时没觉得不敌,但此时却忍不住叹气——燃香秘境时还能比较一番,现在是真的没法比了。 秦霓裳道:“你要和我们组队一起行动吗?” 一万人淘汰到一千人,再加上这一万本来就是已经通过天路淘汰剩下的强者,古深渊这一轮的竞争注定会很激烈。 他们四人结成了队伍,其他修士缓过神来也必定会这么做——说不定现在就已经这么做了。秋亦实力强悍、值得信任,如果能成为队友,那么不管是夺得神物的概率还是存活下来概率都会大大得到保障。 “如果是怕被人认出来,我可以帮你掩藏。”红香积极道。 身份这件事倒不怕,秋亦自有万化诀改头换貌。 红香他们也值得信任,秋亦有几分意动,不过想了想,还是遗憾地摇摇头:“我目前身受重伤,打算要蛰伏一段时日养伤。” 四人还有其他事情要干,在帮秋亦掩盖好山洞后就打算离开了。 离开前,凤云纠结一番,悄声传音给秋亦:“你是不是和凤凰交好?” 秋亦打量她一眼:“嗯。” 凤云撇了两眼红香他们,秦霓裳正在和他们说话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趁此工夫,她飞快地塞给秋亦一件物什:“那这个你拿去,” 秋亦一摸,是一块青色玉佩,他收在袖中。 “?” 凤云语速很快:“这是燃焰仙尊曾经佩戴的饰品,你把它交给凤凰,能加快凤凰血脉觉醒的速度。” 凤云家族与凤凰一族关系匪浅,凤凰一诞生他们就感应到了,但是始终定位不到具体地方。想到凤凰说不定也会来天骄盛会,凤云来时便特意带上了这件宝物。 第一轮天路上她遇见了凤凰,但是乾坤袋被封着,给不出去,只能交谈一番,糖葫芦告诉她秋亦、小银是值得信任的,如果第二轮遇到这两个,也可以把东西交给他们。 以防万一,凤云在传音中着重强调:“只对凤凰一族有用。” “知道了,我会交给它的。” 完成了家族长辈交下来的任务,凤云如释重负,秦霓裳那边也适时停下来聊天。 “等等,”秋亦心念电转,赶紧问道,“第二轮乾坤袋不是也还被封锁着吗?你难道没有把唯一的机会用在法宝上?” 凤云道:“有神物能用来解锁一件法宝或物品。” 四人很快离开了此处。 山洞变得漆黑,秋亦沉吟片刻,在计划清单上加了一项,然后盘腿闭目,收敛气息,打坐修行。 他这边风平浪静,外界却已经一片混乱了。 古深渊中轰鸣打斗的声音不绝,时不时便有数位天骄彼此对上,一时间叫人看得目不暇接,中洲众人已经将目光移去,不再关注秋亦那边,只是偶尔有人笑谈一句:“榜一桃花缘不错啊,美人主动送信物,可以的。”“说不定秋亦最后会被真一宗靠美人计拿下。”“不过我觉得凤云实力还是太差了点……”“唉,人说不定就好小鸟依人这一口呢。” 他们正谈着,忽然间感觉心脏一紧,身体比意识还快地开始战栗。 整片中洲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修士毛骨悚然、惶恐不安,如同被什么恐怖的猛兽盯上了,浑身冰凉,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虚空之中,虞观不曾移开目光,始终在注视着秋亦。 他抿着唇,目光冰寒,一身冷气,恐怖的威压在无意中泄露,如同风暴一般狂烈地席卷了整片穹宇。 各位渡劫顶着威压,战战兢兢,压根不敢说话,默默离这位莫名发怒的仙人再远一点,待他们再注意到虞观在看谁,不由得一阵沉默:“……” 果然,堕仙真的很讨厌秋亦! 第168章 天骄盛会(七) 中洲和虚空中的各位被一视同仁地禁言了足足一炷香时间。 这种惊惧源自趋利避害的天性, 根本无法逃避,感知中的时间被无限拉长, 甚至有修士被震慑地直接晕了过去。 天道冰冷的声音响起:“请勿要臆测盛会修士私事,尊重个人隐私。” 恐怖的气息逐渐远去,但所有人还沉浸在刚刚刺骨的冰寒杀意中。 他们汗流浃背,哆哆嗦嗦,说话声音也变得小心翼翼,关于各个修士的私事更是谨慎避开,只谈论他们现在的表现——谁也不想知道违背天道话语的下场! 天道对以势欺人的虞观说:“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 如果再有违背, 我不会劝阻, 你看着办。” 爱过努力过保过,但是真要作死它也拦不住。 虞观眉目冷淡。 天道小心试探:“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情愫, 甚至连朋友都说不上, 你无需在意。” 虞观平静道:“我当然知道。” 天道:“……” 好大的醋劲!对不起了秋亦,帮不了你一点, 盛会结束后你亲自去安抚吧!- 可能是入夜后降温太冷了,秋亦莫名打了个哆嗦。他睁开眼, 山洞之中一片漆黑,无人光临,灵力在体内流转, 带来丝丝暖意。 外面的红烟壁障也快散了, 伤势稍有好转的秋亦随手敲碎岩壁, 然后捡起碎石抛投向不大的洞口处。 附着灵力的碎石在空中散开, 咚咚咚地穿透洞口附近, 阵法的轮廓在黑夜中显现,又很快消失于无形。 如此数番叠加下去, 等觉得阵法能够维持时间差不多够了,秋亦方才停下,闭目重新打坐。 “第一还兼修阵道?” “估计是随便学了玩玩吧。” “放屁!”一名阵修激动得唾沫星子直飞,“他这是几个阵法叠加,在没有灵石的情况下搞了个汲取天地灵力的长期阵法,而且还用的是最普通的石子,你们懂不懂什么叫技术含量!” “……”还真不懂!只知道听起来好像很牛! 阵法不对敌时纯粹是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那你觉得他阵法水平很高?” “不能说很高,但是应该有中等水平,”那阵修感慨,“他主修剑道,阵道能有这水平已经很厉害了。” 只有中等水平啊。 其他人既感到轻松——第一也没那么变态嘛,果然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又不知为何有点失望,敷衍两句后便不再关注了。 其他各处有更值得去看的- 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 秋亦清修之处偏僻,无论是附近神物出世而引起的争斗,还是妖兽与修士的对决,几乎都影响不到他,没人会注意到此处山峰藏着一位修士。 红香记着自己掩饰的时效性,几天后特意回来了一趟,然后就被阵法拒之门外了:“……” 秦霓裳试探了一下,发现这阵法迷惑性甚强,神识探过去也会无意识地忽略此处,若不是他们确定以及肯定这里有个洞窟,恐怕也看不出什么。 方肃说:“看来无须担心秋道友。” 他们没有打扰秋亦,并且为了防止有人跟着他们足迹找到秋亦,往后也没有再来。 秋亦养好了所有伤势,却不知他岁月静好的同时,外界的竞争日益激烈起来。 有人勇就有人苟,反正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藏起来不比打生打死要好多了? 但想要结束此轮却又必须要淘汰掉九千修士,古深渊又是极为危险的环境,就算修士们组成队伍或是藏起来也很容易被高境界妖兽一锅端。这就导致所有修士都不得不加快进度。 最开始的大开杀戒后,剩下在外行走的都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于是终于有人开始扫荡搜索那些藏得很深的修士。 要在一群妖兽和修士眼皮子底下藏住不是容易事,所以中央地带的心脏苟王肯定是轻易抓不出来的,既然如此,那他们就从外围偏僻带开始扫荡起,先把软柿子捏了再说。 这一日,秋亦所栖居的这座奇峻山峰轰隆震动,大片大片的滚石顺落,山在颤抖。 秋亦蓦然睁眼,洞口阵法早已经到了极限,石子上一片裂纹,此时一道随意流溢的金光射中,簌地破开了一层层阵法。 阵法破开,外面迅速有修士察觉到了秋亦的存在。 他们没有修行专门搜人功法,只好用最朴实的神识扫过去。秋亦抽剑起身,神识猝然撕碎对方的试探。 那修士闷哼一声,脸色难看,迅疾收回被狠狠刺伤的神识,飞快报出秋亦的位置,然后道:“出窍后期修士!但是不好惹!” 秋亦已经从洞窟中出来了,他反追踪那个修士的神识,很快便在山脚处看见了一行人。 一共二十来人,这在彼此互相不信任第二轮中是少有的强大队伍,被围在正中的是一个瘦削的青年,看起来是这个小团队中的领导者。 秋亦微微眯眼,觉得对方长相轮廓有点熟悉,但是因为曾经没放在心上,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秋亦露面,原本准备捏个软柿子的修士们神色骤然一变,就连准备好的攻击都停下了,惊骇难言:“!!!” 怎么是他!他们只想炸鱼塘啊! 瘦削青年脸皮抽动,大喊:“怕什么!二十几人打一个还能输?他只有出窍后期,淘汰掉他,我们就算被淘汰也能得到不少气运!” 理是这个理……但是…… 电光火石间,“嗖”,一线寒光猝然闪过,飞剑破空,“砰”!,巨石被一剑洞穿粉碎,地面裂开一道深深裂缝,瘦削青年狼狈滚地躲过。 好恐怖的一击! 直面秋亦战力,其余修士眼中难掩震惊。 虽然知道这位出窍中期就能斩杀合体,但是那到底没有实感,眼下直面,这也太夸张了吧! “废话不必多说,”秋亦指尖挥动,昭时剑刹那转向,“我只杀要杀我之人。” 剑光平和,锋锐与凛冽,昭时剑停在空中,像是悬在每个修士的心头。 想要杀秋亦,必要来试试他剑的锋芒! 除了瘦削青年,所有修士都落荒而逃! 他们有的借口是忍他一回,他日再与他争锋,有的借口是此时不逃简直是蠢货,非要争个高下简直愚不可及,但无论借口多合理,无法否认,他们刚刚心生恐惧! 一言之威竟如此! “一群废物。”郑润怒骂,持着自己的武器便向秋亦飞去。 他现在是分神前期,所用兵器早已换成了更高阶的法宝,蓄满了力的一击重锤砸下,青山也要为之颤抖,力量绝横! “原来是你啊。” 秋亦终于回想起来对方是谁了。 他眉梢微挑,脚步后移,轻飘飘,像一片轻云般躲过了郑润的一击,重锤砸在地面,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郑润道:“你怎么这么胆小!遇事只躲,怎么能成事?亏你还是第一,真是好笑!” “不用激怒我,”秋亦撇撇嘴,不太高兴,“虽然我是来好好表现的,但凭你还没有资格来评价我。” 有资格评价他的唯有一人。 昭时剑须臾飞回,如同一道天外飞来的流矢,刹那划破虚空,灵光强盛冰冷,从背后直刺郑润的心脏! 形式须臾间逆转,郑润脊背一凉,运转功法,口中猛地怒吼一声。 这一声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明明是怒音却又极其轻微,山腰层云刹那被荡开,法光在郑润周身萦绕,威力无穷。 中洲有修士惊呼:“这是萧家的功法!吐音震灵,庇体亦斩人!” 同为南洲五大世家之一,萧家专精音道,这功法亦是他们的不传之秘,据说修至最高处,举手抬足间发出的细微声响都可以震碎一片穹宇,攻守兼备,乃为一绝。没想到郑家连这部功法也有! 顶着其他人异样的眼光,萧家人脸色皆是难看,暗中攥紧了拳头——郑家,欺人太甚。 昭时剑与郑润护体法光相碰,如同撞上了一颗即将爆炸的彗星,爆炸一连串地响起,“铛铛铛铛——”,昭时剑颤抖数下,灵光淡去,丝毫没有破开对方的防御。 “有点意思,”秋亦道,“我好像还没见过厉害的音修。” “那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郑润冷笑,每一道声音都是无形利刺,他手臂忽地轮圆一圈,土黄重锤早已吸附上无数灵力,一身气机骤然上升,罡风呼啸。 昭时剑落入秋亦掌中,高竖扎起的黑发被劲风吹动,他看着郑润,神情既冰冷又肃杀,那些声音利刺落到他身边,便刹那被一身剑气搅碎,丝毫伤不了他。 虚空中,一名大能语气充满欣赏:“剑气如瀑,他剑道境界有入室境啊!” 入室境的剑气护身,郑润的震音还真是奈何秋亦不得。 “砰!” 昭时剑与重锤猛然相碰! 剑是飘逸君子剑,锤则力带万钧,同境界下,剑难以直面锤击。可真的迎接那道冰寒剑锋,郑润只感觉无穷巨力压着自己。 昔年与秋亦比较时,秋亦的力量就是不敌他的,最后靠身法与剑之柔卸力取胜。郑润自认如今境界修为与力量远胜于那时的自己,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再面对秋亦,竟然有被碾压之感! 巨大的声音震响,但却无一可以靠近秋亦,新仇旧恨,他一身剑气纵横,宛若狂风席卷,群山上留下深深刻痕,秋亦原先所在的那座山峰本来就被轰炸到了极限,此时居然顷刻翻覆! 轰隆隆—— 郑润双目赤红,目光所触及之处灼热神光洞穿一切! “是李家的瞳术!” “这郑家到底学了其他四家多少东西?也算是有本事了。” 这么近的距离之下,秋亦绝无可能避开这一招。 但是他也无须避开。 郑润有奇招,难道他就没有吗? 那双澄澈如潭水般的眼眸里泛起涟漪,一把透明小剑嗡鸣飞出! 第二把剑! 第169章 天骄盛会(八) 心剑藏在秋亦心间久, 罕有机会单独使用,此时一朝出鞘, 御剑术加持之下,剑势冲天,刹那斩断神光! 郑润遭受反噬,五脏六腑都在震荡,手上的力一下减弱。 胜机就在这一瞬之间! 秋亦双眸璀璨如星,灵力运转到了极致,气机再上一台阶, 昭时剑上森寒如同隆冬, 冰冷的气息冻结一切, 飞雪飘扬,连浮云也冻结坠落! 他居然还留有余力?! 郑润心道不好,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噗呲”,寒霜凄寒, 悲意如同海啸一般冲垮内心,郑润流着泪, 昭时剑刹那斩首! 这还没完,心剑猛然刺向郑润的头颅,毫无阻碍地一剑穿透! 藏在里面、准备找个时机飞离的郑润元神发出一声惨叫, 不甘不愿地彻底消失在了古深渊之中。 潜龙榜第十七名, 在一刻钟的交手后被秋亦淘汰出局! 中洲。 有人忍不住道:“他才是个出窍后期啊……” 击败合体还可以说是因为那个合体太菜, 本事不行, 但现在秋亦可是实打实地越境干掉了一名声名远扬的天骄, 就算嘴再硬的人也说不出秋亦名不副实。 若是秋亦再向上突破,又有谁能阻他?! 想到这一点, 不少人站了起来,表示自己要改换下注对象。当然也有人没有更换,表示第二的黑马更有可能获得胜利——风天已经淘汰数百名修士了!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堪称所向披靡! 而另一波坚定捍卫秋亦的人立刻与其对冲:“第二轮还没结束呢!以秋亦天资,他随时都有可能突破分神,到时候第一还不是探囊取物?!” 被传送到郑家灵舟上的郑润神色黑如锅底。 中洲众人的议论一刻不停地钻进他耳中。而这些修士每谈论一次秋亦,作为被击败者的郑润就好像被狠狠鞭尸了一次。 他可是潜龙榜十七!他可是郑家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结果现在却因为秋亦,在第二轮就被淘汰出局了。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越想越是呕血,郑润压抑着怒火,想要无视这些声音,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一位长老拦住他:“老祖找你。” 他的目光和神情冷淡,隐隐带着一点怜悯。 郑润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刚在天骄盛会中出局,而此时老祖来找他,所欲何事几乎一目了然…… 老祖的命令不能不从,郑润硬着头皮道:“我知道了。” 郑家老祖暂居的建筑在灵舟上最过奢华显眼。 郑润走进里屋,心里沉甸甸地一片,正欲请罪,一只大手鹰爪般地抓住他的脸,郑润眼睛猛然睁大凸出,甚至来不及惊呼,便被掐灭了所有呼吸和生机。 …… “郑润”走出屋中,活动活动身体,对这具新身体勉强还算满意。 长老恭敬道:“老祖。” 披着郑润壳子的郑家老祖微微点头,道:“告诉族长,有这具身体在,我可再延寿五百年。” 长老激动地脸上红光浮动:“好好好、真是我郑家的大幸!” 他接着又愤愤道:“可惜这家伙太废物了,没能给家族和老祖您挣来气运。” “无事,郑家有我就能撑住,”郑家老祖感受着身体中的那一丝滞涩,“对了,让人把影楼悬赏再调高点,他的怨气还在。” 未过多久,滞涩感果然消失了- 古深渊中,秋亦落至地面上,捡起郑润的乾坤袋。 他也不懂天骄盛会的机制到底如何,人不是真的人,但是东西好像都是真的东西。 轻易抹去上面的神识,秋亦扫视了一圈,可能是因为知道天骄盛会惯例封锁物件,郑润没带多少东西。 忽然,秋亦神识一顿:“咦?” 居然有一件已经被解锁禁制的东西。 再一看,秋亦神色微妙。 ——那是一张满是破洞和污渍的古朴地图。 ……这不是地城拍卖会上他坑骗二十一号雅间中人溢价拍下的东西吗? 当时二十一号雅间所在的人是郑家的人? 郑家借影楼悬赏秋亦,秋亦不会心生怜悯,不过也不由得觉得好玩,一时还有些啼笑皆非——算上地城拍卖会那次、再加上眼前盛会这次,郑润或郑家居然已经被他连坑三回了! 也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这张价值七百六十万灵石的古地图此时与秋亦过去所见略有不同。 泛黄的纸面蒙着一层浅浅的灵光,那些污渍像是流水一样流动,就连那些破洞也如同是某种神秘的指示,看久了,心头恍惚间便浮现出一条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处的路。 秋亦细细感知,心中讶然:就在这古深渊中居然有一份机缘! 只要消耗掉这份地图,秋亦便可以得到走向机缘的指引。 按捺喜悦,秋亦认真将乾坤袋别在腰间,还是决定先去完成自己原本的打算,一步步来,先拿到可以解封法宝的神物,取出周天星盘再说。 想来郑润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消耗地图,应该也是担心自己应付不了常与机缘相依的危险,所以想要多解决一些修士、多打捞一点神物。 不过在寻找神物之前,秋亦还有一件事要解决。 他转身看向一侧的密林:“道友,出来吧。” 风轻轻刮过,看似无人的密林中缓缓走出一位修士。 穿灰麻衣的刀修赞叹道:“秋道友果然厉害。” 对比资料,他应该就是马武。散修刀修,分神中期,列潜龙榜第十,秋亦知道他有半步刀意境。 秋亦没答话。 他的神识又不是白锻炼修行的,有强悍神识感知在,基本上很少有同辈修士能在他面前完全隐藏住气息。 潜龙榜前十,这已经足够他警惕了。更何况马武境界远高于他,秋亦没有稳胜的把握。 马武道:“我没有恶意。” 在秋亦警惕的目光下,他挠挠头:“我就是觉得你剑道境界很不错,万一不幸淘汰了就太可惜了,所以想问问你,你要和我组队吗?” …… 某个深深凹陷下去的盆地之中,孟正、王实、丘玉帛耐心地趴地蛰伏。 丘玉帛神识传音:“我们一定要这么匍匐前进吗?” 好丢人啊!好歹他们都是大势力出来的! 孟正自信回道:“想不被发现就只能这样,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能如此忍辱负重。” 丘玉帛:“……” 是的,他们一定想不到你是个沙雕。 好崩溃,他怎么就被拉上贼船了呢。 不过别提,这种肮脏的匍匐前进还真有用,这古深渊中大家也不敢随便散出神识,多是以肉眼看,再加上丘玉帛还布置了一个阵法,所以来来回回几波妖兽和修士过去了都没发现地上的丘玉帛三人,让人不由得直呼真是一群睁眼的小聋瞎。 “预计金蛟珠还有三分钟就会出世。”王实动用一件能够预测神物出世时间地点的神物后,向其他两人道,“做好准备,应该有三枚金蛟珠一起出世,正好我们一人一颗。” 丘玉帛浑身一震,脑子中要不从此以后蒙脸做人的想法散去,目露精光:“好!” 他们三人组成了三人小队,还设立了明确的分工。 到时候金蛟珠一出现,由速度最快境界最高的孟正去取,丘玉帛会布下阵法,尽量减少金蛟珠出世时泄露的灵气,让其他人更慢地注意到此处,而王实则负责击退那些离得近来得快的修士。孟正取到金蛟珠,三人便一起跑路。 这个计划主打的就是一个简单直接粗暴,但仗着未卜先知、提前准备和三人不错的实力,他们已经成功捞获到了不少神物提升自己。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孟正紧盯着盆地四周,在心中默默倒数。 十、九、八、七……一! 丘玉帛的阵法浮现,缓解了盆地灵力满溢而出的情况,王实神识散布开,而孟正一骨碌爬起来,拔腿就是狂奔——就在盆地正中央,三枚金色的珠子熠熠生辉! 孟正风一样地抓住三枚金珠,他张开口,想要大喊“撤退”,一阵心悸感却骤然间传遍全身——会死! 电光火石之间,孟正做出了他在整个盛会中最正确的决定——他丝毫没有犹豫,唰地向远处丢出了两枚金蛟珠! 孟正背后的剑光止住,秋亦闪身过去,手掌准确无误地接住金蛟珠,他对冷汗淋漓的孟正道:“太巧了,多谢。” 孟正崩溃了:“……草!草!” 是你又是你!你怎么老做黄雀啊啊啊啊! 秋亦弯弯眼睛:“真的是凑巧。” 谁能想到随便逛逛都有意外收获。 “总之多谢了,”秋亦不打算与他斗,收起手中金蛟珠后,他喊道,“马武,走了!” 孟正转头一看,一个气息比他更强的修士正在对付王实和丘玉帛:“……” 他心里有一万句脏话要讲!! 丘玉帛的阵法只是暂时性的,这里的异样迟早会被注意到,赶在其余人来之前,两支瓜分了三枚金蛟珠的队伍各奔东西。 秋亦和马武一路疾飞到某个隐蔽处,将金蛟珠给分了。 马武提出组队后,秋亦思考片刻,还是答应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 当时他与这个免费送上门的保镖立下彼此互不伤害的天道誓言,然后立即便道:“你知道有什么神物可以解封法宝吗?” 马武先是愕然,而后摸摸下巴:“正好,我也想要解封几件东西……”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在古深渊中搜罗神物,好巧不巧,秋亦很快注意到了特立独行匍匐前进的王实他们。 “……” 一阵沉默后,秋亦笃定这里必定有神物! 他和三位伏地魔一起耐心地等待蛰伏,终于等到了金蛟珠出世,这才有了刚刚发生的一幕。 金蛟珠正是秋亦和马武需要的可以解封法宝的神物。 秋亦将周天星盘解放出来,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样应该就可以去探索那份地图指引的机缘了…… 他收起周天星盘,转身准备出发,忽地头皮发麻,刺骨的危机感刹那间涌上天灵盖,秋亦心中一紧,猛然抬头。 一道冰冷剑光直斩而下! 风天来了! 第170章 天骄盛会(九) 人在河边走, 哪有不湿鞋。 秋亦迅疾侧身,惊魂一线地闪过这一剑。 马武反应很快, 转瞬闪至秋亦前面,四环大刀“铛”的一声便与利剑对上。 刀剑相交的瞬间,气浪滚动,马武手臂颤抖,连连后退,心中不禁一骇:这就是第二名的实力吗? 第十名与第二名之间居然有这么大的差距?! 风天一身气机磅礴,注意到秋亦已经抓准时机转身就跑后, 目光更为冷厉。 他忍耐杀意, 对马武道:“我的目标是姓秋的, 你主动退下,我不会对你动手。” 马武耳边秋亦的神识传音的犹在:“多谢。不过你打不过他, 等会他劝降你, 你抓住时机就退。” 不能随便就退,同样是分神中期, 他与第二之间怎会有鸿沟?! 马武表情略显狰狞,霍然一刀斩出, 无数刀光残影劈开空间,空间震荡出裂纹,一种极为霸道的气概猛然迸发席卷, 方圆十里境内妖兽修士皆是被震慑住心神, 惶恐惊惧, 四处逃窜。 刀意! 修真界中居然也有分神境就能动用刀意的人才。风天面露诧异, 却没有一丝恐惧。 他同样一剑挥出。 这一剑犹如呼啸狂风, 四周树木砰砰砰倒下,草木土壤被刮去卷起深深一层, 天地间的气流咆哮,似虎又似龙,马武四环刀上的霸道之意在此剑面前,一瞬显露出不成熟和青涩,脆弱如贝壳,轻易便被狂风碾碎! “砰”! 一声巨响,马武砸落至附近的山壁上,砸出一个深深的人形凹坑。 马武从凹坑中挣脱,抹了把嘴角的血,看向风天的目光中有深深的忌惮与震撼。 他半步刀意境,刀意时灵时不灵,自以为天下同辈应该没有比自己走得更远的了,谁料想风天居然已经彻底迈入了剑意境界!这是何等恐怖! 风天冷冷看了一眼马武,没工夫与马武耽误,浩瀚神识无所畏惧地扫过方圆百里,他飞至空中,循着秋亦离开的方向去追已经不见身影的秋亦。 马武这次没有再阻拦——要是再阻拦,风天估计真要被触怒到先淘汰他再去追秋亦了。 “秋道友,你还真是举世皆敌啊。”马武感慨,然后握紧了自己的刀。 这次的试探超出他的意料了。风天的实力远超所有人想象,而他仅仅是潜力第二…… 可惜秋亦大概活不过这一轮了。 马武叹气,提着刀走远。 刚刚的交锋中他隐隐摸到了什么,为了在往后再对上风天时有一战之力,他要抓紧时间破刀道境界。 “那散修退避了,”虚空中的大能叹气,“看来除了第一第二,前十还是不会真正对上啊。” 别说前十了,除了秋亦杀郑润、风天特意去逮秋亦,前二十到现在几乎都没有爆发过任何冲突,偶尔撞上,也默契地保持一种互不打扰、不给其他人趁虚而入机会的和平态度。 到现在为止,前二十只有一名郑润被淘汰,不过看风天这股狠劲,或许之后又要多一位被淘汰的了…… 没办法,谁叫秋亦境界不够,又被天道看好是第一呢!他不被盯上谁被盯上! 中洲,所有押了秋亦最后会成为第一的修士紧盯天幕,心中紧张——他们知道黑马风天在寻找追杀秋亦,但是谁能想到秋亦真被找到了啊! 而在看到风天一剑败排名第十的马武后,有九成人趁着时间还没截止去改换了压注对象。 “可惜,再给秋亦几年或者十几年时间,多找些神物,他应该能胜过风天。” “这些都是马后炮,风天根本不给他成长时间,这能怎么办?” ——在他们眼里,秋亦已经是必死无疑了。 “下注时间什么时候结束?”才靠脚力渡冰海赶到中洲的八喜找到地方询问道。 “还有一刻钟。” 八喜想了想,掏出一个乾坤袋放在桌上:“我要全押秋亦。” 小厮检查乾坤袋,见八喜衣着简朴至极,以为里面顶多是一些中品灵石,然而定睛一看,不由得瞠目结舌——里面竟是上百上品灵石! 哪里来的冤大头! 他再一细看,发现乾坤袋中不止那上百上品灵石,还有一块中品灵石、十几块下品灵石,以及数百块劣品灵石,当即明白这估计是这位修士的全身家当。 “您可看清规则并想好了,”金丹境修士若无背景,攒这些灵石难如登天,小厮看了眼四周,对他小声道,“如果下注对象被淘汰,我们这边是一点不退的。” 八喜道:“没事。” “那您要押他赢哪一个名次呢?” “第一。”八喜肯定地道。 “……”小厮呆愣着送走了八喜,忽然又有几人走来。 有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白发苍苍的老妪、面相刻薄的老婆婆、走路笨拙的巨汉、皮肤黝黑的青年、以及最后到来的一名冷面剑修…… 他们全压了秋亦,全压了第一。 待这些人走了,刚刚才在最后一位白衣剑修那里经手过巨额灵石的小厮心神恍惚,自己都忍不住也想押一把了,但是一抬头,天幕中的景象犹如一盆冰水浇头,小厮飞快冷静了下来——秋亦能不能活过下注时间还不一定呢!他还是等那些人回来改注吧!- 古深渊。 秋亦的情况确实不好过。 他抢跑在前,就差没有插上翅膀飞走了,在马武的帮助下顺利地将风天甩出了一段相当远的距离。 可惜这丝毫没有用。 风天铁了心地要捉住他,丝毫不怕触怒其他强大妖兽,神识肆意散出,地毯式地搜寻秋亦身影,直接掐死了秋亦躲藏的可能。 同时,风天应当也修行了高阶的步法或身法,行动速度快如游龙,追逐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在飞快缩小! 回首看到后面尾巴一样追着的风天,秋亦心中亦有无语:他似乎这辈子就和追逐战过不去了,次次还都是实力远胜于他的对手来追!差评! 无语归无语,逃还是要逃的,秋亦噗通一下扎入湖水之中。 若风天是分神前期,他也就直接交战,提前拼个你死我活了,但风天是分神中期,更是潜龙榜第二,秋亦心里很拎得清,知晓目前而言他绝对敌不过对方,就算能抵抗一时,最终也会败在综合实力的比拼下,因此他只能逃! 逃离风天,渡劫突破分神,这才是他现在唯一的出路! 秋亦潜入湖中,他游动速度丝毫不比陆地行动慢,刹那便以湖水遮掩住了自己的气息与身影。 风天过来时差点还真被骗过去了。 “雕虫小技。”他冷笑两声,身体停在空中,飓风般的一剑陡然劈开这片碧波万顷的湖泊! 湖水滔天,“嘭——”,一条在湖泊中休息的巨蟒被彻底触怒,猛然弹出水面,张口便咬向风天! 剧烈起伏的波涛之中,秋亦默默爬出湖泊,看也不看空中与分神后期巨蟒缠斗的风天,烘干衣裳,拔腿就是跑。 拜拜了!这条头领级别的天才妖兽就交给你解决吧! …… 这种讨巧的花招拖延不了太久——而且古深渊也没那么多可以被秋亦利用的妖兽,风天实力和毅力都非常人可比,秋亦疲惫到呕血,并且感觉他是加强版、叠了不会被削弱buff的圆目巨鳄。 他太难了。 好在周天星盘被解封了,秋亦多了手段御敌。于是后半截的逃亡过程,他一边跑一边开始耗费心力开始计算着布置阵法。 布阵是个精巧活计,在风天随时可能追上来的情况下,秋亦也不敢停留多久——那会让他正面撞上风天,而以他的修为境界,不管是作为阵修还是剑修,直接面对面硬刚都很不现实,很容易被一剑劈出盛会。 所以条件有限,秋亦能布置的高阶阵法也并不多。 等到那些拘束、停滞、减速、反弹类型的阵法都被风天习惯后,秋亦用自己优越的基本功,在这些高阶阵法上加上各种低阶阵法,比如迷阵、幻阵、诱阵等等。 不过同是才走过天路的天骄,这些小招式只能说聊胜于无。 一连六天,秋亦可以说把一身本领发挥到了极致。 他心狠眼准想得足够长远,走一步算十步,一路上遇见妖兽就逮着薅一下羊毛,遇见修士也要借这些修士迷惑一下风天,甚至在这般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为了布高阶阵法再度拉开距离博取一线生机,他居然还敢主动带着风天兜圈子! 中洲修士看着他在钢丝线上游走、游走,但是就是不掉下来:“……” 不是,你是哪里进修的逃亡技巧?能给我们也发一份吗? “但是逃到现在,他肯定也到极限了,”一个眼力颇好的修士忍不住道,“出窍境修士能和分神境修士比拼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须知,秋亦现在可是没有灵石或丹药等物补给的啊! 风天也觉得是奇迹。 他一开始不服秋亦这个第一,就算天路被碾压,他心里也丝毫看不上秋亦,但经过这六天的生死追逐,风天对秋亦的态度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越是追逐,越是被秋亦戏弄得、耍花招后再度拉开了距离,风天心中就越是愤怒,心中杀意也愈发强烈,而与此同时,他愈发清醒地意识到——此子断不可留。 待秋亦再成长一些,估计连他都难以对付。所以他不仅要在盛会中淘汰秋亦,待到盛会结束,他还要在外界彻底诛杀秋亦! 一个时代不需要那么多与他同级别的天才! 看着终于体力不支的秋亦,风天猝然斩出一剑。 生死关头,数道碧玉算筹蓦然从土中冒出,转瞬便在风天脚下形成一道大阵。 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陷阱! 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四肢与灵力,风天身体一僵,剑芒竟硬生生止在空中。 秋亦丝毫没有意外,他抓住时机,翻身跳入一旁暗河之中,只听扑通一声,水花轻溅,秋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暗河之中。 第171章 天骄盛会(十) 三天前, 秋亦在某个溪涧碰见了诸葛穷。 虽然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但他们的关系并没有比陌生人好到哪里去。而且如这种本身实力不凡的修士, 手段莫测,被风天追杀着的秋亦也不会轻易招惹,所以他只是看了诸葛穷一眼,便欲掠过此人。 诸葛穷喊住他:“秋亦,我欠你一份因果。” “……小点?”秋亦停留一息。 诸葛穷目露诧异,点头:“是我。” …… 他们花了三天时间,在风天追逐的间隙断断续续地沟通, 最终诸葛穷布下一道至少能困风天半月有余的大阵, 秋亦亲自以身做饵, 诱风天入阵。 暗河漆黑,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暗流汹涌冰冷, 非寻常河流可媲美, 秋亦灵力几乎耗空,法衣又被极大限制, 炼体之身在这条暗河面前好似假的一般,气血都要被冻结, 竟是冻得直哆嗦。 捂了捂胸口,秋亦用仅剩的一点灵力护住心脉,在水中前进, 直到行进够远, 才浮出水面, 在地下溶洞中打坐恢复灵力。 待体内灵力再次丰沛, 秋亦取出那张从郑润那里白赚来的古朴地图。 得了诸葛穷的帮助, 有了半月充裕的时间,摆脱风天对秋亦来说不是难事。但风天的执拗杀意有目共睹, 秋亦不想再被找上门,所以在这段时间中,他须得找个可以安稳修行的地方。 碧绿的火焰在指尖闪烁一瞬,历经波折辗转的古朴地图在灼烧中噼啪化为飞灰。 秋亦眨动眼眸,视野中有一道光路逐渐浮现。 跟着光芒的指引,他再度踏入暗河中,在冰冷河水中下潜前行,身影逐渐消失在暗河深处,连天幕上也不见其身影。 天幕理应能见到古深渊每一寸的!就算修士身处洞窟与地底,作为观众的中洲修士也能看到他们,而秋亦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失踪了! 中洲修士惊疑讨论了一阵,也没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不一会儿,他们的注意力被风天那边吸引,再也顾不上秋亦了。 有人想除掉第一名秋亦,自然也有人想除掉第二名风天。 诸葛穷也是前十之一,虽然怂且悲观,但好时机就在面前,他不痴不傻,绝不会轻易放过打击风天。 大阵不断变动,危险如海浪般层叠,风天被牢牢困在大阵之中,偶有破阵而出的机会,却不知是何原因,总是“一个疏忽”“一不小心”就倒霉地错失了机会,只能被动挨打,好不狼狈。 几番下来,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不对劲,风天停在原地:“想要调动我的运势也不容易,你真要消耗颇多,与我死斗?” “我觉得我杀不了你,”诸葛穷嘟囔道,“不过总要试试,不然感觉亏了,而且我还欠人一份恩情呢。” 他指尖算筹翻飞,再变一阵,赤金怒火熊熊燃烧,阵变火海- 暗河往下愈发深沉,不像是河水,倒像是永夜。冰凉的漆黑之中,无数妖兽的幻影在秋亦身周浮现,张牙舞爪,狰狞嘶吼,但无一能触碰到秋亦。 秋亦持剑,穿过那些幻影,随着一串串细密的小气泡上浮,他隐约间仿佛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 妖兽幻影不再,黑暗中转而出现的是一大片一大片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尸体们的眼睛看着这个胆敢触及此处的修士,静默不语。 秋亦心底微凉,浑身寒毛竖起。 越是向前,越是感觉不详,在即将踏上那些残肢断臂时,秋亦第一次停下了脚步,神情有些迟疑。 思量片刻,掂量这份危险预感的程度,应该不致死,秋亦心中有了底气,心中轻轻对金线说了一声,他迈开脚步,硬着头皮继续循着光路往前走。 暗河环绕整片古深渊,弯弯曲曲后首尾相连,根本找不到来源。秋亦这样在暗河中前行,时而下潜,时而前进,按理说只会在古深渊中打转,但也不知是否有什么奇妙的机关奥义,随着前进,秋亦眼前的景色又一次变化。 “铛——!” 剑刃与某只青牛妖兽的牛角相撞,一剑寒光,青牛哞叫,牛角被光滑斩断,就在此时,背后一只猿猴猛地探出手掌,利爪带锋,足以掏心挖肺。 秋亦反应快到了极点,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上青牛之背,躲过猿猴一击,然而头顶的一只苍鹰恰在此刻如彗星般横冲而来,其宽大双翅完全摊开,沐浴恐怖紫金雷电,在空中噼里啪啦划出一条雷霆之路。 再放眼看向四周,漆黑的水流中到处都是妖兽,数也数不尽,有的气势恐怖,有的境界就如秋亦一般。 秋亦瞳孔紧缩:兽潮! 算上初来乍到古深渊的那次,这是他第二次遇见兽潮了,但相比第一次的有机可逃,身处暗河之中,来路去路都被无尽妖兽挤满,他还能逃去哪里? 躲过苍鹰的雷霆一击,秋亦深呼吸一口气,眼看着四方妖兽汇集于自己周围,昭时剑握于手中,半圆环绕,挥出一击云剑。 云剑乃平剑招式,威力不如剑劈威力强大,攻击范围却很广,数头妖兽吃痛,嚎叫退却,就在此时,面对密密麻麻的兽潮,四周无人,丝毫不拖泥带水,秋亦翻手斩出一剑。 这一剑没有寒凉悲意,也没有锋芒,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一剑之下,空气嗡鸣,流水转暖,勃勃生机繁荣,生意盎然! 若是马武或风天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定然惊骇——秋亦的剑道境界根本不是入室境,他分明是剑意之境! 在月华门百年时间,秋亦境界未变多少,以他的天赋来说,又无重修再铸根基,如此长时间停滞不前其实有点古怪了,其因正在于他将时间都用在了对剑道的感悟琢磨之上! 在盛会中,哪怕数次被逼入“绝境”,秋亦也从未动用这一底牌,藏得极深。 此时生之剑意,再配半天阶功法《枯荣剑法》中的荣剑,一剑去,妖兽的血飞溅数里。 秋亦踏过它们残破的尸体,神识如网铺散开,感知着四周涌动将袭的阴影,知道自己不过是得到一点喘息功夫而已。 前进、还是沿着原本的路径试着后退逃脱? 丝毫没有犹豫,秋亦沿光路继续前进。 ——反正盛会中的死亡只是淘汰,而且来盛会之前他就已经和师尊汇报说过他要冒险了,他什么都不怕。 秋亦本以为兽潮不过是基础考验,持续一段时间后就该消散了,然而出乎他意料,这场兽潮仿佛永无宁息,一轮一轮,妖兽死了之后很快就有新的妖兽补上,然后死在秋亦剑下。 群攻之下,秋亦藏不了任何东西,一连掀开数道底牌,数次险死还生,身心都疲惫到了极致,眼看着就要死在这里,一霎那间,秋亦眉心红痣变得愈发鲜红,好似鲜血在那一点上流转。 兽潮群妖动作皆是一停,暴虐嗜血的表情转为震惊,那只近在咫尺马上就能取秋亦性命的金雕更为离谱,啪嗒往下掉,“砰”地砸扁了另一只妖兽。 秋亦也是一愣,迷茫地摸了下那点红痣。 他自己都要忘了眉心还有这一点红痣了。 妖兽面露敬畏,如见天敌,退、再退,然后在秋亦的注视下,地上跑的卯足了劲往远处拔足狂奔,天上飞一个算一个全是惊弓之鸟,对着远处翅膀扇出龙卷风,流水哗啦啦滚动,兽潮如同被欺压的小可怜,转瞬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串又一串的咕噜噜气泡。 危机顿时解除! “……” 怪不得是不致命的危险。 秋亦静了片刻,打坐修行,心中不停思考。 那点红痣是虞观赠予他凤凰遗迹洞天时留下的,后来也未消除,表面看与凤凰有关,实则全为虞观的手笔——修行到现在,秋亦也是一个能当老祖、知识渊博的小大能了,对于收服洞天后载体还需不需要存在自有明悟。 他师尊一切都好,就是确实有点坏毛病,不仅偶尔欺负人(秋亦认为被骗还信并不是自己的过错,这全赖虞观),还喜欢在自己的东西上留下标记、记号一样的痕迹,这点红痣便是痕迹之一。 秋亦很乐意接受虞观给的痕迹,心里也很欢喜,所以后面有能力除去红痣时也没有做什么。 简而言之,红痣既与凤凰有关,也与虞观脱不了干系。 既如此,刚刚那群妖兽到底为何而退?是敬畏凤凰?还是怕他师尊?两者皆有之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群妖兽打架时一句话也不说,退的时候更万马奔腾、一言不发,所以一直到打坐结束,秋亦也没能想明白其中原因。 最后他睁开眼,在漆黑的河水中站起身来,笑着说:“谢谢师尊。” 反正与凤凰相关的洞天也是虞观送的,所以说谢谢师尊就好啦。 至于虞观能不能听到……秋亦从不担心这一点。 跟着指引继续前进,前方逐渐出现微光,“噗通”、“噗通”,好像隐隐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 秋亦向光点走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萦绕在周身的冰凉感彻底消失,只余足下有黑色浪潮拍打。 光路已经消失,前方再无指引,这就是机缘所在之处了。 秋亦环顾四周,看到荒土、夜幕、垂泪的繁星,心中讶然:古深渊暗河深处居然有一座独立空间的小岛! 第172章 心魔劫(一) 孤岛面积不大, 常人快步疾走几分钟便能走完,岛上无任何可以遮蔽视线的遮拦物, 放眼放去时几乎一览无余。 噗通噗通的心脏跳动声还在鼓动,秋亦循声径直向岛屿中心走去,不一会儿就见到发声的物什。 还未及近处,一股扑面而来的湿漉感便直攥心脏,令人仿若身处于闷热而潮湿的雨夜,光落寞淡薄,雨水滴滴答答, 空气灼烧浑浊, 胸膛中只剩下憋屈和压抑, 和辗转反侧的一腔愁绪悲思。 再走近些,深渊孤岛的中心, 一滴晶莹的泪水悬于空中, 约莫有拳头大小,如同水晶般闪耀, 每一面都折射出千百道仿佛被切割一般的细碎光芒,它如心脏般收缩、舒张, 每一下跳动,便有无数黑色涌动入孤岛之外。 浓厚的悲意像是崩落的雪般涌来,秋亦竟有一瞬被感染到生出异样的阴郁崩溃情绪。 不过早在夺取天阶下品功法《寂霜剑法》时, 秋亦便与情绪之法无锋斗过, 故而这次, 早在靠近泪水时, 秋亦便已开始运转《意动经》心法, 此时此刻经文浮现,牢牢护着秋亦的心境识海, 使他不至于被这悲意侵染到流泪。 这是天地的悲势。 静静地感受着这股势,秋亦如醍醐灌顶,神志愈来愈清明,前路那层纱刺啦一声彻底被划破,露出“势”的真容。 这样的靠近与领悟极其消耗体力,秋亦时不时就要停下打坐修行片刻,恢复好了再继续前进,如此数番,七个时辰后,终于走到了泪水边缘。 泪水冰凉,潮湿的悲意如穿林时带过的露水,无声无息沾染全身。 秋亦伸出手,没有一丝迟疑地猛然抓住它—— 在触碰的那一刹那,极其浓烈的情绪顺着相触的肌肤涌入体内,在感到神智模糊的一瞬,秋亦猝然咬下舌尖,以疼痛刺激精神,骤然收紧手掌,硬生生拽下这团悬空的泪水! 泪水挣扎,然而秋亦的手若钢铁浇铸,挣脱不得,争斗的最后,澄澈的泪水被困于秋亦身前。 秋亦嘴角扬起,又因为被感染的悲意而不停下撇,露出沮丧模样。 他盘膝打坐,灵力蒸腾,当即开始炼化这滴第二劫时的泪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拳头大小的泪水缩小成了一节手指大小,秋亦闭目,吐息平和,一呼一吸间,四周灵力弥漫腾绕,浮动飘荡,有如白雾,恍惚似仙境。 丹田处,灵力压缩到了极限,识海里的元婴小人从湖泊中冒出头来,他仰着头,看着天空中惨白无影的光芒,神情平静,澄澈的眼眸像是另一片湖泊,过长的黑发在水中逶迤漾开,漂浮在湖面之上。 小人手上用力,拧干自己的头发,固定好那条纯黑的发带,上面有一道细细的金色繁花纹路。 一步步离开湖泊,仿佛从羊水中脱离,走入世间,他的神情神态愈发鲜活,原本因为元婴身份还残留着的一丝僵硬与非人此刻尽数消退。 还是原先那般不大的模样,但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此刻都与一个真正的人别无二致,像是一重完美的分身。 出窍晋升分神,元婴变为更为强大的元神,随着境界晋升,元神可分三尸。 要想突破分神,秋亦要做的就是渡过晋级劫数,并斩出自己的第一道分身。 丹田中的灵力冲刷壁障,识海中,灵风呼啸,“喀嚓”“喀嚓”的声音中,哗啦啦,白光像是一张破布般被掀开,穹顶开裂,露出一片的漆黑,识海另一面的心境中,那座玻璃高塔噼啪裂开,无数狰狞魔气咆哮席卷心境与识海,将这方小小的世界全部笼罩在内。 ——心魔劫! 元婴小人站在岸边,没有持剑,眼中写满了认真。他伸出手,接过那些黑紫色的魔气。 在这之中有他的过去。 …… “醒一醒。” “快点醒过来。” 秋亦被吵醒了。 他睁开眼睛,咕噜噜,营养液被吹起一阵气泡。 他透过玻璃看着面前的人,身上用来蔽体的白袍衣角微微浮动,安静的样子像是故事中才会有的那种乖孩子。 在他身边,一排又一排,一列又一列,全是这样的好孩子。 “你刚刚闭上眼睛,我们还以为你连接星网阅读去了,结果精神力都消弭于无了,这也太危险了,”穿着白大衣的A女士说,“如果不是我碰巧过来看了一下,你差点就要睡死了。” 秋亦闭上眼睛,拒绝交流,显得有些自闭。 A女士笑了,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基因病被攻克了,通过在营养液中加入新型药剂,你很快就能摆脱现在的情况了。” 不知道是哪里的程序出错了,从某一天的陨星坠落开始了,这个世界就开始变得奇怪,新生的孩子、克隆的孩子、甚至耗资巨大的人造生命孩子,这些新生命无一例外总会携带上各种各样的基因病。 秋亦是一位难得没有畸形的孩子,他所具备的A类辐射病症让他不能在这个充满辐射世界中自由行走,所以他活在营养液罐子中,活在营养舱里,像埋在土里的种子。 A类辐射病患病人员不多,但或许是因为得病者几乎都会很快虚弱至死的原因,这成了高塔最为关注的一类病症。 秋亦作为难得幸存长大的患病儿童之一,得到了很多帮助,到现在已经能在塔内自由行走一个钟头了,代价是像小美人鱼那样踩着刀尖前进,以及回到营养舱中后会昏昏欲睡,常有精神力彻底泯灭的风险。 听见A女士的话,秋亦慢慢睁开了眼睛。 “Q13,你有翅膀了,”A女士隔着玻璃抚摸这个孩子的眼睛,“再过三天,高塔会向社会开放,到时会有几位有领养意愿的年轻父母过来,如果顺利的话,你会被某个家庭带走,离开这里。” 她说:“我记得这曾是你的梦想。” 这的确是秋亦曾经的梦想。因为他和其他生来就有父母的孩子不同,他是那一批实验性质的人造生命婴孩之一,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血缘联系,不会有人来看望他,也不会有人来关心他。 一开始秋亦是不懂的,他困惑为什么他们同样是生病的孩子,别人有蛋糕、有拥抱,而他却什么都没有,只有表现很好时得到的、每个孩子都会有的柠檬糖。 这样的对比太残忍,即便秋亦那时还不懂什么叫残忍。 当他通过看书,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家庭”后,他首次对高塔的工作人员提出了要求——我想要一个家人。 ……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委婉拒绝了。 秋亦像鱼一样吐了个泡泡,泡泡砸到A女士手上,啪叽裂开了。 A女士说:“你是担心这次他们也像之前那样对你视若无睹吗?” 这样的活动高塔每月都会举行一次。秋亦今年已经七岁了,他是无人愿意带走的孩子。 无论是敲敲玻璃吸引来注意力、还是努力张开嘴,一边呛着营养液一边对他们说:“带我走吧。” 偶尔有些人有意动——毕竟秋亦一点畸形也没有,看着相当正常。但是当他们走过来,看到秋亦的病后,所有人都会遗憾摇头,为秋亦惋惜。 如果把挑选领养孩子做个不恰当的类比,那么秋亦就像是那只因为样貌性格会被人类走近看一两眼、但又因为疾病而被拒绝带走的小狗。 即便他很乖。 即便他是高塔中最想要家人的孩子。 当秋亦愈发长大,他再也不会做出小时候渴求的狼狈姿态。 工作人员与他沟通,秋亦回答,那是愚蠢的、是傻的,人永远不可能依靠着谁,他已经长大了,即便和其他人不同,他也一样可以活着。 想起这些往事,A女士的心很柔软,她告诉秋亦:“病好之后,你会成为受人追捧的孩子的,大家都会喜欢你。” 秋亦与她接触不多,印象最深的是她曾经把自己的糖给另一个孩子。秋亦非常、非常生气,以至于发生了很不好的斗殴事件。 他默默看了一眼A女士,没有出声。 A女士说:“现在还有想要的家庭样子了吗?我看过那次交流记录,你曾经说过想要一个哥哥?” 每个孩子的身心健康也与他们的生命及及相关,高塔在这一方面的关注非一般人可以想象,几乎每个孩子的行动都有记录在案,包括秋亦的沟通。 很令人惊异的,在那一次沟通中,秋亦并没有要他平时能看见的“父亲”“母亲”,而是表示他想要一个哥哥,这样一个对秋亦来说只在家庭人物关系表上看过的形象。 考虑到秋亦病症导致的孤僻,高塔中一部分人认为他想要一位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朋友,另一部分认为秋亦是想要一位与他关系可以比父母更亲密的庇护者。 秋亦歪头思考片刻,对A女士比着口型。 不记得了。 他说。 “……”A女士说,“我会尽量为你安排的。” A女士离开后,秋亦静静看了自己熟悉的地方片刻。 他总感觉缺少了什么,但或许也没有。 也许是先前做了个美梦吧。 感到有些疲惫的秋亦慢慢闭上眼睛,没有睡觉,只是静静保持冥想状态,因为睡觉对他来说很危险。 三天后,总是安静的高塔中响起多道不同的声音。 家长们来了。 第173章 心魔劫(二) 被领养的孩子就相当于以后有家了, 一旦病好就可以直接被家人们从高塔带离,病情不重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在家人的担保下去外界待上一段时日。 兹事重大, 高塔的工作人员在昨日晚上六点、今日上午十点两次通知那些还未有归属的孩子们好好表现。 A类辐射基因病被攻克解决,这次最有可能被收养的主力军是便是十三位该病症儿童。这次收养日开始之前,A类辐射基因病的主要负责人都到齐了,最后再看看孩子们。 A女士一眼就看到了秋亦,他编号是Q13,但年纪却是孩子中最大的,CXQD, 春夏秋冬, A组与秋亦同一批孩子已经尽数死绝了, 只剩下秋亦还活着,熬到了这个时候。 在数位翘首以盼的孩子之中, 秋亦平静冷漠得格格不入。 A女士很关注他, 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等会你跟着我。” 秋亦默默看着她。 A女士给他塞了块糖,用薄膜包着, 里面是银白透明的糖块,透出一丝丝甜蜜的气息。 没有影子的光之下, 秋亦接过了那块糖,拆开塞进嘴里。是柠檬糖。 他还记得幼时的糖果五颜六色的缤纷模样,但不知何时起, 糖果再也没有了颜色。 糖果在舌尖滚动, 熟悉的味道。秋亦小心含着糖, 在酸涩下品出了一点甜, 慢吞吞跟在A女士身后。 病好后, 他不必像过去那样待在罐子里像块果肉样咕噜噜咕噜摇晃,出来后也再也不会有麻木的刺痛感, 就连外面的世界据说也可以肆意触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秋亦觉得很无聊厌烦。 就好像他已经尝过了更甜的糖,所以不会再轻易就为普通事情而高兴了。 A女士转过头时,便看到秋亦看着透明玻璃外的景色,神情困惑,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想要拍拍他,叫他回神,“啪”,秋亦不悦地打掉了她的手:“别碰我。” A女士毫不在意地收回手,对身边的三人道:“看,只要不在不熟时过分招惹挑衅,Q13不会做什么,他真的是很乖的孩子。” 如果让记录员来评价她的话,那只有三个大字送上:鬼才信! 高塔长期封闭的环境极不健康,孩子们身上又有各式折磨他们的疾病,这样的环境下能养出来字面意义上的乖孩子才怪了,几乎个个都有强烈的毁灭倾向,要么向内毁灭自己,要么向外毁灭别人。 Q13就是一位强烈毁灭倾向的孩子。 A女士将他的糖给了另一个孩子后,Q13第一次表现出了沮丧和阴郁,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什么,只是盯着“夺走他东西的”孩子,表情渗人极了。后来一系列对A女士的针对暂且不提,两个月后,高塔发生一次故障,Q13卡着其他人都去处理故障的时间,丝毫不顾疼痛,硬生生用头砸破了玻璃,忍着刀尖行走的疼痛,一路跑到高塔下一层,把睡在营养舱的那个孩子拉了出来,用手掐住着他的脖子,叫他把糖吐出来,把糖还给他。 好像那么多年给他灌输的道德、友爱、善良都是假的一样。 秋亦体质远弱于那人,但全凭一身戾气和不要命的狠劲,他硬生生占了上风,最后还是几位工作人员到场把秋亦摁住了。 不过这些只记录在更加高级隐秘的档案上,就连Q13本人也不再记得其中细节,A女士说出介绍后,年轻的男女看了看,都被颜值蒙蔽了大脑,觉得认可——这孩子看着可真乖真可爱。 被萌到女士拽拽身边的男士,说:“就选他吧。” 男士点点头。A女士则露出完美的笑容。 “他叫什么名字?”男士问。 A女士:“秋亦。” “是羽翼的翼吗?” “……是亦然的亦,''''也''''的意思。” 三位大人看向刚刚开口的两个孩子。 年长一点的十一二岁少年将手上的魔方送给秋亦,秋亦迟疑了一下,没有拒绝。 他们若无旁人地聊着。 “‘也’?你要做什么吗?” 秋亦转动魔方:“不,是因为他们出了差错,将我的名字打错了,从羽翼的‘翼’变成了‘亦’然的亦,他们说这是命运。” …… “看起来很投缘啊。”A女士感叹道,“很少见他这么配合地有问必答了。” 女士激动地点点头:“是啊,很少见他说这么多话。” 高塔开放时间有限,也没有聊多久,一家三口很快离开了。A女士带秋亦到办公间坐下,将一份协议推到他面前。 “本来还想让你多看几户家庭的,但是看起来你对那一家三口很满意,”A女士说,“他们提出了领养申请,你同意吗?同意的话,大约明天就能办完所有程序去往新家庭了。” 秋亦思考着,迟疑着。 A女士问:“怎么了?” “……”秋亦低头,看着那份协议,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伸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有了爸爸、妈妈、哥哥。 “你的病虽然好了,但是接触外界后可能会有持续一段时间的后遗症,比如幻听、幻视、恍惚感,问题不是很大,定期来高塔复查就好,”A女士说,“离开高塔之后好好生活,不要再对人动手了。” 第二天下午,各种手续通过,秋亦离开了高塔。 得知秋亦是第一次离开高塔,一家人回家时选择搭坐环城观光列车,让秋亦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考虑到秋亦的恐高,他们选择了高度最低的一列。 黄昏下,高楼大厦伫立,无人机飞行,智能机器人停留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数不清的巨大霓虹灯牌光芒或黯淡或亮起。 秋亦跪趴在列车内侧壁靠垫上,手臂交叠,脑袋搁在胳膊上,透过玻璃着外面浮光掠影般闪过的景色,恍惚间,心中奇异地闪过一个想法:世界怎么还不毁灭,大家怎么还不去死? ……还有,为什么他现在会在这里? “叮——” 秋亦一下醒来。 观光列车停下了。 妈妈说:“到地方了,小秋。” 这种称呼显得好像很亲密很亲昵,秋亦不太喜欢,也不适应,但总比他严词拒绝的“宝宝”要好,所以皱着眉头也认了。 他跟着三人下了列车,走路时小挎包一晃一晃,上面安静窝在巢里睡觉的卡通小鸟也跟着一晃一晃,让秋亦看着像是小朋友一样。 小朋友秋亦觉得幼稚,连忙按住它。 这个挎包是哥哥今天带给他的,里面装着秋亦仅有的财产——三块糖,一个哥哥送的纯木魔方。 爸爸妈妈已经为秋亦准备好了房间。 “是不是很可爱?”爸爸说,“都是我和妈妈一点一点准备的。” 来时他们便已经说过了这点。 哥哥的独立冷漠让这对夫妻对新领养的孩子充满了期待。 秋亦看到画着星星独角兽的淡粉色墙壁、浅蓝色布满小花的床上三件套,甚至连一旁随时待机的家居医疗机器人也是小小的一个,比鸡蛋大不了多少。 “怎么样?” 秋亦向后走,很没有礼貌地在哥哥面前推开了哥哥的房门。 干净整洁,普普通通,看起来没用什么心思精心设计,但没有粉色和蓝色。 秋亦扒着哥哥的房间门,没说什么,但态度意思明显极了。 妈妈高兴地说:“小秋你是想和哥哥一起睡吗?可以的哦!” 爸爸感动抹泪:“两个孩子相处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你哥欺负你,记得告诉我们,爸妈替你撑腰。” 秋亦被他们过分的热情吓到瞳孔地震:“不、我没有……” 他只是想要哥哥的房间。 现在、立刻、马上,因为他是成熟的大孩子了。 听完了秋亦的话,妈妈:“这样啊,可以是可以,但是房间装修时我们选择了固化状态,小秋你想换的话要等几天才行。” 那这几天怎么办? 哥哥敲敲家居机器人,让机器人抱来新的被子到他房间中。 爸爸说:“要不你和哥哥换下房间?” “不要,”哥哥说,“我也不喜欢。” 于是最后三选一,在睡在自己房间中、和父母一起睡、和哥哥一起睡中,秋亦还是选择了和哥哥睡。 他第一次睡在床上,但又好像不是第一次接触了,默数了一万个数字后,猜测哥哥或许已经睡着了,于是睁开眼睛,一颗颗数头顶上哥哥给他放的星空投影上的星星。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他自己。 他又感到了恍惚的眩晕,奇怪的、不该在此时出现的某些情感在他的心头勃发,不甘、憎恶、悲伤、痛楚,让秋亦眼前的世界都有点颠倒错位。 可能这就是A女士说的后遗症吧。 哥哥的声音响起:“还没睡吗?” 他也没有睡,因为同床共枕对他来说也很不适应。 秋亦偏过头,看向这个大概最奇怪又最不奇怪的人:“嗯。” “你在想什么?” 星空在天花板上流动,群星的光芒在秋亦黑色的眼睛里流动,淌出近乎粘稠的恶意。 他说:“哥哥,你是不是假的啊?” 第174章 心魔劫(三) 哥哥平静问:“为什么会这样想?” “比如说, 你们其实都是坏人变出来骗我的……”秋亦的声音很低。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哥哥说,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秋亦没有回答,哥哥看过去,小孩闭着眼,神情安宁,好像是睡着了。 哥哥摸摸弟弟柔软的头发,没见秋亦睁开眼瞪他,所以大概是真睡了。 第二天醒来后, 秋亦得到了一堆玩具, 都是爸爸妈妈爱的礼物。 他看向哥哥。 “我不是很想要一个弟弟, ”哥哥说,“所以什么都没有准备。” 秋亦:“哦。” 他拆了一块糖丢进嘴里。 不过爸爸妈妈的礼物也够秋亦感到一丝趣味了, 吃完与营养液滋味完全不同的饭后, 秋亦在自己的小房间中堆积木,堆得很高很高, 像一座塔。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塔哗啦被推倒, 积木掉得哪里都是,秋亦打开门,哥哥说:“你跟我来。” 秋亦跟着哥哥, 走上二楼一间独立的工作室中。 墙上挂着一幅幅看起来就很挑战人类耐心和眼力极限的拼图, 架子上排列着数不清的雕刻作品和搭建好的模型作品, 甚至能在这里的角落看到零散两个毛茸茸的针织物件。 每一件成品下面都标了时间日期, 日期越早, 工艺和技巧越发粗糙。 哥哥犹豫了一下,翻箱倒柜, 还翻了一些颇为抽象的儿童画出来,看不清上面画了什么,只能看出黑墨点就快把画纸铺满了。 哥哥说:“你选吧。” 秋亦走了一圈,眼睛闪闪发亮,狮子大开口:“我可以全都要吗?” 哥哥冷酷拒绝了秋亦的要求。 “喔……” “……”哥哥说,“你不要显得我好像在欺负你一样,如果我全给你了,你根本不会多看两眼。” 秋亦根本对此丝毫不感兴趣,假如他会快乐,那也是因为收到“礼物”而快乐,而不是因为“礼物”是什么、有什么价值。 他说的很有道理。秋亦指了指:“那我可以要那些画吗?” “你不嫌弃的话。”哥哥面无表情。 秋亦只是开玩笑而已。 他看完了哥哥的作品,最后取走了一件早期雕刻的小鱼。 “好可爱哦。”秋亦小心翼翼地摸摸小鱼磨得顿顿的棱角,赞叹说。 哥哥看了看,也想摸摸秋亦的头。 他觉得弟弟更可爱一些- 一转眼就是几天过去。 这几天中,秋亦大部分时间都很正常,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地方,但偶尔,他会有奇怪的恍惚表现。 有两次表现最危险。其中一次,哥哥正在读书。这个时代人人都习惯网络阅读,不过哥哥还是更偏好纸质书。 又翻过一页,哥哥听见敲门声,刚打开门,一刀猛然挥了上来。 秋亦个子矮,刀终究是没能划到脖子,但哥哥的手臂还是被划伤了。 简单处理后,哥哥试着把缩在桌底下的秋亦叫出来。 没有回应。 “我要生气了。” 还是没有回应。 ……好吧,这好像也理所当然,毕竟他们不熟,哥哥也有些迷惑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了。 他实施物理手段,强硬把人拽出来,并且强行没收了秋亦不知道从哪里拿到的“凶器”。 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忽然暴起伤人的小孩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了,也不知道怎么哭得一点声音也不出的,怪惹人疼的。 哥哥以为他是怕被送回高塔,那里确实显得压抑,应该不会有小孩喜欢。 “没关系,我不会说的。”哥哥说。 秋亦脑袋难受极了,好像有几个人在打架,搞得他说不出话,只能不停抽泣。 “……”哥哥没什么安慰人的天赋,干脆把已经被高科技治好的伤给他看,“我没受伤。” 秋亦这次有了反应。他擦了擦眼泪,认真看了半天,终于感觉好多了。 事后小孩含着眼泪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时哥哥再问他这件事,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另一次的最危险则是对秋亦自己来说。 那次刺伤事件后,家里的锋利器件都被哥哥不留痕迹收了起来,爸爸妈妈问起来,哥哥也轻飘飘以一句“担心弟弟受伤”敷衍了过去。 但是一天不到,给秋亦送衣服的哥哥没有听到浴室的回应,他推开了浴室门,看见穿着整齐、将头埋在水里的秋亦。 “……” 哥哥拽着他的头发,又一次把他抓了出来,明明是在救人,动作却因为心情而显得有些粗暴。 水滴顺着秋亦的脸流淌下来,湿漉漉的,他的眼睛睁开,也是湿漉漉的。 哥哥的斥责说不出口。 他与秋亦对视,沉默一会儿,然后有些不解地、懊恼地叹气。 他问:“你怎么了?” 秋亦的头发湿透了,贴在脸上,像落水的小鸟,他瞳孔颤抖,嘴唇哆嗦,脸上的不知道是泪痕还是水痕,根本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这件事也不能让父母发现,不然很难保证他们会想会说什么。 哥哥把潮湿的秋亦带回他的房间,怕再有意外,也不敢离开秋亦,就原地取材,用毯子给秋亦擦头发和衣裳。 他看着秋亦慢慢缩成一小团,不停地哭。 “有三个人……三个人在打架……”过了好半天,秋亦似乎好了一点,哽咽着告诉他,“我好难受。” “在哪里?”哥哥看着环抱自己、做出防御抗拒姿势的秋亦,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一些,“幻觉里吗?他们是谁?” 秋亦缓缓点头。 “他们……”他对哥哥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像是难过,又像是高兴,“他们都是我。” 哥哥打开旁边柜子里的暗格,从里面抽出一把刀。 秋亦已经不哭了,他表情变得很快,此时近乎凶狠地看着哥哥,但是配上惨兮兮的样子,看着像是虚张声势的小奶狗,没什么杀伤力,叫唤声都显得稚嫩和奶声奶气的。 哥哥捏住刀尖,将刀柄那端对着秋亦,然后递给他。 哥哥说:“下次拿刀来找我。” 秋亦迷茫怔愣地看了他好半天,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 他慢慢接过刀来,没有挥动,看向哥哥的眼神复杂,有委屈也有难过。 一觉再醒来,哥哥再问询,秋亦果然又不记得这件事了。 秋亦晃了晃腿,挖了一大勺布丁,想了想,告诉他:“就记得很难受了。” 哥哥把自己的布丁推给他:“下次再难受就来找我和我说。” 秋亦瞅了眼哥哥,埋头吃布丁:“嗯嗯。” 事已至此,虽然爸爸妈妈毫不知情,但复查必须要尽快了。正巧父母临时有事,便由哥哥带着秋亦一起回高塔复查。 出于种种原因,新历时代犯罪率不可思议地达到了零。大街上都是机器人、摄像头、无人机,再加上两位家长给他们准备的防身武器,就算两个小孩子独自出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妈妈走前开心地说,如果这次复查下来情况稳定,秋亦就可以去学校学习了。 哥哥说:“在家里学习也一样。” 有星网在,学生时刻可以接受一对一指导,上学更偏向与同龄人交朋友。 “线上线下毕竟还是有一点差距的嘛,”爸爸说:“到时候看小秋怎么想的吧。” 哥哥看向秋亦,秋亦举起手,小脸严肃,表态说:“我支持哥哥的看法。” 哥哥笑了下。 父母离开后,兄弟两个又做了一些准备,到下午才离开。出门前,秋亦摆弄手上联通星网的腕表,这是新历人沟通交流的主要工具,秋亦知道是知道,但到今天才第一次接触实物。 哥哥帮他调整好大小,然后轻轻碰了下腕表,让其自动采录秋亦指纹、瞳纹、面纹、精神力进行绑定,又给他带上挡太阳的帽子,压下秋亦蓬松翘起的头发。 “你要是走丢了,就用这个和我联系。”哥哥说。 秋亦说:“我认识路,我不会走丢的。” 话是这样说,但是小萝卜头总让人放心不下,哥哥试着牵他走,秋亦看上去不怎么反感,但牵手后认认真真打量了哥哥一路,眼睛圆滚滚的,像是小鸟观察树。 他们到达高塔,乘坐穿过整座高塔的快捷电梯抵达指定楼层,花了半个小时做了一整套检查,在休息室里等待结果。 令人惊讶的,来递交结果的不是机器人或普通工作人员,而是另一位负责人B先生。 B先生看着三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模样和蔼可亲,但嘴角绷得紧紧的。 秋亦对他有印象。 一个很严肃的人,平日言笑不苟,研究室的墙上挂着一把很复古的手枪。 上次见面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再见,B先生也和秋亦记忆里的一模一样。细细想来,A女士也是如此,高塔中的工作人员可能都打了延缓衰老的药剂,他们的模样永不改变。 B先生报告了一下秋亦的身体情况,身体方面就是有点营养不良,好好养养就好了,至于精神方面,他给秋亦开了能镇定自己、减少恍惚和幻觉的药:“一定要定期服用。” 回去后,哥哥把药放在秋亦床头。 秋亦的房间装修已经被他自己换过一遍了,现在是很干净的白色、银色、黑色。 当天晚上,秋亦锁好门,吃了三颗药,犹豫了一下,打开那个放刀的抽屉看了一眼。 刀身映出他冷漠的表情。 重新用锁把抽屉锁好,秋亦爬上床,安然躺下入眠。 第175章 心魔劫(四) 靠着药物治疗, 秋亦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那种无由头的癫狂与谵语再也没有出现过。 哥哥怕药苦, 给秋亦塞了一罐糖。透明玻璃罐中,五颜六色糖纸两边折成蝴蝶翅膀般的小螺旋,通体折射着镭射光芒,漂亮得出奇。 秋亦决定绝不告诉他那药是没味的。 他拧开罐子,吃了一颗糖,好甜哦。 一个月后,药要吃完了, 这次是一家人陪同秋亦前去高塔复查。 汇报结果的人还是B先生, 他说秋亦情况保持得不错, 药可以停,但停止可能头疼会复发一段不知长度的时间, 这可能会对秋亦造成一定的心理负担, 所以是否停止服药要最好谨慎决定。 爸爸妈妈没经历过秋亦发病,问秋亦:“要不不吃了吧?” 按照B先生的说法, 这款特效药副作用不大,但事物皆有两面性, 长期服用也会引起食欲不振、精神压抑、失眠等后果。 秋亦说:“要吃的。” 爸妈拗不过他,看向哥哥,哥哥随意找了个借口避开两人, 带秋亦走到他们看不见听不见的另一处, 问秋亦:“还要继续吃药吗?” 秋亦抱着妈妈路上买的毛绒玩偶小熊, 打了个哈欠:“嗯。” “是因为我吗?” 秋亦睁圆眼睛:“哥哥, 你好自恋。” 哥哥平静回视。 秋亦抿唇, 抱着小熊往后退一步,看起来居然有点委屈:“不吃就是了……你要是被刀砍可别怪我!” 哥哥看他, 秋亦撇过脸:“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一点印象。” 装作不知道只是因为对哥哥没有任何感情、不想认下麻烦,也不想承接任何一方的情感。 “没关系,”哥哥理智而平静地说,“但你记得先学习一下毁尸灭迹的方法,我死后可能很难给你完美善后。” “至于想要再次像浴室那样……”他没把自杀这个词说出来,“你也很难再做到。我给腕表加了监控与麻醉功能,以你目前的能力是拆除不掉的,所以不用担心。” 哥哥全都考虑到了! 秋亦脸憋得通红,彻底没话可说了。 哥哥压了压秋亦要掉下去的帽子:“该回去了。” 回去之前,秋亦小声和哥哥说:“骗你的,你不会受伤的。” 他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亮闪闪的殷切与坚定:“我保护你呀。” 哥哥看着这个手短脚短的小萝卜头,默默点点头。 行。 另一边的爸妈也在讨论。 先是感动,然后又有点困惑。 妈妈抹泪:“他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小秋还没和我们怎么亲近呢。” 不是说小孩都会亲近爸爸妈妈吗? 两人面面相觑,要个黏糊乖巧小宝贝的梦好像是完成了,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劲…… 服药的事告一段落,第二天,爸爸醒来,准备去洗漱,忽然发现秋亦的房间里传来声音,敲敲门,秋亦居然很反常态的一早就起床。 这一个月的相处差不多也能让原家庭成员们摸清秋亦的性格特点,度过最开始的安静适应阶段后,摆脱过去阴影的秋亦几乎是活泼的,他很怕痛很娇气,被门轻轻压一下手都能哭成泪人,反正要人安慰才肯不哭,因为很少接触到外界,所以充满好奇心,既天真又幼稚,赞美和笑容都很直白,不喜欢的事也只是皱皱脸撇过头当不知道。 表现在习惯上,挑食严重、喜欢的东西全部都要搂在怀里、热情来也快去也快,当然还少不了赖床、被吵醒甚至会有严重起床气这种经典的坏毛病。 哥哥给他设了八点的闹钟,结果没两天就被秋亦巴巴缠着磨到了九点半,可见其赖床和撒娇能力。 爸爸看了眼时间,确定现在才六点半没错,心中震撼如惊涛骇浪。 秋亦站在门口,和他打招呼。 爸爸:“小秋怎么起这么早?” 秋亦说:“在看动画片。” “……” 无懈可击!原来是染上网瘾了吗! 奇怪的不止这一点,包括挑食等等坏毛病也一并没了,有次一不小心被东西绊倒,狠狠摔了一跤也没说什么,拍拍灰就平静爬起来去处理擦伤了。 就好像一夜长大了。 如果不是他其余表现正常,甚至还会在哥哥面前试图挤两滴眼泪卖惨,爸爸妈妈简直要怀疑是鬼上身了。 至于哥哥,哥哥观察到秋亦状态确实不错后,平心静气地给沉迷星网的成熟秋亦开了防沉迷模式。 第一次被屏蔽的秋亦大破功,绷不住成熟了,连忙跑去敲敲哥哥的门,然后在他面前努力挤了两滴眼泪——失败了!没挤出来! 秋亦:“……” 他干巴巴地为自己挽尊:“以前哭太多了,泪腺干了。” 哥哥揉他的头:“去睡吧,明天还要学习。” 秋亦和哥哥都选择自学后,妈妈兴致勃勃地划了一个学习区出来让两人一起学习,一开始是因为担心秋亦自制力不够,让哥哥监督他,但是不管是从前还是过去,秋亦在学习方面的自我管控能力从未让人担心,所以后来他们一起学习就纯粹是让两人有一个讨论解决问题的空间。 秋亦莫名有一种大人被小孩子揉头的微妙感。 他回到房间,靠着门,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于是敲敲脑袋,觉得说不定是新的恍惚幻觉,专门挑拨离间他和哥哥关系的那种。 时间过得飞快,那把被锁在抽屉里的刀始终不被动用,逐渐爬上了锈迹,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秋亦的个子吹气球似的往上长,脸上身上的肉被养出来又被拉长减下去,好像只是关门开门的功夫,他就从七岁小孩发育长成了十七岁青少年。 哥哥比他大五岁,早在成年时就搬离了家,偶尔才会回来一趟看看秋亦,顺带看望下双亲。 他进门时,秋亦正捧着书,研究一个严肃的问题。 哥哥关好门,见秋亦看得眉头直皱,还以为是有什么难题,但甫一走近,便瞥见书页上几个大字“青春期”“性教育”。 “……” 虽然印象中秋亦和他应该早就过掉了这方面的课程,但秋亦年纪到了,产生重看一遍温故知新的想法也很正常。 未等哥哥还未整理好发言,秋亦把书一放,严肃开口道:“哥哥,你怎么看?” 怎么看?看什么? 哥哥难得有点头大——他对这方面确实没有研究,所以也只能说些照本宣科的话:“生殖一环,自然生理现象,你这个年纪确实该多了解。” 秋亦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托着下巴,神色好奇:“哥哥,恋爱有意思吗?恋爱和书上面的生理活动有什么不一样?” 哥哥:“……不建议早恋。” 他按了按额头,有点后悔今天回来了。 “我再过两天就十八了,不算早恋,”秋亦不满,“再说我也没和人谈恋爱。” 不是被人骗了就好。哥哥刚松一口气,就被秋亦拉着坐下,颇有促膝长谈的架势,秋亦:“哥哥,你谈过恋爱吗?” 哥哥有种被审问的感觉。 “没有。” “哦……”秋亦本来想取经喜欢是什么样子、谈恋爱又是什么感受,闻言本该失望,但大概是因为哥哥和他一样,心里一点失望也没有,反倒尽是高兴,他露出笑脸,“那你以后会谈恋爱吗?” “应该不会。” “为什么?”秋亦说,“我看大家都很喜欢谈恋爱。” 新历时代的恋爱关系快到了极点,日抛恋人是常有的事,社会也鼓励大家多谈恋爱多缔结婚姻,主动为年满二十岁的无伴侣人士提供相亲服务。 哥哥说:“想谈恋爱首先要有喜欢的人,我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以后估计也很难有。” 况且他也没有恋爱的打算。 秋亦陷入了不知为何的沉思。 哥哥问:“你怎么忽然对恋爱感兴趣了?” 秋亦猛然抬头,在哥哥惊讶的目光中一点点涨红脸。 他咬着嘴唇,踟蹰犹豫片刻,摆摆手,顶着红透了的脸,拒绝回答:“秘密!” 除了最开始时,秋亦再没有对他隐瞒,也不存在秘密之说。 哥哥有点不悦,但他很好地压下了这点不悦,丝毫没有显露出来。 没关系,回去之后顺着秋亦认识的人的名单开始排查,他总能把诱因或者原因找出来。 他安静了一会儿,想起自己一开始要问的事情:“你十八岁想要什么礼物?” 通过星网问更快捷方便,但是哥哥喜欢面对面见到秋亦的感觉。 秋亦是取名困难症,也是选择困难症,他拧眉想了好一会儿,说:“这次也随便吧。你送的我都喜欢。” 哥哥早有预料地肯首,准备这两天再想一些礼物。 “对了,成年后你也可以选择工作了,你准备以后做什么?” 在两人还小时,他们对这个问题有过很多讨论,秋亦的答案和过去一样:“我要当编辑。” “一点也没有变。” 秋亦点点头,认真说:“我要找一本小说。” 他从小就有这种执念,也不知从何而来。 哥哥“嗯”了声,再问起秋亦的身体状况。 随着秋亦的长大,他再也没出现过异样,但哥哥对此莫名抱有一丝忧虑,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莫名的忧虑越来越深沉。 秋亦说:“我很好。” 哥哥:“有事记得和我说。” “嗯。” 十八,秋亦成人,某些碎片在梦境深处浮现,他醒来时沉默了很久,在极度恍惚的情况下列了一张表分析,在一侧写上满满的益处,在另一侧写上唯一的害处,笑了笑,把纸烧作灰,什么也没有做。那些记忆很快便被忘记。 十九,秋亦成为了编辑。某些碎片在他的梦境常常浮现,这一次秋亦独自去了一趟高塔,又该服药了。 二十,秋亦还是没有找到那本小说。记忆的碎片偶尔出现。他发现他好像喜欢他哥。他思考半天时间,先出个柜,观念十分传统的双亲最终从不解转为妥协。 二十一,秋亦还是没能找到那本小说,记忆的碎片彻底消失。他考虑了一年,终于下定决心,满怀忐忑地打算追求不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哥哥。 同一天,哥哥饮弹自杀。 秋亦直面死亡现场,坐在尸体旁边,看着哥哥最后的留言,静静地撕碎了每一片玫瑰花瓣。 爸爸妈妈破门而入,哭着说着他们根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小秋,别伤心!不就是想要爱情吗?爸妈给你安排了相亲,姓虞,虞先生,怎么样?去见他一面吧!” 秋亦撕完了最后一片花瓣,说:“好啊。” 第176章 心魔劫(五) 伤心只有一瞬间。 大脑一片空白时, 那些被他刻意回避的记忆扑打而来,这一次, 秋亦终于选择接受。 玫瑰散落一地,总体来说,秋亦的心情很平静,对于师尊,唯独有一点埋怨与气闷。 大概吧。反正他是这么认为自己的。 外面夜色已深,本就是脆弱的美梦,如今一旦醒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毁灭。 建筑崩塌, 碎末螺旋飞向天空, 行人固定在原地,交谈着不变的话, 身影滋滋模糊, 火焰、故障、电流、车祸,一片一片的血花, 秋亦像儿时那样俯瞰世界,看着这片末日之景。 远处的高塔闪着钻石般的光晕, 宛如永恒的伊甸。 搭坐升降垂直电梯,秋亦不停上升,升至漆黑的穹宇, 五色的霓虹光芒远去, 薄薄的雾霭之中, 秋亦走出电梯, 踏入顶楼。 昏暗之中, 唯有一处还有几分灯火,星空在天窗外旋转, 迫近、迫近,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 秋亦一步步走近,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刀,他的步伐悄无声息,但就在两步之遥时,那个人还是转过了头。 “……” 手中刀消失了,秋亦瞬间没了力气,他在圆桌对面坐下,手肘撑着桌子,两手抵着脸颊,眉头拧起,就是不说话。 “不担心我是假的吗?” 秋亦闷声闷气:“我又不是小孩了,真假还是能分得清的。” 四面的玻璃外,巨大的陨星包裹火焰划过,一场毁灭性质的流星雨。 秋亦:“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 “嗯。” 平静的一声,秋亦的手骤然捏紧,骨节泛出青白,他猛然站起:“这样不好吗?心魔劫而已,我难道不能反利用它趁机丢掉什么?” “而且他愿意,我愿意,连心魔也配合,为什么你就是不配合?你非要让我醒过来!” “如果不是你非要这么做,心魔劫顺顺利利就结束了,但你偏要刺激我——” 声音在空间中回荡,一片寂静。 蜡烛流下烛泪。 秋亦止了声,缓缓坐下,无力地靠着椅背。 他垂眸看着雪白桌布上的昏黄光晕,眼前朦胧,过了很久,才说:“这不公平!” 只有他一个人受影响,只有他在生气。 虞观说:“心魔劫对你影响很大。” “是他对我的影响很大。” “为什么非要苛责你自己?” “那不能算我。” 秋亦切割桌上的蛋糕,用两刀将它切成三块,第一刀极浅,第二刀则完全切开,里面流出鲜红的果酱。 他将独立的那块撇到一边去,在上面随意戳些伤口,再指着那块说:“已经是两个部分了。” 虞观说:“可我想要一整块蛋糕。” 他握住秋亦持刀叉的那只手,秋亦猝然抬头,虞观的力道宛如引导,秋亦的手绷在那里,迟迟不愿动,餐刀与骨瓷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但最终,他还是将独立的那块推了回去。 红色的蛋糕又变成一个整体。 “你之前说不公平,是不公平,我也觉得不公平。”虞观收回手,声音变冷,“我在失忆状态下已经充分表明了态度,但你一心一意一意孤行,你充耳不闻,你总有自己的主张。” “难道你选择枪杀时就想起了所有记忆了吗?”秋亦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可这太难了,他在虞观面前永远做不到,他的声音忍不住扬起,“你没有!” 这里是他的心魔劫,是他的世界,以残缺状态误入的虞观受到的压制远比他要大,秋亦是因为选择与抗拒而失忆,而虞观则是完全空白的一片,仅仅有直觉和勉强醒来的一点记忆! 在这样的情况下,哥哥留言说:这样也许可以帮到你。 一个身体健康、家庭和睦、生活顺遂愉快的人,仅仅就因为一个“或许”就可以选择饮弹自杀。 什么记忆都没有,死亡对那一刻的哥哥来说就是真的死亡,死亡是不会醒的,是一切清零,连潜意识都要抗拒。 他难道就不觉得荒谬吗?他难道就没有犹豫吗?还是他犹豫,然后还是这样选择了? 秋亦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结果,他只接到结果!还是在打算表明心意追求的时候! 虞观缓缓笑了。 秋亦怒气冲上头,一时昏了脑,抓他的衣服,几乎头抵着头:“你怎么还笑!” “你为我难过,我很高兴,”虞观直视他,“你和我一样的愤怒,我也高兴。” 银灰色眼眸中情绪翻涌,像是一场刺骨的风雪。秋亦有一瞬间感觉悚然,下意识放手,跌坐回座位上,接触到椅背时才发现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我一直看着你,”虞观说,“我接受了争斗会受伤。但你还是会做出新的出格的举动。” 烛火跳动,虞观叉起那块被切割下的蛋糕,看着抿唇不说话的秋亦,慢慢将那块被丢掉的蛋糕吃掉。 虞观说:“说到底,你还是认为你不重要,或者没有我认为的那么重要。” “那是你认为。”秋亦开口反驳。 但他们同样固执。 “我觉得可以慢慢来,”虞观继续说,“我可以把一点点将重量压注到你身上,直到你沉重得从天落地,自己为第一。” 秋亦默默摇头。 师尊真是高看他了。 “可我也没有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你就要把自己撕裂了。” 心魔设下了最简单的圈套,造成了最大的影响。连虞观也没能想到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因此他捡起一点记忆后,简单思考了一下,下意识地选择了最快刺激秋亦清醒的方法。 “……”秋亦说,“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我只是打算顺势丢掉一段回忆。” 渡心魔劫,要么直接撕裂可能会造成心魔的事物,要么完全接纳、正视内心。秋亦走了这么长的路,当然可以直面,但是那段经历充满负面情绪,对他来说没有一点益处。 “难道没了某段记忆的我就不是我了吗?”他反问虞观。 “仍旧是你,”虞观平静道,“但是我要全部。” “……” 秋亦吃完了剩下的蛋糕,戳了两下盘子,还是气闷:“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丢也丢不掉了。” 选择丢弃,他得在这个表层世界从生到死走过一遍,心魔劫方能结束,那段记忆也会被丢掉。 但现在整个表层世界都要因为他的醒来而毁了。 “如果不是你非要这样做,你早可以醒了。”虞观略有无奈。 秋亦摇头否定:“也做不到。” “表层的美梦就能把我困住。” 虞观说:“你不是那种会沉迷于美梦的人。” 踏过一千五百阶问心路,秋亦已经上了幻梦一道修士的黑名单。 秋亦看着他,嘴唇嚅动,想说又说不出口,嗓子眼里好像塞了棉花,一阵窒息。 “怎么了?” 仿佛窒息到了极限,对上虞观的眼睛,秋亦脑海里仿佛一片空白,又仿佛闪过了许多,那些撕裂的玫瑰还在眼前。 虞观根本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也幸好他错过了,不然真要发展下去,结果难知不说,恢复记忆再见面时又要怎么办? 秋亦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因为你在!” 因为虞观在,所以这场梦他愿意继续做! 所以再破绽百出也没关系,心魔劫只要打出这一张牌,秋亦就会愿意再睡下去——比起一段负面情绪满溢、不值一提的过往,弟子当然会选择丢掉些东西,一个有师尊的美梦。 这些心思颇为难为情,好像强加负担给人,但是说出口后,秋亦莫名地感觉如释重负,甚至长舒一口气,浑身轻松。 他就是在意他师尊在意得要死!发脾气是因为在意,难过是因为在意! 过去的自己算什么,他什么都可以丢掉! 可惜他的师尊连一场美梦都不愿给他。 虞观微怔。 他沉默片刻,叹谓道:“我是算到你这一劫不同寻常,才一并入劫,想帮你一把,谁想到反倒阻碍你了。 秋亦开口又闭上,没吭声,把“那我选择的概率大概一九开,丢掉比面对要快和简单。”这句话烂在肚子里。 虞观看着他的每个小动作,见秋亦这样,当下已经懂了他的心思,话锋一转:“看来我来这一趟没错。” 头顶的天窗已经开裂,星空如长毯压下,他们立足的地方是最后一块净土。 秋亦被勾起某段回忆,说:“其实我也不太喜欢他。” 他来到心魔劫,记忆被封,状态倒回,只有某些情况下能恍惚回忆起一些,在心魔的影响下,回忆中的人格重新被提出,所以除了性情成熟的完全体秋亦以外,一具躯壳还住着另外两个他,一个是七岁、真正一无所知的小秋,一个是十三岁、同样拥有全部的记忆的Q13。 七岁小秋占据了绝大部分时间,想要好好生活,不想要和任何人闹矛盾,兀自做着美梦,其余两个人则是只能偶尔出现一会儿。 十三岁Q13充满攻击性,非常非常讨厌心魔劫居然造出一个“哥哥”,因此做出了袭击动作。 而秋亦则是一心快点结束心魔劫,从幻境中醒来。谁知来的不凑巧,Q13才闹出过事,因此没找到尖锐物品,不然以他的速度,根本不会有与哥哥见面的机会,自然也不会有之后“发现虞观在这个幻境里,因此改换主意,决定老死”的后续。 后来的事就更顺理成章了。 秋亦排斥起他原本就打算丢掉的Q13,而小秋也一样厌恶伤了哥哥的Q13,药能帮助他压制一阵,但是总吃药确实不是事,那么为了从坏蛋手下保护哥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再加上本来都是一个人,小秋和秋亦自然而然地重新渗透融合,作为代价,也是为了能让梦继续做下去,秋亦原本有的记忆都忘掉了,一直到十八岁才渐渐想起来,然后又被他冷酷地丢掉不予理睬。 至于Q13,之前也提过,他感觉很糟糕,他自愿被杀死被丢掉。 这是一个全体通过、唯独被虞观一票否决的决议。 “你被他伤害时不难过吗?刚接到家的弟弟忽然迎头一刀什么的,要不是躲得及时,扎个对穿也很有可能。” “不难过,”听出其中担心,虞观微笑,声音缓缓道,“我很喜欢,很可爱。” 像是被吓坏了的野猫,张牙舞爪的。即便被抓伤了,那也一定是因为自己太过莽撞了。 秋亦抿唇。受害者自己都表示无所谓,准备好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看着虞观,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的不喜和抵触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虞观斟酌片刻,问同样有着全部记忆、全部都想起来的秋亦:“你那段时间是什么样的人?” 秋亦注意到他的用词,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移开目光:“很难说……” 星空消失,蜡烛要烧尽了。 表层即将彻底消失,虞观感到了排斥感,他要离开了。 既然决定面对与接纳,那么接下来,秋亦必须一人经历并打破回忆。 他会很痛苦,但成功后他也会变得完整。 天空中,真实的记忆世界向秋亦坠落,玻璃高塔在倒坠的世界中那么显目。 蜡烛灭了,世界变得黑暗,秋亦说:“等再见面时,你亲自问那时候的我吧。” 第177章 心魔劫(六) 这座塔是Q13的生活。 在从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星网中阅读学习, 然后在固定的时间断开星网,踩着习以为常的疼痛搭坐电梯, 升入顶楼接受身体检查,偶尔割一点头发、剪一下指甲,几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后再回到冰冷的营养液之中。 在一起身体检查的人数少到十人时,Q13站在电梯中,空气冰凉,好像有小刀在割身上的血肉,他不觉得痛, 默默数了一遍又一遍, 孩子中有人死了, 也有人是被领养出去暂住几天。 “叮”。 顶楼到了。 这里是Q13这一批孩子检查身体的地方,也是A女士和B先生的办公地。 四面透光, 远望能看到无垠的世界, Q13心中蓦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出去吧,出去看看。 这个从幼时就已经蛰伏的想法抽芽生根, 顷刻间在Q13心中长成一棵繁茂的参天大树。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从无名氏的Q13到有了“秋亦”这个名字的Q13,他一直都在这里,见的是同样的脸, 做的是同样的事, 身体的疼痛没有减轻分毫。 那他为什么不试试出去呢? 出去后, Q13这样病症的孩子会像雪一样融化在空气中, Q13曾经看过影像, 那非常痛苦,影像中同龄人一直在悲鸣, 融化到最后只剩下一摊黑色的泥垢。 但Q13对自己说:但是无论是几分钟、几个小时还是几天都不会长过人生,再多的痛苦都有尽头,人生总要有个结果,与其一直在塔中等待死亡,不如付出无聊的生命去看看外面。 高塔明令禁止孩子们私自逃跑,但是人手短缺,管控力度不强,这对Q13来说是个好消息。 今天的检查结束后,Q13回到自己的层级,没有如往常一样回到营养舱之中,而是混在畸形的孩子之中四处游荡,慢慢地靠近了一般不允许他们接近的电梯。 没有看守,监控摄像头正在工作。 Q13看了一眼,没有停下。监控总是晚来很久很久,所以理论上只要速度够快运气够好,就能一次离开。 他还未触碰到电梯,巨大的警报声尖锐响起:[警告、警告,私自逃离——私自逃离——] 好像有电钻顺着耳朵钻进大脑,Q13脑袋嗡鸣,几乎跌在地上,小孩两眼发黑,鼻血一下流了下来,脸色白得像纸,内心惶惑:为什么?他被发现了吗? 其他孩子漠然地绕过他,像是冷漠的机器。 警报声响了许久,Q13缓和了一些,努力吸气站稳身体,想回自己的营养舱中休息,然而才走几步,有人伸手拦住了他。 Q13如至冰窟。 他有气无力地看来人,拳头缓慢握紧:“A女士。” 私自逃出去的孩子会被惩罚…… “是我,”A女士说,“你今天怎么出来活动这么久?” “不想看书了。” A女士点了下头,也不知道信没信。 Q13与她对视片刻,绕过她,回到自己的营养舱中。 直到冰凉的液体包裹身躯,浸没口鼻,Q13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紧张得一直没敢呼吸。 A女士搭坐电梯,来到会议室。 室内已经坐了数人,听到细微的声响,他们一齐抬头:“A女士,你来迟了一分十秒。” “遇见了Q13,观察了一下他的情况。” “他怎么样了?”有人追问。 随着Q13熬过一年又一年,成为高塔中最年长的孩子,他在众人心中的重要性也越来越高,虽然其主要由A女士和B先生负责,但是其余人也难免对其多加关注。 A女士:“精神紧绷,有一定攻击倾向。” 一阵沉默,A女士环视众人:“所以我认为我的提议大家可以多考虑。” “我们是该认真考虑,X99与D67的逃离也说明了孩子们对自由的渴望,”其中一位说,“家长日不能照顾到每个孩子,我们总要对他们负责。” “任何提议都需要讨论,我想我们需要一场充满人类感性与理性、富有逻辑的讨论。” 讨论了很久,大人们划出了一份名单,上面列下的符合条件的书籍将会在会议结束后悄无声息加入孩子们使用的网络中,成为他们新的娱乐。 “‘黑暗血腥’……这一类我们也要加入名单中吗?我想这对孩子们健康性格的建立不会有任何帮助。” “我们需要的是向善的孩子,而不是向恶的孩子。Q13的斗殴事件绝不该再发生塔中。” “Q13的事只是个关于他性格的测试,而且我们不是很好地解决了后续吗?”作为提议人的B先生说,“研究人类心理学后,我认为堵不如疏,这类图书可以发泄他们的情绪,星网上也有我们设置的情绪感知程序,倘若孩子们在阅读这类书籍中产生的快乐超出阈值,我们也可以及时发现,检查纠正他的人格。” 众人考虑片刻,肯首许可。 最后有人双手合十,放于胸前:“我会设置娱乐时间限制,愿孩子们博学而好知。” 星网中,心底总有些不安,Q13发了一会呆,等脚下碰到什么东西时才回过神来。 他习惯性地随机捡起一个漂流瓶,打开一看,里面不是习以为常的阅读感悟或日常碎碎念,而是什么小说的宣传。 [黑暗流力作,给你无比真实的修真体验,编者呕心沥血三千年,一直写到世界毁灭!] 黑暗流……? Q13有点好奇地触碰链接,屏幕自动跳转到一个新页面。 书名:万鬼之王 作者:墨沉 文案:修真讲缘,欢迎你,有缘人。 下面的书评分两方,一方骂得厉害,说没人性的玩意还是人道毁灭吧,另一方夸得天上地上绝无仅有,表示圣母滚啊。 作者很怪,无论骂还是夸,每条评论都会回个笑脸,看着很有讽刺感,于是后来的书评多半是合力喷作者的。 Q13努力翻了翻那些比较长的评论,哦,原来是个后宫文,主角见谁都要收,收了还剁,前期真一宗两个美女活得那么小心了还被杀了,哦,原来后期不够爽,曾经铺的顶尖背景板都没发挥作用是…… 他怀着好奇点入正文。 …… 半个小时后,有点作呕的Q13将这本书丢到一半。 不该好奇的。 无事可干,想起A女士的出现,Q13有点焦虑地脱出营养舱,迎面而来数位机器人,它们一一通报:“X99与D67逃塔失败,受到惩罚,大家引以为戒。” Q13默默松了一口气。 意识到自己居然感觉到轻松时,他又变得有些沉默,过了片刻,Q13低下头,慢吞吞地学着旧典籍作祈祷手势。 希望他们还好。 自那以后塔的安保严了一些——仅仅是一些,增加了出入使用电梯到特定楼层需要通行证这一条款。 这有些折磨人,不过总比被捉到严加管控要好。 Q13耐心观察他能接触到的两位工作人员:A女士时常随身携带通行证,挂在脖子上的银牌,很难偷取,总是坐在办公室的B先生则日常将通行证随手放在抽屉中。 如果要选一个下手,B先生无疑比A女士更合适。 但是偷东西是不对的…… Q13有点焦虑,安慰自己:没关系,他出去后会把东西还回去的。就放在大门那里。 机会只有一次,通行证一拿到手就要逃跑。 Q13将一成不变的日子在脑海中排列挑过一遍,灵光一现——家长日,就在家长日离开。 那天的外来人那么多,成功概率会比平时高得多。 心中想清楚后,Q13十分耐心安静地等待时机与收集情报。 逃跑人员之一X99是和他一起进行检查的孩子之一,来自不同楼层,她六岁,天生残疾,只有腿而没有胳膊,看起来萎靡低落,被惩罚后一连数天都打不起精神来。 Q13甚至没怎么问就听到了一耳朵抱怨 “我被狠狠打了,可疼了,打了好久,我还做了个可怕的噩梦,他们根本不听你的道歉……真的,反正我是再也不敢逃跑了,还是等爸爸妈妈带我走吧。” 爸爸妈妈们到来的前一天,Q13一口气吃掉了所有的糖,然后才去做检查。 好像连上天都在帮助他,他正好是当天下午时间段最后一个做检查的,检查结束后,Q13没有和大家一起回去,而是借口B先生有事找他藏在了一间杂物间中。 背靠着门,Q13的心脏怦怦跳动,比此前活着的每一刻都要快,手中不知不觉就渗出了汗。 自从他十岁以后,天黑后大家都不会再活动,电梯也会关掉,只有最基础的巡逻机器人会四处游荡。 如果有人检查他那一层,又或者有人突发奇想地想要打开这个平时不用的杂物间,那么他的小动作会立马被发现,但如果没有,那他只要熬到第二天早上就可以离开这里! 一切只看天黑之前会不会被发现。 Q13仰头看向房间中的复古钟表,三根针慢得让他着急,真想踮起脚去把它们调快点。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就在Q13快要睡着时,和谐有规律的声音中突然传来噪音,嗒——嗒——嗒。 有人来了! Q13努力收敛呼吸声。 脚步声在杂物间门口停下,紧接着是A女士平静的声音:“B先生,你给我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要不要趁此机会为Q13安排一个亲密关系者?我想那有助于他精神的稳定。” “B先生,你的想法很好,但是你不了解Q13的本质,假如他想要一份关心,这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到,但是他要的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会一步步向那个人索取,容不得任何比他更重要的存在,他有些偏激和情感洁癖。” “难找了一些,但是假如我们量身定做,这也并不难。” “是的,但是那个人会严重影响到Q13的思想与行为,无意间就会让Q13多出许多变数,而且有一种名为思念的情感在,Q13会更不甘于留在塔中。这不是我们乐于看到的。” B先生思考片刻,再问:“寻找一个塔内人员呢?为了以防出错,我们可以在此之前先谨慎地审视每项程序。” “我想你还是不明白。Q13即敏锐又吝啬,他不会轻易地交付信任,即便搭建了关系,也会静静审视他的亲密关系者,即所以便我们成功获得了他的信任,之后的相处中Q13也一定会发现不对,然后显而易见的,他将不会继续一段单向的关系。” “你是这方面的专家,”B先生赞同了A女士提出的可能,他说,“情感可真是奇妙。” 说着,他推开旁边这扇杂物间的门。 第178章 心魔劫(七) 在外呆了一阵, Q13总觉得不放心,他四处看看, 干脆躲进闲置的柜子中。 他人小,这种不大的横柜也能塞下。 黑暗狭窄的环境让Q13感到安全舒适不少,他侧耳倾听钟表的声音,在心中计算时间。 B先生推门而入,门扉带动的轻微声响让Q13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脏怦怦跳动。 两个人的脚步声极其有规律地响起,然后刺啦, 有什么东西被拖动了。 “还剩几个人?” “十三个。” “都是好孩子……O计划又要重启了。” “可是资源……” 声音逐渐远去, 屏息太久的Q13终于敢大口呼吸, 又默数了一刻钟,他用植入皮肤组织的儿童基础版光脑看了看时间, 确认已经入夜, 这才安心地从柜子中爬出来。此时腿脚已经全压麻了,落到地面上时身体又痛又酸, Q13缓了好一阵。 杂物间没有灯光,唯有一扇窗户透入冰冷的月芒。 借着一点光, Q13开始在这间杂物间翻找。 A女士B先生在这里拿了什么?来都来了,不了解一下总是遗憾。 Q13的记忆力向来很好,此时用心翻找, 他很快发现了杂物间与原先状态的不同——少了个纸箱。 这种纸箱是高塔众人专门用来放置纸质档案用的, 是信息资料保存的最后一重保障, 不过时间久了后会定期清理掉。 原来是清理资料了。 纸箱很多, A女士B先生他们应该是只取走了时间最久远的一箱, 想了想,第一次摸这些东西的Q13小心地翻动纸箱里面的资料。 重要的资料会被放入更高级的保险柜中, 纸箱里的资料大多都没什么用,Q13只看到一些身体素质表,偶尔还会夹杂一些心理健康方面的问卷。 手忽然顿了下,Q13翻回前面一张表,接着又连翻二十多张,眉头困惑皱起。 这些身体素质表有两项数据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觉醒进度】 【磨损值】 觉醒进度以百分制计,有高有低,Q13一开始觉得这是指精神力等级强度,或者精神强度够高后会觉醒的一些特异功能(星网上有不少觉醒能力的信息留言,据说连普通的物件都能附魔有能力,但Q13在现实中从未见过),但翻阅够多后,Q13发现觉醒进度满了后会重新计数,这就又不太像了——无论是精神强度还是觉醒能力都是一锤子买卖,根本不可能清零重新开始。 觉醒进度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磨损值就更难揣测了,忽高忽低,即便是同一个人,每一次身体检查的磨损值也都不太一样,完全没有规律可言。 “……” Q13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身体倒是因为长期暴露在外而变得脱力和虚弱,很是难受。 好在塔内是特殊处理过的无辐射空间环境,Q13难受归难受,也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只要能熬过今晚与明天,想一想外面的世界,这点痛苦根本不算什么。 将资料全都放回去,Q13身处黑暗中,心里忽地一突,莫名闪过一个想法:高塔或许在做人体实验。 就像、就像故事里面的大反派一样。 “……” Q13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只觉得不过这个想法的产生简直毫无缘由,疑点极多。 第一,他在高塔里生活了十三年,从未见到人体实验相关,也从未听过这类消息。 第二,若是专门将孩童作为实验材料使用,那么家长日、心理关照、开星网传授知识等等举动又有什么必要? 最后,高塔座落于中央城市,律法早已对公民(尤其是孩童)的人身安全做出了极为严苛全面的保障,在这里做人体实验,未免太明目张胆了,就算是Q13这样的小孩也不会这样做出这种蠢事。 摇了摇头,将这个突兀产生的想法抛之脑后,Q13撑着变得无力的身体打开门。 经过走廊时,透明的玻璃墙壁外,五光十色的世界闪烁,像是一场梦。 Q13摸了摸冰凉的玻璃,眼睛中映出光芒:不管高塔在研究什么,只要他离开这里,这些就都与他无关了。 绕开几个兢兢业业守卫检查室的机器人,Q13轻车熟路地摸入B先生的办公室。 塔中小孩子居多,他们总会突发奇想,提出些奇奇怪怪的要求,高塔工作人员几乎每天都要被找上许多回,因此他们的办公室基本都不会锁门,这也是Q13敢试一试偷通行证的底气。 所有工作人员的办公室都是一个模样,B先生的也是如此,只有墙上挂着的那把手枪比较独特。Q13打开几个抽屉,顺利找到了通行证。 关键道具拿到手了! Q13握紧通行证,脸颊因为激动而多出一丝血色,眼睛亮得惊人,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海里浮沉,让他的精神高度亢奋、思绪一刻也停不下来。 为了以免自己错过时间,Q13一夜没睡,睁眼到天亮,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争分夺秒地搭载电梯回到自己的楼层,爬入营养舱中恢复精力,并且顺利掐点应付完家长日早晨必有的人数清点。 上午十点,B先生毫无动静,或许是已经将通行证的存在彻底遗忘了,A女士则照常过来给予大家鼓励,她走到Q13的营养舱附近时,Q13特意闭上眼,假装犯困。 A女士:“Q13,你精神状态看着很差,今天过后记得好好休息。” Q13困倦地“嗯”了一声。 营养液如细雨般滋养身体,Q13冥思苦想,掐手、咬舌头,几乎把能想到的打精神的办法都用上了,总算熬到了家长们的到来。 喧哗声中,Q13悄无声息地从营养舱中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坦然自若地搭载上电梯。 最顺利的情况是一路直达最底层。 “叮——” 电梯在下一层就停了。 Q13握紧了拳头,紧张地注视电梯门,手心有汗。 没关系,他安慰自己,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被惩罚。 电梯门打开,外面是几位家长和孩子。就这么大点空间,独自一人的Q13显得分外明显。 新来者的表情有些困惑。 Q13镇定回望,嘴唇抿起,下巴稍稍扬起,丝毫不慌乱。 “你也是被领养的孩子吗?你的家长呢?” “嗯。他们在一楼等我。” Q13冷静地给他们看了通行证。 如果没有遇到其他人,通行证可以带他一路直达第一层。 如果遇到了,那么通行证就是他的身份证明。 “原来是这样。” 等这几人进来,电梯继续运转,Q13闭了闭眼,仿若被捏紧的心脏总算放松了下来。 有了其他人之后,Q13在电梯里也不显眼了。之后又陆续有家长孩子进来和出去,电梯在Q13期待的目光下到达一楼。 但是,没有停下。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停下!” 孩子们惊慌失措,而大人们则笑着说:“别慌别慌。” 电光石火之间,那个人体实验的阴谋论想法像闪电一样劈开了Q13的大脑,他心里咯噔一声,使出浑身力气推开其他人,踉跄跑到按键前,瞳孔紧缩。 有人尖叫道:“上面的按键全亮了!” 无论怎么按都没用,电梯门不开,电梯向上运动,Q13从按到砸,拳头砸得鲜血淋漓,他浑身发冷,几乎狼狈地要跪了下来:“停下来、停下来……” 其他孩子被拉住,家长们说: “都是从最高层走的。” “那边有列车通道,别怕。” 在家长们的安慰声中,电梯一路飞到最顶层。 “叮——” 电梯门开启的刹那,家长们的身影滋啦一声彻底消失,大量的烟雾噗通炸开,门口隐隐约约有一排身影。 “爸爸?妈妈?你们哪去了?” “你们是谁!” 不断有孩子倒下,纷乱嘈杂的声音之中,Q13浑身仿佛有电流窜过,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穿过烟雾和阻挡的人群——机器人群,呼啦跑了出去。 雾气中,有人问:“不抓吗?” “等一会儿。现在还有流程没有走完。” 青筋突突突地鼓起,大脑好像被针扎了一样地刺痛,难以忍受的剧痛之中,砰的一声巨响,Q13居然一头撞到了玻璃上。 高塔的玻璃墙壁是特制的,与那些精密设备所使用的脆弱玻璃不是同一种,Q13鼻尖撞得生疼,生理性的眼泪几乎一下流了下来,模糊的视线中,外面的光芒也变得含糊不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完全没有理由…… 他想不通。 “Q13,我就说你该好好休息一下。” 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Q13转过头去,捂住口鼻,看见了雾气中走来的A女士和B先生,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呕吐。 “你不用害怕,Q13,你此前从没有吸收对应成分,不会受雾气产生影响。而且这些雾气对你们也没有任何伤害,只会使你们做一场美梦。” Q13握紧双拳,依靠着玻璃,即便已经不能再退了,却还是下意识地努力向后退:“你们骗了大家。” 家长日是假的。 A女士说:“经过分析研究,这对你们来说是非常有效的安慰措施。” “呸。” 两人都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B先生说:“Q13,私自逃离是要受惩罚的。” “我知道。” A女士温柔地说:“你不知道。” 他们团团围住Q13,Q13找不到任何可以逃脱的机会,最终被几个机器人强硬地架了起来。 Q13瞪他们,输人不输阵:“我会出去的。” 机器人扣住他的四肢,A女士给Q13喂了一管试剂,Q13剧烈地咳嗽,身上接着被放置了一只一次性使用的医疗型机器人。 “觉醒进度还差一些,”B先生敲敲墙壁,玻璃墙自动打开,“Q13,看看你想要去的地方吧。” ……阴差阳错达成了目标? Q13咬着腮帮子,被强行拉着转过身来。 看到外面的一瞬间,他双目猝然瞪大,震惊、无措、迷茫,几乎可以说得上可怜了。 还未开口,机器人们忽地松开桎梏,然后A女士在他背后一推。 “Q13,等会见。” Q13被推下去。 很高很高的地方,引力拖拽身体,血肉仿佛在融化,疼痛深入骨髓,Q13哆哆嗦嗦,在这几秒的时间中,终于看清了四周,只一眼,目眦欲裂,心肺仿佛都要撕裂了。 哪有什么城市,这里只有人类文明的废墟! 啪。 一片废墟之中,怀着无尽的绝望,飞鸟落地了。 但是他还没有死。 血泊之中,Q13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忽然感觉这座塔真的好高。 试剂和最顶尖的医疗机器人一同发挥作用,不断修补着他的身体,痛不欲生。 “我真担心绝望会压垮他,”A女士说,“接下来怎么处理?” “请安心,他很有韧性,”B先生转过身来,看着地上睡得香甜的孩子们,“先送去毒气室。” A女士思考了片刻,肯首:“那我来照顾这些孩子,你带着那把枪去观察他,情况不对随时清理记忆,如果觉醒能力错误,就带到我这里再次清洗能力。” 那把枪拥有清除记忆的能力,在高塔中也算是少有的实用- 毒气室里面布置了大大小小的生物培养舱。 摔得凄惨的Q13被放入其中一只,全身浸泡在高等营养液治愈伤势。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再睁开眼,B先生欣慰地记录数据:“恭喜,你又一次要觉醒了。” Q13无神地看着他,声音虚弱:“……假的。” “你是在说外面吗?”B先生说,“那并不是假的,你们原先看到的投影景象才是假的。” 只是投影。 “那颗灾星带来了瘟疫和毁灭,人类文明现在仅剩你们了。” B先生说, “以我们的技术暂时无法突破难关重建人类文明,所以你们是希望的种子,救世主将在你们中间诞生,ta会解决灾难,挽救这个世界。” “如果不是你的阈值越来越高,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 “Q13,记住,你要努力推进的觉醒方向是预见未来。” “请保持韧性。” B先生记录完数据,拉下拉闸,营养液被抽空,Q13砰地掉落培养舱的底部,他无力地抬起头,看见绿色的气体从头顶被注入这个密闭的容器中。 嗓子好像被黏住了,窒息感蔓延,头脑晕眩与疼痛,求生本能作用,Q13伸出手,几乎颤抖着敲打玻璃壁,眼前已经出现重重幻影。 B先生说:“不用怕,Q13,这是刺激你精神的毒气,不会有损你的健康……” Q13听不见他说的话,无数的幻象向他叠加而来,脑袋好像要炸开了,有什么东西喀嚓地裂开了,海一样的记忆翻滚,痛得他只能捂住耳朵,牙齿打颤,战栗着蜷缩成一团。 他记起来了。 坠落,手术刀切开内脏,药物使用,子弹、被洗去的记忆…… 那些遥远的、血肉模糊的记忆好像一瞬间来到了现在,过载的疼痛几乎让每一寸皮肤都渗出血来,视野中也蒙上了一层血色。 反反复复的痛处中忽然垂落一缕银白,像是丝绸,也像是蛛丝。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无边的痛苦中,Q13下意识地想到,他想要去抓住,记忆中的这点光芒却再次被新的折磨所覆盖,仿佛只是错觉。 什么也想不起来的Q13抱着头,缩在小小的角落里痛苦而又急促地喘息,他打着颤,面孔逐渐埋入阴影里。 …… 每一条生命都是宝贵的,资源已经有限到不足以他们再进行一次O计划了,人工培养新生儿这条路被彻底封死,所以要爱惜孩子们。 而且,Q13是很珍贵的种子。 B先生仔细观察,看见Q13在培养舱中疼痛挣扎的样子,又看了一眼快拉满的数据,决定先缓一缓,就在他放下握在手中的手枪的瞬间,“噼啪”!培养舱那不太坚硬的玻璃被刺破击碎了! 疼痛到面色狰狞扭曲的Q13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憎恶,怨毒,他丝毫不惧碎玻璃的尖锐,猛然从培养舱中扑出,身上刺啦被划出数道深深伤口,那孩子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将手中的物件高高举起,然后“噗呲”一下狠狠扎向B先生的眼睛。 那是他一直紧紧握在手心中的,B先生的通行证。 曾经代表“离开”的东西。 “还、给、你。” …… A女士记录今日家长日的档案: 被领养的孩子们已经被清除记忆送到了各个楼层中,拟态仿生人孩童表现良好,没有被发现任何异样。 Q13又一次新生逃跑的意图,我和B先生按照计划推进,鼓励他的第十七次觉醒,祈愿这一次他能觉醒【预知未来】的能力,而非【感应危险】…… “叮——” A女士转过头:“已经解决了……” “砰!” 一枪爆头。 Q13从电梯里走出,手中的枪还没有放下。 真是一把好枪,会自动填补弹药,甚至没有丝毫后坐力,瞄准精准,就连他都能用来轻易打穿仿生人的四肢躯干。 A女士的“头颅”断裂,只剩一点黏连在脖颈上,数据线呲呲冒出火花,面孔上的胶质掉落,她开口:“你在做什么,Q13?” “砰”、“砰”、“砰”、“砰”、“砰”! 四肢躯干,五发子弹将A女士死死打落在地,内里的零件滚落一地。 “你的情绪很不稳定,Q13,或许你想吃糖果吗?”A女士的声音平静温婉。 Q13没有回答,他的表情像哭又像在笑:“你知道疼吗?” “仿生人没有疼痛。” “真羡慕。”Q13缓慢地走近,血没有止住,不停地在流,他没有力气,走几步路就要停一下,喘几口气。 “你做了什么,Q13?” Q13杀死了其他仿生人,现在他也要碾碎A女士的芯片。 “Q13,我们忠于人类……” “是的,你们没有对我动手,并且还听从了我的以死威胁,没有联系其他同伴。” 他将枪口抵在A女士眉心,那里有她的核心芯片。 A女士的声音逐渐失真:“你不能杀死我们,人类需要我们,孩子们需要我们……” “那就去找需要你的人吧。” “砰”! “去地狱找吧。” 一片寂寥。 Q13跌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 他杀死了这些仿生人,但是还不够。一旦空闲下来,他就难以抑制地觉得痛苦。尽职尽责的大脑第一时间为他提供了新的憎恶和发泄对象——其余活着的人类。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要让他想起来?凭什么别的人就可以安然地一无所知? 这个世界都已经这样了,就应该大家都一起去死才对。活着也没什么好受的! 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有的力气一下没了,累到连爬到爬不动,累得只能坐在这里。 “生命可贵。” Q13讥讽般地嘟囔。 既然没力气了,那就不去了。 他看着外面属于人类的断垣残壁,忽然又有了精力,一点点挪到玻璃边上。 从高处往下看,惊惧、惶恐一瞬掌控了内心,Q13“啊”了一声,害怕地闭上眼睛,呼吸急促,胸脯剧烈地起伏。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带来抽痛之感,慢慢地,紧紧闭着眼睛的小孩抬起胳膊,对自己举起了枪。 这把枪消耗子弹后会定时自动续上子弹,有子弹时,它就是普通的杀人工具,子弹用空时,按下扳机,它则有清除记忆的效果。 默数时间,Q13对自己连开两枪。 一枪,他再也不要想起来这些事情。 另一枪,他再也不愿意去看去想。 ……本来是这样的。 秋亦睁开眼,丢掉属于觉醒者的手枪,站了起来,看着下方,心中很平静:“很可怕吗?” Q13像是飘魂一样出现在他的身后,面色苍白如雪,轻飘飘地道:“你又不是我。” 秋亦:“诶?是吗?” 小孩面无表情:“恭喜你。” “这样的诱导也太低级了,”秋亦说,“我都撑过去九十九步了,怎么可能会倒在最后一步上?” 秋亦说:“在外论你和我是为了方便行事,但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你应该说''''我又不是我''''、''''恭喜我''''才对。” “可是我……” 虽然还有其他话术可用出,但既然都是一个人,秋亦不谈虚的,他祭出杀手锏:“师尊。” “……”Q13吭哧吭哧地说不出话来了。 对啊,师尊都不介意他认不出来和差点弑师的污点。 想到这一点,他脸上慢慢地露出真切的笑容,也看向塔下,真情实意地道,“那就恭喜我。”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静默片刻,Q13、但此时亦是最后挣扎的心魔,轻声询问自己,叩问己心,“想好了吗?他到底对‘秋亦’来说意味着什么?到底要怎样去看待他?” 这是秋亦犹豫纠结最久的问题。 其实在青丘时他就在想了——吻到底比牵手、拥抱更意义丰富一些,但这件事或许会彻底改变两人之间的关系,需要慎重以待,秋亦内心也多少有些逃避不稳定因素的意图,所以有意无意,一直往后拖延,想等自己的实力能与虞观并肩后再慢慢考虑。 不过这真的是一个需要犹豫纠结的问题吗? 秋亦想,答案其实早就昭然若揭了。 他不会想拥抱别人,或被谁拥抱,不会有亲吻他人的念头,更不会对除了虞观以外的任何人开放神识。 这场心魔劫只是撕下最后一点犹豫与含糊,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把未来要做的变成现在想做的,在当下就说出那个答案。 “他是再塑我的人。” 秋亦的声音很慢,一字一句仿佛有莫大的重量,他轻轻垂下眼睫,不自觉地笑了。 “对我而言,他确实意味着很多。” 他的生命中不会有比虞观更重要的存在了。 但,如果非要选取一个虞观所代表的意义。 秋亦轻声说:“一切未知且混沌时,我可以没有照亮前方的引路灯,踽踽独行,去试一条又一条未知的路,但我绝不可没有苍穹中的那轮明月,月亮的光永远落在我身上,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身处何等境况,我都能抬头去看那亘久不变的月亮,让月辉将我心照得通透,于是我再一次明白自己是谁、明白我要去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于我而言,就是那轮月亮、那道月光。” 很肉麻,但是秋亦想到他的师尊,也就不觉得肉麻了。 如果将来有机会,一个安静、温暖、一切都正正好的时候,他会努力克制住了害羞,将这些和虞观说的。反正他的师尊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绝不会觉得肉麻。 “至于怎样看待……” 秋亦声音又变轻了许多,只有虞观不在这里,他才能慢慢地、尽量自然地剖开自己,不然说出话来的第一秒可能就开始头晕脸红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或者说,羞涩,神情腼腆而柔软。 “在了解爱情之前,我就已经很喜欢他了。我仰望他、靠近他、想要被他夸赞、想要和他贴近,也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但靠得太近了、他对我太包容了,我就会想要更多东西,也想要给他更多东西,我对于他产生了爱情意味的喜欢,我恋慕他。 这是喜欢的再一次加重。 所以我想,现在的我或许……可以说是爱他的?” 第179章 天骄盛会(十一) 心魔破裂退去, 这场心魔劫也即将消失。 秋亦沉静片刻,等脸上热度褪去, 轻轻吐了一口气。 太难为情了……要不以后背地里练练吧,不然表白都是问题……可是他也没什么背地里的时间啊,师尊一直陪着……打腹稿打几千遍会有用吗……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秋亦挥了下手,Q13融入本体,彻底消失不见。 他现在随时可以脱离这里。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秋亦消除杂念, 目眺远方。 在视野所不能达到的地方, 这片废墟之中仍有一栋完整的住宅。 心念一动, 秋亦几乎转瞬间出现在了那栋房屋门前,他礼貌地敲了敲门, 朗声道:“您好, 读者找上门了。” 门缓缓打开,穿着居家服的年轻人对秋亦挥挥手:“嗨。” “作者墨沉?” “是我, ”年轻人说,“不过‘墨沉’是我朋友的名字。我姓风, 名圣清,你可以称呼我为前辈。” 秋亦叹谓一声:“果然是您。” 清风仙尊,风圣清。 这是秋亦所见到的第二位仙尊。如果能再有机会见到燃焰仙尊, 他也算是见过世界天花板的全貌了。 风圣清:“不必您来您去, 我们那时候不盛行这种。” 秋亦点点头。 风圣清邀秋亦进来坐, 秋亦也没推辞。环顾四周, 屋内陈设典雅, 装饰物件多与花鸟鱼虫相关,几面堪称巍峨壮阔的浮雕画环浮于墙壁上, 上面万类生灵隐隐以一条黑龙为首。 秋亦多看了两眼,而后收回目光,沉吟片刻,单刀直切,问风圣清:“前辈,你真的还活着吗?” 全世界都以为清风仙尊已经身消道陨了,难不成大家都错了? 风圣清摇头又点头。 仙人与天地同尊,不会轻易陨落,非得是同为仙境的对手动手才能彻底铲除。而一旦真的遇到了灯枯油尽、支撑不住的时刻,仙境连陨落也会与众不同。 风圣清濒死间突破,斩杀同境鬼族,因为自身生机早就在先前耗尽溃散,难以为继了,所以才不得不落得陨落的下场。但他的肉身在那一刻陨落,破碎黯淡的残魂却还未彻底散尽,其中一缕飘忽出界,沉眠游荡无数年,最终抵达秋亦第一世的小世界,便成了眼前秋亦所见的风圣清。 风圣清在新世界醒过来,修为损伤严重,且没有肉身,他幽灵般地过了一阵,成功作为电子幽灵摸到了星网,然后就开始不断修炼、了解信息、寻找原世界、观测小世界、不断修炼的过程。 虽然一切从头开始、作为不完整的一缕残魂也根本不可能再重回巅峰,但到底是曾经仙人,位格还在,看看未来景象什么的还是可以的。风圣清从前不擅卜算之道,但他此时仙人位格实在够高,再加上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是彻彻底底已经死去、远在天边的局外人,他观测的结果更准确了。 他说到这里,秋亦心中猜想愈浓,风圣清说:“《万鬼之王》那本便是我‘看’到的,再经过艺术加工所得。” 秋亦嘴角抽了一下,听风圣清继续解释。 “那人是鬼族棋子之一,少不了要祸害死不少生灵,未来却能登上高境界,和果中的虫子又有什么区别?我实在看不过眼,便以他为切入点写些。” “就这么简单?” “你倒是机敏,”风圣清喝了口茶,“你知道仙人看到的命数与卜算一道修士所见的有什么不同吗?” 虞观曾经和秋亦说过这些,此时他略一回想,回答:“你们看到果的一生,别人看到花的模样。” 命运不可捉摸,无数条代表可能的河流最后只汇出一条结果,卜算一道的修士站在那些条条脉脉的支流附近,境界越高、实力越强,所看到的可能越少、结果越少越清晰,而仙境却是直接站在结尾,可能、发展、结果,一览无余。 风圣清肯首,又道:“毕竟不是专门的卜算道修士,这种预测也非全知,世上有很多东西能阻拦,比如灾劫、同境修士、身在局中……跳出世界后,我反倒看到了结局。” “什么结局?” “世界覆灭在第三劫中。” 秋亦深深皱眉:“不可能,我师尊在,事情不至于发展成这样……” 风圣清:“你是说这场心魔劫同样牵引到的另一位仙境修士吗?” “是。” “……你的机缘不错,”风圣清没问到底是怎么拜师仙境的,只道,“关于他的事情我不清楚,但世界确实覆灭了没错。” 秋亦安静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他师尊在,这事不应该。他道:“你既然看不清同境界相关,那肯定也看不清世界的结果,仙境生活在修真界中,难道不与修真界息息相关吗?” 风圣清看着他,若有所思,没第一时间回答,反而道:“你很信任他。” 所以连续反驳他这个“权威”。 “那是我师尊。” 师尊和弟子关系也不一定好啊。 风圣清对这对师徒关系有了大致认识,继而解释道:“升至仙境,因果不沾身,世间万物都与之无关,所以我没有算错看错。” “你师尊,要么是死了,要么是离开了那方世界。” “……”这两个都不好。秋亦抿着唇,像霜打的茄子,肉眼可见地有些蔫巴,少许,他又振作道:“但我来了,结局自然该有变化。” 风圣清赞同道:“就算已经注定九分,但天留一线生机,结局不是没办法改变。” 风圣清也是这一线生机中的一部分,他结合自己第一劫中的所见所闻,刻意创作出了《万鬼之王》这本书,筛选有缘分、且符合条件的读者,再等他们自然死亡后,趁其魂魄未散,送他们去修真界做个搅弄风云的变数。 只可惜虚空难行,路途遥远,这些筛选出来的适合者意志也不够坚定,全军覆没。风圣清无奈地等啊等,一直等到世界即将毁灭才终于捡到了秋亦,第一次顺顺利利地把变数送去了修真界,投放地点随机。 “后来你渡心魔劫,模拟出新历,我虽然远在其他世界,但也能感知到一点,因此借机过来和你讲清来龙去脉。” 现在来龙去脉讲明白了,风圣清:“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秋亦道:“前辈你为什么不回来?” 既然能送人渡虚空,那么风圣清这个身无因果又有经验的自己跑回去,以身入局为变数不是更合适吗? 风圣清怅惘片刻:“我毕竟只是残魂,已经陨落,留在外界还能活上千万年,但若是回去,我只能只活一刻。” “这一刻光阴,我要用在关键的时候。”风圣清道。 秋亦了然并理解。 “我也要离开了,”风圣清道,“不过此行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告知你:我的传承即将出世,是仙尊级别的传承,你盛会结束后不急着闭死关,可以多留心关注,要是有那个实力,去竞争一番,把它抢到手。” ……?! 虽然有些不尊重,但清风仙尊死得那么快,死前景象都无删减留在剑中,居然还留下了仙尊级别的传承?他怎么做到的? 秋亦觉得不可思议,还要再问,风圣清却已经消失不见了,方才的温馨小屋重新变回破砖烂瓦。 …… 秋亦再睁开眼,神清气爽,五脏六腑仿若琉璃般剔透干净,身体活动时,身上不时便爆出爆竹般的噼啪声响。 他心念一动,穿黑衣的小孩转瞬出现在身边。 秋亦斩出这一身时便心有明悟,点对方眉心,说:“你既是我恶尸,也代表了我的第一世。” 恶尸点点头,身影散去,是被秋亦收了回去。 分身出去后,分身本体境界实力都不如原样,非常容易让自身受到重创,所以修士很少在破境外的其他情况下分出分身,在盛会中更是如此,要时刻保持巅峰状态。 刚刚突破境界,晋升分神,秋亦练习数套剑法稳固适应,待能够对眼下的力量收放自如,才分出心神关注其他。 那滴天地的泪水被消耗得缩水了大半,只剩下两个指节长。这些剩余的天地之泪秋亦早已想好用处,因此没有动用,只将之细致收好。 岛上已无其他资源,秋亦觉得这是个不与世俗争斗的好地方,便盘膝打坐静修。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睁开眼- 在天道的调整下,古深渊时间流速与外界并不相同,修士能得到充足锻炼,观众看得也爽利。此时,古深渊这一轮竞争已经到了尾声。 “还剩一千零几人……潜龙榜前百实在是太凶了,光他们就干掉了大半其他修士,甚至自己都没受伤。” “名列天骄榜的也是啊。” “天骄榜不行,太多明珠没被挖掘出来了。” “就是,风天都榜上无名,天骄榜有何质量可言?” “风天确实厉害,双榜第一在他手下也只能狼狈逃跑,是个妖孽。” “不是我说,双榜第一真没什么含金量,我觉得他和诸葛穷打得那场更有价值……” “快看快看!风天又找到目标了!” “草,他怎么盯上凤凰了!” 糖葫芦参加盛会时其实稍微掩饰了一下,但是它来都来了,发展到现在,身份暴露给场外观众和大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青丘老夫妇原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担心得不行,后来灵光乍现,想到秋亦,又想到虞观,瞬间平静了。 古深渊中,川江之上波澜起伏,风天凌空跃至,一剑飞来,糖葫芦噗地吐出赤金凤凰火,金红火焰如同爆开的岩浆,江河滋滋烧灼大片,猛然与剑相撞,火焰落下,剑势也散退,灵剑飞回风天手中。 “传言不假,果然是凤凰。” 一击试探得手,风天嘴角扬起,几步迈出,刹那跨越大半江河,转瞬来至糖葫芦身边,乘其旧力未去、新力未生之际,一剑斩出,狂风倒卷起一面水帘。 蛰伏的小银与孔丹正要出手,但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又有一柄飞剑飞来,“叮——”,昭时剑剑尖触碰风天的灵剑,僵持一会儿,嗡鸣一声弹开,气流如雾散,冰霜喀嚓冻结了每一滴要落下的水珠。 糖葫芦迅疾飞走逃脱。 “赶上了。” 秋亦身影出现在江面上,他伸手握住了飞来的昭时剑,双目明湛如星,心中轻快。 先前他通过灵宠契约收到糖葫芦它们的求救信息,幸好距离很近,不然还不一定能救下这两倒霉蛋。 风天眯眼,能感受到对方气势境界的不同寻常,心中一凛,多出了几分谨慎,但他也有自信绝不输于任何人。 “来得正好!” 风天握紧剑,周身狂风卷动,冻结的巨大水帘轰然切割碎成冰碴:“这次你别想再逃!” 昭时剑上气息涌动,秋亦道:“谁输谁逃可说不定。” 话音落下,剑身相碰,叮叮当当,转瞬便已交手数招,剑气如练,川江如海浪般高高翻涌,轰隆隆的巨响中,大片鱼尸上浮,那些嗜血小妖惶恐不安,只觉天灾。 糖葫芦、小银和同伴在近处窝着,时刻紧盯这场他们加入不了的战斗,一旦秋亦倒下,糖葫芦和小银就会飞速出来抢救。 风天眉头紧锁,暗暗心惊,没想到秋亦破境后竟然如此难缠。 就在此时,秋亦骤然挥出一剑,冰冷悲意如同冰锥般深深刺入心脏,风天心中一紧,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泪水直接濡湿脸庞,风天居然往后退了半步! 仅仅半步,却足够令中洲的修士和糖葫芦它们都目瞪口呆。 短暂的交锋,竟然是秋亦这个刚破境的隐隐占了上风! 风天亦是惊愕。 静默间,江水涛涛,两人还未动手,远方忽有金光飞来,刹那笼罩所有剩余的修士,使交战戛然而止。 金光中的浓浓暖意温润恢复着每位修士的状态。秋亦体内消耗不多的灵力转瞬便重回充裕。 天道的声音适时响起。 [第二轮到此结束。] [第三轮角逐将于一盏茶后开始,这是本次盛会的最后一个环节,请各位修士做好准备。] “这次盛会只有三轮啊……”虚空之中,有大能开口道,“我记得第三轮的比较好像是固定的?” “对,”另一人道,“是一对一决斗,生死不论。” 第180章 天骄盛会(十二) 一千人竞逐还是太繁琐了些, 天道看起来也有在第三环节中直接削掉一大批人的意思,所以在常规的抽签决赛前布置了守擂战。 六十四座擂台, 挑战不限,一共持续一天,结束时守擂的擂主可参与前六十四名之争,而失败者则另划分区域决出第一千名到第六十五名。 对部分人来说,这个提前热身似的环节主要是方便了和旧识交流。 擂台的事不急,先放放,聊天比较重要。 几乎是一传送到练武场上, 小银就被拽住了。 小银猛地一激灵, 它神识敏锐, 少有这种被人一把捉住的情形,几乎下意识地想要还击, 但还是忍耐了下来。回头一看, 是个不认识的女人。 糖葫芦作为前辈,叽叽喳喳给小银介绍, 这位是陈冷虹、那位是毛丸丸,再那位是无中、牧直知, 过去和大主人二主人做过队友…… 陈冷虹眼冒金光地捧着小银,牧直知顺手把上上签塞回给无中,毛丸丸道:“你们主人呢?” 糖葫芦看向某个方向。 越过人群, 可以看见秋亦的身影。他将那团还剩下的天地之泪递交给马武:“还你人情。” 诸葛穷是了却当年因缘, 而马武与秋亦非亲非故又无前因, 他既出手相助, 秋亦自然也要给予回报。 散修本来就最缺资源, 马武也不忸怩,大方接下, 略一感知,瞬间被其中蕴含庞大的悲意冲击得头晕脑胀,险些没止住泪水。 等他回过神来,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就连泪水中的悲意也没能压住他内心的狂喜——这是有助于领悟刀意刀势的天材地宝!正是他所需! 好半天,马武按捺当场炼化的心情,小心收起这滴泪水,心念一动,忽地想问秋亦一个问题,但再抬头,秋亦已经和人交谈去了。 马武摇摇头:“罢了罢了。” 反正比武场上见真章,有什么底牌也得亮出来。 另一头,时隔两百多年不见,小队众人间竟然没有多少生疏之感。 无中摸摸光脑壳,对秋亦比了个大拇指:“厉害了,知冬队长。” 天路上,他也是在后面紧追不舍的修士之一,可惜到最后也没能追赶得上,只能看着差距兴叹。 秋亦哑然失笑:“我现在也不是队长了,叫我秋亦就好。” 与世隔绝久了,火急火赶到中洲,根本没时间了解详细情报的牧直知呆愣:“啊?你是那个秋亦?” 他瞬间反应了过来,狠狠一拍手:“我还说那双榜第一到底谁呢!” 惹得比较矜持腼腆的毛丸丸都忍不住笑了。 牧直知很快调整好心态,从“那第一到底是谁谁谁,别太离谱”到“第一竟然是我们队长,天道天机阁你们有眼光”。旁边无中大声嘲笑完了,给他塞了一册情报玉简。 陈冷虹揶揄:“队长你不厚道啊,我们都说得真名,你报个假名给我们。” 秋亦也没想到这几人居然都用的真名,比较下来,确实是他们不够真诚,因此解释道:“当时在被悬赏通缉。” “现在呢?” “现在也是。” 毛丸丸愣了一下,不懂到底是什么组织这么头铁——秋亦肉眼可见地前途无量啊!这种时候还要坚持逆反,加深仇怨,这实在难以令人理解。 她道:“要帮忙吗?” 秋亦摇摇头。 又设下阻隔传音的私密聊天阵法,各自谈了一番际遇后,最心直口快的无中踌躇片刻,忍不住问道:“知秋道友呢?” 秋亦看着他们,忍俊不禁:“你们表情怎么这么严肃?” 几人目光游移。一般的修士是可能随时分开,大道朝天各自走,但怎么说,你俩这么黏糊,你和他不在一起,就感觉多半是一方出事了。 “……”从前不放心上,没觉得有什么,但眼下开悟,心里有鬼,听什么都感觉不同寻常,秋亦轻咳了一声,脸有点红,“他……情况比较特殊,反正没事,现在正在外界围观看热闹呢,不用担心。”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毛丸丸想了想,忽然问:“知秋也是假名吧,副队真名叫什么呀?” 秋亦眼睛弯了弯,大大方方道:“虞观。” 除了大张旗鼓、性格肆意的燃焰仙尊外,其余两位仙尊的名讳罕有人知,时间太漫长了,旁人不敢直呼仙尊姓名,渐渐地,这个名字就会遗忘在时间里。比如清风仙尊,如果不是秋亦曾经得过影像,听到过对他的呼喊声,估计也根本不得知晓他的姓名。 所以秋亦这么说出来,最家底渊博的无中也只是挠挠耳朵,觉得耳熟而已。 一直未出声的糖葫芦感慨的啾啾叫了下,大意是二主人很厉害的。 秋亦点点头,以示同意。 难得相聚,虽然场合不太恰当,但众人都心中有依仗,倒也不怕浪费一天时间。 牧直知指指一座已经许久没有修士前去挑战的擂台,自信道:“到时候任意挑选一座便是。” 无中:“别狂了别狂了,守擂的修士要瞪人了。” “修士不狂,如锦衣夜行。”牧直知信誓旦旦。 秋亦扬唇一笑:“是这个理。” 陈冷虹、糖葫芦、小银也连连点头,那不然修炼不是白修炼了吗,咱修的就是这个心气! 他们一行人占了一片地方谈话,都是榜上有名的大佬,其他修士也不敢靠近,一时周围竟出现了一片空地。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众人各自告别去寻找合适的目标。 “要是之后遇到了,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队长你多小心。”毛丸丸道。 “你们也多加小心,”秋亦笑道,“盛会第一我拿定了。” 糖葫芦和小银最后走的,秋亦问:“你们先前是和什么人组队了?” 这两家伙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和人结队而行。 小银独眼一转:“嘶嘶。” 孔丹!它还要了独家签名! 秋亦回想了一下这人是谁,当即便知道为什么要签名了,不由心生感慨:“有心了。” 阵法破碎,正要分头离开,秋亦忽地想起什么,转身将凤云给的那青色玉佩塞给糖葫芦:“凤云要我递交给你的,对你有用。” 糖葫芦:“啾啾!” 有联系方式吗,它想要感谢一下。 秋亦爱莫能助:“我和她不熟。” 糖葫芦理解地点头,表示它等会自己去找找看。 虚空中,虞观唇角微扬,心情看起来好了不少。 还剩几个时辰,有人选择继续养精蓄锐,拖延到最后一个时辰,也有人现在就开始行动了。 秋亦走过一片擂台,招呼打了不少,但硬是没找到合适的擂台—— 一个个全是熟人,左边是正在盘膝打坐临阵磨枪的马武,右边是呼呼大睡的长孙顺,前边是还在排演阵法的诸葛穷,再往前走又是宗舞、秦术、程易水…… 好嘛,不是打过架的,就是打过交道的。凑几桌麻将都不是问题。 秋亦看着,也有预感,自己之后的交战估计也会碰上熟人,只是不知道是哪几位了。 擂台间空隙不小,又走了一会儿,秋亦还经过了风天的擂台。 风天正在台上静气养神,秋亦看过来时,他骤然睁眼,双目中紫色雷霆闪动,仿佛雷龙,威势迫人。 “之前没能杀掉你,是我的失误。”他沉声道。 秋亦缓缓道:“本事不够的人都喜欢把失败归咎于失误。” 风天心里一梗,神情狠厉:“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失手。” 秋亦摇摇头:“别啊,这下你输在我手里后岂不是连借口都没办法找了吗?” “噗嗤。”有人忍不住笑了。 风天怒目看去,细碎的笑声这才停止,心里却不知为何更郁闷了! 他深呼吸几口气,目中雷光更盛,对秋亦道:“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你也就猖狂这一时了。” “真可怜,你连猖狂的一时都没有。” 秋亦挥挥手,说罢转身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将风天的声音抛在身后。 附近的修士不明前因,又顾忌风天在场,只能私底下偷笑,而中洲的修士没那么多限制,几乎笑得前仰后俯: “确实,这风天实力也忒差了,先前那么好的优势都没抓住秋亦!废物一个!” “实话说,我感觉我上我也行。之前那些打弱鸡算什么本事,真修士就要碾压同级别的高手。” “你们别忘了他还退了半步,秋亦破境后这人估计真打不过秋亦!” 忽然有人一拍脑袋:“草,糟了!老子改压的这风天赢!” “我靠,我也!” 某处空间中,“砰”!玉石桌被拍得四裂,大大小小的石块噼里啪啦落至砖玉地面上。 “长老消消气,”龙止关切道,“他们不过鼠目寸光而已,伶牙利嘴的才是没本事的那个,等风天与他对上,输赢强弱一目了然。” 龙亭亭跟在姐姐身后,附和姐姐:“是啊,我看这个秋亦也就是逞一时之快而已,你看,他连擂台都不敢挑战。” 长老将话听了进去,怒气渐消,目光冷冷扫过二人,道:“你们两个懂什么?我让你们插嘴了?” 龙止低眉顺眼:“我也是怕长老您被那个家伙气到。” 长老冷哼一声:“风天隐藏了不少实力,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比较的,我生什么气?” “是。是我愚笨了。” 长老看向与天幕效果差不多的水镜,喃喃道:“这次那位堕仙也来了,千载难逢,风天啊风天,你可一定要抓住机会……” 若能拜得堕仙为师,有这一层关系在,他们就再也不用担心惧怕了……只要想一想这种可能和景象,长老便心潮澎湃。 龙止也看着水镜,她暗自为秋亦加油,听见长老的话,心中冷笑:对,就是这样,把风天抬得越高越好,把他摔死,下次抢夺清风传承就只能让她去了!- 秋亦夺擂没有花费丝毫功夫,他才踏上几层台阶,对方就跟见了鬼似的欲哭无泪地跑了下去,一步十几米,又回头大喊,嘴巴死硬,硬是要装:“送你了!”说完就跑,眨眼就没了影子。 四周送给他一片嘘声。 兵不接刃就夺走擂台的秋亦哭笑不得。 一天时间很快结束,那些没有得到擂台的修士被传送走,而剩余的修士留在原地。 星罗棋布的擂台之间,一声鸣响,如箭矢般的金光自天而落,在新擂台中间散爆而开,漫天金雨咻咻飞射向各个站在小擂台之上的修士,凡接到金光的,修士背后都会浮现一条或虚或实的金龙。 “气运之龙!” “可恶,我就差一点!怎么就和气运之龙失之交臂了!” 已经失去参与资格的修士、没能抢到擂台但能看到前六十四名竞争情况的修士无不捶胸顿足,眼红得要滴血:有气运之龙显化,无论这些修士最后结果如何,哪怕是排第六十四名,那挣得的气运、最后得到的奖励都会比后面的多上数倍! 秋亦伸手,精准无误地接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点金光。 接到的刹那,一条威武不凡的一爪金龙同样在他身后浮现,身影如雾,直入云霄,气势雄浑。它不露声色,没什么太大动静,只懒懒拍打一下龙尾,却压得最弱的那几条气运之龙俯首战栗! 神龙伴身侧,秋亦身边隐隐有云雾浮现,他神情不变,关于比试的信息在刚刚已经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脑海中。 180-200 第181章 天骄盛会(十三) 千名到第六十五名区间内九百多修士的竞争比试是本轮的开胃菜, 节奏很快,最开始的几百场比斗同时进行, 到后面决斗次数少了,才安排了单独时间给某一场比试,使得观众眼睛和神识不再疲于奔波。 这段时间是秋亦他们这些修士的最后缓冲时间,在此期间,谁都不能离开擂台、更不能发动攻击,杜绝交手前就有一方死了的地狱场景。 一部分修士观看正在进行的比斗,另一部分修士继续修行, 不过无论如何, 谁也免不了观察思考之后的对手。 六十四进三十二、三十二进十六、十六进八、八进四、四进二, 再加上最后的第一之争,算下来统共要斗六场, 不过每场间隔时间充裕, 不用担心状态问题。 秋亦运气尚可,第一局对手不是任何一位熟人, 而是名叫屈通海的老牌剑修。根据秋亦之前了解的情报,屈通海出身大宗派, 曾经也是位剑道天才,以同时驾驭四把剑闻名,后来停滞在分神后期多年, 渐渐地就没了名气。潜龙榜中, 他排名在前二十, 实力相当不俗。 秋亦伸出手指在地上画了两道已知信息, 想得差不多了后挥袖抹去痕迹, 一抬头,蓦然与屈通海对上视线。 在一众年轻男女中, 屈通海的苍颜长须显得格外突出,他所带的也不是四把剑,而只有一把深蓝长剑。 秋亦看了两眼他放在膝上的剑,礼貌地微笑。 屈通海表情稍肃,缓缓对这个过分年轻的后起之秀点了下头。 六十四名往后的名次渐次根据比试结果排好后,不知从何而来的锣鼓声震荡中洲,震得所有人心头一动。真正的重头戏到此刻才开始。 惊涛拍岸般的巨响声中,气运之龙翻飞,修士所在的擂台也如飞龙一般骤然抬升,擂台刹那变为石柱,六十四道石柱耸立,地面轰隆下陷,浮出一面玄石擂台,四面八方尽是喧哗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身处中洲了! 光下,擂台地面呈现出一种坚韧的光泽,一面立着一方虚实难辨的石碑。它极高,人许尽力仰望才能看到尽头,材质透着虚幻感,但上面雕刻的名字却清晰至极。 只有盛会前十才有资格留名的天碑。 秋亦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天碑刻板统一的字体都被它衬显得丰神俊逸,就是后面缀着的一连串名字太拥挤了太难看了,都没有新名字的容身之地。 秋亦琢磨,不知道天碑是何材质,有没有可沟通的灵智、懂不懂审美艺术,能不能把别人的名字给挪个位置…… 一切动静渐渐平息,天道这个组织者策划者身兼多职,作为裁判兢兢业业地宣读比试第一场的交战双方。两名修士从石柱上飞落至擂台,无形的阵法屏障早已立起,由一名被请来助阵的大能暗中支撑,就算台上打得天崩地裂也不会影响外界。 “第十九场,秋亦对决屈通海。” 声音滚雷般传出几里,秋亦站起身,纵身一跃,踏出几步,衣袂飘飞,动作轻飘,转瞬便到了擂台上,法衣上的花纹如墨般荡开。 屈通海丢出宝剑,一跃而上,然后御剑落台,落地后剑光一闪,灵剑便已经回到他手上。 四周声音蓦然变大,声势远远超过前面任何一场比试。 “秋亦加油!我身家全压在你身上了!你给点力啊!” “屈通海寿元都快近了吧,能到盛会确实了不起,算得上个人才,但他能撑多久?” “不是,就没有屈通海打赢秋亦的可能吗?” “额,感觉不太可能,之前古深渊争斗你也看到了,我感觉屈通海顶多能和突破前的秋亦打打,还不一定能赢……” “要是真输了那可就乐子大了。” 屈通海不至于像最开始对战的两三名修士一样被搞得心态不稳,露出破绽,但听着这种几乎一面倒的言论,他看着对面的年轻人,也不由得苦笑。 秋亦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不过作为曾经也被认为会输的一员,他心底波澜不惊,不认为自己会输,但也没有丝毫轻视之意。 他看向屈通海的剑。 能走到现在,各修士法宝之间的差距几乎都不大。屈通海的这把剑名翻海剑,玄阶中品,距离玄阶上品也就一步之遥,更难得的是,它看起来是一柄可成长型法宝,修士能淋漓尽致发挥其威能。 剑身干净如浪,锋芒稍顿,给人一种厚重的压力。 秋亦觉得是一把好剑,他问:“你的其余三把剑在哪里?” 屈通海已经收回心神,专注于即将开始的比试之中。他长须飘动,屈指敲翻海剑,剑身音色非但不清亮,而且显得鼓一样沉闷厚重,又带浊音,屈通海道:“在这里。” 融剑了吗?秋亦微肯首。 时候也差不多了,屈通海举剑:“这一战我不会输。” 秋亦拔剑,粲然一笑,口吻张扬:“我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这方擂台上的每一场,他都要赢得漂漂亮亮的。 “铛铛铛——”天际传来三声金锣声。 声音刚落,屈通海先动了。 他心里忌惮秋亦,之前做看客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比斗时的策略——作为弱势的一方,他必须要抢占先机、先行出招,最好能气势冲天,一举压得秋亦出不了手! 这一策略最重要的就是快,快到令人目不暇接、疲于应付。屈通海大踏步飞去,触地如踏浪行走,每一步都为后一步接上力量,他霍然拉近距离,手中翻海剑如出海银龙,快若闪电。 秋亦没有去争夺先手,手持昭时剑,气定神闲,眼眸清亮,以不变应万变。 少年安然自若,顶着个老前辈做派,老者却像个后来的挑战者。 这一幕多少有些荒诞,中洲其他修士心底微妙复杂。 翻海剑刺来,不似秋亦曾经遇到过的叠浪类剑法一般层层蓄力,而像是海上骤然的颠簸,随心随性,快慢自若,威力或大或小,令人琢磨不透。此时此刻,翻海剑便走向极快的一面。 剑还未至,便能感受到仿佛被淹没的冰冷威势。 台下有人惊呼:“屈通海有剑道入室境?!那他之前还见人就跑?” “这叫藏拙,你懂不懂!前二十是说来好玩的吗?” 翻海剑近,秋亦眸光微动,踏出一步,手挽剑花,顺势横剑抵挡,剑锋对上剑身,“叮”的一声,火花迸溅,剑气四溢。 单手持剑抵挡刺击,点对面,秋亦无疑是吃亏的,但屈通海身上灵力翻涌,想借机击飞昭时剑,但再一加力,却发现对面防御如铜墙铁壁,一时间居然突破不了,就连剑气也被牢牢挡下。 秋亦也不硬挡,手中轻巧一动,昭时剑倾斜滑下,然后就这么用剑身向上一挑,如轻飘飞絮,翩然擦过翻海剑的剑沿,看着没什么力量的一击,却卸了大半屈通海的力道。 飞絮剑法虽然被结合编撰成新的剑法,但其招式蕴意早已流淌在秋亦心间。 屈通海的剑法是最常规的那种近距离剑法,既然已经近身,那就不可能再退。秋亦卸力抬剑,他便乘势让翻海剑在空中转身回击。 你来我往,转瞬间便已经过招数百下,期间秋亦一直在防,未主动出击,屈通海最讨厌这种乌龟似的敌人,觉得憋屈,而且这样下去也寻不到破阵,便故意激他:“你不是说要让我赢得心服口服吗?” 秋亦学习到的传统美德之一是尊老爱幼。闻言,他眉眼弯弯,道:“别急。” 话音未落,秋亦骤然变招。 屈通海:“来得好!” 秋亦持剑回击,剑招冷厉轻盈,寒霜凄凄,两剑相碰,各自发出一声清脆嗡鸣,屈通海表情骤然变化。 ……怎么这么弱? 当然不是特别弱,不过相较于他们这种层级来说显得一般,而他以为秋亦的剑招威力会很恐怖才对。 还是他在布什么局? 思索间,秋亦一剑又至,剑光在空中几乎要凝成霜雪,虽然剑招威力一般,但是速度和变化都极为精妙,屈通海猝不及防,腰腹被劈出一道手臂长的伤口。 灵力迅速凝聚至伤势上,屈通海泯去杂念,心无旁骛地挥动翻海剑阻挡昭时剑。 “铛铛铛铛铛”,秋亦的剑招看似随意轻飘,但用招毒辣刁钻,仿佛千锤百炼的舞者,每一步、每一剑都能落到恰到好处的位置,屈通海连换数套剑法,躲招出招,一个时辰后,已经被逼得浑身是汗。 随着比试开始,台下的声音没有开始那样大,只在精彩危险时形成浪潮。一名修士眉头越皱越紧:“屈通海已经看破秋亦节奏了!秋亦危险了。” “秋亦还不动真格?”这也太托大了。” 但另有一群人一声不吭,神色微妙。 正如那些修士所说,屈通海已经适应秋亦的节奏了,他看向秋亦,少年好似开始那般从容,他挑眉:“你还有什么招式,尽数使出来吧。” 不知何时,两人已经拉开了一定距离,台上一片狼藉,冰霜、裂纹、甚至有降雨,踩在地面上还有喀嚓喀嚓的踩碎碎冰声。 屈通海深呼吸一口气,战至现在,灵力也消耗了不少,他在威力最强和他最擅长的两招之间权衡一瞬,快步逼近,一剑斩出! 这一剑不快,甚至很慢,但一剑出,仿佛千剑同时挥动,每一处退路都被封死,避无可避,凝练到极致的剑气迸溅,每一道都是杀人的利器,海水咆哮涌动的声音震动,所过之处地面隆隆颤抖地裂开数道裂缝。 来势汹汹! 劲风卷动,须臾之间,秋亦以剑尖轻点地面,雪白剑身在这一瞬忽地漫上蓝白雷光,同样凝练至极的剑气自剑尖轰然炸开。 他挥剑时,那把剑快到了极点,根本看不清轨迹如何,一点微蓝银芒一闪,剑对剑,剑气对剑气,屈通海倏地睁大眼睛,“砰”!,屈通海猛地被击飞到阵法屏障上,荡起圈圈卸力涟漪。 夹着寒气的气浪在边缘卷出一层又一层,磅礴灵力散去,屈通海滑落到地面上,反噬蚀骨,哇地吐出鲜血。 秋亦提剑缓步走来,耳边的流苏晃动。 屈通海坐靠着阵法护罩,声音微弱:“我认输。” 秋亦略一肯首,屈通海忽然身体一动。 “他干什么?他不会要动手偷袭吧?” “!!!我草!” 在一阵惊呼声中,屈通海跪下了。 他心服口服:“多谢师父指教。” 他不是蠢货,能看得出来秋亦的留情和引导。在整个过程中,对方都是一种游刃有余的姿态,能战到现在,全靠秋亦为了赢得漂亮而放海观察。 不仅快,力道沉重,更兼有变化之妙,剑上剑气凝练。这就是屈通海想要走的剑道,而秋亦以相似的剑法破敌,给他点出破绽、引导补全,送一场指导剑,可不是就是师父。 干什么干什么?! 秋亦吓得蹦开,一直很从容淡定的表情裂开,目光惊骇,毛都炸了起来。 师尊救命啊这里有碰瓷的!!! 第182章 天骄盛会(十四) 秋亦道:“我不收徒!” 他自己还是个没出师的弟子呢。 虽然屈通海应该没有这个意思——他修为境界比秋亦还高, 年岁也比秋亦长,而且还是大宗派的弟子, 拜师十分不妥当——但秋亦还是要特意强调一下,正好也借此机会对所有人表明自己的态度。 屈通海心中划过一丝黯然。 他的师门主张达者为师,一名弟子拜几十位师长都是常有的事,在屈通海看来,秋亦比他强就有资格当老师,不过这个结果也并不出人意料,毕竟就算一个师尊收上千弟子、一名弟子拜上千师尊, 师徒关系的建立也绝不可如此马虎, 而且更有无数修士根本不愿意收徒。 强扭的瓜不甜, 而且也扭不动人家回心转意啊。屈通海只能再三叩首,道:“多谢!” 谢完, 他干脆利落地站起转身离去。 老人长须飘动, 越走越精神,心中再三推敲秋亦指出的剑法疏漏过错、演示的更加强力的招式, 脸上红光满面,精神矍铄, 走出数十步,他忽地挥出一剑,剑影如波翻浪涌, 轻轻一击, 空气震荡, 玄石开裂, 屈通海哈哈大笑, 气势如虹,哪里还见得到刚刚萎靡呕血的样子。 他足踏虚空, 腾腾几步,转瞬回到自己的石柱上,极其精纯的灵气涌入他体内,迅速疗愈伤势。 剑道有所破,修为估计也被一并带着突破瓶颈了。十年可破境入合体。 秋亦略一肯首。 他身后的气运之龙翻飞,早已将屈通海的气运之龙给吞并了,爪上再多一趾,它欢欣地转个圈,昂首看天上,尾巴高高翘着,看着威风凛凛,好不得意。 青丘老叟忍不住笑了:“他是不是不知道气运之龙会透出一部分真性情?” 表面一派淡然,但实际上心思全被气运之龙给暴露了! 虞观微微一笑:“他确实不知。” 青丘老叟没想到虞观会搭话,一哽,说什么似乎都不好,当即闭了嘴,神情微妙,心里止不住地吐槽,连对仙人的尊重都没了点:知道你和他关系不一般了! 其余一干大能心中揣测:堕仙和秋亦很熟?有旧缘? 一部分人根据此前种种,猜测是旧怨,甚至脑补出了一部原来是旧敌之子的大戏,另一部分有点拿不准,只能兴叹:唉,要是能看到堕仙的表情就好了!这只有冷不丁的几句话,谁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看破所有真相但不敢说话的荒村老头、青丘夫妇默默移开目光。 秋亦确实不知道气运之龙还能透露自己性情这种冷僻的细节小知识,不过不妨碍他觉得对方表现得太不端庄、太像小狗了,因此回柱台后,秋亦试着伸手。 金龙毫无心机与防备地变小了一点,头落到他手掌上,还打了个鼾,好像在问你干嘛。 更狗了! 天道发气运之龙也不安排个成熟点的。 秋亦抽回手掌,然后敲龙头三下,语重心长:“稳重、稳重。” 正在此时,金锣锵锵再响,又一场比试开始了。秋亦放过气运金龙,专心观察擂台上的战况。 天路、古深渊这么长的时间,不少修士都有变化,甚至说蜕变,以前的旧情报只能参考,擂台上的这些战局才是第一手信息源。对付这些已经在分神境挖到极致的修士,没点准备很容易翻车。 而且看得多见识广,这种级别的战斗平时很少见,现在扎堆冒出来,多少学一点东西。 由于几位以防御出名的修士对局起来格外耗时间,三十二场对局最终在第六日的午时结束,有一人没能及时喊出认输,死在擂台上,其余落败修士灰头土脸地回到柱台上,等待决出第一后的次序之争。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天道会根据表现拟订一个名次,然后给他们一次挑战机会,除了铁打的第一外都能选择挑战,只要胆子大实力硬,六十四摇身变第二也不是不可能。 顺带一提,一众失意修士中,屈通海最为容光焕发,高兴地与旁边人格格不入。 秋亦认识的当中,小银、毛丸丸、陈冷虹、无中、牧直知、凤云、秦霓裳、长孙顺、诸葛穷、马武、秦术、丘玉帛、红香、方肃、孟正皆是顺利晋级,硬是占了盛会前三十二的小半壁江山。 宗舞实力不济,惨败在一名阴神门的修士手下,遗憾地暂时止步,王实运气不够好,遇到了风天,他对过一招,当即在风天下杀手前认输,糖葫芦也是一样,它撞上了诸葛穷,争斗一番,力竭地被送下场,凤凰的身份也彻底暴露。 这三十二场一结束,中洲又是一番闹腾喧哗,除了“原来不是新妖族,还真就是凤凰啊?!”“凤凰族独苗苗?啊?啊?”的举世震惊外,无数赌鬼痛哭流涕地登上云舟蹦极。 有人找到开设赌局的:“你知道我背后是谁吗?!我告诉你——” 被他硬拽着的跑腿默默拽出一方牌匾:“你知道我们背后是谁吗?” 一看,万宝阁联手大夏皇朝、南洲四大家族、北洲十二大宗、阵界、神造堂、丹楼…… 修士柔柔放下那跑腿的杂役,软声对她道:“我只是想说,开设赌局的真是心地善良又大方,愿意给我们一个享受刺激的机会……” 杂役看他快哭了,想到他背的债,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估计了一下对方修为,掏出一张卖身契来:“万宝阁、阵界、神造堂都缺人手,你要是实在还不上,可以以身抵债。” 修士嚎啕大哭。 “没事,你还不是最惨的,有个家族比你惨多了。” 空中某艘云舟上,一开始就满盘皆输的郑家愁云惨淡,脸上的愤愤不平就没消失过。 虽然他们家大业大底子厚,经得起折腾,但这次也是放了不少血!就因为一个秋亦,损失惨重! 影楼那边接到指示,又上调了秋亦的悬赏金额,足以令人眼红。 副楼主小声问:“真的要继续上涨吗?” “涨!”影楼楼主目光阴冷,厉声道,“再让他成长下去还得了?!不仅这一次要涨,之后他再往前进,我们悬赏金额还要再涨!世上修士一起动手,他就算有登天的功夫也活不下去!” 他和郑家是绑死了一条船的,虽然也有些不安,但心底更多的是对秋亦的怨恨,秋亦要是早些死了,现在哪来这么多事! 副楼主诺诺答是,心中翻个默默白眼,决定盛会一结束就看情况跑路。 反正他又不是郑家的人。 …… 没空再关心输掉的修士,或心有戚戚或淡定自若的赢家修士心中很快浮现出自己下一轮的对手,有人当即松了一口气,也有人表情瞬间难看起来。 由于上一轮有修士死去,这一轮中最好的大概是轮空保送。 秋亦没那运气,不过看到结果后也松了口气——太好了,又是不认识的。 如果可以,他不太想和朋友打,毕竟这涉及气运利益,把朋友淘汰出局未免有点尴尬。 秋亦的第二轮比赛对手名叫卓昭,说来也巧,秋亦现在是双榜第一,而这卓昭则是双榜十三,甚至三榜十三,他在一开始的天骄榜、经过变更的天骄榜、潜龙榜上都排第十三名,几榜榜上人物都有变换,唯独他稳如老狗,始终保持着这个排名,有点不露山水的意思。 事先准备功夫做得足,秋亦略一回想,卓昭的各种情报迅速浮现在心里。 卓昭,阳神门弟子,掌门亲子,从小天资聪颖,十三岁时销声匿迹,再在世间扬名已经是七十年后了,卓昭一举成为那届弟子首席,一坐首席之位就又是两百多年,后来晋升分神才让出这个位置,之后协助大夏皇朝铲除北洲邪教,一人踢掉二三十个隐蔽分部。他继承的是阳神门正统真传,养火御火,此外还擅长用锁链对敌,锁链来头也不小,是他家族代代护养传下来的天阶上品法宝,名为锁灵链,平时缠在卓昭的胳膊上。 卓昭的前一场比试秋亦也看了,对手是一名使掌的体修,潜龙榜排名五十四,一身体魄锻炼得算是上乘,但在卓昭的锁链下只撑了三炷香功夫便告饶,甚至没能把阳神门弟子都会养的一口真火给逼出来。 秋亦走的是纯粹以硬实力压人的剑修道路,迎敌对敌策略比不上那些手段多套路杂的,因此心里转了一圈,重点关注一下之前卓昭使用锁链时的招式,思考好如何躲避,再心里提防对方养的真火,也就事了了。 卓昭也在心中盘对手情报。 秋亦目前暴露出来的其他方面都还好,但剑道水平实在棘手,最低也和屈通海一样摸到了登堂境的顶,最高……不可估量。 古深渊时才突破器道入室境的卓昭眉头紧皱。 他确实有几张底牌,但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能扳倒秋亦。而且对方既然能在潜龙榜上排第一,底牌不见得比他少,更何况眼下还突破了分神境…… 不管心里想法如何,时间一到,秋亦和卓昭飞落到擂台上。 他们的比试是三十二进十六的第一场。 彼此寒暄两句,秋亦拔出昭时剑,卓昭也接下手臂上缠绕的锁链,两条气运之龙在云海翻腾,怒目对峙。 “铛铛铛——”,金锣三声! “呼呼”,破空声骤响,纯黑玉质的镇灵锁横扫打向秋亦! 第183章 天骄盛会(十五) 镇灵锁打出来的刹那, 残影闪动,连破空声都晚响起一瞬, 链身上光泽闪动,大片漆黑泛紫的神光喷薄如虹!但凡毫无防备接触到,少说也要被削去半条胳膊! 秋亦目光一凝,昭时剑一剑斩去,剑光划过,半弦寂哀霜月,剑上三尺纯白剑气如飞流瀑水, 与紫黑神光猛然相撞。 轰隆一声, 仿佛一剑分海, 神光被一斩两散,大片光芒被激荡地回卷, 边际破碎神光像萤火虫一样星星点点, 逐渐黯淡。 屈通海激动得不行,狠狠拽了把长长白胡。乖乖, 对秋亦的剑道水平猜测又可以更大胆一点了! 马武目光灼灼,更期待能有机会与秋亦切磋一番。 风天眉头微微皱起, 很快,他握住自己灵剑的剑鞘,心情舒展下来。 场上战局瞬息万变。一剑破黑色光海后, 剑还未收回去, 就在这瞬息功夫, 之前藏匿光下的锁链赫然冒出!直指秋亦脖颈命脉! 有黑光宏伟气势在前, 它显得朴实无华, 连带起的劲风也显得没什么气力,但只要想起镇灵锁的品阶, 谁敢说它平平无奇? 须臾之间,秋亦足靴点地,飞快向后退去。他身影轻飘的像是天际浮云,卓昭眉心一跳,灵力涌动,锁链速度更快:“这种时候再逃已经无济于事了!” “那可未必!” 就在镇灵锁快要接近的一刹那,秋亦空闲的左手一把抓住锁链,“哗啦啦”锁链蹭蹭蹭地滚动,火星四溅。 “!”卓昭很少遇到这种情况,心神一震。 别看镇灵锁不是刀不是剑,但徒手抓住它和抓住刀身剑身也没区别,而且这还是肉身神识双削双伤的利器,这得底子多厚、胆子多大才敢这么生猛地抓?! 镇灵锁不凡,自主地便有反抗挣扎,秋亦识海与五脏六腑都在震荡,他神色不变,五指收紧,掌心固定,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手掌掌心已经呈现玉色金色,光洁坚硬无比,忍着莫大的疼痛,硬是抓紧抓住了这件天阶上品法宝,接着,秋亦骤然使力一转一拽一绷,手上灵力力量传去! 镇灵锁就好似一条坚硬不凡些的绳子,卓昭在另一端,一股巨力猛地传来! 他神色惊变,脚步不由自主地滑动,握住锁链的那条手臂剧痛,上面血肉翻动,好像也要跟着力道旋转,不少经络直接在体内爆开。 卓昭咬紧牙关,额上倏地流下冷汗。 不用问,肯定是炼体有成。 卓昭也炼体,但是人的精力有限,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他在这方面就是比不过那些专注炼体的修士。 至于秋亦明明是个剑修,炼体还这么强横……只能说真是个妖孽。 半条手臂受重创,本身就落入下风的卓昭根本不敌秋亦,但他也不敢放下镇灵锁——真被秋亦抢走了怎么办? “呼呼”,卓昭被拽得凌空飞起,然后“砰”地砸落到地面上,半边身体摔得几乎散架,肋骨喀嚓断了三根,一条手臂已经废了大半。 决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电光石火间,卓昭抓住空隙,腾出一只手一拍心口,心肺蓄势,灵力上涌,唰啦吐出一道火柱,温度恐怖的火焰噼啪,顺着镇灵锁燃烧,眨眼工夫便向秋亦飞速蔓延! 阳神门正统,炼心肺养真火,养出的真火全名阳神真火,素有“人养异火”之称,在修真界与寻常所说的天地生养的异火平起平坐,可见其水平。 阳神真火一般时间越长越强,卓昭潜心修行宗门心法功法几百年,天资极高,现在真火威能甚至超过了宗门内不少年岁极高的长老。 火还未到,秋亦掌心已经在极短的时间里烧灼出水泡又被烫平成焦炭,高温骇人! 秋亦心中冷静至极,非但不松开镇灵锁,反而握紧住锁链,趁着卓昭还没有喷出第二口火,手上再加大力气,最后一拽,终于将镇灵锁完全拽了过来。 免费的坚硬法宝,不用白不用,而且还附魔了。 艺高人胆大,火焰爆开的那一秒,秋亦甩鞭子一样狠狠脱手抽甩出镇灵锁:“送你了!” 卓昭脸皮一抽,抬头就是凛冽劲风和火焰高温一同袭来,他丝毫不惧,神识灵力一动,迅速牵引二者。 秋亦如果是想借此还击那简直大错特错!这是他的法宝和真火,绝无噬主可能! 镇灵锁落入卓昭手中,上面的阳神真火迅速顺着流淌回卓昭体内。 然而就在这一刻,卓昭忽然间浑身寒毛直竖,莫大的恐惧感捏紧心脏,他福至心灵,巧之又巧地侧身一避,“铛”!剑与地面相碰,一剑冰霜,才修复的玄石地面喀嚓蔓出一条伸向远处的宽大裂缝,寒气如雾。 就在这么点时间里秋亦已经近身了! 卓昭悚然,向上一跳,急急躲开秋亦翻手又一击平斩,四肢精血涌动,成片阳神真火霍然炸开。 驭使镇灵锁太耗费灵力,如果不能一击制胜基本就撑不起后续,所以以阳神真火为基础核心的各种火法才是卓昭威力最强的招式手段。 他落在焰火之中,镇灵锁重新缠绕起,周身金黄火焰灼烧得更加猛烈,漫天的火遮蔽大半天空,令人心惊。 中洲灵舟上,阳神门掌门双目冒出精光:“小子已经养火养到这种程度了?好!” “送你了!”卓昭驱使阳神真火猛攻。 秋亦以剑抵挡,体内灵力仿佛也被一并点燃,呼啦啦烧灼,浑身像泡在油锅里一样滚烫。 接连抵挡数下,秋亦目光一闪,抓住时机,冰冷灵力流淌过四肢百骸,一剑挥出。 依旧是先前所用的《寂霜剑法》,秋亦全力施展之下,昭时剑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光华,地面覆盖上一层厚有三指宽的冻霜冰层,寒气丝丝,霜寒剑气与阳神真火在这方擂台上轰地相撞,雾气倏忽散开,仿佛仙境。 中洲修士看得大气不敢出。 “谁赢了?” “这是定胜负了吗?” 灵舟上的阳神门掌门和一干门派弟子闻言,不由冷哼一声。 白雾散去,台上静默,秋亦仅仅只是闭目,而另一端的卓昭眉毛紧紧拧起,嘴角缓缓溢出鲜血。 冷冽的悲意像是针一般狠狠扎在他识海中。 冰火难容。这一次是卓昭略输一筹。 秋亦缓过来速度比他快太多了。卓昭还被反噬得心脏疼时,秋亦睁开眼,眼眸如光下粼粼的水波,眨眼间飞出一剑! “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能挡吗?能,但是如果不换手段,八成概率要重伤,翻盘可能为零。 卓昭眼中倒映出纯白剑身,他嘴唇嗡动,体内功法疯狂运转,秘法一动,皮肉之下,红色的肉心脏噼啪烧灼成一团火焰,这团火焰鼓动——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七声只有卓昭自己能听见的心脏跳动声响起,心头精血燃烧,原本透露萎靡阳神真火如同加了薪木,瞬间赤焰高涨,热浪铺天,一瞬之间冲破寒气,也击退了气势汹汹的昭时剑。 地上冰雪消融,仿佛有条炙热地龙藏在石头下面,秋亦足尖转动,一跃而起,伸手轻巧接住高飞的昭时剑。 就在此时,卓昭双手一翻一抬,又一套品阶不凡的御火法术运转。 阳神真火嗡的一声,排山倒海般从地面飞卷上天空,直直贴着法阵边沿,如蟒雀吞龙、天狗食日般恐怖! 好一手控火使火! 所有有识法修都双目一亮,赞扬卓昭这手使得好。 整座擂台此刻都成了一方被烈火焚烧的大型炼丹炉,避无可避!秋亦忍着高温,手腕翻动,昭时剑一卷一绕,老样子地接着用寂霜剑法。 天阶下品剑法威力不凡,但既然在刚刚的对决中败下阵来,现在也自然难以取得什么好结果。原先秋亦一剑几近冻结虚空,而现在却只能在火浪最外层附上一层冻霜,控不住一刻就化了! 如果不是身法步法实在了得,秋亦现在早被阳神真火吞没了,但就算如此,他应付起来也显得有些吃力。 “干得漂亮!”灵舟上的阳神门弟子纷纷大声叫好,看得激动不已。 掌门得意笑笑,指着台上:“这才哪到哪,看好了,你们卓师兄要用压箱底的真本事了。学不来也给我好好看,长长见识。” 秋亦才躲过威力大增的阳神真火一下,散出的神识忽地感知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波动,他心里咯噔一声,转身看向卓昭的位置。 卓昭身影就在此时一分为二——他居然在这种关头选择分出分身! “这,他有什么合击之法?没听说过啊?!” “这不送死吗?傻逼,亏老子还看好他!” “为什么就一尸?三尸一起上不更好?” “一群蠢货!你们比天才还懂?别太早下定论了我说。” “这具分身不简单,卓昭的第十三名,低了、低了!” 纷纷扰扰的议论声中,卓昭的分身睁开双眼,霍然间与秋亦对上视线。 那双眼睛是紫色的。 他的气势、境界,与先前没有分身的卓昭别无二致。卓昭分出分身后居然丝毫不掉境界! 秋亦蓦然睁大眼睛。 中洲,忽然有修士大喊一声,完全道出了秋亦的想法:“这不是鬼族吗?!!” 卓昭分出分身,抬手便是杀招,阳神真火翻涌更盛,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秋亦背对火海,剑上寒霜消融,唰啦啦冒出一片熊熊烈火,火焰摇曳,仿佛凤凰的双翼。 秋亦一剑向后挥去! 第184章 天骄盛会(十六) 卓昭分身一出, 霎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这可是血仇!他卓昭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到底是什么情况?” “鬼族本事这么大吗!” “有人奸?” “什么有人奸,卓昭就是这个人奸吧!” 群情激愤间, 忽然间,大夏皇朝灵舟上的梁云延怒吼一声:“闭嘴!相信天道还有大能们的判断!” 声音轰然若雷,情绪上头的那些修士心神一震,仿佛被泼了一盆刺骨冷水,迅速冷静下来。 举头三尺有真仙,虚空中大能一言不发,再加上历代盛会由天道举办, 从未出现过差错, 既然卓昭能堂而皇之地展示真身, 事情确实可能另有隐情。 阳神门弟子也不太清楚此事,震惊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宗门与卓昭, 连忙同掌门说:“掌门, 有内情还是快点解释一下吧!” 不然阳神门整个风评都要被害啊! 掌门摇头:“让他自己去说吧。” 擂台上,秋亦一剑斩去, 三千纯白剑气化风,翠绿如玉的生息幽火仿佛真成了展翅的凤凰, 乘风飞去,瞬息又化为一道火刃,猛然砍向已经盘踞遮蔽大半擂台的阳神真火。 “嘭——” 阳神真火被撕裂开, 震荡退却。凡是火焰就没有轻易熄灭的, 噼啪的灼烧声响中, 阳神真火气势不减, 还想再度扑来, 但生息幽火规模不大,却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宛若一条绳子,死死拦住束缚住阳神真火。 卓昭蕴养几百年之久,又以精血浇灌的阳神真火居然硬生生被挡住了! 原先还关心鬼族奸细的众人一片哗然。 阳神门拿手好戏这么轻松就被破解了?不是,秋亦他不是个剑修吗? “这是什么异火?!” “这种生机,是生息幽火?” “生息幽火也不是这色啊!而且那火哪有这种威力,那是疗伤专用异火啊!” 糖葫芦看得目不转睛。 同为擅长使用火焰的修士,它与卓昭走的其实是同一条路,即以一种火焰为基础,不断修行提纯,去芜留菁,淬炼得越精纯越强。 而秋亦不主修御火之道,养火其实不太上心,走的是另一个极端,即这里融一点那里融一点。他融了天火还不够,乘月舟飞至中洲的那段时间,秋亦思考着要提升战力,于是又从糖葫芦它这里薅了一点凤凰火又融了进去。 就这么捣鼓捣鼓,不仅没出事受到反噬,还由于凤凰火与生息幽火属性过于契合,生息幽火的威力又翻了一倍,实在是天赋异禀。 场上,秋亦身上气势翻涌,更甚于之前,昭时剑上光华刺目,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再一剑斩去! 这一次剑上没有火焰,只有白蒙蒙的一层光晕,但卓昭看到的那一瞬间,却不知为何心惊肉跳,如芒在背。 他不敢有丝毫放松,与分身一左一右,手中掐诀,面前转瞬间凭空浮现出一道几丈高的阳神真火漩涡,轰隆一声,刹那吞没秋亦斩出的剑光。 有这个特殊的分身在,他现在的实力大涨,任何招式都提升了半成的威力! 原本已经被捆缚住的阳神真火火势更旺,温度急剧攀升,刺啦一声迸溅,生息幽火的拦截阻拦顿破。 但是秋亦的速度更快! “唰”“唰”“唰”! 剑影纵横,真火漩涡居然“嘭”地一声炸开,火焰仿佛岩浆滚落地面,灼伤出一片白雾,原先位于漩涡之后的卓昭被余威砍伤,猛地咳出一口鲜血,身上一道剑伤深可见骨,贯穿了大半身体。 秋亦已经逼近身前! 一剑直刺卓昭分身的胸膛,狠辣且不留情。 这是要命的一剑!根本不给他任何发挥的机会! 卓昭目露惊骇,被秋亦爆发出来的速度和杀伤力震撼,原本准备好的方案统统推翻。 他没有投降,精血燃烧更甚,转瞬间就将见底,这些都是心头精血,此战之后他必然元气大伤,天道不一定就能蕴养回来,但是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了。 所有剩下的精血砸下,卓昭分身和本体浑身血色尽失,电光石火间,卓昭分身“呼啦”一声,身化熊熊烈火,秋亦一剑落空,只能接触到缥缈的火! 这团火呼呼咆哮,猛然翻滚化为一柄利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剑劈斩下,剑光火光滔天;就在秋亦背后,挣脱束缚的另一片阳神真火化为一头巨虎,四足踏风,獠牙锋利,亦是张口咬下! 秋亦夹在中间,根本无路可逃。 这下总是能解决了吧。 卓昭几乎站都站不稳,身体的亏空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现在全靠一腔毅力撑着。他不停地大口喘气,淌下的汗水打湿眼帘,几乎模糊了视线。 但就在抬头的一瞬间,他睁大眼,神色陡然惊异。 明明是极度危险的境况,秋亦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原先看见鬼族分身的愕然都收起,平淡安静地像是一片落下的叶子。 他握住剑,对卓昭略一肯首。 卓昭心里忽然有了种感觉——他输了。 他看到那把简朴冰冷的剑扬起,一道银芒划破天地,一剑霜寒,千里冰封! 刺骨的寒气气流冲刷,卓昭以臂挡脸,皮肤刺痛,眼皮几乎冻结,根本睁不开眼,等他好不容易睁开眼,风雪飘扬,赤红的火焰像画一样被永恒封存,无论是火虎还是利剑,万物冻结,所有的一切都在光下化为冰雕,反射耀眼的光芒,仿佛在这里伫立了无数年。 整座擂台完全成了冰天雪地! 而从始至终,秋亦只挥出了一剑。 ……一剑之威竟恐怖至此。 所有有可能与秋亦对上的修士心中莫不划过一丝冰凉。 阳神门弟子及掌门从志满意得到大惊失色,再到丢魂落魄,不过几个呼吸。 阳神门掌门喃喃道:“半步剑意境……” 他想说怎么会如此,但秋亦的表现历历在目,最终只有叹息。 卓昭对上秋亦,属实是踢上铁板了! “咔嚓”、“咔嚓”,秋亦踏碎冰层,走到卓昭面前,居高临下,剑锋直指眉心。 “……我认输。”卓昭哑着嗓子道。 他已经用光了所有底牌,但秋亦……谁敢说他到底还剩下多少张牌? 而且四面都是冻霜,连真火都被冻结了,他眼下还能好端端在这里,完全是秋亦放了他一马。 铿锵一声,昭时剑落回剑鞘。 秋亦点点眼睑:“可以擦擦。” 卓昭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流泪了,一摸,满脸泪水,已经结霜了。 到底是修行过几百年的,以他的心性,倒也不至于因为一场失败就流泪,唯一的解释是秋亦剑法自带调动情绪的能力,他被冲击得失神,却连自己都没能意识到。 卓昭叹了口气,抹去冰泪。 生息幽火被召回,秋亦吸收天地间的灵力恢复实力,正准备转身离去,忽然又转身问询:“你的分身是什么情况?” 卓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环顾四周,看着阵法之外,隔着遥远距离的那些修士,说:“我不是人奸,也不是鬼族奸细。” 十三岁那年,一代天才、意气风发的卓昭在秘境历练时遇到了一道奇怪的意识,他大病一场,再醒来时,卓昭发现自己的神识变强了许多——那道意识已经彻底与他的神魂融合了,恐怖的是,那是一道鬼族意识。 卓昭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任何变化,那道意识好像单纯的只是神识养料而已,他几次想开口告诉长辈,却又有种不该告诉任何人的想法,于是只好纠结作罢。好在掌门非常关心孩子的修为情况,他及时的发现卓昭神识的不对劲,霍霍一巴掌烈焰掌给他拍醒了。 清醒的卓昭只觉得毛骨悚然。他抓住时机,比掌门还狠,当场把自己修为给废了。 “自毁根基?”秋亦啧了一声,竟是同道中人。 “嗯,”卓昭,“一个废物,就算再怎么被影响,能做的都是有限的。” 无论是宗门、家族、双亲,都不应该因他蒙羞。 卓昭销声匿迹,本来应该再也接触不到修仙相关事宜了,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家族历代供奉的法宝有灵,镇灵锁愿意自降身份认卓昭为主,供卓昭驱使。 镇灵锁出马,再加上卓昭各个长辈的配合,花费几十年时间,终于镇压了那抹不知从何处来、又有何目的的鬼族意识。镇灵锁从原本的半仙阶降为天阶上品,卓昭的修仙路重新有了指望——只要修到分神境,他就可以借助心魔劫彻底摆脱鬼族意识! 中洲人群里,有个负责打击鬼族残留痕迹、和梁云延一样与卓昭有过接触的修士忽然回过神来,一拍脑袋道:“怪不得,我说这小子跟猫逮耗子一样,唰唰就逮住了那些组织呢,这是有感应啊。” 秋亦道:“你成功了。” 卓昭露出笑容:“本来想要夺下盛会第一后再将事情说出来,现在看来做不到了。” 这件事对他来说像是一个地雷,卓昭一度耿耿于怀,这次来盛会,他除了要拿气运挣好处,与天下各路修士比划一番外,最主要目的就是找个关注度最高的时机及时把事情抖出来,趁早解释清楚。 秋亦挑眉,内敛的傲气溢出些许,流淌在眉目之间。 他笑道:“输给盛会第一也正常。” 第185章 天骄盛会(十七) “……”卓昭张张嘴, 差点哑口无言,他一点头, “也是。” 该说的也都说完了,两人各自回到石柱,腾出擂台给下一场要对决的修士。 随着他们的离开,被剑招摧残得不成样子的擂台上,霜雪渐渐消融,玄石台面焕然一新。 秋亦坐下来,一边享受天道金光对自己的修补治愈, 一边在心中复盘这场三十二进十六的较量。 与卓昭对战的过程不算艰难, 但其实凶险都藏在暗处, 秋亦足足动用了心剑、半步剑意境两张底牌,稍有不慎就难以以这样的轻松姿态赢下了。 对方赢下盛会第一的自信不是白来的, 他的鬼族分身一比一复刻的特性堪称作弊, 而且鬼族的种族特性:肉身强大、恢复能力强、攻击力强等还未如何发挥,但凡卓昭走的是体修道路, 学个一招半式,那他的战力肯定会更强。 至于卓昭为什么不学, 秋亦猜想或许是还没有到合体境,卓昭不安心让这具分身有这么强大的战力。 无数修士的血泪教训早已表明,成功把三尸融回来之前不要让它们太强, 不然进阶时容易压制不住、收不回来。 卓昭作为天骄是可以不在乎此事, 但当那分身涉及鬼族时, 他注定要多考虑一些。 但即便如此, 如果真放开手来, 让卓昭可以双人合力催动阳神真火,个中威力亦是恐怖, 秋亦只凭现在暴露的这些估计难以破解。 十三名就已经如此,往后对手就更难对付了…… 自己还是太弱了一点! 秋亦心里叹息,身后已经三爪的气运之龙委委屈屈盘成一团,不悦地喷气。 下一场的两名修士入场站到擂台上,玄黑石面上丝丝凉气犹在,引得两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对视时,心里更是不约而同地闪过了同一个想法——对手不是秋亦真是太好了! - 这种淘汰赛制越到后面,比斗就越发激烈。 三十二进十六,秋亦认识的人接连对上。 先是无中与孟正。这两人都来自南洲顶尖非世家势力,浮屠宝殿与云隐道馆彼此还有香火利益之争,可谓是老冤家了,因此下起手来毫不留情,尽往彼此致命弱点处攻击。 孟正的手段实力比和当初秋亦对战时不知高出了多少,呼雷唤雨,撒豆成兵,拂尘千变万化,每场比试都是云隐道观招生的活字招牌。 秋亦相识更久些更了解的无中变化更大。他从前是就是个典型的脆皮修士,但盛会再见,无中从前的孱弱彻底消失,现在的他一身腱子肉,肌肉鼓鼓,看上去一拳能放到三个同龄人——这事就非常离谱,无中兼职体修了。 所以现在擂台上的画面很不好看,无中怪力猩猩一样挥舞双拳奋力急追,炼体比不过这家伙的孟正上蹿下跳,急急忙忙躲避,和无中打游击战。 这场景似曾相识,但追与被追的角色却彻底颠倒了! 不就和负责肉身修行的百得融为一体了吗?这么嚣张! 孟正气急败坏:“我回去就想办法搞个孟一孟二孟三孟四!” 无中:“这可是我们浮屠宝殿的秘法,你要是狠下心愿意加入我们,传授给你也不是不行。” 其实不止孟正一人羡慕,其他修士和大势力也都是眼馋得很。 众所周知,只有分神境及往上修士能多重分身一起修炼,极大提高修行速度和效率,但浮屠宝殿偏有一秘法,能破开这个常理。 挑选天赋出众、慧根显著的婴儿,请得道高僧讲道,让婴儿从小浸透在佛理之中,再苦心修炼秘法二十年,成年之际就有概率分成两个可以单独修行的个体。 无中负责修行神识,而百得则负责修行肉身,到融合时,修为实力全部突飞猛进,大大节约了时间,这也正是盛会如此多修士,但年轻一辈中只有无中一人达到半步合体,强行压制在分神巅峰的原因。 最后孟正手段尽出也没有奇迹发生,不出意料地败了。 毛丸丸与马武对上。毛丸丸手持仙器,对比当初,现在她已经进一步挖掘出了十二妖镜的实力,一束光就可以成为她的制胜利器。平时对敌她仅仅只用五面镜子,但盛会中这个数字增加到了七面。 而他的对手马武本就实力不凡,在秋亦给了他那一小部分天地之泪后,他沉心静气,居然在这点时间内刀道又有所精益,逆风局面下一刀翻盘。 若不是毛丸丸应对得当,不给任何机会,恐怕他们之间的比试还要再拖长几个时辰。 最终,毛丸丸获胜。 小银遇上了来自大夏皇朝、曾与秋亦有过一面之缘的程易水,对方书生作风,以扇为武器,但并不羸弱,心性与神识亦是强悍,秋亦记得当初问心路后面缀着自己的就有他一个,小银的手段对他都起不到作用,只好遗憾认输。 陈冷虹和牧直知是一支小队里最“倒霉”的两人了,第一个撞上。 当初分别时,他两人运气都是上佳,一个拿到仙蛊幼体,一个找到大乘境传承,如今遇上,打起来比过去队内切磋时杀伤力更强了。 陈冷虹不用多说,分神境的仙蛊就是她的左膀右臂,绝对的实力压得她的每个对手都难以喘息。 而牧直知和无中一样也转职了,他过去是队里的道具达人一样的角色,因为是散修,再加上自己也没有选定一条具体的道途,所以修行的功法杂七杂八,没有清晰体系,最擅长的是寻宝,但如今他的所有招式都和风沙相关,威力骇人,比同等级的剑修也不差多少了——就是比起陈冷虹的仙蛊还要差上一些。 “我认输。” 话音落下,中州观众一片唏嘘——和他们赛前的猜想不同,这场比斗的结局是牧直知赢了。 实力不足,意识弥补。大家都活了几百岁,但牧直知的战斗意识却硬生生高出陈冷虹好几个级别,简直不可思议。 下台前,陈冷虹没有别人想象得那么不甘心,只是深深看了一眼牧直知。 自己这位朋友的实力远不止于此。 秋亦重点关注风天的对战,但这一场中风天透露的信息极少——一剑,风天只出了一剑,甚至肉眼根本无法跟上剑的影子,他对面那位以防御出名的修士就已经轰然倒下! 相当漂亮的碾压局! 四周传来惊呼,风天收剑,看了眼头顶虚空。 不知道到现在有几位渡劫境看好他。如果是魔道大能就更好了,他们的规矩往往比那些自诩正派的要灵活得多…… 风天从台上退下后,中洲的讨论声仍久久不绝:强啊! 秋亦背后的气运之龙生气不屑地哼哼两声。 那是对手太弱了!我上我也行! 秋亦迅疾转头。 他刚刚就在想风天看向虚空的那一眼,怎么这龙和他同步心情了? “……” 秋亦神情变得有点微妙,脑中闪过之前没怎么在意的细节,此时一解析,事情的真相好像也就水落石出了。 “……”秋亦扭过头。 算了,还不如当不知道呢。 虚空之中,确实有人对风天表露欣赏之情,境界低的修士看不清,他们难道还看不清吗?那分明是剑意! 而且与秋亦之前展露出来的半步剑意不同,风天的境界不仅强大成熟,而且看样子距离更进一步的剑势境也不远了! 这就令人震撼了,要知道一般修士都得合体大成、或达洞虚境后才能走到这一步的,这还是建立在有些天资的基础上。风天如此境界、如此修为就能走到这一步,未来前途不可估量。 “天才!”一位剑修渡劫忍不住夸赞道。 “不知道有没有加入势力,是否拜师,如果没有,等盛会结束后我想问问他愿不愿意拜我为师了。” “可以说是十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问心路表现虽不如秋亦,但也是上上之姿……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本次盛会那么多剑修刀修,我看风天天赋可为其中冠首!” …… 这样的讨论之前也有,不过当时被欣赏的是秋亦,而现在,顶尖到耀眼的剑道天赋加上毫无短板的表现,风天的香饽饽程度在不少大能眼中已经超过秋亦了。 ……而且就是说,堕仙对秋亦态度微妙,虽然没有开口,但似乎也不太喜欢他们说要收秋亦做弟子、给秋亦提供帮助的样子,让人心里毛毛的,相比较之下,讨论风天就安全多了! 感慨和赞美声中,有大智慧的几位哑巴大能、之前惨被禁言,所以参悟了大智慧的那位大能、还有真的摸到真相的青丘夫妇和荒村老头一言不发,安静得像是雕像。 前两者是发现了不说话就不会被打、仙境就算不动手也是恐怖核武器、把在外面那套说话随意混不吝带过来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至理。 后两者则是回想起了风天之前追杀秋亦,打了个寒战的同时,听着周围人对风天的讨论赞美,想到他们估计认为“风天没有任何引起虞观不满的风险、秋亦有引起虞观不喜的可能暗雷”,又觉得有点好笑——风天自己早就已经埋下最大的雷了! 恋爱中的人没有理智,仙人也是,不仅没有理智,还心态变化得比翻书还快。 天道深谙此理,于是把虞观列为一级注意和警戒对象,时刻关注。 发现虚空中甚至还有大能拿风天拉踩秋亦,话里话外秋亦虽然不错,但风天的实力天赋出色时,它差点吓得蹦起来! 不要命了大哥!? 它能听见,虞观自然也能。天道小心翼翼沟通虞观:“你不生气?” 虞观在看秋亦。 柱台上,秋亦发现气运之龙还在气气地哼哼,不时挑衅看向风天:“……” 他才没有那么蠢兮兮的,天道能不能发个聪明点的气运之龙! 秋亦学着其他修士,让气运之龙变小搭在腿上,这样别人就看不见这把他心思全暴露出来的显眼包了。 想着,秋亦偷偷怒掐一下气运之龙龙须。 他一世英名,他在师尊面前塑造的稳重形象,差点就因为这玩意露馅了!幸好他发现的及时,暴露的还不算多…… 虞观眼中划过一丝笑意,目光极为柔软。 他平静回答天道的问题:“他们夸的是我弟子的手下败将,我为何要生气?” 天道琢磨琢磨才回过味来,一时沉默:合着虽然秋亦和风天还没打呢你就自信笃定你弟子会赢了,连它都不太能确定呢好吧! 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师尊滤镜太厚,还是爱情使人盲目。 不过不管怎么样,不气就好…… “不过。” 天道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现在这些晚辈的比较心太强了,我不喜欢。”虞观说。 “那依您的想法……?” “我想凡是恶意比较的,让他们交出几十份道韵,再想尽办法夸赞那个被拿来比较的修士,这个惩罚或许比较有用。” 道韵是大乘境修士感悟的必须品,是各个势力的重要资源,哪怕是渡劫也得存一些以交换所需宝物,虞观这是在割这些渡劫修士的肉啊! “……‘恶意’是指?” “自然是那些说秋亦不如那个风圣清后辈的话,”虞观自然道,“不过为了不影响盛会的举办,此事等盛会结束再办。” ……真的不是为了不影响你看你弟子吗? 天道、不敢过问! 然后它发现有那么一丝丝可能虞观还真没有抱此想法,因为虞观说:“你来办。”???? 虞观罕见地歉然道:“我弟子获胜后一定很需要我。” 啊? 啊? 真、有、你、的——!!!- 天道想大喊秋亦你来管管你家师尊时,秋亦看了眼自己的下一场对手: 长孙顺。 旧恨一瞬间涌上心头,秋亦慢慢磨牙,好啊,逮到这个暴揍的机会了。 第186章 天骄盛会(十八) 长孙顺, 分神中期,来自荒村, 特征是脸有伤疤,无论是猖狂到青丘踢馆,还是后来名列天骄榜榜首,都给秋亦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 但说起印象最深的,还得是长孙顺很没有眼力见地插足他和他师尊的二人世界,在虞观毫无比斗想法的情况下,非要骚扰虞观和他对战的事。 给秋亦气得, 呼呼挥拳, 要不是被虞观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立马就要不顾自身情况和他打起来。 后来虞观把长孙顺赶走了,没能揍到人的秋亦还是闷闷不乐的。 天呐!我师尊涵养好被挑衅了我居然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不能冲上去打架! 秋亦震惊, 秋亦委屈。 他小狗似的脚跟脚黏着虞观好久, 非要虞观顺毛撸,哄了好半天才开心。 再后来秋亦修炼许久, 恢复修为了,本想找对方一战以试剑(揍人也测试自己战力), 但突逢天骄榜出世、长孙顺逃难,秋亦也不能在青丘干等,于是就离开了。 简而言之, 长孙顺, 秋亦想揍他很久了。 此时此刻遇上, 既能出一口气, 又能晋升前八, 秋亦甚是有几分感动。好好好,不把对面打趴算他输。 另一边, 长孙顺嘴角抽搐,回想秋亦一直以来还算和善的表现,又看了看秋亦背后那条虎视眈眈的气运之龙,最开始碰上高手的惊喜渐渐淡了,心里直犯嘀咕:不是,他和秋亦有仇吗? ——他是个忘性极大的,早不记得青丘时萍水相逢的的秋亦和虞观了。 强大的气场压制下,长孙顺的气运之龙寒毛直竖,怒目回瞪,长孙顺额头也流下冷汗。 秋亦给的压力和威胁力太强了。 想到村长爷爷的铁拳制裁和没收资源制裁,与人对决从不发愁长孙顺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恨不得现长出一个战术大师的脑子。 一方迫不及待,一方略微急躁的的等待中,比试的时间到了。 秋亦起身,衣袂翩然,倏忽飘落至擂台上。 两人一入场,原本因为漫长等待时间而有些懈怠的中洲众人瞬间躁动起来! “居然是秋亦和长孙顺!我还以为要等到八进四或者四进二他两才有机会碰上。” “现第一对前第一,有好戏看了。” “说起来这一届黑马真不少啊……” “快快快,加大留影石刻录!” 青丘的灵舟上,一群小狐狸崽子激动地上蹿下跳,不停嘤嘤嘤:加油!打他的脸! 柱台上的宗舞和其余几位同样来自青丘的修士也难掩激动。 尤其是宗舞,忍不住便回想起了当时和秋亦的聊天。 当时的他想象不出来比长孙顺还要厉害的元婴是什么样,全靠情谊站在秋亦这边,但此时此刻,宗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难道还有比秋亦更强的分神境了吗?不可能不存在,第一就是最强的!你是龙是虎都得趴! 秋亦并不知道这么多人对自己寄予厚望。他平静而又谨慎地看向对面的长孙顺。 弹指间已经过去百年,秋亦还是当初青葱模样,只是黑发长长齐至腰间,但长孙顺看着却沧桑成熟不少。 秋亦对他没有多深了解,只能在心里揣测或许是当初天骄榜第一事件的影响。毕竟听说他被追得挺惨的,心情想必好不到哪里去,而修士的容貌和心态也有不小关联。 体修靠身板子说话,沧桑成熟了不少的长孙顺体魄看上去更加精壮高大,肌肉并不狰狞大块,但仅仅站在那里就有一种人形妖兽的凶猛感,压迫力极强。 长孙顺在潜龙榜上的名次最终排第五,与先前比确实是跌落神坛了,但绝不容小视,就秋亦目前观察来看,此人炼体已至这个境界的巅峰。 秋亦观察间,长孙顺也在打量这个第一,心头微震。 他习惯以观气法看人,秋亦给他的感觉很奇特……若用观气法来看,对方就如一条半阖眼瞳、似睡非睡的真龙,一旦睁眼,必要掀起一阵狂风骤雨! 长孙顺呼吸紧张,但与此同时,血液也仿佛被点燃,他为对手的强大而激动。 “上一次看见这样的还是在青丘……” 秋亦直截了当打断他:“我就是替他揍你的。”?! 好大的消息量! 知情人宗舞露出安详的笑容。而不知情的观战区所有修士无不脖子伸长耳朵竖起眼睛噌亮,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他”是谁?秋亦为什么要替“他”揍长孙顺?秋亦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惜天道不久前才出面强调不准谈论选手隐私,不然一人一句能把诺大的中洲说翻天。 “言论应该是自由的。”有人缓缓说道。 天道扭曲了:【你的恋爱和双标变脸也是自由的。】 虞观纠正:“还没有恋爱。” ……不是……你、啊……退一万步讲你们真能谈起来吗? 天道带着痛苦面具,绝望又崩溃地遁了。 它长记性了!下次再也不去搭理恋爱脑的话了!不然像它们这种无辜天道只会被狠狠伤害! 锣声锵锵响起。 中洲众人也没等到新的爆料,纷纷遗憾失落叹气,特别是捧着留影石记录的那些,叹气超大声。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便完全被擂台上的打斗吸引。 秋亦抢了先手。 冲刺、拔剑、挥剑,斩下。 就在跑起来的一瞬之间,昭时剑叮当一声碰地,刺啦,以昭时剑为核心,数条雷龙一样恐怖的碧蓝霹雳嘭地炸开地表玄石,腾空跃起劈向敌人。 天阶下品,《呼雷剑法》。 青丘的赠礼。 中洲观战的青丘族长眼中划过一丝亮光与快意。 雷电速度快到了极点,角度刁钻至极,长孙顺手臂舒展,肌肉暴起,身体一翻,躲过最开始的合击,然后猝然抓住一条追击的雷龙,手指闭拢,只听嘎巴一声,雷光轰然在他掌心爆开。 剩下几道雷霆,长孙顺如法炮制,同样处理,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擂台上轰隆响声不绝,刺目的光几乎遮蔽了所有视野。 长孙顺耳朵微动,忽地向上看去,秋亦的身影须臾划破苍白,当头一剑劈下! 长孙顺高举双臂,以手挡剑,皮肤硬如磐石,“铛——”,极大的压力镇压而下,长孙顺的腿不由自主地弯曲,地面轰然塌陷下一个巨圆。 已经闪电般结束对决的夺擂失败修士们从隔绝区域离开,看到这一幕,目露惊骇:好强! 这还是他们怎么打也弄不坏的玄石吗? 长孙顺怒吼一声,手臂和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猛地将昭时剑推了出去! 冰冷剑锋刺啦划过,蓝白雷光在长孙顺的双臂爆开,电流炸出一片焦黑麻木,但长孙顺站了起来,手臂一抖,坏死的肌肉眨眼功夫便被新生的顶替。 体修的特点之一,恢复力极强,同阶修士少有可比。如果不是秋亦剑上剑气在,长孙顺还能修复地更快。 秋亦往后退了几十米远才削去力道、安稳落地。 他脚尖才接触地面,愈战愈勇的长孙顺已经疾驰而来,手紧握攥拳,手臂蟒蛇一样游动,拳头猛地打向秋亦,尘沙碎石飞扬。 秋亦眉心跳了一下,侧身弯腰躲过,然后极近距离之下抬腿用膝盖横踢,腰腹部本来就是脆弱的地方,长孙顺只感觉到一阵巨力打来,身体猛地被打飞数尺开外,他一手撑地,掌心与地面剧烈摩擦,再呼啦一下翻过身来,重新站直了身体。 秋亦那一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丝毫不留情,若是常人,刚刚那一击下早已重伤,但长孙顺只是嘴角溢出一点血而已。 他拍拍身上的灰,有些诧异地皱眉:“你炼体不次于我。” 正面接触时才能感觉得到这一点。简直不可思议。 长孙顺亲口承认有剑修炼体不弱于他! 中洲惊呼一片。风天表情凝重:真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突破后的秋亦到底还藏着多少牌? 秋亦弯弯眼眸,布满雷霆的昭时剑已经蓄满了力量,雪白剑气涌动。 一剑斩去,剑光仿若有分海之势,地面咔嚓裂开深深缝隙,雷霆咆哮,转瞬逼近长孙顺! 秋亦这时回答他先前的话,语气随意:“我们剑修也需要炼体嘛,多练就好了。” 对付体修高手,他当然不能再有收敛。 噗—— 多少场外的剑修一起喷了。其余修士以另类异样的目光看向他们,体修目光尤为炙热,仿佛尊严被挑战,一场大道之争蓄势待发。 剑修:我们不是我们没有!冤枉啊! “轰”! 长孙顺闪躲不得,只好用手臂格挡接招,吃力地接下那一击剑招,而这一次,新伤加旧伤,长孙顺的臂膀上留下深深伤痕。 他忍痛恢复伤势,闻言,愣愣一点头:“也是,多练就好了。” 中洲其他修士:? 虚空中,荒村老头先尴尬咳嗽:“孩子没教好……”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一瞬改口:“哈哈,英雄出少年,年轻人就该有这个朝气!” 其余大能:? 擂台上,自刚刚那一击之后,完全没有收敛和顾忌的秋亦几乎压着长孙顺打,他第一次在盛会施展运用如此多所学,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抗揍的对手,一剑又一剑,酣畅淋漓至极,突破后提升极大的实力得到了更好的磨合,就连剑法都好像又有进步。 先前作为秋亦对手的屈通海和卓昭已经看呆了:先前秋亦打他们到底用了几分力?现在这又是他的几分力?! 秋亦体验很好,而长孙顺体验感十分糟糕。 炼体修为差不多,而兵器一寸长一寸强,对方持剑,攻击往往能蛇打七寸,而长孙顺却总是不能直接攻击到秋亦。 而且秋亦下手极重,一点喘息的机会也不留,每一击都冲着命穴,就算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狂风骤雨般的摧残啊! 要是再不采取行动,不出十招,他必定输在这里。 心念电转间,长孙顺已经有了决定,他霍然抓住剑刃,刺啦,鲜血四溢,忍着手臂的剧痛,长孙顺以鲜血绘制成的符文猝然顺着他的鲜血蹿上昭时剑! “封器术!” 中洲有人惊呼。 这是一门只流传在少数修士手中的罕见功法,专门针对那些持有法宝的修士。没想到看着大大咧咧如长孙顺,手中居然也还藏了这样一张堪称心脏的牌。 而且封器术前摇不短、使用要求也比较苛刻,长孙顺这个时候能使出来,估计一上台就开始蓄力准备了。 荒村老头神情却不太好看。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长孙顺学习这门封器术百年之久,每次都尽量提前准备好,但使用次数却寥寥无几,按照他的说法,不能战胜完全状态器修的体修不是好体修。 长孙顺这个时候动用封器术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觉得自己战胜不了持剑的秋亦!所以就算废掉半条手臂,他也要先封掉秋亦的剑! 第187章 天骄盛会(十九) 秋亦早有防备, 就在长孙顺桎梏昭时剑动用封器术的一瞬间,碧绿的火焰噗呲一声在剑身爆开, 须臾间便攀爬上长孙顺的身体。 异火毫不留情地灼烧皮肉,长孙顺还想硬撑,但下一秒他神色一变——感知不到那条胳膊了!比他预想的更快! “既然你这么喜欢抢我的剑,那就让你拽了玩玩。” 秋亦猝然抽剑离开,长孙顺那条饱经摧残的胳膊刺啦一下,随着力道被一并扯离,皮肉撕裂, 鲜血流淌, 隐约间能看到一根主筋还在牵连着。 火焰咋咋呼呼地熊熊燃烧, 顾不得封器术的运转,瞬息之间, 长孙顺的另一只手臂猛地按上断臂, 秋亦也趁此机会与长孙顺拉开了距离。 一推一碰,已经九九成断的胳膊硬是像接骨一样接好了, 呼吸之间,皮肤起伏, 大量灵力如同海水一样冲刷断口,长孙顺身上的所有伤势都在恢复。 除了…… 长孙顺看了一眼肩膀处。 鬼火阴魂不散。 生息幽火的一大特性就是黏上了就再难驱逐,对防御惊人的长孙顺来说这点没有秋亦灵力支撑的火不过是毛毛雨, 但这些火专钻断臂伤口, 阻碍拖延他的愈合, 烦人极了。 “锵”。 秋亦收剑入鞘。 明亮的剑身此刻黯淡了不少, 长孙顺的封器术还是起了作用, 不过有他方才的一打岔,封器术能维持的时间更短了。 这一点, 秋亦知道,长孙顺更是心知肚明。 下一瞬,只听“轰”的一声,没有等伤势完全好全,长孙顺仿佛一只蓄力已久的猎豹,猛然逼近,完好无伤的那条胳膊曲起,轰然一拳打出。 空气震荡,巨大的拳影像是一道深不可测的漩涡,附着惊人的吸力,四周的拳风搅碎一切,虚空中浮现道道裂纹。 天阶拳法。 秋亦咂舌,脚步轻飘飘地挪动,眨眼间便已经移出几尺开外。可不得了,他这个脆弱身子骨再打残了指定被师尊追究。 “你就只会一直逃吗!”长孙顺追逐秋亦身影,大喊道。 秋亦回答道:“当然不是。” 就在巨拳拳影跟着移动的前一秒,秋亦对准其侧面手起刀落,一个手刃,纯白剑气化为三尺青锋,剑光森然,“嘭”,拳影轰然散去。 大意了,没想到还有这招。 长孙顺皱眉。往日里也没觉得剑修这么难打啊。 来不及去感慨,他再一次逼近秋亦,猛地一拳打出。 封器术封印不全,只能持续一炷香时间,他必须争分夺秒! 一拳威力骇人,长孙顺以为秋亦这下一定要和他硬碰硬来一场锻体高手之间的对决了,然而秋亦仗着先前拉开的距离,丝毫没有志气地又一次地躲开了长孙顺的攻击。 长孙顺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你这不就是一直在逃吗?!” “你懂什么,这就是我的战术,”秋亦可不喜欢他的话,光天化日仙尊注目之下,简直有坏他的名声,他撇撇嘴,认真说,“我是文明人,不搞打打杀杀打残那套粗野的。” 剑气化剑只能作为一个奇招,真用起来威力还是比不过法宝方便,他一点掌法拳法等都没学,底牌暂时也不想翻开,拿头去跟长孙顺这个武装身体的家伙打啊! 半条胳膊还没好全、身上生息幽火越来越旺的长孙顺:“……” 好个不打打杀杀的文明人。 秋亦躲开一击腿鞭。 咳,当然最重要的是师尊的话他还是听的,他就稳妥一点溜人,溜到长孙顺精疲力竭、昭时剑解封再说。 哗啦啦,秋亦四处游走之下,原本平整的擂台地面已经变得坑坑洼洼,碎石和灰尘飞扬。 两道身影在擂台上穿梭。中洲修士们看得目不转睛,慢一瞬间就有可能再也捕捉不到两人的身影。 长孙顺和秋亦简直完美展现了炼体的两个方向。如果说长孙顺是时时刻刻都要保持巅峰状态的暴雨,状态极其稳定,那秋亦就是一座看似平静的火山,一旦爆发,便连暴雨也能压制。 但秋亦的躲避毕竟被动,长孙顺耐心逼迫,几十招过后,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极为接近。 逮到机会了,伤势已经好了大半的长孙顺眼睛一亮,一手成掌拍向秋亦胸膛,受伤后再未动用的另一只左手此时忽然抬起,闪电般猛然抓向秋亦的胳膊。 不仅仅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是为了一举控制住秋亦。 太能游走了这家伙! 风天呵呵冷笑,总算有人能体会到他的感受了。 也不知道这秋亦到底是在哪里练出来的闪躲能力,这么能逃,至少也是把一部天阶上品或中品的顶尖身法给吃透了。 就在长孙顺即将触碰到秋亦的一瞬间,“啪”一声,他拍向秋亦胸膛的那只手忽然之间被牢牢掐住手腕,“砰”!一记蓄谋已久的重拳狠狠砸向长孙顺的左半边脸。 秋亦这回是真没想着躲! 他要替师尊揍人,此时不揍更待何时! 全场惊呼。 长孙顺双目瞪大,被这突然的一下打得脑袋囫囵一撇,脸上火辣辣的痛——生息幽火烧的和剑气刺的,脑瓜子也嗡嗡,好像有一千只蜜蜂在跳舞。 这种混乱时刻,寻常法修估计已经愣神了,但长孙顺的本能依旧在。 他抓住秋亦胳膊的手臂一用力,一转一拧,与秋亦角力,就要强卸下这条手臂,另一只被控制住的手环关节一转,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抓向秋亦钳制他的的手,还嗡嗡的脑袋瓜猛地向前一磕。 体修身体的每一寸都能成为武器。 秋亦可不想和长孙顺斗牛一样头碰头,他忽然伸腿,中洲有人道“这距离腿脚根本施展不开吧……”,话音未落,只见秋亦根本没有伸腿踢人,而是狠狠一踩一碾。 脚趾也是连心指啊! 长孙顺痛得面目扭曲,高涨的火焰粘附在他背后,噼啪燃烧,变化得像一个个气球一样拽着他头和身体往后仰,硬是给他一系列动作卡停了一瞬。 对不起,手段多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秋亦顺势脱离长孙顺的反击。 此时此刻,他的左胳膊,也就是长孙顺打算拧断的那条,已经生生被拽脱臼了,右手手背被五根手指洞穿,抽手离开后留下几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秋亦将脱臼的手臂按回去,那边长孙顺踉跄地一拍后背,灵力扑下,啪地将背后的异火彻底扑灭。 他一抬头,灵光四溢,无比锋利的剑刃划破空气,与轰鸣雷电一起猝然斩来! “好!”长孙顺不惊反笑,肌肉像海浪一样涌动,晶莹的灵光流淌,力量汇集与拳上。 长孙顺悍然轰出一拳。 “轰”! 气浪翻涌,长孙顺的拳头鲜血淋漓,可见白骨。剑气像是玻璃一样噼里啪啦破碎,秋亦耳边的流苏摇曳,手臂被震得几乎失去知觉。 长孙顺这才痛快——终于不是之前擦个皮打棉花了,痛快! 他运转功法,浑身如同磐石般坚硬,长孙顺大喊:“再来!” 翡翠般的异火缠绕在手上,秋亦几乎眨眼间就治好了身上的小伤。他扬起唇握起拳头,浑身血液仿佛都在燃烧,双眸亮如星子。亦是被激起了几分斗志。 果然,打人还是打脸比较爽。 ……嗯,师尊一定能理解他的逼不得已和一番拳拳维护之心。 虚空中的虞观先是一叹,又忍不住微笑。 他的眼中,秋亦闪闪发亮。 听到叹息的渡劫大能们:? 又怎么了?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大佬您说句话啊您! 擂台上,秋亦和长孙顺缠斗厮打,拳拳到肉,灵力像是河流一样倾泻流淌,鲜血如河流中迸溅的水花,生息幽火一刻不曾停止燃烧。 这绝对是盛会目前为止所有比试之中最暴力血腥的一场,酣畅淋漓的暴力美学,不过短短十多分钟,秋亦和长孙顺已经数次修补自己破损的身躯。 “居然是秋亦占上风!不是说长孙顺炼体无双吗?!” “笨!你以为秋亦先前躲闪是白躲闪的啊?他养精蓄锐、以逸待劳,长孙顺可是十足十地消耗了不少气力。” “长孙顺傻啊!” “……不,他不傻,”先前解释的修士摇摇头,“他是没想到秋亦的恢复力和续航能力居然比他更强。” 而这两项可向来是体修的看家本领。 一片静默。 那些连角逐前六十四名都没有机会的修士看向擂台。 无论是长孙顺随意的一击,还是秋亦的攻击,若是换到他们身上,皆是根本不可能应对得来。 在外界他们也都是各个势力捧着的天之骄子,但此时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他们和这两人真是一个境界吗? 秋亦又一拳打去,他的拳头就是剑锋,已经鼻青脸肿的长孙顺大叫:“干什么老打我脸!” 秋亦十击至少得有四击是往他脸上招呼的! 秋亦脸上亦是青青紫紫一片,看上去惨兮兮的,十足的小可怜样。不过对他来说,这点伤只要一眨眼就能治好。 秋亦抹去嘴角的血,回答道:“因为比较爽?” 长孙顺:“……” 秋亦不急着动手——他同样累了,身上全是伤,如果是在外界,少说得修养个十来天。 刚刚被一拳轰碎的肩膀上燃烧起火焰,秋亦看向长孙顺,提醒道:“一炷香时间已经到了。” 这是给台阶下了。 长孙顺背微弯,贯穿撕裂胸膛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他被碾碎的小半个心脏还未好全。 听见秋亦的话,长孙顺吐出一口血沫,嘴角一抽:“我知道。” 他长孙顺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他看向秋亦,沉默许久,才终于吐出那几个字:“我认输。” 结束了。 天道宣布胜者。 巨大的欢呼声中,秋亦肯首,握住剑鞘的手松开,转身准备离开。 长孙顺忽然灵光一闪:“哦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为你道侣不平是吧?打扰你们修炼是我不对……” 秋亦差点摔倒。 围观群众:? 下一瞬,只可听取一片“哇哇哇哇”和“咦咦咦咦”。 拜托了多讲两句吧! 这个我们真的很想知道!!! 第188章 天骄盛会(二十) 真是干啥啥不行, 吃瓜第一名。 虚空中数位渡劫糟心得厉害,恨不得把自己家跟着起哄的小辈嘴给堵上。 荒村老头先是汗流浃背, 生怕虞观动怒,但转念一想,好像也没必要慌,长孙顺不至于造谣,既然如此,那法财侣地,秋亦有道侣并宣扬开……虽然没有经过他和他道侣同意吧, 但也不至于是个坏事。 师尊怎么可能因为弟子有道侣而生气?说不准对方心里还高兴着呢! 青丘夫妇则是狠狠捏了一把汗:见鬼的道侣, 那分明是师尊和弟子! 左右瞅瞅, 还好堕仙没有动怒的意思。 秋亦回头看了长孙顺一眼,澄清的话在嘴边转悠了几圈, 还是有点不情愿地说出来了:“不是道侣。” 听见一片声音的长孙顺摸摸鼻子, 自知失言,闻言眼中划过诧异, 向秋亦道歉后便火烧屁股一般地告退了。 秋亦转过头,几步回到高柱上, 伸手就将吃完大餐回来、再长一趾的气运之龙龙头锁住压到腿上,让它不得动弹。 低头一看,这家伙龙须都快红透了。耳根通红的秋亦连忙尽量从容地遮住, 不让别人看见。 双榜第一的感情经历纵然让人好奇, 但盛会节奏极快, 又是两三场比试过去, 大家很快就无心再关注这些。 擂台上, 风天再次将全场的氛围推向了一个新高度——这种顶尖的决斗,他居然还能在一招之内败敌!不可思议! 就算秋亦认为他居心不良, 十分不待见他,也不得不承认风天作为忽然冲上潜龙榜第二的黑马,实力确实够强。要不是他也同样忽然冒出来,或许整场盛会都会成为风天一人的舞台。 无论是境界、功法、身体素质、剑道等级,无一处短板…… 秋亦在心中推衍着,抚摸气运之龙的柔软鬃毛,忽然与风天的目光对上。 秋亦的眼眸漆黑剔透。 风天扬起一个挑衅意味的笑:“你能做到吗?” 杀意流动。 秋亦没有搭理他,目光好似在一片飘起的尘埃,过眼云烟。 风天目光阴鸷一瞬,自觉无趣,在支持者的欢呼声中转身离去。 反正随着八进四、四进二……人越来越少,秋亦有再多的本事也要露出来。 秋亦平静地目送风天回去。 是个隐患。他想。最好能在擂台上杀了他。 除了风天顺利进入前八,毛丸丸、牧直知、程易水等人也赢得各自比试,有机会进入最终角逐。 棋差半招输掉比试的无中、之前就已经淘汰掉的陈冷虹、糖葫芦、小银等一众人马专注地观察战局,安静等待决胜出第一后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最终进入前八的修士为:秋亦、风天、毛丸丸、牧直知、程易水、诸葛穷、秦术、还有一个秋亦不认识,但似乎也名声赫赫的体修,叫张青刚。 按照往年的惯例,这八人基本就是这届前八了。 名单一出,引起一片哗然。 人族这边还好,顶多是说两句这届前八总应该还有的换,这届有点阳盛阴衰,要是和上上届中和一下就更赏心悦目了,或者是这届争气,把上届他们前十人族只有两位丢的颜面一次性全给挣回来了,而妖族那边可不得了。 前八居然就一个半妖?这合理吗?这礼貌吗?我们妖族不要颜面啊? 吵闹声沸天震地。 “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还是远古时争气。” “年轻一代的小妖都干什么去了?” “我们妖族这是要断代了?!” 虽然在各方各面的维护下,妖族和人族的关系融洽,同是生于天地间的生灵,并无尖锐的种族矛盾,各个妖族部落之间也都没有什么感情,但种族荣誉感但凡智慧生灵都有,这样大的盛事失利,那丢的是大家的脸! 忽然传出一声咆哮:“够了!” 众妖怒喷:“你谁?我们妖族内部的事情要你插足?关你屁事!” “老子是巧灵!” “……” 妖族安静了。 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对这个世界的第三大类生灵投以怜悯的目光。 好家伙,前六十四名只有十名巧灵邪祟,惨! 声音实在大了些,秋亦看了毛丸丸和宗舞一眼,确认两人心态看起来还好,没有受到这些议论的影响后才收回目光。 这些妖族情绪激动,却一点也没想到正在比试的天骄会作何感想。 日轮偏移,没有等待太久,八进四的安排出来。 毛丸丸vs秦术 秋亦vs张青刚 诸葛穷vs程易水 风天vs牧直知 就现状来说,谁遇到风天谁就倒霉。 秋亦先为倒霉的队友哀悼了几秒,然后看向自己的对手,轻轻吐了口气。 张青刚。 对秋亦来说这几乎是最好的结果。 从情感上来说,这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不会有任何尴尬,而撇开情感不谈…… 他看过张青刚的比试,远比不过长孙顺,但是偏生运气好,每一轮遇到的对手都是比较弱的。相比起其他几人,张青刚是最好捏的软柿子。这样最好,底牌藏得越深,对上风天时就越容易。 秋亦看过来的一刹那,张青刚脸色瞬间煞白,“吼——”他的气运之龙先发出一声威慑般、但显然中气不足的咆哮,细看之下身子都在颤抖。 秋亦和张青刚都愣住了。 秋亦愣愣移开目光,摸摸耳畔垂落的流苏。 我很凶吗?我表情管理失控了? 琢磨片刻,秋亦捻开丝绸般的流苏,像捻开一片红蝶的翅膀。 他或许会有一场像第一场那样比较休闲的对局。 专心修炼的长孙顺抬眼看了一眼,思考片刻,然后闭上眼眸。 张青刚,熟人,手下败将。 …… 谁也不懂张青刚内心多慌张多绝望。 就现状来说,谁遇到秋亦谁就倒霉! 造孽啊! 从问心路和炼体路开始,张青刚就知道秋亦不容小觑。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秋亦居然连长孙顺也能击败!那可是长孙顺! 同为体修,估计没有人比张青刚更懂长孙顺有多可怕。 长孙顺出世扬名可不止踢馆了青丘,张青刚也是个憋屈垫脚石,更离谱的是这个垫脚石还是他自己主动去当的。 当时长孙顺算是小有名气,张青刚的宗门师长知道荒村,于是与张青刚一合计,好!约着打一架试试!练练拳脚! 比划之前,张青刚师叔特意提醒长孙顺不好对付,张青刚应下,实则没当回事,根本不认为自己会输给这个家伙。 结果……惨败。 那是张青刚头一回败北,甫一败北就是在所有长辈和后辈面前被长孙顺逼着认输,脸丢得精光。 张青刚不肯认输! 可是他一次次想要撑起自己,从泥土地上爬起来,但长孙顺一次次压制着他。 没有用更侮辱性质的脚,但一只手压着,对张青刚来说也已经够耻辱了,更耻辱的是那一只手施加的重量比千钧更重,令他根本抬不起头看向天空。 这一幕后来成为了张青刚的梦魇,困了他几百年。 最后不肯低头的张青刚眼前一黑,被一击手刀打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长孙顺已经走了,由于是暗处比了一番,张青刚的师长们直接封锁了消息,不然张青刚的名声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一次败北,永远的阴影。 张青刚后来试着再一次约战,但长孙顺没有兴趣和手下败将再对战,后来还是张青刚的长辈出面,以庇护长孙顺不再被打扰为条件,让张青刚再一次有了机会和长孙顺对战。 张青刚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挑战,结局却从没有过改变。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他虽然艰难度过了心魔劫,也慢慢提高了境界,但是斩出的是跟废物一样的“失败”二尸。 如今能走到这个地步连张青刚自己也没能想到。 他战战兢兢地观看对决,明明很精彩,但此时他只能想到不久后要和击败了长孙顺的秋亦对决。 “击败了长孙顺”,有这个限定词在,张青刚几乎就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 擂台上,秦术霍然掀开底牌——他居然以符箓为基础和载体祭炼了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的天地神物! 单论异火的强度,他绝比不过秋亦,但五行相辅相成,再配以符箓,最终爆发出来的威力足以令盛会上任何一个修士心惊。 毛丸丸首次祭出第九面银镜,第一次显得左支右绌,脸上也露出吃力的神情。 一番缠斗,秦术已经使出了所有手段,但还是没能打破毛丸丸的防守。他自己的五行循环消耗又太大,最终只能遗憾落败。 天道宣布胜者时,张青刚寒毛直竖,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或许就像他师姐说的那样,他是一个不能接受失败的人。 秋亦头一回在擂台上等了这么久。 张青刚壮士赴死般看了眼场外,落到擂台上。他盯着秋亦,后退一步两步,神经极度紧绷,连比斗还没开始都忘了,张口就是:“我认输!” “……” 才挑衅过秋亦的风天脸色铁青,怎么还有比一招败敌更离谱的?! 这人没有尊严吗? 串通好的吧你们! 风天十分鄙夷地看向张青刚,他看不起这种懦夫软脚虾! 有过之前气运之龙表现的铺垫,秋亦反应倒还好。只是他心里也清楚,他和对方素不相识,张青刚没理由畏惧他到这种地步。 张青刚黯然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我打不过长孙顺,也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畏惧他”和“因为别人而畏惧他”,这其中的差别对秋亦来说很大。 他弯弯眼眸,对张青刚道:“我对你的斩出的三尸很感兴趣,既然你状态不好,那我们干脆来一场分身之间的对决。” 在这样的盛会上,秋亦绝不想要“因为别人”而得来的胜利。 第189章 天骄盛会(二十一) 秋亦的话带着强硬, 已经慌得六神无主的张青刚几乎下意识地点头,等点完头才意识到秋亦到底说了些什么。 分身决斗……? 无论是张青刚还是仅仅作为看客的中洲众都有点懵。 简直……荒谬! 看过那么多届盛会, 可从没看见过这么离经叛道的! 分神境分身哪能发挥出全部实力,能有什么看头?而且天道也不会给这样不成文的新规矩做担保,分身比试结束了胜负到时候全看自觉吗?谁会自动自觉认输啊,最后还不是要打一架? 等等,你说张青刚好像整个人都被吓服了,不用打就自己投降来,秋亦也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会要再打一架? ……这都哪来的奇葩。 “……” 在微妙的沉默中, 锣声震动, 两条气运之龙翻飞。 秋亦怕给人吓死了, 略一拱手:“你先。” 张青刚捏了一把汗,声音打颤:“好。” 他虽然情绪紧绷, 但基本战斗素质还在, 秋亦给他喘息机会之际,他一瞬之间分出自己的两尸。 虽然抵达了分神后期, 但第三尸张青刚还没有斩出。斩出最后一尸时,原先的“主体”也会消失, 最后只剩下三尸,每一个分身都是本体,境界都为合体前期, 在境界上就超过了盛会划定的范围。 当然, 撇开这些不谈, 张青刚自己也还在犹豫第三尸的特性, 一直悬而未决, 不知要斩出那段情感那段回忆才好,所以这场分身决斗注定是二对一的对决。 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蔫嗒嗒的张青刚出现在原地。 就算是修真界也没有第二片一样叶子, 修士所斩三尸必有不同。两个分身被张青刚自嘲地叫做失败一号、失败二号,瞧着都是一样的无精打采,细看去才能发现他们之间的区别: 一个虽然精神不振,但眼睛里还有朦朦胧胧的光,抬眼看向秋亦这边时脸上还有斗志,这是失败一号,而另一个气色萎靡,眼底乌青浓黑,像是从没有得到过好的休息,除了压抑和畏缩,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这是失败二号。 失败一号和失败二号的目光看过来。 秋亦说:“一打二,可以吗?” “……好没意义的对话。”他身边的小孩说。 秋亦斩出的第一尸是个小孩! 张青刚的目光稍稍亮了一点,但又很快暗了下去。 有人忍不住道:“不会没用吗?” 小孩分身实力可一般都是比不过成年分身的,后面合体境时提高境界要一步步回收斩出的三尸和结下的因果,修士的实力和分身强度强相关,现在秋亦就这么乱来?他怎么想的? 另一批人捂住胸口,无声无息地尖叫:“好可爱!”“他看着好乖!”“一看就很天才很懂事啊!” 颜值从小到大都好能打!大的带不跑就算了,能把小的偷回家做镇宗天骄小祖宗吗?! 批评秋亦没有远见的:“……” 肤浅!强度才是永远真神好吗! 虚空中亦有人讨论,除了几位忍不住长辈心态发作、一心慈爱的老人辈外,其余人都在猜测秋亦在分神合体两个境界上的打算:“天骄往往心气都高,他是要斩过去、现在、未来这三尸?” 这样的话实力确实强劲,但问题是,这种斩三尸只存在于猜测中的一种可能,可行性为零——斩三尸最重要的是对自己的了解,对于未来的自己又要怎么了解? 就算是精于预言的命修也看不透! 如果秋亦打算是这个,那只能说明他未免也太自视甚高了。 大概是这群修士中活得第二久的荒村老头下意识的反驳:“那可不一定,我听说第二劫有人就斩出了这样的三尸……” “哦?是哪位大能?” 荒村老头皱了皱眉:“……不记得了。” 人不记得了,更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想来也是一位惊才艳艳的天骄。 擂台上,张青刚还在小心地打量秋亦的分身。看起来秋亦这边不动手,他那边就不会动。 小孩拍拍手,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拔剑,秋亦后退了一步,眨了眨眼睛:“个子这么矮就不要用剑了吧。” Q13——或者叫他小秋亦吧,抿了抿唇,乌溜溜的眼睛压低了,配上杀气,瞧着竟然真有些凶巴巴的。 另一头的张青刚闻言一愣,默默握紧了拳头。极为丢人的,他心头竟然又有了斗志,觉得这一战似乎可以试一试…… 秋亦抱臂,自然地支使自己:“打架去。” 小秋亦:“……” 最讨厌有人对他发号施令了。 好讨人厌的我自己。 默默瞪了一眼变成大人的自己,他的身影如闪电般冲出。 刚刚还在嘀咕颜值党肤浅的强度党默默睁大了眼睛,他们之中的长辈更是苦口婆心教导小辈,生怕秋亦给自家孩子带坏了:“你们不要被随随便便迷惑了,小孩子分身真的不能打,就看着可爱而已,实际一点用处没有。” “小孩子的身体限制,注定不如成人能发挥的好,而且对童年时期的分身来说,他们没有接受过足够的锻炼,意识受躯壳影响,会下意识认为自己不会自己长大后学习的招式,比如体修无法自如运用拳法,换成剑修就是剑法,而这一瞬的卡顿就会让他们彻彻底底失败……” 小秋亦身形还很瘦弱,但丝毫不见露怯。你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迟疑和困惑,只有坚定。 张青刚的两个分身两人合力试图抓住他,小秋亦闪躲自如,灵力涌动间,身法轻盈,天阶上品功法《追云逐月法》施展,状态丝毫不比本体差,也在这一瞬间,小秋亦骤然伸腿一踢,“砰”!重重一声闷响,张青刚的一个分身被撂倒! “受限制?无法自如运用功法?彻彻底底失败?” “……咳,像秋亦这个分身,多半就是承载着对父母的怀念、对童年的向往等思绪,这些都是美好的思绪,这样的分出来的分身自然也会怀念无力的自己,于是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柔软温柔……” 小秋亦游刃有余地在张青刚的两个分身之间穿梭,纯黑如珠玉的眼睛紧盯其中一位敌人,像是黑暗中藏在细软草木背后匍匐身体、弓起腰背的黑足猫。 发现破绽的一刹那,瘦小的身躯弹簧似的弹射蹦出,手上剑气腾腾如云,被紧盯上的失败二号瞳孔猛然紧缩。 秋亦对张青刚说:“小心哦。” “噗嗤”! 血色迸溅,一剑直劈而下! 没有丝毫的留情,像是劈木柴一样,精心准备多时的一剑几近将那具分身撕裂成两半! 张青刚险之又险收回来那一句分身,他七窍流血,脸色惨白,神魂都在颤抖。 “柔软温柔?” “……” 溜达回来的天道听见虞观叹谓:“他好温柔。” “……” 神金! 擂台上,张青刚嘴唇嚅动,再一次想到了投降。 可是最开始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此时却好像难以说出口了。 他手心攥紧,鲜血滴答流淌而下。 张青刚看向与小秋亦缠斗的分身,那是比较年轻的他,还没有那么深的阴影。 “还是能打很多个来回的嘛。” 张青刚看向说话的人,随口一说的秋亦指指交战的主战场:“实话实话。” 张青刚也看过去,怔愣了一瞬,只有苦笑:“可我还是会输,你让步这么大的情况下我还是输……” “你在说什么?对上我你当然会输啊。”? 张青刚一哽。 好无情好冰冷的话。 秋亦说:“不管是你还是长孙顺,亦或者是这盛会上的其他哪一位,只要他的对手是我,他就注定会输。”!!! 在第一眼中,长孙顺和他一样,不过都是手下败将吗?! 张青刚浑身一震,恍恍惚惚,往日的阴影此刻都似乎黯淡了——大家都一样!都是输家! 秋亦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中洲都被他极度张扬的随口一说震了震,人声鼎沸,忽然被cue的长孙顺嘴角抽搐——好想揍人! 过了一会儿他又泄气皮球一样萎了,算了,(暂时)技不如人,认了。 风天手中剑疯狂嗡鸣,他强忍怒气,脸色难看至极,几乎狰狞如罗刹:“疯言疯语!” 好大的口气!秋亦,你别太狂妄了! 毛丸丸、诸葛穷等有机会与秋亦交手的亦是神色各异。 毛丸丸表情严肃,肯首赞赏:“有气魄。” 诸葛穷默默抓乱了头发,欲哭无泪,压力大得又又又想到了入土避世:“早知道不来了!” 程易水握着扇子,无奈道:“秋道友这话也太看不起人了……” 牧直知愣了一下,先点头又摇头,沉吟深思,看表情竟是有几分认同。 外界风风雨雨秋亦一概没有放在心上。 他看着迅速料理张青刚另一个分身的自己,神情若有所思。 自己和自己对话时有种从完整个体变成左手和右手的感觉,对方那边发生的事情可以共享也可以不共享,意识更会受形态躯壳影响,发生微妙的变化。感觉很是奇妙。 不过,对分神境的理解再度加深的同时,秋亦心中也不由得划过一丝忧虑。 他顺利度过了心魔劫,顺利斩出了自己的第一重分身,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就结束。 随着境界增长,分身也会相应的实力增长,一个人被分为以不同部分为主导的个体,彼此间的“不同”会被不断放大,再加上晋级合体后只有三尸但无“本体”、合体境麻烦的结缘收缘要求,一个处理不好,辛辛苦苦分出来的左右手可能就会彻底独立跑路,不愿意再回归一个个体。 更可怕的是事情发展到那种程度时,恐怕修士自己都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主体了,更难以辨别自己是非还是原先的自己。 秋亦早已想好自己要斩的三尸,甚至已经计划好了要如何一举突破,但说实话,他虽然信心充足,但也不敢百分百打包票自己能顺利度过。 处处是要人四分五裂的坑,我是我我不是我一连串哲学思考砸下来,分神境合体境估计大半精神状态都在发疯和精神分裂边缘。 这个仙是越修越神经病了。 失败一号重伤,被张青刚收回,本次比试也到此结束了。 可能是心神还残留在秋亦话语给予的震撼之中,张青刚恍恍惚惚,居然也不感觉有什么,喃喃道:“我认输。” 秋亦看了眼张青刚的神色,一副失了神的样子,猜测他是被又一次的失败给伤到了。 心中不多的良心隐隐作痛,秋亦安慰一句:“我曾经听别人说过一句话‘失败乃成功之母’,你不必气馁。” 张青刚还有点懵,点点头便回去了。 等到他回到自己宗门琢磨起秋亦的这句话,阴影消去大半,浑身轻松,再琢磨秋亦这句话,越琢磨,越眼亮心明。隔了好远的弟子只听到一声震耳发聋的大喊:“这是仙人指路!” 然后天劫轰隆而至,张青刚居然就这样斩出第三尸,平地晋升! 小秋亦回到本体身边,他呼呼推开摇尾巴的气运之龙,偷偷抬眼看了眼空中…… “!” 还没将目光投过去,小秋亦的身影迅速消散了。 秋亦悄悄松了一口气——小孩子形态真是太不矜持了。 才只有一点点成绩而已,可不能随随便便翘尾巴! 他转身离去,气运金龙飞掠苍穹,气势更深,金瞳璀璨如烈阳,劲尾一翻,呼啦搅起大片云雾。 前四已有秋亦和毛丸丸,还有两场比试,还剩两个名额! 第190章 天骄盛会(二十二) 盛会接近尾声。 参与盛会的修士们心绪如波, 中洲却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远道而来的修士们动手能力极强,趁着那点短暂的交战时间就已经支起了茶楼、食肆, 做成适宜观看比试擂台的建筑构造,或是寻的山峦上的好位置,热热闹闹沸沸扬扬,也不比云中灵舟上差到哪里。 除了郑家为首的在盛会大失颜面的几个势力外,其他势力纷纷有离开灵舟、选择混于中洲的修士。 这些建筑之间最显眼的当属一座雕梁画栋、气宇轩昂的黑金楼阁——“赌局”,人来人往,不时有人哭丧着脸或者哈哈大笑。 这是各个大势力隐秘联手组成, 几乎一手垄断了关于盛会的赌博, 此外, 中洲如今百分之八十建筑背后都是它的身影。 梁云延穿过喧闹的人群,踏入一间小楼, 不时能听见议论之声。他转入四楼, 一位貌美女子身体后倚,背靠软椅, 姿态豪放,面前琳琅满目的酒酿散发出诱人的醇香。 倪若焰, 大乘后期,大夏皇朝的中流砥柱,负责上古战场青铜古城群的第十二城, 喜好女装, 实际是个男子。除此之外, 他也是梁云延的朋友, 昔日和梁云延一样在天方书院修行过。 倪若焰一脸怨气:“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梁云延道,“休息得还算愉快?” “谁会来这个地休息?!反正休息的不是我!……早知道把我道侣一并喊来了。”倪若焰答非所问。 谁能想到休假还会有工作要做。 梁云延上次见他他还没有道侣, 想来是在上古战场认识的。他略一思索,没有多问。 倪若焰:“太子殿下呢?” “他本来是想等着看程易水的比试的,”梁云延目露无奈,“但忽然之间又说有一个不能错过的好机会,于是处理完政务后又去修行了。” 所以他才独自一人来了中洲。 倪若焰颔首,聆听天外的锣声,看着擂台上已经开战的诸葛穷与程易水:“太子殿下不能来真是遗憾。” 某种程度上来说,梁紫微其实是符合盛会条件的,但是他没有参与,就像他明明现在就可以登基,但却还屈居于太子之位一样。 “……,”梁云延笑笑,“他另有打算。” 他们聊了大半个钟头,程易水因为一点失误败于诸葛穷手中,无论是倪若焰还是梁云延都不由得叹息一声。 梁云延拍了一下倪若焰的肩膀:“那我就告辞了,回见。” 倪若焰挥挥手:“下次来十二城玩,我把阿洛介绍给你。” 梁云延提着从倪若焰那里顺的古城美酒去往大夏皇朝的灵舟,一路有人问好,梁云延笑着回应,进入船舱后才渐渐淡下笑容,他放下酒坛,攥紧的手心摊开,一点黑色残留,呲呲的细微声响,仿佛虫子。 蛊虫?邪门功法? 侍从神情紧张:“殿下……” 梁云延收紧手,那点黑色彻底被碾碎于无:“去查一查倪若焰的新道侣。”- 诸葛穷与程易水的对决结束了。接下来的一战不免令秋亦有些担心。 风天vs牧直知。 嘶。 不仅是秋亦,无中、毛丸丸、陈冷虹都默默倒吸一口凉气。有一种家里的道具役拿着玩具跑去正面硬刚史前恐龙的感觉。 刻板印象还是没能消磨真是对不起啊! 牧直知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有谁在说他坏话吗? 心里不解,但是时间已经到了,牧直知深呼一口气,跳跃落至擂台上与风天对视。 风天的心情很不愉快,上一场秋亦的胜利着实刺激到他了,秋亦仅凭好运,什么都没有做就打了他的脸,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气的吗? 利剑出鞘,风天看着对面的年轻人:“你胜不了我的。” 牧直知白了他一眼:“死心吧,我可不会不战而退主动认输。” 风天被噎到,沉默片刻,呵呵冷笑:“希望你之后可不要后悔。” 牧直知冷漠以对。 后悔?不可能。 风天的风头被秋亦压了,他的风头又何尝不是被风天压了?——他也是一鸣惊人的黑马啊! 虽然牧直知现在已经不在乎名气不名气的了,但是一站到风天面前,感受到对方的轻蔑之情,他心头的火还是久违地烧了起来。 “铛铛铛——”沉默的压抑被撕破,黄沙一刹那呼啸飞扬。 在多数人看来这都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较,中洲的修士扯着嗓子呼喊:“风天!一招把他打趴下!”“我的棺材本可都压上去了!风天冲冲冲冲!” 零星支持牧直知的修士脸色极为难看,要么默默祈祷奇迹,要么忍气吞声一声不吭。 柱台上,秋亦微微皱眉,先前与牧直知对上的陈冷虹轻叹一口气:“果然不简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中洲支持者对风天的呼声渐渐低了下去,咕咚,有人咽了下口水:“……奇怪。” 牧直知这是点了满抗? 风天确实占了优势,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力量、速度他都是碾压性地优胜强大,与牧直知、盛会上的每个修士都拉开了极大的差距,先前那些擅长防御的乌龟壳也无不须臾间被狠狠打碎防御,但是到了牧直知这里,风天偏偏久攻不下。 诸如秋亦之类眼神好的已经看出了端倪,问题的关键是意识。 能来到盛会上的修士无不经历过千锤百炼,早已是战斗的老手,风天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但牧直知仿佛是已经修行对敌几万载,在战斗意识方面更要胜于风天! 但凡牧直知一出手,他的连招就必定不可能被打破,而风天却时常被打断动作,这样的差距一点一滴积累下来,足以在风天还心怀轻视与傲慢之际将他拖入深沙之间。 秋亦回想牧直知的前几场战斗,虽然不如与风天的这场对决明显,但牧直知卓越至极的战斗意识和本能亦是有所体现。 有这种超越境界的经验在手,再加上六临福运瞳一定的预测能力,牧直知以弱胜强,完全掌控了战斗的节奏! 看来牧直知从大乘境传承中收获到的东西比想象得更多…… 压下心底的猜测,秋亦继续看向擂台。 这种情况必然不可能持续下去。 沙暴之中,风天目光冷厉,身上气势陡然攀升,极为恐怖的剑气扫遍全场,震荡挥散即将吞没他的砂砾漩涡,而后一剑斩出! “呼呼”—— 气流流动的第一秒,秋亦瞳孔紧缩。 无中下意识脱口而出:“小心!” 碧青狂风呼啸卷动,防御性质的屏障嗡嗡作响,遍地的黄沙顷刻之间被飓风淹没卷起,玄石地面咔嚓咔嚓,霍然被撕下一层皮,碎石咕噜咕噜滚动,青蒙蒙的光侵染虚空,一切都被狂风所卷动,破空声响起的瞬间,一道冰冷剑光转瞬已经逼近! 风天是奔着夺命而来的! “噗呲!” 风卷如剑刃,牧直知的咽喉被击碎,身躯仿佛一瞬之间被搅碎成了千百残渣,顷刻之间已成血人—— “我认输。” 金光笼罩,“铛——”风天的剑刃再难进分毫,肆虐的青风也被拦在屏障之外。 看了一眼苍白着脸的牧直知分身,风天收起剑:“算你好运。” 他转身离去,属于他的气运之龙毫不留情地撕扯吞下新的食物,长长的身躯游曳间又掀起一阵狂风。 牧直知的本体已经在不遗余力的救治中恢复了些许,但伤势太重,皮开肉绽,骨肉脱离,断掉的脖子勉强连了上去,但还是连站都站不起来。 若不是当机立断分身分了分身出来认输,牧直知就要在这里丧命了! 分身牧直知沉默着拖下自己的本体回去养伤,中洲一片欢呼雀跃,而不少与风天对上过的修士心底发寒。 差距……巨大的差距……风天也还藏着底牌。 无中捶地:“可恶!” 陈冷虹则是担心的看向毛丸丸和秋亦。 秋亦眉头紧皱,看到牧直知打坐调养生息后默默移开视线,兀自陷入沉思。 这还是秋亦第一次露出这么担心的表情……看来风天是真的难对付…… 全力支持并信任秋亦的糖葫芦和小银心中有些不安,殊不知他们主人现在想的和它们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那道剑招秋亦很熟悉。他曾经花大量时间研究过,而风天使出的剑诀比他靠自己悟出的改进版本更符合原版。毫无疑问,风天继承的是清风仙尊的剑招! 风圣清、风天,秋亦之前确实有过猜想,但是世界太大,同姓氏之人多如牛毛,再加上风天的表现、给秋亦的印象实在和清风仙尊相差甚远、从未听闻过清风仙尊有子嗣存世,所以秋亦一直没往那方面想。 直到现在,风天切切实实使出了属于清风仙尊的剑招。秋亦这才重新开始思考那个原先被他排除的可能。 而一旦往这个方面去想,新的困惑像是气泡一样咕噜咕噜冒出:清风仙尊都是第一劫的人了,簇拥者更不在少数,那几十万年的远古期间,他的子嗣怎么一点存在感也没有? 还有,如果真是风圣清他子孙辈,他还要对风天下死手吗?——没有人比秋亦更清楚了,清风仙尊现在还“活着”,而且对他秋亦有一份恩情在。 思索片刻,秋亦瞥见风天暗藏杀意的目光,缓缓舒展眉头,神情变得冰冷。 算了,恩情可以其他方式报答,而倘若清风仙尊不讲道理要帮子孙复仇,他也有师尊在。 休息时间稍纵即逝,无数双眼睛的灼热注视下,半决赛的分配水纹般于空中浮现,金字于光下熠熠生辉。 第191章 天骄盛会(二十三) 风天vs毛丸丸 秋亦vs诸葛穷 名单出来的瞬间, 秋亦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在终局之前,他都不会与风天对上。 不过发展到了这个程度, 接下来无论对决哪个都不是好惹的就是了。 风天与毛丸丸的对决结束得飞快。 似乎是因为准备的底牌已经暴露,风天接连多次使用清风剑法。他异常急迫,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场战斗,但手上剑招经过无数次打磨,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剑光犹如狂风骤雨,只是顷刻间, 毛丸丸便被就被逼到了极限。如果不是作为仙器的十二妖镜的防御力极强, 她现在早就倒下了。 能站到这里的修士无不心狠, 开局不到一刻钟,毛丸丸当机立断压缩时间燃血升境, 她刹那翻出第十面银镜。 银色的镜子“嗡”地荡开一层层绚烂纹理, 仿若七彩的水银,这层光芒萦绕, 不过十面镜子,此刻却仿佛塑造了一个独立的世界! 每一个角度都映照出一份倒影, 每一缕光芒都是杀人的暗器,“铛——”风天以剑阻挡,但就连剑光也消弭于无, 他刹那被吞入这个镜子与光的世界。 “古籍上记载的镜面神通!?不是说至少大乘境才能炼化掌控神通吗?” “你看清楚点, 这是借仙器施展出来的伪神通!” 只有像毛丸丸这种从出生起便得到仙器认可、又花费漫长岁月磨合的修士才能做到! 隔着水镜, 一位长老神情暗沉, 忍了许久, 终于在此刻忍不住喊道:“这本该是属于我们的东西!” 如今却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拿着来对付他们精心培养出来的天骄!岂有此理! “是啊,这本该是我们的东西。”龙止假笑附和, “不过没关系,风天会给她教训的。” 擂台一时静默,毛丸丸大口大口喘着气,力已用尽,而观众更看不清镜中世界的变化,只能通过毛丸丸的神情揣测风天的情况。 秋亦眨了眨眼,以己度人,心中已经有了对最后结局的猜测。 ——须知,风天就是为了掩藏底牌才会如此快节奏地强压对手,如今毛丸丸主动提供了一个隐蔽的空间…… “刺啦”—— 一声极度刺耳的擦玻璃声,然后咔嚓一声,“砰”毛丸丸面色苍白,无法支撑身体,膝盖直接跪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镜子的世界轰然碎裂,千万银色的碎片散落在狼藉的擂台上。 仙器是强,但它的主人有自己的极限。 妖族燃血秘法时限已过、法宝受损,两重反噬霍然涌来,毛丸丸身体摇晃了一下,“砰”地倒地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自动判定认输。 本来还想做些什么的风天“啧”了一声:“算你运气好。” 他踩着镜子回到柱台上,那头因为愤怒而显狰狞的气运之龙咆哮着撕扯吞吃掉了毛丸丸的气运,不过转眼间,风天的气运之龙已经成为场上最庞大也最完整的存在。 受到治疗的毛丸丸迅速恢复了意识,她想说些什么,但语句一吐出便被屏蔽为无音:“……” 透露对手情况也不可以…… 明白了天道的意思,毛丸丸担忧地看了一眼秋亦,秋亦弯弯眼眸,回以一个轻松的笑。 在一支小队这支队伍里,队长表露信心后可还从来没输过。 毛丸丸如释重负,心想,也不知道另一位能不能看到这一幕。 风天与毛丸丸的对决结束,诸葛穷坐如针毡,闭上眼,睁开眼,好好好,名单还是没改变。 师尊——随便哪位都好,快把我带走吧—— 诸葛穷又闭目,第无数次开始哀叹为什么盛会一定要有血腥的打打杀杀的一环节,大家就不能安安心心比技术比境界吗!我是技术工种啊! 他的哀怨实在是太过显眼,虚空中,诸葛穷的师尊之一易知子已经开始拳头硬了。 旁边与天机阁不大对付的大能乐呵呵道:“看来你培养出来的弟子心态也不过如此,说不定又是一个未战即败呢。” 十阵君道:“不如您家小辈体贴,连前百列都未能入。” 阵界影响力深远,不好招惹,眼见惹出十阵君,大能眼中划过一丝耻辱,怏怏闭了嘴。 有人打圆场:“我看诸葛穷虽然总是表现悲观,但心性甚坚,每次对决都未懈怠,单以外在表现判断他会如何实在是过于武断了。” 其他人亦是应和。 易知子与十阵君传音:“你觉得能赢吗?” 她们可心知肚明另一位到底是谁的弟子,不可能只有眼下表现出来的这点实力。 十阵君思考片刻:“有机会。” “怎么说?” “你忘了?那秋亦也是阵修。” 多年好友,易知子轻易听懂了十阵君的弦外之音,不由肯首,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嗯……小点要是败了如何?” “自然是带他回上古战场再磨砺磨砺,”十阵君说,“他应该也好久没见阵界那些絮叨的老东西了吧。” 让他好好吃吃苦头。 虚空和中洲的某些阵界老东西:“……” …… 擂台恢复原样,那些碎片亦被醒来的毛丸丸召回。秋亦和诸葛穷分别落到擂台上。 面对惨淡现实,诸葛穷已经收拾好心情,他恶狠狠道:“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秋亦语气轻快:“太好了。” 诸葛穷:“……” 他看了一眼秋亦的站位——意料之中地和他一样都站在擂台边缘——诸葛穷心里的猜测落了地。 漆黑的袖袍下,数道算筹滑落闪动,诸葛穷道:“阵师对阵师,你会吃亏的。” 秋亦主修剑道,此时不拔剑,反而摆出阵师的架势,简直是疯狂之举! 中洲的修士已经听懵了。 不是?什么意思?啊?阵修比试?秋亦阵道不是一般般吗! 柱台上刚刚赢得一仗的风天还没畅快多少,脸色又要继续扭曲了——如果秋亦真有不俗的阵法水平,那古深渊追杀那时候他岂不是根本没出全力! “已经是半决赛了,我总要把学过的东西都拿出来试一试,就算不如,我相信我也有换剑的机会,”秋亦笑道,“请吧——” 人家都这样说了,诸葛穷也不客气,金锣三声落下,他一挥袖袍。 “呼呼”数十道点碧光擦着地面飞射四方,速度快到肉眼几乎不可察。 秋亦握住的手松开,黑白色的影子一晃而过,“砰砰砰”,数道碧光被弹飞,诸葛穷心念一动,剩下的算筹立刻变阵,灵力的线以他为中心蔓延,仿佛蛛丝一样刹那布满全场。 仅仅一个呼吸间,第一层最为基础的阵已成! 大阵布置起来耗时耗力,即便在漫长时间改良后,战斗时用的阵法以存在时间极大缩短为代价,极大削弱了布置高阶阵法的时间,但面对剑修等修士,布置一个理想的阵法依然耗时,所以单打独斗的阵修往往选择多层积累布置出自己想要的阵法。 秋亦:“四阶锁灵阵?” “是啊,本来想要减速作用的阵法的。” 那个比锁灵阵效果要好一点,可惜被打断了。 说话间,诸葛穷的神识透过算筹漫出,借由自己的法宝将神识覆盖阵法。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终于看清了秋亦刚刚从手中散落出去是什么——棋子。 黑白二色的棋子静静布置在擂台的边角,灵力联络,阵法布置。 “咳咳咳,不是吧。”喝茶的梁云延差点没成为第一个被茶水噎着的高境修士。 棋、阵修,这二者一结合…… “那谁谁谁谁谁谁来着?”易知子震惊地抓住十阵君。 十阵君认真俯瞰看向秋亦,微微眯眼,目光久久落在那些散落的棋子上:“周文帝,楚棋。” 有可能是纯粹的跟风或巧合,但……既然是堕仙的弟子,堕仙不可能让他学习冒牌货。 中洲不敏锐的一些修士还没回过神来,或是觉得秋亦只是在哗众取宠,台上的诸葛穷却已经感受到了压力。 他没心思去关注秋亦到底学得谁,他只知道秋亦作为阵修很强! 算筹与棋子在方寸间不停变幻,彼此争夺,阵法网络顷刻就会易主,以最开始的那套四阶锁灵阵所覆盖范围为基础,无数种阵法在上面显形,转瞬又被另一个阵法覆盖。 阵修比斗大致有两种打法,第一种是板板正正的,两边都来一个布置好的完全体阵法,然后两个阵法堆叠比较阵法强度,或把阵法套到对面阵修身上,看谁先破阵或谁先死; 第二种也就是秋亦和诸葛穷现在比的这一套,比的是算力,更吃硬功夫,也被不少阵修怒斥好阴险,即以某方的一套阵法为基础,两者在一个阵法范围上厮杀争夺地盘,你攻克我的点,我攻克你的点,谁也别想完整弄出阵法来,最后哪方能抢先构建出决胜的阵法就算赢。 当然实际情况中大家都不会那么死板,这两种方式一般混着来。 一位阵界的老家伙目露精光:“七巧阵、沸骨阵、三元同法阵、森盲八御阵……” 眨眼工夫就是十来种阵法一晃而过,其中不乏很耗算力的高难度阵法。 旁边一位同是阵界的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我觉得,秋亦与我们阵界有缘……” 没有也得有! 头一位数阵法的转头就要赞同,忽然发现同伴在抖。 “?你抖什么?” 好半天,那人颤抖着吐了口气:“不、不、知道,感、觉要死了。” 第192章 天骄盛会(二十四) 黑白棋子虽少, 但其威力和材质不凡,往往能有以一敌多的本事, 而诸葛穷所使用的算筹数量更多,易碎也易补,二者之间的比拼逐渐趋向白热化阶段。 一步错,步步错,一步先,步步先。无论是诸葛穷还是秋亦,两人心神皆已经全部放在布阵工具之上。 高负荷之下, 体质不如秋亦的诸葛穷先有疲态, 额头缓慢流下冷汗。 阵修的基本功, 阵法知识储备、灵力神识控制、应变速度……秋亦皆不输他。 诸葛穷修行阵道至今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同龄人对手,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局。 而两个实力相近的修士博弈, 往后算三步、五步、十步、百步, 乃至几百步才能赢得一点微末的优势。 精神高度集中,眼前一挂显现, 诸葛穷牵动神识,抓住秋亦破开他所设置的赤星灼地阵法漏洞的一刹那, 飞快挪动十三枚算筹。 这十三枚算筹早在一开始就布置而下,使用十次,破碎四次, 既不是完全没有用过的“幌子”, 也不是现在那些被秋亦现在重点围剿的阵法主力军。秋亦根本来不及拦住。 它们之中的任意三枚都可以充当诸葛穷所需要的新阵法的核心, 除非一并击碎并毁灭——那是不可能的——而一旦那个他想要的高阶阵法建立, 秋亦剩下的棋子将再也寻不到漏洞击破, 最后只能被阵法困住,再难逃脱! 秋亦反应极快, 一息之间,“咻咻咻”,数枚原本的边缘棋子分出围困杀之阵,灵力如刃,咔嚓碾碎十三枚碧玉算筹中的七枚。 非常正确的判断!没有下意识逃离重新开始,而是抓住最后的时机断诸葛穷一臂! “做得好!”十阵君忍不住夸赞。 只可惜以阵法对敌的经验太少了,诸葛穷大势已成! 要布置的阵法路线早在一开始就想好了,失去七个点位对诸葛穷虽然有点痛,但也问题不大。 他神念再动,原先黏着秋亦剩下棋子的算筹全部腾空飞起,与剩下的七枚算筹呈呼应之势。 有三枚算筹灵光最盛,仿若心脏,破碎的灵力回路联络贯通、闪耀光芒,仿若一长串璀璨星河,一道新的阵法踩着前面阵法的遗迹,眨眼间构筑而成。 六阶阵法,玲珑巧星阵。 已经看得头晕晕打哈气的部分中洲修士瞬间打起了精神。 梁云延不懂阵法,但看着觉得很眼熟啊:“我记得这好像是审讯用的阵法。” 被他拉过来大夏皇朝阵师给这位将军讲解道:“实际上更多用于需要平静安稳改变地形、开辟空间时。虽然是六阶,但难度和威力都是独一档的。” 起着这么个好听的名字,实际上却是涉及空间折叠泯灭的高杀伤力阵法,也难为诸葛穷能在这种场合弄出来了。 梁云延兴致勃勃道:“阵法既然稳定构建成功,看来秋亦得要拔剑了。” 他还是更喜欢能看得到激情澎湃见血的战斗,这种精神博弈没个人讲解他看得头疼——虽然阵法稳定后就不是空气互搏了,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空气较量状态呢! 玲珑巧星阵折叠第一下,阵法范围内,天空与大地一齐颤抖,清晰可见一道折痕,一半棋子不幸被突然的折叠进去,就在消散边缘。 阵师对于秋亦倒还算看好,只模棱两可道:“也许吧。” 话音刚落,黑白二色的棋子之间一道阵法同样浮现! 阵师目光一亮,仔细辨认,抢在梁云延问之前急急忙忙道:“是百兵渡江阵!他什么时候布下的!这也太隐蔽了吧。” 曾经也是一代学神的梁云延:“额,这阵法什么说头?” 百兵渡江阵,一个小众冷僻的废物六阶阵法,难度又高,威力又一般,在众多阵法中令人看不上眼。但凡存在必有用处,在对抗这种天地空间的阵法时它还偏偏就有奇效。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天地须人破! 百名钢铁甲胃、气质肃杀的战士出现在场中,他们拎轮长枪,身下骑枣红色高头大马。战马扬起头颅,马蹄高抬,于长嘶声中掀起一阵沙尘。他们出现的地方就是战场! 空间咔嚓崩裂,天往下,地往上,人何处去? 诸葛穷神情肃然,丢出卦象,玲珑巧星阵威力再加一筹。 奇效也不是绝对!人无路去! 天地施压下,嗖嗖——长枪如彗星划破虚空。 五十长枪破天,五十长枪拓地,玲珑巧星阵瓦解坍塌。 人撑开天地去! 诸葛穷道:“来得好!” 但玲珑巧星阵不过是开始。一步先、步步先,阵师绝不会走向无前路的路标,阵师永远选择更多的可能。 诸葛穷神识不过轻轻牵引,即将破碎的碧玉算筹挪移寸步,连眨眼功夫也没有,新的、稳定的阵法从残骸中诞生,刹那笼罩在失去武器的战士们身上——或者是百兵渡江阵之上。 百兵闷哼一声,快如闪电,无形无相的沉重事物骤然压在每个人肩头。 紧接着,岁月与风霜开始在他们的脸庞与身躯上显现。 “姐姐,这是什么阵法?”龙亭亭小心地传音问龙止。 龙止思考片刻:“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是罗命阵。” 罗命阵,六阶阵法,阵法范围内的修士会遭受仿佛命修的攻击,是诸葛穷最擅长、也最不常用的阵法——命修相关他一般自己亲自上手。 但从客观角度讲,这个阵法无论攻击范围还是攻击效果都是可圈可点,有了诸葛穷这个真命修在场后威力更是再增。 对他人降下厄运、对自己施加好运,这点命修手段造成的差值极大影响了秋亦的变阵。 就在他动手的前一秒,沉重的命运之下,百兵与他们的坐骑已经化为一捧枯萎黯淡的黄泥土,用来布阵的黑白棋子大多泛出裂纹,数枚已经碾碎。 此时再想要破阵,秋亦必须在原先百兵渡江阵的基础上拆化出绝强的攻击性阵法,最好带穿透效果。 但哪有那么容易? 肉/体已经疲惫到了一定程度,诸葛穷的精神却越来越炽热。 那些已经复原的算筹再次围上,同一时间,罗命阵仅仅几个点位的变动,诸葛穷手微微颤抖,反手的一刹那,耳边嗡鸣,眼冒白星,罗命阵上再加一重阵法! “叠加?!” 中洲一片惊呼。 长久以来阵师都是一个偏向辅助型的角色,只有少数天才能迈过这道门槛,但人家也是在合理范围之内啊,像诸葛穷这样直接一叠二的?? 这和克制关系的剑修刀修硬碰硬都能了啊! 梁云延身边的阵师激动得脸红,炮语连珠道:“而且他叠的是什么?天绝人杀阵,也是高难度六阶阵法,威力比最开始的玲珑巧星阵还要强!这两个阵法叠加成功运气实力缺一不可,但凡换一个差一些的,脑子不得炸!” 诸多阵界之人骄傲地抬起了头。 战时多重复合阵法。阵界的研究之一,因为所需算力过于庞大、对精气神消耗过多、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帮忙,所以很少被使用,但一旦用出来,威力也是断崖式的高。 诸葛穷再一次卜算,阵法威力再次攀升。 秋亦亦是有些惊叹:“还撑得住吗?” “……撑不住,但是没办法啊。”诸葛穷说。 他有点悲观主义,不太喜欢战斗,但不知为何,今天却格外兴奋。 不过也快结束了。 罗命阵与天绝人杀阵两道阵法压下,威力极强,发展到这种地步,诸葛穷说实话自己都想不出来有什么解法。 秋亦吐出一口气,压力沉甸甸压在心头。就在棋子将要破碎的那一瞬间,嘭呲一声,火苗燃烧! 太阳火阵。 是想直接烧穿? 诸葛穷心中默默推演,然后摇了摇头。 火阵威力不够,顶多顶多顶多只能破掉其一,但破掉一个阵法反倒会让诸葛穷有机会造出无数散落的新阵法,对秋亦来说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果然正如诸葛穷所想,火苗只洞穿了罗命阵的一层皮便落在地上熄灭了。 落在地上…… 诸葛穷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去看先前秋亦搭建阵法的残骸! 秋亦灵力搭建的回路在这一刻明亮夺目至极,枯骨黄泥之上,火苗熄灭之地,一轮耀眼不可直视的烈日熊熊浮出! 日轮照罗天! 大日炎炎阵,一个层层铺垫好之后接近七阶的阵法! 周文帝阵法的一大特色就是隐蔽和悄无声息,后来者没有一个学透其中神奥的。但秋亦不同,他硬啃,学得很透彻。 诸葛穷已经完全意识到并看透了,可惜,太晚了!他早就入了秋亦的局! 诸葛穷也意识到了这点,输了半步,他几乎有些失语,他喃喃道:“但这还差上不少。” 秋亦当然知道。 不过。 “我有个优点,”他说,“我从不怠慢任何一个对手。” 大日煌煌,秋亦取出一方罗盘,当它出现的那一刻,无数惊呼的声音为他响起,白昼的朗朗晴空,漫天星斗倒影一闪而过。 周天星盘!仙器! 你有你的命修一道辅助,我亦有比你更优的法宝! 秋亦轻拂而过罗盘,烈阳飞快膨胀,极致的灼热,极致的耀眼! 这样的一轮太阳,曾经照耀过东洲。 “轰——” 阵法算筹一并破碎,作为阵修,这场比试已经结束了。 “我输了。”诸葛穷接住已经焦黑的算筹,眼中映着一轮已经半沉的灿烂太阳。 这样的光逼得人流泪。 莫名的,诸葛穷忍不住想起初到天机阁时与易知子师尊的谈话。 “天机阁所算真的无一错误吗?” “据记载好像只有一回,也是最错误的一回。” “什么时候?什么事啊?” “第一劫,天机阁预言一片黑暗,但是这不对,记载说,第一劫的生灵造出了‘火种’,接着有了一线光。” 如果真是黑暗里火种和的一线光,那么大概也就是这样耀眼了吧。 …… 一切熄灭。 诸葛穷:“我……眼睛……瞎了……赔、赔我眼睛……” 你不护眼睛怪谁! 秋亦转头就跑。 “等等!”诸葛穷叫住秋亦,等秋亦转身,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了想,诚恳夸夸:“你的阵道水平很厉害!” 秋亦思考片刻,很有礼貌地回夸:“谢谢,你的阵道造诣胜过我,我不过是占了点法宝便宜而已。” 没有仙器还真有点难办。 诸葛穷听得有点高兴,转念一想好像又有哪里不对,他的阵道是加了命道辅助的啊:“那如果加上你主修的剑道呢?” 秋亦弯弯眼睛,人格外好看,说出来的话也格外戳心窝:“你还有的练呢。” 第193章 天骄盛会(二十五) 一场比试结束, 许多人尚还未回过神来。 部分大能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秋亦身上,有些是友善亲近的, 但亦有不少贪婪目光。 盛会进行到现在,他们已经掌握了秋亦相关的所有可收集情报,从炼气到分神,秋亦参与天骄盛会前大半经历都有记载,可以推断出此人八成是无靠山无背景的好运散修…… 阵道仙器可是个好东西,若是秋亦真的如情报上所说那样无人相护、只是与青丘传人有些许交情,或许他们可以好好帮忙“保管”…… 中洲的修士到现在多半人已经彻底麻了。 历来双道、甚至多道同修的修士不少, 但年轻一代大家时间精力都有限, 再再天才也不过将两门彼此本就有联系的道途钻研发展到顶峰吧——比如诸葛穷, 他在阵道和卜算一道上的高度这一代人无人能出其右,两门道途也皆是需要大量算力的偏辅助类职业, 算是彼此联系。 但剑道和阵道?不能说毫不相关, 只能说没有一毛钱关系,结果秋亦不过修行三百载, 修剑道和阵道,两道还齐头并进、独占鳌头?——别太离谱了! 因为过于信任潜龙榜和天骄榜所以押了秋亦赢第一的修士飘飘然:“感觉不可思议……秋亦居然这么强的吗?” 他看第二轮古深渊那段时紧张得不行, 生怕秋亦一不小心就栽在另一匹黑马风天的手中了,结果到了前六十四排序赛,一场接一场的胜利, 秋亦简直把无敌焊死在身上了。 他现在甚至怀疑古深渊也有很深的表演成分。 “要不然人家凭什么是双榜第一?凭他长得好看吗?! 早早给其他人下了注、现在赔了个底朝天的修士冷冷吐槽, 他们现在甚至比那些押了秋亦赢的修士还要看破红尘、大彻大悟。 押了秋亦赢第一的修士:“……” 他瞥了一眼对方身上的某宗弟子服, 好像和秋亦某位手下败将来自同一个宗门, 一时更沉默了——你们到底是谁的支持者?! 看好风天的修士不甘心风头全被秋亦夺走, 嚷嚷道:“风天前面也赢得轻松啊!他秋亦剑道阵道同修,等下与风天撞上, 单用剑肯定比不得风天了。” 场上支持秋亦和支持风天的修士大概一半一半,有一人出声,其他支持风天的修士也来帮腔:“他修阵道也能有如此水平确实厉害,但谁不知道阵修最怕刀修剑修了?风天的速度你们也看见了,秋亦如果真要布阵,估计会是最快被淘汰打输的!” 秋亦的支持者也不是好欺负的,一位巧灵当即呛声:“你又懂了,你以为你是秋亦?这种等级的天才一劫下来都少有,轮得到你在这代入讨论?阵道水平有人家高吗?” 那个帮腔的风天支持者偏偏还就是位阵师——炼气境阵师——他脸涨成猪肝色,气得拂袖离去,两不沾的路人默默移开目光,看向比赛场。 要他们说,这些人争来争去都是口头嘴嗨,想要看谁更占优势还不清楚吗,直接看秋亦和风天状态不就得了。 秋亦平静异常,身上有种强大的自信与笃定,正襟危坐间,不少来自大夏皇朝的修士想起接受检阅时的军队,相比之下,另一边的风天就有点不如,细微的神态里多多少少流露了点焦躁,其气运之龙又是挥舞爪子,又是绕来绕去,不是很能安静的下来。 有人轻啧一声:“谁更胜券在握简直一目了然。” 旁人亦是点头。 …… 本来可以被随意捏死的对手不断翻开底牌,看起来与自己旗鼓相当不说,还忽然冒出一个强度可怕的副职业,又有仙器在手,风天不烦才怪。 早知如此,来时便也想办法折服一名仙器带上了。 好在他在古深渊时做了足够充足的准备,就算有压力也不过于太大。 风天抚平心中一丝躁意,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剔透的灵珠,手指并拢一碾,一道金文浮入心中。 接受讯息后,风天神情稍缓。 空间中,长老们注意到风天的举动,亦是想起来他们出发前为风天准备的法门,其中一位夸奖龙止:“还好你多思一步,有此法在手,风天必然能赢了那秋亦。” 龙止笑道:“都是十长老有远见,肯了我的提议。” 日升月落,朝阳初升,淡淡的金色沉静地泼洒在海域天地,晨曦的光辉轻轻拂过天地间生灵。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两条气运之龙在苍穹间遨游,蔚蓝天空腾腾升起锦绣般的云霞,紫色、红色、金色、橘黄色,极为浓烈的色彩堆叠极为鲜明地冲击着视觉。从擂台一面望去,仿若过于绚烂美丽的云雾群山,已然完整的两条五爪金龙蓄势待发、凛然对峙。 秋亦和风天已经站在擂台之上。 彼此都是杀意浓烈,秋亦还未有动静,风天先沉声道:“动用仙器算什么本事?” 盛会压制仙器,但风天现在却是一点优势都不愿意、也不敢让秋亦占! 用自己的法宝还不算本事?毛丸丸那回也没看你说啊!不就是怕了吗? 秋亦的支持者们愤愤不平,声势极大,一时都把另一边的人压了下去。 秋亦亦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一丝怯意。 他微微一笑,“唰”的一声,昭时剑出鞘,鲜红剑穗荡起一个极为漂亮的弧度后垂落。沉浸了许久的灵剑铮鸣,秋亦道:“你既然怕了,我也不愿胜之不武,不过既然是剑修,自然是要堂堂正正用剑说话,你说是吧?” 颇为含沙射影的一句。 风天脸皮抽动两下,好在目的已经达成,他还是忍住了反唇相讥——主要是可能还嘲讽不过。 先忍他让他一回,待到比试开始,孰强孰弱一见分明! 几乎是锣声一落的瞬间,秋亦和风天同时消失在原地。 抢一个先机! 与秋亦和长孙顺那时的对局一样,当速度快到了极致,中洲多数修士看到的只是一晃而过的一道影子,还未辨明是谁,风起云涌之间,“铛”的一声,火星迸溅,两把灵剑已经交锋! 一剑未中,风天神情稍动,顺势换招。 近距离交手才能发现风天不仅是身法快,动作也是迅如雷火,他举手投足之时,整个世界就好像都是“顺风”来推动他的动作。 速度上是风天更快一筹。 不过能跟上。 秋亦极为冷静,心中猝然闪过结论,视觉和神识的反馈到来的瞬间,他手腕一动,“铛”——雪白如练的剑气碰撞,再挡下一击! 临时变招,没有充足的蓄力,这一击比上一击力道要轻飘一点,对旁人来说或许根本察觉不出来,但对秋亦来说就是破绽。 论力量和防御,风天要弱秋亦、长孙顺这种炼体大成的修士一筹! 秋亦手臂陡然绷紧,力道忽然飙升,在风天还没来得及调动灵力的瞬间一剑横扫,昭时剑剑尖冷光闪动,若不是风天手握得极紧,他的剑恐怕要被挑翻出去。 但即便如此,秋亦毫不留情的一剑也依然在风天手上留下了一道深深伤口。 滴答、滴答。 鲜血沿着指缝滑落。 险些被人把剑打飞出去,对剑修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风天脸上闪过怒色,在这个秋亦新力未生的瞬间,他忽然一脚踢出,灰黑的金属光泽在腿脚上一闪而过。 他修了体修功法! 这还是风天第一次在盛会上展示出来,秋亦毫无防备,一旦被重创基本就相等于输了一半,但下一秒,风天怒吼:“卑鄙!” 尽职尽责的生息幽火凭空浮现,碧绿火焰如野兽一般咬着风天的身躯,其温度之高是风天平生所见至极,甚至连他的灵力都烧得溃散! 一击飞踢被火焰轻易瓦解了大半攻势,秋亦闻言,挑挑眉:“你确实卑鄙。” 同时手肘肘关节狠狠一撞,风天的腿须臾间便被打了下去。 没有任何喘息机会,秋亦感受到了气流的变动,空气中极其细微的尘埃在光下颤抖,抬眸瞬间,风天一剑平斩,狂风呼啸,剑身拖曳出的青影锐利到似乎划破切割了空气,直奔秋亦脖颈。 他想要斩首! 秋亦眼皮也未颤抖一下,柔然的腰身与脖颈忽而后仰,漆黑瞳孔映照出群山与云层,左耳耳坠荡起,银钩与鱼反射日轮的光芒,手中昭时剑轻飘飘的,一剑刺出! 碧绿火焰噗呲一声迎着剑而上,青蓝雷光在剑尖爆裂炸开,天阶下品的《呼雷剑法》与培育良好的异火,风天多少也要留下一点代价! 明明不久前还是个被他追杀到只能慌不择路逃跑的小修士! 风天怒火中烧,脸色极为难看。 不过表现情绪外向并不意味着他的谨慎和判断,毫无疑问,秋亦现在是一个大敌,风天会全力以赴、慎重以待。 “叮”——昭时剑剑锋还未触及风天便被拦住,无形的风显形一刹那,秋亦顺势收剑,又迅疾侧身躲过一剑,脑海中再添上新的情报。 ——有罡风护体,得想办法破开。 第194章 天骄盛会(二十六) 擂台上, 秋亦与风天的身影交错,深邃云海之中, 两条身躯大半隐没、时隐时现的气运之龙嘶吼咆哮,利爪直抓躯干,强而有力的尾巴横扫,气流唰地冲荡开一片云彩,每一次凶恶的碰撞都能带动云海震颤。 “铛——”!青色的灵光与雷火在剑刃炸开,暴戾的狂风几近吹灭碧火。 第一轮浅浅的试探结束,双方对对方的手段和基础实力已经有了一个更为直观的体会, 接下来就是出招拆招、看到底谁更胜一筹了。 下一瞬间, 呼啸的青风卷地, 风天当头一剑劈来。 他的动作似乎更快了,若不是秋亦神识经过种种心法磨砺过分强悍, 恐怕难以跟上他的速度。 风天逼近的那一刹那, 昭时剑雪白剑身上火焰熄灭,光影浮动, 寒霜般的剑气冲天! 剑意境! 马武双目瞪圆,一瞬坐直了身体, 伸着脖子往擂台上看。 毛丸丸和牧直知这两个先前与风天正面对上的,先是面露喜色,继而神情又转为担忧。 唰! 秋亦一剑斩去, 平地虚空此刻宛如雪地, 一剑劈去风雪如浪怒掀, 冰粒在风间穿梭, 凄凄呜呜的声音仿若泣声。 风天在问心路走了四百阶, 对这类功法抵抗性极强,但秋亦用了那么久的《呼雷剑法》, 此时临时更换剑法,打的就是一个猝不及防,哪怕风天古深渊吃过亏有防备,此时不得不吃下这一招! 风天持剑,劈斩噗呲一声劈开冰雪,白霜在剑气下嘭地爆开,化为一片飞粒。 但《寂霜剑法》特殊就特殊在能扰乱心神,即便破开了攻击,精神上的冲击让风天不由得恍惚一息,动作也慢了一拍。 秋亦已经等候这个时机多时! 银色剑身上雷火交织,电光石火间,秋亦抓住破绽一剑刺去,直刺风天胸膛! 风天悚然回神之时,一点寒芒已近! 怎么破乌龟壳?作为剑修,秋亦想到的办法就是简单粗暴地直接一剑劈碎! 点刺集中所有力量于一点,穿透力与杀伤力极强,呼雷剑法是爆发力极强的剑法,再加上生息幽火本身的灼烧能力,叠加之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风天身边护体的罡风瞬息破裂。 雷光噼里啪啦炸开,风天试图避开,但距离太近,已经来不及了,心念电转只一瞬间,他以攻为防,一剑拦腰斩向秋亦。 厚闷的一声,仿佛刺入了石头之中,风天的法衣上灵光莹莹,防御之能发挥到了极致,几乎坚不可摧。 ——古深渊之中,风天淘汰了数批修士,更夺到了不少类似金蛟珠的神物,除了那枚长老给的灵珠之外,他还解封了自己天阶中品的法衣,不过一直没有显露启用而已。 或许肉身防御他比不过秋亦,但加上法衣相助,秋亦想要一剑穿心根本不可能! 秋亦目露异色,来不及反应,风天嘴角笑意扩大,眼神阴鸷,风剑霍然斩下。 仿佛是想回敬秋亦先前的一剑,这一剑,奇快。 风天的剑本是附有一边青绿,但此时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的剑已经完全成了翡翠般的青碧之色,剑气飓风般缠绕切割一切。 来了!那套威力极强的剑法! 被风天狠狠打下去的所有修士精神一振的同时,心底也猝然泛起“果然如此”的凉意——风天现在展露出来剑道境界也是剑意境! 秋亦早有准备,他一跃而起,身体仿佛一根轻飘飘的羽绒,跳跃得极高,极其自然而精准地避开了风天的横斩。 风天强横的一剑落空,剑光劈至擂台边缘的阵法时轰隆炸开,屏障荡开波纹,久久未曾停歇,柱台上的修士无不打了个寒战。 现在整座擂台、包括空中都呼啸着狂风,剑气四溢,秋亦的衣袍猎猎作响,气流拂过时仿佛刀割,若不是他炼体,只这一阵风吹过就能落得遍体鳞伤。 斩碎狂风顺势持剑俯冲而下,风天下意识抬头仰望,昭时剑泛着冷光,轨迹的银线在空中浮动,犹如一轮新月,轻飘飘的,秋亦一剑劈来。 风带来一丝与众不同的讯息,风天的神识几乎一瞬紧绷。 这一剑……不太一样。 但即使察觉到了一点不同,风天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秋亦挥剑之时,风天亦是一剑挥出。 他所使用的这套清风剑法最开始由阵祖传下,据说是清风尊者所创,后来漫长的岁月中,这套威力极强的精妙剑法培育了数不清的剑修,地位意义也变得非凡,只有历代剑道天赋最出众的修士才能阅览。 风天现在的境界自然不能发挥剑法的所有威力,但他自信清风剑法绝不会输给任何同境修士! 两道剑光轰然相撞,一道轻飘,一道强横,“砰”! 风天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听到了雷鸣声。 这不是错觉,随着昭时剑嗡鸣,涛声般的雷鸣在擂台上轰响,但与呼雷剑法又有些许不同,呼雷剑法的雷鸣狂暴而恐怖,令人望而却步、毛骨悚然,而此刻的雷鸣闪动,它们更为活泼、更富有生机……就像是,春雷始鸣! 被强风吹过得支离破碎、尘埃漫天的擂台在这一刻仿佛被彻底洗润了一遍,连空气也变得清新许多,不知从何而来的绿意在碎石之间攀爬跳跃,倏忽间覆盖了大半座擂台。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欣欣向荣,但风天却只能感受到无尽的危险。 没有任何可思考的余地,秋亦步法运转,转瞬逼近,再一剑斩下! 风天亦是举剑挡住攻击。 “铛——”两剑相撞的一瞬间,“轰隆”!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整座擂台都震颤一瞬,地面的石子嘎吱嘎吱摇动,新发的幼苗被瀑布般的气流吹得伏地,青色的光几乎淹没了整片场地,擂台边缘的屏障再度泛起涟漪。 在虞观的帮助下,秋亦曾以《春风剑法》与《飞絮剑法》为基础,半编撰过一部剑法,名惊蛰剑法。 起初这套剑法稚嫩到只有一个雏形和大概轮廓,连剑招都只有一式,但青丘那些年里,秋亦与虞观一刻也不分离,四周就是三月春,身边就是师尊,秋亦时时请教、常常讨论,最终慢慢打磨出了三剑。后来虞观暂时离开,秋亦到月华门还因果,他也没有忘记这部剑法。 现在正是施展它的时机! 第一式,醒雷! 两条气运之龙咆哮,云山雾海翻涌,剑气碰撞,雷鸣炸响,新绿的光最终还是压倒了浓烈的碧青。 春雷敲醒万物,转瞬间便将狂风撕扯为柔风,“砰”!风天连退数步,手中剑颤抖着被劈得向下偏移了一寸,他神情难看,嘴角溢出鲜血。 力量上他确实是弱秋亦一筹,对抗之下,现在双臂好似木了一般几近失去感知。 趁其病要其命,秋亦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汹涌的灵力在经脉中飞速运转,风天毫无防备的空挡,秋亦反手霍然横斩一剑。这一次剑光轨迹又变,灵光与剑气自朴素锋利到极致的剑上迸溅而出,挥动之间极为漂亮的光点洒落。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百虫从长眠中醒来,破开泥土、钻出石缝、爬行于绿茵之间。 顷刻间,无数的声音在风天耳边、神识中、五脏六腑之间炸响,双耳“嗡”的一声,鲜血横流,神识亦是疼痛难忍。 第二式,虫鸣! 又是与刚刚春雷不同,但一脉相承的新剑招。想法转瞬即逝,风天来不及去思考秋亦新换的剑法到底有何神奥,双目陡然瞪大,几乎红得欲滴血——秋亦这次瞄准的是他的脖颈! 死亡近在咫尺,风天浑身汗毛竖起,肾上腺素飙升,目光紧紧盯着昭时剑的轻柔的锋芒,神识极度紧绷。 就在这一瞬之间,功法运转,大量灵力燃烧,风天的身体宛若成为了真正的风,轻盈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青碧的影子一晃而过,一阵风动,风天的身影居然已经出现在了数十丈开外的地方! 隔着水镜,龙止心中一叹。 这套步法她也学了,但却远比不得风天,后来只能另换功法修行,她厌恶此人,却也不得不承认在与风相关的功法上,风天的确有天资。 时间极短的缩地成寸类功法?不对,也没有空间波动。那就是单纯的身法步法? 一剑落空,秋亦神情不变,比人高的剑辉横劈而出,剑锋轻点地,清脆的“叮当”一声,呼吸之间,一条绿茵道路如蛇般骤然窜出,与锋利的剑辉一齐袭向风天! 风天脖子上刚刚被划出来的伤口还在刺痛,他暗骂一声,再一次避开。 秋亦神识铺开,身形如箭,向着风天的落点飞奔而去。 他手持银白灵剑,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目光中却透着鲜明的嘲讽和冰冷的杀意,眉心红痣鲜红欲滴,整个人仿佛一把极为漂亮、又锋芒毕露的出鞘利刃。 几乎转瞬间,秋亦便再度逼近,又是一剑斩去。 他的气息极稳,更一点也不心急——他笃定风天无法短时间内连续多次爆发那样的速度。 秋亦猜的也确实不错。像这样陡然提升速度的行径,以风天的灵力储备量,目前顶多只能用上十几次,而他也不可能将灵力全部消耗在这里。 所以这一次风天不打算再躲。 连续的两次爆发提速为他拉开了足够远的距离,哪怕秋亦现在逼近他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风天握紧了自己的剑,周边原本被秋亦破开的罡风再次被聚起——这是他身上这件法衣的效果,他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最大限度地调动起灵气。 锋芒逼近的一刹那,风天悍然一剑挥出。 狂风骤起,空中本来已经节节败退、有些狼狈的气运之龙忽然间精神一振,咆哮着向另一条气运之龙扑去,利爪霍然划下。 剑与剑相交,“轰——”,气浪卷地,“砰”,椅凳倒下,无数人猛然站起、伸头看向擂台,急不可耐地想要看清擂台上的情况。 第195章 天骄盛会(二十七) 淡淡的青色雾霭弥漫在场上, 唯有眼力出众的修士方能看见其中暗藏的杀机——这不是弥漫的雾霭,这是无时无刻不在掀动的青风! 而除了形态与范围的差异外, 这些从剑上吹出的雾风比起先前风天卷起的那些风更强、更锋利,似乎更像是剑气? 身在雾中,与风天对抗的秋亦更能明显地感受到风天剑招威力的增强,他心中刹那闪过一个念头。 场外修士见多识广藏龙卧虎,亦是有不少与他想到了同一处,有人惊愕出声:“剑意显化?!” 剑意显化是剑意境巅峰的一种体现,与修仙境界中的大圆满境界差不多, 这个阶段的修士虽然还触摸不到剑势之境, 但隐隐已经有了剑势境的雏形, 无论是剑气威力还是剑法强度都有了一个极大的飞跃,基本十年内必破剑势境。 风天能在这个年纪、这个境界抵达此境界, 实在是天资横溢。 “如不半道陨落, 他日又是一尊渡劫境的剑道大能。”虚空中有渡劫境慎重开口道。 空间中,数位长老一齐看向十长老, 目光中也有一丝惊骇诧异:“风天什么时候掌控剑意显化的?” 十长老满面红光,乐道:“去盛会前还没有。不过他本就有天赋, 我想应当是古深渊那几十年里顿悟了。” 古深渊一共持续了八十二载,想来风天是突破后刻意隐藏了这一手,甚至没让密切关注他的其他修士知晓。 十长老道:“就是看着还不太稳定, 不过对付秋亦已经足够了。” 不然也不会需要步法爆发拉开距离来准备。 龙止闻言, 暗暗捏紧了衣袖。 虚空中, 虞观垂眸, 感到了疼痛。 受伤了啊。 雷光在雾气间翻动, 一瞬撕裂开不是很浓重的雾气,秋亦趁机退后脱出其间。他确实没想到风天剑道居然已经到达这个境界了, 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即便抵挡及时也留下了内伤,五脏六腑都在震动渗血,一旦退至安全地带,秋亦哇地一口鲜血吐出。 场上青雾随着秋亦的远离而变得稀薄,露出擂台的模样——原本漆黑平整、在光下还会反射光泽的擂台已经被余波打得不成样子,不少天骄嘴角抽搐,又苦中作乐吐槽:再打下去他们连场地都要打没了吧。 生息幽火重回体内,燃烧间生机融入躯干,在秋亦控制之下开始治愈伤势。 胸口处的疼痛渐消,昭时剑在秋亦手中发出一声铮鸣,掀起的瞬间再一次迎上风天的劈来的剑光,“铛”,两剑震开,秋亦连退数步。 动用剑意显化之境后,风天剑招威力大增,再次占据了上风。但与此同时,虽然风天剑招未错、亦未出现疏漏,但他的行动变得更加快而急,显然是受困于高速消耗的灵力。 这也是大家一开始都有所收敛、压着底牌的原因之一——压箱底的东西威力是强,但消耗的灵力亦是惊人,一旦失败便就会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了。 青雾渐渐聚合,四周的空间被撕开一条条裂缝,铺天盖地的剑光向秋亦压来,仿佛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底牌既出,风天不会给秋亦把他耗死的机会! 秋亦也根本没想逃,他抬眸,漆黑的眼中隐有一线剑光闪动。 识海深处的湖泊里,养育许久的心剑刹那破开湖面,于识海飞出落入昭时剑上,昭时剑上附上一层蒙蒙灵光,雪白剑气猛然高涨,锋芒在空中划过一道轨迹,下一秒,它与风天的灵剑悍然相接。 天空中,秋亦的气运之龙抖落化为光点的破碎鳞片,怒而撕开对手的背部,漫天金雨落在绚烂的云霞之间,风天的气运之龙巨吼一声,迅疾回击。 …… 擂台上的战斗愈发焦灼,场外的呼喊声震耳欲聋,一片喧哗之间,有人忍不住道:“秋亦使得到底是什么剑法?” 那风天又是剑意显化境界,又是高品级的剑法,而秋亦只是叠加了两套剑法,居然就能与之分庭抗争?!哪怕都是高品级的剑法也不至于啊,要是那么简单就能压过剑道境界带来的极大优势,大家也不会那么推崇提升境界了。 在法宝不变的情况下,对修士来说,一般只有修为境界突破带来的增益能打得过剑道境界的差异,除非是狠得下心献祭重要东西燃命获得增幅,而秋亦可显然没有燃命。 “别忘了,风天到底还没有突破剑势境,”一位眼神毒辣的老修士说,“秋亦原先所使的剑法应该是全然契合他道途的,后来接着叠加而上的那套功法亦不是俗品,而且契合度不低,他能有抗衡之力很正常。” 若是荒村老头在这,估计要腹诽一句,哪里是“亦不是俗品”,第二劫时堕仙便是以这套剑法与其他几套剑法一齐破开劫雷的,据荒村老头观察,那应该是罕见的对修士道途没什么要求的剑法。 堕仙选择将这套剑法交予出去,只能说明他对秋亦的未来真的很上心。 “那秋亦这样下去不就赢了?” 老修士想了想,说:“僵局没这么容易打破,再看看吧。” 擂台上,秋亦和风天皆已经伤痕累累。 青色的雾气水波般萦绕,风天目光锐利,抓住破绽,猛然一剑斩下。 他的剑快到了极致,只一道寒芒闪过,“噗呲”,无数个小型风暴毫不留情撕碎了血肉,青色雾气炸开,蕴含着灵力的血液迸溅,秋亦左肩刹那破开一道极宽极深的撕裂伤口! 即将断臂的一瞬间,秋亦伤口处滋滋冒出数蔟生息幽火,火焰在为数不多的灵力供应下艰难地连接着两块血肉,秋亦毫不停滞,手中昭时剑灵光大湛,一剑刺出,大片大片的绿茵霎时在脚下蔓延。 战至现在,风天和秋亦的灵力都已消耗大半,风天根本无力再支撑法衣的罡风护体之效,再加上盛会自有压制法宝,秋亦剑锋刹那破开衣物和皮肉,雷光与剑气轰然劈向风天的左胸膛! 一剑,风天跳动的心脏裸露出来,顷刻间破碎大半! 致命一击! 风天脸色霎时雪白如纸,他向秋亦再挥出一剑,同时步伐飞动,足下有清风徐徐,秋亦收剑劈开风天挥出的剑光的功夫,他已经退开数里地。 异火噼啪燃烧,秋亦左肩的伤以一种不快的速度缓慢复原,衣袍的自愈功能亦是在慢吞吞起作用。 另一边,风天脸色铁青,他一边移动,一边快速从乾坤袋中取出此前准备的丹药吞入腹中,高阶丹药化为大量灵力涌入体内,风天胸膛处的致命伤在灵力的大量消耗下飞快痊愈。 但是这样重的伤势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恢复的好的,眼见秋亦再次向自己逼近,风天躲过剑光,脸色铁青,眼中闪过一丝肉痛,心念电转间下定了决心。 水镜映照出风天的神情,数位长老预料到了即将发生什么,脸色亦是难看至极。 他们此前都认为已经胜券在握了,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 “荒谬!”一位长老道,“我们在他身上耗了那么多资源,更是由长老亲自教导他,他怎么会被一个不知哪里来的修士逼到这种境地?” 按照他们的想法,那道秘法是给风天面对持有仙器、使用阵道的秋亦时托底用的,能不用最好。但现在秋亦既没有用阵道,和风天是单纯的剑修比拼,风天本身修为境界也比秋亦高一小境界,更有剑意显化加持,如此巨大的优势都胜不了,风天简直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十长老脸上挂不住,沉声道:“那秋亦实在狡猾,可能还是大能重修,剑法极为老练,风天一时不慎上了当也是情有可原。” 他看向水镜:“不必惊慌,只要能赢得第一,损失的那些气运都会被补回来。” 没错,风天所用的法门需要燃运! 如果不是盛会天赐良机,降下气运之龙,寻常修士都无力支撑此法。 风天亦是心疼自己本该拥有的气运,他双目赤红,咬牙看着秋亦,第无数次悔恨在古深渊怎么就没有杀掉秋亦:“是你逼我的。” 他催动灵力,运转金文口诀,半空之中,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下,风天的气运之龙忽然开始燃烧! 毫无犹豫,风天指尖一抹自己的灵剑,剑上刹那印上金文,剑身承受不住一样轻声嗡鸣。 这是从小陪伴他的法宝,此次用后也会损毁,但,如果能够获胜,一切都是值得的。 空气陡然变得沉重,心知来不及阻止,秋亦停下步伐,马尾末梢与耳坠一齐微微晃动,他立于铺满整座擂台的绿茵之中,笑了:“使用仙器算什么本事?” 随着气运之龙的燃烧,风天的剑气势一瞬暴涨,远比属于阵道的周天星盘威势更强! 风天心中正悲,听闻秋亦嘲讽,悲意转为熊熊怒火和憎恨,若不是秋亦,他又怎会不得不燃运锻剑?! 之前布满场上的青雾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风天的气运之龙撑不了太久,风天自己的灵力亦是撑不了多久。 “你又懂什么?胜利才是一切!”天外天需要气运! 怒火中烧,风天冰冷地打量秋亦,像是捕食者打量猎物。 “恐怕你是既不光彩,又得不到胜利了。” 秋亦亦是冷眼看他,手无声无息,握紧了昭时剑。 风雨欲来。 发难就在一瞬之间,不能再等了,风天骤然跃近,燃尽一切灵力,剑起飞落! 他举剑时,剑上灵光璀璨,灵剑铮铮,剑意在这一刻显化到了极致,他的身后,雾霭茫茫,青山环绕,风化万千,仿佛一片天地间不可侵犯的禁区,下一瞬,剑落,浓雾群山如狂风般卷来! 浩浩荡荡的、无限逼近剑势的一剑! 秋亦的骨血都被压迫得沸腾起来,他喘了口气,所有的灵力都在这一刻燃烧,疯狂涌入昭时剑中。 衣袍、发丝、耳坠、剑穗,尽数在狂风中摇曳,无惧无畏,秋亦刹那出剑! 一剑定生死! 一念之间,早已经布满整片擂台的绿茵疯了一般繁茂生长,空气温暖芬芳,扑通、扑通,仿佛能听见心脏的跳动,又有无数交错的呼吸。那是生命的象征。 一片春天笼罩而来。 生机盎然的、万物勃发的,这样欢悦的春日与厚重的浓雾青山相碰。 剑势境?!! 风天心神具骇,却已经来不及了。 天外天中,十长老忽然站起,目眦欲裂,猛然向水镜抓去:“住手啊!!!” 来不及了,天地之势载于一剑,层峦叠嶂,迷雾萦绕,不过纵剑破之! 无尽的锋芒撕碎迷障,尽头的风天亦不能免、更来不及躲—— “唰”。 秋亦收剑入鞘。 “咚”。 风天的人头落地。 场上落针可闻。 层层叠叠的绚烂云海缓缓散去,渐渐露出蔚蓝到无垠的穹宇,吞食掉败者的气运之龙翻飞,唇红齿白的少年站在一地狼藉之间,目若星辰,神采飞扬。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意气正风发。 第196章 天骄盛会(二十八) 一方已死, 胜者既出。天道宏大的声音如震荡古钟,转瞬传遍中洲, 向所有生灵宣告着这一届盛会的第一赢家。 无数的目光汇聚于秋亦身上,仿佛黑暗中扑向火光的飞蛾,万众瞩目,天下尽知,此战过后,秋亦的头衔不再是让人惊骇但又有些不太相信的“双榜第一”“潜力十足”,而是货真价实、任何一个人都说不出反驳的盛会第一! 无论是风天之死, 还是秋亦的最终以剑势取胜, 都震撼至极。 整座中洲的修士都动了起来, 无数的消息传递向远方,整个修真界都将为盛会的结果而沸腾。 几家欢喜几家愁。 “半步剑势境……”马武看着秋亦, 神情恍惚。 秋亦将那滴神物交予他时, 他就有了一点猜想,但是分神境触碰剑势超出想象, 马武以为秋亦顶多只是接触到了那个境界,却没想到他居然已经能在比试中使出……风天死得确实不冤。 其他天骄沉默。 他们是和秋亦风天一个时代的修士, 大凡修士,总要有不折不挠、百舸争流的竞争之心,但秋亦和风天刚刚最后的对决, 扪心自问, 易地而处, 差距犹如天堑, 他们根本无法面对, 甚至无法参与。 风天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了,秋亦却比他光芒更胜。同这样的修士一个时代, 注定既是幸事,又是悲哀。 今日过去,有人将因眼界开阔燃起斗志,也肯定有人心中将蒙上一场代表秋亦的阴霾。各个修士的道途前路再次变动。 如此大的影响力,有天骄苦笑着想:简直和我们不像一个时代的。 那些无法参与盛会的修士传递消息之余,心中隐隐也闪过一个念头:再过不久、甚至或许现在已经如此,秋亦的对手将不再是盛会那些同辈修士,而是上一时代的天才们。 中洲上空,郑家灵舟上,“郑润”眉目更深沉,几乎开始怀疑郑润这幅身躯是否值得他郑家冒如此大风险。 但,仇怨已结。“郑润”轻叹了一口气,几道密令送出,影楼悬赏再加——决不能让秋亦再有机会成长下去! 天外天,十长老伸手的一瞬间,水镜方才泛起一丝涟漪,数长老神情一变,一道雷霆霍然劈下,逼得他不得不退回。 出手阻止的长老喝道:“这种场合出手,十长老,你要毁了天外天吗!?如果不是刚刚七长老及时启动了挪移,我们都要暴露!” 十长老仿佛一瞬被泼了冷水,怒气散去,浑身冰凉,片刻,他又极为不甘心地攥紧了拳头。而后,他忽然看向龙止。 龙止心底发冷,微微低下头。 …… 风天的尸体化为飞灰、又在无形的力量下消至泯灭,就像每一个死在这座黑石擂台上的普通天骄。 秋亦也很不好过。 剑势层次对分神来说消耗太大了,刚刚的一击一瞬间抽干净了他所有残余灵力、体力、神识,虽然肉身伤势在异火滋润下愈合得差不多了,但秋亦内里却已经是一根烧干净的蜡烛,只能勉强支撑着身体慢步向属于自己的柱台走去。 不过即便如此,途径那道有些看不清的背光天碑,秋亦仰头看了一会儿,眉眼弯弯,脸上尽是轻快的笑容,心头的喜悦,连疲惫之意也淡了许多。 他还记得环河秘境时的谈话。一晃数百年,当初和师尊所说的目标已经已经完成了。 干涸到撕裂的丹田抓住空中的灵力,吸纳运转,缓和与治愈经脉的破碎,再加上天道落下金光的治愈效果,秋亦缓慢走了几步,丹田自转数周,新生的灵力撑起身躯,很快就恢复了状态,一跃飞回柱台之上。 接下来都是往后名次的竞争,与他无关。 精力不够,秋亦闭目养神,心中一幕幕倒放回看与风天的对决,总结经验教训,思索有没有更好地对敌之法……只有场上比试轮到秋亦认识的人时,他才会睁眼看一眼。 既然第一已经决出,基本上盛会最精彩的一场已经过去了,有些修士不在意最后可能有的一点礼物,打算提前退场离开,而更多人想了想,还是留下来。 他们还没有看到前百具体名次、修士所获奖励、自家修士情况……以及,根据以往的经验,盛会结束时往往会很精彩。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仪道虚法衣修补完了最后一点缝隙,秋亦睁开眼,他的气运之龙一并睁眼。 地动山摇,与中洲其余修士相隔的屏障、各修士的柱台、已经修复好的擂台一瞬破碎,秋亦轻松落于地面,听到震耳的呼喊声。 刚刚那般大的动静,却连灰尘也未扬起,放眼四周,六十四名修士尽在。 这就是这一代最有潜力的天骄们,天外天中,长老们忽然道:“当时应该让龙止也去的。”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他们必定要再入世一场了。 高耸的天碑上,一笔一划,一个个新的名字浮现:秋亦、毛丸丸、诸葛穷、长孙顺…… 没能和师尊排在一起……要是并排就好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秋亦心底还是有些失落,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名字,只一眼,秋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会吧。 他眨了眨眼睛,在心底细细描摹一遍运笔,再看向其他刻字对比一下。 秋亦看向更高处,看向那个名字,抿抿唇,笑了。 日轮偏移,天空中半褪的霞云渐渐消散,晶莹的光芒闪动,中洲修士们抬头,哗啦啦——漫天光雨瀑般垂落,穿透各个建筑,平等落于所有生灵身上。 天降甘霖! 修士满脸喜色接下这些透明的雨,心情开阔,久久停滞的境界居然有了一丝丝长进;有修士抱着拉着小孩,让他们的根骨得到这场福雨的滋润;还有修士现场开始制作符箓,刻画关键一笔…… 凡接甘霖者,小则减去霉运,大则增加一丝突破几率。 得到增益最多的还当是那些真正参与过盛会的天骄,甘霖落在他们身上,自身的修为和气运一并开始上涨,如小银这样身体有残缺的,甚至会自动好全补全,它切切实实吓了一跳,把自己盘了起来。 而位列前十的天骄沐浴最多的甘霖,冥冥中能感受到自己下一次破境时的天劫会得以免去。 虚空中,各位渡劫心情也不错:“气运也在涨。” 除了这批踏上盛会的修士,世界的气运在水涨船高。往后千年想来又有新的天才可期。 光雨之中,秋亦忽然心有所感,一抬头,云开见日,身形已经经过再次膨胀的气运之龙咆哮一声,长尾摆开,电光火石间直冲而下,金色刹那映入秋亦眼眸,随着靠近而极速扩大,接触的一瞬息,秋亦眼睛陡然睁大。 在这瞬间,仿佛有一卷过于宽阔的画卷在秋亦眼前呼啦推开,变幻的画面之上,两条交织的线贯穿万物生灵,编织起时间与命运,一黑一白,一动一静,流转间,秋亦的心神如瀑布下的石头,被无尽之理冲刷拍打,嗡——嗡——大脑一片空白,记不清任何一处细节,道拿着刻刀,在秋亦心上钻凿出永远也不会消失的震撼痕迹。 “砰——”! 那副深邃、幽暗的至理画卷消失,无尽的金光迸溅散开,秋亦身侧,金色如水,如萤火,像是融金荡开的涟漪,它们丝绸般滑动,自然地融入秋亦体内,秋亦体内灵力随之而涨。 冥冥中,好像还另有什么无形之物也一并涌入流淌,秋亦心中若有所感——是气运。 当最后一点融金般流淌的金光融入体内,秋亦丹田中的灵力澎湃冲刷,接连破开关卡,秋亦身上气势陡然攀升—— 分神中期、分神后期、分神大圆满! 不过一息之间,待众人注意到时,原先在修为上吃亏的秋亦已经站到了分神境顶端,距离合体不过一线之遥! 不止是秋亦一人修为上浮,场上其余修士的修为亦是有所增长,不过谁也比不得秋亦从分神前期一跃成分神大圆满。 围观的修士们看得艳羡不已。 修为灌体是天骄盛会独有的奖励,放眼整个修真界也独一无二。某些功法倒是能做到修为灌顶,但要么要求极为苛刻,根本不可能达成,要么害人性命害己根基,不是正路,而盛会的恩泽却像是有另一位苦修已久的自己传了修为而来,不论提升多少都是无害的。 但这还没完,一串晶莹石子编织而出的手链凭空出现,精准落于秋亦掌中。 岁月的气息独特,落入手中的一瞬间,秋亦便认出来了这是什么。 一种极为罕见的神物,岁月沉沙,像秋亦手中的一件制品,甚至能够扭曲几秒的时间,妙用无穷。 这是连大乘渡劫都眼红的天材地宝,秋亦迅疾收入乾坤袋中,动作之快,不少人连他到底拿到了什么都没看清。 除了秋亦之外,其余前十修士亦是各得到了不凡神物,但在渡劫境眼中,最值得去争取的自然还是秋亦得到的岁月沉沙。 咕咚。 盛会尾声,有人咽了下口水,按耐不住,第一个出声,声音如梦亦似幻:“秋亦,你已经惹了无数的注意,那些邪道生灵不会放弃追杀你的,但我为幻影一道大能,如果你愿意将岁月沉沙交予我,由我出手,你逃脱不成为题。” “小友,我为东兴尊者,你可能不知,已经有数位渡劫和大乘联手想要留你性命,夺你宝物。他们邀请过我加入,我觉得不太妥当,可以帮你一把,不过条件吗,呵呵……” “若加入我宗,我们拼死也会把你安然无恙送出。” …… 一瞬间,无数声音向秋亦涌来,有恶意也有善意。 有些存在蛰伏已久,早已盯上了秋亦所拥有的,肉身、神魂、气运、宝物,只待苍穹上的那位仙尊离去便会出手一击必杀! 数位渡劫和大乘联手,没有任何势力敢打包票说可以百分百保住秋亦。哪怕秋亦真是什么超级隐世势力出身的天骄,有高手护身,面对渡劫和大乘,他能做的最好选择也只有逃。 秋亦发自内心地、充满喜悦地笑了。 他朗声道:“师尊,有人欺负我!” 第197章 弟子 秋亦声音落下, 几乎所有关注他的修士全都一愣。 欺负……?不对,你有师尊?你师尊谁?这可是全修真界势力几乎都到齐了的盛会, 哪方势力能这么嚣张? 要论最是惶惑的还属那些已经准备好生擒秋亦的修士。 屠剑尊者,千年前曾经搅动一方风雨,在三千海岛曾横行一时,后来惹到一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执灯尊者,一番斗法,屠剑尊者惨败,不得已退出三千海岛偌大海域, 后销声匿迹。他和另外两位志向相同的渡劫境阵修是本次行动的领头人物, 开幕时便未去虚空, 此时也正与同伴一起卡着时间在中洲布局。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讨论过秋亦的身份背景, 确认事情绝不会发展到难以收手的地步。 可现在…… 秋亦的话说一出口, 屠剑尊者心里咯噔一声,顿觉不妙。 几乎是心念电转, 他脑子顿时浮现了能让秋亦如此轻松态度的唯一人选——那位堕仙!除了他,没有人能让秋亦如此嚣张! 思及此, 屠剑尊者冷汗淋漓,思路极为活泛,只一瞬间便将堕仙到来观战这个惊人消息又翻出来, 且彼此映照上了——如果堕仙是秋亦师尊, 那么他来看弟子的比试确实也合情合理! 若是堕仙, 那么他们除了逃别无选择! 但屠剑尊者没动, 和他一起的其余大能也没动。 一名渡劫阵目光闪烁, 开口道:“也有可能是……” ——也有可能是狐假虎威、虚张声势,为逃脱争取时间! 但话音未落, 伴随一声轻笑,沉重如神岳般的压力骤然碾来,三位渡劫、六位大乘毛骨悚然,动弹不得。 紧接着,这些能够叱咤一方的大人物,此时仿佛如柔软的泥人般被捏起取走,只一晃眼,便从中洲某处瞬息挪移到广场之上。 天碑之下,“砰砰砰”,数位大能如烂泥般地,神色煞白,身染尘埃,颜面尽失。 与这几位的惨淡形成鲜明对比的,正是他们要下手的对象。 秋亦容光焕发,笑盈盈的,眉目间皆是满溢的雀跃,叫许多自以为对这位盛会第一有一定了解的修士纷纷侧目。 随着屠剑尊者等人被强行拽出落到广场中,中洲看热闹的人暗暗心惊之余,两眼也开始发光。 渡劫与大乘修士本就不多,此时被拎出来的都是曾经有过一番事迹的,已经有老修士认出来了他们的身份:“那位是屠剑尊者?我记得他有一部可以夺人天赋改善资质的功法,当时害了不少好苗子!” “那个脸红的是被阵界逐出、加入南洲郑家的叛徒?莫不是眼馋秋道友的仙器了。” “怎么还有巧灵与妖族参与?这是要和败类合起伙来残害我人族天骄吗!?” …… 足足九位有头有脸的人物,硬生生被说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几乎所有干过的好事坏事都被消息灵通的修士一一翻了出来,他们脸色或阴沉或惨淡,一声不吭。 先前想要加入这批人的大能心底颤颤,仿佛被压在那的是自己,也是一句也不敢说。 郑家灵舟上,“郑润”难得失去风度,暴跳如雷,怒骂不止,中洲之外,一众修士正翻阅着影楼的悬赏令,忽然间,悬赏令一下短了一截,众人一抬头,愕然发现顶头的那个秋亦的悬赏被影楼火速取消了。 天外天,十位长老久久沉默,表情比打翻了调色盘还要精彩——怎么可能!怎么会!他们明明最不想得罪那个人! 唯有此前隐隐有猜测的少数修士一边庆幸,一边幸灾乐祸地看戏。 先前因为说了秋亦坏话所以惨被禁言一段时间的大能简直喜上眉梢,看其他那群不明真相的看出了优越感——怎么不可能?怎么不会?想不到吧!踩上铁板了你们! 九位修士狼狈瘫软在自己身前,秋亦未给他们过多的眼神,反而轻声说:“你不过来吗?” “我在这里。” 声音响起的一瞬间,秋亦便已经感知到了虞观的气息、看到了虞观的身影。 就在他身边。 时隔许久未见——心魔劫时自然不能算,再者心态亦有些变化,秋亦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他特别特别想抱一下师尊,肌肤相贴,最好能窝在对方怀里,但最终,秋亦只是内敛腼腆地抿唇,对师尊笑了下。 想说些无意义的闲话,但此时此地好像也不太合适,于是秋亦指指那几个修士,拽拽虞观的袖子,颇有点狐假虎威的气势,道:“谢谢师尊给我出头。” 中洲诡异地陷入了安静,几乎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 宗舞、阿虎、梁云延等见过两人真面的,神情几乎惊骇。 无需多言,只要不是蠢笨的,现在便都已经明白秋亦身边修士的身份! 无数人在心底尖叫:拽袖子!拽那个堕仙的袖子!你怎么敢的!你不该更毕恭毕敬一点吗?!万一惹怒了堕仙,我们所有人都要被你牵连遭殃的! 但随后,更叫人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虞观微微低头,只看向秋亦,完全是以一个纵容的低姿态温声问他:“你想要如何处置?” 这下,终于,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虞观对秋亦到底态度如何了。 虚空中,先前多次揣测虞观心思态度的大能们不少默默脸疼了。 还好没去趟浑水! “……” 屠剑尊者等人抖若筛糠,心中的悔意连绵不绝,像毒刺一样深深刺进心底。 他们不敢说话,也不敢在虞观眼皮底子下逃离,只能用哀求地目光看向秋亦,希望秋亦能善心大发,将这件事轻轻掀过。 坦白讲,他们看着是有些可怜,但对一群对自己起了杀心做了准备的修士,秋亦心中毫无波澜。 他想了想,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虞观道:“好。”!!! 那岂不是生不如死! ……生死关头,只能背水一搏了! 刚刚还一副哀求模样的几人脸色瞬间变动,三人猛然向秋亦抓去,或是想挟持人质,或是想死前再带一人下水,恶意赤/裸/裸地彰显。 剩余六人各取一方,如流星般逃向他处,众人不过眨了下眼,便再无踪影。 荒村老头忽然叹息一句:“傻啊。” 秋亦看不清向自己袭来的三人的动作,根本无法避开攻击,但他也无须有所应对—— “叮——” 一声清越剑音,剑未出鞘,冰冷浩瀚的力量须臾俯罩整片天地,仿佛岁月之河也为此停滞,秋亦面前,三名袭向他修士身影仿若照片般定格在了那一刹那,连脸上狠厉神态都能看的分毫毕现,连秋亦衣角都未触及到。 “嘭”。 仿佛无数把剑切割而下,血雾骤然爆开。 在秋亦惊讶的目光中,三道身影重新聚合,只是萎靡虚弱了许多,然后再一次,嘭,好像只是冰冷的酷刑,大片的血花绽开。 血色如雾,秋亦和虞观身上却清净,第二次重新聚合的那三名修士却更为虚弱,目光溃散无神,仿佛已经濒临崩溃。 在秋亦和其他人的视角看他们只是爆开了,但在他们自己的视角看,他们已经被一剑一剑划开、割肉凌迟过无数次! 时间在他们的感知中无限拉长,这种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去死,没有尽头的折磨带来溺死般的无力感和痛苦,几乎一瞬压垮了这几人的身心。 这是一种极为残忍的手段。 荒村老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以前也没这样啊……” ——堕仙虽有凶名,但从不恶意折磨敌人。 这一次他们再复活后就只剩下一条命了,虞观忽而伸手,一把抓过什么,秋亦下意识地去看他,只是尚未看清虞观的动作,左手便被拉去塞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不等秋亦反应过来,虞观拉过弟子的右手,带着他消失在原地。 …… 屠剑尊者也在先前逃走的六名修士中。他当年吃过亏,锐气多少已经消磨,这次再一次踩上铁板,想也不想,当即选择逃命。 跑!跑得越远越好! 屠剑尊者本就是渡劫境,自身又有数件提速的保命法宝,此时灵力燃烧,全身数重灵光叠加,让他的速度在一众渡劫境中也达到顶尖层次。 “呼呼”—— 风声飒飒,屠剑尊者的身影如流光般横跨天空,穿云破雾,他身边的空间在撞裂与修复间扭动,身下的地貌从海洋到荒漠又到山脉。 不过转瞬间,他已经横跨数百万里。 虞观久久未追来,与屠剑尊者一样逃跑的大乘境修士们此时已经放下了一半的心,心中怀着一丝侥幸,想仙境或许也没那么厉害,足足有两个渡劫一个大乘对他软肋出手,他顾此失彼也正常。 但是屠剑尊者不似他们这般乐观:谁知道仙境能有什么样的手段?!就他所知,仙境就不能以常理来衡量! 是以,虽然是逃出距离最远的一个,屠剑尊者此时依旧不敢放慢一点速度。咬咬牙,他的速度再度攀升一倍,电光石火间又穿梭过又一片千亩湖泊,掠起千尺浪。 此时此刻,他只恨自己再没有关注过更多低境界的秘境的存在——入秘境、唯有进入秘境才能躲过此劫! 但好在无论怎么说,屠剑尊者也是曾经一境界一境界闯荡上来的修士,昔日的记忆在他脑海里浮现,他记得有一个合体境的开放型秘境就在附近…… 远远的,屠剑尊者看到了作为地标的庙宇,他的狂喜在看到庙宇边上榆树时骤然凝固——绿荫下,有两名修士正在谈话,屠剑尊者脚步当即一顿,飞快转身往他处去。 但这件事从他将秋亦选中作为目标时,就不可能善了。 虞观以指为剑,虚空中只轻轻一划,屠剑尊者膝盖一软,当即跪地,身上修为境界凭空被削砍去三分!浑身灵力也尽数失去! 这一招仿佛扒皮抽筋,直接断了屠剑尊者所有的反抗之力。 紧接着,虞观隔空一点,屠剑尊者被虞观封住修为,身体须臾间缩小数倍,几乎像是笼中的蛐蛐那样大小,虞观隔空取来,然后将瑟瑟发抖的这只“蛐蛐”交给秋亦。 他教导弟子道:“当你对道的理解感悟加深,修为远超出另一人时,你就可以试着从经脉关窍入手,切断他的灵力,阻断他的实力,虽然在对敌中很难发挥作用,但对付比自己弱的敌人,却比动用武力更方便。” 尤其适合敌人挣脱开威压之时。 秋亦颇有兴趣地接住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屠剑尊者,加上先前虞观塞给他的三个,秋亦左手上便有四人了。 秋亦其实还挺感兴趣的,但他没看一会儿,虞观忽而拉过他的手,又带他去往别处。 四面风景风驰电掣般变化,几乎连影子都看不到,这样的移速,若不是虞观护着,秋亦身躯早已四分五裂。 令人惊异的是,虞观每一次出现都出现在各个逃亡修士的必经之路,这些修士有的上天下海,有的逃去秘境,有的偷渡小世界,但竟然无一人能躲过虞观。 就算是提前打好标记,这样短时间内未经任何卜算就抓住不同去处的渡劫与大乘,未免也有点惊人了。 秋亦眼睛闪亮地看着自己师尊,刚要好奇询问,虞观便知他所想,心有灵犀般开口了。 他斟酌言语,缓缓解释道:“我在他们时间的末端等候,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能等到,而他们跳脱不出时间的流逝,便只能看似巧合地碰到我。” 就好像捕鱼人在河流下游张网捕鱼,只要鱼顺河流来,它便必定落入这张网中。 这样看,仙境修士仿佛是另一个层次的生命一样。 秋亦若有所悟。 虞观揉揉弟子的头:“所以将来若是境界还不够时遇见仙境敌人,不要去试探,也不要去激怒,若我不在,先逃。” 唯有仙境才能对抗仙境。 秋亦乖巧道好。 虞观微微笑了。 他将最后一个擒获的修士小人交予秋亦。 秋亦手中的修士终于齐了,虞观又随意摘取一根野草,又让秋亦将手摊开。 柔韧青色在虞观指间一绕一圈,平平无奇的草叶上加持了莫大的伟力,所有缩小修士被牢牢束缚在一起,后六名被逮到的面目狰狞地大叫且挣扎,但使劲浑身解数也挣脱不开,真如同一群被小孩捉到的小虫。 不,他们比小虫更惨,他们连求死也做不到。 虞观替秋亦打下奴印,然后轻轻将野草环放在秋亦掌心。 不久之前,这群修士还是随时都能碾死自己的存在。 秋亦低头看看,只心念一动,草叶形态变换,再把这些人拎成一串,竟像是一串铃兰。 诅咒与谩骂声让这串铃兰显得吵闹,秋亦试了试,又是心念一转,果然如他所想一般安静了下来。 他再摇动这串铃兰,上面绑串着的屠剑尊者们即便破口大骂也传不出一点声音来,像是在表演一场默剧。 这下,秋亦想要怎么对付他们都行了。 虞观平静且温和地看着,见弟子玩得差不多了,道:“走吧。” 秋亦又晃了晃铃兰,忽然道:“他们之前就是想这么对我的?” 虞观早已在被拉长的时间中审讯过那三位袭向秋亦的人,不过他没有回答。 他不说秋亦大概也能猜到,无非就是狠狠瓜分干净,榨干最后一滴利用价值之类的。 秋亦唏嘘:“修真界真危险啊……” 虞观轻描淡写道:“那和我回洞天去罢。” “……”这人怎么不上套呢?秋亦将那一串还没想好怎么处置的铃兰收进自己的洞天中,语气硬邦邦,“不是要说这个!” 洞天,当然去,但现在不是时候。他不努力,以后万一有危险,谁来保护他师尊?想一想秋亦就觉得不行——他会急死的! 虞观叹息一声,秋亦想:自己要不说得再明显些?忽地又反应过来,狐疑地看虞观道:“师、尊,你又在逗我?” 他刻意加重“师尊”二字。 虞观:“没有。” 他忽地轻轻推了一下秋亦,秋亦对他毫无防备,向前一步,一步即一景,眼前顿时变换成了中洲景象。 时间定格,但生灵的意识清醒而自由。 虞观的声音冷冽:“我的弟子尚在历练,作为师尊,我不该插手过多,但同境修士、乃至高出一二重大境界的修士出手,那还谈得上历练,渡劫与大乘联手埋伏他一位刚刚晋升分神大圆满、不久前还只是位出窍境的修士……我也不是死了的。” 屠剑尊者等人若听到,恐怕死也不瞑目:谁知道这是你弟子啊!你也没说啊! 秋亦没听到想听的,不过捕捉到了一点变化。 从四重变成一二重了……除了越往后境界差距越大,不能死板按照低境界时规矩来做以外,是不是因为师尊挺喜欢他,所以忍不住放了水? 秋亦心里思索。 应该是喜欢的,他希望也是喜欢的。 虞观继续道:“最后,我的弟子曾与我许下承诺,有且仅有我一位师尊,往后也不会再拜师,还望大家知晓。” 秋亦一愣。 那种压抑而可怖的凝固感逐渐散去,但乌泱泱挤满人群的中洲依旧安静得鸦雀无声。 虞观道:“盛会已经结束,诸位可自行离去。” 第198章 不开心 秋亦回过神来, 揉揉脸,确认一定没有脸红, 心里又高兴又有点郁闷。 师尊怎么理解错了! 其实他想让虞观说,以后不收徒,只会有他一个弟子来着…… 虽然两者最后的意思相同,但,怎么说,侧重点好像不太一样…… 秋亦的郁闷是假郁闷,天道的郁闷才是真郁闷。 它私底下已经给秋亦安排了一条安全的逃生传送, 虽然往届从未有过这样的行为, 但既然现在的它是一个有情感和独立意识的存在, 那便做不到冷漠地按规矩办事了。即便撇开这些不谈,从纯理性的角度看待, 天道觉得秋亦也值得一次破例。 但秋亦的操作、虞观的反应还是有点远超出它的想象了。 现在虞观抢了它的话, 天道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中洲有修士陆陆续续从冰海或乘坐灵舟离开后, 天道才慢一拍地处理好信息,然后缩成一团, 敢怒不敢言。 刚刚正面体验过虞观威压,中洲上几乎没有人愿意留下,有第一个修士离开后, 其余修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跟在后头一并走了。 盛会所搭建的冰海联通四洲, 越靠离近处通道越为狭窄, 俯瞰而去, 像是一张中间宽厚而四面收缩的蛛网。 咔嚓, 咔嚓,寒气弥漫的厚实冰层上时不时踏留下一个又一个或深或浅的脚印, 脚底滑溜,空中刮着刺骨的寒风,一碰就能损耗一层灵力,海底还不时有妖兽隔着冰层看着这些生灵,呼啦一声破冰冒出,虽然很快就会被集火打杀,但总能带走一两个倒霉蛋。 这是参与盛会的天然门槛。 对于低境界修士来说,若不跟着大部队一起走,很快就会丧命,而金丹元婴境的或是不敢大意独自行走、或是出于用这种天然绝佳的机会磨砺自己并赚取灵石的心态,大多也没有选择御器飞离,而是跟着人群一起。 阿虎从乾坤袋中取出灵石炼化,灵力丰沛了,脚下也就有了气力,遇见危险时好歹能跑得快一点。 他此次来盛会是肩负着收集情报的使命,于是走时也不跟着灵舟一块走,而是混入冰川的人群中,收集并引导大批散修之间的舆论趋势,同时记下一些值得关注的细节讯息。 行出一段距离,一次妖兽袭击中,阿虎拿着法宝搭救了一位修士。 那名乌姓的修士便与他一同行一段路。 有救命之恩在,两者相谈甚欢,阿虎还了解到该修士正是少数的押了秋亦赢取第一的修士之一,她这回赢了够本,买了破境丹,破了境界,于是前不久还是个白发垂髫的老太,如今又能重返青春,为二八少女样。 阿虎对修士比大拇指:“有眼光。” 临近分别,乌姓修士打开了话匣子,悄声道:“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我曾和秋亦和堕仙有过接触。” 天骄盛会刚刚结束,秋亦相关的事就是当下最兴讨论的,无论是他在第一轮天梯登顶,还是古深渊极限逃脱、进入某看不见的地方晋级,最后逆风翻盘,斩杀另一匹黑马,最后还有隐世多年的仙尊亲自下场为他撑腰……每一件都足以让人大谈几年。 阿虎路上有听到赞美,也听到不少含着嫉妒的阴暗抨击,更有许多修士为了博眼球,站出来说自己曾与秋亦和堕仙见过说过话,比如说什么秋亦和堕仙曾经在他的摊上买了两个面具、还给对方亲自戴上什么的,引得大家嘘声一片,说听起来就叫人不信。 心念电转,阿虎装作好奇问:“你当时什么感受?” “当时见了他们就感觉不得了,未来一定成气候,现在看来我看人能力不弱,”乌英回想道,“他们两人似乎比我当初见他们关系更好了……秋亦脾气似乎也好了不少……诶呀,还好当时我没想着要做什么,没对他们下手,不然现在连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高了。” 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见立场相同,阿虎顿时展开笑颜:“都是有本事的好人。” 然后阿虎又说:“不过我觉得他们以前关系就很好了。” 乌英说:“你不懂,他们更相像更契合了,甚至……” 她顿了顿,没说完。 甚至,有点像依恋彼此的伴侣。 灵光一闪,乌英忽然一拍手:“那个,你对师徒恋怎么看?你不觉得修真界部分人在这方面还是太死板了吗……” …… 虽然很想和师尊独处,但场合不太好。秋亦得先处理一下他的人际关系网络。 他拉拉虞观胳膊,虞观低头,秋亦与虞观耳语几句。 他露出期盼殷切的恳求神情,虞观沉默片刻,无奈一点头,秋亦霎时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才走向其余天骄所在之地。 糖葫芦刚和凤云聊完,表达了关于玉佩一事的感谢。看秋亦走来,明白秋亦意图,当即和小银第一个第二个凑上来,叽叽喳喳个不停,关切秋亦有没有受伤、二主人又是怎么惩罚那几个家伙的。 “有师尊在我不会有事的,”秋亦搓一下糖葫芦的羽毛,“哦,你说和风天对战的伤?早好了。” 虽然当时可能有点严重,但也问题不大……秋亦莫名心虚一下,于是把提到这事的糖葫芦丢给虞观。 虞观:“……” 糖葫芦:QAQ 秋亦又摸摸小银的鳞片,看了下它变得完好的眼睛,简单说了下那几个人的下场,然后一锅水端平地把小银也往虞观那一丢。 虞观一叹气,把一蛇一凤凰垒叠起来。 过了会,虞观低头与它们说道几句,糖葫芦和小银连连严肃点头。 另一边,屈通海和张青刚一起挤过来,十分厚脸皮:“恭喜夺得第一!秋道友,不打不相识,我们交换一下联络方式吧!” 顶着仙尊在场的压力过来社交,秋亦确实点惊讶,他肯首道:“可以。”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长孙顺、诸葛穷、马武等人亦是有样学样,连程易水这类只和秋亦有过一面之缘的也上来留了联系方式。不一会儿,秋亦原本匮乏的通讯玉盘联络列表上就多出了一串人。以后还有没有联系暂时不知道,但多条路子总比没有要好。 诸葛穷交换完联系方式,犹豫片刻,道:“糖葫芦和小银,它们是仙尊的灵宠吗?” 是不是灵宠一般情况下很难看出来,但刚刚糖葫芦说了“二主人”一词,这也太明显了。 借驴下坡说是虞观的灵宠可能会减少一些垂涎,但秋亦现在就是一座人形宝库,凤凰和魂蛊不过是点缀而已。他直截了当道:“是我的灵宠。” “……” 灵宠都资质不凡、直接打进盛会前几十。 诸葛穷只能叹服,他想了想,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块铭刻着纹路的椭圆玉石,递送给秋亦,委婉道:“阵界长老很欢迎你来阵界做客。” 其实一开始是想把秋亦收为弟子的,但后来虞观一出现…… 大家就“要不要邀请秋亦来阵界”这个话题狠狠撕扯打架一番,最终“不能放弃,说不定他就迷上阵界了呢,毕竟我们阵法是这么有魅力”一派大获全胜。 秋亦不清楚其背后的争斗,不过他已经收到了不少势力的邀请。 大家大概都抱着“虽然不能收作弟子,但是可以请当客卿当长老当头头嘛!说不定还能一带一拐来堕仙!”的念头。 秋亦选择性地收下了一些做客邀请,此时再多一个阵界也没关系,是以礼貌收下了诸葛穷给予的凭证。 一支小队几人这时才凑过来,他们先前便已经与秋亦聊过,现在不怎么急迫,但是…… 恭喜一番后,无中和牧直知频频看向虞观那边,而陈冷虹调侃道:“人缘好好啊,秋亦队长。” 秋亦回答道:“世界太小。” 他同样与四人交换了联络方式。 除了牧直知以外的几人都得跟着自家势力离开,牧直知则是要搭浮屠宝殿的顺风车,借庇护一起走,也不好在此久留,于是简单说几句后就要离开了。 毛丸丸实在忍不住,小心问:“那个,知秋、或者说虞观在吗……” 虽然糖葫芦说了很厉害,但是…… 秋亦眨了下眼睛,展颜一笑。 懂了! 四人心领神会,啧啧啧地走了。 秋亦:“……” 总觉得他们的声音和神情好像有点微妙。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敢来这边的到底是少数,秋亦身边很快空净了。 宗舞那头刚拉拢完马武加入青丘,见秋亦这边有了空闲,走到秋亦面前,正想好好问问秋亦和虞观到底怎么回事,忽然怀中一满。 一看,糖葫芦和小银一头扎进他怀里,连连叫了几声,表示想朋友了,想回去见见小狐狸们。 “还有杜欣和八喜他们!”小银在神识中偷偷告诉秋亦,“我们给他们准备了礼物。” 秋亦道:“你们要跟青丘的灵舟一起走吗?” 二宠连连点头。 也可以。 秋亦思忖片刻,和他们一起看向能做主此事的宗舞。 宗舞道:“当然可以。” 无论秋亦还是糖葫芦都是青丘的贵客,要是连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他们还不如拿一块豆腐一头撞死。 秋亦给糖葫芦和小银挂上一点堪称万金油礼物的上品灵石,让它们两帮自己一并捎带去。 他现在不再缺灵石,但无论是柳蓝、杜欣,还是八喜,想必都很缺。 万事俱备。糖葫芦一扇翅膀:“啾。” 走吧走吧! 一句话都没能说上的宗舞:“……” 宗舞看了看虞观那边,不停点头:“好、好好。” 他脚底抹油,飞快离去。 大不了通讯玉盘再联系。 ——红香也是这么想的! 他已经看了秋亦这边好一会儿,偷偷摸摸,摇摇摆摆,简直像个贼。 方肃拍拍不知道为什么就蹲下的这巧灵——香的天性吗?他心中无语:“你到底去不去打招呼?” 红香说:“是啊,到底要不要去?” 方肃:“……” 方肃:“我先回去了。” 红香终于下定了决心:“你等等我。” 虞观压迫感太强,红香还是有些怕,于是他去对秋亦喊了一句:“记得回消息啊秋亦!上次你就没回!” 然后飞快地就溜向了等候他的方肃那边。 方肃道:“走吧,院长和副院长说要开庆功宴。” 他和红香这回算是给落魄已久的崇山书院狠狠争了一口气。 应付了一通,秋亦这边总算散了场。 中洲即将沉没,普通修士没有理由留下,早早踏冰海走了。虚空中的大能们已经拉拢好看好的修士,或满意或担忧地离去。停靠在空中的灵舟载上天骄们,也启航开始离开这片天地。 他们的背影看着都有些匆忙。 一片清净,好像只是转眼间,中洲居然就只剩下了秋亦和虞观。 秋亦有些紧张,结果一回首,虞观道:“好受欢迎啊。” 秋亦一下就笑了。 他来回品,品出了一点幽怨。 ……可爱! 秋亦眼睛弯弯:“你是在抱怨吗?” 虞观反问道:“我不能抱怨吗?” “当然可以,”秋亦说了,“但是抱怨应该是不开心,你不开心了吗?” 虞观没说话。 他是有一点点不开心的,但是他也有他自己的考量:秋亦显然很快结束了那些交谈,还一度试图把他拉过去——虽然失败了——但假如他这样了还是说不开心的话,会不会显得太过小气,让秋亦不高兴? “我跟他们都只是一般朋友,你才是独一无二的,”虞观沉默间,秋亦勾勾他的手,声音软软的,“你不要不开心,好不好呀?” 秋亦说:“我不想你不开心。” 第199章 哇呜 秋亦这样说话, 对面就算是再大的脾气也要消散,何况虞观本来也不是特别特别不高兴。 虞观:“我不生气。” 他目光温和, 神态透着放松,每一缕发丝似乎都显着愉悦与慵懒。 轻而易举地被哄好了。 秋亦心底好像有羽毛轻轻挠过,喜欢的心情咕噜咕噜像沸水一样升腾。这种感觉甚至能蒙蔽大脑和视线,让他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师尊完美又可爱——尽管无论从哪方面看,虞观都与“可爱”搭不上边。 而且,虽然以前也经常会这么觉得,但是明白自己喜欢对方后, 好像在觉得可爱的同时, 居然还会很想亲一口。 暗恋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虞观扬眉, 看见刚刚还眼睛闪亮亮的弟子忽然叹息,然后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巴巴的, 看着自己, 分外委屈的模样。 即便是虞观也搞不懂在这短短几个呼吸间,秋亦到底又想了什么, 以至于情绪转变如此之大。 但是不得不说,好玩, 可爱,好像戳一戳就能戳掉剩下的气,然后呜呜地倒在地上摊平成气球皮。 虞观戳戳又捏捏弟子脸颊, 秋亦没推开, 也没变成气球皮, 反而好像充了气——生闷气了。 虞观有些牙痒, 想啃一口。 他问:“怎么了吗?” 秋亦竖起食指, 想了想,换成小拇指, 认认真真说:“忽然有一点点不想和你见面了。” 如果虞观不在,他可以亲一下金线,也能等价替换为零点五个亲亲,但虞观在这,他又不可以亲他,过分。 有一根小拇指那么多的不想,那看起来问题还是很严峻的。 虞观态度诚恳:“我做错什么了吗?” 只是他心态出现了小小的问题,还没调整好……但是这一点不可能直白地说出去的,就算真要追人真要告白那也要一个足够合适的场合。 秋亦脑袋转得飞快,一下就想到了一个点,不想起来还行,一想起来,他真委屈了,控诉道:“你都没有夸我。” 其实虞观记得,只是之前有突发事件、秋亦又要去告别其余人,于是也就没有了合适的时机。 不过这不妨碍他认错。 “对不起,”虞观轻声哄人,忽然凑了过来,“你可以原谅我吗?” 靠太近了,秋亦心脏跳得飞快,脸红了一片,他唰地闭上眼,不去看虞观,手挥挥挥:“原谅了原谅了!” 于是也就错过了对方眼中狭促的笑意。 夸还是要夸的。 虞观发自肺腑地道:“特别厉害,非常耀眼,我所见过的生灵中没有谁比你更引人注目……” 他真的有认真钻研过怎样夸人! 秋亦与他对视,害臊得脸更红了,他背过身去,捂住耳朵,嘴抿成一条线,眼睛紧闭,睫毛不停颤抖,好像承受不了一样。 但虞观靠近,能看见他时不时偷偷睁开的眼睛,明亮的、高兴的,如同闪烁的星星。 好半天,秋亦平息下来,连忙岔开话题:“我们不离开这里吗?” “暂时不,”虞观摸摸秋亦的头,看着他笑起来的模样,道,“陪我先四下看看?” 虽然不懂缘由,但秋亦立即点头:“好……好。” 他压了压,把“好哦!”这种过于欢快的语气压平了- 中洲只是天骄盛会的场地,它从海中升起,面积不大,风景亦是寻常至极,不过青山溪流,除了植被外再无生灵。 但秋亦和虞观两个人并肩走着,闲散且无目的,心情就是很好。 秋亦看了师尊两眼,觉得虞观心情大概也很不错,他抿唇笑到一半,虞观忽然偏过头来。 偷看被抓包,秋亦与虞观对视片刻,目光游离,很快撇到一边去,好像只是无意的样子。 走着走着,手老是空空荡荡也不好,拿武器也不符合闲逛的主题,秋亦停下来片刻,在虞观回首时,眨巴眼睛,忽而伸出一只手。 意思很明显。 秋亦神经紧绷,比他任何一场战斗更要紧张,但是虞观连犹豫都没有,伸手便握住了秋亦伸出的手,将他带到自己身边,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平平无奇的事情。 如果有翅膀,秋亦一定要不停拍打几下才能平息激动。他心脏怦怦跳,几乎快乐到有些眩晕地跟着虞观在中洲转了一圈,原本还有点想观察看虞观到底想干什么,但最后大半心神却只记得对方手掌的纹路。 远方一块巨石下有几朵无名野花从石缝下探出,在风中轻轻摇曳,秋亦的心也像那朵花一样一晃一晃,充满喜悦。 就在这时,碎石骨碌撼动,整片中洲剧烈震荡,这片本就是为了盛会而存在的第五洲即将以惊人速度陷落。 如果是秋亦自己在这,他会第一时间离开,但虞观在,他第一眼看向虞观。 虞观松开手,秋亦动了动手指,有些空落之际,忽然感到虞观的手往下移,秋亦努力克制住避开的第一反应,腰身瞬息被揽住,然后被带至空中。 虞观的揽法安安分分,规规矩矩,没有一丁点出格的地方,但身体贴近之际,秋亦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清浅而冷淡,很令人安心。 还没回过神来,忽而,“唰”的一声,秋亦的耳朵一瞬竖起,眼睛一转——明霞剑出鞘了。 无论看多少次,秋亦都会喜欢这把泛着绚烂色彩的琉璃般的仙剑,现在爱屋及乌,自然更为喜爱。 他的目光被吸引而去,虞观一剑抛出。 剑被丢抛至半空,纯白剑气嗤嗤散如烟云,剑身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然后在最高点像是陨石一样坠落,原本正常大小的明霞剑此刻宽阔如山,“砰”!,轰然一声巨响,待烟雾散去,明霞剑剑锋深入地底,只露出一截剑身剑柄,中洲的下沉迅速停滞,仿佛被钉死在了这里。 未过多久,轰隆隆,脚下的这片大地再次剧烈地震动起来。 秋亦俯瞰,巨响中,原本修士所留下的足迹和建筑顷刻间消失殆尽,中洲的山川格局大为变动,原本的平地山川有的凹陷成谷地,有的凸起成土丘险峰,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从中洲两端用力推挤,就在明霞剑所落之地距离不远处,泥土簌簌,中洲正中间忽而耸立起一道极宽极高的蜿蜒山脉,仿佛一条沉睡的地龙浮出土壤,山脉末端,一座灵山巍峨似龙首。 秋亦看得目不转睛,连自己被虞观还揽抱着都顾不得去在意,好奇问:“师尊,这是要做什么?” “为你炼体,”虞观道,“答应你的事情,不敢忘记。” 秋亦想了一会儿,方才回想起自己曾经向金线要的一份应允,心中一暖。 待中洲平定,虞观带秋亦去往那座灵山。 从正面看,这座高耸的山体简直就像是一座天然炉鼎,虞观伸手,山体上自然出现一个洞口,仿佛已经在那里自然存在许久。 他缓缓收回揽着秋亦腰身的手,解释道:“你已经修至锻体法第三层,单纯的异水淬体效果不大,但搭配上中洲地火,你应该能有所精益。” 秋亦肯首。 他正要从入口进去,忽然又在空中停下,在洞口磨蹭片刻,似是在思考什么,片刻,他转过身,对虞观道:“我闭关淬体,又要有好久不见你了。” “淬体期间调动地火和异水都不能离人,”虞观道,“我不会离开。” 闭关对于闭关的修士来说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只有对于在外等待的人来说才会显得漫长。 秋亦不听,自顾自地说道:“说起来,我拿了盛会第一,师尊你还没给我奖励呢。” 礼物其实有准备…… 虞观:“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秋亦顿了顿,小声说,“你抱我一下。” “久别重逢是要抱一下的。” 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然后有些期盼地看向虞观。 “……” 拒绝的话会哭吗? 秋亦不知道虞观在想什么,他抬眸,还想说些,几乎一瞬间便被抱住了。 手臂禁锢的力道很大,几乎像是缠绕锁住身体的蟒蛇,有着牢牢的束缚感,动弹都显得紧绷,但是又不至于太疼。 贴得太紧了,秋亦有点快喘不过气来,还好修士已经不需要靠呼吸来维持生命。他回抱住自己的师尊,陷在对方的气息里,那些丝绸般的雪白发丝垂下,正好贴在秋亦的脸庞附近,秋亦慢吞吞蹭蹭刮刮,捕捉发丝微凉的触感,感受着怀抱的充实,眼睛渐渐弯起。 非常喜欢,感觉抱多久都可以。 可惜肯定是不能一直抱下去的。 只抱了一会儿,秋亦感觉脖子痒痒的,似乎有牙齿轻轻啃咬,很温柔地、浅浅地印出一点印子,秋亦眨了眨眼,感觉后颈一凉,衣领被拨开一点,温热的吐息倾洒,虞观一口咬下。 秋亦打了一个激灵,眼睛一下睁得滚圆。 虞观只克制地咬了一口,他松开手,秋亦摸了摸那块凹陷下的皮肤,感觉指腹都仿佛带上了热意。 “师尊,”秋亦吞吞吐吐,“咬人不好的。” 之前青丘时就有这种倾向了。 虞观撑着一副远离红尘、淡薄情爱的高岭之花模样,稍稍偏头,长发垂下,神色平静:“是吗?” 真的不能太靠近喜欢的人!秋亦几乎要被迷晕了,他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只能勉强保持着一点理智:“当然是啊!你不准恶意卖萌!” 说罢,他忽然凑过去,哇呜咬了虞观一口,让师尊脸上多出一个有些滑稽的牙印。 然后秋亦后退、后退,颇为无辜地看着虞观,好像也知道自己犯了错,飞快说了句“你看!会被报复的,所以不能咬人!”然后一溜烟就钻入了灵山之内。 虞观摩挲两下脸上的牙印,轻笑一声。 第200章 淬体 入口在秋亦进入后就自动关闭了, 因此秋亦连回头看一下虞观也做不到。 不过他清楚记得最后看到的虞观的表情——只是有些讶异。 充满电、打足了精神的秋亦手指捋动鲜红的剑穗,反复回忆, 心里的小鸟得意洋洋地挺起毛绒胸脯,信心呼啦一下膨胀起来——师尊绝对也喜欢他! …… 绝对……应该……也许……至少有半成概率吧…… 秋亦向深处走去,打住自己的念头——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绝对”都要变成零概率了。 他穿过一道不长的狭窄黑暗道路,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温暖的橘黄色光景霎时映入眼帘。 整个山体的内部被完全掏空了,有一片巨大的平台腾空, 其表面粗犷地刻画出无数空隙空洞, 仿佛丹炉的鼎面。火光便是从平台下面透出来的, 火声噼里啪啦,金色的火星时不时跃动上平台。 还未走上平面, 秋亦便已经皮肤泛红, 感到闷热。等到他真正踏上去,顿时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蒸笼上反复蒸熏的包子。 秋亦触碰地表, 几乎没有什么感觉,抬起手时才发现掌心已经烧焦一片, 皮肉骨头完全烧死了,怪不得没有知觉,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温度确实是他所见过的极致。 “地火”这类天地神物在秋亦浏览通晓的玉简上亦有存录。 这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异火, 也由天地滋养诞生, 威力强横, 但几乎从未现世被生灵所掌控。 一者是因为地火难以寻找, 有不少人便质疑这东西完全不存在, 如果不是肩负大气运、奇妙神通,几乎不可能发现它的踪迹。 其二, 就算找到了地火也根本不可能利用。有资格称得上地火的只有几方大洲养育出来的火星,它们同大洲的存亡息息相关,一旦地火熄灭,一洲将不复存在,谁动地火,谁就要承受整个大洲之人、以及世界的恨意与厌恶——所以哪怕鬼族都不会去寻找挖掘地火。 后来倒是有人从地火诞生的条件中学到了一些东西,试着开拓荒岛滋养异火,若是敢花费大量时间,效果也确实不错。 中洲无生灵居住,又有大洲规格,存在时间极久,取它的地火借用确实可以。再加上虞观到底不一般,是以天道默许了他的举动。 秋亦盘膝坐下,额头被热气蒸出汗来,他知晓这方洞天福地的珍贵性,丝毫不敢浪费时间,迅速运转起《无相锻体法》和基本心法《蕴灵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秋亦的呼吸仿佛也在这个火红的蒸笼中消失了,他完全静止一般盘膝打坐,灵气夹杂着火气一并被吸纳入丹田经脉、四肢百骸,秋亦体表那层金玉般的光芒逐渐扩散到全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火温度忽然再一次升高,秋亦皱了皱眉,神识和身体须臾间居然感到刺骨的寒意。 皮肉被灼烧,内里却被冰冷的异水渗入冰封。 冰火交加,这样的感觉秋亦还是第一次体验,他打了个寒颤,再睁开眼,悚然一惊,透过平台的空隙看去,下方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水火两分。 就在此时,一片异水忽然间高高扬起,轻轻触碰一下秋亦的搭在膝上的手指。 但秋亦并没有感到冰寒。 他心中恍然,脸上不由浮现微笑,已然知晓了——是师尊在打招呼,于是像是回礼一样轻轻触碰异水,过了片刻,秋亦再度阖上眼睛,体内灵力流转,外看去如同静止的雕塑。 ……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亦霍然睁开眼睛,洞内地火与异水在这一刻如潮水般退去。 “咔嚓”,秋亦起身,他身上那层金玉般的硬壳层随着动作如同碎瓦般大片崩裂掉落,露出底下莹润的皓白肌肤,一个除尘诀清洁咒小法术施过去,那些残留的尘埃污垢须臾便从秋亦身上脱落下去。 经此一遭淬炼,《无相锻体诀》第四层已成,秋亦自己估摸,大约能硬抗下合体中期修士的用力一击。 火光与异水消失,山体内部一点光也没有,秋亦掐指一算,在他的观念中顶多是几日功夫,但外界却已经过去了三年。 还好,不算太久。 秋亦走向来时的路,脚步轻快而雀跃,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师尊了,走到一半,却又再次想到,是要去见师尊…… 他脚步当即一顿,停了下来。 引火照光,唤水为镜,简单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头发,感觉很得体、再没有地方可以改进后,秋亦熄灭异火,取消水镜,消灭证据,然后又把自己之前的“绝对喜欢”的结论翻出来念叨几遍,这才昂首挺胸、自信坦然地向外走。 走至外界,正是日升时,天光大亮,比起山体内的黑暗环境要亮堂不少。秋亦适应了一下光线的变化,四下望望,习惯性地第一时间去找虞观。 在他闭关淬体的三年中,这里的景色似乎又有了变化,依旧不见什么生灵,但花木繁茂至极,秋亦先前与虞观走遍中洲时分神看的那朵野花尤为广布,四处可见,芳香扑鼻。 用以定住中洲的明霞剑不见踪影,第一眼也没看见虞观,秋亦心中有一丝担忧。 身在半空,视野广泛,秋亦铺开神识,很快便在挖地式找人前寻到了虞观。 他的神情一瞬从担忧转变为了气恼。 秋亦御剑飞去。 …… 虞观恰到好处地摆好灵食糕点,待沏完灵茶,收回手,一道白色星流从远方飞来,人未至,声先到:“你都不来接我。” 这道白光“唰”地在亭外停下。 气鼓鼓的弟子映入眼帘。 秋亦收好剑,三下五除二翻跨过亭子的围栏、坐到虞观对面,相当不客气地一口喝干净茶水,然后眼睛一抬,黑润的眼睛水汪汪的,还是气呼呼的样子。 今日秋非彼日秋,他在对方面前是可以大声嘀咕抱怨使脾气的! 秋亦道:“我以为你走了!” 结果没有走,而是在一座青山上搭起了亭子、摆好糕点、沏好灵茶,好惬意、好休闲,弟子震惊。 “只是在准备合适的场所,”虞观温声道,“坏脾气,粘人精。” 秋亦更气,恨不得叨他两下:“我就是这样。” 虞观说:“嗯,我喜欢。” 气鼓鼓的河豚一下子变成含羞草,秋亦闷头吃灵食点心,这个好吃,那个合口味,那个也不错……胡吃海塞一堆,含羞草舒展开叶子,试探性地开始碰人。 “明霞剑不继续定住中洲吗?” “嗯,在我离开之前,中洲不会再沉没。” “哦……”秋亦给自己倒茶,“为什么我淬体后个子好像矮了一点?” 这还是见到了虞观才发现的,眼中的师尊有轻微的变化——秋亦于是立即发现自己的视野好像向下偏移了一点点。 虞观道:“淬体本就是百般锤炼的浓缩过程,丹道上淬炼后天材地宝精华浓缩成一枚小巧的丹药,锻器一道上反复捶练亦是会使锻材中的杂质浮出、武器体积缩小。” 像秋亦这样只矮了一点点的算好的了。 秋亦耿耿于怀:“那我什么时候能长回来呢?” 本来就比青年师尊矮上一些,现在更矮了(虽然只是一点),那可怎么办啊。 虞观宽慰道:“很快的。” 这也不是假,随着境界提高,修士身体素质自然会有变化,个子提高只是寻常事。 聊完了以上两个不相及、好像也过于日常没什么意思的话题,秋亦故意刁钻问道:“为什么不等我?” 他七分假,三分真地失落道:“我闭关结束后第一时间就想见你。” 虞观沉吟片刻,如实道:“想看你生气的样子。” 他摊手:“感觉会很可爱,所以就故意这么做了。” 秋亦先是茫然,然后反应过来,嘴巴张开,又气恼地闭上,最后负气地撇过头去。 太坏了!太气人了! 更气人的是自己居然还不讨厌!还觉得可爱! 虞观将灵食补充上,道:“确实很可爱。” 秋亦说:“你怎么这样。” “嗯?” 秋亦说:“一点师尊的样子也没有。” 虽然他现在也不想单纯地和对方只做师徒。 秋亦:“师尊为人师表,却这样爱戏弄人,不好不好,我会学坏的。” 他假意威胁。 虞观轻笑一下,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道:“既然已经淬体过,便和我谈谈以后的打算吧。” 他语气平淡,但自有一种不威而怒的压迫感。 是考较,也是论道。 说到正事,秋亦正襟危坐,神情认真了些:“不知师尊是指近在眼前的,还是往后?” 虞观:“你不当问出这种问题。” “总要有个先后谈论的顺序。” “那便先从近处说起,”虞观道,“三尸,你欲如何?” 秋亦修为已至分神大圆满,目前却还只斩出一尸来,剩下的两道分身已经成为迫在眉睫的问题。 “我有三世,”秋亦道,“我斩三世身。” “寄予的其他意义呢?” 修士斩三尸,斩出三尸越明确、寄予越多意义,对未来快速度过合体境越有好处。 “修仙之后,岁月于我没有太大意义,我好像仍旧未脱离少年心态,不算特别成熟,所以寄予童年、少年、青年三段意义恐怕不稳。” 虞观肯首:“你有你自己的路,不必学我。” 秋亦:“我也不想选情绪,我确实有过一两种格外激烈的情绪,但有时候我不是很能控制住它们,结缘断缘时恐怕不太好。” 比如喜欢,秋亦还不会克制。 秋亦顿了顿,继续说:“所以,我打算以三世为基石,再寄予善、恶、本我。” 虞观看向自己的弟子:“这可能有点困难。” 秋亦自然道:“所以我想听听师尊你的经验,得到你的意见参考与帮助。” 200-220 第201章 论道·上 虞观沉吟片刻:“你见过我的两重分身, 有何感受?” 秋亦即答,抱怨他:“一样有不好的坏毛病。” 还都很会装, 然后逗他。 虞观微笑。 秋亦的抱怨只是撒娇,随口即过,他很快给出正经的回答。 “即便表现出来的一面或许有些差别,但内核与本质不变,你依旧是你,”秋亦道,“这就是我所感受到的。” 无论是好像性格更鲜明与冰冷的少年剑客, 还是经历漫长岁月后站在高处的疏离仙尊, 万花筒转了个圈, 都是虞观的一面,秋亦喜欢每个变幻的角度。 “所有回归一体的三尸都如此, ”虞观道, “这正是你要努力的方向。” 秋亦将茶一小口一小口喝干净,捧着杯子, 目不转睛地看自己师尊。 虞观:“我说寄予善恶本我难是有两方面,其一, 无论是你想的‘三世’还是‘善恶’,都是一个比较重要且广泛的概念,而散落的三尸像是无序的珠粒, 沾染了一张画板的不同的颜色, 你寄予的意义越多、颜色越重, 想要收回就越困难。” 秋亦道:“只要选择准备好足够坚韧且连贯的''''线''''便可。” 选择一根适合的线, 串联起各个截面, 这是分神合体境修士的常规操作,举例一直失败的张青刚, 他斩出两道代表失败的分身,再斩出一道代表成功分身,到合体境时,只要让亲朋好友安排让三尸斗争一通、并让成功身赢得比试,那么之后为了摆脱失败的阴霾,两具分身说不定甚至会主动追寻成功分身,然后融合重新变回一体。 “‘线’无非是坚定自己、或者坚定某一点特性、某一道念想,”秋亦道:“这不是难事。” “嗯。”虞观也认可,“但是寄予的意义越多越重,你需要的线就越坚韧,否则一旦分为三尸,善恶彼此厌恶,轻易就会断掉联系。” 就像秋亦为了心魔劫就要丢掉自己过去的一部分一样,当一个人分为不同个体、被放大某方面性格,并且随时可以抛弃其他存在,意外很容易就会发生。 “所以,你有想好用什么‘线’串联吗?”虞观问。 ……那可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秋亦抿唇托腮,像是努力思考,神情认真:“大概是坚持自我……?” 虞观掰开灵果,将透着甜津津和青涩酸味的果肉喂给秋亦:“实话。” 一眼就被看穿了。 不过秋亦一点也不意外。 灵果入口化为一股清凉甘流,他眼睛扑闪两下:“没想好。” 秋亦的口吻又变得理直气壮:“不过就是不清楚才来请教师尊的,我要是什么都会了,师尊你就只能等我孝敬了。” 为了以示真诚,说着孝敬、但一直在被投喂的弟子试图主动投喂他的师尊,看了一圈,好像没有虞观喜欢的口味,有些不太高兴地道:“师尊你怎么一点也不照顾自己。” 还好秋亦有准备,他从乾坤袋中取出数碟灵食推至虞观面前。 果然还是得靠弟子孝敬。 石桌上霎时被摆得满满当当,本来带着几分严肃的谈话,竟像是春游和宴席。 虞观不拂弟子的好意——而且秋亦眼巴巴看着盯梢呢,想拂大概也不容易。 随意选了几块吃下,确实是虞观的口味,他夸赞几句后,秋亦露出高兴和骄傲的神情。 虞观忽然又道:“我当初合三尸,是用‘愿望’为线。” 秋亦此前从未听过虞观有什么愿望,不过实在是太熟悉了,只要去想,虞观会有的心愿就自然而然浮现在秋亦脑海中,他笑道:“成为天下第一、踏入仙界的愿望吗?” 心有灵犀,虞观眼底划过笑意:“嗯,成为天下第一、踏入仙界的愿望。” 这确实可以参考。 到秋亦这里,这个愿望或许就是“与天下第一并肩”或“超越天下第一、能够保护天下第一”。 他思考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师尊你斩的三尸,是过去、现在、未来?” “嗯。” 秋亦境界增长,所了解的东西也变多了,比如斩过去、现在、未来三尸真正的难点应当是“未来身”。 “我见过未来身吗?” 未来身是秋亦目前唯一没有见过的分身——当然也可能他见过,只是分辨不出罢了,谁也说不准“未来身”是个什么形态什么样子的存在。秋亦自有好奇。 虞观摇摇头。 “不能见吗?” “嗯。” 秋亦猜测是有代价,也不强求,转而道:“未来身如何斩出?” 若是得知,对他斩出后两尸应该也有帮助。而且,秋亦想,也能更了解自己的师尊。 “我斩三尸与旁人不同,你恐怕借鉴不了,”虞观却好似知晓秋亦心中所想,直言道。 见秋亦好奇,虞观继续解释道: “寻常斩三尸,以过去为基石,讲求选取定格的截面,特点越突出越容易斩出,斩出的三尸开始定然区别明显,所以容易起争端分歧。 而未来是虚幻的,看不见摸不着,所以我必须要坚定自己的不变,坚信自己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坚信从始至终,我都会是一个模样,然后再在这些不变的基础上稍加改动修为、阅历,彻底丰富未来身的模样,向着这条路不断走下去,这样才能斩三尸合三尸。” 因此哪怕刚到合体初期独立存在,虞观三具分身之间区别和现在一样不大。 走这条路,若是未来与想象的未来身稍微有不同,那么下场一定极为凄惨。堪称是高难度高风险。 秋亦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也赞叹虞观的天赋。 同时,他也知晓虞观的路确实独一无二、不可借鉴,恐怕他师尊也是有什么奇遇,这才能最后成功。秋亦羡慕钦佩,却也清醒知晓自己不适合和虞观一模一样。 秋亦道:“那师尊对我有何建议?” 虞观早有准备:“转头。” 秋亦不明所以,乖觉向一侧看去,一树灵花伸出枝丫,向亭边送香。 五阶灵植,一树雪,罕见而珍惜,花朵硕大而繁多,气味清心,往往养三十年开一年,落花时一夜落瓣,足以将地面铺满一层,被许多修士评为花王。 虞观确实用心布置了场地。 秋亦细细看,羞愧道:“来时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虞观身上了,其余外物就只是一扫而过,而且因为虞观在,下意识卸下了多数防备,对环境的观察不是多么细致入微。 “你放松休息是应当的,不然我这个师尊当得也太废物了些,”虞观道,“不必在意,更无须羞愧,注意不到只说明它还不够好看,不值得你分出心神。” 虞观又道:“这次是突发奇想,我准备不足,下次会选取奇观。” “……”怎么还有下次,秋亦眼睛眨了眨,好心提供建议,“仙尊就是最好的奇观异景,师尊下次为我备上吧。” 虞观笑了下,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采纳,他挥袖,将那些长得过于张扬、几乎快要触碰到秋亦的一树雪花苞与花朵吹散吹落,露出干净的枝头。 “在不变的基础上也要先一步掌握变,这样才能不被合体前期时的忽然独立而困扰,”虞观道,“你既然要斩三世身、斩善恶本我三尸,那么假如枝头有一朵你喜欢的花,你的三尸会如何、要如何?有何不同?为何不同?” 秋亦所想什么,“花”就是什么。 秋亦这次思考了很久。 虞观未有催促,待太阳与月亮轮转几度,日月混沌,天际晓白,花上露水丰盈欲落,静默中,秋亦目光澄澈似天光,他看着自己的道标,忽而开口: “恶尸会不择手段去得到它,哪怕烧毁四周的一切,因为除目标以外的事物皆不入他的眼睛,能牺牲的就牺牲,能放弃的就放弃,自己和利益是最重要的。他只懂得痛苦,不懂怜惜,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平和,这是一种过于偏激的恶,甚至于他不以为自己是‘恶’; 善尸会默默地看着那一朵花,过了很久才向它靠近,然后很快就因为其他威胁而停下,下一个人上前,说我同样想要去往那里,善尸或许还会为他带路或驱赶威胁。因为他心中迷茫,过浑噩的人生,他的善良是软弱无力、毫无主见与决心的善良,帮助他人是因为自己只能以这种形式实现自我价值,为此牺牲自己的利益也没什么,对他人好,对自己却实在是愚蠢; 而我,我遵循欲望,适当的善,适当的恶,视为中庸也可以,我不会肆无忌惮无所顾忌行事,因为我知道后果,我不想随意散播恶意,我也不会再迷茫畏缩,我想成为像你一样坚定、坚强的人,也在这么努力着,所以无论多远的路,我都会过去,踏过险阻,摘下花朵,就是这么简单。” 将恶送给第一世、将善送给第二世,秋亦最后选择以第三世为本我。 对他来说,见到虞观的那一刻才是新生和一切的起点。 风吹动漫山的青色,湖水漾起涟漪。 虞观第无数次庆幸秋亦主动选择了他,他也选择了秋亦,所以他参与进了他的人生,不会错过秋亦任何一个闪闪发亮的瞬间。 虞观叹谓:“善。” 第202章 论道·下 天骄盛会结束一个月后, 冰层破开,浮出水面的妖兽们发现原本空荡的海面上似乎又多了一片陆地。 那片土地土壤湿润肥沃, 植被密布,灵气充沛,无疑是片好领地。可头领级别的鲸类妖兽逛了一圈,回来摇摇头,带着自己灵智未开的族群们重新寻找新的地盘。 临行前,它呜呜长啸一声,在一块古珊瑚上留下记录, 提醒自己、以及以后的妖兽族群们: ——那片陆地上有恐怖的威压与气息萦绕, 危险, 不要靠近。 鲸类妖兽离去,但总有未开智的小妖兽禁不住诱惑, 凭着懵懂野性大胆上岸, 汲取吸收灵气。 最开始是被那些族群数量庞大、被派出来当先锋队试探的蝴蝶,然后有驱逐出族群的海鸟, 又有爬行上岸的笨拙龟妖兽……几十年的光阴一晃而过,秋天快到了, 一只灵蝶在花间翩翩飞舞,忽然,窸窸窣窣, 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只长着大尾巴的松鼠, 两者猝然相撞, 灵蝶被撞得往后去。 发现对方只是灵智浅薄的炼气境妖兽后, 灵蝶带着几分恼意, 翅膀一扇,一阵小型旋风霎时将这只傻松鼠吹得不知道去哪了。 风终于停了, 松鼠抱着自己拽下的灵果,晕眩地睁开眼,贫瘠的脑子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个事,只能感觉到自己好像离洞又远了。 不过这里的灵气和食物好像更多。 松鼠没有注意到四周的生灵锐减,几乎见不到那些稍微聪明些的妖兽。它怀着喜悦的心情钻过高大且青翠欲滴的野草丛林,身体一下直立,忽地远眺看见了一方亭子。 亭中有两位恐怖的生灵对坐,似乎正在交谈,松鼠看见他们时,内心好像都在震颤,惊得它想要抛下果实、不顾一切地逃跑,但那两位气息、面容不可见的生灵交谈,声音宛若洪钟敲响在心间,轰隆隆—— 松鼠抱着灵果,分明根本听不懂、不知晓那两道声音到底何意,然而不大而混沌的神识如同被一束火光劈中开拓,它的眼睛情绪神采愈浓,修为境界忽地拔高。 四季轮回又一转,松鼠呆立于此,与它同样的还有许多低阶妖兽,冥冥中,松鼠好像能够听懂那两道声音的内容。 “你将来欲行何道?” “我既然有如此独天得厚的经历与机缘,自然是要走死生之道。” “生为一面,死为一面,对现在的你而言,恐怕取生机容易,渡死亡难。” “我心中确实还未想到好的解决想法,但也不愿放弃。” “两道并行,生死轮转,阴阳两面,确实比独行一道要厉害……你真不愿放弃?” “师尊也会说糊涂话啦。” “……” “不用心疼我,也不用想着时刻庇护我,我既是你的弟子,便不会弱于谁,他人悟道,我亦可以。” 似乎有笑声,两道。 片刻后,那道更清越快乐些的声音问。 “所以师尊觉得我该如何?” “若想悟‘死’之道,必先沉浸在死亡中……你没有过接触与‘死’之道相关的机缘,先不用执着于两道并行,可以先悟生机一道,待到大乘境,等待一线灵光晋阶渡劫的时间漫长,我有一册功法,可令你在天地间轮回,再从生入死,体验死之道。” 另一道冷淡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一一道出。 “另外,数千年前,我从已经散去的幽冥中取过一颗北灵珠,其中存有一缕灭世劫雷,你可随身携带,后面感悟也轻松些。” “道碑效果不凡,你既然已经升至分神,我再教你一道口诀,往后悟道前念出,调动道碑灵韵,精心顿悟的概率也会大些。” “两道相冲突,其余的暂时不能给予,不过生机之道相关天材地宝还是可以给予的,你喜欢……” 他说的东西太多,秋亦不断调动自己的知识库去一一和他所说的东西相匹配,竟一时听得头昏脑涨,连忙喊停打住:“怎么这么突然?” “突然吗?”虞观疑惑,“还是此事突然?” “真的很突然啊,”秋亦伸出手在他师尊面前比划,“你以前都不会给我这么多东西的。” 秋亦一度以为虞观很贫穷——他师尊着实过于简朴了些,洞天也不见什么神宫宝库,后来秋亦境界提高,发现真正贫穷的是他才对。 真是令人悲伤,秋亦写作孝敬师尊读作倒反天罡包养师尊的计划大大大拖延。 秋亦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我也不需要那么多东西。” 虞观列了成百上千的天材地宝下来,秋亦听了觉得真正用上的也就十几件,其他的都是叠加效果,纯粹的浪费。 见虞观似乎还不认可,秋亦又不停比划,表示自己真的不需要:“而且好多饰品,我会被压垮的。” 没错,除了寻常天材地宝外,虞观还提出了项圈脚链腿环簪子玉冠等等等物什,男女妖族巧灵用品皆有,秋亦听得懵懵的,连“这里为什么会有腿环,修真界这么时髦吗”都没问的出。 他是修炼的,不是来玩一日一装扮变装游戏的——秋亦自己也对这些不感兴趣,要是变装游戏的是虞观的话他可能会更热衷些。 他的手在虞观面前划来划去,虞观自然便捉住按下。 秋亦手被箍着,他活动手指,指关节抵了抵虞观掌心:“师尊——你听到了吗?” 虞观说:“听到了。” 先留着,以后再说。虞观理解了。 秋亦如释重负,仿佛真从一堆饰品下逃了出来,他回过神来,看了片刻自己单方面被握住压下的手,目光移开,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肯定是喜欢的……嗯! 然后又想,这样会不会太自恋了,那句话怎么说的,几大错觉之一,他喜欢我…… 好险打住了思维旋涡,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秋亦用另一只手捂了一下脸,用灵力化去脸上红意,赶紧转移话题,让虞观多说点其他的:“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如此突然说这些。” 虞观说:“并不突然。” 他看着秋亦耳边的耳坠,像是忽然升起了兴趣,秋亦几乎怀疑他要上手把玩两下,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不过最终虞观还是移开目光,直视秋亦道:“你气运加身,即便我不给予你什么,你也能遇到各种不比这些差的资源。” 虞观道:“我不过是为你省了点时间和功夫。” 他说得轻描淡写,秋亦却晓得省得可不止这些,恐怕还有不少波折,他笑说:“谢谢师尊,我取其中几件即可。” 虞观“嗯”了声,秋亦假装自己听不出来其中的不情不愿,回忆着虞观先前所说,然后从其中挑选一二。 待挑选完,秋亦收起宝物,看着虞观的侧脸,不知他到底是不是生气了。 思考着思考着,意识到自己又要盯着师尊发呆了,秋亦猛然惊醒,连忙试图挑起新话题,可还没想好,虞观先开了口: “你既然要走生死一道,你对生这一道感悟如何?” 秋亦心静神聚,慢慢回答虞观。 …… 春和煦,夏酷热,秋凄然,冬天的雪花落到松鼠身上。 它听着难以形容的玄奥道音,看见那两个生灵的一部分身体——爪子吗?交织到一起,分开,然后似乎时不时又有拉扯脸颊,佯怒,笑声,看起来像是玩闹,很亲密。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亦霍然一剑,寒光激起雪浪,一道新的分身出现在他身后。 他样貌比现在的秋亦小些,穿着简朴,转头看了看自己,又对虞观笑了下。 善尸。 秋亦信念一动,恶尸也出现在一边,只是甫一出现,这小孩就唰地躲到了善尸后面,拿善尸当挡箭牌。 秋亦能感到自己的惊慌、和同样来自自己的不乐意——恶尸吸引师尊目光了!而秋亦现在就怕虞观看他!善尸连忙将恶尸推了出来,结果都是一个人,哪里推得动,没办法了,躲到本体身后吧。 短暂切割一下,总之一切都和这个秋亦有关哦,别再看他们了,会不好意思的。 秋亦:“……” 不带这样的,他也想躲开! “看来亲自问是问不成了,”虞观语气温柔,“不过,很可爱。” 是在回答心魔劫时,秋亦所说的话。 秋亦咳嗽一声,立即将自己两具分身收回去,想显得自然点,但心里像是被倒了一罐黏糊糊的蜜糖,于是自己也没意识到地弯起了眼睛。 秋亦修为已有分神圆满,再加上与虞观论道至今,完全思考好了未来的路,距离斩出本我、晋升合体境不过一步。不过为了等候清风传承,秋亦暂时停在这一步。 虞观已经算出清风仙尊传承的讯息:“三日后子时,于三千海岛之一龙骨岛出世,为分神秘境,你这个境界过去正适合。” 秋亦点点头,跟上起身的师尊一同离开这座亭子。 …… 两道声音停下,松鼠一下惊醒,它抖了抖身上的雪,露出一身被劈得有些焦黑的毛发,身上境界居然已经过了金丹。与它一道醒来的还有周围无数只弱小的生灵,明明是肃杀的时节,此刻却百兽争鸣,热闹如春。 这些生灵脑中,之前还能稀里糊涂明白知晓几分意思的讨论如泡沫般霎时散去,一点痕迹不留。 “此处将沉,尔等另寻天地去罢。” 这道声音传至中洲每个生灵,有灵智的灵植拔起根须搭上飞鸟向远处去,兽类妖兽下意识地呼唤它们一直原始结盟的伙伴,全族搭上海兽离去…… 即便什么都忘了,亭外那些生灵也冥冥中能感到这场造化到底是谁赐予。松鼠放下手上被它珍惜护着的灵果,类人似的拜了又拜,然后循着那道声音的指示,飞快向远处去。 一时间,鸟兽散,灵植离。 虞观看中洲,秋亦无事,看师尊又不注意自己,于是抽出了虞观的剑,然后低着头,一脸认真地拿明霞剑拨拉划划一边的积雪,先画一个圆圆的脑壳,再画长长的头发,好看的眼睛…… 一个可爱到与真人差距有些过大的小人画很快在他手下成型,秋亦看了一眼虞观,虞观说话了,他道:“还缺一个。” 秋亦又画了一个不像自己的自己,两个小人靠得很近很近,脸蛋贴着脸蛋,显得格外可爱。 画完,他满足了,这才将明霞剑给送回剑鞘,这时才有点心虚,抬眼看自己师尊。 虞观道:“伸手。” ……不会又要打手心吧? 秋亦觉得自己画得挺可爱的。 他看着虞观,慢吞吞伸出手。 算了,打就打了。 ……可恶的明霞剑。 虞观忽而伸手弹了下秋亦眉心,看秋亦的眼睛瞪得滚圆,说道:“不要乱想。” 他给秋亦系上一串手链,上有三颗剔透明珠,似星华流转。 “都怪你之前打过我手心……”秋亦嘀嘀咕咕碎碎念抱怨,心里却叹气,他其实也不想乱想。 就说应该拖到渡劫或仙境再考虑此事吧。唉。 他抬起手腕,系得一点不大一点不小,不像松松垮垮的手链,而像是用来拘束人的手环。 秋亦看了看,说:“奖励?” 虞观道:“礼物。” 天道已经将道韵收缴来了,那些大能割肉心在滴血,恐怕下半辈子都要将“谨言慎行”刻在自己脑门上。虞观取来神物,最终制成这串手链,上面三颗珠子,每一颗都蕴藏着大量道韵与一道渡劫可斩的剑气。 可惜能够承受威能的载体着实太少了些,不然秋亦拿到手的岂止三颗。 虞观看了自己弟子片刻,又将一道法门打入他识海中:“多注意安全。” 秋亦猛然惊醒,明白了什么:”你不陪着我吗?” 虞观看着秋亦,秋亦心里一沉。 虞观道:“我要去虚空一趟。” “必须要去吗?” “嗯。” “……”秋亦吭哧吭哧好半天,在心里扎上周神朝遗址的那鬼族帝后小人,蔫蔫的,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失落与沮丧,但还是接受了,“哦。那你要快点回来哦,我可能会很想你。” 虞观:“等你先度过合体境再说。” ……是因为合体境的原因吗? 秋亦被一句话点亮了,几乎一下子把失落抖落掉,脸上透出欢喜,不过还是要说:“难道三倍的弟子你不喜欢吗?” 那可是三倍的喜欢! ……不喜欢他就要闹了!真的会闹的!假哭给他看! 虞观温声道:“喜欢。” 不大的一声若惊雷,秋亦心脏仿佛漏了一拍,手一下收紧,愣楞地看着虞观,忽然有点后悔刚刚那样问。 虞观道:“去罢。” 龙骨岛离中洲极近,秋亦现在去,到时正好赶上进入秘境。 虞观思索间,指尖剑气划开空间,要分开了,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点,秋亦原本还算昂扬的心情一瞬沉入冰水之中,他不想分开,他忍受不了分开—— 虞观转身,有些无奈。衣服一角被弟子拽住了,走也走不了。 秋亦不去看他,就拽衣服,就看衣服,从虞观的视角看,只能看见他红透了的耳朵,以及颤颤巍巍的眼睫。 秋亦极小声地嗫嚅,声音比蚊子哼大不了多少:“我、” 只说了一个“我”就没了声音,卡住了,剩下的话仿佛黏在了嗓子里,连个囫囵的音节也蹦不出。 说不下去。 热意好像在不断往脸上涌,只能听见自己聒噪的心跳声,对方平常的注视在此刻居然显得无比沉重与灼热。 秋亦的灵魂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的灵魂被迅速膨胀的情感灼烧与折磨,几乎难以忍受,另一半灵魂却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行为真的太莽撞了。 一时冲动,什么都没有准备,什么也不清楚,连失败会如何也不敢去想。 ……这怎么可能会成功? 但是,如果不把这件事搞明白,以后修行中他永远也静不下心。 秋亦在心中不断鼓舞自己,然后忽然扬起脸,直视虞观的眼睛,他的脸也很红,很羞涩,眼睛闪烁着光,好像努力鼓起自己的胆子了,但说出来的话又那么拐弯抹角的、声音小小的:“……喜欢是真的喜欢吗?” 没有等虞观回答,好像生怕会听到“不是”,秋亦又垂下了眼,手指点了点侧脸,像是在脸颊,也像是在唇角,他吞吞吐吐地说:“喜欢的话……就亲一下吧。” 无论往哪个方面说都可以。 很狡猾,也是秋亦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说完话后,一分一秒都显得煎熬,后悔的情绪像海一样淹没内心,秋亦几乎以为自己要哭了。 虞观舍不得秋亦这么忐忑难过。 他极尽温柔地挽起弟子的鬓发,低头烙上一吻:“不要哭,喜欢你的。” 秋亦先是迷茫,而后想起什么,像是没了动力的发条玩偶,一下呆滞住了。 虞观亲亲这位可怜玩偶的脸颊与嘴角,亲亲他显得委屈与伤心的湿漉漉的眼睛,把人弄得不停眨眼睛,然后贴到他的耳边,带着笑意问:“问心路上,欲望那一关,看到的是这样的幻境吗?” 第203章 诉情 说到那个幻境, 秋亦脸红得能滴血,热得快要冒蒸汽了:“你怎么……什么都要关注一下。” 其实虞观关注也没什么, 秋亦很喜欢他的注视,但是那个幻境实在是不堪入目、过于淫/秽了!也就前面还清新正常一点! 最过分的是那两道身影还分别顶着他和师尊的脸,秋亦仿佛在看自己和虞观一起出演的大尺度限制级影片,人设都不崩坏的那种,看得秋亦浑身不自在,于是飞快破掉了幻境,缓了好一会儿才忘掉。 谁想到居然会被另一个正主看见。秋亦几乎想原地消失, 可是被虞观拉住, 就像虞观被他拉住一样, 完全逃离不得。 虞观道:“我很欢喜。” 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有六者与他相关。 若说遗憾,那也只有“恶”情居然不属于他了。 秋亦羞赧, 低声抱怨:“问心路都不保护一下修士隐私吗?” “保护, ”虞观,“但我想看。” 理直气壮、正大光明, 秋亦恼了:“你……!” 他也不是好惹的,生起气来后果很严重!虞观这次真是太过分了, 秋亦于是十二万分恼怒地捂住虞观的嘴:“你不准学!” 虞观顺势亲亲他手心,不跟弟子辩论到底要不要学,只说:“为什么?” “……” 为什么?当然是秋亦觉得自己暂时承受不来了! 虽然感觉应该会很快乐——毕竟是和喜欢的人灵肉之间无限地贴近, 但是, 这种事秋亦从未接触过, 也没什么经验, 总是让人有点畏惧。 “谈恋爱也要循序渐进……暂时先不行……”秋亦心虚, 而且自己也摇摆,最后语气弱弱地道。 虞观若有所思道:“其实双修有很多好处。” 高境界和低境界双修, 低境界修士受益很多。 秋亦狠狠心动一下,然后恋恋不舍地拒绝了:“我现在不需要再涨修为。” 他随时都能突破。 “而且,我喜欢你又不是因为和你双修有好处。” 秋亦个人觉得,双修只是恋爱的附赠品——一件可能有些甜蜜到沉重的附赠品。 “其实……”虞观含笑告诉他,“我也没有收集过双修功法。” 所以暂时是不会双修的。 秋亦反应过来了,咬牙:“你又逗我。” 虞观道:“不过现在注意去找也还来得及。” 双修功法很重要,秋亦连连点头:“我也会多留心的。” 虞观缓缓道:“好急色。” “……没有的事!”秋亦脸皮本就薄,还刚刚知道幻境里的淫/乱场景被虞观看到了,闻言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跳起来矢口否认,他臊得慌,浑身都要被烫熟了,“对喜欢的人有欲望这不是很正常吗!难道你没有吗?” “我?”虞观可比他弟子要坦然多了,“我自然也有。” 他亲昵地贴贴秋亦的脸庞,又亲了一下额头。 亲吻仿佛是什么厉害的符咒,几乎要跳起来以证明自己清清白白、绝对不是什么好色之徒的秋亦如同被按了静止键,一下安静了。 呼吸交织,他下意识睁大眼睛,心脏跳得快要离体了,眼眸里映着虞观,一分一毫也不肯错过。 像是知道他有些紧张,温柔的亲吻缓慢从额头滑落,一点点亲过去,从额头到眼睛到鼻梁,不放过任何一处。 秋亦喜欢靠近他、也喜欢他的亲吻,他眼睛微微弯起,对师尊笑,浑身冒着幸福的小泡泡,像是午后沐浴阳光的猫,充满了满足感。 虞观的吻就在这时落下,秋亦以为也会是温柔体贴的贴贴与舔舐,于是主动迎上,却没想到这个吻几乎是凶狠的。 就好像所有的耐心与温柔都已经在前面用完了,迅速渡过最开始的青涩,简单的试探后,虞观攻城略池,尽数掠夺走弟子口中的氧气。 秋亦稍稍仰着头,不知道虞观那么凶干嘛,又努力迎合他,恍惚感觉师尊好像是要吃了自己,他被亲得脑袋有点晕,想要闭上眼,但是又舍不得,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虞观的模样与神情。 喜欢。 非常喜欢。 是他的了。 分开的时候,竟有一缕银丝随着距离的拉开而延伸,暧昧极了。 秋亦还恍恍惚惚的,目眩神迷,如置云端,他下意识舔舔嘴角,将那缕银丝吃下,然后又摸摸温度一直没降下去的脸庞,有点苦恼地对虞观道:“你才是急色鬼。” 虞观还握住他的手,答非所问:“喜欢你。” 秋亦缓过劲来,开始翘尾巴,得意说:“我早就知道了!” 他就说,师尊一定喜欢他!看吧! ——早就知道了之前还那么忐忑? 虞观不戳穿他,又说了一遍:“喜欢你。”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十指相扣,彼此看着,安静一会儿,忽然一起笑了。 “所以你是我的道侣了吗?”秋亦晃荡虞观的手,像是小学生一样幼稚,心中的欢喜无法用言语表达。 “要办合籍大典才算。” 合籍大典?什么东西?不管,他是其他世界的人,他才不按这里的规矩算。 秋亦不听:“你就是我道侣。” “嗯,是道侣,”虞观忍住笑,“不过合籍大典还是要办的。” 是道侣就行,秋亦积极主动,眼睛亮闪闪:“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布置!” “嗯。” 秋亦心里甜丝丝,又恃宠而骄地戳戳师尊,殷切问:“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很久以前。” 秋亦哇了一声,又追问:“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 “不知道,宁王秘宝时才有点意识到。” “那么早吗!”秋亦吓了一跳,然后又有点失落,“我还以为我肯定喜欢得比你时间久呢。” 还好告白抢先了一步……虽然没有直说喜欢,但是也是抢先了一步。 “为什么要喜欢我喜欢得久,”虞观亲亲他,“现在喜欢我就行了。” 喜欢很好,但暗恋却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秋亦被说的晕乎乎,心脏又不争气地开始狂跳,忽然很想提醒自己师尊不要随随便便、突然地说情话。 幸好他有锻体。要是他是个羸弱体质的,亲吻就不必说了,今日这样情绪大起大落、心脏数次快跳出体内,怕是会丢脸地倒下。 恋爱还真是考验意志和心脏。 秋亦贴贴师尊,问:“不过喜欢我,你怎么不追我啊。” 弟子也想被追一下嘛,还没有被追过诶。 他眼睛眨呀眨,软声说:“我很好追的。” 绝不为难,其他什么都不要,大概听两次告白就答应了——毕竟听第一遍时肯定回不过神来,没害羞到跑路都算他坚强…… “……”虞观轻声道,“因为之前没有想过和你成为道侣。” 秋亦呆了。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虞观思考良久,对秋亦道:“我是你师尊,对你生情本就是不应该,不能强求你对我也有情。” 秋亦,大惊失色! 没想到他师尊居然有如此高尚的情操——不对,不愧是他师尊,不仅风趣幽默、平易近人地爱逗人,还如此金玉其质,心地善良,无可挑剔。 但是这种想法万万不可!大错特错! 秋亦当即绞尽脑汁,用上自己那一点不知都从哪里看来的零星知识经验,连连劝道:“师尊,强扭的瓜最甜了!说‘不要’都是欲拒还迎,说‘讨厌’那肯定是口是心非,说‘停’就是还要的意思——” 他一下闭了嘴。 虞观微笑记下,然后接着自己的话道:“虽然后来没有能做到,但最开始是想远离你的。” 秋亦听着听着就开始感觉难受,整个人都要扁成泪汪汪的纸片了。 他来回摇虞观的手,有些委屈地抗议:“不要远离。” 可爱到虞观几乎说不下去了。 于是亲一口,将弟子亲得迷迷糊糊的,然后才道:“后来想,你必须是我的,假如你不能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也可以永远留在你身边。但是这不一定要成为道侣才行。” 秋亦一直在认真听,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得皱眉。 沉默片刻,他忽然道:“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是我接触不到、参与不了的事情,不想让我担心分神,所以想要瞒着我。”秋亦越说越笃定。 虞观毫不意外他能察觉到这种程度,淡笑肯首。 秋亦:“……” 他先是死死握紧虞观的手,然后忽然又虚虚松开,垂眸抱怨道:“你这样,我都不好跟你生气了。” 虞观:“你可以随便和我生气。” “我才不要呢,”秋亦摇摇头,又问,“既然不想让我知道,又为什么透露了一点点,让我自然能想到一个大概轮廓?” 虞观非要死死瞒住的话,秋亦是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怕你自己猜到,然后心里多想。”虞观道。 秋亦有年轻人的青涩冲动,他的感情炙热而大胆,但虞观从不会因此忽视其本质——他的弟子本身是个心思细腻且敏感的人,既锋利也易碎,容易受伤与难过。 对外的秋亦不会展露出这一面,他坚强到一百个糖葫芦小银它们背叛也只会思考几天到底是什么原因,然后日子照过,照样修行。 但虞观是不一样的存在,他被秋亦递与了唯一一把能狠狠刺伤他的刀,那是肆意伤害秋亦的权利。 握着刀的人并不想使用刀,他只想放下刀,将人捧着哄着,实在生气了,那就咬一咬、亲一亲、含在嘴里折磨一下。 但,也正因为知道自己手上是有着这这样一把刀的,所以虞观必须考虑得更周全一点,各种事情都拿捏好尺度,方方面面都想到。 既然以秋亦的敏感度大概率会察觉,那么与其让他自己瞎想,然后暗自生闷气心碎难过,不如现在暗示一下,然后趁机挑明一半,既打消心碎可能,又能不让他知道具体实情而过于担忧紧张。 ……狡猾!坏师尊! 秋亦说:“去虚空是去解决这件事吗?” 虞观:“嗯。” 怪不得…… 秋亦皱眉纠结许久,最终放弃思考,倒靠入虞观怀里,把头埋进师尊胸膛,想了想,又仰起头亲了虞观一口,抱着对方的腰身,问:“能解决吗?” 秋亦很相信他的师尊,也知道虞观既然透露,那肯定是可以解决的,但好像不多问一问,他就放不下心来。 虞观点头。 “……那你去吧。” 既然如此,秋亦会像虞观相信自己一样相信他。 但是,秋亦深呼吸一口气,想想还是好气哦。 他满腹的怨气,怎么也平息不下来,于是狠狠咬一口新晋道侣的脖子,留一个深深的牙印,看了一会儿,总算感觉心情好多了。 虞观低头。 咬人的小混蛋与他对视,不知是良心发作,还是心虚,又吹吹舔舔虞观脖颈上他留下的咬痕:“限时大酬宾,一个抱抱一个亲亲,再让我咬一口,就不生你气了。” 虞观笑了下。 秋亦心里忽而警铃大作,警觉看他,人却忘了从对方怀里出去。 下一秒,毫无防备的识海被打开进入,在里面打坐打得好好的小秋亦一脸惊讶地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身影,几乎淹没在神识光芒中的小虞观伸手触碰他,神识与神识一瞬交融—— 秋亦脚下一软,浑身无力地瘫软倒在虞观怀里,头皮发麻,几乎呜咽。 虞观神色淡然,自然接住抱住弟子。 秋亦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小声呜咽,意识混沌,尽全力把脸深深埋进虞观的臂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丢人的样子。 虞观低头,在秋亦耳边耳语几句。 秋亦打着颤,好半天,他慢慢抬头,露出眼尾泛红的、湿漉漉的可怜眼睛。 迎接他的是一个吻。 …… 糖葫芦和小银鬼混许久,终于在不久前接到通知可以回去了,它们兴奋地收拾收拾包袱回来,看见秋亦坐在月舟上,衣服头发丁点不乱,但露出的皮肤泛红,让人浮想联翩。 秋亦正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 以糖葫芦和小银良好的听力,大概能听见他说的是“是我先告白的,我们那边都说先告白的是输家,你不好好对我,还这样欺负我,我会很可怜很可怜的”“现在我境界都被你弄得不稳了”…… 啊啊啊,不如不听! 秋亦看见他们,眼睛反倒一亮。 糖葫芦和小银顿时有了种会被撑到的不祥预感。 两宠怀着忐忑的心情靠近,秋亦郑重宣布道:“有件事,你们不要惊讶,我和师尊成道侣了。” “……” 哦,就这啊。 糖葫芦和小银释然且佛系地走了。 多大点事。还以为你两准备昭告天下明天合籍呢。 秋亦:“。” 秋亦:“?” 第204章 龙骨岛 糖葫芦和小银被秋亦冷酷地揪了回来:“恭喜呢?” 糖葫芦:“啾!啾!啾!” 恭喜恭喜恭恭喜!万万年好合! 秋亦批评:“敷衍!” 糖葫芦:“啾。” 它会宣传的qwq 有点巧思, 秋亦开心。 他矜持点点头,淡淡看向下一位。 小银紧张卷尾巴, 珠玉在前,它不能输给糖葫芦——但它也不会说好听话啊! 一个紧张,一堆话本子噼里啪啦地落了地,不少摊开露出一截画面,上面尽是些肢体交缠。 秋亦:“……” 小银:“嘶嘶。” 要吗?男男避火图,独家精选。 很、很有行动力。 秋亦沉默了好一会:“你们去看望朋友还顺路买了这些?” 他袖袍一挥,将这些有伤风化的东西尽数收入乾坤袋中, 教育道:“你们年龄还小, 没收了。” 已经几百岁大,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已经成年了,只不过还没成长发展到巅峰黄金时期的小银和小凤凰:“……” 连连点头。 虽然没有谈过恋爱, 但这爱情的苦头它们是吃得透透的。 收到了恭喜祝福, 还有意外之喜后,秋亦终于有闲心问它们的经历:“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怎么还带了这些东西回来。 因为避火图被秋亦着重关注的小银想了片刻, 挑秋亦应该会想听的事情,慢慢将它们这几十年的经历说了一下。 原来当初小银和糖葫芦先蹭了青丘的灵舟, 回西洲青丘待了几十年,消化盛会所得,沉淀自身修为境界。 之后它们就像当初对秋亦说的那样, 在青丘势力的保护下去了北洲月华门, 柳蓝杜欣她们一切都好, 杜欣尤其, 居然已经快当上主峰二把手了。 两只被热情款待了一番, 拿了一堆可用的修行资源,糖葫芦和小银回赠送了灵石给一人一妖, 还送了诸如孔丹亲自批语的《丹师修行坎坷之谈》秘籍等特殊礼物。 后来在杜欣带路下,它们又找到了八喜。 与杜欣她们相比,八喜混得惨多了,他那块地方真是穷乡僻壤,估计是哪个没啥灵力的小世界融进来的,穷苦的八喜自贴腰包在学堂中建立了一个基础修行场地,目前入不敷出。 为了赚灵石,八喜想起自己小时候画画还行,于是霍霍动手,在通讯玉盘联络网如火如荼的现代,一头扎进了伟大的避火图事业。 性别种族,丝毫不拘泥,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八喜画不出的。再加上不错的画技,和八喜矜矜业业、赚灵石的态度诚恳,是以很快有了一定名气。 糖葫芦和小银来时带了灵石和礼物给八喜,八喜高兴,可无奈身无长物,无以回报,于是提议:“我给你们写点话本子?” 这年头画避火图也卷,八喜能出头赚钱,剧情功底自然不差,写个清水童话话本子也行。 小银和糖葫芦知道八喜的正经副职,晓得人家更擅长画避火图,于是好心体贴地迅速摇摇头,开始点菜: 要男男、师徒、全图,没文字可以,但是要甜蜜幸福,还要详细,最好让不怎么懂的人看了也能成为夸夸其谈的口头经验大师…… “……” 秋亦震撼到失语。 “你、你们看了?” “啾。”糖葫芦怅然又遗憾。 没看,画的时候八喜总遮遮掩掩,哪怕它们变成人形都不给看,说他会社死。后来好不容易画完了,二主人却喊它们回来了。 到底在遗憾什么!有什么可遗憾的! 秋亦羞恼地把它们统统赶走。 小银:“嘶。” 柳蓝、杜欣还送了修行资源…… “我不缺,”秋亦道,“你们不要辜负别人的好心,不要老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爱之事,既然找不到道侣,就专心修行去。” 法、财、侣、地,侣固然重要,但是那前提是自己得有一个可以追逐的目标,总是关注旁人的爱情进展如何其实对自己无太多益处。 两只灵宠蔫蔫听训。 其实很想争辩一下“你们幸福对我们也很重要”,但秋亦的好意它们也懂,待秋亦说完,两只挨个保证自己只是一点小小的兴趣,绝不会忽略修行,秋亦方才点头。 默了默,秋亦又道:“不过,还是谢谢你们。有心了。” 等它们入了屋去,秋亦独自坐在舟头,金线懒洋洋地在他脖颈上绕了几下,有些刺痒。下方,无垠的墨黑色海面涌起浪花,耳边不时传来涛涛浪声,秋亦看了看月舟行驶到何处,手自然地按上耳坠。 刚刚定下来的道侣,自然舍不得分别,但虚空、有问题要解决,两者结合一下,危险程度不言而喻。就算虞观留分身,秋亦也要推着他以全盛姿态快点把事情解决掉。 于是折中一番,不用居然不能联络虚空行者的通讯玉盘,虞观给耳坠增添了一点新的功能,现在秋亦只要以灵力触碰或激活,便能及时与他交流。 至于金线,未有谈及,秋亦后来才意识到这是默认继续留着了。 总感觉身上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秋亦轻柔地点了点金线,让它游走到自己的手掌与手腕上,然后虚虚地握住,他抿抿唇,小声说:“师尊,你想看那些话本吗……”- 月舟缓慢行驶的第三天,在糖葫芦和小银的提醒下,秋亦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啾啾啾!” 宗舞说你一直没回消息,你不会彻底忘了用通讯玉盘联络其他人吧! 秋亦:“……” 好像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事情比较多……” 又是淬体,又是论道考较一番,秋亦只能看着虞观,根本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心神给其他人。 “嘶。” 借口。 秋亦道:“修士闭关时,一甲子根本不值一提,彼此隔上几百几千年联络交谈亦是常态。” 这倒是真的,但是大家都这等境界了,除了某些特殊情况的,其余记性不要太好,闭关出来后肯定也记得联络,而你…… 糖葫芦和小银默默看着秋亦。 秋亦已经预判到了它们想说的,自然道:“师尊当然不在常态之中。” 他打开通讯玉盘,发现消息几乎堆满了,比如宗舞说了一下千丝蛛族群境况;诸葛穷告知他清风仙尊传承一事,并遗憾表示自己正值紧要突破关头,不能前去;程易水说梁云延一直很想表示感谢,如果秋亦再来到大夏皇朝势力范围内,大可以联络他…… 神识散出,秋亦极快地回复处理掉多数消息,然后稍微停留在了红香那边。无他,他的消息堆积得最久。 最新一条是再再再一次询问秋亦是不是用了他本体。分离部分本体后,他与那部分的联系几乎消失,只能感受到有没有使用。 秋亦回复完前面,然后回了个肯定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红香回复:【知道了。】 然后又发来一条:【三圣画卷被滋养得好,灵性愈发充沛了,老祖说有空你可以过来看看,它的灵性用于神识修行上,效果不俗。】 红香和老黄狗似乎是天敌关系,现在关系却还不错。 秋亦回想起那卷在上周神朝帮了大忙的画卷,确实有些想去看看,不过接下来一阵他会很忙,实在是没有空闲,只能回道:【有机会的话一定。】 简单聊完,将玉盘重新系好,秋亦叹息一声:“好多事情啊——” 耳边有笑声。 桂树摇曳,碧蓝湖水映着晴空,糖葫芦和小银回去发奋修行了,它们在盛会收获不少,又已经到了妖族血脉之力勃发的时候,境界提升得极快,现在距离分神后期也不远了。 秋亦撑靠灵舟船舷上:“你忙不忙?在干什么?” 虚无的黑暗中,虞观伸手拽下一串漆黑的雷电,想着它可以拟态成什么样子。 黑色很好,在秋亦身上的时候很好看。 [不忙,在确认一些事情。] “师尊,”秋亦转个身,凭栏远望湛蓝晴天,仰着头,好像这样能看见虞观,“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虞观心里柔软,声音轻柔。 秋亦喜欢他的声音。 他眼睛弯弯,嘴角翘起,无声雀跃好一会儿,又道:“之前没有问,在秘境时还可以联系到你吗?” [可以。] [已经到了?] 秋亦眼中映着远方那一点轮廓:“是啊……” 清风仙尊的传承,即将出世- 从空中看去,龙骨岛整体形状就如一个狰狞的巨大头颅,两个巨大的空洞正对穹空,像是沉默的注视。 传说中曾经有一头真龙从天而坠,死在这里,它的尸骨解散,被海水冲刷离去,唯独的头颅久久留在了这里,死也未曾闭眼。附近的原住民都说,它一定是有心有不甘、执念不平。 不过作为更了解龙族情况,知道这一种族早在第一劫就已经彻底覆灭、天道枷锁下此后也几乎没有其他妖兽再晋阶化龙的修士而言,这些言论无疑是给这座一直默默无闻、因为清风传承才有名气的岛脸上贴金。 异象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出现,不少修士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由于这是散修联盟的地盘,为了维持秩序,散修联盟特意请了提灯尊者坐镇。 一位渡劫在此,大家也算是彼此相安无事、安分地过了一段时日。 月舟抵达的一刹那,数道隐晦的目光投向这艘灵舟。 虽是分神境秘境,但来争夺传承的可不止分神境修士,月舟的隐蔽效果在他们这些老怪物面前还不够看。 提灯尊者是一位样貌清秀甚至平凡的少年,他披着花斑斗篷,边上和领口都缀了一圈看着很好摸的白毛绒,手中提着透明且空无一物的纸灯笼。 秋亦记得他原身好像是一只兔妖。 提灯尊者对秋亦一肯首,身影随之隐没消失。 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 看起来很友善。 很快,秋亦也没空再去关注这些了。 “轰隆”一声巨响,两个深坑空洞之中忽地冒出光束,龙骨岛四分五裂,璀璨的光芒一瞬间笼罩这片区域,带走了所有想要进入秘境的修士。 第205章 清风传承(一) 一个恍神, 有些阴森的龙骨岛已经变换成了城池景象。 天空呈现一种压抑的灰黑色,四面高大的城墙如同铁壁般耸立, 整体以黑石和类青铜的材料铸成,几乎遮住了太阳,阴影覆盖屋栋街道行人,它的最顶上插满了旗帜,每隔一段小小的距离就有修士打坐修行。往下看,石缝间血迹斑驳,稀稀落落有不少损坏与窟窿, 诸多生灵在城墙附近来来往往, 不断修缮这面保护他们的围墙。 秋亦面前有位铭刻木牒的修士, 还未等他搭话,这修士抬起头来, 将手中三块刚刚刻好的木牒递给对秋亦, 道:“这是你们的身份木牒,记得收好。丢失再补需要花费两百功勋。” 上面刻着姓名、境界等基本信息, 以及一行比较特殊的功勋。 秋亦接过,灵力触碰的一刹那, 视线中顿时出现一张功勋榜,上面已经有不少人了,也不知是秘境住民还是争夺传承的修士。 将相应的木牒丢给蹲在他肩膀上的糖葫芦和小银, 秋亦神识扫过功勋榜, 继而又非常理所应当地挖掘出了其中的任务功能、兑换功能, 以及功勋说明。 总的来说就是杀鬼族以及完成任务, 就能得到功勋值, 然后在军需官这里兑换各种有用之物。 这套制度确实经典,不过没想到传承秘境里也会出现。 秋亦道:“功勋榜晋级到第一会怎么样?” “第一?你能做到再说, ”军需官不耐烦地催促道,“木牒拿到手了就走人,我这边正忙着呢。” “对了,城里禁止杀人。”他补充道。 秋亦看了眼身后,果然有不少人在排队,根本分不清到底是竞争抢传承的修士还是这方秘境里的本地人。 乾坤袋、洞天也被锁住了,秋亦看了看他,记下他的模样,旋即离开这处露天广场。 “啾。”一离开那边,糖葫芦忍不住出声。 那人态度可真差! 小银附和点头。 它们两纯粹就是偏袒秋亦,秋亦敷衍点点头,不怎么在意。 他观察着这座城池里的其他居民,来来往往,几乎见不到一张笑脸,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每一个生灵的心上,秋亦道:“氛围很压抑。” 看了没多久,又有新的人拿到木牒出来了。 秋亦扬起腕上金线,将糖葫芦和小银一绕一卷拉下来,大步往前,融入人流之中。 “……”被发现了。 龙止神情复杂地收好木牒,放弃观察这位仙尊弟子的心思,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她是离开了,但有的修士可不甘心。 传承只有一个,秋亦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威胁。数道身影跟上去,一路走了许久,“秋亦”转过身——只是个普普通通原住民,手里提着两个麻袋! 跟踪者唰地停下脚步,脸色铁青:“草!被耍了!”- 甩开不知名的跟踪者们,秋亦没有着急去完成任务赚取功勋,而是先在这座城池大概转了一圈。 这座不知姓名的城池居住有十万名修士,整体大概呈现圆形,四扇大门,位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平时都封锁着,不允许随意出入。东城门处有城主府,不允许进入,西南方向靠山脉,有块用围墙拦截、许多位高境修士看守,也同样不允许进入,中心地区则是大块种植着灵植的田地,同样不允许靠近。 秋亦对城主府和西南面地方都很好奇,但是初来乍到,暂时还是没有冒险试探,心里先记住。 秘境的时代大背景,秋亦个人认为大概模拟参考了第一劫末的境况,也符合清风仙尊的人生经历。 一路上几乎见不到酒楼茶馆等娱乐性质场所,而且境界最低的都是金丹境修士,他们抱怨了一两句鬼族不久又要来了,然后就脚步匆匆去干活。 秋亦询问后得知,这座城池外无援军、只能靠自己支撑,每一个月时间就要面对一次鬼潮,想要享受到修行资源,就只能靠卖力搏杀或完成任务来赚取功勋。 秋亦:“鬼族有无首领?如果有,大概要歼灭首领,我们才能暂时取得喘息机会。” 被他问话的那修士叹气:“有是有,但是歼灭首领后,那群鬼族会彻底发疯,我们的城池根本经受不住打击,我之前在的一座城池就是这么没了的。” “合体境?” 修士点点头:“合体中期后期的水平。” 对比起现实的情况居然还好,鬼族不至于过强。 秋亦松了口气,问:“没有考虑过给城池新添加一些防御手段吗?” 看城中都是些金丹到化神境界的高境修士,找一两个阵修器修花时间巩固一下防御总行啊。 修士脸色难看:“……我们资源不够。” 那张兑换清单上的资源确实也少。秋亦理解地点点头,道谢后,刚准备离开,忽然听见数声极为尖锐的长啸。 被秋亦问话的修士先是脸色一惊,然后连说“要准备应对鬼潮了,告辞告辞”,满脸惊喜地御剑走了。 “你觉得如何?”秋亦一同前往发出长啸的西门,路上轻声问道。 目前他能想到拿到传承的方法只有拿下功勋榜第一,或是在保护好城池的情况下杀掉鬼族首领,至于解决鬼潮,那是现实里都没能完成的事情,得靠高境界修士降维打击。 糖葫芦和小银没接腔——一听就不是和他们说话的语气。 [与你所想一样,]虞观回答,[现在展示的不过是秘境考验的冰山一角。] 秋亦道:“嗯,我先拿下功勋榜第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再看看这个秘境考验有什么手段- 吱呀一声,绳索被城池中地位最低的金丹境修士们呼呼拉动,沉重厚实的西门轰隆隆地向两边分开。 早已等候多时的修士们立即踏上法宝,“嗖嗖嗖”,无数流光划过,数不清的修士往城外赶去。 等这批修为境界高、想要杀敌赚钱功勋的修士出城去后,“砰”!一声巨响,西门彻底紧锁。 成百上千的金丹元婴修士像是蚂蚁一样来来往往,向护城阵法输入灵力,另外的一些修士则加快了修补城墙的速度,急急忙忙搬运上来被炼器师粗糙炼化过一遍的黑石。 “呜——” 苍凉悠扬的号角声响彻,战鼓砰砰敲响,豪迈的乐声澎湃激扬,震得浑身血液与灵力都在兴奋颤抖。 旗帜在狂风中飘扬,城墙上的法修和箭修做好准备,抬眼的一瞬间,目之所及的尽头,仿若墨汁点染上纸面,一个黑点逐渐扩散,乌压压的一群,比它们更快的,是头顶铅灰色的天空上密布的黑云。 随着黑云袭来,鲜艳的旗帜黯淡、号角与战鼓的声音远去,仿佛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让人无论如何都提不起精神。 从今世来的修士面露诧异,就在此时,高墙上一名化神境音修声嘶力竭地大吼:“起风!” 蹬蹬蹬,西门上霍然冒出几十位拿着特制法宝的化神修士,服下丹药,金属扇子扬起,“呼呼”——一阵狂风与黑云相撞! 旗帜、号角、战鼓再次回归,铺天盖地的鬼族已到面前,修士们回过神来,几乎眼冒绿光:“杀!!!” 风卷云,云吞风,天空的争夺愈演愈烈。 糖葫芦和小银各自离去,秋亦持剑疾驰,目若晨星,白衣被风吹得鼓动,身影如一把直刺向敌人腹地的利刃! 鬼族咆哮着想要抓住这名嚣张的剑修,秋亦转过剑身,银光在剑身上闪动,一剑荡开四周,三千剑气乘风去,刺目的剑光刹那撕开这片漆黑的战场,鬼族如秋收的麦子,砰砰砰倒下一片。 他所到达的地方,碧绿的异火更是望风而长,每沾之触之,鬼族只能哀嚎咆哮,化为灰烬,一时间竟然连秋亦身侧都靠近不了! 剑修善杀伐,再加上秋亦掌握的手段不少都对鬼族有奇效,木牒之中,功勋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飞快攀升。 金线攀附在秋亦脖颈与耳根,居高临下地看着四周发怒围上来的鬼族,轻轻刺咬皮肤,温声提醒:[不要走太远。] 本不该打扰战斗中的修士,容易让人分神,但鬼潮中最忌讳的就是此事。 已经深入敌人地盘的秋亦唰地停下脚步,丝毫不觉得虞观的提醒突兀,剑光唰地再斩断一只鬼族的灵窍,秋亦笑道:“知道了,师尊。” 就在此时,[小心],秋亦步履挪动,躲开聚集而来的鬼族的攻击,转瞬移开几十丈,也就在他离去的下一瞬间,一片箭雨轰然射向他原本在的区域,砰砰砰砰,地面留下一道道深坑焦土。 退至修士们的地盘,秋亦往后看去,有人避开目光,有人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 只看了一眼,秋亦便收回目光,心中毫无波澜。 实在是不值得多分出心神。 “别生气,师尊。各凭本事。”秋亦弯弯眼眸,笑道,“下一次,我会斩断它。” 他再度踏入鬼族地盘中厮杀。正至酣时,秋亦倏然转身,眼中映出银色的群雨。 秋亦目光骤然冷冽,抬手就是一剑飞去。昭时剑铮铮怒鸣,银色剑光闪动,火焰刺啦划破天空,刹那撕碎这片群雨! 这新来的倒是挺敏锐的? 高墙上放箭的修士露出讶然的神情,还没回过神来,“砰”!一只鬼族猛然被丢砸到他身上,沉重而恐怖的力道砸得他人仰马翻,惊惧间,居然噗通一声摔下城墙! 一旁以法术起风的修士悚然大喊:“大人!!!” 第206章 清风传承(二) “砰”!似乎受到了什么影响, 刘原居然没有及时调整好自己的心神,不仅没有停在空中, 甚至连灵力护体也没用,就这么五体投地地摔在了地上,砸了一个深坑。 小银吐吐信子,轻嗤着收回目光。 “唰唰唰”,两三道身影直接跃下高墙,急急忙忙上前道:“大人,你没事吧?” 刘原抬起头来, 脸上红一块脏一块, 怒目而视:“我看着像没事的样子吗?” 几个狗腿子诺诺不敢言, 刘原给自己施加一个除尘术,迅速起身, 表情还是难看得很。 他是分神后期境界, 城主手下红人,管理风战, 已经好久没有收到这么大的折辱了。 重新回到城墙上,刘原看了看鬼云的规模。 鬼族一旦群聚成灾, 所到之处,天空中就会有自然而然聚成的大片鬼云,在鬼云之下, 鬼族不仅精力充沛, 身体素质和法术威力都大大增强 , 纪律性和斗争心甚至都会提高。而与之相对, 除了鬼族以外的其他生灵都会在鬼云之下精气神萎靡, 原先十成威力顶多能发挥出来七分。此消彼长,成群的鬼族极难对付。 故而每次与鬼族交锋, 第一场打的就是制空权。 鬼云被攻击时也需要鬼族耗力气和精神维持,今日的鬼云规模就不算太大。 刘原又看了看秋亦的位置,眼中划过一丝厉色,他大声道:“收缩风圈。” 这种时候收缩风圈?! 有人舍不得许久未见的好战况,道:“大人,局势很好啊……” “鬼族阴险,谁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手段?此时的弱势也有可能是他们故意展现出来给你们看的,”刘原道,“我们不清楚那群新来修士又是何种实力,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我们现在要的不是激进杀敌,而是守住城池,如此贪功,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吗?” “所以现在听我的,收缩风圈,凝实风力,守护城池!” 刘原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最重要的是,他管风,地位压过在场每一个人,没人敢与他对抗。风圈向城中又缩了几里,失去不断鼓动的卷风,黑色的鬼云顷刻向前占据了一边天空。 此番受影响最严重当属那些深入鬼群、背后退路难行的的修士。 刘原看向秋亦那方,想看他不得不向后退步,却骤然瞪大了眼睛。 秋亦轻轻斩过一剑,窸窣,地面上的尘埃被吹动,奔涌的气流于剑上汇集,一点青色,而这道剑芒斩出的瞬间,狂风咆哮,一阵碧青卷过秋亦立足之地,天上地下,一片澄澈。 丝毫不受影响。 寻常功法是难以破鬼云,这修士居然正好有能对抗鬼云的风道剑法?从未见过啊…… 刘原眉头紧皱,就在此时,一道银匕首唰地飞来,险之又险地擦着刘原脸颊过去,一名修士腾空,满脸怒容:“老东西,还不快把风圈扩大?!你诚心不想我们拿功勋是吧!” 老、老东西! 刘原脸色霎时一僵:“滚!” 任由其余人怎么辱骂,风圈还是没有变动。 忽然有一位女子从城内而来,匆匆跃上墙体,站在最高处瞭望,然而扫视一圈,龙止脸上疑惑越来越浓重。 到底在哪里? …… 直至这次鬼潮退去,秋亦也没有见到鬼族首领,相对应的,此方城主他也没有见到,也不知道这两个按理来讲的秘境最大战力都在哪。 战斗间那个小插曲早已被他抛在脑后。 城门一声闷响合上,许许多多修士抱怨着此次鬼潮结束得太快,还没有尽兴,他们的抱怨声中,秋亦轻巧落在地面上,收剑入鞘,先去军需官那边交出身份木牒,确认并二次核定登记功勋,再拉开功勋榜。 秋亦最开始考虑的是先大范围杀一批,多杀低境鬼族,以量取胜,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本次鬼潮只持续了半个钟头不到,时间太短,总体秋亦拿的功勋算下来只有四五千多。 功勋榜第一名是一位叫刘原的人,不知是不是城主,其功勋已经达到了十万出头,这次一战也上涨了三千功勋。 下次多针对高境鬼族试试。 秋亦看过功勋榜,再翻动兑换列表。 这座城池虽然贫瘠,但也有一点好东西。比如秋亦之前就很快看中了两样。 【邀月酒,内含一丝世界之力,可唤醒一切因为外力或机体原因造成的长眠,味清甜,甚美,一万功勋值即可兑换。】 【银盔甲,护体甲胃,极轻,非大乘不可破,附有一次瞳术神通感悟机会,蛇形,可再熔。两万功勋值即可兑换。】 邀月酒可以用来请师尊吃酒,银盔甲则给本体比较脆弱的小银护身。 结束战斗后第一时间与秋亦汇合的糖葫芦和小银也看到了那个【银盔甲】,热热闹闹地叽喳与嘶嘶。 秋亦没参与它们的讨论,继续翻,发现这里的灵石、灵植种子等外界常见的东西都卖得都极贵,简直像是末法时代。 可惜洞天和乾坤袋都不能使用,不然他倒是可以试着贩卖一番。 简单看完后,秋亦询问军需官:“这里有什么修炼场所吗?” 与其兑换灵石、随便找个地方修行,不如去旁人已经布置好一切的修炼场。 秋亦上次简单逛了一下没有找到,但想了想,一座这种背景下的城池没有专门提供修炼的场所实在是不应该。 军需官对他态度比上次好了不少,他道:“往西走过两条街,再向左拐,那里有个茶摊,要一杯茶,与摊主说两句,再简单缴纳几百功勋,就可以打开地板向下去修炼场。” “除了那一间以外,其他你能见到的酒楼之类的建筑,它们地下也是修炼场。城主仁慈,收的功勋都不多。” 少得可怜的娱乐场所不会也是废物利用一下地上场地搭建的吧……? 秋亦道谢,抄起已经开始讨论起凑两只妖的功勋,先把银盔甲拿下的糖葫芦和小银就走,并对它两道:“你们先自己努力下吧,我要攒攒功勋。” 毕竟要冲刺榜一。 小银理解地点点头。 “如果有多余的功勋估计也不行,我打算先兑换邀月酒。”顿了顿,秋亦无比真诚地说,“它的名字很好听,看起来也很好喝。” 糖葫芦悄悄翻了个白眼。 好烂的借口,你不是不爱喝酒吗。 秋亦却已经在和虞观说话了。 “怎么所有事情都往我身上撞,我才拿了气运,不该运气很好吗?”他低声抱怨。 金线游过他的半边脸颊,像是温柔且耐心地抚摸,[气运只是大大提高了你逢凶化吉、获得至宝的可能性,它不管过程如何。] “嗯。” [不除掉那人吗?估计他很快又要给你找麻烦了。] 秋亦有一瞬间是想的,不过:“还没搞清楚他的身份和依仗,而且他针对的也不止我一人。再看看。” 他眼中划过一丝厌恶:“不过这样的关头还搞这种内斗手段,实在是下作。” 城主都在干什么? “……” “……欸,你不要乱游。”他将描摹脸庞描摹到唇瓣的金线拉下,很是犹豫踌躇片刻,红着耳朵,低头浅浅亲了一口,心脏怦怦跳,又飞快将变得勒人皮肉的金线收拢进袖子里,“安分一点哦。” 谈话间,已经到了茶摊的位置,正要买一杯茶,那茶摊摊主却无视秋亦,径直走向了旁人。 糖葫芦飞过去,翅膀一扇,有力地打在摊主背上。 城内不允许杀人,但打架又没说准不准,它一击下去,尽管没用力,但也够摊主吃痛,不得不“注意”到秋亦了。 糖葫芦分神中期,摊主惹不起,只能硬着头皮地道:“我们这里不接待你……额,你们三位。” “唰”,秋亦一句废话也没讲,干脆利落地拔剑,昭时剑冰凉映出他平静的眉眼。 早就观察过了,这里可没有什么执法者管理秩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出窍后期的摊主忽然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上仙饶命!我说!我都说!都是有人逼我这么做的!” …… 几名修士结伴从刘原宅邸走出,走出几百米开外,有人狠狠唾骂一声:“我还以为多有能耐呢,结果连把秋亦赶出去都不行,说什么城主不允许,我呸。” 另一人道:“仅仅是禁了他的修炼场地,能成功废掉他吗?” 他们不想与秋亦直接敌对,但也不想秋亦就这么顺风顺水拿到清风传承,所以只好借别人的手除去这个竞争对手。 “刘原不是已经说了吗,这里的资源有限,没有洞天福地,四周的灵气也一毛没有,秋亦想要修行补充消耗就只能服用丹药灵果、去地下修炼场,或者花功勋兑换灵石,前两条路都被他封死了,灵石又让功勋消耗变大,到后期他说不准连丹田都填不满,你怕什么?” “道理我都懂,”修士有些不耐,粗暴地打断他,“但那可是秋亦!” 他拔高声音,一句铿锵有力,其他几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一人慎重开口:“你说得对,天之骄子不能以常理度之。除了刘原这方面,我们还得多做点准备。” 第二次鬼潮如期而来,这一次刘原没有再收缩风圈,鬼潮退去后,秋亦来到军需官处登记功勋。 军需官城中有几十位,秋亦习以为常地固定在了最开始那位军需官处。 所谓登记功勋只是记录木牒里的数据变化,这些变化只有经过军需官核实记录后才会真正落到实处。 在秋亦的注视下,军需官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原样不动地将秋亦现在的功勋值搬到纸页上。 秋亦看了片刻,忽而抬头,目光冰寒:“不对。” 功勋少了。 “哪里不对了?”军需官像是撕开了一层束缚,丰富的情绪在那张脸皮上流动,他笑道,“木牒上就是这样记载的,我看着可一点问题没有。” 城内禁止杀人。 “还有一条潜在规矩,”刘原告诉几位拍他马屁的修士,“不能动军需官。” 第207章 清风传承(三) 秋亦的记性很好, 什么也不会忘却,每个境界鬼族价值多少功勋他心中都有定数, 每杀一只鬼族他都在心中默数。 所以看到木牒上的数额、以及军需官所记功勋数额时,他也当即意识到了不对。 军需官随意道:“可能是你记错了吧。” 秋亦笃定:“不可能。” “你看看木牒嘛,上面每一条都清清楚楚,根本少不了你的那点功勋。” 木牒上确实有每条记录,最后总和结果也和军需官记得一样,秋亦丝毫不怀疑自己,他肯定道:“木牒上也是错的。” “那你要怎么样?再纠缠下去, 小心我把你当骗功勋的人举报。”军需官不耐烦了, “现在我是看在你功勋上涨速度比较快、杀敌数量不少, 算是个功臣,才愿意听你的疯言疯语的。” “……” 秋亦看向军需官, 目光清棱棱, 带着森森寒意,杀意蔓延。 气氛陡然紧绷沉重, 空中仿佛无形中多出了一条随时会断裂的火线,下一刻战火就会迸发。 那几位先前攀附上刘原的修士激动得心脏狂跳, 他们屏息凝神,眼睛瞪大,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 不断祈祷秋亦快点爆发、直接对军需官出手。 这种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天骄肯定受不了这委屈!——即便是换做他们也难以忍受这种不公。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倏忽间, 忍受不了的糖葫芦出手了, 它一个吸气, 刚想吐出火焰,忽然被秋亦猛地拍了一下, 直接打散了聚集起来的灵力,整只凤凰迷茫地垮了。 “走了。”秋亦招呼两只灵宠,然后转身离去。 糖葫芦和小银迷茫地跟上,围观的一众修士无不大跌眼镜:就这么走了?那个秋亦铩羽而归了? 唯独那几位期待秋亦爆发、狠狠栽一个大跟头的修士心中懊恼:可恶! 秋亦直接快步去了另一个军需官那边,再次登记功勋,结果一样。 也是,从木牒这一环节就开始出了问题,之后每一个环节也都有问题,结果又怎么会和想要的一样。 糖葫芦和小银肺部鼓起,看起来气得要炸掉了。太气人了,怎么这样!这可是拿命搏来的功勋,结果这群军需官抬抬手就把功勋改了! 可能是种族特性,糖葫芦特别受不了这种事情,气得快要晕了,看见秋亦面不改色,气闷地啾啾叫。 你就不生气吗?! “刚开始有点。”秋亦侧侧头,耳坠上的流苏滑动,秋亦指着自己的耳朵说,“但是现在没那么气了。” 耳畔传来轻声的絮语,他的眼中,世界之林摇曳,沉默的星海展露一瞬的光芒,黑暗中,世界的泯灭与新生就在一瞬息。 那并不是他的眼前景,而是虞观的眼中景色。 虞观身在虚空,等着弟子的声音。 秋亦仿佛透过虞观的眼瞳,又或者与他共用一双眼睛,一起看着虚空。 脸上浮现柔软的笑意,秋亦听着耳边的絮语,轻声夸赞说:“好漂亮。” 带着笑意,他看了看四周,叹息一声:“可惜我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致给你看。” 灰白残破的地方,只能令人心情不愉快。 “只好以后再说了!”秋亦语气上扬。 [那就只好以后再说了。]虞观重复他的话,语带笑意。 “好。”雀跃地与师尊约定下以后,秋亦转头笑容淡了,冷眼看向这座无端显得阴暗逼仄的城池,对糖葫芦和小银道:“你们也去登记试试。” 糖葫芦和小银去了,回来后报告它们的功勋也少了不少,三者一比对,发现彼此功勋少得毫无规律。 不过对秋亦来说,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走,去看看城中情况。”- 龙止满腹心事地走至军需官面前交出了木牒。 “你毫无进展啊。”军需官皱了皱眉,语气略带不屑。 龙止的功勋极低,功勋榜上几乎垫底。以她的实力来说本不应当,但龙止在这场鬼潮之前其实既未完成任务、也未杀鬼,一直在干其他的事……虽然失败了。 龙止对军需官冷哼一声,等收到木牒,再次看其中功勋数,眉头不由挑起——和她心中所记的不同! 忍还是不忍?或者寻找一条新的路? 还未等龙止想清楚,一道洪亮的声音嚷嚷起:“你们昧了我的功勋!” 龙止立即转过头看去,这人她也认识,正是天骄盛会上那个叫屈通海的老剑客,没想到他也来了这方秘境抢传承。 “你怎么能这样做!”屈通海吹胡子瞪眼,憋得脸通红,看起来怒火滔天,“我们是在杀鬼救城,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 屈通海毕竟是老牌修士,在修真界交友广泛,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过他的名字,有他一个出头,其他修士也纷纷出声应和。 “就是!我的功勋也少了不少!” “我明明该有两千功勋,结果这几个军需官非说我只有一千五。完全是把人当傻子糊弄。” “你们这些军需官不行就换个人当吧。” 就算你砍一截功勋,你也公平点啊,大家少得都一样,那还让人心理平衡些——至少还是一条起跑线,结果你这样随机砍,这谁受得了?! 他们是修行者,又不是窝囊废受气包。 军需官也怒道:“你们什么意思?我用得着昧你们这点功勋吗!” 屈通海振声道:“我清清楚楚记得我杀了两百零一只鬼族,但木牒上的数据只有一百七十只!” 修士们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人逼到了军需官面前,想要一拳打下去,然而拳头碰到军需官,却只听到咚的一声,根本靠近不了! 军需官表情愤怒:“好好好,既然你们非要在我这里闹,那我也不留情面了!” 他停下写东西的手,刺啦撕下一页黄纸,纸呼啦啦瞬息燃烧,一股浩瀚的力量压下,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嘭”!最靠近军需官的那名修士猝然炸开! 血雨淅淅沥沥,军需官冷笑着,撕下第二张纸。 屈通海立即上去钳制军需官,同时另一名修士“嗖”一声丢出暗器,银针直刺军需官手中的那张纸,两者配合之下,那页燃烧的纸“笃”一声被刺入墙中。 但是它还在继续燃烧。 第二位修士惨死之际,没人再敢触碰军需官的霉头,“愤怒”的大家见势不妙,迅速撤退,眨眼间就没了影子,至于最开始挑动战火的屈通海,他嗅觉敏锐,最先悄然离开了。 军需官扭了扭胳膊和脖子,冷笑。 又过了片刻,本已离开的龙止绕了个圈,重新到他面前。 军需官:“有什么事?” 龙止道:“我觉得你们守在这里,一定非常辛苦,我虽然只有一点微薄功勋,但也愿意分出一部分给你。” 军需官笑:“你倒上道。” “看在你是第五个的份上,我给你的条件放宽裕些……” …… 秋亦将一切尽收眼底,转身离开。 最开始肯定会有些斗争,大家都在试探怎么样才能获利。 龙止能想到的其他人必定也有想到,又或许军需官突然变化的开端就是有人进行了“贿赂”这个行为也说不定,在军需官持有杀人特权的情况下,今后这种贿赂讨好行为会成为一道固定流程。 “啾。”糖葫芦问,怎么办? 他们也要去找个军需官讨好吗?如果要的话,那他们必须要早点下手了。 “如果非要那样做的话,这清风仙尊传承不要也罢。”秋亦道。 难道他真缺这么一个传承吗?也不见得。 糖葫芦呆了一瞬,转念一想对秋亦来说可能还真是这么个事,盛会第一拿下,资源那是会主动往他身上凑的,更何况秋亦还有虞观这个师尊,啊不对,道侣。 就是秋亦想要摆烂,虞观也会让他躺得非常舒服。 秋亦回忆之前看到的一幕幕,道:“军需官保护自身和杀人用的是秘境天地法则的力量,但那张纸上的内容你也看见了,是举报,向上层举报。他们这个职位或许本身没什么特殊的,但他们上头有人赐予了他们这样的权利。” 如果往这个方向去想的话,这个人、或者说这群人必定来头极大,至少比城墙上那位“大人物”要大得多。 “而且,城内不能杀人这条规矩到底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 毕竟这是军需官告诉他们的,当初说的时候可什么附加条件都没加,这样的情况下军需官又确确实实地杀人了。 “小银。”思索片刻,秋亦喊了一声魂蛊,给它分配安排了任务。 第三次鬼潮来临,刘原没在战场上看到秋亦的身影,猜测大概是苦恼灵力不够用吧。 那几个过来攀附他的修士也少了人数,刘原脸上笑呵呵,心里冷嘲,知道军需官们的异样多半就是这几个人触动的。 不错,正合他意。到时城主万一想查了他也能推脱干净。 这些外来者是不会明白的,在这里,先把持到高位就能享受绝大部分特权。 想到那些个城池暗地里的掌管者,刘原心中怒意燃烧,再一箭射出,轰然炸散一片鬼族。 他恨不得那些发烂发臭的家伙去死,但他们知道自身脆弱,防备实在是太严密了,隐藏得又极深,一旦被发现,想要动手的人只会死绝。 还是得靠这些随时可能离开的外来者……他要好好挑选人选并精心谋划,让自己既不被城主察觉,又能捞得最多好处…… 鬼潮褪去。 已经精疲力尽的刘原走回城中,城门大开,声音喧哗,人头攒动,刘原困惑地问身边人:“他们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城主出府邸管事了? “大人,我们也不知道啊。”小卒苦着脸道。 刘原骂了一声,跃至高处,看见大家必经之地的广场上空出一块地,秋亦弯弯眼眸,嘴角带笑,口吻像是街头杂耍的:“大家走过路过的,看一看,瞧一瞧。” 七个神情恍惚的修士被捆绑在他面前,或苍老或年轻。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华丽的衣裳、丰富的法宝、与害虫的本质。 秋亦笑着一剑斩下。 没有任何抵抗,人头滚地,血色如雨。七人惨死在他剑下。 感觉不对劲、急匆匆赶来的军需官们看见尸体,惊得魂飞魄散,他们头晕目眩,膝盖一软,竟噗通跪了下来,浑身发抖,顷刻被绝望淹没。 完了,都完了! 一切都结束了!! 刘原,瞳孔地震! 第208章 清风传承(四) 鬼潮间隙, 一部分修士选择完成任务、继续积攒功勋。 随着鬼潮次数的变多,他们发现任务列表上的任务虽然还是那样局限, 但报酬却也一并提高了。只要够勤快,他们完全能赶超临近修士。 另一部分修士则想得多。 毫无疑问,这座城池现在的制度完全是有问题的——就算魔宗也不会亏待了功臣、让受贿这种东西变得泛滥且强制,毕竟这可关注一宗根本,其他势力可都虎视眈眈看着呢。 但军需官看着又确实是强制性地动不了,怎么办呢? 他们和秋亦想到了一起去,即找军需官背后的人。 或是抱大腿, 或是观察观察再动手。 熟料对方防御工作做得如铁桶般滴水不漏, 哪怕魅惑一道的修士也难以一时间拿下关窍, 有其他想法的修士不得不缓慢推进度调查进度。但没想到不过是过了次鬼潮、转个头的功夫,秋亦这边居然已经把人拽到城门楼子斩首示众了! 他的行动速度怎么如此之快?他做事完全不计后果吗?! 这座城池顶头上可是还有个城主的! 争夺传承的修士只是惊骇。军需官身上的冷汗却渗透了衣裳。 一阵寒风吹来, 带来阵阵寒意。军需官们勉强找回几分理智, 哆哆嗦嗦的,有人向秋亦跪地磕求庇护, 有人抱着头,恐慌不安:“不可能、不可能, 一定是假的!” 秋亦挥去剑上血,闻言,眼弯弯, 颇有几分坏心眼地帮他戳破了这层自我欺骗:“那你自己过来看看喽。” 那名军需官如同被掐了嗓子的鸡, 瞬间没了声音, 双目溃散, 抓着头, 人生再无希望。 其他军需官毫无颜面地痛骂他:“不过就是昧了你一点功勋,又没有全拿走, 你何至于此!” “你怎么敢把事情闹这么大的?你这样是要害死我们,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之情吗!” 秋亦先没有出声。 他凉凉地看着那些痛斥他的军需官,眼眸似秋夜里的寒露,冷冰冰的,让人心间打颤。 军需官们不自觉地互相靠近了,像是一群被人用竹杖赶到一起的孱弱鸡仔,彼此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秋亦开口道:“我有点好奇,给你们权力的人死了,你们现在还能像之前那样‘强大’吗?” 褪去那层外加的强大,军需官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出窍境界而已。 其余修士的目光一并投过来。 军需官在他们这里榨了不少功勋,那么他们是不是能把功勋再倒回来、甚至全部抢走呢? 就算还摸不清底线、不确定能不能直接杀了,那,逼问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不对,也不是逼问,大家“友好”交谈一下而已。 “……”军需官们畏缩在一起,显然明白了自己这群人的未来。 他们脸色灰白,像是一张张灵堂里的灵幡,一人抖着声音,垂死挣扎般凄厉地对秋亦尖嚎:“你杀了这么多人,城主不会放过你的!” 秋亦轻啧一声。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声音从天而降。 “秋道友,”附近屋檐上不知何时站了位黑衣侍卫,他道,“城主大人邀你一见。” 和军需官们一样,侍卫的境界也不怎么高,只有分神前期,但他声音一出,一股力量推动着秋亦向城主府方向前进。 地位最高的城主在这座城池里的权力不言而喻。 军需官们如蒙大赦,仿佛见了救星般朝着侍卫大喊:“大人!救救我们!” 黑衣侍卫却仿若未闻。 闹出这么大动静,城主出现处理很正常。 秋亦目光闪了闪,回道:“好。” 他迈着轻松的步伐跟上,法衣上花纹流转,似流云。 见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懂的!?他们被放弃了!! 最后的希望破灭,军需官们仿佛被人抽筋扒皮,彻底没了心气,痛苦流涕、泪流满面,几乎悔得要呕血。 “秋道友,我们已经知错了,”一名一直在跪地求饶的军需官继续向秋亦哀求,字字恳切,“秋道友,我也不过是被胁迫的,我从未想要为难你们啊……” 秋亦转头看向他们,看了一眼,然后对其他呈包围之势、不让这些军需官离去的修士笑道:“这些人我不管,你们要是想要谈谈,那就把他们带走吧。” 说罢,他潇洒离去。 咯噔。 军需官们心里打鼓。 一抬头,一片阴影霎时笼罩而下,刀剑斧戟棍棒齐聚一堂,修士们友好道:“几位道友,不知我们的功勋在哪?” …… 在黑衣侍卫的带领下,不允许进入的城主府对秋亦放行。 从外看去,城主府无疑气势磅礴,豪迈且大气,令人心神往之,但秋亦踏入其中,发现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屋中连个装饰性的摆件都无,一切都透着简单。 侍卫引秋亦至正堂门前便退下,秋亦推开门,见里屋中早就坐了位面容模糊不清的青年修士。 这就是这方秘境的城主,与鬼族相对的一方最强。 合体境中期。 但是看上去应该不止于此…… 秋亦心里念叨着自己根据气息推算出来的结果,越过门槛,眼眸微敛,还是没能看穿城主的模样,大胆试探问:“风圣清?” “……那是谁?” 城主声音有些古怪,秋亦凝神思考片刻,猜想他原本用的恐怕是某种比较偏僻的古音,又或者是某族某偏僻地的特殊语言。 从行为举止和着装看,面前这位城主确实也不像风圣清,看来清风仙尊在自己的秘境中并未留下操纵秘境进程的秘境意识。 秋亦一面这么想着,一面自然道:“一位认识的修士。” 城主没有回答。 一把黄檀木椅被无形的力量推出,城主道:“坐。” 他的语气看似平静,却深藏杀意。 秋亦忽略四周投下的沉重的压力,丝毫无惧,当即在城主对面坐下。 城主冷不丁道:“收起你想要偷袭的想法,你、连带着你那两个灵宠,都敌不过我。” “城主大人多虑了, ”秋亦让用幻术扭曲了小范围环境的小银出来,连带着糖葫芦一起,两只落到秋亦肩上,秋亦一点也不尴尬地道,“它们没什么杀伤力,并不危险。” “你是指你借用它的力量杀了我七位得力助手的事?”城主的“目光”看了眼小银。 小银感觉到了威胁,躲进糖葫芦的毛绒里,同时对城主露出尖锐的毒牙。 作为秋亦花了大力气融合养出来的魂蛊,小银是一名天生的刺客。它既擅长幻术一道,又可操纵人心智,退一步可吞恶咒,进一步可下诅咒,再配上秋亦在阵道上的道行,自身修行的锻体法的伪装效果,无论什么样的防守都能被他们攻克。 而控制住神志后,那几位大人物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他们被迫将城中密辛一一吐出。 果然,城内不能杀人的规矩是一手捏造的。这条秩序的维护不过靠军需官们做眼线来惩罚。 最终,七位吐干净一切、神志恍惚的城中高层就这么被秋亦一剑枭首以示众。 既然暗地里如何下手的事已经被知晓,小银的伪装也一并被看破,秋亦也不装了,直白道:“得力助手?会插手功勋制度、阻碍其他人上位的得力助手?” “哼,”城主冷哼一声,却是避开了这个话题,谈起后果,“你知道杀了他们会怎么样吗?” 他继续道,仿佛咬牙切齿:“城中稳定不再,秩序会直接瘫痪,更可怕的是外界的敌人绝不会放过此次机会,他们会抓住这个时机,直接给予我们重创,甚至让城池失守!我们……” “这些我当然也考虑过。”秋亦打断他。 他杀的七人中,有管丹药的,有管符咒的,有管铸器的……每一个都是那么重要,看着都是那么的不可或缺,手下直接关联着一大批修士的利益。 除去一个就很令人头疼,更何况秋亦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一口气杀了七人! 城主的怒气如同拉满了弦的弓。 “我没有管过什么组织,但就算我也知道,''''乱世当用重典'''',有些底线决不能放低,”秋亦道,“你不杀他们七个,来日就会有其他更多修士盯上功勋,在其中动上手脚。不用多久,这座城一样会烂透了。” 虽然他觉得是秘境规则触动了这样的急剧变化,但。 秋亦眼中闪过杀意:“坏了霉了的东西就当早早丢弃掉。” 这种这样情况下还要动根子的,在秋亦这里一律叫做人奸,区分是能利用到什么程度。 “你这是加速城池的死亡!”城主道,“倘若他们还在,只需要稍加恐吓,他们便会重新回归正轨,就算没有,城池就在这里,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他们哪怕根子烂了也不会下手太狠!” “这样就能接受了?”秋亦反驳他,“知道动功勋一事的不止我一人,你只想到未来,隐忍放过这些害虫,却看不见那些真正受了委屈的修士?!” “他们为了守护城池抵抗鬼族,拿命换的东西却还要被人白白拿走一部分,他们就不寒心?他们就不委屈?还是说你什么都不在乎,你只想要城在,不想要人在!?” 城主想要说些什么,秋亦却先一步抢了他的话,直接截断了他的路:“不要跟我说资源不够那一套。” “不过是资源重点倾斜向某些方向了,资源什么时候说的上少?“秋亦道,“你若真的想要人少、让一部分人死,另一部分得到更多资源,不如现在就去城外,就拿着你能用的权力,让城里金丹元婴全都去死好了!” “那我问你,你要是我又怎么办!?” “你不是看到了吗?”秋亦启唇,吐字,“杀。” 第209章 清风传承(五) “杀”字说出口, 正堂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糖葫芦和小银被震得头皮发麻,目光不禁在秋亦和城主之间转了一圈。 刚刚的对话听内容明明是激烈的, 但他们两个的语气却都异常平静。 相较于最开始秋亦踏入宅邸之时,此时气氛居然更加缓和了! 城主道:“全杀?未免太过残忍了。” 秋亦也做不来那么凶残的事,他生活幸福,不喜欢无缘无故与人发生冲突,于是道:“忤逆命令者杀,背离目标者杀。” 生命是沉重的存在,他不会轻易动手, 但到必要之时, 也不会畏惧动手。 “你是独裁者?” “只是什么样的局势需要什么样的人罢了。”秋亦道。 绝境背景下还想要安稳秩序, 一定的强硬是必须。若城主是个铁血手腕的,又哪有那么多事发生, 大家安安分分地赚完功勋就走了, 少数想耍滑头的也轻易可以镇压下。 过了片刻,秋亦笑起来, 露出点少年意气:“我师尊说,我是开路者。” 开路者, 城主咀嚼这个词,与独裁者相比,开路者更需要莫大的毅力、决心与行动力。 “你师尊对你评价很高。” 秋亦含笑肯首:“我也想要与他的评价相称。” 城主看了他片刻:“忤逆的人、背离目标的人杀, 说得真是太轻松了, 世间可没有那么容易的事。” “正是因为有诸多不易, 所以才要修仙, ”秋亦笑一声, 回道,“不管他人如何, 我修仙,只为问心无愧做我想做的事。” 城主如遭雷劈,他停顿几瞬,道:“如此不近人情,高处不胜寒,离心背德是常事,你真要这般独断?” “我心中唯有一人,而他永远站在我这边,既是知己又是道侣,人生在世,哪怕长生也得不来这样的人,我既然有了,又何来高处不胜寒?”秋亦扬眉。 城主这话说给过去的师尊听听倒还可以,秋亦多少心疼他师尊,但想一想,又觉得不行,他性格又坏,私心也重,一人心中能有几个重要位置,那么点大的地方,秋亦自然全要。 城主这回沉默了更久,又是片刻,他缓缓开口。 …… 其他修士处理完军需官们,几乎扒在城主府外,想要知道秋亦面见城主的情况,可惜天大神通也被秘境规则力量阻碍住了,他们不仅什么也看不到,还有数个耍手段的修士被噗通弹了出去,头发和脸一片焦黑,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有机灵的,当即抓着这段时间去做任务刷功勋了。 人老精,姜老辣,屈通海就是机灵的,正勤勤恳恳砌墙,忽然便被一个修士喊了声。 待听完对方话语,屈通海指指自己,眉头深深:“我?见城主?” 该不会是他故意在修士和军需官之间点火的事情被发现了吧?或者他趁着混乱抢了一位军需官所有功勋的事情被举报了?不应该啊…… 侍卫:“就是你。” 是真是假一去便知,屈通海确认过对方木牒,然后跟着一路走到了城主府前。 有不少修士和他一样被领着过来了,大家见面,暂时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彼此微笑着打招呼,寒暄几句。这些人之间,屈通海唯一陌生的便是位穿浅粉荷花绣纹衣裳的女子——龙止。 侍卫在前方引路,龙止随着进入宅邸,心中思绪如麻。 城主……会是那一位吗?还是另一位?那个杀了风天、大张旗鼓连杀七人的秋亦又如何了?现在叫他们过来是为了颁布新任务还是…… 压下纷乱的想法,收敛心神,龙止隐忍着进入正屋,待看到里头唯一一人的那一刻,她心中一震,眼睛赫然睁大。 看不清面容的城主坐在椅上,秋亦在旁边,一面点人,一面自然地分配了任务:“屈通海,我知道你在宗门内还负责刑罚堂事务,既然如此,城中纪律便由你来看管,稍后会有人带你去见城中原本负责此事的巡逻卫兵们,也就是军需官的前身……” “秦术,你来自南洲秦家,被当做继承人培养,修为实力出众,城中四个修炼场的大小事项便交予你来管理……” “安高轩,你在丹道上颇有建树……” 被点到的修士先是眩晕,然后纷纷应是,又用一种困惑的目光看向秋亦。 过了片刻,屈通海大着胆询问道:“城主为何忽然想起我等?” 城主道:“既然少了人,那就只好再寻新人补上了。” “城中能人异士从来不少,城主让我举荐,我便报了你们名字来,不想管事的话,还请趁现在提出。”一旁的秋亦微微一笑,道。 糖葫芦和小银趴在他肩上,以一种严肃的目光打量着这些人,仿佛是两位面试官。 秋亦不仅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成了城主手下红人,坐到了不低的位置?! 他可是杀了七个地位不低的高层,一点代价都不用付吗! 即便是觉得秋亦有这个被招揽价值的屈通海也抖了抖胡子,感觉荒诞。 在场修士没有人想得通秋亦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唯一能解释得通的理由是,城主原本就没有杀意,偏巧让秋亦好运地歪打正着了。 考虑到秋亦正是气运强盛的时候,这理由还该死得令人信服! 秋亦点兵点将,说完最后一人龙止的安排时,城主道:“就这么办吧。” 龙止迅速抓住这一时机,谦卑地对城主低头道:“城主大人,我有要事需要单独禀报。” 城主思考片刻,将其余人挥退,连同秋亦和两只灵宠也一并离开,雕花木门关上,光被切割成斑驳小块,透进屋内。 这里只留下了龙止和城主两人。 城主悠然看向龙止,道:“说吧,何事?” “我确实有事,但我要和城主禀报。”龙止的目光落在城主脸上,强调道。 城主语气平静而沉稳:“你什么意思?” “我有明眸,能勘破灵纹与气息,”龙止加重语气,“秋道友不要说笑了。” “……” “可没有说笑,”城主手一挥,露出自己原本的模样,赫然是秋亦,他稍稍歪头,左耳耳坠轻晃,笑道,“上任城主不干了,现在这座城由我来管。” 他就是新任城主! 刚刚点人安排任务的不过是一具分身罢了! 龙止明明早已明白,但此时也不得不称叹这个竞争对手伪装手段的高超。 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她急忙问道:“那旧城主现在去哪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 龙止也意识到了情绪的外露,顿了顿,她尽量平静地道:“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不介意让你的身份暴露。” 秋亦弯弯眼眸,语气凉凉:“你觉得你能有这个机会?” 数道阵法的光亮起,龙止一哽,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向上蔓延。秋亦的准备比她想象得还要足一点。 幸好她没有想直接动手。 片刻,龙止稳下心神,迅速将应对方式换成了另一个计划:“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情报,与你交换。” 秋亦垂眸,手上盘弄安抚金线:“你怎么知道我就愿意与你交换?” 龙止最开始的态度可说不上好。 “对不起,我错了,”龙止干脆利落地道歉,然后道出能让秋亦同意的关键,“我和你交换的是关于清风仙尊、与这个秘境真正主人的情报。” “如果你想拿到传承,你最好提前知道这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秋亦抬起眼眸,眼中光华流转:“好,我们互立天道誓言。” 立下天道誓言后,龙止放心不少,看着秋亦,竟有些得意:“那我就告诉你,这场秘境不由清风仙尊做主,秘境意识是他的友人阵祖的化身!” 阵祖? 秋亦眉头皱起,心头掀起波澜。 第一劫的人物,居然出现在这里,还同清风仙尊传承搭上了关系。他对于此人可没什么了解。 “我在城中没有寻得他二人身影,与阵祖生前所留下的言语不符,秘境之灵想来已经生变,”龙止道,“就算你做得再好,到最后关头,阵祖化身也会妨碍你拿到传承,你什么都得不到,不如趁现在放弃城主位置好好挣功勋,然后等秘境自行结束,这样至少还能换点资源!” 秋亦做城主没有任何功勋值可赚,他之所以答应下来,谋求的就是一个拿到传承的机会。 但假如事情真如龙止所说,那么他最后最大的可能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时间本就紧迫,秋亦不能接受任何时间的浪费! 心念电转,他敏锐抓住龙止的漏洞,直截了当问:“既然传承不可能拿到手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找城主?” 龙止仿佛早有预料,坦然自若地回答道:“阵祖对我们一脉有大恩,我想要见他一面不是很正常吗?” 龙止:“现在该你告诉我城主去哪了。” 秋亦缓慢捋清自己的思绪,告诉龙止:“他消失了。” 将城池交给秋亦后,那位面目模糊的城主直接消失了。那个时候秋亦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但此时再想,他和龙止得出了一样的结论:“他就是秘境意识!” …… 龙止离开后,秋亦召唤分身,糖葫芦和小银表现出担忧。 “没关系,”秋亦已经捋清了思绪,“天道誓言下,她确实没有说谎,但也没说、刻意隐瞒了部分事实。” 两只一呆。 秋亦道:“秘境意识阻碍传承,那不正说明我现在的路是正确的吗?相比于之前,拿到传承的路反而更明确了。” “只要我将城主之位一直坐下去,想办法渡过考验,再解决掉秘境意识,自然能拿到传承。” 正说着,秋亦忽然起身,向外走去。 糖葫芦和小银连忙跟上,却见是副城主来了。 副城主同样是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人物,秋亦也是成为城主后才有办法联络上她。 小丫头模样的副城主上前,看了看秋亦,不知面前的就是给她下了命令的新城主,只以为是个刚被委以重任的年轻人。 她道:“既然是城主的命令,那我便带你去看看,跟我走吧。” 秋亦:“城里西南方向到底有什么?” 负责那处的副城主脸上闪过自豪、狂热的神采:“我们的杰作!” 杰作?吞了城内百分之九十资源的杰作? 踏出宅邸大门,眼一瞥,秋亦就看见了一名熟人。 刘原怀着忐忑心情站在城主府大门处,正思索着如何打探消息,便看见秋亦和副城主交谈着从城主府里出来。!!! 刘原霎时意识到了什么,眼前登时一黑,感觉下半生简直了无希望。 秋亦在他身边停下脚步,偏过头,若有所思道:“城主说让我多认识认识同僚,我看这位面善,想来也是城主手下一位得力助手,可以让他也跟着一道去吗?正好也认识一下。” 副城主大方极了:“不介意。” 刘原介意! 他沉声:“我有要事……” “你整日拍须溜马,这个时辰能有什么要事?”副城主道,“若真有要事,倒也正好,你旁边这位就是城主新点的亲信,往后凡事都要经过他的手——还不跟上!” 刘原仿佛被扼住喉咙,欲哭无泪:“诶、诶……是。” 秋亦目光略过他,玩笑似的对副城主道:“之前副城主您说杰作一词,难不成您负责的是锻造一件能帮我们脱离困境的神兵利器?” 副城主赞扬肯首,脸上尽是笑容:“不错!正是如此!” 第210章 清风传承(六) 秋亦的话只是玩笑, 然而副城主却绝不是在开开玩笑。 秋亦一面走着,一面和副城主与刘原搭话, 摆出好奇的姿态,试图打听出什么。 然而刘原还好,这人已经调整好心态,不遗余力地对秋亦释放出友好,试图修补一下之前有些破碎的关系,副城主却只说“你到哪就知道了,暂不透露”, 顺带让要侃侃而谈的刘原闭嘴。 刘原尴尬地对秋亦道:“道友, 这边人多耳杂, 是不适合说这些……” 秋亦理解地点点头,同时加快步伐, 神识传音给虞观。 他嘀嘀咕咕抱怨一通这种谜语人操作, 得了安抚,然后道:[就算是仙器也不至于用这么多资源吧。] 首先, 仙器形成难得,需要有技艺精湛、有丰沛灵感的锻器大师锻造, 在材料上的选取上贵精不贵多,重中之重是一道法则之力——这座城池根本没有。 再者,秋亦接管城池后, 木牒自然显示所有资源分配, 他看了下, 这座城所有开采的灵石也好、原本天地间所富有的灵气也好, 全都被输向了城西南。 虞观那边轻笑了声, 显然是同意秋亦的看法。 恰好有风穿墙过来,耳坠离得太近了些, 早已适应的微凉银钩在这一刻忽然就变得突出起来,秋亦对刘原敷衍地点了点头,敷衍地听了他的自我介绍,然后轻轻捏了捏耳廓,将热度消下去:[你不准笑。] 虞观那边一点声音没有了,秋亦又有点后悔:[我开玩笑的。] 不就是笑吗,他师尊笑起来多好看啊。 秋亦说:[你这么听我话啊。] [我听我道侣的话。]虞观慢悠悠地回答。 秋亦微妙地得意了,翘起嘴角:[那不就是听我的话吗。] 西南面到了。 秋亦驻足,看向被高墙封闭的这里,有数个守卫的分神境修士向他们跑来,他们扣押着几名被鞭打得奄奄一息的修士,皆是修为被封的模样。 秋亦的目光停留片刻。 显然,这里的守卫也拥有和军需官们近似的权力。 甚至说,他当时如果偷偷潜入,又被抓住,可能现在上演的就是监狱传奇、或者如何从守卫手下逃离了。 领头的守卫向副城主道:“一共逮捕了三名外来者,还有四名跑掉了,不过我们已经记下他们的木牒身份,发布了逮捕令。” 副城主笑道:“做得好。” “大人,这几个外来修士要怎么处理?” 副城主思考片刻,看向秋亦:“你也是外来修士,如果你要救下他们的话,我愿意给你一个面子。” 秋亦道:“您原先会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城中修士都明白这里不能进,所以我们已经很久没遇到这样的情况了……”副城主略加思索,道,“最开始的应对措施是直接将他们投放到战场上,不允再入城。” “这样不错,就这么干吧。” 副城主看向秋亦的目光中更多了一丝赞扬。 那几个修士被带走了,高筑的刘原不知为何大汗淋漓,副城主带着秋亦往里面走去。 路上,她自豪地表示这是城里监管和防守最严的地方,只要没有人带路、身份不对,潜入者在靠近的一瞬间就会触发此地的警报系统。 小银试了试,然后思索着缩成了一团,心里一凛。 要是当初那七人有这种防备,它和秋亦根本不能轻易得手。 穿过隔墙,进入内部,来回有警戒的守卫,副城主道:“其实此事知道的不只有我们,城中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立过严苛的天道誓言。” 为的是什么,防的是谁,不言而喻。 她看了眼秋亦,秋亦自如道:“我向城主询问时便已经被要求立下天道誓言了。” 顿了顿,秋亦补充:“它们两个也是。” 想来也是。副城主点点头:“你别太介意,外来的修士初来乍到,难免会搞些破坏。”她后半句话说得含蓄了些。 搞了最多破坏的秋亦面不改色:“您说得对。” 他们走入一栋不高、但占地面积可观的建筑,丰沛的灵力扑面而来,已经有一阵子未接触到这样宜人的环境,连同刘原在内的四位一同感到了舒适。 副城主道:“这里是大家休息的地方。” 她犹豫片刻,补充道:“也是存放资源的仓库之一。” 除了几个修炼场,原住民们果然还有其他的修炼场所。 秋亦肯首。 他们经过幽暗的升降式通道,进入地下,法阵符箓在四周刻纹,这里的灵力更加浓郁,火光明亮,秋亦向前走了几步,感知被触动,一道巨大的影子赫然映入眼帘。 那是一艘,像是灵舟一样的法宝——姑且称之为法宝吧,即便看上去它不像是普通修士能够驱使的。 它的线条穷尽了所有匠人的想象,无一处不优美,无一处不流畅。它的船壁呈现一种黝黑的颜色,每一寸都在在空气里像是幻术那样闪烁,仿佛天外的虚空。阵法、符文、一些具有神异作用的宝物镶嵌上,你可以在它身上寻找到任何一艘好灵舟所必须的部分,数不清的好东西在智慧和思考下罗列密布,将这艘极高极大的灵舟变成了一艘坚不可摧的要塞。 唯一令人扼腕遗憾的是,这件杰作看起来只完成了三分之二。 有不少修士在这艘灵舟附近讨论下一步该做什么,或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谨慎地更换灵舟上的配件。 他们都是秘境中的原住民,脸上神情不像在外那样麻木,看向灵舟之时,目光温柔似水,包含对未来的期盼。 秋亦与虞观一道见过的或壮丽或浩瀚的景象太多了,在这样的一艘灵舟前,他也没有过多诧异,转头便询问道:“这是什么?” 副城主道:“如你所见,我们所有人一起努力的成果——一艘救世之舟。” 刘原一并露出荣耀的神情。 “我们将这项工程命名为火种计划。” 秋亦十分适宜地露出困惑的样子。 副城主是这项计划的主要负责人,上头只有一个城主比她权力大,她神采飞扬,积极解释道:“鬼族来势汹汹,我们迟早会抵抗不了,到时候,‘火种’将会成为我们最可靠的退路与后盾!” 她走上前,几近温柔地抚摸火种灵舟的船壁,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它能够带着我们行驶在虚空,从外界吸收灵力补充所需,而且在时速远超合体境全面爆发,甚至可能暂时媲美传说中的洞虚、大乘,鬼族无论如何也不能追得上我们。” 听起来有些可笑,但不要忘了,这个秘境可是限制了境界。对于秘境原住民来说,洞虚、大乘可能就是外界的仙境了! 以低境界造出媲美高境界的法宝,这是人力物力可以达到的顶峰,确实可以称之为杰作。 秋亦对此深感敬意,同时询问:“它没有攻击力吗?” “为了速度,我们舍弃了很多东西……不过不用担心,即便鬼族真的不巧过来了,火种也有其他形态可以限制鬼族的行动,你现在所看到的只是它的逃亡模式。” 秋亦:“我有些好奇,它到时能载下所有人吗?” 刘原黯然摇摇头:“不能……” 秋亦:“那最后登船的会是谁?” “这根本不是问题,”副城主道:“首先是城主,他是一名高超的阵师,虚空中行驶时有大小碎片,和数不清的危险和意外,为了火种的安全稳定,他是不可或缺的存在。然后就是其他更有价值的修士。” “价值……” 价值要怎么断定? 秋亦忽然一顿。 “正如你所想,功勋就是价值的一部分体现,”副城主道,“当然,年轻、有潜力的孩子优先度更高,毕竟这是送出火种的船。 “它会在虚空漂泊,不断积蓄力量,等到时间再过许久,终有一天,漂泊的船只能找到回家的路,到那时,我们终将会从鬼族手中夺回世界。” 秋亦沉默片刻,问:“鬼族已经到了无法抵御的地步了吗?” 副城主断然点头。但秋亦看向的是刘原,与副城主不同,刘原是真的每一次都奔赴在前线的修士。 对方的目光仿佛一面镜子,剔透而森然,刘原移开目光,抿抿唇:“或许。” “我们还能撑多少年?” 刘原斟酌着答案,眼中有些绝望:“快的话,一百年,慢的话,三四百年。” 凡人已经过了轮回,但对于修士,三四百年又算得了什么? 副城主忽然出声:“什么快的慢的,鬼族现在根本就是把我们当成了肉食!好的耗材!它们发现了我们对它们的进化有利,所以才每次都玩弄似的来一趟,等消化完了就又是一次卷土重来!” 她有些痛苦地抓着头发:“我们耗不起……” 秋亦避开鬼族话题:“火种预计什么时候完工?”他瞥了一眼这件造物:“看起来它还有不少欠缺之处。” 副城主从痛苦中抬起头:“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只要几十年。” “没有确切的数字吗?”秋亦笑着道,“我也想看到它早日竣工。” “……九十年左右,再精确就不可能了,这样浩大的工程,谁也不知道在设计锻造、组装合体途中会出现几个问题。” 秋亦理解地道:“您说的是。” 副城主是个一等一的大忙人,秋亦没有久留,很快就离开了。 当然,刘原也一道,他凑过来,讪笑着:“秋道友,我们也是彼此认识了,先前的事情……” 糖葫芦很有眼力见地嘭地吐出一口火,火焰洗地,刘原脸色一变,瞬间烫出几米远。 敢随随便便靠这么近,你谁啊你?生人勿近! 刘原指着糖葫芦:“你……” 秋亦看向他:“刘原,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了。” “什么?” “城主叫你以后就留在城墙上,不要再回城了。”秋亦轻描淡写道。 刘原呆了:“什么意思?” 他被发配了?! “就是这个意思,城主让你将功赎罪,你要是不想干了,也有其他擅长风道的修士顶上。”秋亦道。 比如他自己就行。 初步观察来看,刘原的恶意好像只针对外来修士,对城内人倒是不错。所以秋亦决定让他发挥一下余热。 刘原嘴唇颤抖:“我、我当然不会……” 他大声道:“我要去见城主!” 他向城主府跑去,但这注定只是徒劳。 秋亦站在原地,微微抬头,眼中映出铅灰的天空,天空与云的色泽融在他的眼眸里,像是无关紧要的杂絮。小银嘶嘶问,之后要干什么? 秋亦“唔”了声,平静道:“快刀斩乱麻。” 他迈开步伐,鲜红的耳坠与剑穗晃动,夺目至极,仿佛这个世界唯一鲜明的色彩。 秋亦再一次与另一端的师尊联络,高兴地笑道:“你刚刚有从我眼睛里看到吗?那艘灵舟?确实是惊人的成就。” …… 副城主收到一条代表强制命令的传信。 火种计划无限期延期。所有资源全部返还城中。 来自城主。 第211章 清风传承(七) 耗费无尽心血的火种停在那里, 资源再一次被送回城中,包括那为了火种而蓄集起来的灵气与灵石。 城中灵气富裕, 秘境之外过来的修士只觉得欣喜,而了解实情的原住民们在度过最开始的欣喜后,意识到了实情,心如刀绞,难受不已。 为什么?凭什么?那明明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和退路!城主到底在想什么! 无限延期,说得好听,但其实和取消没有任何区别。 糖葫芦出去逛了一圈, 有些担忧:“啾。” 若不是城主以前打下的威信犹在, 他们恐怕现在就要闹起了了。 可是以前城主不知道去哪了, 现在的城主是秋亦,他们要是知道了不得闹翻天? 秋亦听它说完现状, 丝毫没有怀柔的想法——徐徐图之不适合眼下的环境, 直接道:“不用管。” 紧接着,他给两只安排好任务, 然后问:“能做好吗?” 糖葫芦和小银骄傲挺起胸脯。 当然可以! 它两秋亦还是放心的,多做点事也好。 秋亦点点头, 低下头,整理前任城主留下的资料,随意道:“去吧。” 这两只不走寻常路, 飞到窗户边, 正要出去, 忽然听见秋亦一声叹息:“要是师尊在就好了, 这些事确实好烦。” 糖葫芦脚下一滑, 连蹬几下才爬上来从窗户出去- 第四次鬼潮到来,秋亦之前安排的修士们已经完美适应了新岗位, 城池总体纪律好转,但依旧险些失守。 一部分原因是鬼潮强度比前三次更强,另外还出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原住民修士不愿意再出去面对鬼族了,之前激励他们的是功勋与登上火种离开资格相关,现在火种计划都没了,这些也都不用谈了!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隐晦地抗议火种计划的取消。 自修行起,其他人几乎不能对秋亦心情状态产生什么太大影响,他一点也不发愁,该干什么干什么。 抗议就抗议,反正还没打起来,而且退一万步讲,抗议的是城主又不是他。 城主的事,和他秋亦又有什么关系? 打理好各项流程事务,秋亦拾掇拾掇那些已经从火种计划中收回的资源,然后转手倒进功勋榜兑换列表中。 往常兑换列表上资源都是有限的,所以每次鬼潮结束,都有不少修士时刻关注着它的变化,生怕自己想要的东西在不知道的时候就被谁兑换了。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 修士不存在眼花。 他们咽了口口水,再看去。 只属于荒古时期的珍贵神物、早已遗憾失传具有极大参考价值的典籍、罕见的灵气灌体机会、本秘境特有的风道资源……统统在兑换列表上摆着! 虽然需要的功勋也一并高昂,但以前是什么都没有,现在却是明晃晃摆着,只要拿出功勋就能换!这代表意义可截然不同! 对于修士还有比这更好的激励手段了吗?没有!不想往上爬的都是修士中的废物。 有外来修士这批积极进取的家伙在,就连那些自以为心死如灰的原住民修士都被激起了活力,更别提原住民中绝大部分人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不少人甚至惊愕道:“我们原来给火种送了这么多好东西吗……” 秋亦将这些看在眼里。待舆论逐渐平息,他给副城主他们下达了命令,即将火种灵舟消融成其他更有价值神物。 副城主无奈不甘,终究接了计划,推进速度丝毫不慢,甚至越来越快——他们自己也得到了收益。 不久,一项重磅消息炸弹一般轰然在城中爆开。 ——旧任城主已经死了,现在的城主是那个假说自己是助手的外来者秋亦,一名分神境! 在酒楼里、在修炼场外、在灵植田中,无数场私语窃窃隐晦地发生,仿佛一个个海底浮现的漩涡,暗潮拍打黑礁,不起波澜的海面之下,一场风暴即将成型。 龙止得知消息的一瞬间,心中警铃大作,火急火燎,亲自过来见秋亦,道:“不是我散播的消息。” 为了以示诚意,她再次立下天道誓言。这样就算她有世间屈指可数的宝物能避开一次惩罚,现在也必然死亡。 秋亦比她冷静多了,平静一肯首,看起来没当回事,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你觉得秘境之灵会什么时候出现?” 龙止停顿片刻。 她现在是受怀疑对象,而秋亦所问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她开口答道:“阵祖走至生命最后阶段时总是很疲惫,时常陷入沉眠……秘境之灵很有可能继承这一点。它应当会在最后阶段出现阻止你。” 秋亦点点头,然后道:“你的嫌疑本就很低,根本不用担心。” 龙止看了秋亦几秒,背身离开。 秘境之灵不可战胜,只能说服。但就算她也只有三分之一成的把握说服对方。如果秋亦真能拿到传承……她倒也好奇秋亦要怎么说服一个大概率已经听不进人话的秘境之灵。 过了会,屈通海的讯息传送过来。 多亏小银的帮忙,以及秋亦的提前准备提醒,他们已经锁定了传言的源头,正是一批不甘的工匠和在城主府中做事的修士们。 现在屈通海询问,下一步要怎么做? 秋亦迅速回消息- 鬼潮一般而言每七天一次,接下来的几天中,秋亦按照以往城主的日常行动——即呆在城主府不出去。 暗处,某些人蠢蠢欲动。 第四天,北门处出现了一起重大屠杀事件,一位分神后期修士拿刀在城中随机杀人,虽然屈通海他们做得相当漂亮,第一时间抓住了此人,没让他真的杀死谁,但还是避免不了事件的恶劣影响。 秋亦没有出面,凶手的审理与处刑被他全部推给了屈通海。 第五日,城墙西侧出现巨大窟窿。 小银抓住真凶,秋亦依旧没有出面。 他这些天太忙了,糖葫芦去见他,发现他连和虞观碎碎念通话的日常活动都没有了,实在是罕见。 第六天,风平浪静了一上午,灵植田炸了。 秋亦听到这个消息着实愣了一下,种植培育灵植的灵植田算是城中重要资源点,看守保护极其严密,他们疯劲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上一点。 “有这力气用在守城上多好。”秋亦嘀咕。 这不是很有活力吗?结果第四次鬼潮还险些失守,真是窝里横到了极点。 情况严重,秋亦不得不出面一趟,当然,还是撑的那副城主伪装,甚至因为借了虞观气息,秋亦连境界也一并模拟了。 被秋亦安排负责灵植田大小事项的农修有些焦虑,凑过去用神识传音和屈通海搭话:“你觉得‘城主’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屈通海没有传音,一板一眼回答这个原住民:“按规矩办事呗。” “唔……”农修焦虑地擦冷汗,又传音这个近期由城主任命的外来者同事,“最近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屈通海道。 他现在攒功勋换资源别提多快乐了。唯一烦恼就是老有人搞事,比他宗门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还烦。 农修闻言脸皮一抽,不再开口了。 最开始搞自爆袭击的修士早就连灰都没有了,他们只能抓住其他参与行动的修士。他们此时被废掉了修为,用坚韧的绳索五花大绑住,身边还有人看管。 农修与屈通海两个与此事关联的修士、以及其他负责城里其他方面的修士一齐站在城墙上,等着城主到来。城墙下黑压压挤满了人。 盏茶功夫,城主的身影逐渐在地平线上浮现,电光火石间,“噼啪”一声,杯盏打碎,一阵奇香弥漫! 香味刹那霸道席卷到远处,所闻者皆是昏头转向,一阵骚乱间,城主看过来的一刹那,数人忽然从人群中飞出,快如闪电,法光璀璨如流星,正袭向城主! 农修眼睛瞪大若铜铃,下意识出手,立即招动雷光轰向那几位:“城主危险!” 几位袭击者都是分神前期与中期,只有一位是分神后期,根本用不着其他人的帮忙,秋亦一挥袖,一道早已布置好的阵法忽然显形。 轰隆一声,仿佛哑炮了一般,法光被猛然吞噬,一块无形巨石霎时压在袭击者的脊背上,他们闷哼一声,背部随之一弯。 动作迟缓的片刻功夫,“叱”,秋亦手上棋子如箭弹飞射出,阵法再变,袭击的修士神情也随之一变,脖颈处仿佛多了一道绞绳,力道大得几乎将头颅与身体撕裂开! 而这时,农修及其他修士的协助才姗姗来迟。秋亦直接挥退了。 香味逐渐散去,人群中的混乱骚动平息。 秋亦带着这几个胆子很大很莽的修士来到了城墙上,询问屈通海:“布置好了吗?” 屈通海点点头。 “啪嗒啪嗒”几声,在所有修士的目光下,数道绳索被甩出放下,刚刚刺杀秋亦的修士、那些被捆绑得五花大绑修士竟然一起被挂到了城墙上! 太耻辱了! 有人哭得涕泗横流:“我是无辜的!” 也有人嘲讽:“城主乱杀人乱抓人,这个城主,呵。” 直接刺杀秋亦的那些人目光热切向众人呼喊:“他根本不是城主大人!只有把他杀了才能把城主大人找回来!” “呼”,一阵灵气如风拂过,几道留影石铺开,一道道影像放出。 上面赫然是这些人密谋、交谈、设计几起事件并伏击城主的事。 一瞬间,哭得不哭了,喊冤的也不喊了,像蝉蛹似被捆住的修士心中大骇,支吾着说不出一句话来,迎着众人的目光和议论,羞愤得恨不得现在就死。 秋亦居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都是他们做得?!” “该死啊!直接杀了吧!” “说不定是脑袋有病,见不得好……” “都是道友,结果越修心理防线和脸皮厚度越强了,真不得了。” “我那天正好在北门附近!” “杀!” …… 议论声音逐渐浩大,所有人都被震得不轻,日子都这么难过了,你们还要搞事情,有毛病啊! 屈通海咳嗽两下,两三步上前,一一说出这些修士的身份信息、所犯之事:“齐凭,出窍前期,修行七百载,策划了灵植田爆炸事故……” 他每说一句,底下喊杀的声音更大一分。不少人看向这些人的目光中甚至带上了寒意,那些被挂着公开处刑的修士只能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即便是侥幸逃脱,他们也绝对没有好日子过了。 屈通海说完,感觉自己莫名像是凡界的狗腿太监。 他挥散这个念头,转头正要向秋亦询问,一道寒芒骤然闪过,“噗呲”一声。 赶来的糖葫芦和小银目眦欲裂。 连再多的声音也没有,只一瞬间,残暴的灵力将一切都撕成碎片,秋亦诧异的神情还停留在脸庞上,身影却顷刻间坍塌溟灭,彻底了无痕迹,露出身后拿着匕首的,露出笑容的副城主。 这才是真正的刺杀。 第212章 清风传承(八) “啾!”糖葫芦一瞬间暴怒, 火焰铺天盖地笼罩而下,副城主面露惊骇之色, 下意识抬起匕首,但匕首却在破碎。 她的这把匕首是拆了火种核心而制成的,火种灵舟不凡,哪怕副城主制作时手段粗糙了些,最后也得到了一件天阶法宝。 为了一击必杀,副城主锻造时就给这把匕首定为于一次性武器,眼下发现匕首破碎, 她轻啧一声, 立即退后, 想要先避开。 然而刚动弹一步,“嗡”!副城主眼睛赫然睁大, 脚下的城墙不知何时变成一片漆黑, 黑色的咒文呲溜捆缚住她的腿,将她往黑暗深处拽去。 她想要使用自己作为副城主的权力强压, 但心念电转的瞬间,发出声音, 糖葫芦和小银却丝毫不受影响! 难道——副城主眼中划过惊骇,下一秒,火焰瞬间淹没了她, “啊啊啊——”, 尖叫声在噼啪燃烧的本命火焰和咒文中彻底湮灭! 空气中只留下一股烧焦的糊味, 元神估计也直接被困死在了躯壳里, 被烧成了灰烬。农修打了个寒颤。一瞬间, 一个活人彻底人间蒸发。 屈通海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糖葫芦和小银居然都已经突破分神后期了。 火焰噗呲熄灭, 城墙上一片焦土,糖葫芦和小银默默流眼泪,墙下的修士方才从突发事件中回过神来,恍恍惚惚。 “城主死了?副城主也死了?” “不对,他不是城主,不是说那是外来修士吗!” “管他是不是城主,我们护城阵法要怎么办?那只有城主才能启动的!” 他们可没办法任命城主!而且以前也根本没有这种城主变更的情况! 喧哗间,轰隆隆,地面颤抖,天空中漫来鬼云,刘原扯着嗓子大喊:“鬼潮来了!快做好准备!” 谁也没想到,第五次鬼潮居然就在这样的情景提前来了! 刘原远目看过去,心肝俱颤:“规模远超之前!快做好准备!” 糖葫芦和小银还在伤心中,忽然,糖葫芦想到了什么,眼泪一刹那没了。 它对小银嘀咕几句,又和皱眉思索的屈通海说了什么,屈通海怒吼一声:“四面城门保持关闭!开启守城大阵,我们守城!” 守城?也只能守城了,但是护城大阵怎么办? 漫天鬼云来,嘶吼呐喊宣天,战场的铁锈味似乎这一刻彻底淹没了这座过于渺小的城池。 无数修士奔赴向各个方向,跃上高大城墙,再筑起一道人墙,但看到鬼族规模的那一刻,无论是原住民修士还是外来修士瞳孔都颤抖了一瞬。 密密麻麻、天空与大地似乎都要被黑色的鬼影填满! 咯吱咯吱,有人将那些个人奸丢进鬼潮中,根本阻止不了它们的脚步,发配驻守在城墙上的刘原大声喊着:“起风!” “隆隆”,前所未有的风卷起,呼啸怒吼,与漆黑阴郁的鬼云相抗衡,仿佛风神的一锤,砸碎了半面。 但这是开始。 这里只是城池的一面。 一片欢呼中,忽然有人惊恐大喊:“云来了!” 不好!其他几面的修士几乎施展了各种手段,但他们没有一个如刘原那样快,鬼云已经成了规模。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就在此时,“砰”的一声,仿佛空气都震颤了一瞬间,鬼云骤然撞上了什么东西,不得不停下。 相撞导致灵力波动浮现,所有人都看到了笼罩于整个城池表面和上空的阵法。 “是护城阵法!护城阵法早启动了!”直面鬼云的那几面修士喜极而泣,几乎嘶吼着喊出消息。 城主到底什么时候激活的阵法?!他是怎么做到没有人察觉到的?他究竟又有没有死?没有死的话,他现在人又在哪里? 诧异浮现在每个修士心头,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咚咚咚”,战鼓敲响,号角吹奏。 鬼族近了! 不需要任何人指挥,已经有过几次的优秀的战斗素养之下,各式各样的攻击顷刻间扫荡过城池四周土地。 咆哮声中,最前面的那些鬼卒几乎立即丧了性命。但它们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炮灰,黑血滋滋滋地腐蚀着大地,第一波攻击后,已经被城中人的血肉滋养了许久精锐鬼卒显露出来。 它们境界更高,智慧更高,更为难杀。 这些黑色的怪物砰砰砰地推撞着阵法覆盖的城门,割开同伴的血肉,用同伴的血来腐蚀阵法与城墙,或是陡然飞至半空,用肉身猛烈撞击阵法。 鬼云仿佛一双阴暗的翅膀,聚拢、拍打,与这些鬼族一起拍打护城阵法。 一旦被阵法和城墙被攻破,那等着城中众人的只有死路一条! 金丹境修士不断向高墙上送来灵石等补给,出窍境修士怒目圆睁地敲打战鼓、吹响号角。 “杀!杀!杀!” 一声清脆的鸣叫,金红的羽翼飞过城池,糖葫芦俯瞰着底下攒动的黑色,呼呼喷吐出赤红金黄的凤凰火焰,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无数鬼族烧灼至无。 小银位于城墙另一处,它彻底脱离了伤感,眼中的光晕更胜,似阳光,鬼族精神力本就弱人一等,它们完全被吸引住,或是愣愣地看着,被同伴践踏而过,或是不少倒转身体往回去攻击自己的同伴。 屈通海站在城墙上,剑一化为三,再化万千,唰唰唰,剑光如雨,每一剑下都有不少鬼族葬身,黑血溅落大地。 龙止深呼吸一口气,灵力燃烧,一阵风起,在场所有使用与风相关功法的修士都感觉身体轻盈不少,好像使用功法时威力都增强了许多,龙止头顶的天空中,柳叶似的莲花刀阵噼里啪啦刺入鬼云,轰然撕出一片裂隙。 可鬼族实在是太多了。 “啊啊啊——”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数不清的修士被攻击得跌落城墙,没入鬼潮之中,刹那被撕成碎片,再也不见任何生命迹象。 有人咽了咽口水,神情惶恐。 护城阵法在动荡! …… 鬼族的领地中,天空灰暗,鬼云密布,光芒几乎于无。放眼望过去只有一片荒原,盖因鬼族从不修筑任何建筑,幕天席地而睡,只有大将才有资格拥有抢来的营帐。 轰隆隆,地面因为步伐而颤动,又一批鬼族向城池方向推进。 它们比城池那边的鬼族更为健壮、修为更高,躯体更似人类,等它们抵达城池时,那些疲惫不堪的修士就是制作好的食物,被它们吞食,成为向上进化的养料。 最大的一座营帐中,鬼王身在营中,清点从修士们手中夺来的甲胃与兵器。 鬼王的体型远比那些鬼族要庞大,但整体看上去却并不怎么类人,它的皮肤是石头般的灰色,上半身有三条手臂,下半身则更接近一团蠕动的肉块。 看似臃肿,但实则却拥有非同寻常的行动速度。 它要选择最好的盔甲,最趁手的兵器和旗帜,然后带着其余鬼族彻底攻溃那座没有城主的城池。 那些修士终将知道,他们现在所面对的不过是前菜而已。 终于,鬼王找到了心仪的目标,走向武器架的一侧。 一念一动,一点寒芒闪,雪白剑气刹那撕破长夜! 轰隆一声巨响,一声怒吼震动,已经行出相当一段距离的鬼族们惶惑向后方看去,只见营帐轰然坍塌,半空之中赫然站了一个修士,地面上则是几乎断了一臂的鬼王。 “什么人!” 鬼王断臂处,腐蚀性的黑血霍然爆开向空中袭去,来者足步轻点地,转瞬飘至另一方,黑血丝毫不沾身。 黑云挤压着天空,望不见尽头的黑云中,他的眼眸清澈,眉心红痣分外鲜活,耳畔的黑发与耳坠一齐徐徐飘动。 一位分神境大圆满境界的修士! 鬼王迅速判断出了对方的境界,心里轻快不少。 刚刚那一击应该是对方全力爆发了,可惜啊,没得手,而且这种全力爆发也不知能持续多久。 鬼王将自己的断臂再接回去,血肉疯长,几乎转眼就恢复原样。 它挥动好全的臂膀,好整以暇,游刃有余,近乎傲慢地问:“你是谁?怎么来到这里的?” 秋亦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敛去气息和行迹,独自穿过只有白骨裸露的荒原,追循着鬼云聚拢之地而来。 这是只有他能做到的事情。无相锻体法的神妙为他提供了成功的可能。 昭时剑的剑穗摇曳,银白剑身上闪动光芒,秋亦举剑,垂眸。他少年模样,又是那种看起来有些天真的好长相,这样垂眸,看起来有种柔软的感觉。 秋亦静静审视观察着鬼王,对于它的问题,他只有一句话可以回答。 不用问来处,鬼王只要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够了—— “我是来杀你的!” 一念一息一瞬,天地之间,剑光斩落,春意勃发!- 糖葫芦告诉小银,秋亦一定没有死,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让分身和本体气息实力一样的,但死去的肯定只是他的分身。 原因也很简单,很显而易见。 撇来灵宠契约还在不谈,城主秋亦这几天竟然没有和虞观说话! 第213章 清风传承(九) 鬼族还在攻城, 谁也不知道城池能撑多久,秋亦选择偷袭时就已经打定了速战速决闪电战的主意。 是以这一击, 他直接用上了目前能用的最强手段。 剑光威势赫人,鬼王□□强悍,原本还抱有几分蔑视心态,一时没躲开,竟然硬生生吃下了这一击。 然而刚一接触,它神情就变得难看狰狞起来,“噗嗤”, 干脆利落的一剑, 鬼王的整个胸膛几乎都被斩开, 涌动的黑血刹那爆开。 无论境界多高,鬼族总有一个灵窍弱点在心脏处。 这一点, 秋亦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鬼王绝不敢再以戏谑姿态看这个人类修士, 但先被人一剑几乎斩开胸膛,它气势当即萎靡上三分。它闷哼一声, 爆开的黑血嚯嚯张开成一张布,顷刻向秋亦扑去! 合体境鬼族的黑血本身就是一件武器!敢碰就得吃上一亏! 然而与鬼族对上的次数多, 秋亦早就总结出了一定经验,面对这种攻击,下意识就可以用步法避开, 不过, 既然是闪电战, 他不可能浪费任何一点时间。 鬼王刚修复好身躯, 便看见一道凛冽剑光刹那劈开黑血, 露出其后秋亦的身形,散开的黑血被寒霜冰冻, 片点不近身,没有给鬼王任何可喘息的机会,秋亦霎那横劈一剑! 目的就是将鬼王的上半身,连同心脏一起斩断! 之前的攻击也证明了秋亦绝对有这个能力! 鬼王几乎是下意识避开了这一道剑光,然而它停下的一瞬间,近乎悚然——秋亦居然已经预判了它的方向! 对于秋亦来说,这类速度快到他抓不到的敌人他已经面对过几回了,近的便有风天这位,盛会上,风天但凡使用了那种提速步法,秋亦就几乎很难抓到他,是以事后复盘时秋亦着重想了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可以说,他现在抓移动路径的本事已经今非昔比了。 这也是他敢孤身来挑鬼王的底气之一! “铛——”鬼王伸出手臂,鬼气氤氲如盾,挡下这一击时,它骤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 上一剑不过是幌子!现在才是对方最强的一击剑招! “咔嚓”一声,剑光倏然破盾,剑尖寒芒逼近,大量灵力燃烧,地面上不知何时便已经冒出一层绒绒绿茵,剑还未至,剑气便已经刮开一片狼藉,鬼王心里咯噔一声,糟了! 它猛然施加力道抬起挡剑的两条手臂,一直没有动静的第三条手臂唰啦握住剑,合体境中期的力量,秋亦一时还真难以抗衡。 昭时剑在僵持中颤抖,鬼王手臂仿佛成了石头,咔嚓咔嚓,裂纹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不断延伸,黑血将要喷薄而出的那一瞬间,“呼呼”,碧绿的火焰在剑身上熊熊燃烧! 鬼王没有松手,那么代价就是它的手臂被生息幽火烧化大半! 丹田里的灵力在疯狂燃烧,秋亦收剑,再一次蓄势。 时间才不过过去短短几分钟,那些还未走远的鬼族到这时才反应过来,立即自乱阵脚了。谁也没想到这个刺客这么凶猛,几个回合而已,鬼王竟然就吃了大亏! 其中不少分神境鬼族甚至立即围上去想要帮忙。 要是鬼王被打掉,他们群龙无首,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秋亦是孤身深入敌营,鬼族数量太多,一旦被围攻,他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得折在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秋亦袖袍中霍然飞出一物,在黑暗的世界里闪动着灵光。 它呈棋盘状,上有星辰,棋子温润。 仙器,周天星盘! “嗡——”! 在场鬼族心中一悸,空气波动,一道七阶大阵凭空浮现,将除了鬼王以外的所有鬼族轰然笼罩其内! 秋亦既然选择暗杀,那便不会打无准备之仗,他带走了城中三分之一灵石,花费数天,只为布下这方无须操纵的大型阵法! 度过最开始的震惊阶段,鬼族们开始合力攻击这方大型阵法,但无论它们如何使力,周天星盘立于阵法核心位置,阵法不动如山! 想要全杀这些鬼族是很难的,所以从布阵的那一刻起,秋亦目的就不在于此时此刻便将这些鬼族杀干净,他要的是把这些会给城中修士带来压力的东西困在这里! 想要脱困?可以啊,凭你们的本事,先老老实实给我坐牢坐半天! 而半天之后,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哗”!趁着秋亦为那些鬼族分心的功夫,鬼王霍然拔出一面深深插在地上的军旗,秋亦第一次注意到这面旗帜,这一细看,不由皱眉。 鬼王大笑:“就算算到了我的行动路径又如何?我的真正目的你根本不会想到!” 它霍然扬起旗帜,鬼气在身上流动,原本萎靡的气势陡然攀升! 这是一件鬼族专用的法宝,由鬼族改造而成,效果只有两个,一个,大范围增幅鬼族,另一个,单单增强一位鬼族。鬼王这次显然是用了第二个效果。 情势的转变就在一瞬间,秋亦先前打出的大好局面一瞬就有可能被颠覆,这就是低境界对高境界所要面临的情景,如履薄冰。 没有任何废话,秋亦已蓄势完,一剑斩去。 他要打断这种提升! 鬼王又岂能让他如愿?它伸手,旗帜霍然拍打向剑光,柔软的旗帜这一刻就是一击重拳。 “砰”! 狂暴的气流刮过,地面动摇陷落。 被困在阵法里的鬼族瞪大了眼睛。 秋亦向后退,脚步落地,深深浅浅,他有些虚弱地喘气,咳出鲜血。 失败了。境界的差距还是太大。 这一次的失败对秋亦来说是致命的。 但他一定要赢,不能失败,也绝不接受失败! 鬼王一跃而起,它被烧化的手已经重塑,一手举旗,两手成拳,加上它庞大的体型,仿佛庞大的阴影砸下。 秋亦开口,似乎说了什么。 一念之间,他的眼睛里跳动起火焰。 秋亦握住剑,气势同样在攀升,他三两步上前,两颊浮现浅浅的红晕,眼睛明亮,精气神好像在一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来之前,为了以示对合体中期的尊重,秋亦特意学了一套强化秘法。以心头血和寿元为祭,获得暂时的增幅。 简而言之就是烧命的游戏。 秋亦是分神大圆满,有五千年寿命,还有四千六百多年的寿元可以消耗。他倒想看看这鬼王到底能耗他多少命! 这一战还有的打呢。 “铛铛铛铛——”,极度刺耳响亮的声音响起,不少阵法里的鬼族刹那捂住耳朵。 天地间,鬼云被打散又聚拢,空间时不时撕开一个不稳定的裂口。 剑修就是一群越打越凶的疯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秋亦完全适应了鬼王的种种手段,燃命的功法,他状态上扬到了极点,一直持续在巅峰状态,丹田内的灵力被压榨着流向各处,一剑更比一剑凶,偶尔被剑光打到的法阵内鬼族几乎瑟瑟发抖。 面对这样的敌人,但凡有一点怯弱就很容易被持续放大。鬼王只有一瞬间想逃避而已,结果就再次演变成了弱势的局面。 与其等这修士命烧干净,不如现在就扰乱他的心志。 你不就是想赢吗?鬼王大声喊道:“你输定了,我的奴仆们即将攻下那座城池!” 它猖狂地笑:“就算你真打败了我又怎么样?我告诉你,在这里一个人的胜利不叫胜利!” 作为鬼族阵营的最强者,鬼王也窥探到了世界的一角! …… 城池这边情形确实危险到了极致。 经过一番交战,借助着护城大阵,他们原本已经勉强稳定下来局势,但忽然间,一批新的鬼族的加入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那些鬼族更聪明,更难杀,它们狡猾地击中攻打阵法一处,呼唤同伴,再借助同伴作掩护,“轰——”,不消片刻,本已经不行的护城阵法赫然裂开了一角! 糟了! 所有守城的修士心中一震。 鬼族狂喜着钻入,一道小小的口子之后,整座阵法刹撕裂破碎,所有生灵在一刻统统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而这个时候,多数人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们那什么再来阻止鬼族?! 龙止的心高高悬起。 如果不是这方秘境不允许离开,他们此时早就退出去了。 根本看不到任何可以获胜的希望! “打起精神来!你们就想要这样送命吗?至少它们还没有爬上城墙!”屈通海大声呼喊,振奋其他人精神。 但是他心底其实也没底,明白自己这次估计要把命也搭在这里了。 鬼云如此靠近,压在所有人心头。 就在此时,糖葫芦一声高鸣,轰隆隆,火焰再一次送葬了大半之前从裂口来的鬼族。 小银仰头,目光闪动,想着秋亦之前交给它们的任务。 那时他就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 鬼潮涌动,“砰”! 它们猛然撞上了又一道屏障! 各个地方的黑白的棋子浮空,早已准备好的灵石迅速干瘪散为灰烬,灵光从地表升起,刹那覆盖住整座城池。 无论鬼族还是修士,全都瞠目结舌。 又一道大型阵法!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另一边,面对鬼王的话,秋亦嗤笑着举剑,难得地开了口:“只要解决掉你,我就是赢家。” 天空中鬼云方才被打散,光时隐时现,落在他的脸庞上,落入他的瞳孔里,脚下勃发的绿茵呼吸般荡开,秋亦的心灵明澈,宁静至极,仿佛能捕捉到每一丝痕迹。 仿佛有一瞬间,他就是万物。 天人合一之境。 鬼王毛骨悚然,那些软弱又从心底翻涌而出,它努力抛开这些杂念,再一次向秋亦袭去。 昭时剑斩出,雪白剑身上不再空白。 一室隆春、三寸剑光,光日升起,新生高照,花在开放,鸟儿在歌唱,鬼王的心脏从未跳得如此之快,几近要爆开化为一束花骨朵。 秋亦竟在这个关头突破了剑势境! 秋亦:“借你一命,试剑。” 直斩心窍! “轰隆隆”,一道春雷劈下,鬼云淡去散去。 在攻城的鬼族们一阵心悸,气势无端便被削弱一半! 屈通海兴奋至极,大声道:“我们反攻!” 天空中下起绵绵细雨,被困在阵法里的鬼族惊慌地看着倒下的鬼王。 它血肉消散,只留下皮囊。 一声龙吼嘹亮。 已经停下燃命秘法的秋亦停下与师尊说话,抬头看去。 天空中有一条龙飞来。它通体漆黑,体态优美,鳞片富有光泽,目光锐利。 这条龙落下,化为一位穿黑袍的青年。 秘境之灵,阵祖的化身。 “没想到阵祖原身竟然是龙族。”秋亦道。 龙骨岛的传说或许是真的。 对方似乎没有接话的意思,有些怅然地看着秋亦,自顾自道:“你做得很好。” “风逍遥的传承我不能给你,”秘境之灵道,“但我可以给你我的传承。” “如果我非想要呢?” 秘境之灵的语气变得冰冷,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那你将什么都拿不到。” 对于他来说,秋亦的话和挑衅也没什么区别。 但秋亦压上如此多的砝码,连寿元都烧了,仅仅一个阵祖传承怎么可能满足得了他。 紧绷的氛围中,秋亦缓缓笑道:“墨沉前辈,我有件宝物可做交换,您要不看过再说?” 第214章 清风传承(十) 秋亦第一次听到阵祖这个名讳, 是在他师尊口中。 当时秋亦还只是个单纯的剑修,所以虞观聊起阵祖的理由也很简单——他要给弟子挑点历史人物故事当睡前故事。 秋亦对按照修士一生脉络来讲述的故事要稍微感兴趣些, 虞观便也偶尔捡几件事谈谈,当然,他没有直接提起过阵祖这个人物。 阵祖的功绩显赫,但生平实在晦暗不明,仿佛是被谁抹了个干干净净,虞观也不感兴趣,没有深挖意图。 不过虞观对各道都略有涉猎, 所谈范围很广, 阵祖名气很大, 作为荒古时代的修士,其对后世阵道的拓宽完善有卓越的贡献, 几乎是阵道上一个绕不开的尊号, 秋亦耳濡目染,大概也能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 后来他意外得了周文帝楚棋的传承。周文帝对阵祖这个人很推崇, 颇有种英雄惜英雄、恨不相逢一时代。 这是第二次听闻。 不过周文帝虽然佩服对方的才华,认为对方可以与自己争一下阵道第一, 但对其生平经历没能挖到多少。 再后来,秋亦从龙止口中得知了阵祖和清风仙尊的关系、秘境之灵的真实身份。 阵祖这个名字第三次跃入他的脑海中,并头一次与清风仙尊扯上紧密的联系。 再回想一下秋亦唯一一次真正见到风圣清的心魔劫。 有个作者, 他写了一本让人看得眉头直皱的书, 他的真实身份是清风仙尊风圣清。 他家中墙壁上有浮雕画环绕, 上面最显眼的是什么? ——万类生灵隐以一头黑龙为首。 他的笔名叫什么? ——墨沉。 那么, 再自然地看下阵祖的真身——一头黑鳞真龙。 如果说, 当年抹除生平痕迹的正是清风仙尊,或是两位一起动手, 那么过往消失得一干二净也正常,一切逻辑就都能圆得上。 当秘境之灵以龙身到来的的那一刹那,仿佛有一道电火花霎那间打通了所有思路,秋亦一瞬间串起所有事情,做出了自己的判断:阵祖的真名即为墨沉! 秘境之灵果然并没有否认这个名字,他神情有些复杂,口吻缓和下来,道:“说说看吧。” 单纯以秘境之灵、一位考验者的角度看,他其实认可了秋亦,愿意交出传承。所以他也愿意听听秋亦如何说。 秋亦道:“我需要解开您暂时解开我的乾坤袋。” 进入秘境后一切都被封锁了。 这不是什么难事。秘境之灵本就控制着这里的大部分规则。 秋亦弯唇,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物,掌心一摊,一颗粉紫二色糅杂的皎皎明珠圆溜溜地立于掌心。 “这是……”秘境之灵止住了声音,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秋亦便替他说出他的未竟之言:“蜃珠。” 他直视这位秘境之灵,姿态从容,几乎是胜券在握:“如何?墨沉前辈,要不要交换?”- “我是不是特别厉害?我觉得我很厉害,运气用的恰到好处……唔,你不要不说话,夸夸我嘛……” 秋亦一边嘀嘀咕咕坚持不懈邀功,一边回到城池,耳边是虞观沉默许久,终于响起的无奈声音,心情好到感觉可以飘起来。 战火早已平息,鬼潮不知道退到哪里去了。 刚刚体会了一场血肉石磨般的厮杀,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地结算功勋、兑换想要的资源,秋亦步伐轻盈,仿佛一只没有重量的鸟雀,轻而易举地落入城中。 糖葫芦和小银感应到契约一端的动静,知道一定是秋亦回来了,迅速去与他汇合。 当然,一见面,秋亦便接受了质问,问为什么秋亦不把计划告诉它们。 它们也很能帮忙的! 秋亦:“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们跟来也帮不上忙,既然如此,我干脆不告诉你们,最后直接将结果摆出来就行了。而且,反正有灵宠契约在,我真死假死你们还不清楚吗?” 多么自圆其说自成体系的一套独狼逻辑! 糖葫芦震惊得咕咕叫。 “如果是师尊的话,我当然会和他说,”秋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哪怕只说一部分。” 小银吐槽的点比较清奇:“嘶嘶。” 它指出,秋亦和虞观做事逻辑也太像了! 秋亦:“夫夫相。” 他眼皮也不眨地推锅:“都是我师尊带坏了我,我原先也不是这样的。” “……” 秋亦:“你们兑换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糖葫芦和小银皆是点点头。 资源丰富后他们所看中的资源更多了,第四次鬼潮虽然艰辛,但撑过去后海量的功勋足以将它们所看中的东西全都兑换出来。 同样已经拿到传承和邀月酒的秋亦道:“那就好,这个秘境还有不到一刻钟就要结束了,你们如果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情,记得尽快。” 他目光移向一侧,神色凉薄许多:“你说是吧?龙止?” 他话音刚落,龙止的身形从虚空中走出,丝毫没有努力掩藏的意图:“瞒不过你。” 她表态:“我确实是跟着这两位来的。不过我用的是笨办法,慢慢排查可能来的地点,刚刚才到。” “而且……它们两个有些太过兴奋了……” 秋亦不感兴趣她的跟踪方式,直截了当道:“所以呢?你有什么事?” 龙止公开布诚讲:”是为了传承。” “我拿到手了。”秋亦态度轻松地承认下来,“怎么?你要动手?” 轻飘飘的反问,没有任何温情。 龙止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一个是,秋亦就会立即拔剑,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 她稳住自己示好的笑容,口吻恳切:“怎么可能?实话说我不是那种敢于冒险的修士,更何况前车之鉴那么多,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风天都踩过这个坑了,她再去排雷岂不是太傻。 更何况退一万步讲,秋亦支起护城大阵、鬼族退去疑似也和他有关,真要思量的话,他对于龙止有一层救命的恩情——虽然秋亦本身没有这个意图。 秋亦对龙止有几分好奇。他到现在有些细节一直没能想清楚,是以愿意给龙止几分面子。 他们随便找了一处房间谈话。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龙止想要说什么都得抓紧。甫一坐下,她便开口道:“我信你拿到了传承,除了你也没有其他人能做到了。” 龙止:“我比较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说服秘境之灵的?” “我如果告诉你,你能告诉我什么?”秋亦反问。 “……”龙止停了停,“那这个问题就暂时搁置吧。” 她道:“你既然拿了传承,应该也得到了两块道石。” 她语气极其笃定。 “是不错。” 算上上周神朝所得,秋亦手上已经有六块道石了。 “清风仙尊传承,或是两块道石,我希望能用情报交换到其中之一。”龙止深深叹了口气,“也好让我回去以后有个交待。” 秋亦:“说说。” 信息换如此重要的资源,多少有些荒谬。但龙止不是蠢人,既然敢提,她一定有一定依仗。 龙止将早已打好的腹稿缓缓说出:“首先,你不好奇风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又是从哪里来的吗?” 这当然不足以打动秋亦。 就将他们当做隐世势力里出来的弟子也完全没有问题。 龙止自己也知道这点,她吞吞吐吐,道:“还有,有件事不得不告诉你。” “实际上我们一直有一种猜测……关于你师尊的猜测。” 秋亦一下打起精神。 龙止却又转向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道:“你觉不觉得秘境之灵很可怜?” 死者的影子,再仔细仔细算的话,地位比风圣清那类残留于世间的痕迹都要低,什么也算不上。 真要说起来,确实可怜。 说到底时间太久了,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秋亦有一会儿未说话:“你要说什么?” “你知道第二劫末到底发生了什么吗?”龙止低语。 秋亦抬眸看向她:“燃焰仙尊和多数修士死亡之时,我师尊出现,力挽狂澜解决了第二劫。” 这就是第二劫的重点内容。 “若是要说其他更多更深入的第二劫内情,你就不必再谈,我信他绝对远胜于信你。他如果不让我知晓,那一定为了我考虑。” 言下之意,你龙止什么也不是,也不用和他说其中有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反转。 第二劫真正看清一切的只有可能是虞观,轮不上一个龙止外人在秋亦这里说什么。 龙止果决道:“我绝对没有要说什么内情的意思。” 她放软声音:“实际上,我的前辈也告诉我,知道太多对我们没有好处,我们只需要一心考虑修行就行了,被这些事情影响绝无好处。” “你的师尊很关心你。” “因为他是个绝好的人。”秋亦笑了笑,又收起上扬的唇角,道,“时间快到了,快点进入正题吧,你们到底有什么猜测?” “……有个与你师尊有关的细节你可能没关注到,或者不知道,”龙止道,“他前来面对第二劫时,就已经是重伤之身了。也就是说,他是状态极度不佳的情况下解决掉了第二劫。” “秘境之灵很可怜吧,他只是渡劫境阵祖的倒影,仙境陨落后,却还能在世间留下‘痕迹’,就好像还活着一样,”龙止说,“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师尊早已经死了……他孤身应劫,死在第二劫中。现世还在的,不过是那位仙尊陨落之际留于世间的‘痕迹’?” 第215章 带话 秋亦:“‘痕迹’无法留下太久。” 例如风圣清, 他困于时间,无法归来, 只能留在他乡。 龙止打出最后一张牌:“据我所知,你师尊修的道是时间一道。” 将各种尺度感官上的时间拖长,不正是此道修士惯用的手段吗? “……” 时间快要到了,龙止道:“怎么样?我拿这个可能性的确切结果来交换道石或传承。” 她补充道:“事先说明,如果不做交换,哪怕你搜洗我神魂也找不到这个情报。长老们给我下了禁制,只允许我在传承秘境中将这个情报拿出来与你交换。” 能做到这一步, 还是因为风天的殒命。 “……”沉默片刻, 秋亦道, “我想知道的话,直接去问他不就行了?何必要和你做交换?” “可你现在无法联络他吧。” 只有有一点在乎, 秋亦就一定会犹豫。 话音刚落, 秋亦眼眸骤然间变得冰寒,剑鸣铮铮, 龙止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想要避开, 谁知才刚有一个动的趋势,寒凉剑身已经抵住了脖颈! 秋亦踩在桌上,一手持剑, 就那样看着龙止, 面无表情, 压迫感顷刻笼罩而下。 一道血线刺啦被锋芒划开, 鲜血往下渗出。 龙止感到轻微的刺痛。 她强颜欢笑, 一手捏诀,浑身寒毛竖起, 几乎喘不过气,丝毫想不通正常讲理的秋亦怎么陡然间翻了脸。 难不成就因为谈及了他师尊?不至于吧? “我倒也有话想问你,”秋亦道,“其他势力无论对我师尊真实态度如何,都因为他不参与世事的态度对他不敢多有提及和讨论,尽力回避。你背后的势力到底是多大胆子,居然敢直接揣度他现在状态?凡提及必有知,怎么,不怕他关注你们? 我倒很想当你们是心系天下的‘好人’,可我看你言辞行为之间,也未见对我师尊多尊重,现在居然还要以此为依仗来和我这个仙尊弟子做交换?呵。 最后,我实在是很好奇,你们究竟是凭什么知道''''我现在无法联络他,无法确认消息真伪''''这个消息,并十分笃定的?” “……”龙止一句也答不出,额上渗出冷汗。 “对谁有敌意时,多少也看看自己配不配,一群见不得人的东西。” 还有五息。 龙止已经决心付出代价拖延五息时间了。 “放心好了,我不杀你,你不过是个传话的人,”秋亦笑一声,收回剑,重新坐回去,“帮我带一句话回去。” “什、什么……” “我师尊要是真有事,你们最好夹起尾巴什么事也没干,”秋亦一字一顿,眼眸漆黑,“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会提剑登门,与你们好好翻翻账。” …… 从秘境脱离后,看见周遭陌生的环境,龙止长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后背居然已经冷汗打湿了。 她捂了捂胸口,心脏还没从方才的紧张中脱离出,犹在狂跳。 都说堕仙可怖,今日一接触,她觉得他的弟子也不逞多让。 …… 秘境结束后,修士被随机传送到了各处。 糖葫芦和小银环看四周,确定了这里大概是北洲某地。它们小心瞅瞅气息很低沉、看着就在生气的秋亦,想着要如何开口汇报情况。 秋亦先开口道:“先寻个地方暂时消化一下所得吧。” [这是落霞山脉附近。] 秋亦使劲咬嘴唇,硬是没理。 [别咬了。] 金线动了动,又被秋亦眼疾手快镇压按住。一狠狠心,干脆收入乾坤袋里,顺手把耳坠功能也给强制性关了。 糖葫芦和小银在外用神识看了一圈,也已经明白过来这是它们曾经的家附近,见秋亦似乎暂时解决了情侣纠纷,当即欢欢喜喜地回来汇报。 这下容身之所有了。 秋亦开口道:“走吧。” 糖葫芦被小银一拍推出来,犹犹豫豫:“啾啾。” ……嘴破了。 “……”居然还自己给自己咬破了,秋亦指腹一抹,抹去那点痕迹,“没事。” 落霞山脉正值冬季,漫山遍野的雪色,秋亦看了一会儿,现在就是看不得,于是负气偏过头,快步到了小屋附近。 那片某人负责的花园居然还好好的,阵法还在运转,花花草草生机正勃发。 秋亦一挥袖,改一处之四季,冰雪消融,新叶繁茂,冻湖化春水。 “吼——” 一声响彻山林的咆哮骤然嘹亮响起,簌簌震落大片积雪。糖葫芦立即比了个眼神,“——嘎,嘤。”地甲熊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秋亦没有回首,径直踏入屋中,过分平静的声音传至糖葫芦它们耳中:“允许你们叙旧一个时辰,到了点,用功修行去。” 合体境对妖族和妖兽同样重要,它们都要在这一阶段感悟觉醒血脉之力。 糖葫芦和小银认真应下,才发现秋亦已经把门带上了:“……” 它们还是先在外面呆几日吧。几日光景,想来什么样的矛盾都能被顺毛撸平了。 踏入屋中,一切正停在秋亦和虞观走时的景象。 金线从乾坤袋爬出来,点点秋亦的脸颊,好像在问,还生气吗? 秋亦在床边坐下,嘴巴能挂油瓶。 气,特别气,每一根羽毛都要炸起来了。 虞观与他说话时,他除了哼哼表示不满外也不理人,像个对着墙角自闭的小孩。 这样一看,到底是吓到了,还是气到了、亦或者两者皆有之,其实也很难分辨。 虞观觉得可爱,再一次安抚他:[‘痕迹’没有实体。] 秋亦和龙止的话他全程听了,也几乎时刻与秋亦交流,自然知道秋亦现在情绪很糟糕。 放柔声音哄了好一会儿,秋亦蔫嗒嗒的,眉眼耸拉,终于闷声闷气开了口:“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只是怕开口就无法克制住难过与生气,可能会忍不住迁怒虞观为什么不告诉他——可他师尊都那么可怜了。 秋亦本想独自消化掉这点情绪,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回答虞观。 [你在为我生气。] “……是啊。”秋亦懊恼地道。 他不想他师尊受伤,也不想他一个人去面对大劫。 为什么没有人帮他?其他人干什么的?废物吗?——只要一想起这件事,秋亦就会忍不住这么想。 可偏偏这都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根本无法改变。而自己先前居然还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 秋亦气别人,也气自己,越想越难受,眼眶里眼泪打转。 金线轻轻拂过秋亦的眼睛,吃去眼泪。 [我并不觉得生气或伤心,]虞观说,[你燃烧寿元时我才感觉到难受。] 甚至气闷,可最后还是没抵得住弟子的软话攻势。 “不一样嘛……你是你,我是我……”秋亦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睛,乖乖任由它动作。 虞观问:[我难受你也会像现在一样难受吗?] “……嗯。” [所以是一样的。] “……” 诡辩。 秋亦抿着唇,还有些沮丧。 其实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虞观看起来也不在意,但他控制不住,总感觉难过异常,好像他比虞观这个当事人还要像当事人。 他总觉得他师尊太惨了,太可怜了,太辛苦了。 虞观能揣摩出秋亦此时的心理,所以既无奈,又心软得一塌糊涂。 对于他来说,秋亦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存在。 秋亦说:“要是我和你是同辈修士就好了,或者我比你更厉害,这样遇上大劫时,你身边至少有我。” 这个想法已经不止一次冒出,也不止一次提起了,只是每一次冒出、每一次提及,秋亦的遗憾不满越来越多,这个想象也会变得更丰富、更详尽。 虞观也会有类似的念头,但如果非要比较,他更喜欢此时此刻,能完全将秋亦笼罩在羽翼下,秋亦所有因为活动而收到的伤害都在他能忍受的范围之内——哪怕只是勉强能忍受,但无论怎么样他都能保证秋亦不会身消道陨。 他跟着秋亦的想法走,让他开心一下:[嗯,那样很好。]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秋亦低着头,眼睛倏然红了,啪嗒啪嗒地掉眼泪:“我来得太晚了。” [可我还活着,我们见到了面,]虞观说,[这样就够了。] “……” [你不要我这个师尊了吗?]! 眼泪停了,秋亦眼睛瞪圆,谴责道:“不可能,不准你造谣!” [你想当我弟子,我也想当你师尊。你不想我受伤,我也不想你受伤,我喜欢你,所以也喜欢现在,你来得一点也不晚,]虞观缓声道,[秋亦,小秋?秋秋?你懂了吗?] 秋亦眨眨眼,用手背擦着眼泪,脸先前哭得有点红,现在更红了。 虞观好像是第一次和他说想要当他师尊。 就这一点便足以让秋亦感到欢喜了。 至于后面的称呼。 “懂了……”秋亦吞吞吐吐,语气弱弱的,“你、你不要这么喊我……” 太羞耻了,又不是小孩子。 虞观笑。 秋亦听他轻笑就头皮发麻,有些着急地说:“我是认真的。” [好。] 秋亦听出了敷衍。 好气! 秋亦气呼呼托着脸,闭上眼睛,用灵力给脸降温。 等以后,他也要叫什么小虞、虞虞、夫君、老公之类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看谁才是更不好意思的那个。 ……肯定有敢喊的这一天! 收拾收拾情绪,把难过的心情消化为动力,秋亦和虞观聊起正事。 他先把不重要的,比如风天和龙止的来历问了。虞观沉默了会儿,道:“他们背后是天外天,你不用管,之后他们大概率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你面前。” 秋亦唔唔点头,反正师尊知道就好。他谴责了一番两人背后势力天外天的不安好心暗藏鬼胎,然后自然地开始盘问虞观第二劫受伤的事。 什么原因受的伤?伤势重到什么地步?面对大劫时有没有收到拖累?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问得简直事无巨细,像个小管家的。 虞观挑了些能回答的回答了。 秋亦总结一番,就是他师尊当时确实重伤,但现在一切都好,只等他升完级,他们就可以一起拳打鬼族,脚踢大劫,拯救世界,然后快乐隐退了。 简单想象了一下这样的未来,被虞观夸得晕头转向的秋亦浑身充满了力量,干劲十足地开始盘点起在清风仙尊传承中的收获。 首先自然是他本次前往秘境主要目的。 床靠窗,因为秋亦喜欢,上放了一张小桌。 秋亦将两枚玉简放到桌上一边。 修士往往都是低境时所修功法繁多,但修至高境,大道至简,化繁为简。斟酌过后,秋亦觉得自己所得功法中,这两套剑法最有价值,无论参考还是修炼都很不错。 皆是无品功法,《万象剑诀》、《逍遥剑法》。 当初风天所修行的正是《逍遥剑法》。 两套仙尊所编撰的无品剑法,拿出去能轻易撑起两三个大型秘境。 不过,它们还只是这次传承所得收获中价值最低的存在。 第216章 三尸 然后是两块道石, 也是龙止背后势力想要的东西之一。 秋亦拿到手时还有些诧异,没想到清风仙尊传承里会有此物。 按照虞观的说法, 道石总数量不会过十。 秋亦能集齐大半,实在是气运鼎盛至极。 也不知道收集完全部道石后会有什么惊喜,亦或者惊吓。 秋亦合并同类项,将这两块新得的全部丢到了洞天中,埋在建木附近。 境界提升后,他对洞天的掌控力也水涨船高,愈来愈强, 轻易便能感知到洞天中各处细微变化。 建木近来长势颇好, 原本灰白的颜色早已被染上更鲜活的颜色, 风吹过时,哗哗哗, 仿佛落雨的声音。 神木满溢生机, 道石聚拢灵气,秋亦现在主走生机之道, 是以每次修行时都感觉极为舒适,仿佛浑身浸泡在了醇厚的酒液中。 他明明修行《蕴灵诀》, 境界提升却不比旁人慢,也得归功于它们。 但就在这几日,这种生长在某一阶段便停下了, 不明缘由。 不知道新来两块道石能不能让它再焕发一次生机。 秋亦将昭时剑横放于桌上, 柔柔用手抚平剑穗, 然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瓶玉瓶, 抹去封口的灵力, 向下倾斜瓶身,黑色的粉末均匀落在剑身上。 这是墨沉龙鳞研磨而成的粉末。本身其实只能当锻造冶炼材料, 并不能直接提高法宝的品阶,但秋亦的这把剑以清风仙尊残剑为骨干铸成。 秘境之灵说,当年风圣清铸剑,修士们的情况境遇很不好,迫于无奈,为了省点材料,墨沉从自己身上剜出神材给风圣清,所以即便是铸剑完成了,这把剑也依旧与他有莫大联系。 秋亦现在正是借这些联系,牵引出清风仙尊残剑更多过去的威能,进而推动昭时剑的晋阶。 昭时剑上冒出浅浅光晕,原本便干净澄澈的剑身置于光下,近乎透明。 这次晋级完成后应当就是天阶法宝了。 秋亦一边思索着,一边将它重新收入剑鞘,收挂于一侧墙面。 他即将晋升合体境,昭时剑的品阶有点跟不上了,秘境之灵送出的这枚鳞片实在是想瞌睡了就送枕头,来得恰是时候。 心念一动,秋亦手上一团青色光晕。 这件东西没什么好说的,九品神物,风之精华,近乎于道的法则,炼化后能增强速度与感官,在风道大能那边会更受欢迎,不过秋亦肯定会用在自己身上了。 与观感不太一样,风之精华这种能量体摸起来还挺柔软蓬松的,像是棉花糖。 秋亦小小撕扯下一片,试图投喂金线。 金线游走,途中还把秋亦头发给弄乱了,很坏。 “挑食。”秋亦嘀咕说,自觉又抓住了师尊的坏毛病。 风之精华到底是高阶神物,炼化估计要花费大量时间。秋亦准备合体境再炼化吞服,便也先放置一边去。 第四件所得是一方密封木盒,上面刻录着封锁气息的高阶阵法。 材质很轻,但秋亦心知底下究竟是何物,托举着时,竟然有一种千钧重的错觉。 这其中是一道稀薄但纯粹的规则之力。 对于洞虚境以上修士来说绝对是无上的至宝。 有道石和此物在手,秋亦几乎敢断定自己洞虚大乘境修行速度肯定非常人可比。 他平息心绪,将木盒放置一边。 不大的小桌几乎快被铺满了。清风秘境价值最大的收获却还未登场。 秋亦手一翻,一方一指厚的书册出现在手中,几个粗糙大字《阵道小记》,略一翻阅,其中夹了一面写满蝇头小字的折叠琉璃白纸。 从气息可以感知到这是一件已经认主的低阶法宝。 秋亦本是奔着清风仙尊传承去的,却没想到最后给予他最大惊喜的是阵祖的传承。 册上记有阵祖这数万年推衍出的阵法与思考,每一页后都附有一道考核,只有破关才能往下翻阅,一直破关到最后才能看到那页琉璃白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凭此一物,如再用心谋划一些,完全可以建立一个与阵界同样的庞然大物出来。 秋亦之前匆匆看了一些。从他的角度看,阵祖所写其中许多结论与阵法模型已经被前人摸索得出,还有极少数的错误疏漏,但总体质量依旧令人惊喜,往往三言两语便令人醍醐灌顶,仿佛拨云见日,令秋亦想起与虞观论剑道或论道时,高见卓识者一点拨,那惊喜感真是难言。 最后,秋亦又取出一壶酒来,真是邀月酒。他取出杯盏,为自己和虞观各倒了一杯,小心嗅了嗅酒香,然后一口口喝净。 修真界的灵食一道发展得真是极度繁荣,邀月酒据说是外界遗失的古方酿造,喝之可忘忧。 虞观说不错,秋亦喝了,心情好像确实明快了不少,仿佛一路甜到心坎里,甜得有些过分了,不由得戳戳金线,把它骚扰得困惑,再笑着和师尊说道几句。 浅酌一杯,不宜过多。秋亦以法术除尘,收起杯盏和酒壶,再一次一一点过自己的所得。 他的手在桌上拂过,功法纳入神识,道石收入洞天,风之精华、《阵道小记》和规则木盒一齐收入乾坤袋中。 心念转动,屋中转眼变得空荡荡,秋亦身影出现在洞天之中。 那串铃兰还静止地停留在草木上,每个修士身上都打了奴印,秋亦一天不放他们离开,他们便要一直停滞在濒死的幻境与时间中。 往好处想想,他们脱离幻境那天,心性必然有大的突破——前提是他们真的有离开的那一天。 秋亦毫无感情地掠过他们,径直走至建木身前,盘膝打坐修行。 分神大圆满,合体境不过一步之遥。秋亦不打算再拖延了。 他轻轻闭上眼睛,丹田内灵力的海洋仿佛呼吸般颤抖,从刚修行时专修的《蕴灵诀》运转,洞天中充沛的灵气被牵引,过快的速度之下居然呼呼显其气流的形态。 识海颠簸,元婴小人似一叶扁舟,在浪尖正襟危坐,随浪起伏。 他盘膝吐纳,随着灵力的运转,身体时而虚幻时而凝实,周身隐隐出现了两道残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丹田内一声轰响,仿佛雷霆炸响,劈开混沌,元婴小人猝然睁眼,眸中灵光闪过,他蓦然伸手抓住虚空,乍看虚无,但换做其他视角,一道因果红线赫然被抓住攥紧在手中! 虚幻和真实的界限在这一瞬模糊,红线飘动,仿佛利剑斩下,两道身影退至握住红线的身影其后,元婴霎那间一分为三! 三个一模一样的小人彼此见面,一人拱手作揖,慢步离去,一人全无交流之意,倏然飞走,唯剩下气息最平和的一位继续留在这里,他看了看握紧的拳头,好半天,伸开手,闭目重新打坐修行。 …… 糖葫芦和小银正对小弟地甲熊一一说道他们大主人和二主人定情一事,分享一下它们当爱情助攻的机智,和当电灯泡的痛苦,忽然听得“嘎吱”一声,门开了。 一位童子背剑走出,他眼睛扫过时,糖葫芦和小银下意识把毛和鳞片都绷了起来,怂怂看他。 地甲熊境界低,反倒感觉不到太多,傻乎乎的,还想询问是秋亦和虞观的孩子吗……但一开口,糖葫芦吓得赶紧一翅膀打上去,地甲熊只能委屈闭嘴。 恶尸凉凉扫过它们,轻叱一声,乾坤袋中飞出一件不知何时入手的飞梭,他踏上飞梭,转眼间飞入天际。 糖葫芦、小银松一大口气。 虽然知道那是秋亦的三尸之一,但它们没有和恶尸交流过,对方看着实在是凶……妖族很注重气息,两只看恶尸,感觉对方就像是一只杀气腾腾、已经在呲牙威胁他人勿要靠近的野兽。 与其可爱的孩童外表极度违和。 气还没松完,门内又走出一人。 善尸看了看三位,对糖葫芦和小银道:“本我在打坐修行,消化风之精华,你们可以进入洞天,但距离离远一点,不要打扰。” 他的语气与态度亲和,说话很容易让人信服,糖葫芦和小银连连点头。 善尸笑笑,踏着月舟离去。 修真界有句话叫做“分神结缘,合体解缘”。 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即好像一定要在分神境做些什么什么,才方便分出的三尸各自圆满或缺憾,最终循着线回归一体。其实并非如此,若要详细一点说,“合体以下结缘,合体解缘”才为正解。 纵观各个境界,越往上攀登,所沾染的深重因果就越少。越至高境,越是除了自己和零星几个重要的人外,无需再多考虑其他。 身挂重因果的修士往往有两种情况。 要么是不得已。 他们多是“宗门下一任掌门”“家族继承人”,吃到了前期的投入与优待,必然要背上相应的责任,得后面成了老祖级别的人物,可能才关联少一些浅一点; 要么是性格使然,用情太重太深。 他们多数爱己也爱人,朋友知己遍天下,对谁都能豁出性命,偏不爱做那种不入红尘不染红尘的冰雕,一般在多情道里较为常见。 洞天中的秋亦睁开眼,也并不关心另外两个自己去哪了,他取出风之精华,开始炼化。 第217章 了缘(一) 崇和十三年, 地龙翻身,大旱千里, 蝗灾过境,天下大乱。 荣二娘默默地观察着那人。 细皮嫩肉的,看着就不是他们这种干粗活的,那衣服料子看着晃人眼睛,腰间还配了玉石,看着就像是富人家的公子,打晕挟持后不知道能换多少米面。而且他独自出行, 身上必然带着粮食! 粮食和水, 有一个都行都好, 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荣二娘身上带着刀,见到那青年的第一眼就想冲上去, 拿刀逼他把吃食统统交出来。 可她到底不是个傻的, 还没被逼到绝境,因此又难免犹豫。对方能这么干净地走在这乱世, 必然有本事在身,她真的能成功吗?如果对方反抗, 她岂不是要杀人?……荣二娘有点怕。 日头上来了,暑气蒸腾。 荣二娘口干舌燥,眼前发黑, 已经是穷途末路的时候了, 她终于下了决心, 露出凶相, 悍然冲上去…… 几息后, 秋亦拿过刀,一把凡兵, 估计用来砍过不少东西了,上有豁口。 荣二娘摔在地上,身体摔出的疼痛丝毫不及心中绝望,她眼睛一闭,心一横,便想咬舌自尽。谁料还未咬断,一股劲力豁然打上喉咙,打断了荣二娘的自尽。 “你……!” 秋亦眼弯弯:“我有道侣了,可瞧不上你,而且但凡和你多触碰两下,我道侣都要吃醋的。” 荣二娘听不太懂,但对方看不上她,所以不打算对她下手、杀她吃肉的意思她明白了,心中不由安定许多:“……道侣?” “夫君的意思。” 对于荣二娘来说还是过于出格了,她几乎瞠目结舌,不懂这么个青年怎么还能有夫君,而且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秋亦将刀还给她,还从包袱里给荣二娘取了两个白面馒头和一装满水的扁壶。 饿得狠了,荣二娘也不管这人到底是什么心思,狼吞虎咽,几乎逼着自己将两个馒头全吞了进去,连一点渣子都不敢丢下,吃得几乎流了眼泪,至于水,她只喝了一口,小心握在手上。 等吃完了,再一抬头,秋亦已经走得快没影了。荣二娘茫然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哪来的劲,连忙跟上去。 秋亦步伐看似不快,但速度却惊人,荣二娘之前发现他的时候便知道此事,但现在追起来才晓得对方绝不是凡人。 她再次坚定了追随的决心。为了活下去,咬咬牙,使劲迈动双腿,居然也没有跟丢。 搜过之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秋亦很快停下了步伐。 荣二娘气喘吁吁的,还未歇口气,便要去还扁壶。 秋亦却道:“不用还了。是你孩子求我给你点吃食。” 孩子。 荣二娘呆滞了。 秋亦道:“虽然最后没能逃得掉,但你始终没有答应易子而食,她不怨你。” 她的乖宝。 “……是我不争气,我对不起宝儿,”荣二娘心如刀绞,潸然泪下,声音颤抖,“大人,你是神仙吗?我家宝儿现在怎么样了……” “她被烈阳曝晒,很难受。” 秋亦丢了个东西来,荣二娘满脸是泪,茫然握住,发现居然是一把铲子。 这是何意? 秋亦说:“埋了吧。” 荣二娘看向前方,赫然发现有一堆不大的碎掉骨头,上面尽是咬痕。 …… 跟了一段时间,荣二娘发现这位名叫秋亦的神仙似乎行踪毫无目的。 遇见了人,不管是恶匪还是灾民,打劫的,秋亦就收拾一番,只要不再次动手,他就不再去管,不打劫只求粮的,秋亦会力所能及给一些,帮一些忙。故而几日来,从未有人死在他的手中。 久而久之,跟着秋亦的不止荣二娘一人了。 除了见鬼的神通和超凡的武艺外,秋亦似乎没再显露出特别的异样,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是为人埋尸骨。 不过即便如此,几名追随者依旧认为他一定是神仙——除了神仙,乱世里哪有人还会有这样的余裕呢?他们坚信只有跟着秋亦才是出路。 秋亦任由他们跟着,脾气很好,也不驱赶。但同时,他也从不主动给粮,只偶尔会给这几人指出能找到粮食的地方。不过即便如此,也已经够让人感恩戴德了。 这个年头让人活不下去,秋亦这样的人太过显目,和肥羊无疑。 很快,一群新的难民瞄上了他。 这批难民是原本都是普通本分的农民,因为天灾饿到饥肠辘辘,不得不忍痛背井离乡,寻找新的出路。 消息最灵通的村长说近来又有新的诸侯举兵造反,不少武人投奔了他,未来前途可期。 难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也跟着投奔那位诸侯。谁知费劲千辛万苦到了地,那位诸侯因为已经接手了不少灾民,直接将他们拒之城外。无奈之下,这群难民只好再向下一个诸侯的方向进发。 逃荒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粮食本就有限,他们这奔波更是折腾人,几乎弹尽粮绝,被逼到绝境,就在此时,肥羊一样的秋亦落入他们的视野里。 原先领头的村长因为被拒绝入城心理崩溃自尽了,现在领头的叫白老三,先前是村里的一个良善穷汉,但手段强硬,硬是把团队里的纪律稳了下来,不至于说发生灭绝人性的事情。 “别伤了人,我们不是那些土匪强盗,而且死人什么也拿不到,活着的人才能换吃的!婆娘娃子们都等着你们带着东西回去呢!”行动前,白老三再三强调提醒同伴。 拿着棍子石头的数个汉子认真点头,满头大汗,目光凶狠。 夜深人静,闷热的夏夜躁得人不得安宁。 一路蝗虫过境似的草木光秃,连动物也被捉干净了,蛙声蝉鸣也听不见,幕天席地,秋亦盘膝坐着,托腮,歪头仰望着头顶的星空。 人过得苦,但世界不变。 荣二娘因为跟得早,暂时被推举为领头人,她小心上前去,和秋亦说话:“秋小哥,我们安排好了人守夜,您要入睡的话,可以到我们中间来。” 经过秋亦一段时间的纠正,这几人已经改了口径,统一叫秋亦“秋小哥”。 秋亦往往离他们离得有一段距离,白日未遇见人时还好,但晚上那可不同了。经历过现在这个时局的荣二娘他们多少有些担心。 这几人想法倒也朴素,觉得神仙是厉害一点的武者,要是被偷袭了也一样会中招。 好意秋亦心领了,但依旧是摇摇头拒绝了。 旁人靠太近反倒不自在。 荣二娘看出他的坚决,点头无奈退去,和他人报了这个消息。 夜深,人困马乏之时,窸窸窣窣,守夜人一个激灵,发现有人举着棍棒石子往盘坐着、似乎在打瞌睡的秋亦冲来! “小心!” 其余人被这一声惊醒,“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等等话还没出口,便都卡在了嗓子里。 连秋亦的影子都看不到,只听“砰砰砰”几声,沙土飞扬,以白老三为首的数十人闷声倒地,刹那晕了过去。 而秋亦从包袱里取了根绳子出来,正在绑人。 手法朴实,绑得很利落,保教一个人都逃不了。 见其他人都惊醒了,秋亦收紧绳子,给绳子打好结,道:“不是什么大事,都睡罢。明日再审。” 他扫过这几人,忽然又叹一声。 真是好久没见了。 …… 荣二娘等人没能睡个好觉。无他,白老三几人醒来后闹出的声响实在太大了。 几个被绑的土匪,居然还敢打扰神仙睡眠! 荣二娘他们怒气冲冲,撸起袖子就准备揍人,还是被秋亦拦下了。 秋亦五感敏锐,非要说惊扰的话,荣二娘他们和白老三几人的其实都在打扰他……再加上他来这方世界也不是为了什么必须要完成的目的,只是无所事事地行走,顺便再研究研究那阵道小记册子,所以也不是很生气。 白老三不想挨打,但也不甘心就这么任人宰割。 他们这批出来的可都是壮年汉子,要是全死在这里,那妇孺老人往后日子怎么办?身在这乱世,又没有武力护着,他们境况无疑危险了。 想着家里的老人,白老三梗着脖子,绞尽脑汁地试图扯出虎皮,道:“我们是晋阳王的部下,为大人探查敌情,路上又饥又渴,借你们粮食吃吃,你们但凡敢动我们一下,晋阳王饶不了你们!” 晋阳王正是诸侯中一位势力比较强大的存在。 荣二娘毫不留情道:“可算了吧!你们要本事没本事、要武器没武器,晋阳王那种大人物怎么会派你们几个探查敌情!” 白老三被揭穿,脸涨得通红,气势难免弱了,支支吾吾试图想新的理由。 就在此时,秋亦开口了。 秋亦道:“你们的同伴似乎找来了。”!! 什么! 白老三心中大骇,见秋亦指指后方,他立刻往回看去。 果然,地平线上冒出黑点。有一伙人正在跑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能清晰看到他们脸上惊慌的神色,仿佛背后正有洪水猛兽在追赶捕猎。 一人大叫道:“不好了!老三!山贼来了!” 第218章 了缘(二) 一炷香后。 新鲜出炉的山贼们被捆着丢到了一边, 与白老三他们几个一起逃难的难民看得目瞪口呆,看秋亦宛若看神仙下凡。 秋亦问完了他们的来头后, 这些难民忽然齐刷刷的噗通一声跪下,对秋亦三拜九叩,不停叫喊神仙,求神仙施展法力庇护他们。 秋亦劝了两回,没人听,便也佛了,由他们先喊着。 遭遇大乱, 这些人可能正需要一份心灵寄托。之后过一阵子应该就正常了。 此时, 一老汉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家, 老三他们做什么了?怎么被捆着了?” 白老三绝望闭目:那老汉正是他爷爷! “他们想要抢粮。”秋亦平淡道。 白老爷子吓得老胳膊老腿哆哆嗦嗦的。 不是,就秋亦刚刚表现出来的战力, 你白老三多大的胆子敢去抢劫他啊! “这说不定是个误会……”白老爷子下意识看向白老三, 白老三心死如灰,对他点点头, 白老爷子怒气一瞬飙升,指着白老三狠狠怒骂两声, 眼角瞥着秋亦的神情。 秋亦哭笑不得:“您别怕。” 怎么能不怕呢! 白老爷子口中继续说:“仙家心善,你却不识好歹去做了那匪徒强盗——虽说是为了我们,唉!你个浑小子啊!……” 秋亦道:“其实白老三曾经对我有恩。我还想着要怎么报答他呢。”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惊呆了。 虽然人没找齐, 但是既然说了都说了, 秋亦继续道:“还有荣二娘。” 被点名的荣二娘走上来, 又喜又怕, 惶恐极了,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 不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对秋亦有恩的?这样画上似的人物, 见过了就不该忘啊。 不仅是荣二娘想不明白,白老三也一样迷茫。 秋亦看着两人,目光穿透轮回,他笑道:“你们有什么愿望吗?”- 几个月的功夫,一家药堂的名声在诸侯之间传开。 据说那里有位悬壶济世的神医,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救得回来,连天地旱灾洪灾都能治一治,环境宜人、适合耕种。一处处村落开始依据着药堂坐落,又有不少难民奔去加入,药堂几乎有了城池规模。 有山贼土匪、甚至官兵企图占据这块好地盘,但全都是有去无回,好像那处不是传言中的药堂,而是一处打着药堂旗号的妖魔胃袋。 如此异样当然引起了各路人马的注意,几乎每个位置离得近的诸侯都派了数位斥候过去。 汪一就是这样一位斥候。 他将自己搞成黑黢黢一片,皮肉勒紧,灰头土脸的样子,混在一群零零散散聚集起来的难民里去了那药堂。 才到附近,赫然便被吓了一跳:一座漂亮宏大的城池已经开始搭好地基,开始往上搭建了! 怎么做到的! 汪一不敢置信地眯起眼,好半天才发现居然有武者在未修起的城墙上面翻上翻下。 武境共有六重,凡人能入境就不容易了,每一位武者都是不容小觑的人物,少说也是个百夫长千夫长,个个对普通人鼻子朝天看,这里却有这么多一重二重境界的武者被驱使来修筑城墙? 汪一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被痛得一个激灵,狠狠咽了口口水,确认自己不是中了什么妖术,也不是在做梦。 城门那边有专门的人接引登记,汪一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女子两眼,居然是武境三重! 荣二娘语重心长道:“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人,有什么身份,既然有福分来这里,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外面纷纷扰扰,和咱们哪都没关系。” 汪一等人愣愣点头。 接着,荣二娘带他们去了单独的澡堂把身上脏污洗干净,又引一行人去城里药堂,让看了一圈,确认身上没病才分配房子和田地。 “这屋子和地都是我的了?”汪一傻乎乎地又问了一遍。 像他这么傻的绝不止一个。 荣二娘耐心道:“对。不过你要是三个月不做够足够活的话,我们会把东西收回去。” 那也够让人开心了。 晚上,吃饱喝足,身体干爽,汪一躺在自己的新屋中,还有点没回过神来。要是他真是难民,这个时候估计已经归顺于这城池了。 新来的人都被统一安排了日程。 第二日,天还未亮,汪一就被叫醒。 他们刚来,先要补充营养,喝苦药调理身体(很多人不愿意,汪一在这方面表现不错),锻炼身体,这些事情之间的闲暇时间也被安排去搭建新屋、种地,或是学习烧菜等技艺,每天生活都格外充实。 他很快知道了这座城的神医正是当初接引他的荣二娘,据说她学医时间很短,但治病上颇有天赋,那药汤就是她研究出来的单方,可以破开人体淤塞,让成人也有更多可能踏上武道。 不过令汪一有些遗憾的是,所谓治疗洪水旱灾、改造气候的说法不过都是谣言。这里气候好只是因为风水正好,是当初选这块地的人眼光好。 在城里待了几天,汪一小时候因为寄人篱下而落下的风湿病给治好了。 一个星期,汪一居然有那么一丝丝懂了武道。 一个月,汪一成了只会抱着自己一重武道境界傻乐的呆瓜。 时间一长,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是个斥候了,过得相当乐不思蜀。 又是两个月,冬天到了,有武者的力量在,城池也已经竣工。 今日无事,汪一走在街道上,提着刚买的一挂肉,看着四周一派安宁景象,满心骄傲。 外面风风雨雨,与他们这小地方有什么关系呢? 一阵风陡然刮过,汪一脖子一痛,回过神来,霎时被人挟着走了。 对方明显境界比自己高,汪一脖颈被箍得生疼,几乎窒息,抱着自己刚买的肉,紧张道:“大哥、有话好好说……” 大哥显然没听他话,不想有话好好说,就这样龙卷风一样把他带进了一个院子里。 落雪的院中栽了大片红梅,有一人穿雪白衣裳,躺靠在藤椅上看书。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汪一欲哭无泪。 那看书人将手中册子放下,露出颇为好看的眉眼,他托腮,眼睛微微弯起,好奇开口:“先前一直研究理论,所以忘了你。不过你不是晋阳王手下的斥候吗?有什么可委屈的?” 汪一呆呆的。 哦,对哦,他好像是斥候诶。 看得荣二娘都笑了。 汪一连忙表忠诚:“我虽然是斥候,但身无牵挂,晋阳王当初也是太缺人了才选我当斥候的……” 后来看他干得不错,也就一直持续了下来。 “但是现在我的身心都是属于我们药堂城的!”汪一振振有声道,“我和我的屋子、我的田、每天的武道修行不可分割!” 因为城池一直未起名,一开始又是以药堂为起点,所以他们私底下就直接喊药堂城。 这下把人带过来的白老三也笑了。 汪一看他们轻松的态度,猜测自己多半没啥大事,胆子大了一点:“不知道几位找我有什么事……” 秋亦单刀直切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不知道为什么,秋亦询问过后,汪一神志有些恍惚。 他回忆起自己因为天灾颠沛流离的童年,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想学风水本领……我想预测天灾,想找适合定居的好地方……” …… 汪一走后,秋亦问白老三:“你选好要辅佐的势力了吗?” 当初许愿,荣二娘想要成为郎中,治病救人,白老三则想要成为一位武道高手,想要让盛世终结乱世。 “选好了,”白老三说,“晋阳王。” 秋亦道:“他确实龙气最盛。” “这次离开,可能再回来要很久以后了,”白老三恭敬一抱拳,“感谢您的栽培。” 秋亦道:“我只是给了你一个机会。” 秋亦没有用什么超出世界限制的手段,白老三能有如今的武道五重,和他自己意志坚韧不拔分不开关系。 白老三不认同秋亦的话。 机会正是世界上最最难得的东西。 “非要谢的话,感谢你自己吧。”秋亦道,“我说过,我是来报恩的。” “您总是这样说,可我们哪个都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帮过您啊。不会是前世吧?”白老三苦笑。 “说不定呢。” 白老三告辞离开。 荣二娘上前,先问了问近期攒下的一些疑难问题,又问了城池名字的事情。 起名废认真想了很久,秋亦说:“就叫雨城吧。” 谐音虞,喜欢! 这里也没有经常下雨啊……荣二娘困惑,但没有多问。将正事解决后,她有些犹豫地道:“……您真的有夫君……额……道侣吗?” 然后,她看见一直没什么太大情绪波动的仙家露出诧异至极的神色。 天啊! 秋亦大惊:“我看着不像是一个有道侣的人吗?” 天啊! 荣二娘也大惊:“您看着像有的吗?您身边一直空空如也!” 整日只捧着书! 秋亦想啊想,不知为什么忽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 过了会,他止住笑,皱眉哀叹:“其实,我道侣已经去世了。” 接着,秋亦瞎编了一串惊天地泣鬼神未亡人带三娃的神奇故事。 不愧是曾经看了很多小说的读者,编起话本子也是得心应手,荣二娘听得先是恍惚,然后眼泪汪汪:“如果您想要身边有个伴,我可以帮忙找一找……” “……不、不了,”只是在编瞎话的秋亦连忙挥挥手拒绝,他笑道,“我对我道侣的心意百世不转。等了却因缘,我要赶紧去见他的。” 荣二娘感动地离开了,秋亦对着空空荡荡院落,忍不住继续笑,一边笑一边抱怨撒娇:“师尊,你看你,不和我说话,别人都认为我孤身一人了。” 他知道虞观一定看着这里。 而虞观也确实投以了注视。 第219章 了缘(三) 晋阳王在战场上往往身先士卒, 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比如这次, 情报出了问题,奸细作祟,再加上忽然有人背叛,重重问题叠加下,他陷入了一生少有的险境,险些被生擒,不得不踏上逃亡的路。 刚下过雨, 天色灰蒙蒙, 啪嗒啪嗒, 一串串泥水溅落,晋阳王在四五个武者心腹的掩护下逃脱, 敌人在背后穷追不舍。 汗水滚落, 心脏跳动速度急剧加快。 “呼呼”,敌人中的一位武道境五重高手霎那踏空而来, 步伐飞动,一双银钩铁爪爆开空气, 直向晋阳王抓去。 晋阳王的心腹们心里一紧,想要出手,却被旁人拖住了步伐, 抽身不得! 眼看着首领就要被抓住成为阶下囚, 忽然间, 一道厉光刹那劈下, 正卡在铁爪与晋阳王之间, 打断了这次袭击。 天降神兵! “多谢武师!”晋阳王又惊又喜,大声道谢。 灰茫茫的世界中, 白老三手持一把单刀,盾牌一样挡在晋阳王身前,带来无比的安全感。 对上那名武道五重境高手,他丝毫不惧,挥舞大刀,精钢材质的刀身与钢爪相碰,迸发刺啦的火星。 武道五重还是六重? 只有四重境界的晋阳王看不明白,不过他心中大定,知道今日之围是解了。 与此同时,晋阳王的心腹们终于摆脱解决了纠缠他们的对手,再一次回到晋阳王身边。 有他们的配合,几乎没多久,这一支专门拨出来追杀主将晋阳王的精锐部队全军覆没! 这一切都要多亏了突然出现的神秘武者。 晋阳王连声道谢,白老三道:“你真要谢我,别动雨城。” 雨城领地在晋阳王的管辖范围内。 这个新名字在近日已经传开,晋阳王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对白老三一点头:“恩人所托,不敢回拒,我答应你。” 白老三一点头。 不久,秋亦得到消息,白老三凭着一身过硬的武艺,已经顺利成了晋阳王眼前的红人。 他看向一边的汪二,道:“你想回去吗?” 汪二狠狠摇头,然后道:“战场杀人不眨眼,能过安稳日子就已经很好了。” 他近来学有所成,也是常出门行走在外,跟秋亦过去所做一般帮那些无人惦念的苦命人一卷草席收尸,看风水寻墓地,化孤魂怨气。 怕秋亦觉得自己胆子太小,汪二说:“能不打仗还是不打仗好,对吧?” 哪怕胜者也不见得都能喜欢战场。 荣二娘愤愤不平道:“你管他们谁坐了龙椅,最后最苦的不过还是我们?若不是仙家出手,怕是被屠的城池都不知道多少了……” 小世界自有其规律,不能插手太多,不然随随便便一个金丹元婴下来,岂不是就能压榨一个世界人作威作福了? 秋亦一直也没有做太出格的事,但到底他还是人类,屠城、人相食,秋亦不能忍受,也不能接受,便压着边缘线,多少做了一些事情。 听了荣二娘的话,汪二叹了一声。 希望太平时代来得快一点,留得久一点- 又是一场倾盆大雨,白老三想着家中老父,在烛下写家书。待写完了,他放置一边,预备雨歇歇后便差人送去。 忽然门童传唤。 一人进了屋,白老三走出房间,瞧见晋阳王,行礼行到一半便被托起,晋阳王道:“你我交情,私下里何必如此。” 白老三没有看错人,晋阳王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公——至少现在如此。他对百姓仁慈,对属下关爱。 晋阳王:“此番过来,是专程来恭贺你的突破。有卿在,我们此番与北冀王的交锋必然大捷。” 自白老三加入后,晋阳王就仿佛已经渡完了命中所有劫数,开始开了挂一般的一路横推,两年时间内合纵连横,连吞数位诸侯王的地盘。 腐朽的旧朝在三月前随着皇室集体自缢而覆灭,现在能和晋阳王抗衡的就只有一位北冀王,两方势力规模原本相差不大,北冀王招揽了绝大部分原先就很出名的能人异士,晋阳王这边则有更多后来聚集招募的时势英雄。天下武道六重境二三十人,全集中着两方势力手中了。 僵持间,这种微妙的平衡因为白老三而打破——他突破了! 晋阳王这一方直接又多了一名顶尖武者。 白老三亦是豪爽一笑,有些自得,不过心里明白这其实多亏了那位仙家。 又过了几日,正面对局上,武道六重境的白老三果然使出了奇兵效果,一人斩杀三名武道五重,为晋阳王这边取得了绝对的优势大胜,逼得北冀王不得不暂时退兵另想他法。 回到营中,晋阳王对手下待遇极好,白老三这等高手,歇息地方的布置比晋阳王自己还要好上不少。 取了一场大胜,按理说白老三应该欢喜点,但不知为何,他心里颇有些惴惴不安。 可是能有什么事呢…… 辗转反侧间,疲惫至极的白老三竟然就这般沉沉睡去了,他眉头紧锁,噩梦连环,每一个都与家中父亲相关,促的一声,蜡烛熄灭,白老三猛然惊醒,冷汗淋淋,心脏揪痛。 他坚信这是一个预兆。 白老三焦急在屋中踱步,斟酌要不要现在回去,可这万一是敌人的奸计呢?……半响,他忽然想起了秋亦。愣了一下,然后浑身一松,长出一口气。 没事了,睡吧睡吧。 雨城。 晋阳王信守了当初承诺,丝毫没有让诸侯之间的交锋触及雨城,让雨城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安定得像是世外桃花源。 是夜,十名高手站在山坡上远眺雨城。 他们皆是隶属于北冀王的武道六重境武者,有一个响亮的名头,武道十大高手,几乎每次交战,晋阳王都要安排不少境界相近武者来专门牵制他们。 这个点,雨城已然安眠。 望着城墙,有人道:“你说,等天下一统归于主公后,我们手下封地能有这么好吗?” 另一人道:“别废话了,把神医活捉了,我们未来日子肯定更好。” 这十人前来,是为了名头已经响亮大半世界的神医,以及白老三的家人。把这两人带回去,一来借神医之名得到支持,二来有神医在,己方暗疾受伤也不用再怕,三者,能挫败白老三的心志,据说这白老三是个孝子,之后让他父亲开口,说不定能顺势招揽到己方阵营来。 若是成功,胜势就定了一般,因此北冀王大胆出招,直接将十大高手尽数派出,势必要拿下这雨城。 “共有四位隐世的武道六重,以及三位武道五重,估计我们一出手就会察觉,到时先由腿脚最快的小九带人走,其余人结阵,对那几位高手能生擒就生擒,不行就杀了,免得给晋阳王添高手。 其他人不值一提,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其他人纷纷点头。 一伙人趁着夜色入城,在城墙处分成七三两队,就要直奔白老三家中和药堂,忽然,“咻咻——”伴随尖锐的爆鸣声,几道黑光猝然打来! 根本来不及避开,十道黑光尽数打在他们的衣角处,深深嵌墙体,将几人牢牢扣在了墙上。 何等精准的控制力! 再一看,那黑光只是碎石块! 如果往眼睛咽喉等要害打……十大高手咽了咽口水,不敢想象。 “敢问阁下是鹰王、银枪兵头,还是无花姥?” 这三位是在雨城隐居的武道六重高手。 “都不是,”只是无聊出门赏月散心的秋亦张开手掌,扬了扬刚刚拾石头时留下的灰尘,弯眸道,“没石头了,不打水漂了,你们自觉点,自己捆好自己吧。” …… 北冀王等啊等,他的十位高手一去不复还,就这样彻底地石投大海没了消息。 不应该啊!就以他拿出的战力,平推雨城都行!那座城池到底有什么古怪? 北冀王想到人头落地,晋阳王一统天下也没能想明白。 尘埃已定。 白老三风光回到雨城,第一件事就是对秋亦道谢,要不是秋亦,肯定没有他的如今。 雨城现在成了他的封地,相当于官方过了明路,往后发展起来更容易了。有汪一、荣二娘、白老三三人在,只要不是皇帝想要对他们下刀子,基本就不会有问题。 天下太平,秋亦索性当了个甩手掌柜,专心破关阵法,不再管事。 直到有一日,不久前被请上都城的荣二娘焦急,带来消息——皇帝上位不过五年,连个适合的继承人都没有,便生了怪病! 御医看了,荣二娘也看了,皆是健康的脉象,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 没办法,只能回来找秋亦。 这个时候就死着实太早了。 秋亦没有推辞。修仙中人,学习凡间草药特性、疫病救治,轻而易举。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绝症,秋亦也能阎王手下抢人,强保住皇帝的命。 只是,他看了看天空。 明明帝皇将陨,龙气却不减反增。 怪。 第220章 了缘(四) 秋亦不坐马车, 不走水路,就这样带着密令步行, 轻易将一群官兵甩在身后,不过一日便横跨千里,径直到皇宫,见到了榻上的皇帝。 皇帝眼睛紧闭着,脸色苍白,神情憔悴。 秋亦出现于此,几乎无人察觉。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晋阳王, 凝神一看, 不由笑了。 怪不得看不出问题来, 根本不是病了,只是不属于此的神魂要醒来回去了! 秋亦先前从没想过这种可能, 那么多个小世界, 修士撞车倒也罢了,但大家都是修行中人, 少有人会想不开去沾染因果极重的皇权,晋阳王这种还要争霸天下上位的更为少有。 就像是……主动在往皇位奔一样。 透过墙壁, 看着外面越来越重、肉眼不可见的龙气,秋亦取出通讯玉盘,划开列表, 对顶置的那位不满撇嘴, 瞪了两眼, 然后往下找, 找到除虞观以外唯一一位可能会知道如何应对的修士。 程易水接到消息的时机正好。 他刚好跟着梁云延一起在上古战场第十二城中处理完洛志灵——即城主倪若焰的道侣。 天骄盛会中, 梁云延与倪若焰见面,感觉自己这个老朋友有些不对劲, 于是盛会一结束便着手调查。 果不其然,倪若焰的道侣洛志灵是崇山书院的叛徒,更早早便加入了易天教这一组织,借着道侣之间的不设防,洛志灵使了些手段,成功控制蛊惑了倪若焰的心神。 在梁紫微除掉他的四皇姐后,易天教就一蹶不振、彻底溃散了,但不久前,等梁云延他们终于从鬼族人奸暗地里的一系列勾当那边脱出身来,却发现一件极其古怪的事情——易天教残部居然都人间蒸发失踪了。 迄今为止,洛志灵是第一个暴露出现的易天教人员。 经过一番布局谋划,倪若焰成功从控制中脱离,在他的帮助下,梁云延他们成功控制住了洛志灵。现在梁云延正在搜魂,想要找到易天教那些人都去哪了,但谁料洛志灵神魂已经被毁,根本找不出什么有用线索。 “这么一看,还挺有魄力的,和情报上的不符啊。”参与行动的一人点评道。 要无功而返,梁云延轻叹,提醒脸色到现在还很难看的倪若焰以后多加注意。正在这时,程易水上前,将秋亦询问的事情说来。 梁云延神色一下变得微妙:“这么巧?” 他随意拉开一个独立空间,在空间内用自己的通讯玉盘联络上秋亦。 在得到秋亦的天道誓言保证后,梁云延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那是我弟弟在修炼,他可能是遇到了一点意外,也可能是觉得差不多可以回去了。你若是想延缓他离开的速度,可以沟通一番,然后将灵石放在他的肉身旁边。”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来沟通也行,你救过我的命,这等小事无足挂齿。” 秋亦听了,一时也哑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弟弟?哪位弟弟?不会是那位总长不大的太子弟弟吧? 这也实在太巧了点。 这么一看,对方所修行的功法大概类似转世功法?和天下修士争气运一样,在一次次轮回中争抢皇位夺得龙气?既如此,那么这具肉身大概率本就是死了的,怪不得这晋阳王“眼高于顶”,一不入欢场,二不娶妻也不纳妾,原来是为了逃因果…… 秋亦没再去想,直接将通讯玉盘放在皇帝身边,并悄然放上灵石。他与梁紫微不怎么熟悉,还是让梁云延去说吧。 过了片刻,皇帝脸上肉眼可见地多了血色。 屋内太监太医等人还哭着,灵石中的灵力流动,三息后,皇帝慢慢睁开,眼中氤氲紫气一闪而过。 “皇上无事了!”一片喜极而泣中,秋亦取回玉盘佩戴好,与皇帝对视。皇帝眨了两下眼。 两年。 两年时间,使天下不至于动荡,想来梁紫微对继承者早有规划打算了,不知是他门下哪位义子,能这么快这么稳就接了他的位。 秋亦心里嘀咕。不过左右管不着,出事再理也不迟,他一点头,转身拂袖离去。 那之后他身在雨城,但偶尔也与皇帝身的梁紫微有所交流,秋亦阵道与对方走的道途有部分都涉及星辰,交流一番,彼此都有感悟。 两年后,皇帝驾崩,新帝踏着已经铺平的路登基。 再转眼,又是几十年光阴过去。小世界时间流速比修真界更快,除了对于修真者来说环境堪忧,必须得烧灵石才能舒适外,还真不失宜为一个修炼好地。 虞观又不在,不说话,秋亦心无外物,专注投身于修行。他日里观,夜里看,偶尔劳逸结合抱怨两句师尊不和他聊天——虞观也懂阵道,若是一同翻阅琢磨,秋亦如今必然进展更快——就这么啃了大半的阵法小记。 也不好在小世界做什么阵法,于是洞天便像是猫抓板一样被秋亦划了一道道阵法,屠剑尊者那几位则满心欢喜地成了陪练品和实验品。 说满心欢喜,是因为秋亦放他们出来试验阵法,总比让他们留在那草环上承受被杀死的痛苦更快乐些。 秋亦的评价是,很可怜,但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几十年光阴过去,汪一、荣二娘两位凡人接连死去,汪一亲自选的墓。有意思的是,晚年,丧子之痛逐渐抚平后,自由恋爱之下,荣二娘居然和汪一走到了一起。他们没有办婚宴,只最后合葬一处。 尘归尘,土归土,死生入轮回,真好。 秋亦与他们魂魄道别。他大概不会有这么一天了,毕竟修士死了便是神魂散去。 过了会,秋亦眼睛带点狡黠,对虚空说:“如此情深有缘,如何?” 故意的打趣照旧没得到回应,秋亦闷气地打了两下空气,当即转移注意力,给远在大世界的诸葛穷发讯息:【你父母转世已走。】 真是狠得下心,这么久也不来见一面。 诸葛穷回得很淡然:【我一家三口,早尽数死在了山水镇中。】 秋亦:【不是怕自己牵连他们?】 人悲观,不过如此。不过真要细说,倒也怪不得诸葛穷,谁叫他走了卜算一道,这一道的修士多得是被砍了种种东西的。 诸葛穷一丁点也说不过,于是假装自己有事很忙,匿了。 武道六重的白老三走得最晚。 他后半生幸福圆满,娶了个情投意合的相好,除了老父亲走时悲痛至极,几乎人哭瘦了一圈外几乎再没有大挫折,将要离世的时候,白老三膝下儿孙多,男的女的围着哭了一圈,都很真情实感。 秋亦没有打扰他享受天伦之乐,只最后送一送他的魂魄。 离开那副老朽身躯,白老三精神头看起来比活着的时候还要好。他身影散去,入轮回前,对秋亦道:“至今还是想不明白,我和二娘他们到底哪里帮过仙家你……” “前世的缘,今世的果。”因果的线淡了,秋亦忽而俯身,一拱手道,“多谢当初半块馒头的恩情。” 白老三魂魄踏入黑白混沌,可能是困惑的缘故,他灵体微亮,这一刻好似孟婆汤都给倒了出来,遥远的一段记忆无声浮现。 黑暗中,有个蔫巴瘦小的孩子,皮肤白得跟死人一样,没一点血色,瘦骨嶙峋,两颊往下凹,瞧着像是很是走过一段路途、无家可归的野猫野狗,路边一眼也不打瞧的。冻不死人的大雪天里,他还穿着单薄的衣服,呆愣愣地缩在寺庙一角。 乞丐们漠然地忽视了他,但有个老乞丐,正好没有帮忙给自己收尸的,又觉得他可怜,琢磨片刻,便邀请这娃娃来火堆边坐下,并掰了半块馒头给他。 那个恍惚出神、漂泊无去处的孩童身影,逐渐与眼前怡然含笑、姿态从容安定的少年相重合。 老乞丐想,你也找到容身之处了啊。 秋亦收手直身,笑道:“就此别过。” 无声无息无尘埃。只觉身体一轻,因果线已断。 …… 又是不知道多少年,天空一艘灵舟宽宽穿越世界壁垒。正是大夏皇朝的接引灵舟。 经过秋亦的推动,这方世界的武道更为繁荣,灵气逐渐开始复苏,终于达到了可以让大世界过来接引的最低标准。凡有根骨有天赋者,被选中后踏入灵舟,皆能被带去大世界好生培养修仙。 秋亦留下三份乾坤袋,倘若三人转世后有缘有念头,他们自会得到这份礼物。 处理完琐事,他一转身,本我立于雪中,在把玩耳坠。 “走?” “走!”- 南洲。 秋亦对着镜子三番看四回照,思索片刻,拍拍脸,镜面里头的身影霎时从孩子变成了成人。 身形、发型、面容、境界、气息、灵纹、声音,全权挑不出错。不是天赋神通,或虞观过来,天下别有人想认出他。 镜中的面孔微微一笑,白发、黑眸,面容美丽。 如果真有孩子,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秋亦不喜欢孩子,讨厌两个人之间多出第三个人,不过自己做“孩子”,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他敲敲镜面,修改一些细节,将发色变为黑色,使这张脸只有有意细看才能看出一点他和虞观的影子,然后又觉得好玩,做出各种表情,自娱自乐玩了好半天。 过了会,秋亦将镜子收起。 飞梭已经到了地方。 长河流动,秋亦收起飞梭,落至地面,踏入城中,未走多久,一道混着蓝缕的七层高楼矗立在面前。 影楼。 秋亦眯起眼眸,半响,忽而展颜笑起来。 剑负于身后,他就这么自若地踏入影楼。 影楼这些日子要多难熬有多难熬。 说到踢铁板,除了屠剑尊者那几位傻不愣登的,谁也比不得影楼惨,秋亦身份展露后,影楼中人、特别是高层以及接了秋亦任务的那些修士,恨不得一棒子打死过去作死的自己。 陆续有高层退出影楼,曾经那些常接任务的修士好些也不再来了。 影楼楼主再一次不敢置信地质问:“你要退出影楼?” 在这里惺惺作态不可笑吗!当初非要跟着少爷一起针对秋亦的是谁?再者我又不是你们郑家的人! 副楼主心里痛骂,脸上笑嘻嘻,还不想和楼主翻脸:“影楼因果有点重,我是接不起了,打算就此放下,楼主你要是还能退,也早点放下吧,不要趟这浑水了。” 影楼楼主嘴角抽动,再三踱步。 就在这时,一楼有位合体后期的修士入楼,朗声道:“怎么拿牌接任务?” 他的声音在楼中扩散,不时便有小修士来引他登记。 什么人这个时候还会来影楼捞一笔?是被他们提高的悬赏诱惑了吗? 影楼楼主目光不过随意一瞥,看到对方脸庞时,他视线瞬间凝固,汗流浃背。 他几乎怀疑自己疑神疑鬼了,不然怎么总感觉对方总有一点像那位堕仙和他弟子?这怎么可能?他们总不能还有个孩子吧!搞笑呢! 真是……影楼楼主拍了拍自己脑门。 副楼主也看去,没看出什么异样,只好再出声拉回对方心绪:“言尽于此,我告辞了。” “等等,”影楼楼主倏然拦下他,“我准你离开了,但走之前,你要再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 影楼楼主指着第一层拿到令牌的秋亦:“替我试一试他。” 影楼楼主这阵子被郑家投了不少资源,境界被强行拔高到了洞虚境。副楼主本就准备跑路了,因此还是只有合体后期境界,楼主要求他试试新来的修士倒也合理。 副楼主道:“好,就当还你当时一刀救我之情。” 话音落,他一跃跳下,腰间刀出鞘,一片银光闪动,竟是就这样劈向秋亦! “轰隆——”刀光若雷,影楼内布置的防御阵法自动生效,但四周木质结构还是几乎一瞬间便被气流碾碎,碎木片肆意乱飞。影楼楼主不由皱眉。 秋亦此时刚接过身份令牌,不过一念之间,“唰”,如水的白光绽开,背后剑霎时出鞘,剑光冲天,几乎一瞬间与副楼主的刀光相接。 “嘭”! 两位合体境修士交手,即便是有阵法护着,影楼也几乎难以承受,它动荡颤抖,巨大的声响几乎吸引了城中所有修士的目光。 影楼楼主当即出手,“啪”的一声,厚实沉重的灵力拍下,蓝色的影楼刹那间蒙上一层土黄,这才安定下来。 影楼每一层中间都留了一个空洞,围栏在四面围了一圈。副楼主落在一边未坏的围栏上,见秋亦还想出剑,连忙道:“停停停停停,只是测试!” 秋亦握剑,挥剑的动作停是停了,但仍旧挑眉讥讽道:“影楼还有这样的测试?” 副楼主落到第一层,笑道:“毕竟道友你境界太高了嘛。” 往常也少有这等高境修士来影楼……秋亦偏偏还挑这种风尖浪口的时候来,很难让人不怀疑是另有目的的、前来复仇的。 副楼主道:“不过现在我可以保证,道友你确实是合体后期的实力水平。” 秋亦冷哼一声,显然并不买账这种先兵后礼的行径。 副楼主走至大门前,又转头道:“我之前是影楼的副楼主,今日卸任。如果道友你没关注前不久的天骄盛会,我建议你还是先回顾一下吧。” “无需多言,我知道天骄盛会上的事,”秋亦冷漠道,“你们不就是得罪了那秋亦和其师尊吗?我看他们也不像是不讲理的人,也不见得会怎么下手,真要是哪一天打上你影楼,我先退出不就是了?反正我又不站你影楼的边。” “也不像是不讲理的人”、“也不见得会怎么下手”。 副楼主不懂对方看了盛会后还能得出这样的判断,可能这就是修士的层次之别吧。 这样的人哪天倒霉死在某事牵连中也是常态。副楼主尬笑两下,尊重他人命运选择,耸耸肩道:“好吧好吧。” 他转身离去,不再多言。 反正该试探的都已经为楼主试探了。 不久,化名“程杀”的秋亦接了任务,也离开了影楼。 境界高,剑与秋亦的剑不同、剑法也不是秋亦的路子……这样看,这名叫程杀的修士并不像是秋亦伪装而来。 但秋亦盛会上就是分神大圆满了,突破合体时,来影楼清账了缘的概率实在太高了。 影楼楼主思索许久,还是派了人调查一番。 三日后,调查的结果被送到他手上,影楼楼主细细翻阅。 程杀,生于北州,无双亲,无门无派,散修,有一名道侣,恩爱非凡,前不久遭遇仇家追杀,道侣自爆与仇家同归于尽,程杀侥幸捡回一命。 嘶。 看着就不像秋亦会假扮的身份。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影楼楼主对负责调取资源发放奖励的修士道:“下次那程杀再来,你提起他道侣试试。” 他修行过心眼法门,程杀言辞间但凡有一点虚情假意他都能感觉得到。 220-240 第221章 了缘(五) 不日便等来了这个机会。 影楼楼主自然还是上次那般藏于暗处, 境界不够的都甭想察觉到他的存在。他看着那程杀进楼,放了留影石和尸首验证所杀之人身份, 然后就这么领下奖励,并换取各种宝物。 待事了,修士:“道友特意兑了剑穗,自己剑上又不配,莫不是为了哪位同道而换取的?” 剑穗缀剑上,除了花哨好看外可别无作用。而剑修的剑又是他们之基,重要非凡, 所以剑穗要么长辈赠与, 要么情人相赠, 一般来说后者偏多。 秋亦把玩那剑穗,眉眼一瞥他, 倒也大方, 语气矜傲自得,道:“确实是为了某位同道取的。” 心眼看来一切不假, 都是实话。可你与你道侣不是恩爱吗,对方死了, 你看着怎么一点悲痛之意都没有?还这么高兴的换取剑穗? 影楼楼主当即觉得不可信。 很快,他却又开始摇摆。盖因修士又问:“哦?那看来道友进展不错。” 秋亦登时翻了脸,他一下握紧剑穗, 收起此物, 一副气恼怨气模样, 喜怒无常做了个十成十:“是不错。现在走得远远的, 也不理我了。” 修士:“……” 怎么还踩到雷了。 这也都是真话。 影楼楼主开始头大, 你这“走”到底是“走”哪去了? 沉默片刻,接到暗示, 修士不得已再次开口道:“你们断绝关系了吗?那这剑穗又要怎么给他?” 话一说出口,修士便感到周遭似乎霎那间冷了许多,寒风呲呲地钻入骨头缝里,让人心底透凉。 他心里哀嚎一声,好嘛,这才是踩雷,把人家威压都给激得压不住了。 “不该讲的话不要乱讲,会让人生厌的,”秋亦笑盈盈,不跟他多计较,收回震动的灵压,“我们并没有断绝关系。” 影楼楼主倾向于是秋亦。 “至于这剑穗,我到时稍给他便是了。” 烧给他? 这不正是凡间和修真界都悠悠传承下来的习俗?影楼楼主微微肯首,已经得出了结论——这么个情深义重的死道侣的,必然不是秋亦。 一场风波在秋亦不知情的时候便悄然平息下去。 那之后,秋亦赫然发现自己能接的悬赏更多了。他思路清晰,当即想明白了一切,也不含糊,他当即冷下脸,不直骂,但也用弦外之音暗嘲奚落了影楼楼主小心眼几句,反倒更让旁人信他是因为怀疑受了不当受的委屈。 昭时剑蕴养完毕,秋亦悄然将其与之前所用的替代法宝更换之,行动更方便了不少。 这日,他回到影楼又领了新一份的悬赏。 与上次冷落情形不同,眼下影楼各层熙熙攘攘尽数是修士。 秋亦近来吃到的资源大家都有目共睹,再加上这么久了,影楼和郑家好像都没啥事,一时间竟是带动了不少摇摆的修士重回影楼,想要发财再捞上一笔,推了影楼的重新繁荣一把。 “你可是成了活招牌。”负责接待的影楼修士道,“不过旁人也不看看,谁能像你似的百分百完成所接悬赏?” 秋亦对这种打趣是按心情和关系接不接的,这次就没说话,他冷眼睨了对方一眼,厌烦捧杀,在接待修士的讪笑中拿到乾坤袋,清点一番,里面东西一样不少,正是上一份悬赏的报酬。 他收下东西,转身离去。 照例去万宝阁将得到的灵石换成一些补给品与宝物,离开时,恰是时,千丝蛛挥舞八足,被几名修士护送而来。 秋亦停下脚步:“已经铺开了?” 带头的一位是熟人阿虎,他不认得秋亦如今的样貌,不过秋亦所问也不是什么机密,便热情回答道:“正在试点,外界的还是少数,上古战场那边的才是大头咧。” 怪不得青丘送来的灵石越来越多了。 秋亦一肯首,不再多谈,便出城去。 这次的目标正从西洲去往向东洲,身边还有高手护卫,一旦让她入了大夏皇朝最繁华的都城,那事情便不好办了。因此秋亦必须要在目标抵达东洲之前动手。 这个时候便忍不住想,要是月舟还在身边就好了。可惜被善尸分走了,说什么要去小世界一渡,秋亦看分明是性格软弱,不想沾血腥,选了个地方玩去了。 他很不喜欢那善尸这般做派,也不喜欢本我双手一摆、两耳不闻窗外事便只无牵无挂地修行,只好怀着不满,自己出来走一遭解决往日恩怨。 飞梭速度不够,最后斟酌片刻,秋亦利落踏上已经蕴养完了的昭时剑,御剑飞行而去。 影楼跟踪法门以灵纹定位,金丹境修士能更改灵纹,但倘若被影楼刺客留下特殊法门制作的记号,那就必须要寻特殊手段除去才可。 秋亦作为新晋的影楼甲级刺客,自然也习得了这份不外传的功法。 学功法时,秋亦难免想到了破入合体境时虞观给予的类似功法,修行后,虞观打下的符号也一并共享给秋亦,要是再遇到那日的黑衣道人,秋亦远隔千里就能精准感应到对方。只可惜他现在腾不出手。 飞掠之间,山川湖光近乎化为一条幻象似的无尽宽无尽广的绫罗,御剑而行的秋亦就如在绸缎上飘过的一缕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神识一动,银色的飞剑俯冲而下,秋亦翩然落地。 “噗呲”一声。 火光怦然爆发。 不过,螳臂当车而已。 …… 呼呼。 云层霍然破开一个洞口,身形小巧圆润的白色巧灵哭啼声不绝,身体在空中,似小舟漂泊江上,忽然已去数千米。 它身后紧紧跟着一只邪祟。 其通体漆黑,四爪踏云,黑色的毛发随气流舞动,眼睛血般通红,看着像是一只瘦削老狼。 它们已经纠缠了数日,无论巧灵如何逃脱,邪祟都死死在它身后跟缀着。 时间太久,白色巧灵身上资源耗之一空,行动也变得心有余而力不足,速度难免慢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滞缓,它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邪祟红眸一闪,利爪霍然在身前拍下! 巨大的阴影倏然蔓延,如同绷紧的弓弦,刹那崩断弹射而出,碾碎四周风云,袭向巧灵。 巧灵哭声愈大,声浪动摇心智,掀动云雾,大雾如天上河,厚云聚而落雨,空中雨,云间雨,每一滴雨仿佛山重,俄而,翻着白边的巨浪涛涛掀起,淹没了邪祟的攻击。 然而就在须臾间,邪祟的血盆大口已至! 生死一瞬间,忽而风动,雾气一净,四面云雨碎成玉,一道极亮极冷的雪光如骤雷落! 不,那不是雷霆,那只是一道剑光! 巧灵愕然间,“噗嗤”一声,那紧紧缠了它数日的邪祟居然就这样折了命! 秋亦挥去血珠,收剑入鞘。 被逸散剑气斩碎的碎玉方才隐没入云中,千万滴雨露,每一滴都映着他的华光。 巧灵心神震慑,瑟瑟看向秋亦。 秋亦道:“你不是居于雾海吗,怎么来了南洲?” 眼前白色巧灵正是秋亦和虞观雾海所遇见的那名,只是比起当初,它不仅离了尸骸,境界也更高了,有分神后期。 巧灵苦着“脸”回答:“回恩人,自从数百年前有人破了我诞生之源的囚笼后,我便离开了雾海,自由行动去了。” 雾海现在那可都是老黄历了! 秋亦“哦”了一声,又问:“那你怎会被邪祟追杀?” 巧灵身上清正之气依然如旧,这邪祟却是身上裹了无数仇怨,两者一斗,结果自然不必言。 说起这事巧灵就气得发抖:“不怕笑话,恩人问的我们倒也想问!” “这些邪祟可恶得不行,我们原先与它们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不相接触,偶尔还能做朋友,”巧灵怒道,“但最近它们又发了疯,将不少巧灵都猎杀了,想要历史重演,重新回到他们邪祟一家独大的局面!” 果然是巧灵和邪祟的争斗。 这种事一直都未曾停歇,甚至你别看巧灵现在的怒容,过去也有巧灵将邪祟屠了个干净的情况。 秋亦点点头,又见巧灵用余光瞅他脚边那邪祟的尸体,眼露垂涎,便将邪祟尸体丢给它:“送你了。” 巧灵邪祟之间的关系与蛊虫相似。 巧灵接住邪祟尸首,秋亦已经不知去向何处了。在埋头吞噬炼化之前,它思考片刻,取出通讯玉盘,提醒它那两位正在寻找某种神物的同胞。 …… 秋亦在南洲耽搁了一阵,打开通讯玉盘副本时,上面一片不曾见过的消息,也不知道那善尸到底都干了什么。 再一次回到影楼,秋亦一边冷嘲悬赏信息给的模糊,一边交出凭证让人检查。 这一次所要的东西更多,不仅要详尽到碾碎神魂的影像,更要具体尸首,幸好这些秋亦都有。 检查的时间颇久,等到结束了,楼上忽然下来一人,看服饰,应该是郑家修士。 郑家修士走至秋亦身边,殷切道:“程道友,楼主有请。” “什么?” 那修士挤眉弄眼,悄然传音:“都是自己人了,就不装了,道友,楼主有意让你当副楼主呢。” “我只是个接悬赏的,什么时候和你们成了自己人?”秋亦语气不冷不热,“告诉他,我不当。” “唉,这可是为你好。”郑家修士道,“你知道你杀的是谁吗?” “一名修士。”秋亦语气已有不耐烦。 “哪有这么简单,”郑家修士大笑,“她可是李家家主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 南洲五大家,郑家、罗家、李家、萧家、秦家。 郑家修士友好道:“走吧,程道友,楼主想要和你谈谈,点你做副楼主咧。” “……” 哪怕再不甘,秋亦也不得不看似平静地上了楼,只是背影还隐含着怒气。 郑家修士就在后头慢慢跟着,堵着他的去路。 楼上,正适合动手。 第222章 了缘(六) 影楼副楼主解了担子, 恢复了自己本身的名姓,让他人喊一声卢道友、卢修士。 有意无意, 可能是缘分不放过,这位卢修士一路总能听见各种有关影楼的消息,有程杀凡揭悬赏必完成,名声大噪;也有影楼也不是那么危险,现在正是上去和那程杀一样加入捞最后一笔的时机。 也不知都拿了郑家多少灵石。卢修士心底直犯嘀咕。 依他看来,影楼、乃至于背后郑家,现在就像是一只摇摇欲坠的破船, 要是能挨过这一波自然海阔天空, 可这概率, 实在是小之又小…… 他从酒楼沽酒离开,盘算着要不要再走远点, 路上却忽然看见一人。 初时影子只在脑海里一晃而过, 等大脑处理完了熟悉感的由来,卢修士赫然回首, 霎时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已经“死”在程杀手上的人吗! 到底有过几分交情,别人不仁, 他却不能不义,卢修士正想与楼主通讯,无意带出那一串被程杀做完的悬赏, 看了看上面的名字, 沉默一会儿, 收了这无用功。 …… 踏上高层, 穿过燃烧灵石的阵法, 表面的顶楼过后,才到了从外看看不到的真正顶楼, 也是影楼楼主所在的真正地方。 顶楼上方再没有遮挡,天光倾泻,木质地板铺画八卦,中央设了法香燃烧,云雾萦绕,空中流动着金色雾气。 原来是一方拓宽了空间的道场。 秋亦扫了一眼,这幅光景和影楼名字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不过倒确实是修炼的好地方。 引他来的那郑家修士退去,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只听咔嚓一声,来处已经被封。 影楼楼主走来,已将眼前修士视为秋后蚂蚱,不足为惧,笑眯眯道:“可能告知得急了些,来时那小辈没有怠慢程道友吧?” 一步两步,秋亦未作声,心中默数距离。 影楼楼主忽然停下了:“程道友,你知道刚刚那小辈叫什么名吗?” “想来你也不记得了,”也不需要秋亦出声,影楼楼主笑了两声,飞快揭示了答案,“正是你前一个刺杀的对象!” 话音刚落,“唰”,利刃出鞘,雪色冰凉,但比剑更快的是灵压! 只是一念间,空净的地方忽然间四面八方冒出几十名修士,洞虚、大乘,个个都是修为有成的大能修士,绝大多数衣袍上绣着郑家家纹。 秋亦眼睛停在其中一位黑衣道人身上片刻,轻嗤一声。 真是将他的仇家也给捞来了。 影楼楼主大笑,有感胜券在握,志满意得,一时心狂,竟靠近挑衅道:“你以为你的伎俩能瞒多久?可笑——” “噗嗤”,一分冰光斩下,剑上大片春华花般绽开,斩碎护体灵光,斩断猖獗三魂七魄,幽涧落石一声,剑光击碎虚虚垮垮的洞虚,盈盈暖风拂面,带来的却是死亡的气息。 “笑”字于是戛然而止。 “真是聒噪。”秋亦踏过黏腻血色,漆黑的衣摆飘动,他抬眸看向四周修士,手中剑冷光潋滟。 没有人在意那位影楼楼主,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洞虚大乘们默然看向秋亦。 他们没一个人想出手,但却是不得不出手。 只希望那堕仙真讲点规矩和道理,他们可没派渡劫来欺负天骄…… 为首一人俯身,摆出了低姿态,道:“情不得已,望道友勿怪。” 下一瞬,法光、刀光、剑光、斧光,神通道法,赫然斩向秋亦。 已是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 郑家。 “郑润”满眼是血丝,自从知道秋亦背后是堕仙后,他状态就一直这么糟糕。 自从影楼楼主报来消息发现秋亦踪迹后,他力排众议定了计划,但结果一刻不明了,他便一刻不安心。 郑家另一位渡劫踱步不安:“我还是觉得……” 已经这种时候了,怎么还有动摇的声音! “郑润”心中不满,口中喝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一次破釜沉舟不成,郑家必亡!” 见那渡劫还拎不清,“郑润”冷笑道:“眼下郑家正如被猫捉住的老鼠。大猫留下老鼠,你觉得会是因为慈悲心吗?当然不!他眼中只会是偌大三千世界,这样的存在,又何来慈悲散布给我们?” 渡劫境沉默,“郑润”心生悲凉之意,也不再冷嘲冷笑,无力地靠着椅背,目光有些迷茫苍凉。 他看得还真是最最清楚。 “大猫留着老鼠,只为了给小猫磨磨爪子,练练手。我们要是什么都不做,等小猫养足了力气,一爪子一爪子割肉放血,那才是真正死路一条。” 所以他们只能赌一赌、搏一搏,在小猫还是小猫时出动所有说得过去的力量杀了他。 “当初不该执拗,一条路走到黑的,”在场人肠子都悔青了,“或许当时回头还能善了。” “不可能,那位最是睚眦必报,当初仙盟的事你们可别忘了!” 于是有人苦涩道:“一开始郑润就不该和他秋亦对上!” “够了!”熙熙攘攘间,“郑润”再次出声,“多说无益,当时谁又能知道他背后是那位?!” 秋亦要是个普通修士,那他们普通打杀了就打杀了,为未来铲除了一个劲敌,这一手反倒是妙手。 如果是历练的修士,他们郑家就是修真界顶尖势力,也不虚不怕其他任何一方。 可是谁能料到!谁能料到! 久久的叹息。 “郑润”平静下心绪,道:“各位请安心,此番调动家族几十名洞虚大乘,还往外小心筛选找了几位与他仇怨最深的修士,他秋亦再天才,也只能仗着身上有的护身宝物撑得一时,最后还是得阴沟里翻船,折在影楼之中。”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外面传来雷声轰鸣……? “不好!” 那不是雷声,是刀剑法术碰撞造成的爆响! “老祖、老祖,”外头有人扯了嗓子,哭腔,“他们打上郑家了!” 他们是谁! 夺门而出,仰头一看,正是罗家、李家、萧家、秦家。 除了郑家以外的四大家尽数到齐了! 在郑家走了大半洞虚大乘的这个关键时候! “郑润”脸上霎时没了血色。 他们的行动当然是秘密进行的,处处封口,处处禁制,小心谨慎,不留一点痕迹。四大家绝不该得知郑家现在的情况。 除非……有人预料到了。 过了一会儿,“郑润”哈哈地大笑起来,凄凉极了:“郑家今日是败于我!” 还是,输了一筹。 法阵已破,秦家一道火符霍然打来,一声噼啪爆裂,火舌卷起千尺,连人带宅邸烧成赤炎连天!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轰隆隆——”,地动山摇,空间破碎,蓝光如珠抖落,山一样的阴影砸下,仿佛巨人弯腰倒坍,“逃啊!”尖叫响彻全城。 修士腿脚快,不时便跑出了阴影,可总有被倏忽的人。 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面铺子里,仰起脸,望着那仿佛天塌倒下的半截阴影,浑身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见到这一幕,急急忙忙跑来寻她的夫妇两个几乎魂飞魄散:“囡囡!”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飞剑从阴影来,夹着疾驰而生的火光,霹雳雷霆般破空,鲜红剑穗飘动,兔起鹘落,名为囡囡的孩子便被一剑带了送去父母那。 下一瞬,半边影楼轰然一声倒下,掀起满地尘埃。 一线银光过,飞剑飞回秋亦手上。 再见他样貌,此时赫然已经收了伪装,变回了真面目,手上珠串有一颗不再那么明亮,三道剑气已耗了一道。 这些人为了杀他,连虚空也不入,就这样袭来,若不是秋亦使用剑气化去威能,将残余威力尽数打向苍穹,又借影楼以及其阵法阻挡最后余威,怕是这座城都要毁于一旦。 连沾染血债也不怕,简直比他恶尸还要不讲武德。 此时所有人已从影楼顶层落入中层。 谁都没有动。 倒不是怕了秋亦使用的剑气,而是…… “你怎么是合体中期!!!” 这意味着眼前的秋亦根本不是完全体,而只是一道分身!杀他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一部分人心神震荡,而另一部分人则被秋亦唤出的传影予以重击。 粼粼幕布上,郑家本家战火连天,一片狼藉! 是真是假?! 疑问像是巨石压下,重重地垂在心上,拷问内心。 一旦做出错误的选择,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秋亦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选择:“可要快些,四大家联手若是真,可很难对付的啊……” 焦灼间,终于有了第一个离去的:“此番是我们准备不足,告辞。”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除了与秋亦有仇的那几个,其余大部分郑家修士都在飞快往郑家本家位置赶去。没办法,家族万一真的出事了,他们责任可就大了。 秋亦早有预料。 他看着那几名还不甘心收手,但又畏惧他手中其他手段的修士,又看了看遁去的郑家修士,眼眸弯弯,笑容愈深,忽然间,又冷喝一声:“还不起阵!” 下一瞬,万里晴空翻成无边夜幕,昼夜颠倒,星光似水,云雾朦胧,风轻轻吹开这一场夜。 先前被一剑救下的小姑娘趴在父亲背上,目露诧异,伸手接过倒流入人间的星河。 那星子还未落到掌心,再一秒,失去的白日骤然又重归,一道阵法显现于空中,死死困住了想要回到郑家的那些修士! 想解围?不可能! 惊叫、痛骂不绝于耳,被围困的郑家修士几乎快疯了。 他们看不见的地面上,有人放归一页白玉琉璃纸,悄然合上书册。 黑衣道人好运地没被阵法圈住,但心里悚然,已生退意,只是还没来得及离开,一道凛冽剑光猝然袭来! “噗嗤”,剑破入血肉。 他看见一张笑脸。 “多谢你报信,”秋亦笑盈盈,“我来送你一程。” 血涌如注! …… 在一众修士的努力下,阵法终于被打破,但一切都为时已晚,那些修士似大难临头的鸟群,乌泱泱散去,各奔东西。 和黑衣道人几人缠斗了好一番的秋亦随手抹去脸上血渍,撕碎令牌,往摇摇欲坠的影楼下层走,一层一层又一层,人早已空了。 踏出门槛的那一刹那,半截影楼在他身后轰然坍塌成废墟,扬起大片灰尘,正如黄沙。 秋亦轻松自如,微微笑着,十分自然坦然地离开这片浓厚的阴影。 前路光下有道手持书册的身影。 虽然有点不甘不愿,但是没办法,为了早点听到夸奖,秋亦撇撇嘴,向自己走去。 …… 一日之间。 影楼除名。 郑家除名。 天下俱惊! 天机阁中,易知子研墨提笔,在天机阁历代编纂而成的册上,为这位前途注定不凡的天骄写下他所得的尊号。 锉其兑,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谓之盈光君。 第223章 啾 孔丹随意要了几份灵食, 便听闻隔壁桌上有人在议论天机阁定下的尊号。 “''''锉其兑,解其纷, 和其光,同其尘'''',单单是‘锉其兑’便对不上吧……” “嗨,让别人收了锋芒也未尝不是一种‘锉其兑’。你看那郑家和影楼,哪一个落得好了?” “分明是郑家平日得罪太多,四家下了狠手。” “这句话不是讲道的吗?天机阁这是点人,认为他有望成仙啊。” “成仙难啊……” 各色声音之间, 石头做的灵仆将灵食送上, 离开的速度却比往常快了不少。 徐琢冰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听到孔丹传音问:“你们怎么看郑家那事?” 盛会已经过去经年,这事真是近来最大的热闹。徐铸木回答道:“借力打力, 秋亦只是做了桥梁。” 孔丹:“可惜神造堂总部搬去了上古战场, 不然也能因此事获更多利。”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倒他郑家一个,造福了其他家数个。当初一起攻去的, 又何止四大家…… 徐琢冰道:“我神造堂志不在此。” “知道知道,你们的‘志’是要找到界核,”孔丹失笑, “不过这神物可罕见难找得很。” “便是再罕见, 百万年下来也应当有两三枚, 只盼望没有全被人找来用了。”徐铸木道。 那边徐琢冰忽然骂一句:“该死的阵界。” 孔丹赶紧制止了她, 没让她开了骂口、一发不可收拾- 又是一年秋, 落霞山脉簌簌落了满地红叶,仿佛朱砂染了青画卷。 一只刺猬妖颠颠包袱, 在荆棘野草挡路的夹道间艰难走着,过了许久,跳过一道潺潺溪水,终于见了山间那条宽敞坦途的大路。刺猬拍拍身上的小行李,支起浑身硬刺,呲溜一下,便鱼一样混入了大部队。 路上时不时就有这样的妖兽或妖族支流融入主流。 放眼望去,落霞山脉成火焰,这些妖兽便是火焰中一条蜿蜒秀丽的妖怪溪流。 “溪流”的前方、中间、后方,皆有大妖压阵。 最前方,熟悉山脉地形、曾是山脉一霸的地甲熊领着它们往远处走;中间,糖葫芦展翅飞在半空,双翼一滑,时而向前,时而向后,前后看着不出现踩踏或打斗事件;最后面,小银难得动了动翅膀,维持在一个恰好的高度,慢吞吞向前赶妖。 它们先前便看好了位置,所以活动起这群小妖倒也迅疾。半个时辰后,落霞山脉空了。 糖葫芦落地,和一群妖们站在山坡上遥望落霞山脉,身上的火焰不熄。 它的血脉感悟与觉醒异常顺利,大概只欠缺一点感悟便能渡过合体境。 俄而,远方飘来大片大片黑厚雨云,黑沉沉的,霎时压住天上光晕,夺走人间光彩。 风滚滚涛涛,卷起卷碎满山红叶,红得像是鲜血飘动,簌簌声漫过山野溪流,空气不知何时变得湿重沉闷,令人喘不过气来,下一瞬,黑云正中盘起漩涡,一声惊响,“哗啦啦”,暴雨如针如冰棱,噼里啪啦捶打而下。 风雨全都集中在一个固定的范围内,但余波仍旧让小妖们胆颤,它们团在一起,生怕哪位被吹走。 雨水的寒气也侵染身心,糖葫芦在空中圈了一片火,小银抛出灵石做燃料,四周霎时多了一股温暖灵气。 小妖们只觉得体内暖融融的,总算好多了,但一看向那山脉,哪怕没有灵智,只有懵懂本能的,心头还是忍不住一跳。 “轰隆隆——”雷声咆哮,红枫猝然燃火,不符合常理地在暴雨中转眼连绵烧了一片火云,雨声愈大,大雨冲刷地面,湖泊与河流的水涨溢漫出,水涨,树动,只转瞬间,火灾的另一面,一场山洪轰然爆发,泥石流滚滚涛涛淹没树草! 天欲绝,地欲杀,天地之势压下,一身灵力能动用三成都是好的了。这种情形下,哪怕是修士最好也得暂避锋芒,不与天地争,但偏偏这是秋亦的劫数。 地甲熊觉得担心也无用,把路上捡的一片大芭蕉叶一盖,就这么蒙头憨憨地睡了,糖葫芦则是忽然又修行去了,小银紧张看着,既是汲取经验,也是有几分忧心。 一等一的修士,渡一等一的劫。秋亦此次所渡的劫也颇为难过。 小银一身本事中不少和眼睛息息相关,视力远比同境修士更佳,凝神聚气,看见山深处的那栋小屋,像是垂叶上的露珠,只一风吹便会滚落。 风、火、雷、水,四象汇聚,小银的心也随之高悬起:还不动手吗? “轰隆隆”! 八方惊雷撕开动荡的雨幕,刺透山火泥流,它们穿透落雨,汇聚一处,滚动声噼里啪啦,似天地铡刀刀口斩下,半空的风细纱般流动,变化之间,“唰”,一道亮到极致的剑光骤然拔地而起,便与雷霆对刃! 先是金石相撞的铿锵之音,声音震荡出千里,鼓得所有生灵耳膜嗡响,老树弯腰折枝,塌了一片。 那道威势赫赫的怒雷猝然逸散,唯有一道剑光裹着残余雷光直冲云霄,三千剑气如雪,再听闻清脆裂帛一声,雷灭、云散、风俯身。 秋亦轻叱一声:“回。” 剑鸣铮铮,速速回位,秋亦持剑,再一剑斩四方。 暴雨收势,火势萎靡,山洪止步。 昭时剑剑尖引动,那些原本不该出现的多余水流离开泥沙,汇聚成螺旋样被引至半空,时机正好,秋亦竖斩一剑,一道裂缝开,那些河水便尽数向里面倒灌去。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刻钟左右,横剑一斩,那道通向秋亦洞天的通道瞬间收回。 他从半空落下,刚下过雨,泥土还湿润,退了水的湖泊荡漾澄澈,悠悠拍泥岸,映出岸边路过的剑修,和那完好无损木屋和花圃。 小银收回目光,猛然惊醒,连忙喊醒呼呼大睡的地甲熊,和它一起遣送这些原住民回去。 至于糖葫芦,那厮好像触动了灵觉,现在还在修行,小银随意给它做了个遮掩,不打扰它。 …… 小银听见没有声音,便悄悄推开门,摇曳地游了进屋。它还是爱做蛇一些,不爱用翅膀。 秋亦坐在椅上,垂眸看着那份已经重回一体的通讯玉盘,约莫是在看消息。他身上气息调和平正,境界的稳固可见一斑,小银甚至觉得他可能马上就破境。 ……不,这个“可能”也可以去掉。 洞虚境本是专门开辟洞天、蕴养洞天的一个境界,然而秋亦早在练气境就收纳了属于他的洞天,蕴养至今,他所欠缺的不过是灵力底蕴。 只要修行够了时间,秋亦随时能破境。 秋亦:“糖葫芦呢?” 小银如实回答了。 “本来还想让它看看建木的……”秋亦思索片刻,“既然顿悟了,那就等它醒来再说吧。” 建木最近生长停滞了,此事小银也知道。它点点头,又听到秋亦问:“你有留下足够的灵石吗?落霞山脉灵力匮乏,可能会打断它的感悟。” 小银:“……” 别说,好像还真没有诶! 于是乖乖回去给糖葫芦送灵石去了。 秋亦初步回了下南洲四家的消息。 多亏了盛会上那些添上的乱七八糟的修士联络方式,不然之前他也没办法联系上四大家。 事情还要从秋亦用无相锻体法捏了一整套作假素材,力图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影楼与郑家骗个倾家荡产说起。 当时,秋亦带着那李家家主女儿“死亡”的证据回去时,远远地,便感到影楼顶部藏了一道标记。 是黑衣道人。 这么巧?要杀的人都凑一块了? 透过标记,秋亦能大致看得到黑衣道人周遭环境,因此那些埋伏在他眼中一览无余。 讶然对方手笔之大的同时,秋亦当即意识到了一件事:郑家眼下中层力量必然缺失得厉害。 于是他反手将这个证据通过玉盘联络,送给四大家。 郑家本就结怨颇多,李家和萧家恨不得扒了郑家的皮,而即便纯粹从利益上讲,顶尖世家当然是越少越好。 两重原因之下,调动走了大部分洞虚大乘境的郑家不死才怪。 收起玉盘,秋亦点了点身上还剩的灵石,居然快耗尽了。 其中绝大部分消耗得归功于当初影楼困住那些修士的阵法。 不愧是大阵。阵祖确实是死得太早了。 想到那页纸上内容,秋亦不由一叹。 将这些琐事打发完,留到最后的正餐也该开动了。 秋亦先肚里打腹稿,想自己要用什么语气开口和自己师尊说话。 他把讨人厌的东西铲掉了,得要夸吧?他这么快就晋级洞虚境,也得要夸吧? 师尊不和弟子说话,师尊是不是坏? 必然是坏!坏透顶了。 秋亦正琢磨着,忽然听到咔嚓一声,冷风入室。他目光刹那冷下,转过头去,神识同时如海浪般涛涛卷过方圆境内。 窗户开了。 但秋亦没有感到任何生灵存在。 是什么…… 就在此时,肩上忽然多出一点重量,秋亦一愣,下一瞬,温热的气息轻轻印上他的脸颊。 “啾”。 一刹那,秋亦从脸红到脚,脑袋晕乎乎的,脸通红得直冒热气,头发丝都含羞似的软塌塌的。 罪魁祸首小小一个,坐在弟子肩上,捧着一束繁星,明知缘由,却偏要坏心眼地含笑叹谓道:“秋秋,好没有警觉啊。” 第224章 凤凰祖地(一) 对内, 秋亦是个脸皮很薄的人,羞耻心有些过分强了。他部分地方就像长不大的小孩, 也或许说因为有着庇护,所以一直没有长大。面对敬重亲近的人时,他因为想表现出自己值得依靠的坚强样子,被逗弄时反应就会更激烈一些,轻易就会害臊到把叶子啪的关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怎么说也不是小孩了,说不定还能看见眼泪汪汪眼含泪包的样子。 不过据说长年相伴的道侣是不会轻易害羞的,他的弟子什么时候才不会脸红呢, 明明他们已经相处这么久了。 虞观若有所思地戳戳弟子的耳朵, 完全忽略了他和秋亦才互通心意不久的事实, 只想着:果然是他做得还不够好。 果然要多亲亲,让秋亦适应。 秋亦可全然不知道他的心思, 要知道了非可抗议“从前是对师尊对长辈对暗恋者的不好意思, 如今是对道侣对心上人的不好意思,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哪能一概而论”。 他被虞观弄得一激灵,头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撇, 想离他远点。 秋亦不是个爱逃避困难的人,可偏偏面对令人羞耻的事情时就喜欢躲开。 虞观温声唤他:“秋秋,你看我。” 有什么好看的……!而且怎么还喊, 好羞耻啊。 秋亦带着几分薄怒地看去, 然后被狠狠萌到头晕目眩。 虞观早将自己的弟子吃透了, 也擅长利用各种能利用的优势。秋亦知道的不知道的喜好, 全是虞观会利用的物件, 是让秋亦更喜欢他的推手。 眼下这幅形态虽然不是本意,但应该也能讨到欢心。 事实也确实如虞观所想的那样。秋亦完全忘了刚刚的事情, 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眼前的师尊了,十分好欺负和好骗。 他脸红红地捧起大约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入手柔软有温度,秋亦下意识地小心许多,就这样地捧到面前,低头看着,眼睛眨巴眨巴,越看越晕。 缩小的师尊看起来远远没有平日里的高冷和距离感,冰冷而显得锋利的五官因为缩小而显得柔和了许多,就算是面无表情时也格外可爱,更何况对上秋亦的视线,看出喜欢,他眼中渐渐漾开浅浅笑意。! 对上视线,秋亦如梦初醒,发现自己居然看入迷看了好一会儿了。 ……怪不得大家会喜欢手办和玩具。 实在是太、太……不知道怎么说,但总感觉对方做出什么事情都能原谅。 秋亦眼睛闪动,不好意思地看向他处,这时才低声碎碎念抱怨:“你骗人,明明说好不那样叫我的。” 要是别人,他早翻脸了。 “下不为例哦。”秋亦目光游了一圈,终于游回来了,这样小声警告说。 虞观这次没回答,秋亦明白了,哼哼一声,却感到鼻尖一点凉意,原来是师尊将花束倾斜,贴了贴弟子的鼻尖。 本是截取时间取来的奇观,很快就散去化为雾气。 星星散了,秋亦的心上却久久淌下甜津津的软蜜。 他弯眸,忍不住问:“你是送礼物的奇观吗?” 虞观自然不是奇观,不过他应下了弟子给的这个身份,再添上限定词:“只送你。” 糊涂话和糊涂回答,修真界的小童听了估计都忍不住出声纠正。 于是都笑了。 秋亦笑了半天,收笑,抱怨道:“你一在我就变得幼稚了。” 虞观回答:“我也是。” “那,两个幼稚鬼,也很般配吧?” 心里的话脱口而出,秋亦不知道为什么又脸红了,还好,他眼睛尖,瞧见虞观也似乎红了耳朵,只绷着脸点头,心里一下就松了软了。 你见到喜欢的人时,也和我见到喜欢的人时一样害羞且激动啊。 秋亦抿唇笑了,用手指贴贴师尊,想像亲小动物一样亲师尊一口,但又疑心从小人的视角看,自己这种“庞然大物”会显得恐怖很难看,踟蹰犹豫间,便又被虞观亲了好几口,十足狡猾。 …… 太久没有得到回应了,秋亦倒完了一堆又一堆话篓子。 他说一句,虞观应答一句,又是夸奖又是鼓励,好听的话不知道从哪学来的,不要钱似地砸,听得秋亦眼睛愈来愈亮,晕乎乎地好似踩在云端,便不知不觉地越说越多,话语好像自然而然地从舌尖蹦了出来。 直到见到窗外太阳西沉,光变成薄薄的赤金之色,他才止下倾诉欲,意识到自己竟是个话这么多的人。 秋亦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话匣,虞观便主动打开话题,说起他这具壳子:“姑且用养灵木捏了具壳子。” 只要是为了见秋亦,方法便总比困难多。即便不能分来分身、不是傀道修士没有合适的躯壳、过往岁月也没有制作什么备用身躯,虞观也能在堆积的天材地宝间挑挑拣拣,选出过去偶然所得养灵木。 此物一般用作防身神物,取随意一生灵的神魂放入,蕴养一段时日后便可以做成替身人偶,在需要的时候替主人挡下攻击。 正正合适极了。 虞观对这类天材地宝有偏爱,当即定下此物,熟练地分了神魂进去,用灵力蕴养许久,在秋亦破境洞虚后送来。 秋亦听了一大段,提炼到了重点,即,他能随身携带他师尊了。思及此,笑容便怎么压也压不下去,比天边晚霞更灿烂张扬。 他就是世界上最快乐最幸福的人! 忽然之间,秋亦笑容淡去,微微皱眉——风传来了不同寻常的讯息。 虽然不是此道修士,但炼化风之精华后,秋亦对气流的敏感度非同一般。 虞观与他一起看向窗外,日暮黄昏的尽头,天际橘红,忽然间燃起一场滔天大火- 这场火从远方山坡来,落在树上,仿佛是那些被打落的红枫,它像是一阵狂风,又像是一片颜料倾倒,只霎那间,漫山遍野的红意,无数生灵被惊动,鸟叫蛙鸣,蝉飞虎啸。 正沉心感悟小银给的提点的地甲熊赫然惊醒,下意识想看看落霞山脉情况,但还未反应过来,地甲熊心里咯噔一声,身下所立足的那片土壤也蔓延上金红火焰! 糟了! “……”一秒、两秒,一点温度也感觉不到,地甲熊小心翼翼地抬抬脚,什么伤也没有。 仿佛这场火只是某人的恶作剧。 秋亦赶去源头时,小银正隔了好一段距离不断团团转。它刚刚给秋亦传讯,糖葫芦好像是感悟激发血脉之力时失控了。 秋亦分三尸了缘时,在清风仙尊传承秘境中突破分神后期的糖葫芦和小银一直在潜心修行,它们资质不凡,也十分顺利破境了合体,但由于自身跟脚不凡,感悟激发血脉之力时偶尔失控也是常有。 不过像今日这般的失控情况还真是少有。 糖葫芦正在火光最炽热的地方,几乎像是一轮小型太阳,爪上那件据说是燃焰仙尊随身物件的神物已经碾碎。 秋亦如今为洞虚境,看万物事理更为透彻,看了一眼糖葫芦眼前状态,当即皱眉:“不是失控……” 话音刚落,不久前才饱受摧残的落霞山脉再度剧烈震动起来,泥土陷落,地面塌陷,红枫飘扬。 百兽生灵无不惊骇,想要慌不择路地逃窜,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该怎么走。 就在此时,“啁啾”! 一声仿佛宝珠落盘,玉器碎裂,清脆的鸟鸣声悠扬,荡涤心魂。 糖葫芦睁开双目,它扇动翅膀,顺风起,猝然飞向苍穹。 它飞过之处,满山的火焰呼呼高涨,噼啪燃烧,肆意张扬,连接天空与大地。无数火焰仿佛被它的身影吸引般攀附,糖葫芦的身影越来越大,到最后竟成了一只巨大的火凤凰。 它的羽翼垂下,阴影遮蔽住大片山脉,几乎让人恐惧。 东风已备,蓄势待发,火凤忽然转头,对秋亦、小银又“啁啾”鸣叫一声。 是让他们做好准备的意思。 秋亦心念转动,肯首。 人偶虞观扒拉在弟子的肩头,颇为满意,顺手便把懵了傻了的小银赶下去。 都多大的妖兽了,怎么还能呆主人肩上,以后该学着独立了。 赤火之中,火凤扇动羽翼,忽然猛冲向下方,穿过云层,划破虚空,空气仿佛也被烧灼成了空白,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巨大火凤的身影转瞬消失,“轰隆隆”的巨响中,伟丽的景色从火中来。 道场,建木,凤凰,坟墓,幻影如火一般影影绰绰。 一场火里的海市蜃楼。 脱离火凤身躯的糖葫芦回首看了秋亦一眼,然后一头扎进这海市蜃楼之景中,身影顿时消失不见。 也就在那一眼的功夫,它无声地告诉了秋亦他们此地的本质。 这里是建木诞生之前凤凰们祖地。 亦是第一只凤凰诞生破壳的起源之地。 蜃楼之影飘动,火焰炙热燃烧,没有任何犹豫,秋亦没入这片幻影之中。 …… 地甲熊几乎被一系列动静砸蒙圈了,待回过神来,看着空中那显眼至极的异象,正思忖着要不要离开,便看到无人看守的木屋。 地甲熊哼哧哼哧走去,将秋亦布置的阵法启动,然后一屁股蹲坐下,就在这守着。 过了一会儿,地甲熊眼中忽然惊愕地闪过光彩。 灵气匮乏之地,落霞山脉的灵气,正在急剧地攀升上涨!- 天外天。 水镜边缘漾开波纹,如实照着那一片异象,忽然一道银光闪过,咔嚓一声,镜面应声碎裂。 负责观测的七长老忿忿道:“这堕仙实在可恶,迟早叫他后悔!” 十长老比天骄盛会时更老了,面对七长老的话,只冷哼一声。 他死了亲传,地位也有所下滑,脾气更为古怪了。七长老毫不在乎,叹气一声:“燃焰仙尊的东西我们是碰不上了,可惜。” “不用在乎这些。” 七长老转头看去,大殿门扉不知何时开了,忽而缓步走来一位身着金衣的年轻妇人。 金衣常人不能驾驭,然而穿于此人身上居然也被遮蔽了神光。她不纤瘦,体态丰腴,神态慵懒,生了富贵样,怀抱鸳鸯眼狮子猫,插步摇,配玉环,雍容大气,静如彩塑神像,动似天上云彩,光芒不可直视。 正是这方天地的至强者与掌控者,一尊货真价实的真仙。 “华彩娘娘。” 七长老和十长老恭敬对她一低头,冷汗流下,不明白这位怎地忽然出关了。 “你们先前做得不好,竟是让那疯子又摸到了我界位置。”华彩娘娘轻轻抚摸怀中猫儿,轻轻一叹。 “怎么会……”十长老诧异。 他们为了遮掩痕迹,可是用了数重手段,如命令天道掩护、使用阵法庇护云云。做得如此小心,居然还是被察觉了吗?! “仙境手段,尔等如何知,”华彩娘娘笑道,“何况你们不比我这猫儿聪慧多少。” 那猫可是没开灵智的畜生玩意,怎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七长老和十长老脸涨成猪肝色。 “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已经翻查过百万里虚空,找到了我们所在的域内,若我再不出关,你们怕是到九重天染血时还得困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华彩娘娘抛下重磅,也不看他们神色,抚摸猫儿,怅惘道:“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他因着已是半死之人,从此收了心,不再去管尘世他物,只疲惫地等第三劫……没想到到底还是不肯放过鬼世与我等啊……” 真是阎王催命。 七长老忽而出声道:“娘娘,他先前分明是那样不在乎的,只是最近不知为何又活了心神、回心转意了。想是守着残躯,怕了我们。” “怕了?”华彩娘娘嗤笑一声,也不欲说当年之事。 她玉手伸出,全然无防备的七长老忽而静止,霍然被拘束抓去,霎时成了掌中物。 华彩娘娘,道:“小七,我记得你修的是影道?” 无需回答,她走出金銮大殿,手掌一抛,仿若抛坠彩带或鲜花,渡劫境的七长老身裂魂散,无数影子飘出,坠下九重天,再风驰电掣飞向无垠浩瀚的虚空。 “自是长老,那就护我圣地一程吧,”华彩娘娘笑道,“我可不想与那疯子对上。” 第225章 凤凰祖地(二) 进入蜃楼之景的瞬间, 意识仿佛净去一层蒙蒙尘埃,前所未有的清明, 眼前景色不知何时已经从虚转实。世界高远,建木通天蔽日,神光萦绕,远方莹莹坟墓墓冢矗立,神鸟舞动歌唱,面目模糊的眷族们立于道两侧,应和乐音。 秋亦心底却是一空, 继而嘴撇了撇, 神色未免带了几分不满——师尊又不在了。 包括先进入的糖葫芦与小银, 也一并没了踪迹。 令人讨厌的秘境机制。 就在此时,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我好心帮你摆脱监控, 你怎的还不满了?” 这声音恰似先前火凤的鸣叫, 婉转悠扬,听之神魂飘飘, 余音可绕梁三日。 秋亦心如止水,手已然搭上剑柄, 迅疾转身向声音来源处看去,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秋亦困惑间, 皮肤忽然一烫, 空无一物的眼前, 一道火光挟着令人胆颤的灼热感骤然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 “唰”,昭时剑出鞘, 灵力涌动,秋亦一剑斩去。 剑光剑气内敛,薄如一片月光,两者相碰的瞬间,火光仿佛被一条银线平滑切开,只轻轻一划,“轰”!赤金火光爆开,飞溅成点状烟火,肆意灼烧四周一切,将一切图景都如画一般烧得褪色、曲卷、掉落。 未多久,刚刚色彩斑斓的世界化为一片空茫茫的虚空景象,但这里只有黑暗和肆意的火焰,无星河和世界的光芒。 “谁?” 秋亦问道。 他持剑而立,喝吐出寒雾,脚下一地凄冷白霜。霜雪随着灵力震荡而蔓延,抵御着四周的高温。 问话的声音在幽邃的黑暗中回荡,仿佛向深渊丢下一粒石子,得不到任何回答。 秋亦便不再多问,拉满警惕。火焰来得古怪,不明根底,即便不知为何没察觉到威胁,他现在也不敢随意放出神识,只凝神静心,用感官感知四周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道火焰动了,秋亦反应灵敏,火还未动,已经一道凛冽剑光斩去。 火光碎开,秋亦看出了些许门道,再度开口:“这是烧灼神识的火焰?”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答。先前那道声音再度响起,此次夹杂了些许无奈:“不错,正是烧灼神识,我在帮你除去监控。” “什么监控?我对此一概不知,前辈说得含糊,也叫人不敢相信,”秋亦眼皮也不眨,“前辈何不出来见一面?” 藏头露尾可不是什么好人表现。 过了许久,就在秋亦以为这次也要得不到回答之时,四周散落的火焰忽然汇聚一处,化为人形。那火光人形的手一挥,熊熊燃烧的火焰融入体内,显出他的清晰模样。 他穿华裳,面容美丽,红发仿佛刺目的烈火,但这种美丽十分中性,秋亦难以辨别他的性别,想起凤凰一族可以自由决定性别的特性,姑且以“他”这个总称称呼吧。 无关紧要的事情先略过,秋亦辨认一番,心底大约有了猜测。 祖地牵引散魂,妖族又有历代祖辈藏于血脉的说法,此人是谁不言而喻。 秋亦:“您是……” “没错,是你想的那位燃焰仙尊,”对方敷衍说了声,然后细细看秋亦,仿佛洞穿一般的目光看得秋亦有点瘆得慌,过了片刻,燃焰仙尊挑眉,“如此细看,你身上痕迹真是有点多过头了。” “?” “饰品衣裳,还有那点眉心痣……这些我就先不提了,”对方冷声道,“但连你体内都留了痕迹,何等张狂肆意的行径!” 秋亦神色变得微妙,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他正组织语言,燃焰仙尊居然已经彻底看完,愤怒开骂了:“这样做不就是那所谓的跟踪狂吗?丝毫隐私都不给人,堪称隐形的折磨和恐怖故事,就算是道侣也十足越界过分了,真是阴暗得和墙角苔藓一样……” 话音未落,铮鸣一声,璀璨剑光登时斩下,噗嗤一声,燃焰仙尊的身躯散去,火焰逸散,转眼间又在远处化为新的身躯。 刚刚那一剑完全是奔着杀他来的。燃焰仙尊躲过下一道剑光,不可置信地反问道:“我都指出那人行径,你不惊醒,反倒来攻击我?你要为一个包藏祸心的人与我为敌?!” “你的话未免太过分了,”秋亦眼眸中盛了冷意杀意,声音丝毫不弱于他,“初次见面就对旁人评头论足,堂堂仙尊就是这种货色?” 燃焰仙尊险些气笑:“果然,刚刚直接烧掉那些钉子才是正道,就不该显形来见你!” 他摇头道:“你已经完全晕了头脑,现在非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让你清醒过来。” 只有剑气如云。 燃焰仙尊出现在另一处,继而叹气。 多好一个年轻修士,怎么就被不知道谁拐了去、彻底蒙蔽了眼睛呢! 念在对方对凤凰一族有恩,对建木有恩,燃焰仙尊到底还是耐住性子,循循劝导道:“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你体内有一道不属于你的神识在?” 剑光斩过。 “我知道。” 燃焰仙尊身体重塑。 “可能你还不明白这代表什么,意味你做什么,他都能知晓,如影随形,仿佛鬼魅,但凡他想要杀你,只要趁你修行时拂动你体内灵力,你就可能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又一道剑光。 “我知道。” 再度重塑。 “好好好,真是把你蛊惑得不清。可能他告诉了你体内的神识是吧。那他有和你说你识海里的神识吗?!你识海中的那片积雪根本不属于你!” 欸。 秋亦停下动作,开始思索回想。 “我知道,你一定是与他关系非常之好才会下意识默许这些,”燃焰仙尊道,“但你对人无防备,最后便只会被利用。这可比神识入身体严重多了。连识海这种地方都能被侵占,时日久了,你就同那人的容器无异。他分秒功夫就能吞吃你的元神、占据你的身体,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秋亦若有所思地开口:“我确实不知道积雪的事情。” “你能清醒过来就好,”燃焰仙尊一笑,心中登时升起一种看失足青年回归正路的感动,“此地有我在,他再也不能窥探到你什么。我有火焰,可焚断任何概念上的紧密联系,外物先不提,你至少应该将体内与识海中的断去……” 燃焰仙尊正说着,秋亦却忽然弯眸笑了:“不过现在知道了也没什么啊。” 燃焰仙尊一愣,剩下的话哽在了心口。 秋亦心中甜蜜,语气雀跃感慨道:“原来我师尊这么喜欢我呀。” 原来还是师尊,为人师表做出这等事……不对,等等,他在说什么? 燃焰仙尊一时竟怀疑自己听觉出了错,恍惚失语。 “你就不曾怀疑过你师尊收你别有目的吗?!” 要怎么回答呢…… 秋亦笑道:“怀疑过,当然怀疑过。” 即便理智上知道自己根本没什么好被图谋的,但感性上也会忍不住想,怎么会有这种好事砸到自己头上。 是梦吗?是假的吗?是另有目的吧? “可我能感觉得到,他对我的好与爱不掺半分虚假。无论他做什么,出发点是我,落脚点也是我,所以我愿意接受一切。”秋亦道。 燃焰仙尊不理解。 怎么世界上还有这种人? 心神震荡之际,又一道剑光斩来,他的身形碎裂,掌控之事不免出了疏漏。 黑暗中,“梆梆、梆——”、然后噼里啪啦一阵破碎声,某片空间之间的壁垒碎了一地,秋亦眼睛讶然睁大,还未反应过来,某位小人已经拽着他的足靴、裤腿、衣袍飞快爬至肩头,动作快到了极点,看上去甚至有点焦急。 很快,熟悉的冷淡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没事吧?” 秋亦想,这不是我有没有事的问题,是你的小动作又被我发现了。 他实在忍不住笑意,只好一边摇头,一边指着燃焰仙尊,心情颇好地问道:“师尊,你和他熟吗?他说你坏话诶。” 燃焰仙尊没有说话。 他已经被那句“师尊”全然震撼到呆滞了。 虞观是那位师尊,那岂不是说…… 真的假的…… 虞观回答弟子的问话:“听说过名字,见过一两面。” 虞观是远古后期修士,燃焰仙尊则生于早期,虞观诞生时,这位妖族仙尊的名号早已经如雷贯耳了。 不过,他看向燃焰仙尊:“说坏话……?” 到底是一方仙尊,燃焰仙尊已经镇静下来,但神情依然复杂得很:“何来坏话?我不过是将你留在他身上的痕迹指了出来。” 哦,原来是实话啊。 虞观思索片刻,回忆了一下自己都干了什么,再想了一下一般人会有的反应,戳戳弟子的脸颊,说:“你不讨厌,你喜欢。” 原本是很肯定的,可是不知为何,一旦落到实处,过多的喜爱就生出过多的忧愁,让虞观也有点不确定答案了。 秋亦早就不笑了,眉眼耷拉,不高兴地道:“我讨厌。” 虞观沉默了好一会儿。 “可事已至此,”他轻声道,“讨厌也由不得你了。” 只是恶作剧、根本没想到这么拙劣演技也能骗过师尊的秋亦莫名感到脊背一阵寒意,正要说话,另一道声音却比他更快。 原来是那头看了好一出大戏的燃焰仙尊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们:“够了,不要在我这里演你们的恩爱了!他根本不讨厌,他开心得很!” 他的神情不能更复杂了。 秋亦小鸡啄米式点头,正想看他师尊的神色—— “小心!” 涛天火海霎那淹没了整片虚空! 第226章 凤凰祖地(三) 仿佛身处梦中, 意识浑浑噩噩,偶尔才会清明。 周身是星河流转的虚空, 眼前则是一道垂落的圆形光幕,橘色红色黑色丝绸般在光幕上闪动,像是光下的鸟类羽毛。 秋亦下意识地走近,缓缓伸手按上。没有丝毫灼热感,入手是僵硬的羽毛感,并不光滑也不柔软,血在片羽间凝结成块, 尘土与腥气霎时扑面而来。 “唔。”头脑仿佛被千根针刺入, 秋亦闷哼一声, 头低下,手按住太阳穴, 勉强抵御那种痛苦的刺痛, 眼前重重幻觉叠加。 时而是冰冷的雷霆,时而是炽热的火光, 血光晕染视野,不明面目的同盟在大笑, 泣音和呐喊声混杂…… 原来壁画上的黑色生灵从来不止鬼族。 眼前影影绰绰,渐渐的,其他的东西看不太清了。 两行血泪不知不觉间自秋亦眼眶中滚落, 血色粘稠, 与瓷白的肤色对照, 显得触目惊心。 幻象中, 那位同盟缓缓转过身来—— 不能再看下去了! 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机感顺着尾脊骨一路蹿上天灵盖, 秋亦想要闭眼,却难以做到。 就在此时, 识海中,冰寒的雪簌簌滑动,一股镇定心神的温柔凉意渗入元神魂魄,顷刻压过并抚平了痛楚。 那些幻象终于一并远去。 头痛欲裂的感觉褪去,秋亦眨了眨眼睛,眉头舒展,忌惮地看了眼前事物一眼,下意识地想要抽手离去,但手移开的瞬间,只听“簌簌簌”的声音、被血浸染的羽毛霍然翕动张开,黑红的血痂抖落,仿佛千万只眼、千万张口同一时间张开。 “不要轻易交付信任。” 不知为何,秋亦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这种言论。 然而他刚开口,与那火团、亦或者肉团对视的一瞬间,两道神光疾雷般深深刺入秋亦眼眸,乾坤袋中,一尊烛龙小像自内而外地开始发烫,下一瞬,“嘭”的一声,彻底碎裂。 …… “啾!” 骤然从怪梦中惊醒,不免有些慌张地眨动眼睛。 一点不痛,看事物也很清晰。好着呢。 原来只是噩梦一场。 可左想右想还不放心,于是振翅飞到河畔。 杨柳依依,河水漾波,这只巴掌大的雪团轻巧落在河边一块立起的土黄石块上,对水镜瞧自己的模样。 水中映着团雪白雀鸟,黑豆眼,身上尽是蓬松白羽,翅膀末端与尾羽晕成了漂亮的黑色,圆滚滚的,脖子和身子的界限都不太明晰了。歪着头,看上去颇有些娇憨,适宜捧于手心逗玩。 雀鸟、秋亦瞧了片刻,有些迷蒙:自己原是这幅模样吗? 可这的的确确是他。 秋亦凑近水面一点,影子就大一点,再凑近瞅瞅,看得更仔细些…… 孰料那石头在河边久,被水拍打得格外光滑,秋亦爪子一下抓得不牢,连连打滑,幸好想起自己还有翅膀可用,连忙扇动翅膀,扑腾起一片水花,才不至于倒葱似地栽下去。 他回到树上,在阳光下抖抖羽毛,任由风吹过自己的羽毛,带走水汽,终于回到原本蓬松的状态。 经此一役,秋亦也不再去想那股转瞬而逝的古怪感了。 记忆与直觉好像蒙了层浅浅的纱雾,什么也看不清。想得令他迷茫,索性放弃。 正值午后,金光万千,仿佛流淌的蜜糖,不少妖兽在饮水,忽然有一只三头七目的大老虎路过,群兽纷纷避让。 秋亦下意识地判断对方的境界,分神境…… 就在此时,“哞——”,一声兽吼震动得湖畔所有妖兽抖上三抖,四散而逃,刚刚威风的老虎夹着尾巴,屁滚尿流地跑来。 秋亦亦是吓得炸毛,又飞高了一点,歪头看向来者。 但见一只瘸腿、有小山高的老黑牛越过山坡,铁蹄如黑铁,尾如鞭,每动一下都能踩踏一座小土包。 它到溪边饮水,足有洞虚境界,动作之间无意溢出的灵压让立于枝头的秋亦感到有些难受,便振翅飞走了。 飞至高处,万里晴空如洗,云气薄薄,底下各色景象霎时映入眼帘。 九尾的白狐立于幽幽田野;几尺宽粗的大蛇生了十六足,像蜈蚣一样爬行;影子般的怪物挂在枯树枝头,摆荡引诱生魂;山变幻的妖兽搬动自己的身躯,上面大小妖兽随之一起迁徙…… 寰界浩瀚,宝物与神异多如牛毛,此时妖族与妖兽的界限尚未分,巧灵邪祟也被粗暴归于妖之中,一切皆是混沌,强大的妖兽星罗棋布,弱小的妖兽更不胜枚举。 仿佛是第一次看到这幅光景,秋亦恍然间便看得入了迷,不幸便与一只巨大的青蝶撞了路,两者还未碰,人家也没留意到,只宽宽而飞,但劲风一过,秋亦这个小身材已经不知道被掀到了哪里去了。 等他天旋地转、晕乎乎地醒来,只能庆幸蝴蝶妖吃素不吃荤。 ……虽然他好像也没几两肉。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满界银辉。不知不觉间竟已入夜。 黑夜危机四伏,秋亦没有能蜷缩起身体安然入眠的温暖巢穴,只好姑且找了个有湖有林、强大存在好像不是很多的地方落脚。 他心里有几分忧伤地拍了下爪子,啪的一声,一只肉虫被困在了鸟爪下。 这是秋亦现在唯一能欺负的家伙了。 犹豫好一会儿,秋亦迟迟下不了口,便把肉虫放了,饥肠辘辘地去湖上空盘旋飞了一周,喜出望外地好运寻到了一枚正要落入水中的成熟灵果,当即叼走去一块平石上料理。 灵果皮格外坚韧,秋亦用爪子用喙努力纠缠一番,终于啄开了果皮,一股黏腻的甜香顿时弥漫开来。 小心翼翼地啄食一下,确认能吃,大概无毒后,秋亦三下五除二地便吃干净了这枚灵果。 饥饿感褪去,一股灵力登时充盈于体内。 秋亦飞回树梢,从生疏到熟练地给自己打理羽毛,立于枝头,看着银月沉落在湖中的倒影,心里不知为何空落落的。 过了片刻,他摇摇脑袋,羽毛一颤一颤,趁着灵力充裕,赶紧专注修行- 经过一段时日的实地考查,秋亦确信这是一个可以安家的好地方。 首先,虽然灵力不算特别充沛,但不知为何,四周最强大的妖兽只有元婴境——尽管也不是现在的秋亦可以碰瓷的,但在这片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已经称得上安稳了,毕竟大妖兽就算不有意针对小妖兽,打架时随意一击也极容易祸及无辜。 其次,这里有稳定的食物来源。 幽静的湖水边有株百年灵树,每至日出,便会结一树成熟灵果,至日落月出时,灵果会尽数落入湖中,充盈湖中灵力。 最后,这稳定的食物来源少有人争抢。 不知是看不上还是其他原因,总之只有秋亦这样的小妖会去捡来果子吃。 综合以上三点,即便隐隐觉得此地估计还另有隐患,但秋亦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他奋斗几天,很不熟练地拾取枝条,在灵树上筑起了一个巢穴,就这么住下了。 一年、两年……一切风平浪静,先前的担心仿佛勉强能放下了。 秋亦从练气境晋升到了金丹境,胃口亦是水涨船高,越来越大,从刚开始的一枚灵果能吃撑,到能日啖一树灵果。 虽然已经辟谷,但妖兽的饥饿感比别族更甚,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嗜血天性,让他们习惯厮杀猎食,以对手果腹并汲取灵气。 若是有足够的灵石,或许能不在意此事,但灵脉灵矿难寻,少数暴露的也都被大妖兽占据了,与其费功夫折腾寻找,不如直接选择性价比更高的捕猎和寻找天材地宝。 三两下吃净最后一枚灵果,秋亦将果核推到地上,振翅飞离此处,去寻找新的食物。 他离开后许久,周围原本就不多的妖兽更少了,只片刻,虫走鸟飞,生灵近乎于无。 湖里渐渐浮出一道巨大的阴影,“哗啦啦”,水珠飞溅,影子破水而出,颇感兴趣地轻轻碰了碰树上那奇形怪状的鸟巢。 …… 今日又是一番厮杀,秋亦唤来流水,洗了洗染了脏污的身躯,又唤风来吹干羽毛,而后叼着战利品灵植飞向巢穴地方。 夜色已深,月光如水,树木参天,幽暗深邃,白雾时而散开,浅淡如霜,晚风拂过,一片沙沙声。 落至巢中,秋亦放下今日收获,忽然感觉到了不对。 太安静了。 除了风声、落叶声、潺潺的水声,其他声音完全消失了。 “哗啦”。 如镜湖面碎裂,水珠迸溅,巨影破水而出。 那是一条极美丽也极巨大的鱼,说不出来品种,只见一身光彩鳞片仿若流银浇铸而成,鱼鳍宽而飘扬,似月华捏做的纱,边缘却有刀锋的锋利,冰冷而危险。 秋亦见过形形色色许多妖兽,善于魅惑的精怪也难以蒙蔽他。 可今日不知为何,偏偏觉得眼前的存在实在好看,一时仿佛被蛊惑住一般,看得入迷,心里甚至模糊产生了想要结交的念头。 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冷漠而充满压迫感。 秋亦正迷迷糊糊,没来得及飞走,竟就这样被对方一口含住了! 第227章 凤凰祖地(四) 远看去, 坚实高大的树木林立,似黑云般重重叠叠, 雾霭深深,草木上饱缀露水,粗壮坚韧的老藤交错,拦住去路。 向前千米,有一片方几里的空地已经被小心地清理了出来,其正中,咕咚咕咚, 一株灵植鼓动着, 仿佛龙吸水一般汲取着天地间的灵气。其叶片与经络起先为干瘪模样, 但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已经呈现一种水盈盈的姿态, 神光萦绕在四周。 六阶灵植, 泽雨藤苗,其一旦成熟, 结出的果实对于善于御水的妖兽有妙用,枝叶则正好相反, 可以反哺所有不修御水一道的妖兽。可以说全身都是宝。 如此宝物出世,四面自然早就有妖兽虎视眈眈守候着。 边缘一棵千年老树,水桶粗的腾蛇缠绕在树干上, 摩擦游动间, 铁木咯吱咯吱作响, 裂纹密布; 土丘上, 虎头豹身的妖兽呲一口铁牙, 涎水滴答落地,腥臭难闻; 几十米长的千足虫窸窣爬动, 顶着一身赖皮的□□肚能吞鼓。 四头分神境大妖气息放出,牢牢把持此地,令所有同样对泽雨藤苗有所觊觎的小妖兽只能望而生畏地退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一瞬间,本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更重,没有修神识心法的妖兽也难看清里面情景,但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它们能感知到充沛的灵力与水汽萦绕——泽雨藤苗已经成熟! 电光石火间,癞蛤蟆先动了,它“呱”地鼓鸣一声,声音震得四周地裂,同时舌头唰地弹出,眼看着就要触及泽雨藤苗,一线光利落斩过,“噗呲”,血弥漫,半截长舌惨然落地! 是谁?是哪一个? 癞蛤蟆心中愤怒,感知灵气变化,最终将目标锁在腾蛇那边。 它晓得这厮修了风道,想来刚刚砍了它舌头的就是风刃! 不管怎样,“呱!” 把东西交出来! 癞蛤蟆身上毒液流动,毒瘴瞬息变为箭矢,它一蹦而起,越至腾蛇那边,“砰”的一拳揍出! 与此同时,虎头豹身的妖兽与千足虫也一并扑上。 腾蛇原先正与真正抢了泽雨藤苗的妖兽缠斗,猛然间猝不及防被重击,一口血猛然喷出,只想骂妖。 打我干嘛!打千足虫啊!它才是抢了泽雨藤苗的那只! 它脾气是出了名的火爆,绝饶不了对手,血盆大口一张,当即反咬回去。 四者扭打撕扯成一团,地动山摇,树林震颤,到底一蛇难敌三妖,腾蛇很快被揍得奄奄一息。 也就在此时,雾气被吹散去,腾蛇余光霍然瞥见一只丁点大的雪团子立于枝头,叼着泽雨藤苗,头歪歪,黑眼睛水汪汪,灵动得很,仿佛在看好戏。 好啊,原来是你拿了宝物! 眼看雾气又聚拢,腾蛇立即长嘶一声,引其他三妖一并看去。 哎呀,怪天公不作美。 秋亦展翅飞跑了,那腾蛇和千足虫却速度奇快,一路穷追不舍,穿过雾气弥漫的深林,又穿过波涛滚滚的江河,竟然还不罢休。 时至此,秋亦、腾蛇、千足虫全都快把气力耗尽了,说时迟那时快,“啾!”秋亦忽呼唤一声。 天际霎时游来一条大鱼,行于空中,仿佛游于水中,风云变幻,秋亦轻巧落于他背上,先颇为依恋地蹭蹭对方,啾鸣几声,然后转过身来,挺起毛绒绒的胸脯,相当嚣张地看后面不停冒热气的腾蛇与千足虫。 再见! 一鱼一鸟远去。 腾蛇无能狂怒地“嘶嘶”几声,游入山涧中,“轰”的一声,千足虫重重撞碎巨石,亦是没入林间。 …… 鱼鸟回巢,虞观变幻至更方便的人形,雪白长发垂落,有些懒散地捧着秋亦,忽而伸出指尖,轻轻一推,把秋亦推得仰倒,露出爪子和绒绒腹部。 秋亦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虞观:“贪玩。” 秋亦不肯认这个说法,翻过身来,将泽雨藤苗的果实啄下,用爪子推推,交予虞观,然后啾啾叫了一串,辩解说都是天气影响、都是风作怪,不然他才不要虞观来接。 对方随意将果实放到一边,眼眸低垂,骨节分明的手慢吞吞地拂过秋亦脖颈处的羽毛。 实在是舒服。 秋亦窝在他手上,一开始还提起劲用喙去含含对方手指做游戏,后来享受得几乎摊化成一团雪泥,眼睛眯起,只偶尔非常黏糊地用侧脸贴贴虞观掌心。 指尖在翅膀处停下,虞观又捻开秋亦的羽毛,翅膀边缘的黑羽在他指腹上散开,每根羽枝脉络都清晰可见。摸完双翅正羽,又抚上绒羽。 这样被摸羽毛总有点怪怪的,好像一寸一寸被摊开细细看了干净,秋亦心里有鬼,又不是很想离开对方温暖的掌心,便在虞观掌上翻个面,只留给他一个冷酷且胖墩墩的背影。 正方便了虞观摸摸这只冷酷雪团的尾羽。 他动作实在轻柔,细致到了极点,但这又不是够温柔就可以忽略其他随便乱摸的地方。 秋亦抖抖,又抖抖,总感觉难为情,连一会儿也没撑住,赶紧振翅飞到一边的枝头去,低头抱怨他:“不要随便乱摸呀。” 虞观微笑:“你的尾羽真的不换吗?” “换下的羽毛不都送你了嘛,”秋亦道,“尾羽到现在都没换过哦。” 虞观眼底有几分遗憾。 秋亦嘀咕:“我说拽下来一根送你,你又不要。” 尾羽可是求偶用的,虞观老是索要,秋亦几乎以为他喜欢自己了,可鼓起勇气几番拐弯抹角地试探,虞观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简直令鸟生气和忧愁。 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回想起送巢(虽然不好看)最后被送回礼新巢、唱歌求偶结果只得到好听的评价等接连遭受打击的经历,秋亦又有点生闷气,瞪了半眼虞观,又觉得他很不顺眼了,心想,你喜不喜欢我和我喜不喜欢你又没关系,你不喜欢我也不碍着什么。 于是哼了一声,叼着泽雨藤苗便回到巢里吞食炼化。炼化完,也差不多该化人了,到时再好好去想这事。 至于为什么会发展成眼下情景,实在是说来话长。 当初那个夜晚,巨鱼忽然从湖底跃出,将秋亦含在口中,秋亦几乎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要被吃掉了。 原来鱼和鸟不是他想的那种毫不搭边的关系,原来鱼会吃鸟。 太可怕了。 可秋亦没有死,对方只是轻轻含着他含了片刻,似乎完全没想到他这么小,一口就能吃掉,僵了片刻,又恋恋不舍地把他吐了出来。 秋亦一身羽毛都被打湿了,从一团缩水成了一小团,黑眼睛里透着迷茫,可怜兮兮地坐在石上,身体被晚风吹得一颤一颤,不懂对方是不是嫌他肉少、不够塞牙缝。 至于为什么不逃……对方的境界比他高,秋亦只是柔弱无力的金丹境,对方却是分神境。 逃也逃不掉。 秋亦等了好一会儿,只听巨鱼开口责怪道:“你吃了我种的灵果。” 怎么能算是你的呢?灵木明明天生地养。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情绪,秋亦心里委屈地直嘀咕。 他开始后悔一眼认定对方是只好妖了。 彼时秋亦还没有炼化横骨,心中虽有些无由头的委屈,面上却不输阵,冷酷看对方,干脆利落、掷地有声地啾啾叫了几声。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还是一只看着软、骨子硬的肥啾。 对方思考片刻,不急不缓地说:“你留在这里吧。” “啾?” 然后呢? “灵果随便你吃,我会捕猎,也收集了一些天材地宝,你……”冰冷的声音逐渐带上浅淡笑意,“你以身还债吧。” 秋亦歪头,大脑宕机,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了过来,当即大惊失色,炸起一身羽毛,翅膀扑棱飞起就想跑。 理所当然地没能跑掉。 好在后来相处中,秋亦发现,这只名为虞观的大妖说的“以身还债”只是普普通通地说说话聊聊天而已。 几乎没有几天,秋亦与对方成了相当要好的朋友。他们之间差别甚大,单体型那就有天壤之别,但脾气观念一投即合,竟然连生活习惯都不需要花时间磨合。 好像在相遇之前,他们就已经结识了数不清的岁月。 可能是本体不太方便,虞观早早就化了人形,秋亦对任何形态都不太感冒,活着是所有生灵共有的一种形式,不过不妨碍他觉得虞观人形好看。 就好像被漂亮的羽毛闪了满眼,说不出的愉快。而且人形更适宜腻乎了,秋亦格外喜欢啄虞观衣角,咬他手指,踩在他身上或肩上贴贴。 结局大差不差,往往是到了某个限度,他便被薅下来搓揉一番,人形手指很是方便,秋亦被箍着,玩弄得啾啾叫,只好暂时偃旗息鼓,找个地方埋一会儿自己,下次继续不长记性地听到呼唤后就飞到虞观掌上。 比起树上那个秋亦折磨好几天才搭出来的鸟巢,虞观的掌心更像他的巢。 鸟类的观念中,这种亲密程度的存在可只有伴侣,因此意识到喜欢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去年春日,各类飞鸟浩浩荡荡经过,仿佛一张色彩华美的毯子。 虞观仰头看了一会儿。 秋亦不知为何就很在意。 他看看自己的羽毛,又看看那些飞鸟,觉得自己好像颜色太少了、羽毛太蓬松了,体型太圆了。 他用力啄虞观的手,叫他回神,不要去看了,问:“你觉得它们好看吗?那只最好看啊?” 虞观佯装思索,在秋亦忐忑的目光中,开口道:“它们不都一个模样刻出的吗?” 这是没看在眼里的意思吗?真的吗? 秋亦蔫蔫趴着,难过得要死了。 搞不懂自己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看其他飞鸟。 “别醋了,”虞观捏捏秋亦的羽毛,亲了两下小鸟的翅膀根,“你最好看。” 他道:“我看它们只是因为忽然想到一件事,鸟类的发情期好像多数是在春天。” 秋亦因他前半句话心神俱震,心里掀起一片狂澜,呆了脑壳,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后半句。 想着这些事,灵气被炼化,秋亦的修为境界一并高涨。在精心的供养下,他现在的境界与虞观也相差不大了,两者皆为洞虚境。之所以秋亦现在才化形,只是因为他此前没想过人形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亦睁开眼时,簌簌,黑白羽毛落了一地,一身的羽毛都在方才化人时换了个新,眼前景色已然不同。 他轻飘飘从树上滑落,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五指分明的手掌,对不远处的虞观弯眸笑了下。 虞观看看地上落羽,又看看秋亦,走至近处时,秋亦忽然伸出臂膀,一把抱住他。 人身的好处就是方便。 秋亦将头埋进虞观怀里,还有些习惯未改,先蹭了蹭,然后扬起脸,脸红红的,眼睛弯弯的,笑得开心,对虞观道:“这样就能抱到你了!” 翅膀可不能这样拥抱住虞观。 虞观舌尖绕过上牙膛,忽而有些牙痒,仿佛口欲期还没过,急需要咬些什么。 他按捺冲动,目光垂落,捏捏秋亦的耳朵,抚过秋亦的头发与脊背,像是安抚雀鸟一般。 秋亦本来想抱一下就分开,见好就收的,可虞观的动作让他感觉舒服,便哼哼唧唧地继续赖在对方怀里,软成虚虚的棉花,让虞观多摸摸他。 “你脸好红。”虞观说。 秋亦眨眨眼睛,还未说话,虞观忽然亲了他一下。 他亲的太过自然了,秋亦一时没回过神来,甚至产生了他们这样做很寻常、不足为奇的怪异错觉。 他看着虞观,颇有些迷茫,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回亲一下。 虞观低头含叼咬住秋亦脖颈处的一小块肌肤,牙齿极其缓慢地撕咬研磨,几乎像是折磨。 秋亦禁不住他这样咬,呼吸变得急促,脸上漫上更深一层的红晕,眼睫颤动,眼眸亦是湿润。他目光垂下,落在虞观的长发上。 纯白的,在光下闪着光芒,秋亦很喜欢,便低头亲了一下。 果然还是回亲一下吧。 好乖。 “是春天了,”虞观道,“我看到你的尾羽换落了,可以送我吗?” 第228章 凤凰祖地(五) 尾羽送了, 发情期到了,结果最后还是变成了以身抵债。 原来先前的好态度只是悉心养着, 等养胖了养熟了再吃。 早为了清静而驱赶走了其他生灵,确实掉了尾羽,也因种类原因在春日情热,所以此时竟连羞赧回避的借口都找不出。 羽毛与变得柔软的鳞片铺满了地面,一面漂亮且柔软、交融了二者气息的毯子。 太阳早早落下,弯月悄然升起,鳞片映着光泽, 满地的流银。 风拂过, 吹得草木也羞得低头, 林间叶片簌簌,支离破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溢出, 无力的手才攥紧抓紧地面, 握住鳞片,便被掰开五指, 被另一只手从手背滑入指缝间,强硬地牢牢扣住。 叮当。鳞片轻巧落下。 秋亦半跪着, 腰肢软软地弯塌下,盈盈月色顺着光洁的脊背滚落,一路流淌滑下, 终了, 陷下的腰窝盛了一汪清光。 虞观想去饮这片清光, 但他的吻落下, 犹如火焰滚过, 秋亦不停打颤,难耐地闭上眼睛, 泪簌簌地流下,啪嗒落在底下的羽毛上,口中的声音混着抽泣,含含糊糊,难以听得分明。 只好压下身体,凑近、再凑近地细听。 原来是在讨要亲吻。 虞观有几分好笑。 先前说不好看、难看、不要看的是哪一个? 但他总乐于满足他。 秋亦犹闭目抽泣,完全迷离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乖顺地顺着力道被翻了过来,像是被翻了面的奶油饼,黑发完全披散于地,浑身肌肤胜雪,月下泛着珠玉似的光晕,仿若糖霜。 虞观轻轻摩挲他的脸颊,温柔的,仿佛要拆吃入腹的,声音冷清:“不睁开眼吗?” 秋亦实在是喜欢他的抚摸,眼睫颤动几下,半是迷蒙半是委屈地睁开眼睛。黑眸柔软潮湿,倒映空中一弯高悬的皎月,眼尾一点泪光也被月色照得璀璨。 但很快,月亮被垂落的长发遮蔽,泪光亦被吃了个干净。 虞观一路吻至唇瓣,取他口中津液,甘甜从喉舌滚落至心底,再往下吻去,力道越来越深,留下印记。 秋亦低低喘气,恍惚失神,终于再度看见月色。 光亮落在他眼眸之间,随着他而晃动,摇曳。 热意顺着相贴的肌肤传递,高温几乎将头脑焚烧,秋亦恍惚间感觉两个人似乎化为一体了。 他迷迷糊糊,看向虞观。 虞观未笑,虽亦是情动,但神情还是未免显得过分冷淡冰凉些,秋亦哆哆嗦嗦地凑过去,亲吻他唇角,委屈又讨好地舔舔,终于见到了温柔真切的笑意,心满意足,竟然比身体上得到的刺激还要快乐。 他回抱住虞观,只心想,融为一体,那样也不错。 …… 很快就后悔了。 发情期的情热渐渐褪去,但这场情事还远看不到尽头。 秋亦单知道痛苦是恐怖的深渊,却从不知道原来极度的快乐也会令人恐惧到想逃离。 理智几乎蒸发了,求饶也没有用,无论是温柔的折磨,还是残酷的折磨,最后都是令人崩溃的极乐。 下意识地,秋亦想要逃,不,他也不是想逃,他是想要暂停一下,想要休息一下,从不间断的极乐中脱身,想要恢复一点清明。 但虞观在这方面既冷酷又强硬,秋亦被拽回来,或是轻声抚慰,或是冷声训斥,秋亦臀部都被打红了。 太过分了。 秋亦抽噎,羞耻得几乎想要变回妖兽形态。 可这也被提前截断了路。虞观俯在他耳边,语气平淡,只道:“你要是想,我们可以试试,变化之术我倒也会几分。” 因此竟然除了承受外什么也做不到,秋亦哭得脸通红,神志一片浑噩,一口咬在虞观的喉结上,留下牙印。 太不讲理了,至少该让他缓缓。 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东西也不知道吃了多少。 虞观衣冠依然整洁,但秋亦已经不像样子了。他趴在虞观怀里,缩成可怜的一团,脊背上落了不知多少痕迹,斑驳一片,几乎像被人虐待过一样。 虞观按上秋亦鼓起的腹部,动作轻柔,缓缓为他揉开压出那些没能炼化的,满溢出来的事物。 秋亦身体轻颤,面红耳赤,羞赧至极,直低着头,这辈子都不想出去见人了,开口想说话,却发现嗓子早就哑了,更自闭了,身体往虞观怀里又钻了钻,声音嘶哑,带着一点软软的鼻音:“我又不会生蛋……你怎么能这样……” 大概是被弄得糊涂痴傻了,还没完全好过来,说话时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过了好半天,听见秋亦舒服地哼唧了,虞观试着将他的脸给捧起来。 秋亦有些抗拒,但虞观亲了好一会儿,总愿意扬起脸来了。 红红的脸颊,清透的眼瞳,好漂亮的一张脸,偏得眼睛哭肿了,脸上布满泪痕,甚至还有零星浊液残留着。 被弄得乱七八糟的。 怪不得不肯让人看呢。 虞观亲亲秋亦红透了的唇瓣,伸出手,想要为他擦干净脸。 手伸过去,秋亦却忽地张口咬他的手指。 没有太重,只是含着咬着,像是小小的报复。 这无疑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被咬住的虞观挑眉,也没有抽手,手指顺势探入秋亦口腔中,按住舌头,搅动一番。 秋亦蹙眉,有些难受地呜咽几声,虞观方才抽出手指,扯出一串银丝,湿润的指腹直接按上秋亦的脸颊,稍微用力地捏了捏。 “乖一点,嗯?好吗?” 秋亦呜呜哼哼两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他实在是太累了,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说不出几句话,只好由着虞观动作。 虞观为他洗脸净身。 虽然说除尘诀很万能,但亲力亲为显然更有乐趣。 秋亦很想配合他,让他享受一下乐趣,但实在是做得太久,吃得太撑了,修士的体力再好也扛不住,困倦得不行,只能强撑着精神,偶尔配合虞观的动作动弹一下。 好不容易熬到待到清理结束,一身清爽,他一下子撑不住了,用最后一分精力努力贴上虞观,才碰到人,竟是呼呼地就睡了。 对他这么放心吗? 虞观抱住香甜地睡成一团软和的秋亦,就这样抱了好一会儿,非常喜欢,又没忍住揉揉他的头发,亲了一口。 好可爱。 …… 待秋亦再醒过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屋外落雪飘飘,寒流滚过雪地,幽林都已经变作枯树林了。 秋亦脸颊忽然翻涌上绯红,他懊恼地用双手捂住脸,又慢慢把脸埋入被中。 到底是做了多久啊…… 忽然听闻熟悉的脚步声,秋亦抬起头,一个激灵,大脑下意识地回忆起之前种种…… “嘎吱”。 虞观推开门,便看见一只雪白肥啾呆呆地坐在床上。 见他来了,雪团子犹豫片刻,好像还是不好意思,便钻入仅仅用以提供舒适感的罗被中,开始还露出了尾羽,不过显然是从过去经验中长了教训,呼啦一下就全钻了进去,被子当即隆起一个小包。 “秋秋。” 小包抖三抖。 “过来。” 很快,嗖的一下,白色的一团雪啾从被子里钻出来,飞到虞观摊开的掌上。 来是来了,但他也不看虞观,就看天看地看四周,严肃踱着步,好像正有什么世界级别的大事亟待小鸟处理。 虞观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并和。 小鸟眼睛一瞪,意识到不妙,身体倾斜下滑。 虞观再忽而合并手掌,动作很轻,但圆滚滚的一团鸟当即被合拢压得扁了不少,羽毛膨起,真是厚实的小鸟饼了。 秋亦震惊地睁大眼,努力扑腾扑腾,想要出去,但“鸟笼”坚不可摧,又有虞观的黑箱操作,实心的秋亦废了好大劲竟也没蹬出去。 小鸟被两手压得扁扁的,黑豆眼泫然欲泣。 面对可恶的人类形态虞观,他毫无还翅之力! 虞观笑。 没办法了,秋亦变回人形,总算破开了囚笼,落到地面上。 虞观:“终于舍得动用人身了。” “哪里有舍得舍不得之说。”秋亦正气恼着,见虞观八风不动的平静出世模样,不由用脚轻轻踢他一下,完全明白自己这是中了虞观的陷阱。 “哦?” “只是想暂时不用人身,离你远一点而已,”秋亦走远,拉开距离,说,“省得被你打。” 记仇着呢。 虞观不过打过一处罢了,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揉揉秋亦红透了的耳垂,柔软极了,但总觉得少了什么,是少了饰品吗?疑惑在心中一闪而过,虞观道:“是吗,可我记得你很舒服。” “……我说不行就不行……就不该和你说这个!”秋亦脸热得头顶几乎要冒烟,感觉这辈子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虞观能用那么清冷的一张脸、那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种令人羞耻的话了,“总之最近再也不能那样了!” 太疯狂了。 虞观似乎还有问题,不用想,定然是追问,秋亦声音却比他更快,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虞观肯首,问:“我表现得很不明显吗?” 秋亦咬唇,怎么想:“那你先前对我求偶怎么没有表示!” 又是筑新巢,又是歌唱,那就是求偶啊!虞观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秋亦险些灰暗破碎掉。 “……”虞观只一思索,便明了了秋亦为何会发出这样的质问,不由叹气,“过来。” 秋亦迟疑地走近,然后“咚”的一声,被一弹脑门。 “怎么偏偏这种时候傻乎乎的。小傻子。”虞观道。 到底哪里傻了! 秋亦欲辩,虞观却道:“我不是说了吗?以身抵债。” “我以为……” “养你当然是喜欢你。” “第一次见面就喜欢?我以为你是少个陪伴。” “不是第一次见面,”虞观道,“我已经看你好久了。” 秋亦饥肠辘辘、初来乍到那天,是虞观特意留了灵果给他,不然哪有那么轻易就发现灵物。 虞观:“不过确实是第一次看见就喜欢。” 秋亦害臊,不停绕着虞观转圈圈,忽而脚步一顿,停下来,眼睛瞪圆:“你我种族差了十万八千里,还能一眼便瞧上我,你怕不是变态!” “化人后便算不得‘差了十万八千里’,你我现在不是一样用的人身吗?”虞观道,“即便是妖兽模样,都是一颗心一具身,也谈不上不同。” 秋亦脸红。 诡辩还是虞观擅长,他是说不过了。 而且……而且,退一万步讲,虞观说的是实话呀。 秋亦说:“怪不得我也一见你就喜欢你。” 第229章 凤凰祖地(六) 不知是不是错觉, 洞虚之前的时间仿佛过得格外快,但抵达洞虚后, 时间又开始变得无限漫长。 还是之前醒来的地方——一栋以灵力引导得自然生长成的树屋中,秋亦变作鸟型,立在属于他的木藤蔓架上,以喙梳理羽毛,一边打理自己,一边在脑海中构建神通雏形。 一般而言,至少大乘境修士才能炼化并掌控神通, 但常理总要为天才让步。 他觉得可以了, 虞观也觉得他可以了, 那便是只有洞虚境界又有何干? 秋亦就这么开始琢磨。 他功法还是以剑法为多,肯定要炼化几道剑法神通出来, 可以以《惊蛰剑法》为打底; 然后是火法…… 秋亦不是相关道途的修士, 但手上火焰却足足有两道,一道为异火, 另一道则是一束他难以动弹微小、威能恐怖的金色火苗。 冥冥中,他自能知晓这道火焰似乎只是一次性用途, 不能随意祭出。 所以只能是将异火与锻体功法之一《天火涅槃法》凑一块,但问题是这部功法秋亦不知为何似乎修行时间不怎么够,层次也不够高。 …… 说起来, 他明明不了解神通相关的知识, 也没有看过神通使用的具体情景, 但也是怪, 他却偏偏晓得具体的理论知识, 也明白神通使出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在他耳边细细讲过一切, 带他看过神通使用。 这种古怪之处出现次数不在少数,就和秋亦自带的一身功法与能力那样莫名其妙,但每次意识到,他的意识便会被蒙蔽覆盖,轻飘飘绕过困惑。 这次也不例外。 秋亦闭关静思清修,再也不出去兜风了,只偶尔与虞观讨论,沉于修行中。 如此思索想了数百载,他终于拿定了一个初步的计划,也终于被虞观无情抓出来透气散风。 离了不知用了一阵冷风迎面而来,秋亦头发被吹乱蓬蓬的,迷茫呛了一口冷风,但见眼前银装素裹一片,湖水冰封厚厚一层,雪几尺深,满树雾凇垂落,安静无声。 从温暖树屋下来,漫无目的地在空旷孤寂的天地间中行走,没有确定的回去的时间,也没有焦灼压在肩头的压力,感觉时间变成了永恒。 外面空气好像是要清新许多,秋亦喝出一团团雾气,又有些不自在,觉得熟悉的气息淡了,于是瞅瞅虞观。 靠近、靠近,一二三,抱——! 瞄准得非常准,秋亦几乎整个人都赖在了虞观身上,像缠人的小动物,没人抱没人拉就走不动路,偏偏他不以为耻,仰着脸,眉开眼笑的样子,笑得好灿烂,神情还有些羞怯。 虞观对他没办法,捏捏他的脸,爱怜吻吻他眉心红艳艳的痣,问:“怎么不变妖身?” 秋亦扑闪眼睛,脸红,吞吞吐吐说:“想和你牵手。” 十指相扣、拥抱、亲吻……都非常喜欢。 虞观好好抱抱这位走不动路的撒娇鬼,紧紧扣握住他的手,然后戳破他藏起来没说的另一个想法:“是觉得瘦了不好看吗?” 一般修炼是从外汲取灵气蕴养己身,而炼化掌控神通的过程相当于将已经够好的宝剑打回重铸,要再铸得更精妙玄奇、更趋近于道,是不断从内掏出血肉做燃料,其耗费的心力不言而喻。 虞观也不能强行打断秋亦的深思,只能趁着秋亦放空的间隙喂他。于是几百年时间,秋亦人清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神情有点不易察觉的憔悴。 偶尔,虞观会从后面掐腰把人举起掂量一番。 本来就是能轻松抱起的重量,现在更感觉没几两肉,要是换作鸟型,怕是胖雪团秒变流线体型。 秋亦嘀咕:“知道了就不要说出来。” 末了,又顿了片刻,蹙眉问:“我人身瘦了后不好看吗?” 明明是有法门的修士,一张皮相任搓捏,但秋亦对自己在虞观眼中的模样总是有些斤斤计较式的在意。 虞观对秋亦投注同等的心情,所以也很喜欢他这一点。 随着次数的变多,这件事几乎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某种心照不宣的游戏,连流程几乎都固定。 首先。 好好地看着对方。 虞观为秋亦理好头发,细细看秋亦现在模样,即便已经看过许多遍,此时也要再从头扫到尾,认认真真地再看一遍。 然后。 完全真情实感地给予夸赞。 虞观:“非常好看。” 哪怕简短也没有关系,因为本就是随意而起的游戏,唯一的要求大概是一定要说真话。 每一次到这一步时,秋亦都仿佛浸泡在温泉中,暖融融的,由内而外地感到温暖与安定,简直像是某种疗愈的过程。 他弯起眼,亲亲虞观的唇角,礼尚往来地夸赞说:“谢谢,你也非常好看呀。” 交融的呼吸化为冷雾散去,虞观忽而轻叹:“但是看着太脆弱了。” 增一分减一分并不会让喜爱削减,所以无论秋亦如何模样,他在虞观眼中都是漂亮的、可爱的,可脆弱的事物总易折,让人看着总会寄予一份担忧。 “没关系,等我炼化完神通,再过数百载,”想想虞观的投喂频率,立即改口,“十几年,或者几年,很快又会回到原先样子。” “感觉没有把你养好。”虞观耿耿于怀,对此倒是意外坦诚。 秋亦耳根一热,驻足在原地,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低下头,去踩虞观走过时留下的脚印。 虞观停下来,静静等他。 脚印变得杂乱。 秋亦忽然扑哧笑了,随意捡起地上一片干净的雪,捏做雪球,然后抬头看向虞观,脸颊红润。 “你躲不躲?” 虞观没有回答,秋亦眨眨眼睛:“好啦,喜欢你,不砸你。” 话音落下,他忽然伸手,闪电般迅疾地将雪球贴上虞观的脸颊:“只贴一下。” 虞观讶然,第一时间抓向秋亦的手腕,但秋亦一系列动作早已想好,丝滑躲开,手上一抛,雪球瞬间被丢到不知哪去了。 他得意地看着虞观,又一点不怕地用两只手贴上对方脸颊,试图给人捂脸:“也要尊重一下我的境界和年纪啊,我有能力养好自己的。” 不用给自己担上太多责任。 秋亦想要虞观因为他开心,也想要带给他开心,而不是不开心。 虽然刚刚握过冰,但掌心依旧暖融融的,虞观垂眸,道:“听起来不大令人高兴。” 秋亦:“好吧,我承认,我话没说完,没有你确实不……” 话没说完,知道他要说什么的虞观抓下秋亦的双手,眼含笑意,亲吻对方。 “不过我知道,这是好事。” 秋亦顺从地接受了这个吻,被亲到脑袋晕乎乎时,心想:这么大度,是不是因为一样感觉很安心? …… 岁月如梭。 秋亦晋升洞虚后期,但再也不能存进一步,似是天地之间的桎梏。 “到底是为什么啊……”已经打磨完神通的秋亦迟迟想不通。 而且也不止他一个如此…… 他头靠着虞观的肩膀,正困惑间,外面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仿佛有一道电流滑过,秋亦精神一振,与虞观一同出去看。 走至门口的短短瞬间,好像天上与地下换了个位,外界竟已经云雾深深,肉眼看过去,不用神识,只可见几米范围事物,恍惚似仙境。 “吼——” 说不出多少道声音重叠响起,四面八方响应,秋亦看到某种庞然大物在雾中穿梭而过,若隐若现的影子仿佛巨蛇,但头顶的角却又揭示了它真正的身份——龙。 只有一头?不是。 那云雾里到底藏有多少条龙?也说不清楚。 单单秋亦和虞观所见,便有几十数,有洞虚境也有大乘境、渡劫境,甚至有两位气息还要再往上,但又与仙境有不少差距的存在。 群龙亦划分两方阵营,它们腾云、招雨、招雷,毫不懂收敛,一击一击之间,海崩山裂,空间破碎,原本完整的世界几乎没有多久便被折腾得千疮百孔。 但无论是风雨还是雷鸣,外界掀起的狂澜再大,也全然影响不到秋亦与虞观所在的这一片小小天地。 秋亦无意识地抓紧了虞观的手,蹙眉间,意识之海深处,一条被遮蔽许久的信息忽然浮出水面——第一劫,龙族亡族。 当他想起来这一点之时,眼前景象也骤然变化。 云雾染上血色,蕴含神韵的血肉从天而坠,血雨飘飘,一条一条巨龙无声无息闭阖上了眼眸,然而这场争斗未停,气息最恐怖的那两条龙相互角力,眼睛赤红——它们已经厮杀上头了。 天翻地覆的动荡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一方死亡,另一方取得了胜利。 但龙族已经十不存一。 剩下的龙族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这对它们来说并不是值得重视的事情。 龙族得天独厚,生来不凡,始终位于世界之巅,哪怕现在族群实力稍稍有损,又能影响到什么呢? 伤痕累累的巨龙狂热地看着它们的头领展示战利品——引导争端爆发的导火索——界核,发出山崩海啸的欢呼。 这是它们这一党的胜利! 为首巨龙正要吞下炼化界核,忽然眼瞳一凝,咆哮一声,将界核抛掷给下界年纪最小、境界不高的一条赤红烛龙,龙身腾游,英武不凡,领其余还有一战之力的群龙穿破云雾,向远处去。 天际云端,一点森然墨黑无声无息,悄然扩散。 “轰隆”! 一道惊雷落,秋亦浑身一震,空气浑浊,乌云压天,他看见遍地长条的尸骸。 龙族一身尽是宝。 便刮下龙鳞,撕下龙皮,抽取龙筋,烧锻其骨,以龙魂龙血祭炼,即便是鬼族,亦能有一面祥瑞神光显照的仙器旗帜。 稍有成长、但也仅限于稍有成长的烛龙头颅被割下,盛满了龙血,寄放在战旗前。 冷风阵阵卷过,旗帜飘扬,宝光闪耀,威能不凡。 第230章 前兆(一) “叮当”。 四周景象幻化为虚无, 圆形球体落“地”,澄澈干净的光晕萦绕流淌, 领他看上去仿佛心脏一般在跳动收缩。 界核。 明明不知用途,但秋亦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阵渴望。 这种渴望来得极其突然与迅疾,以至于显得有些怪异,让人不喜。 秋亦心中这么想着,却仿佛被魇住一般,无法控制自己伸手探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握住了界核, 也终于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秋亦下意识向虞观看去, 却见他低首、垂眸, 看向掌心。 剑修用以持剑的双手血淋淋一片。 那一刹那,无数记忆如潮水般拍打涌回, 甚至来不及思考眼前情况, 秋亦抛下界核,生息幽火一念呼出, 想要握住虞观的手,却又不敢碰, 不知是什么伤、能不能疗愈,急得不行:“怎么了?” 虞观道:“无事。” 怎么没事? 秋亦着急又担心,虞观却一点也不急, 甚至有闲心地按上秋亦脸颊, 将血在秋亦脸颊上抹开, 像是某种恶劣的涂色游戏。 “都受伤了, 怎么还玩。”秋亦眉眼耸拉, 很不赞同,不知道说虞观什么好, 心急,偏又不敢动。 虞观莞尔,将手移开,不再欺负他。 “这个秘境对我不太友好,”虞观道,“见到你的时候心头总有杀意念头萦绕,往前克制不难,不过方才杀意似乎来得凶猛些,我便干脆将手废了。” 不过恢复能力太强,废了也飞快复原了。 虞观所说的是秋亦不知道的事情。 他飞快回忆秘境种种,发觉自己从未在虞观这里感受过一丝威胁,大脑惊得几乎一片空白,同时口中下意识地问:“那现在……” “恢复好了。”虞观握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秋亦能感到他掌心的温度、皮肤的纹理。 是完好的。他松了一大口气,回握住虞观。 却忽然听见虞观问:“尾羽没有了,你还会送吗?” 啊,这个…… 秋亦被转移走心神,一时哑然,这时才想起来幻境中种种,红意霎时从脖子漫上耳根,嗫嚅说:“有的话肯定送你……” 可爱。 虞观放过他,不再追问了,又道:“你赠我尾羽,我此时却没有逆鳞或护心鳞回礼,还望你体谅,勉强把那个灵木所做的人偶当做护心鳞对待吧。” 秋亦只说:“你送的东西,我会珍惜的。” 虞观捏捏他的指骨。秋亦的手纤细,皮肉软和,很好摸捏。 手的主人看他,眼睛水汪汪,无辜的模样。 虞观拾起被丢下无人问津的界核,交给秋亦,道:“千载已过,你亦该醒了。” 话音落,虚空景象消散,天地刹那宽,寰宇无穷,最开始所见的道场再现。 四方林木古树郁郁葱葱,秋亦手握界核,顺着那道青石路前行,好像做了一场黄粱梦,眼睛因光而虚虚眯起,身上境界浮动。 过了片刻,一只人偶爬上他肩头。 秋亦展颜一笑,远远看见糖葫芦和小银赶来。 它们亦是各有机缘,已经晋升至洞虚境。 糖葫芦在自家祖地收益多少便不用提了,小银兴奋地翘尾巴,告诉秋亦,它在血脉觉醒过程中取得了一份传承,对壁垒、屏障的理解加深,甚至有了一份天赋神通,现在世间恐怕没有谁比它更精通此道了…… 秋亦听了,知晓小银这是找到了一门少有人去走的道。 略一思索后,他道:“潜力不凡,若是能走成,你便是在渡劫中也是屈指一数的存在。” 小银受到鼓励,骄傲点头。那头糖葫芦也挤过来,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收获,秋亦听完,亦是鼓励一番。 千年如影,时间尚早,秋亦将界核收起,寻了一片地开始打坐修行,巩固幻境中所得。 只需一个契机,他便能突破大乘。 糖葫芦和小银有样学样,亦是修行。 虞观坐在弟子肩头,微笑着编织弟子头发。 其余神魂已经恋恋不舍回归肉身了,只有这一部分的他好运地留在这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虞观动作一停,看向苍穹,看向虚空,目光深深- 云隐道观,刚突破合体后期的孟正收了一封书信。 虽说通讯玉盘已经发展出了相当强大的网络通讯,但但凡有重要之事,为了以示郑重,修士们还是会寄予信笺请帖。 孟正打开,里面飘出一封请帖和一张信纸。 上面文文绉绉写了一通,总结下来就是事情有进展与突破,不过还有点小问题,神造堂准备同丹阁一起联手举办宴会,广邀各路英才共同庆贺胜果,同时也盛请铸器师讨论商议如何解决问题,所以特此想邀请孟正来看看,以回报他当时的一路相护之情云云。 落款是徐铸木。 没有思考太久,因为斩三尸而心力憔悴的孟正当即拍板决定去参与一番,放松一下。 他虽然当过“保姆”,与兄妹两个关系不错,但也不知道更多,很好奇神造堂一直遮遮掩掩搞什么东西。 宴会初定名“换日宴”,在上古战场第三十二城举办。此城原是丹阁驻地,为了款待修士,花费三年时间清空住民并布置。 三年不过一瞬,孟正到来时,城中已是仙雾渺渺,鲜花团簇,列座列位排好,上好的香气绕鼻而不腻,丝竹管弦悠悠,棱镜立于四方,里头照出浮世繁盛景象,令人看见就不禁心情大好。 往来之间,有持贴的修士,亦有未受到邀请,只是过来凑热闹的普通散修,丹阁财大气粗,也一并招待。 “孟道友。” 孟正转身,看见一位持羽扇的书生,有些讶然:“程道友也来了?别来无恙啊。” 当初天骄盛会上,程易水和孟正对上过一局,做过一场,因此得以认识。 程易水和孟正一道而走,穿过许多座位,道:“神造堂与丹阁请帖大约请了不少人,侥幸得了一张,正好有闲暇,便来瞧瞧。” 程易水说着,扇子绕一圈,点点四方:“其他道友大约也是抱着相同的想法来的。” 孟正看过一圈,果然有不少熟人,比如无中,以及他身边坐围着、谈得火热的牧直知、陈冷虹几人,又比如游走在修士之间打招呼的宗舞、正一脸菜色被逼和人划拳喝酒的诸葛穷…… 比之当初天骄盛会时所见,他们境界都有了提高。 孟正原以为自己进步速度已经够快的,此时见到其他人,不禁感慨自己原来只能算是中等速度。 “秋道友没来么?” 程易水摇扇子:“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不过我听说西洲落霞山脉燃起凤凰火,秋道友也许还在秘境中。” 落霞山脉的大动静根本藏不住,很多修士去寻找机缘,但谁也没摸到秘境,有部分人为了试探,恶意大肆屠杀山脉生灵,或是打破山脉空间,想把秘境逼出或毁掉。 不过青丘却早抢先出手,在他们破坏前便派修士护住四周,此后更是直接以此为理由,不再让人随意进入践踏——搞得不少修士怀疑青丘是自演,但万宝阁最近多出千丝蛛业务,事业如火如荼,势力庞大,谁也惹不起,也只能捏鼻子绕路走。 他们闲聊片刻,程易水已经置位置坐下,孟正的位置却还在前面,只好告别。 孟正到席位坐下,旁边正好是正在吃东西的徐铸木。他手中端了个盘子,上面放满了各式铜材铁块,神情满意。 “宴会快要开始了,你和你妹妹不去接见客人吗?” 换日宴上来了如此多修士,极其容易发生事故,为了确保秩序与安全,神造堂与丹阁除了自家高手,还另请来数位大能。 “本来是要去的,不过按照一人一次的约定,这次该由她负责对外的各种事项,”徐铸木说完,态度友好地递来盘子,“喏,吃吗?” “……”孟正能吃,但他并不是很想吃,婉拒了。 他吃了几口清茶,正想着和嘎吱嘎吱啃材料的徐铸木再聊聊,忽然听到激烈吵闹声音,孟正转头看去,口中的茶差点没喷出来:“怎么把他们两家人安排到一起去了?” 正是已经撕成冤家的丘王两家。 自从他们撕起来,两家过得那是蒸蒸日上,千年前郑家倒台又让他们吃到了一波,年轻一代又有不错的领头人物,眼下居然俱已是南洲一流世家,仅仅屈居于原本的四大家之下,有不少人断言“第五家就将在丘家王家里选其一诞生”。 但也因此,两家之间仇恨深沉,各种争端愈发激烈。 换日宴隆重,不好在这里动手,两方人马只好用眼神相互厮杀,再打起口水仗,把对方列祖列宗族谱都给倒出来嘲讽一番。 眼看着局势变得混乱,有不少修士看过来,与孟正有过几面之缘的丘玉帛和王实出面压下骚动,各领着自家人走到另一边去。 徐铸木咽下一块青铜,想了半天,回答道:“他们两家在第三十二城附近有据点,是丹阁一位长老请来帮忙维持宴会秩序的。” “那也不至于安排到一起去啊……” “排席位的长老想着他们都是上古战场同一城来的,便安排到了一处,不晓得两家早已经完全撕破脸了。” 孟正:“……长老有雅兴。” 众人依次落座,忽地,“铛——”一声钟声,神造堂堂主与丹阁阁主发言,通道的帘子掀开,无数机关傀儡鱼贯而出,为席上修士送来瓜果灵食妙饮。 宴席正中,几位力士共同抬来一块影石,“咚”地放下。 此物没有别的用处,只是能让立体影像显示、等比显现出来罢了,是锻器师们展示成果的常用手段之一。 虽然不明白为何不在众人身前放一块影石,但神造堂如此大费周章要展示的东西,大家都乐意看看。 众人目光汇聚,前座的徐铸木放下盘子,抚平衣角,走上前去,先站到神造堂堂主身后,后又被拉了一把,与徐琢冰一同被拉至前面,迎上众人目光。 影石光芒一闪,惊人的景象显现。 …… 上古战场,青铜古城群之外。 人间蒸发的那群易天教残余教徒聚集,神情似哭似笑,透着癫狂。 两个目标被红笔圈出。 有人喃喃:“说不定,我们真能成功……” …… 圣地。 近日的九重天一片阴云。华彩娘娘发了大火,无意间透露出堕仙已经斩断所有幻影拘束,即将抓住圣地的消息,引得所有修士惶恐不安。 他们有华彩娘娘庇护,靠着连绵的气运、几十万年的积累在虚空中横行至今,各种手段其出,却只拖延了堕仙千年。 他会什么时候来?这一剑什么时候斩下? 久压之下,所有修士几乎都精疲力竭,被逼到了极限。 龙止疲态比其他人更重。 她被安排去不断尝试联络外界、以及寻找可落点的世界,但虚空茫茫,这项工作无疑于大海捞针,负责的修士每日都在无止境地等待,却又一刻也不能分神,是十足的苦差。 今日也是一无所获。 ……不、今日有例外。 龙止浑身颤抖,目光久久落在屏幕上。 她收到了一串讯息。 鬼世的讯息。 第231章 前兆(二) 龙止久久地凝视着那条讯息。 堕仙已经逼近, 华彩娘娘那样发火,那样怕他, 堕仙来了后,圣地只有死路一条。如果她接受并建立联络,那么得到鬼世援助的圣地说不定就能得救。 但,她真要这么做吗? 那可是鬼族。 终于,龙止眼一闭,决定接受讯息。然而就在此时,“啪”, 一双手拉住了她。 龙止转头, 一并被安排来做这项苦差的龙亭亭对她摇摇头。 龙止咬牙, 神情含几分痛苦:“我死倒也罢了,可我不能放你和其他人不管。” “姐姐, ”龙亭亭说, “阵祖当初点化我等,我们不能忘了他的教诲。” 她语气忽而压下, 难掩痛恨:“再者,就是当了圣地的罪人又怎么样?圣地现在还是当年的圣地吗?你我、支持阵祖的一干人, 这几十万年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血泪?阵祖离开后,一切早就变了味!” 这种地方,就让那堕仙来了一剑斩了算了!用血方才能洗得干干净净的! 龙止抿唇:“……那就听你的。” 龙亭亭释然地笑了。 当即就要抹去痕迹, 然而手才触及操作台, 电光石火间, 一道白光闪过, “噗嗤”! 油纸伞如剑一般洞穿龙止胸膛, 龙止的动作一顿,双目神光散去, 胸口血流不止,身躯完全破碎裂开,重化为一朵花瓣破碎的莲花。 “姐姐!” 龙亭亭悲痛欲绝,也要抹除讯息,但还没动一步,脸色惨然一白,被气浪震荡得五脏六腑碎裂,也化为一朵濒死的莲花。 原是一对并蒂莲。 十长老大踏步而来,捡起伞,冷嘲道:“两个贱种,安敢坏我圣地大事?” 再看向屏幕,他衰老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狂热。 因担心风天死后,龙止由于资质上位,十长老平时便对这两人多留心关注,没想到因此捡到了意外之喜。 “把这两个贱种给我送入地牢中,”十长老吩咐手下人,“再去天宫请华彩娘娘来。” 一炷香后。 “……”华彩娘娘垂眸思量许久,嫣然笑了,“这么好的条件,我自然答应。为了以示诚意……把那条狗送给你们配合行动吧。 她手指搭上脸颊,叹息:“该让它为圣地发挥一下最后的余热了。” …… 虚空中,虞观驻足。 白衣剑仙长发如瀑如雪,在黑暗中飘动,闪着微光,银灰的眼眸中冰凉映出一艘几乎有一整个小世界般庞大的灵舟。 多么美丽。 曾经唤作火种,如今称为圣地。 可惜早已不是一开始的愿景了。 虞观曾经见过它落荒而逃的背影,当时他没有心力去管,时至今日,肉身花费千年搜寻,终于是找到了具体的位置。 明霞剑在他手中倾斜,仅一念之间,致命的威胁垂下。 有人再也坐不住忍不住了,华彩娘娘高声喝道,声音带一丝颤抖:“还有闲心管我们?堕仙,不如看看你的世界!” 耳畔边,似乎响起爆炸的轰鸣声。 …… 上古战场,第三十二城,满城光辉贯彻天空与大地,照耀穿透战场近乎恒久的血气。 一轮赤红太阳屹立于天地间,其光焰之美丽,其光芒之璀璨,所有在场修士无不瞠目结舌,心潮澎湃不能言。 神造堂所谋划的,竟然是一轮太阳! 再想到此宴之名,所有人都有一种头皮发麻之感。神造堂不声不响,盛会不见名,而今一出手便是一道平地惊雷! 昼夜光芒尽数来自太阳,那是世界一般等级的的存在,若是神造堂成功了,那岂不是说他们亲自打造了一方真正的世界吗?! 与烈阳相关的法宝多见,也谁都知道太阳曾经陨落过,世界坠入永夜过,但谁有心气说我要为这浩大世界铸造一轮永恒的太阳?为世界带来不变的光辉? 唯有神造堂!仅有神造堂! 丹阁为之折服,故而甚至放下他们所投入精力的项目,主动将资源送与神造堂,投资并协助新日的锻造冶炼。 盖因这是千万年少有、为苍生之计深远的大功德。 不少参与过地城拍卖会的修士眼中闪过一丝了悟。 怪不得…… “我们将其命名为‘新日’,”徐铸木徐琢冰兄妹齐声开口道,“锻造时间长达一劫,共有三万二千一十四名锻造宗师、七万五百六十三名高阶锻造师参与其中,全程保密进行。 新日的品阶,诚如大家所见,根据我们所设想的那样,它已经脱离了简单的品阶,不能以品阶来断定。 眼前大家所见的影石投影实在是新日缩小后的模样,为了方便锻造,我们采用了空间压缩的技术,它完全展开时体积有一整个世界大小; 为了保证它能够完美地与旧太阳相媲美,第十六代神造堂堂主缩短寿命,挑战破境仙境,虽然最后失败,但最终成功取来了火道与光道具象化产物。 我们将其作为新日锻造核心,再积累上神物,最后所得新日温度之高,可以轻易融化掉任何一名渡劫境……” 有人举手,巧灵兄妹停下介绍,徐琢冰道:“请讲。” 所有人的目光也一并看过去。 那人穿着黑袍,额间生角,是个几乎没谁见过的生面孔。面对众人目光,他有些尴尬与不适应,但还是道:“我可能知道新日问题何在。” 语出惊人! 众人哗然。 神造堂堂主眼中异彩连连:“小兄弟,你说说看。” “不知新日是否一切零件构造具备,却欠缺起始动力、运转不得?” “是如此!”方才徐铸木徐琢冰可没说到这个,神造堂堂主连连拍掌,激动得不能自已,“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处理?” 黑袍人:“现在不敢断言是否为我家老祖曾经遇见过的情形,我可能需要进一步观看实物。” 神造堂堂主思考片刻,当即道:“这不难,你可以随我去看。” 说时迟那时快,“轰隆隆——”,毫无征兆的巨大震动从地下传来、从天空压下,天摇地动,宴上瓜果杯碟掉落,噼啪摔了一片,丝弦管竹乱,在场所有修士神情剧变。 几名藏于暗处的渡劫刹那飞至高空,但看见大地开裂、天空破碎的震天裂地之景,无不悚然惊骇。 上古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对,是世界出了问题!”一位渡劫浑身汗毛竖起,惊叫道,“有人在破坏世界屏障!” 虚空。 为了应对各种危险,长久地存活于绝境般的虚空,修真界犹如披鳞带甲的巨兽,在体表演化出了数道防御措施。在它的外面足足有十二道光芒构成的光壳,即世人口中的世界屏障。 这层屏障庇护下,罡风、异族、大劫,皆难以轻易长驱直入。 而如今,链接小世界的通天丝飘动震动,巨大的轰鸣声中,修真界最外层的屏障霍然破裂,漆黑的火光迸溅,带来新一轮的伤害。 有了天道的帮忙,世界的防御都变得如此孱弱!好个圣地,果然有手段! 纯黑身躯的鬼族森森笑着。 十二层世界屏障,顷刻间便已去大半! 上古战场作为世界的前哨所,受影响最严重,秘境空间几乎要脱离修真界,兀自倒入破碎的虚无下场。 连接的通道不稳,换日宴的各位即便想要脱离秘境回到修真界也做不到。 若是任由继续发展下去,世界屏障破碎,上古战场折损,在第三劫不知何时会来至的现在,便是再大的的能力也要回天乏术! 偏生这一刻,唯一有能力阻止的仙人已经走得太远了! 这一刻钟内,虞观回不来! 华彩娘娘的大笑声在虚空中回响震荡。 久缩在阴影里,此时居然能反将一击带来阴影的高山,岂不快哉? “堕仙啊,你要怪就怪修真界实在是成不了气候,怪你实在是分身乏术吧!我可真是可怜同情你了!” 但她注定得不到她想要的反应。 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虞观的神情亦没有任何慌张失措。他平静、冷淡,静如深渊,无一处破绽,一如二十万年前。 华彩娘娘心里咯噔一声,输入天外天的灵力再度增多。 明霞剑粲然斩下。 空荡的虚空中,孤寂的黑暗与虚无总是亘古无垠,而此时此刻,一线华光显现,先而渺渺不可察,后骤然扩散,霎那侵染占据了所有视野,听不见任何声音,但仿佛星辰陨落爆发,虚无寸断泯灭,黑暗被撕裂成一片纯白。 九重天颠倒震荡,每一重天的修士都被震碎了耳膜,哀鸣与惊叫混乱得像是一锅粥。 而他们已经是好运的存在了,至少他们还活着。 在刚刚那一瞬间,华彩娘娘碾死了一半的人,以他们的肉身神魂做燃料提升灵舟速度,犹如壁虎断尾求生,才令圣地驶出了虞观攻击范围之内。 她从第二劫中学习到的唯一教训,就是还有其他路可走时,绝不正面硬碰无可匹敌的敌人,大劫是其一,虞观也是其一! 虞观持剑而立,他能听见耳边的不间断的轰鸣与某一刻忽然消失的求救声,也能看见将要远离的圣地。 回去似乎成了不得已的选择。 罢了。 虞观准备收剑。 软肋与红线在身,外貌虽无变化,但虞观已经与当初不同。 他不再是无懈可击、亦无处留恋的仙人。 忽地,有一道声音在虞观耳边响起。 “修真界有我在,”秋亦简短地道,“你放心去追,不要放过他们。” 第232章 前兆(三) 修真界。 天地动荡, 生灵俱惊。 天机阁中,易知子一摔算筹:“天道去哪了!” 天道去哪了?天道为何不应?天道为何不御敌! 无人知晓答案, 他们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冲出去与那半仙境鬼族决一死战,纵使牺牲多少性命也绝不停息,然而当此之时—— “噗通”、“噗通”,心脏跳动,那是最原始的起点,所有人仿佛都能感受到生命挣扎,而后, “咔嚓”, 破壳而出的声音如此轻微, 却又在每一个人耳边响起,稚嫩的啁啾稀稀落落, 又忽而在风中化为昆山玉碎般的长鸣合奏。 勃勃生机倾覆深秋, 世界仿佛被翻了个面,新绿遮了枯黄, 遥远的地平线之上,隆隆虚景化为腾烟, 云烟袅袅中,凤凰鸣叫,一株参天巨木拔地而起。 但见, 通体碧绿如玉, 枝繁叶茂似海, 外有神光萦绕, 内有生机浩瀚。 它有多高? 下至九幽, 上至云霄,应比天高。 它有何用? 远古之初, 连接天地,撑起一界。 而当年当月当日景,亦正是此年此月此日情! 西洲,落霞山脉从今日始覆灭,但哪怕是再恋家的生灵也说不出不好,他们抬头仰望,耳边是神乐,眼前是繁叶,心仿佛也随之摇曳千里。 建木长啊长,沉默的祖地与旧日地同胞给了它无穷的力量。 当它被放出的那一刻,它便注定去撑起这方天地。舍弃一身华羽,舍弃半仙之躯,它便是为此而存在的! 在看不见的尽头,到与虚空相连接的世界屏障之处,猛烈的攻击令世界之壁无限颤抖,没有丝毫犹豫,建木霍然张开属于它的羽翼,堵上豁口,撑起屏障。 当攻击再落下,威力依然惊人,但建木枝叶抖落,输送来生机,居然硬是一丝裂纹也未生出。 半仙鬼族未曾与建木正面对上过,也并不把它当回事,但此时对上了,神色才不由大变:“该死的!” 它卷起黑云与雷鸣:“我看你能撑得到几时!” …… 建木根部,秋亦勉力咽下腥甜的鲜血,还是有一两缕鲜血滚溢出唇角。 人偶心疼地用手绢用袖子给他擦,脸绷得紧紧的。 秋亦笑笑。 从幻境醒来后,他便感觉与凤凰祖地之间多出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刚刚天崩地裂,所有人都茫然得束手无策之时,天道忽然向他说明一切,并请求帮助,秋亦当机立断,立即将自己洞天与凤凰祖地合并,将建木彻底放出。 这样冒冒失失地吞并洞天本来有可能爆体而亡,但正是需要果决的紧急时刻,秋亦没有丝毫犹豫,好在建木在此,那些能量几乎顷刻便被吞没,再加上十足的好运,秋亦这才能如此完整地站在这里。 甚至境界升至大乘,破境时本该渡的雷劫都成了毛毛雨。 他吐了一口气,抚上身后的树干,叹息一声,心情还有些复杂。 “今日才知道你不继续成长是被拘束住了。” 先前还说让糖葫芦看看,现在看来,纯粹是洞天那点面积对建木来说还是太过逼仄狭小了,若是建木放开手脚,秋亦的洞天估计要被撑破。怪不得又多了几块道石都没什么作用。 建木枝头簌簌响动,像是回应。过了片刻,其枝头飘下一片碧叶。 秋亦用手接住,识得好意:“多谢。” 他已是今非昔比,直接将叶片服入口中,飞快炼化一阵,待到回过神来看,只觉身上暖融融的,一片舒坦,刚突破的境界已经全然稳固了。 休息片刻,秋亦已经完全缓过精神来。 他张开眼,询问虞观:“师尊,你那边怎么样了?” 建木也不知能撑多久。 虞观满意看看被他擦得干干净净的弟子,想了想,回答说:“圣地跑了。” “跑了?” 虞观眨了眨眼睛,点点头:“打不过我,就用手段逃跑了。” “啊……太坏了,”秋亦说,“怎么这样,怎么还逃跑!不讲武德!” 虞观微笑,又听秋亦絮絮叨叨说他厉害,就算是有坏心情也淡了。 虚空中,一切正如人偶虞观所说那样。 在发现虞观不仅不走,还追着赶来后,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华彩娘娘立即动用这艘避世之舟核心能力之一,跳跃迁徙数个空间纬度,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虞观神识覆盖范围。 秋亦道:“那你现在要怎么办呢?” 虞观指了指天空。 那里还有要处理的东西。 秋亦欲说什么,忽而蹙眉,通讯玉盘收到了新消息。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上古战场,随着空间的稳定,一片混乱的换日宴终于也平静了下来,神造堂堂主扶起倒下的黑袍人,捶胸顿足:“哎!怎么来的是个傀儡啊!” 还是没有寄存神念、只靠远程操纵的傀儡,方才空间不稳,一下断了就联络。 正哀叹间,忽然间,几位去高空勘察情况的渡劫境飞快落下:“撤退!出事了!” 堂主抬头,霎那间头皮发麻,只见城外浓浓红雾狂风般袭来,兽吼连绵,无数或庞大或微渺的暗影蛰伏在雾中,狂奔赶来。 那是上古战场特有的血煞们! 血煞多数没有强大灵智,不同种族彼此间还时不时发生抢地盘之事,它们与修士的关系也早已趋于稳定,现在怎么会这么团结地聚集在一起!? 来不及思考背后的缘由,更惊悚的事情发生了,当有人尝试离开后,再次发现他们现在走也走不得! 与刚刚空间不稳所导致的断联不同,此时更像是有谁切断了他们回去的权力,拒绝让他们返程。 那些被自家长辈带来长见识的小辈已经白了脸、失了神,惶惶不安,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浓重红雾倏忽而至,好在护城阵法已经撑起,只听闻噼里啪啦一片,红雾中,蠕动的细小虫子令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这么多的红雾虫,即便久在上古战场闯荡的老修士也是第一回见,心头沉沉,几乎窒息。 哪怕是有渡劫在,这样规模的浪潮攻击下,第三十二城被攻破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有的小辈心性不定,忍不住抽泣起来。绝望的阴云随着哭声渐渐弥漫。 “无碍,”丹阁阁主怒吼,“继续撑起护城阵法,我们走!开传送阵去第一城,联络其他城池派来增援,我们去主城!” 这里有无数的天才,有修真界未来的希望,还有他们亟待完成的新日计划,他们不能折在这里! 神造堂堂主亦是振声高呼:“上古战场从不止我们在,修真界更不可能放弃我们,我们只要撑到援军到,就能得救!” 两大势力领袖发言,霎时给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一注强心针。 然而好不过多久,仅仅几秒过后,有人仓皇跑来,额头流下冷汗:“第一城回消息说,他们刚刚同样遇到了大批量的血煞攻城,但他们还能正常离开,目前近九成的修士已经退离上古战场,回修真界去了。” “快,把我们不能离开的消息传向其余各城!”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恍惚喊道:“……我们,好像和修真界彻底失联了。” 没有人回他。 新日的模型观影还在旋转,金光万束,大道光芒。 第三十二城中人却冷得如坠冰窟。 他们没有援兵。 只能死撑。 …… 修真界,西洲某方偏僻海域。 这里原先有一道十七重的道塔,用以镇压一只从荒古活到今世、曾造成生灵涂炭的大邪祟,名为噩兽。 有人说它已经升至半仙,也有人否定,理由是想要但凡没有契机,但又想冲刺仙境,那都是要搏命燃命的,需要用大量积蓄往里头砸,相当于用一生换一瞬一个机会,故而处在半仙境界(很多试着强行突破的渡劫甚至抵达不了半仙境)、不上不下的存在基本没多久就会陨落。 不过这种言论亦有漏洞:谁说就没有个万一呢?那噩兽能活过三劫,而且据说是因为无法彻底杀死才以道塔镇压,它本身就特殊到了极点。 众说纷纭,没有定数,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噩兽、以及那几个顶尖大势力清楚。 不过无论如何,有一点是世人公认的:那噩兽就是个祸害世间的存在,天生极恶,罪孽滔天。 建木参天,海浪似乎也被安抚了。 负责看守道塔的修士看见风浪平息,第一时间御剑察看。 这塔在一千五百多年前重修过,方才那般大的动静,也不知有没有出事,可别把邪祟给放出来。 一路疾驰。 远远地,残酷的血腥味飘入鼻腔,一片残破的废墟遗迹映入眼帘,修士瞳孔紧缩,没有外力帮忙,是不会坏得如此严重的! 但见废墟之上,几具尸体残破,几十位邪祟站着窃窃笑着,数名易天教教徒脸色扭曲惨败地帮它们押着噩兽。 看见修士, 它们想救出噩兽去哪?去干什么?不、不能让它们走,我要传递消息,拖时间…… 所有念头电光石火间闪过心头,修士一边用通讯玉盘发送神念消息,一边大喝:“孬种,站住!” 哗啦啦。海浪拍打浪潮。 一头邪祟冷冷看了空中的修士一眼,它的眼瞳硕大,一只独目中又裂开无数小眼,那些眼睛仿佛带有一种摄人心魂的魔力,只一个恍惚,心神都好像被摄走…… “噗通”,水花瀑般溅起又落下,那群邪祟已经不见踪影,修士沉入海底,眼睛还睁着,生机却已经断了。 她腰间的通讯玉盘破碎,死亡的讯息自动上传。 天机阁。 上古战场被天道力量封闭起来,变得只能出、不能进,但出来的人那么多,偏偏没有换日宴的那些天骄。 邪祟在各处闹事,不少出于某种原因没有直接斩杀而是困起来被利用的邪祟全部被放出来,现在已经不知去向。 易天教教徒再现,与邪祟混迹在一处,共同行动,疑似被驱使。 各种消息纷乱如麻,负责处理各项情报的十几位长老脑袋运转得几乎缺氧。 易知子坐在他们之中,一边帮忙分担压力,一边分出一缕心神密切关注通讯玉盘。 几分钟前,她给秋亦发了一条讯息,告知了对方各地比较重要的情报,以及最重要的上古战场一事,最后询问了天道的消息。 对方是堕仙弟子,也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以询问的对象。而哪怕仅从直觉上来讲,易知子也相信堕仙绝对会告知秋亦什么。 通讯玉盘微亮,易知子特意抽出精力去看秋亦回讯。 秋亦只回了简单的两句话。 第一句回应了一下易知子给的那些情报,简单的“我已知晓”四字。 而第二句…… 反复看了几遍,易知子神色大变,近乎骇然。 [秋亦:天道在上古战场,我去救。] 在上古战场被封锁、血煞疑似受发狂集结攻城的现在,秋亦怎么去救?他又拿什么去救?! 别去!!! 第233章 上古战场(一) 天道——或者说天道意识, 对修真界来说其实并不是不可或缺的。每一任天道意识的存在都是为了完成某个使命,而即便是没有消失这一遭, 它们也会在完成使命后随着时间而自然死亡。 天道意识,与堕仙唯一、有成仙之姿的弟子,如果真要比个谁更重要,那么易知子会选择后者。 秋亦以身入局实在是过于危险! 这堕仙弟子是犯了什么浑! 易知子那头不断劝阻,秋亦却没有再看了。他放下通讯玉盘,玉盘划出一个弧度,轻巧随着结绳悬落回腰间。 与天道的简短联络中, 秋亦心神仿佛融入了世界的视角, 他不仅得知了虞观那边情况、世界情况, 还明白了天道的真身、以及被关押的处境。兼之后又看到易知子的讯息,哪怕身处建木边未动弹, 秋亦对各处动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有建木在, 世界屏障的问题亦是解决了大半,剩下的小半便要等虚空中的虞观回到修真界外, 处理完那名半仙境鬼族。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上古战场所面对的情况。 现在上古战场被天道的力量围困封锁住、禁止进入,此局有两种解决方法: 一, 等待,等虞观回来,等虞观处理完解决鬼族, 他可以斩断封锁。 二, 亲自去找天道, 让天道将封锁打破, 让所有修士都能自由离开。 无需选择。 上古战场中血煞暴动, 情况危险,修士势单力薄。里面有秋亦的朋友与熟人, 有修真界亟待成长的下一代修士们,每一分每一秒的耽误都会损失数条鲜活的生命。 而虞观为了抓捕圣地,已经在虚空中行走游荡了太远,等他回来处理完了一切,那就太迟了。 而且。 秋亦想帮到师尊的忙。 比起站在原地等待,他喜欢迈开步伐、跑向对方。 虞观坐在弟子的肩上,虽然有被秋亦安抚到,但眉宇间依然有沉沉郁色,显然不赞同。 他不在意其他人会怎么样,他只在意秋亦会不会受伤。 但虞观也知晓秋亦下定决心的事情不是轻易可变的,因此努力忍耐着,没有开口。 在小人脸色越来越阴沉之前,秋亦亲了他一口:“这还是第一次你支持我吧。” 虽然很是不情愿,但也值得纪念。 糖葫芦啾鸣一声,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秋亦道:“你不能去。” 太危险了。秋亦选择去是也是因为他去是最好的选择。 第一,他境界低,穿过裂缝也不会引起囚禁天道者的太大注意;第二,也是天道唯独向秋亦求救、非得是秋亦去救它的原因——仅有他和虞观能感知到天道的方位。 “不要逞英雄。” 糖葫芦低低叫两声,低下头。 秋亦没有看它,看向小银。 小银深呼吸一口气,一片片鳞片舒展张开。 自诞生后,秋亦对它和糖葫芦一直没什么要求,它还是第一次被寄予这样重的期待。但它想,它可以。 灵力流动,仿佛火落入油中,在身躯中沉眠的血脉霎那被点燃,小银的身躯几近化为一团灵光,光芒的中心,一缕缕血丝般的红快速游向眼瞳,蛇形从来是冷血动物,但这一刻,即便糖葫芦也能感到热意。 只属于妖族妖兽会有的情况,天赋神通。 “啪”,小银尾巴一甩,双目中漆黑字符闪过,它身上光芒骤然黯淡下来,血肉亏空,鳞片干燥脱落。 秋亦正要喊停,“咔哒”一声,他面前豁然开了一道只能容纳一人的裂缝。 就在此时,一股力道从背后袭来——糖葫芦从后面用力一撞,将下意识想看看小银情况的秋亦撞入裂缝中。 裂缝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闭合。 糖葫芦啄来建木赠与的特殊叶片,盖至小银身上。 希望一切都好- 秋亦准备了两种方法尝试,一种是靠小银的天赋神通撕开一条裂缝,另一种则是用上燃焰仙尊赠与他的一缕金火,烧开一条路。 他将那缕金火收好,以备之后动用,再放眼看向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被传送到了一方大殿中。 小银的天赋神通有一定定位作用,他现在应当在一个对人族修士友好的地方。 秋亦没有在这里看到任何人,但外面的打斗声震耳欲聋,不用细听都能听见。他三两步掠出殿中,虞观忽然开口道:“那是接引新修士的大殿,上古战场未封锁情况下,你会从殿中传送阵走出。” 秋亦回道:“那看来我什么也没有错过。” 他飞快从接引大殿中跑出,才发现这方大殿地势极高,几乎可以俯瞰整座城池,放眼望去,外界近乎惨烈的光景霎时映入眼帘。 天空中,坚实的护城阵法布满了大小豁口,无数血煞像是血液一般哗哗顺着缺口往下流淌。而每一个豁口下都有几十名到百名的修士结阵围墙,堵杀那些血煞,像是无情的血肉石磨。他们身边,血煞尸体和修士尸体堆成一垒一垒的小山,刺鼻的血腥味飘向远处。 远处,天色近黄昏,暮霭沉沉,晚霞如血,城墙与尸体凝固成了一片沉默的阴影,与震动的怒吼、厮杀时溅出的血形成了过分鲜明的对比。 “这是第十三城,南洲数个家族的驻地,那些家族将上古战场的据点作为第二个本家,积蓄了太多东西,大概是出于这个原因,多数人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虞观在秋亦耳边轻声说。 后来想离开都离开不得了。 原来如此。 秋亦闭上眼眸。 进入上古战场后,他就能模糊感知到天道的存在了。现在秋亦离天道所身处的位置还很遥远,他心中比照上古战场地图,推断那里应该是第一城。 不是最坏的情况。比困在血煞总部要好太多了。 秋亦张开眼,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首先,要帮第十三城撑住。 秋亦伸手一抓虚空,从洞天中取来那串被大神通压缩到极致,以至于顺利带来的“铃兰”顺势落入手中。 运气真不错。 不过主要还是要感谢师尊。 秋亦微微扬唇,漆黑的眼眸被染上黄昏的颜色。他手腕轻轻一抖,柔嫩的藤茎摇曳,十朵小巧铃兰骤然落下,十道灵光霎时飞向城池四方。 …… 城墙上,有人呼喝一声:“放箭!” 密密麻麻血色箭矢洗地,待箭矢收起,血煞的尸体层层堆起。 若要说修真界最团结的势力,那么必然要在南洲世家里寻找,比起南洲世家,就连大夏皇朝精心操练的兵团都要在在共进退一方面上相形见绌。 各个世家之间摩擦甚多,但他们一旦团结起来,那就是一根拧不烂的绳子,也正是这根绳子的存在,才能让第十三城成为一个还能落脚的“安全”之地。 丘玉帛收回看向墙上的目光,咽下喉头涌出的血沫,大喊道:“王家刚刚又杀了一批血煞!我们丘家能输吗?” 一群累到极致的丘家修士瞬间打起精神:“不能!” 丘玉帛膀臂一挥:“西南面有新缺口,出十个人随我来!” 没有一秒,十名修士向前一步,跟着丘玉帛往西南面赶去处理护城阵法缺口。 高空中,丘桠长发如藤蔓般展开死抓住五六名会飞行的血煞,同时她身体站在一只血煞身侧,坚硬有力的四肢手臂缠绕一拧。 令人牙酸“咯吱”声后,丘桠伸开胳膊,那位瞄准底下缺口的大乘境血煞、连同丘桠头发上缠绕的数名血煞“嘭”地在绞杀中化为血雾。 第三十二城已毁,在大能的掩护下,换日宴上绝大部分修士都搭上了传送阵离开,但传送阵一次传送的人数有限,最终只有部分人前往了第一城,其他修士、譬如丘家王家修士则回到了自己原本所在的城池。 丘桠他们怀着欣喜和悲伤地发现城中人还剩大半。 ……能撑多久呢。 丘桠不禁苦笑。 也是到了战场才发现,出动的不仅血煞,更有邪祟,两方夹击,青铜古城们一座座若风中残烛。 想要暂时将血煞与邪祟击退,少说要再来十多位至强者……不知外界是否想到了救上古战场的法子…… 思绪复杂间,“铮铮”,一道刺目血光猝然从丘桠眼前闪过,“噗嗤”一声,卷着狂风的血色洞穿了一只蛰伏云间的血煞,令它发出一声长长凄叫。 丘桠毛骨悚然:自己之前居然浑然没有察觉它的存在,要是让它得手,第十三城危矣! 还好、还好。 丘桠看向来者,正欲道谢,却双目瞪大,一口气哽在喉咙——怎么是个死人! 屠剑尊者扛着巨剑,看得出她的惊骇,不由冷哼一声:“木须尊者还是多关心自己吧。” 说罢,他转身投入与天边红雾的斗争中。 “……您说的是。”丘桠压下心底惊骇,身上灵力流转,再一次挥袖,发出无数触须截断那些飞向阵法缺口的血煞。 这一幕在第十三城的各个地方皆有所发生。 十名大乘渡劫力量到来,顷刻间便盘活了苦苦支撑的整座城池。 空间波动显现。 带着消息到来的宗舞走出传送阵,正欲寻找第十三城城主,冷不丁的一个声音响起,他满脸震惊回首看去,秋亦道:“怎么去第一城?” 第234章 上古战场(二) 你也被困在上古战场了!? 宗舞一个头两个大, 但看秋亦话语快而疾,态度急切, 还是先回答秋亦的问题:“之前只需要传送阵就行了,但现在有封锁在,小型传送阵不稳定,你要先去第九城,再从第九城的传送阵去第一城。” 二十万年来,血煞从未有过暴动,上古战场数座大城之间联络也并不紧密, 所设的传送阵更多是小型阵法、以及传向下级古城的单向传送阵, 通向某座大城的大型传送阵少见。第三十二城的那方传送阵原本是为了防止出事特意布置的。 “……, ”秋亦问:“没有更快的方法了吗,你是怎么过来的?” 宗舞摇摇头:“我靠的是天赋神通以及单向传送阵, 叠加下来, 我每五个小时能在万宝阁有据点的地方实现瞬移。” 秋亦吐气。 只能走一遭了。 宗舞克制、但克制不了,表情管理失控, 相当一言难尽看着人偶虞观亲亲秋亦脸颊,安慰弟子。 你们又在玩什么新奇的把戏? 这符合你们传言中的形象吗!? 他无力地捂脸。 知道得太多了, 宗舞只觉每次见面,自己对两位叠的滤镜都在疯狂毁灭。 现在不是玩闹的时间,宗舞很快收敛起自己的吐槽之心。 实际上, 他这次来是为了确认第十三城情况, 并向第十三城的修士传递情报。 上古战场情况比秋亦想象得更严峻。 原本百来座城池, 走得走, 死得死, 眼下竟只剩下四座城池还在坚守。 “也就是刚刚我与你说的第九城,还有第一城、第十二城, 与我们现在在的第十三城,”宗舞露出苦笑,“我刚从第十二城那边过来,他们的情况堪忧。” 若不是有秋亦带着十位高端战力忽然加入,恐怕第十三城也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抓紧时间,不然等第九城沦陷,秋亦就只能选择突破无边血煞前往第一城——和自杀也没多大区别。 不过……只此一遭,修真界不知要损失多少。 秋亦心中一叹,简单将天道的事情与宗舞说了。 宗舞立即意识到天道是解决眼下困境的关键,他神情严肃:“你能指明天道的具体位置吗?我可以回到第一城。” 秋亦摇摇头:“距离太远,只能感应到一个模糊位置。” 他看向虞观:“师尊你呢?” 虞观与天道的联系还不如秋亦与天道的联系深,摇头。 宗舞叹息:“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第十二城?” 第十三城与第十二城距离不算远,极速飞行过去,只消半天就能抵达。 秋亦看向城池外连天的血云。 哪怕他赶时间,现在也是走不得的。 秋亦抿唇道:“等这一波血煞平息下来。” 正思忖着,却听闻一道声音直截了当地道:“不,趁现在就走!” 转头看去,竟是丘玉帛。 十名高境修士的加入犹如及时雨,第十三城所有修士都狠狠松了一口气,有了喘息功夫。丘玉帛解决完一个缺口时瞥见宗舞秋亦身影,正好听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丘玉帛坚定道:“现在就走!” “发现城池久攻不下,血煞只会暂退、保持围攻姿态集结更高境界的存在,它们已经没有了除杀戮以外的神志,你想走照样要突围,风险很大。我知道一条去往第十三城的小道,你现在就从那条小道离开,最快也最安全!” 他目光灼灼,推来一位面容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年轻小兵。 “这里离不开我,他是我们丘家年轻一代的种子,在这里出生长大,可以给你们带路。” 面对这个昔日敌人,秋亦果断道:“多谢。” 丘玉帛牵了牵嘴角。 虽然天赋是要弱人一筹,但在结交人一方面,王实拍马也赶不上他。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间不容缓,即刻动身。 宗舞提前去第九城准备,两名渡劫从战场抽离,护在秋亦身侧,丘家小兵坐在宗舞给的灵器上,保证能勉强跟上秋亦的速度,神情镇定,迅速将路径道出。 他们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丘玉帛视野中,丘玉帛深呼吸一口气,转身飞踏上城墙,帮忙抵御血煞愈来愈疯狂的攻势,心里只有祝福。 …… 路上,经由丘家小兵的介绍,秋亦总算明白了那个小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确切来说,小道是条地道。 上古战场的资源颇丰,但靠近城池的资源点一旦被发现,就很难不被其余世家觊觎。当初丘家实力尚弱,它只是个二流世家,为了能够独占资源、尽快将资源点挖尽,他们只能用一些笨办法,比如让修士施下掩藏迷幻的阵法与功法,比如在领地内修筑连接资源地的暗道。 正好,丘家有一处资源点就在第十三城与第九城之间,秋亦走暗道走,能直接省下一大半的路途。 在血煞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第十三城的眼下,这确实是既安全又快捷的办法。 为了不被修士察觉怀疑,地道挖得极深,道路交错,布满了隐匿阵法,一路上无灯无光,时常有巨大的跑动震动声——那是巨型血煞在移动。 这种在血煞潮眼皮底下偷渡的行为实在是胆大包天,轻易便会万劫不复,丘家小兵稚气的脸越来越白,直到身边的渡劫推动才敢继续指明方向前进。 秋亦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灵偶轻轻抱抱秋亦脖颈,贴着弟子耳边说:“我在,不用怕。” 压力被一下子赶跑了,秋亦的心忽而轻快不少。 行至一半,向前向后都一样是煎熬的路,丘家小兵终于摆脱了之前的恐惧,指路更积极了,导致后半程路一行人速度还要快上不少。 重出地表的一瞬间,无论是谁都松了一口气。 血煞集中力量攻打几座城池,这里游离的血煞不会太多,他们只要小心一些,再过半个时辰就能抵达第九城。 丘家小兵为他们指明一条相比较之下树木最茂盛、道路最平坦的道路,而后道:“那我就先告别啦。” 他实力不济,只打算从地道回去。 秋亦点头。 电光石火之间,“哗啦啦”,远方一道海浪般的脏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所到之处,草木泥石变得惨白。 瘟疫的气息! 秋亦迅疾闪过此击,一抬头,“啪嗒”,秋亦抿唇,看到洁白的骨架落地,又迅速染上黑色、化为飞灰,地上黏糊糊的,尽是绿色脏污。 那个小兵、丘家年轻一代的种子死了。 望向远方,一只身上滚着黄色脓水、鼓泡着绿色瘟疫的渡劫血煞飞快向这边游来,方才的绿波不过是它身上液体落下形成。 它的身后,地面震动,一片血煞追随而来。 两位渡劫早已在刚刚的一刹那升至高空,提剑搭弓,两道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渡劫血煞。 血煞吃痛,有几十人侥幸得了一分间隙,身影浮出那些血煞,露出精疲力竭的一张张面孔。 “快逃啊!十二城破了!”- 快点、再快点。 半仙境鬼族想着,一击击毫不留情地轰击在建木叶片上。 它是鬼世的前锋,为鬼世试探打开局面,肩负重任,它的行动顺利一分,鬼族的行动就顺利一分。 叶片的光芒黯淡,抖动时发出的声音仿佛痛苦呻.吟。 建木没有任何手段反击鬼族,它诞生的意义就是全心全意的庇护。因而面对半仙鬼族,它显得如此被动。但也却也正因此,即便是半仙鬼族一时半会也无法攻破建木撑起的防御。 就在此时,“铮”,剑声清越,一道寒光忽而滑出,无情破开无数重空间,只一瞬便至身前。 他来了! 半仙境鬼族毛骨悚然,来不及躲,用尽所有力量抵御攻击,却见那点剑光落在它的肌肤上,轻轻一点,一刹那,“砰”,璀璨到极致的光华在鬼族体内爆开,仿佛一轮恒星爆炸泯灭。 它修行的岁月,它过往的痕迹,皆成了燃料与被斩断的无用物。 这轮光芒过于耀眼,修真界的天空都被衬得昏暗,天空中仿佛一时间出现了两轮太阳,引得无数修士惴惴不安地抬头看。 光芒渐散,半仙境鬼族已经被余波炸出一界之地,奄奄一息地匍匐在一块碎石上,黑色的血从五脏六腑哗哗涌出,将空间烧灼出大片空洞,已是濒死之态。 剑气森森,虞观衣袂飘飘,不知何时已经立于世界之前。 他漠然看向半仙境鬼族,手中明霞剑微微倾斜,剑身上,光霞云雨一瞬浮动,万千变化不过眨眼,一线剑光霍然斩下。 眼见半仙鬼族命陨于此,兔起鹘落,一道圈索忽然从无尽的黑暗中探出,将那鬼族一圈一套,“咚”地拉向远处。 华彩娘娘笑道:“剑下留鬼啊。” 回应她的是比闪电更快的凛冽一剑。 脸皮被剑气刺地疼痛难耐,剑未至,鲜血已然涌出,华彩娘娘神色一变,变得慌张。 这人早有准备!他是故意诱自己出来的! 好在关键时刻,两道黑光猝然击来,“嘭”!声浪震碎了数块游离陨石,明霞剑的轨迹歪了。 ——又是两名仙境鬼族出手! “多谢鬼仙。”华彩娘娘掩面而笑。 未露面的鬼仙呵呵笑了,声音里含着警告意味:“此处危险,娘娘还是带着圣地早些离去吧。” 华彩娘娘眸中神光浮动,霎时一笑:“只是来帮诸位一把,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去歇息,只遥遥看各位复仇啦。”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虚空中。 但无论是虞观还是两位鬼仙都明白她没有离开。 这个搅屎棍、死婆娘。一位鬼仙心底暗骂。 另一位鬼仙看向虞观,碧绿眼眸中,憎恶与复仇的火焰摇曳。 “还记得第二劫时的事情吗,堕仙?今日就是你的报应。” 虚空的黑潮汹涌拍打,虞观持剑,眸如银汞,透着死亡的森寒,神识如海般散去,震荡虚空。 “有什么好记的,”虞观的神情若浮冰,“今日不过再杀净一遍鬼族。” “呵呵、呵呵呵,”笑声从咬牙切齿的愤怒变为嚣张,“好好好,那就来看看,你到底能撑到几时!” 小世界。 周围温度忽然变高了。 丈夫看见妻子倒在烈日中,孩子抱着冰块消暑,水田的水被大地吞没,带帽的庄稼汉还未走近,便被泥地灼烧得脚掌麻木,动物身体干瘪,跪伏死在干涸开裂的河床,一阵热风刮过,干燥到极致的树林掀起赤焰滔天! “好热啊。” “怎么这么热……” “死人啦!” “娃?醒醒、醒醒!水来了!醒醒啊!” 世界之林中,无尽烈火一瞬冒出,熊熊燃烧,倏忽间吞没了三千小世界! 第235章 上古战场(三) 火舌舔舐, 通天丝崩断,数个弱小的小世界几乎在这一瞬间生出裂纹, 顷刻间,天火如雨落,生灵涂炭,祈祷哭喊的声音连绵。 “仙境争斗,又何必牵扯他们。” 虞观一叹,袖袍抖动,焚天火焰如江水入海, 须臾被卷吸入他的袖袍中, 流水潺潺, 冰幽异水吞灭烈火,从袖中出, 湛蓝水流化为新的通天丝, 为世界之林套上一层庇护。 袖里乾坤之术。 一位鬼仙阴恻恻冷笑:“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饮渊君变得心慈手软不少。” 虞观的回应平淡:“分内之事, 无足挂齿。” 冰幽异水忽而掀起巨浪,白波涛涛, 冰浪刺破虚空,只听镜面摔碎的一声,铿锵一声, 某一位鬼仙“砰”地砸碎冰浪, 拳上流血, 身形霍然暴露于虚空中。 高境的鬼族, 瞧着与人族也无异。这位鬼仙顶了副孩童模样, 穿简单布衣,梳着两个羊角辫, 辨不清性别,神色间的狠厉与稚嫩外表显得格格不入。 他臂上发光臂环滑下,只听铿锵之音,瞬间再化为一把金属之气勃发的好刀。 鬼仙提刀,金属杀伐之气锋锐无边,四周浮动的世界碎片嗡动,“铮”! 赤金一线,他一刀分断异水形成的浪潮,其刀势之锐利沉重,流动的异水仿佛都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迸溅成水珠,无奈融归世界之林的屏障上。 鬼世称呼这位鬼仙为“金意如转仙尊”,鬼族几十万年来前所未有的天才,平素苦练刀道,是鬼世圣地数位半仙与仙境中实力最强的一位,亦是最恨虞观的一位,啖其肉饮其血也难解心头之恨。 本次行动便是由这位仙尊提出。 破了招,金意如转仙尊却面色阴沉:“可惜了。” 若不是虞观刚刚一击,他这一刀就要落在建木上,伐断主干,将世界砸得更动荡一些。 他话音落下,“嗖”的一声,无边剑气嘎吱碾碎四边碎片,明霞剑挟莹莹光芒猝然飞来,金意如转仙尊瞳孔紧缩,方转身躲闪过,眉心却陡然一跳——不对,此剑不是奔着他来的! “当心!” 电光石火间,另一位鬼仙毅然从虚空显现出手。 它为妙龄女子样貌,身披重叠鲛纱,修梦道,有“沉梦鬼仙”的名号。 此时此刻,但见素手一抬,泡沫般虚影在掌中升起,无数层层叠叠的梦境升腾,明霞剑势如山海,一连破开一千一百层梦境世界,每斩碎一层,锐气越弱一分,最后终是还是被削走了势头,被鲛纱一扬,嗡鸣飞回剑主手中。 两位鬼仙,一攻一辅,彼此配合,怪不得鬼世有底气出来。 不远处,华彩娘娘脸色难看——虞观攻击的对象是她! 一个想法同时在三位仙尊心中冒出:他猜到了。 虚空渺渺无垠,建木簌簌作响,被破开的屏障缓慢修复,星河如瀑流。虞观轻巧接住飞回的明霞剑,剑身清透,映出他漠然无情的眉眼。 四位仙尊立于黑暗与虚无中,静默对峙。 两位鬼仙的目光落在世界边界飘动的秘境光带上。那是上古战场。 一霎那,霞光万丈。 明霞剑动了。 …… 上古战场。 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大喊过后,几十名残余修士眨眼间跃至秋亦面前,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现在能活着的修士无一不是动作灵敏者,见秋亦还呆站着,其中一位服饰最为完整的“女子”厉声道:“跑啊!” 声音一出口,“她”原是“他”。 赫然是原第十二城管理者、隶属于大夏皇朝的倪若焰。千百年一晃,他运势极盛,竟然已经突破了渡劫前期。 秋亦垂眸看地上一眼,又看向天空中,没有回应。 那身带瘟疫血煞行游天际,降下无边阴影,似一座飞来的山峰,所过之处草木干枯,其引领的血煞大军踏过地面,扬起浓浓灰尘,气势惊人。 屠剑尊者,以及另一位渡劫境修士悍然围堵拦截住瘟疫血煞,但从气势看,他们显然要弱上一筹,恐怕非得付出好一番时间与功夫才能联手将其打杀。 “疫鬼,病气与血气结合所化,极罕见,像这一头一样走到渡劫后期的,上古战场应该也只有一只。” 虞观的声音在秋亦耳边响起。 “上古战场的所有血煞中,这头疫鬼应当能排进前一二。” 秋亦看向那些血煞。 它们多数目光混沌,好像一点神志也没有,只有疯狂,但若是细看也能看得出,它们以这头疫鬼为领袖而行动。 惊鸿一瞥,倪若焰认出秋亦,停下脚步,伸手就要带秋亦走。 一息间,秋亦下定了决心,与疫鬼对峙的屠剑尊者与另一名修士耳边,秋亦的声音赫然炸响:“闪开!” 锋芒之气陡然攀升,空间出现裂纹,倪若焰的手迟疑了,屠剑尊者二人悚然避开,一道剑光若闪电,比光快比风狂,琉璃光芒闪动,这一瞬间,天地仿佛都被斩开了。 疫鬼身形一停,它身上,一线白光从头划到尾,下一瞬,“轰”! 一声雷鸣般的巨响,似飞来山峰的疫鬼仿佛一个气球,被一剑戳破斩开,“噼里啪啦”,无数肮脏腥臭的血肉像暴雨般落下,地面与天空中的血煞身影一顿,陷入茫然。 一剑之威恐怖如斯。 倪若焰:“你……” 秋亦手腕的珠串再黯淡一颗。他抚摸一下,见血煞潮停下来,转过身去,对倪若焰道:“走吧。” 第九城极近,一路上再未出现新的意外。 行进路上,秋亦与倪若焰交换了姓名身法,简单了解了一番他们的经历。 “渡劫邪祟与血煞一齐出手围攻,一共来了五名,古城根本没撑得了多久,两名留在上古战场的渡劫后期与他们纠缠,我趁此机会带着还活着的修士一并逃出废墟,打算投奔第十三城,因为被疫鬼追杀,故而换了方向往第九城去。” 五名渡劫! 修真界一方中大型势力也不一定能轻易出动得了! 倪若焰道:“它们的动作很快,攻下第十二城后,应该会立刻动身去往其他城池。” 秋亦为第十三城祈祷一瞬,问:“既然你是第十二城城主,又驻扎上古战场许多年,关于血煞忽然暴动之事,你有猜测吗?”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了。 “……”倪若焰沉默片刻,道,“实际上,我怀疑血煞是受了邪祟控制。” 邪祟。秋亦眯起眼,了缘时偶然解救的巧灵所说的话语从记忆中翻腾出,它似乎说了,邪祟不知为何最近发疯,打破和平局面,猎杀巧灵…… 那是预兆吗? 倪若焰不知秋亦心中所念,继续道:“你可能见得不多,但上古战场所出现的血煞多浑噩,邪祟却无一例外都是神志清明。所以我个人觉得,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是邪祟。” 但邪祟为什么要这么做?它们凭什么能控制血煞?又是哪来的能力直接囚禁天道、用天道力量封锁整个上古战场? 秋亦心中疑惑愈多。 踏过猩红泥土,嗖嗖嗖,众修士穿过密林,第九城近在眼前,耳边轰鸣炸响的声音愈发响亮。 倪若焰最后一句话落下:“邪祟妄图撕裂一界。” 秋亦脚步一停。 第九城光景赫然映入眼帘。在场所有人心底一沉。 …… 第九城,北洲十二宗门之一天恒宗的据点。天恒宗一宗主战,面对血煞攻城的境况也没有离开,之后更是迅速收到第三十二城的消息,天恒宗副宗主正好在场,果决做了决定——分神境以下的修士离开,分神境以上的修士留在上古战场。 是以所有城池中,除了东拼西凑出一群人的第一城,第九城所保存的力量最强也最完整。 但事情发展到如今模样,副宗主大概也没有想到——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他死亡时,第九城一半城池随之坍塌毁灭,昔日繁华的街道一片狼藉,房屋倒塌,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硝烟滚滚。 抹除这座城池的顶尖力量后,数名邪祟渡劫离开此地,向第一城进发。他们离开是离开了,但留下的力量依旧令人胆寒,根本不是城中修士所能对付的,若不是剩下的灵石只够传送阵启用一次,城中修士怕是已经尽数跑了走了。 “秋亦究竟什么时候能到?” “不知。” “他快点来吧……” 宗舞一句话也说不出。 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天道之事宗舞只跟大概率能信得过、且在天恒宗内有威望的副宗主说了,现在副宗主已死,留下的天恒宗之人并不知道为什么要等秋亦,只是听从了宗主的命令而已。 额头留下冷汗,宗舞在传送殿堂门前踱步。 他守在这里,已经斩杀不知多少想要摧毁传送阵的血煞,但才得片刻清宁,目光放远,天际已经又出现一批新的血煞,仿佛生生不息,一种绝望感油然而生。 忽然,天恒宗核心弟子张青刚道:“有人!” 宗舞精神一振。 但发现秋亦到来的岂止他们? 留在第九城的血煞中,四名气息恐怖的渡劫血煞抬起浑噩双目,气机已然锁定这些外来者。 距离最近的一头血煞体型足有一座小塔高大,模样似龟,血色眼瞳半是清明半是浑噩。 “轰隆隆——”四肢重重一击,地面龟裂千里,血龟怒吼一声,向秋亦等人袭来。 …… 受灼烧之痛的小世界哭泣,那声音久久不散,在耳边萦绕,天道猛然惊醒,想要挣脱束缚,却发现躯壳一丝一毫力量也没有。 一双苍老而麻木的眼睛看着它。 “……” 天道与它对视,终于明白了理论上不可能被抓住囚禁的自己为什么会遇到如今的局面。 面前的生灵匍匐之态,弯着脊背,身上入骨的伤痕好似永生永世也不会散去,看上去多么狼狈,像一条饱经风霜的狗。 但它与天道是那么相像。 它同样是一位天道意识。 一位……修真界的天道意识。 第236章 上古战场(四) 三劫以来, 不过诞生过三位天道意识。 第一位天道意识以身定一界,随一众生灵去了界外;第二位天道意识履行了其应有的职责, 在第二劫中泯灭死去…… 眼前生灵的身份不言而喻。 可它此刻模样是怎么回事? 是谁抽打它?是谁摧残它如此?它又在为谁行动? 天道心头滚过千言万语,在想要开口的一瞬,它的神念忽然悠悠飘出——它私底下传音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只来得及收到镇狱青骄的一句话,它的意识刹那溃散。 这位年轻的天道意识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地被迫睡去。 第一代天道意识恍惚出神地立在那里,继续看守它。 赤金色的光芒吞没它们的身影,看守此处的来往修士偶尔抬头,却什么都看不到, 也什么都感知不到- 第九城。 屠剑尊者对上血龟, 另一位渡劫与倪若焰也各对上一位敌人。 “锵”, 火星迸溅,血龟蹬蹬蹬往后退, 巨大的四足轰隆扯出深坑, 龟壳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痕迹。 这老龟,壳厚得离谱, 屠剑尊者握紧剑,思索着要不要将血龟交给另一位渡劫处理, 却听到秋亦的声音:“活捉。” ……活祖宗啊! 屠剑尊者脸皮一抽,一个活捉轻飘飘就撂了下来,实际哪有这么容易! 要不是背着奴契, 兼之畏惧虞观, 屠剑尊者真想转身就走。 他深呼一口气, 再看向动作略有些迟缓的血龟, 心神忽而一动。 若是单纯禁锢活捉, 倒确实有办法。 另一边,轻飘飘下命令的秋亦在半边倒下的废墟间穿梭, 身如闪电,步履轻如踏云。 血煞如此多,攻击居然难以全都触碰他衣角,反而是这个击中了那个,那个又推踩了别个,你推我我推你,一番推搡,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了一片。 将倒下的声响甩在身后,血腥气息萦绕鼻尖,秋亦凝眸,看向前方,竟然又是一群新血煞拦路! 人落入此时的第九城,犹如踏入沼泽,难以前进。 可秋亦不愿停! 昭时剑握于掌中,只听“铮铮”剑鸣,剑气卷动,剑光反手一斩,轰隆隆——前路血煞倒下一片,血色似河,千百里一片流动寒霜,令所有附近生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竟然一时不敢上前。 速度太快,秋亦耳边只能听见呼呼风声,也不知那一刻,他心脏狂跳,一股压力压下,两道气机骤然锁定了他! “咚咚咚”,寒气渺渺,冰霜被踏出嘎吱的声音。 呦呦鹿鸣,一名大乘鹿型血煞赫然挡在前路,它的身后,一名大乘蝙蝠邪祟卷起狂风。 大乘渡劫罕见,这两头在血煞大军中也是精锐。 鹿型血煞鹿角狰狞,四蹄如铁般坚硬,秋亦还在十几里开外,它猛地一蹬地! “咚咚”,恐怖的压力压下,这十几里的地面轰然龟裂塌陷。 秋亦骤然改向上的力,似飞天之鸟猛然高高跃起。哧哧,凹陷地面边缘的土地突升成刺,活了一般追逐秋亦,上面的建筑轰隆隆落下,灰尘飞扬,生灵惊呼哭喊声不绝。 背后地刺破空声嗖嗖,上天下地摆脱不得,只要一个空隙就能刺穿秋亦躯壳,秋亦身在空中,未有片刻喘息时机,前方蝙蝠邪祟翅膀如刀,凛冽光辉闪动,轻易就能将人千刀万剐。 前狼后虎,秋亦不躲不避,耳坠流苏飞扬,眸如黑星,丹田内灵光盈盈,刀光已至,秋亦轻叱一声:“风来。” 第九城血色苍穹中,忽然掀起一阵无边狂风! 大乘以下,无一生灵能站稳身形。 狂风震慑穹天,风力最盛之处,蝙蝠邪祟翅膀拍打,上面光芒仍在,但它身体动摇,居然使不出神通来。它心中大骇,只道一声不好,一道剑光随风斩来! 根本来不及躲,“噗嗤”!半边翅膀霎时被斩出,鲜血汩汩,蝙蝠邪祟闷哼一声,正欲要逃,“砰”的一声,秋亦竟然在刚刚的一瞬间翻身跳上了它的背部,他有意重击,浑身势头压下,蝙蝠邪祟从天而坠,浑身骨头仿佛都碎裂了。 它疼痛不已,张开口,刺耳的音波仿佛一枚枚长钉钉入秋亦头颅。 “难听。” 秋亦微微闭目,口耳鼻淌下鲜血,识海嗡嗡作响。 仿佛焚烧般的痛苦中,蝙蝠邪祟只觉得身上一轻,再一抬头,秋亦已经向前跃去,好像就这样掠过二位。它心中下意识升起一阵欣喜,正想撑起残躯逃离,却忽而发现,秋亦手中无剑。 剑在哪? 一念之间,令人胆颤的威胁感猛然压下,银光一闪。 “噗嗤”! 一把剑压下,如十座山加身。 嗖——蝙蝠邪祟身体划破半空,倾倒而下,仿佛一片乌云,地面上的鹿形血煞浑浑噩噩,凭直觉迅速退离,却根本来不及,惊骇间,“轰隆隆”,尘灰扬起,剑气剑势压下,蝙蝠邪祟与鹿形血煞骤然化为血泥! 一把剑,漠然插在尸血间,冰冷贯穿两具躯壳元神。 此时方见远处疾驰的秋亦目光看向前方新的拦路者,骤然伸出手,一声轻声呼唤:“来。” 一线银光猝然从血泥中升起,抖落一身脏污,划破空气,随一串爆鸣声,流星般飞回秋亦手中。 一战疾如风,两位大乘陨落也不过几息! 传送大殿前,艰难抵御血煞的天恒宗修士无一不揉了揉眼睛,心中掀起一片狂澜,盛会之姿仿佛还在昨日,而今……张青刚喃喃道:“他已经晋升大乘了?!” 这才过去多久! 剑重回掌中,秋亦如龙入海,杀出血性,再斩出一条血雨。 他愈凶,血煞邪祟气势就愈弱。 一时间竟再无凶煞敢向前拦他,硬是被秋亦血淋淋撕开一条路。 而路的尽头,正是传送大殿。 等候多时的宗舞正要扬手欢迎,秋亦蹙眉:“小心!” 下一瞬,所有传送大殿的修士脊背发寒,渡劫境的威压压下——一位渡劫境盯上了这里! 第九城共面对四位渡劫,原本皆是由一名渡劫动用天恒宗秘法燃命交战,后来秋亦带来的两位渡劫以及倪若焰牵制三位…… 眼下传送大殿被盯上,只能说明那名渡劫已死。 “师叔!”张青刚紧握住副城主临行前交给他的神物,眼眶瞬间通红,泪水一瞬间夺眶而出。 宗舞急忙忙拉他:“快逃!” 逃?来得及吗? 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上古战场阴沉沉的苍穹之下,一位人身螳螂手的女子独立于空,双臂交错,金属爆出火光,铿锵一声,巨大刀芒霍然斩下! 空气战栗,刀芒还未至,大殿屋檐与建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用提传送阵,底下所有修士都将无一幸免! 秋亦的手搭上珠串,指腹下是虞观给他的最后一道剑气。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血色剑光悍然撞上刀芒! “砰”!巨大的气浪吹飞无数血煞,大殿中间的传送阵忽明忽灭,修士们抵御狂风,勉强睁开双眼抬头看去。 是屠剑尊者! 他一手持剑,一手捏住一物,反手抛下下方。 螳螂女子面色变幻,忽而尖利咆哮,满目暴戾:“修士,纳命来!” 屠剑尊者哈哈大笑,声如滚雷,须发飞舞:“堕仙都不取走我性命,你还差得远了!” “说大话也不害臊!”螳螂女子如雷迫近,但听“嗡”的一声,屠剑尊者剑斩开虚空,他的洞天从虚空间显现。 螳螂女子无惧,也斩开一段空间,拉出自己的洞天。 “砰”两位渡劫的洞天轰然相撞。 胜者将掌握主场优势! 天空斗争激烈,地上,天恒宗弟子撤退回大殿之内,殿外,秋亦轻飘接过屠剑尊者丢下的一物。 但见方形血笼中,血龟怒目圆睁。 想来这笼子困不了它多久。 秋亦是看血龟有挣扎之意,想生擒来把事情问个清楚,眼下对方随时能脱困,反倒成了一个不稳定炸弹。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微微皱眉间,肩上的虞观忽而道:“将那草茎取来。” 自是那曾经束缚过屠剑尊者他们的草芥。 秋亦依言照做。 人偶虞观拿到草茎,轻轻一折,青色在他手上一弯,再一挥,将那血龟脖颈一套,血龟眼眸陡然睁大,眸中混沌与清明闪动,几息功夫间,戾气渐渐淡去,它眼睛一闭,竟是这般睡了。 “盏茶功夫。”虞观将草茎交还给秋亦,同时简短道。 秋亦与他仿佛用的同一颗心,自懂他的意思,轻快一笑:“那就好。” 他一剑向后斩去,心中一沉,看向远处——一位渡劫血煞奔赴而来。 又有一位渡劫陨落了,秋亦快步飞入传送大殿中,语气轻松不起来:“路上再问血龟。” 传送大殿已经变得残破,但这第九城中,这里是仅剩的清净地。 高境者、年长者、无希望者在外浴血拼杀,只为给殿堂中这批人争取到时间。 传送大阵的光芒闪动,每一下都牵动着在场修士的心。 最终,“啪”,它熄灭了。 忽而,“噗通”。 有人踉跄跌跪到地上。 并不是因为受伤,仅仅是出于内心的无力与绝望。 阵法精巧,因为螳螂女子的一击,传送大阵破碎,启动失败了、彻底失败了。 宗舞鼻尖渗出汗。 已经过来的倪若焰等第十二城幸存人士亦是沉默。 这种大型阵法,就算再高明的阵师过来也需要花费数个时辰起步的时间修补,但他们哪还有数个时辰可消耗? “给我起来!”寂静之中,张青刚忽然怒吼一声,青筋暴起,拽着师弟的衣领,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拽起,眼眶通红,“不就是失败吗?我送你们走!” “师兄……” 余光中,张青刚看见了秋亦的身影,他笑了一下,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师弟丢进传送阵中。 “砰”!师弟摔得一声响,紧接着,张青刚开始推其他人:“还有你们、你们,放心走!” “放心走!”他说。 “师兄!” “张道友……” 秋亦踏入传送阵中时,昏暗的殿堂已经被光亮照得明澈透亮,处处生辉。 一切光亮的来源——张青刚,浑身都在发光,五脏六腑清晰可见。 他在燃烧,烧因果、烧气运、烧元神,这火连绵,所求甚多,以至于屏障也拦不了,一路烧到了天恒宗整宗的气运。 这是天恒宗传承秘法,也是张青刚师叔,一名普通渡劫前期,能以一己之力抵抗四名渡劫围攻的玄妙所在。 宗门之巅,有人想拦,但最终还是保持静默未动,只是面孔扬起,看向天际,两行清泪滚落脸庞。熄灭的魂灯被送入水中,钟声阵阵,举宗默哀。 “多谢掌门成全!”献祭己身的张青刚哈哈大笑,畅快逍遥似年少时。 转败为胜。 张青刚天资纵横,虽是洞虚,但已经研究出雏形的神通,可在这一刻,他只觉得无数双手将他托举起来,将他高高推到一个此生未有过的巅峰,令他看到无穷,令一门神通延伸出万千、威力无穷。 他的道,在这一刻像是被推了过来。 张青刚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他感觉自己简直战无不胜。 但此时此刻,他要做的不再是战无不胜。 黯淡的传送阵奇迹般的一瞬补完。 天恒宗弟子眼睛一热,泪流不止。 渡劫邪祟的气息近了,外面交战的轰鸣声不绝。 传送阵亮起。 “走好。”秋亦道。 回应他的是释然的一声大笑,下一秒,燃烧到了极致,“轰——”,纯粹的光淹没了一切。 第237章 上古战场(五) 一息之间, 眼前场景已经变了模样。 第一城是上古战场秘境中本身自带的建筑,据说是当年第一劫末清风仙尊背靠坚守的城池, 后面上古战场中的其他城池都是仿造第一城建立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历代修士们不断完善锻造,第一城的面积扩张、城内外焕然一新,到了今世,神造堂更是直接将本部迁来此处,取来河江划出界限,在城中分出东西二城, 西城为其他势力的地方, 而东城则是神造堂之地。 一条条关于第一城的情报浮现在秋亦脑海中, 那是虞观传来的。 传送大殿正在西城。 天恒宗弟子们还没从悲痛之中回过神来,倪若焰看向四周, 松了一口气:“看来第一城情况还可以。” 至少传送大殿情况比第九城看着好多了。 秋亦看向四周, 提前来第一城的宗舞不在此处。 万宝阁生意做的广,宗舞或是传送到了东城, 也或许是去东城寻人帮忙,不过时间不等人, 秋亦没有等,三两步便蹿出大殿,往外界去。 倪若焰和其他人赶紧跟上, 比秋亦只快不慢, 天恒宗弟子怔怔看他们背影, 狠狠抹了两把眼泪, 亦是从大殿中出来。 甫一出去, 视野开阔,神识也敢大胆往外探出, 众人方才知道第一城的情况压根没比第九城好,甚至第一城的情况还要更糟一些! 第十三城、第十二城、第九城面对的不过是部分兵力,而第一城面对的却是主力军。那些高境界血煞屠灭一座城池的顶尖力量后就离开,它们去哪了?当然是第一城! 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上古战场就没有其他能阻拦它们的了。 但神造堂总部就在这里,哪怕第一城其他修士全走了,他们剩下的人亦不是好对付的。 江浪滚滚,犹如天险,一道道一次性法器被推出,紧接着,“砰砰砰”! 数道灵光砸过,地面留下一道道深坑,血煞死绝一片,浓烟滚滚,天空中的红雾虫们发出窸窣声响,像是雨点一样从天上坠落,厮杀声不绝。 不过瞬息,又有新的血煞填上缺口。 看见江那一片密密麻麻的血煞,以及几头气息恐怖、或率先冲锋,或坐镇后方的存在,传送大殿前的众人无一不是心底一沉。 传送大殿没有受损的原因显而易见了,西城已破,血煞们火力全集中在东城,西城只是它们的一条路。 但他们这些修士想从这里突围到东城可就难了,指望神造堂抽出人手就更不现实了——东城看起来已经到了极限。 而偏不巧,他们若是久留这里必死无疑,而且在秋亦越来越清晰的感知中,天道意识现在所身处的正是东城某地。 东城必去无疑。 就在此时,倪若焰看了一圈众人,对秋亦道:“梁云延曾对我提过你,我会掩护你去东城。” 正是想睡觉来了枕头,秋亦没有拒绝的理由。 除了秋亦以外,倪若焰又快速点了几名潜力不俗的修士。 至于其他修士,虽然无奈,但也只能凭缘法了。不过他们一行人注定会吸引许多注意力,剩下的人若是眼光敏锐、会抓时机,或许逃出生天的可能比他们还多不少。 “走吧。” 在高境血煞邪祟注意到他们之前,一行人迅速分开。 飞空容易成为重点打击对象,大家竟是心照不宣地一同选择了步行混迹。 耳边风声飕飕,数人一起从斜后方闯入血煞群,就如同雨水落入河流,倪若焰阻拦了高境界血煞邪祟,剩下的低境界便是四面八方冲来,它们也不能形成有效合力,反而会成为肉盾,给秋亦等人行了方便。 不过即便如此,这几百里的路也犹如天堑。 剑上血色就没有被抹去的时候,血煞邪祟能力多变且神异,秋亦调养内息,吐息有度,力求不纠缠而快速去往江边。忽而,他心神一动——血龟醒了! 秋亦眼睛微亮。 “莫急,”虞观第一时间察觉,也懂他的心思,“我帮你问。” 秋亦足尖点地发力,脚步一转,在这片狭窄的空间中挪转,迅速躲闪过凛冽一击,手中剑划过圆弧,血花噗呲冒出,砰砰砰地倒下几位血煞。 他自无不可:“好。” 神智清明醒来的血龟见到虞观人偶,差点没被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傻了,问什么答什么。而后在这短暂的盏茶功夫内,它便被塞了五六七个问题。 血龟晕晕的,但活了多年,也明白轻重,当即挑重点地回答了。 它有渡劫境,在血煞中也是排前头的存在,还能勉强保持一点清明,所知道的比旁的生灵多不少。 “回仙人,邪祟与我们血煞之间存在极为相似,可算一源而出。几百年前,一股鬼气忽然从我们体内蹿出,紧接着,邪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就成了我们的上位存在,有了压制操纵我们的权利。” “血煞们认为第三劫是死劫,它们集结所有可利用的力量,打算借此一搏,驱逐出所有异族,然后切割上古战场与大世界之间的所有联系,以此躲过将来的第三劫。” 秋亦的眉头能拧成麻花。 换做一个急一点的,这时候就要开骂了:这什么狗屁理由! 就为了这理由杀死这么多人?!凭什么! 几百年前,正是虞观在虚空中走得太远的那段时日。 虞观掐指一算,有了眼下情报,那些被同境刻意遮住的事情帷幕滑下,再观之,事情脉络清晰浮现,饶是虞观,也不免心中一骇。 …… 第一城外。 数百名邪祟、易天教教徒正在“清洗”噩兽。 他们手捧玉瓶,往下倾斜,哗啦啦,血仿佛从天地间取来,怎么也倒不完,大片倾倒滚下,飞溅在噩兽的皮毛之间、 这些都是修士和巧灵的血。 每有一滴血落下,噩兽身上黑气就会更重一番, 邪祟们的动作熟练地仿佛做过千百次,而被强拉来做牛做马、疑似有填充奴隶种类之感的易天教教徒的手则微微颤抖。 噩兽的存在仿佛是一个被污染得极深的放大器、传染源,自从它被接回来,这群邪祟就愈发疯癫与魔怔。 说实话,易天教徒们有点后悔与虎谋皮,但现在回头也来不及了。 “往后我们就能独自占据一个世界了!” “上古战场资源比普通秘境小世界资源更好,有此根基,未来的邪祟一定能发展得更好。” “为了种族的延续,付出一切也是值得的。” 邪祟们兴奋说着它们的计划,不论性格、不论往前有什么因果,它们此刻就像是一个整体,以极端的狂热推崇它们伟大的计划。 或许是超出跨越了某种界限,“清洗”噩兽的易天教教徒抬起头,忽然看到了某些过去从未看见的东西。 在他的视野中,被捆绑的巧灵呈现一种明澈的乳白色、邪祟的乳白色中混着恶臭但已经根深蒂固的漆黑,血煞赤红,但它们根基中,一缕黑色蛰伏。 当此之时,无论是看似清明的邪祟,还是失去理智的血煞,它们身上都冒出一线极长的黑光,这黑光升腾向天际,仿佛一根根傀儡丝。 几头邪祟经过易天教教徒,易天教教徒看见它们不经意间对自己露出垂涎的目光,就像是看待美味的食物一般。 他深深打了个寒颤,将手中瓶子倾倒一空,迅速退去。 时间差不多了。 在其余小邪祟激动的目光中,匍匐的噩兽睁开无神志的眼眸,它张开口“吼——”。 这一声吼叫仿佛不是声音,而是一道惊天巨浪,它掀起巨大的阴影,如风如火,向被摧残已久的第一城轰然拍打而下,一息之间,“轰隆隆——”墙倒城塌,无数修士大叫一声,头疼欲裂。 地面颤抖震动,秋亦艰难地在血煞群里穿梭。 在所有人的认知中,邪祟是与巧灵一样天生地养的种族,与巧灵就像是天地间的阴阳,一正一反。 可人是可以被塑造的,常理与规律也是可以被灌输的。 先来者总是拥有定义的权利。 秋亦听见虞观冷沉的声音:“死在第一劫的,有我界修士,亦有鬼族,血煞诞生时,难以避免地会糅杂鬼气。所以它们受鬼族影响。” “而邪祟,它们在第一劫末才正式诞生。” “它们从不是天生地养的生灵。它们只是鬼族改造侵染巧灵而得出的成功‘实验品’。” 它们是鬼族在修真界埋下的一根暗钉、打下的一根楔子! 为今日之变,鬼族谋划准备了百万年光阴! 秋亦思绪万千,一时难言。而就在此时,前方水汽忽然变得丰盈——他终于横渡百万里,靠近了分割两城的江河。 东城依旧在苦苦支撑,勉强将血煞邪祟抵御在江河之外。 感知中,天道意识的位置越来越近,只要越过这条河,秋亦就一定能找到它。 时间紧迫,秋亦三两步上前,渡江而去,也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两道身影赫然阻拦在他面前。 一者为暗红色蜘蛛,名红柳蜘蛛,怀剧毒,另一者为漆黑默然的麒麟,名黑麒麟,一身力量强悍至极。 渡劫境邪祟! 疾驰中,秋亦舔舔嘴唇,尝到了血的味道。 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丢掷出血龟,血龟的身形在空中骤然变大,“轰隆隆”,像山峰一样砸在了黑麒麟面前,哗啦啦掀起滔天江海,转瞬挡住了它的攻击。 一张巨网霍然朝秋亦盖来,每一根丝线都泛着红光,无论往何处逃,最后都要落入网中。 这是神通! 血龟和倪若焰各自有需要对付的存在,现在是争取时间的时候。 秋亦握紧拳头,心头闪过一丝不舍,他反手甩出自己最后一枚剑气。 一道剑影静静浮现天地间。 三尺剑锋,一点寒芒。所有人、所有生灵却皆是一顿,仿佛一种冰冷的寒意从要命的头颅一路滑下,锋芒直抵咽喉命脉。 其他生灵尚且停滞,作为目标的红柳蜘蛛只会更胆颤。 逃!! 红柳蜘蛛的预警神经被刺激得几乎瘫痪,它想逃跑,却动弹不得,它想发出惊惧的呼救,但连声音也流露不出。 时间在恐惧中被无止境地拉长,终于,无情的剑锋垂下。 “噗呲”! 血色飞溅,秋亦手串上第三枚珠子也黯淡下光芒。 连不舍留念的时间都没有,趁此之机,秋亦向另一岸的东城飞去。 江浪涛涛,秋亦看见了隔岸的修士,似乎有几分面熟,正要回想,他眼睛陡然睁大,脊背生寒,下一秒,“砰”,一股巨力从身后猛然袭来,秋亦被打入江中,坠落掀起滔天巨浪! 第238章 上古战场(六) “噗通”一声, 秋亦被力道打得扎入水中,浸得浑身冰寒, 手脚麻木。 其实就在对方出手时,他已经听见了虞观的提醒之音,但世上最无奈的事情便是你即便意识到了,也根本来不及去做些什么。 在秋亦面前,同境的血煞与邪祟基本上不是敌手,若是低他一个境界,那更就是不会动的活靶子, 但他看同境界修士, 一如渡劫境看大乘境修士。 这是境界差距造成的碾压! 江中巨浪翻涌, 一群水中潜伏的血煞被唰啦啦掀到岸上,被余波震碎成一段一段的模样, 血肉横飞, 十分骇人,但受了一击的秋亦潜在水中, 除了衣裳被打湿外,状态却还尚佳——在刚刚的一刹那, 他动用了耳坠中的护体灵光。 好险。 一连串的水泡往上涌动,秋亦在水中稳住身形,吐出一口气, 耳坠两道护体灵光居然已经用尽。 “噩兽的一击已经超出了渡劫境。”虞观道。 噩兽? 秋亦心里迅疾翻到出相关讯息, 直截了当问:“半仙还是伪仙?” 孰料, 虞观微笑摇头:“与这些还差得远。” 秋亦叹谓, 修真界力量层级跨度也太大了…… 聊天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正事。 心念电转之间, 秋亦没有从江中冒出,而是选择直接渡江而行。 水中与空中对于他这等境界的修士来说早就没了区别, 加上没有繁多的血煞阻拦,他行进的速度竟然比在岸上时还有快一些。 随着秋亦越来越接近东城那边,他体表原本厚重的光芒渐渐黯淡,闪烁几次,灵光终于不能再支撑,缓缓散去。 水面之上,噩兽脚踏黑风,一双血瞳冒着红光,屹立于天地间。它察觉异样,眼中不由流露一丝困惑——那修士怎么还活着? 无所谓,那就再杀一次。 噩兽利爪扬起,对着秋亦所在为止猛地拍下,四面灵力如水波动,一道十几尺宽的漆黑利刃从无到有,“嗖”的一声,如离弦之箭,猝然向江河斩杀而去! 秋亦头皮发麻,坐于他肩上的人偶微微凝眸。 然而有一人比噩兽更先出手! 血雨腥风之间,但见一道虹光驱散灰暗,横贯半空,如一道滚落的华美绸缎,一息间便落至秋亦所在区域。 透过模糊的河水,宗舞不知何时来到了东城前线,传音千里:“秋亦,过来!” 秋亦眼眸一亮,已然认出这是谁的手笔。 没有一句废话,他身形一跃,极具爆发力地踏步而上,同时向上伸手,猛地一抓,五指紧扣,竟是直接拽住了这道虹光,虹彩盈盈,一股巨力从另一端骤的传来。 “扑哧”,水珠散落,虹光飞一般地收起,秋亦搭上顺风车,转瞬远离了起伏汹涌的江面。 而也就在此时,噩兽的攻击到了。 黑刃斩下,“轰——”,巨大的一声轰鸣,江水蒸发倒流,数万米宽阔的江河竟在一击之间拦腰截断、化为虚无! 江上那些血煞、邪祟、那些没能搭上顺风车的人修,没有一个能逃得过此劫,他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这样消逝于虚无。 若不是秋亦离开的及时,他也是其中一员……不、至少落不了好。 秋亦抿唇皱眉,松开手,脚尖点地,当他落到东城岸后安全地区后,那道神光黯淡许多的虹彩也登时消散了。 秋亦:“多谢。” 宗舞这时也已经赶来。 四面战火不断,痛苦的呻/吟声不绝,没有一句废话,秋亦看向他,道:“找到了吗?” 时间都是挤来的,传送大殿时,秋亦发现宗舞不在,索性一心二用,一边感应天道意识所在位置,一边通过恢复联络功能的传送玉盘发了消息给宗舞。 只要宗舞还活着,他就有可能看到。 宗舞摇头:“四处都找了,没有任何迹象。” 他一边说,一边飞上一边早已备好的浮云:“你去吧,我为你带路。” “行。” 秋亦踏上同样降在身边的另一道飞行法器,与宗舞一同向着东城的神造堂总部去。 天道意识就在那里! 两道身形在空中划出残影,转瞬消失不见。 半空,宗舞的十三姐、当今青丘的三把手狄彩轻吁一口气。 可惜,若不是实在抽不出人手,应该要安排一两名渡劫随身相护而去的…… 念头只一转,狄彩收回分出的心神,虹光划绫罗,虹身化软刃,目光凝重地看向前方。 在她的对面,噩兽打了两个喷嚏,每一声都如同惊雷,两双血瞳冰凉凉打量对面那个不明底细的渡劫,缓慢磨了磨爪子。 待一出手,便是必杀。 …… 天阶上品法器速度够快,不到盏茶功夫,秋亦眼前顿时出现一座宏伟建筑前。 正是紧急时候,修士来来往往,像蚂蚁搬家般进出运输出物资,几个境界高些、但也高不到哪里去的修士睁着泛血丝的眼睛检查往来身份、管理秩序。 他们虽然实力没有多强,但辨人能力都是拔尖的。每一队伍出入,守卫们都要审查十分钟。邪祟血煞本事又莫测,比如名为破魂祟,能钻入死人皮囊,伪装轻易看不破,只有出手才能看出不对。 而这是东城的大后方,他们绝不能因为倏忽被偷家了。 发现秋亦宗舞直奔入口而来,一位守卫修士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刚要喝令,在前方的宗舞霍然举起一道令牌。 守卫眼中划过了然,立即退下。 想来就和秋亦现在驾驭的法器一样是宗舞的提前准备之一。 他们闪电般飞入室内。 前脚跟后脚的功夫,一名守卫修士看见一人,眉头一皱——渡劫境这时候过来? “啪”,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这修士拍拍他的肩膀,声音轻柔,“辛苦了,道友。” 下一秒,守卫修士脸上忽然多出了一丝微笑,连身份都没怎么确认,热情道:“进去办事吧,老朋友。” 不远处的一座哨塔内,一名透明无形的渡劫邪祟打开窗户,像风一样离去,而在他身后,负责坐镇神造堂这一片地域的渡劫境瞳孔无神扩大,嘴角渐渐溢出鲜血。 气息已绝。 …… 神造堂传承已久,是锻器师的天堂,总部占面积极广,秋亦见了,脑中浮现出的是当初清风传承秘境中所见到的。 他挥去这些想法,径直往愈发强烈的感知中的方向前去。 神造堂内部机关颇多,但结构并不复杂,宗舞索性将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丢给秋亦,从他带着秋亦走转变成他跟着秋亦走。 随着一路穿过的关卡愈多,宗舞鼻尖渗出汗珠——一方面是因为周围气温急剧升高,另一方面则是他明白了秋亦所要去的地方。 忍不住便开口问:“天道意识在新日附近?那里我们也已经翻查过一遍了,没有痕迹。” 秋亦看过情报,自然知道新日宴和新日之事。他也说不准具体情况,但至少有一点他比谁都确定:“它在那。” 宗舞咽了咽口水:“不会是在新日之内吧?” 秋亦:“不知道。” 肩上,人偶似乎有些疲惫,抓着弟子的一缕头发,轻轻阖上眼眸,半眯半睡。 宗舞给打通的渠道便利十足,度过最后一关时,几位守卫面带犹豫、但还是动作麻利地给放了行,二人大步向前,眼前霍然亮堂,灼热的光与热铺面而来,教人险些被刺出眼泪来。 此地仿若悬崖,秋亦他们所立足的地方是这片空间中唯一向前突出的一角,路的断口处,中间隔了一段距离,再往后,硕大的新日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层层薄薄阵法灵光覆盖,橘红的光泯灭吞吐,仿佛流动的岩浆。 这还是新日几番压缩后的体型。 宗舞走向一边。那里有数名锻器师身披防护服,或蹲或走,焦急到抓头发。 这里所有锻造师都知道,只要新日能正式发射启动,外面的血煞大军算什么?封锁又算什么?不过一击尔! 但偏偏他们就是卡在了最后的第九十九步,他们启动不了这件神兵! 空有宝山不得用,每一位都心急如焚,根本没有闲心去搭理其他,以至于见到宗舞过来,一位颇为烦闷地点点头挥挥手,让他一边去。 宗舞知道他们这是对自己先前所说的事情还不大相信,当即道:“各位前辈不用担心,我兄弟是真有办法找出天道。” 他语气铿锵,说得笃定,边说边看向秋亦。 那几位急得焦头烂额的锻造师也不由得一并看去。 只见秋亦站在尽头,扑闪眼睛,极快适应了此处光芒,又从上往下看了一遍新日,那双清凌凌的黑眼珠忽而停下,紧盯着一处地方,看得出神。 神造堂堂主眯眼去看,问:“那里有什么?” 另一名锻器师答道:“什么都没有。” 宗舞激动得手握拳,呼吸收住,不敢打扰。 秋亦一定是找到了! 秋亦确实是找到了,但他不能轻举妄动。 在他的眼中,天道意识睡着,一只雪白老狗怯怯地与他对视。它表现柔弱,目光浑浊,好像没有多少意识了,但距离天道意识却又那么近、对秋亦明显也有一定的警惕抵触心理。 “唰”,秋亦拔剑,剑尚未出鞘,只露出一寸银光,白狗脖颈毛发倏忽炸起。 “吼——”它露出利齿牙龈,发出威吓的吼叫,同时一爪按住天道意识,眼中泛起血丝,身影有一半变得透明模糊。 空间在波动,它看起来焦躁不安,随时会带着天道意识离开。 “……” 剑身停住。 秋亦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利剑出鞘,直接动手杀了那不知身份的白狗。 这样毫无疑问能解决一切问题,实现收益最大化,但风险也更大——按照秋亦所学的知识,当天道意识处于隐蔽状态时,其他生灵是接触不到它的,只有得到天道意识庇护时才能触碰到。 白狗能关押天道意识,在旁人眼中不可见,其本质估计与天道意识等同,就算与天道意识有一定联系,秋亦也不一定能打杀到对方。而拔剑尚且如此,打杀只会刺激得更加严重,万一逼得它提前狗急跳墙,杀了天道意识,或拼尽一切立即带对方走,后果将不堪设想。 二是剑停于此,仅出声音呼唤天道意识醒来。 既然目光、其他人的说话声不会刺激白狗,那么呼唤声大概率不会刺激得太严重,至少不会让白狗第一时间急切地想要离开。 而有联系在,即便说不出什么煽情话,秋亦也有三四成把握能叫醒天道意识。只要对方能有一秒间隙清醒,秋亦就能有机会救它。 但,如果没有唤醒……白狗同样会带着天道意识离开,秋亦却会因为剑尚未出鞘,连对白狗出手的机会也没有! 无论秋亦做出何种选择,此处已不安全,受到到刺激威胁的白狗最终定然会试图带着天道意识离开,区别只是时间快慢,所以机会只有一次! 是选择高风险但一劳永逸的办法,还是选择风险稍微低一些但收益也低,后续可能充满变数的办法? 两难之境! 种种思绪划过脑海,看似漫长,外界连分秒种都尚未过去。但秋亦却仿佛幻听到了时间流逝的滴答之音。 一旦选错,上古战场所有人都会死。 重压加身,偏又时间紧迫至极,秋亦握紧剑柄,呼吸变得急促,目光沉沉,脸颊上多出几抹血色。 虞观微微睁开眼,忽而开口:“不用犹豫。” “做你想更做的,”虞观平静道,“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他声音冷淡,言简意赅,话语却字字有力,给人无边的心安与底气。!!! 这一出声,之前为了方便蒙上的隐障顿破,几位神造堂修士这才发现秋亦肩上还坐了位迷你版仙尊。 怎么回事?他怎么在?他、你、这……!? 几名锻造师眼珠子凸起,惊得快要掉地上了。 秋亦两颊愈发红润,肋骨之下的心脏怦怦跳动,速度快得几乎跳出胸膛。 他和虞观都是将讲究“什么时间就做什么事”的性格,在这种严肃紧要的关头,按理说他不该有任何多余的杂念与心神。 但此时此刻,究竟是心动还是紧张? 已然分不太清了。 神造堂内部,一名修士踩着宗舞的路线,无声无息走过倒数第二道关卡,“砰砰砰”,几名守卫修士倒地,血汩汩流成一泊。 新日之前,秋亦深呼吸一口气,再看向熟睡的天道意识,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爱屋及乌地对它有几分好感,与它说过话,也曾经给它给起了个有些滑稽的名字。 “如果还记得你的职责,还记得你的朋友,”秋亦高声呼唤,“该醒了,白面团!” 第239章 上古战场(七) 言语像是一粒种子落入心田。 陷于一片黑暗的白面团仿佛得了绳索, 它顺着绳索在黑暗中摸索,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它应当是记得这道声音的。 第二劫末, 与燃焰仙尊结为义兄妹共抗第二劫的华彩娘娘背刺仙尊,挖去一部分世界气运根基留在圣地,得证真仙,直接导致今世气运凋敝,调养至今才有灵力回潮、黄金盛世。 但失去的就是失去了,白面团本不该诞生——或者说至少不是这么早就诞生出现,它应该在大劫到来时匆匆来到、匆匆发挥作用、然后结束自己的存在。 不过它碰上了虞观。 虞观是个对具体存在淡漠无情, 对于概念化存在却又责任心很强的人。他没有要好的关系, 但觉得自己受了天地恩惠, 兼之出于最朴素的怜悯之心,不愿再看到第二劫末时的惨状, 因而将天地间的一切都视为责任。 天道意识越早诞生, 以后也能更好地在第三劫派上用场,故而在大致解决完第二劫遗留问题后, 这位仙尊腾出空闲,塑造孕育天道意识, 由此注意到了身具界力(材料)的秋亦,又有了后来种种。 如果用一般生灵的关系来定义,那么对白面团来说, 提供血肉身躯的秋亦是母亲一般的存在, 捏造它出现的虞观则是父亲。所以它和秋亦的联系要更紧密一些。 白面团还记得自己初次见到秋亦时的场景。 它本身诞生的时间比秋亦重获身躯更早, 所以第一次醒来时, 秋亦的三魂七魄还在外游离。 那些被虞观收集而来的散魂时聚时散, 往虞观身边挪,好像很喜欢他似的。 发现虞观只是气息凛冽, 驱逐但不攻击,亦不动怒后,这些没有具体意识的魂魄开开心心,发出人耳不可听的叽喳欢呼声,像是一团团小毛球,飘飘忽忽不停靠近,只两三次后就成功黏在了虞观的衣袍上,仿佛萤火披了一身。 即便是那样无意识的模样,也能窥见得到几分魂魄主人的性格——至少秋亦一定是个胆子颇大的人。 白面团就不敢那么冒犯,它还隐约记得自己有身躯之前靠太近了被虞观打散过几次的事。 它心里嘀咕虞观的双标,又心说幸好秋亦不会记得此时事情,不然怕是要惊慌一阵了。 虞观正在挑选材料为这顽皮的散魂重塑身体。 他在锻造一道算不上顶尖,但也有一点造诣,兼之境界超脱,重塑身躯也算不得难事。 见白面团醒来,频频去看自己身上黏着的散魂,虞观瞥了其一眼,道:“他死过两回,魂魄不稳,下意识地寻灵力充沛之处汲取灵力滋养魂魄罢了。” “……你把人记忆都给看了一遍?!” 虞观道:“我将留一道神念在他识海中做针线,防止他神魂崩溃。” 白面团忧愁:“虽然事出有因,但这种行为恐怕不大令人能接受,他之后知道发现了,一定会讨厌你的。” 它私心两个人关系是好的,最好能做个朋友什么的…… “那就讨厌。”虞观毫不在意,语无波澜,“便是他怨恨我,这怨恨我又并非接不得。” “……”白面团知道这位做事几乎就不顾忌什么,虞观在意的东西太少了,它点头,有点同情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秋亦。” 白面团心头有所感,记下这个名字。 虞观道:“他与你有恩情因果,待他醒来,我会让他选择去处修行,你稳住形态入世历练,当在适当的时候对他有所照拂。” 天道应当公正,天道意识也该不偏不倚,可有了恩情因果,那就另当别论了,拨气运时,总能多拨一分。 再退一万步讲,天道意识愿意分出眼目,秋亦若遇到生死危机,他师长定能及时知道,救援不会来得太迟。 白面团看到萤火般的散魂在虞观衣袍上跳动,它们似乎胆子愈肥了,很是嚣张,直直想贴到对方的手上去,好像一蓬乱飞的蒲公英。 看性格,其未来修炼路就指定不会平淡。白面团应声道:“好。” 后来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人意料,不过想来也不差。白面团形态躯壳初步稳定下来后,怀着几分女大十八变后面见爹娘的羞涩,偷偷观察一番秋亦,又与秋亦见面,顺顺利利地与对方结识,还得了名字。 再往后,为了提高自己对于世界的掌控力,白面团历练去了,但它第一次有朋友,而且虞观当初也说了要自己照拂秋亦,所以哪怕有虞观在一边护佑秋亦安全,白面团也对秋亦一路经历多了一分关注。 看着看着,糖葫芦破壳了。 凤凰一族对世界贡献很大,白面团延续继承上一代天道意识的态度,很是喜爱糖葫芦。何况对方还是秋亦的灵宠,它们利害一致,自然更平添了几分好感。 白面团按耐不住,想着自己也算修行得差不多了,便偷偷跑来与它们一起玩耍。 再之后的事便不提了,对于当时的白面团来讲,简直不亚于一个晴天大霹雳! 它可是知道虞观一开始的安排的。而且你们不是做相亲相爱好师徒吗,这怎么还能爱上?! 它从忧心忡忡,想着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凡一个没处理好,世界怕是危矣,到果然爱情能拯救一切,连虞观都能动摇到几番更改主意,他两实在般配,不可能会有分手的那天了。 举办天骄盛会后,白面团继续兢兢业业地熟悉自己的权责职能,玩耍时间更少,与糖葫芦、小银几乎都不怎么见面了。 它踏过修真界的每一寸土地,行至东海,发现邪祟群体状态与历史上的每一次都不同,正要探明,一阵空间波动,第一代天道意识瞬间将白面团控住。 再之后,白面团就陷入了昏迷状态,便是好不容易醒来一次,好不容易从青骄那拿到关键消息,也是来不及传递就被再度压制得晕过去。 …… 外界,话音落下,不理会宗舞与几位锻器师的诧异,秋亦握紧剑,目光紧盯白狗。 果然如他所想,白狗的神态更加凶恶,但却没有那种被打破底线的急躁感。现在就看白面团的了。 秋亦选择呼唤它,他相信它能醒来! 记忆如海,掀起波涛,白面团猝然睁开眼眸,猛然挣扎弹开白狗,与此同时,秋亦得了它给予的庇护,有了能触碰天道意识所存纬度的能力,“唰”地拔剑而起,银光春色如水迸,一剑当空飞去! “汪!”白狗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惊骇到,仿若惊弓之鸟,凄厉叫着,也来不及关注白面团动向,它浑身灵光涌动,身影立即就要遁入虚空。 它果然有加速的法子! 但它能压得了白面团一次,就能压制得了白面团第二次,秋亦和白面团怎么可能让它逃掉?! 同为天道意识,白面团哪怕技不如人,也不是没本事的,它迅疾压制封锁四面空间,“铛——”,空间震荡,仿佛一头撞上了铜墙铁壁,白狗再难以遁入虚空,一时间,它的脑海中只剩下无数重叠鞭打攻击它的恐怖影子,身体居然陡然僵硬下来,居然连反抗逃跑也不再敢。 而只在这一念的时间内,昭时剑如光亦如电,神通光华如丝缎,剑尖一点灵光,灵光如砂砾,一沙一世界,一庭春日宴会缓缓展开,每一片叶每一朵花都是剑气,其势浓烈鲜活,生机勃发! 距离太远、只能围观发展的宗舞眼中划过一丝叹服与果然。 以秋亦天资,他晋升大乘时,神通绝对已经掌握娴熟了。 “噗嗤”一声,没有丝毫的血或者痛苦,只有生机。 白狗身上微弱但顽强的生机瞬息变得勃发,这份生机犹如久旱甘霖,它的眼中少了浑噩,多了几分清明,但这还没完,勃发后便是旺盛,白狗身上旧的伤痕没有丝毫痊愈,但不该生长的东西却在无数养分的供给下疯狂生长,它的毛发长成一张打结无数垂地五六尺、且还在不断伸长的长毯,眼睛分出无数瞳孔,皮肤开裂,本不该存在的骨头生长刺出。 只是转眼之间,它的体内、眼中、身上,冒出无数花木与毛发,藤条与木疯狂扩张蔓延,白狗动弹不得,痛楚锥心! 但它是天道意识! 它绝没有那么容易被杀死! 如果天道意识能死在大乘境神通下面,那岂不是笑话吗!? 不过可别忘了,此时还有另一位天道意识在虎视眈眈,秋亦为白面团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时机! 秋亦转剑收剑,白面团正要扑上去,但兔起鹘落间,它停住了。 天道意识清醒时,浩瀚讯息流入它的意识。 哪怕解决眼前白狗,解开世界束缚也需要几分钟时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没有丝毫犹豫,白面团迅疾回身破开新日表面阵法,大声喊道:“快把界核送进新日!” 神造堂堂主目光猝然爆发出光芒——是了、是了,新日所缺是界力啊! 秋亦反应极快,飞快取出界核丢出。 他距离新日极近,界核落入新日连一秒钟也用不上,然而刺啦,音爆迭起,一阵锋利如刃的飓风刮过,白狗身上冒出的无数草木枝丫噼啪砍断无数,紧接着“铛——”! 一把剑带着所向披靡的速度和力量飞来,将界核打去入口处。 “啪”!界核坠落在地,在剑气下粉碎成了粉末。 秋亦转身望去,倪若焰踏过粉末,轻快地吐出一口气:“呼,赶上了。” 他为渡劫境。 当他入场,他就是这里境界最高的修士。 第九城时,为什么当秋亦踏入传送大殿,与渡劫境缠斗的倪若焰能够已经身在殿中?为什么血煞突然到来,传送大殿即将被毁,倪若焰明明就在,却还要靠屠剑尊者赶来救场? 一切尽数有了答案! 宗舞、几名锻器师的脸变得惨白,秋亦往后又退了一点,片秒寂静之间,一道声音撕破了一切。 被束缚的白狗痛苦地挣扎,不停发出呻/吟:“快、快杀了我!” “鬼族、它要来了!” 第240章 上古战场(八) 秋亦与宗舞进入神造堂总部之时, 虚空。 神通交锋,法则相碰, 浩荡法力震荡百万里出,光芒照耀无垠,只是一念之间,无垠虚无中万界新生,万界泯灭,世界之林明明离战场相距千万里,却依旧因余波而震颤得如风中柳絮, 若不是异水死护, 三千世界也要化为破碎的星屑。 四位仙尊的身影在此处、在他界, 在无垠的时间与空间中交战。 一方只有漫天黄沙的世界中。 沉梦鬼仙手持长笛,笛音悠悠扬扬, 梦烟如云盖, 濒死般的困意笼罩苍穹,无意识的万物打起鼾声, 声声催人眠。 金意如转仙尊祭出已经蕴养成仙躯一部分的宝刀,一刀斩下, “轰——”,刀域凝练化芒,天空、大地、黄沙坍塌化为虚无, 世界摇摇欲坠。 华彩娘娘位于二位后方, 手中捏诀, 散出符文如链如枷锁, 本摇摇欲坠的世界在这一瞬居然凝固为静止之态。 笛声、刀光、符文合击袭向对面的白衣剑仙。 虞观神情冷静, 反手挥剑,但听“嗡”的一声!剑鸣激昂, 万里剑域覆盖展开,朝霞云彩从天上落、从地窍出、从砂砾冒。 昔年虞观取下盛会第一,有人这么评价他,说,此子不善防,不善行,更不善变,走的不是完美无瑕之道,但你绝不可因此轻视于他,盖因剑修仗剑而行,而虞观,他一出剑,便举世无双! 恐怖剑气纵横,灵光浮动,一剑斩浮生,尘埃变作虚无,熟睡的鼾声噼啪破灭,静止的固态刺啦消抹,再与刀光相撞,“轰——”! 一方世界破碎沉沦,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间,四位仙尊的身影却已经又出现在了别处。 几息之间,双方已经对招无数下,沉梦鬼仙越打越心惊——这是重伤之态?这是重伤,那他们算什么? 一名重伤仙尊,三位同境仙尊一并出手,竟还不能轻易拿下?何等恐怖! 沉梦鬼仙性格小心谨慎,若不是为了能够顺利分割上古战场,为鬼世未来发展提供资源,它此时定要离开。 还好堕仙重伤、还好堕仙状态极差。 金转如意仙尊却是愈打情绪越激烈,与虞观交手之际,旧日的阴霾在这一刻再度笼罩在它心间,令它恐惧,更令它燃起无边怒火。 攻击的间隙,它厉声喝道:“华彩娘娘,你若诚心合作,现在就拿出点真本事看看!” 他们这个临时结起的联盟亦是不怎么团结,华彩娘娘根本不愿意与虞观正面碰上,只肯在后边偷袭,显然是要做得利的渔翁! “何必如此动怒,”华彩娘娘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掩唇轻笑,传音道,“依我之见,若要诛杀堕仙,我们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但我有一法或可打开局面。” “不要磨磨唧唧的,说!” 华彩娘娘直言道:“二位仙尊可知,堕仙有一软肋?” 软肋? 堕仙有软肋? 但他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华彩娘娘总不至于说谎话诓它们。 “是他弟子,”华彩娘娘道,“当真是宠爱非凡、一片痴心。而此时,那弟子正在上古战场中,只要二位驱使高境邪祟或血煞……” 话未说完,便被一连串狂笑打断,原是金转如意仙尊喜不自禁,癫狂痴笑流泪:“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连华彩娘娘都愣住了。 如此痛恨? 她心念电转,心里对金转如意仙尊的经历有了猜测。 憎恶与愤怒像是毒汁在心间流淌,金转如意仙尊眼中复仇的烈焰熊熊燃烧。 在这一刻,复仇的念想超越了所有。 它传音给沉梦鬼仙:“我欲变更计划,你愿配合我吗?” 沉梦鬼仙刚刚正面受了一剑,此时哇地吐出鲜血,伤口飞快愈合,它听着金转如意仙尊的话语,目光沉沉。 “何至于此?” “我意已决。” 沉梦鬼仙深呼吸一口气。 愈是交战,它愈能明白当年的鬼族为何会输得那般惨烈。 先前合作时,对于鬼世觊觎切割上古战场、甚至进一步入主修真界的计划,华彩娘娘说了一句话:“不杀堕仙,鬼世计划根本不可能实现。” 沉梦鬼仙觉得其太过抬高堕仙,但到如今,方才知道这是有经验者的真知灼见。 不杀堕仙,鬼世即便有再多机会,也永无翻盘成正道的可能! “好!”沉梦鬼仙算了颇多,道,“你放手去做吧!” 与此同时,一道传音横贯千里,送入某位生灵耳中。 虚空之间,星河被打碎散落万千,冰冷的光璀璨,如梦似幻。 虞观提剑,脚踏混沌,身卷罡风,目光冰冷,身上神光与血光氤氲,他从无光之处来,犹如一尊不世魔神。 他给的压力太大,华彩娘娘不得不一改划水前态,神通、法则接替使出。 他们三位齐心联手,虞观本就有旧伤在身,如今一遭又再添不少新伤,但猛兽半残,凶性更深,非寻常人可斗,谁也不想与他搏命斗,因此仅是盏茶功夫,虞观便将其他三位仙尊逼得退去数几域之远,令他们再也影响不得修真界。 “锵锵”,剑生杀机,明霞剑一剑斩来! 岁月河翻动,潮水的声音在耳畔响彻,远古之时,一位天资不凡的少女正在洞府中闭关修行,忽而睁开眼,心头莫名增添几分不安。 华彩娘娘神色大变:“不好,他要斩我过去!” 而一开始还配合掩护的金意如转仙尊却仿佛没听见一般,提刀便冲向虞观,另一位沉梦鬼仙目光闪烁,亦不作声!! 华彩娘娘见此情景,心中咯噔一声,骤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孤立无援,她不得不再次挥使法则,停滞静止的法则镇压拘束,“唰”地拦下停滞那道贯穿岁月的剑光,哗啦啦,岁月之河震荡不安,与此同时,“噗呲”一声,华彩娘娘手上霍然多出无数伤痕,肌理骨头尽断三分! 剑最锋利,虞观的剑斩过神朝大宗,斩过烈日鬼仙,此剑斩光阴,是他行之道,华彩娘娘可以拘束镇压,但怕是撑不了多久。 位于过去的少女预感大祸临头,却又算不出什么,满头大汗,焦急地去寻找长辈阵祖求救。 位于现在华彩娘娘则在心里怒骂:该死的。 你不仁我不义,她索性直接撕破了脸皮,喝道:“你们就不担心堕仙杀了我后,将圣地的东西收入囊中,摸到并打开鬼世的门吗!?” 钥匙果然在圣地。 虞观微微颔首,识海中一剑飞出。 “铛——”,心剑与刀猛然相撞,光芒威势搅动万里,最令华彩娘娘气恼的是,好像刻意报复般,沉梦鬼仙居然默不作声地躲到了她的身后挡余波! 华彩娘娘气得头晕脑装,神识直觉猛地又敲响警钟:不对、哪里不对。 她一袖打去,毫不留情,灵光涌动,挥手间便掀起飓风,空间裂开层层裂缝,沉梦鬼仙“啊”地大叫一声,想向远处遁逃去,却被困在此地,硬是受了此击,他的身影像是梦境淡去无痕。 华彩娘娘瞳孔紧缩。 看到如今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晓得的,这是一道梦影!沉梦鬼仙早就离开了! 华彩娘娘心中大骇。 梦影能骗过她,但肯定骗不过虞观,它们这是要干什么?单纯为了逃跑?那留金转如意仙尊在又是何意?它们认为她死也没问题,丝毫不怕后果,难不成…… 一念千百转,华彩娘娘在众多思绪中抓住了一条最关键的——跑! 无论它们要做什么,鬼族显然是想要她死在这里,她必须逃! 不再全身心镇压剑光,华彩娘娘遁入虚空。 不出所料,她的动静吸引到了虞观的一部分注意力。 接下来……金转如意仙尊扬起一丝堪称快意的狰狞微笑,在刀剑相撞弹开的瞬息,猛地逼近虞观,再劈出一刀,口中道:“堕仙,听说你有弟子在上古战场啊。” 虞观平静至极,没有丝毫回应,“铛——”,声浪波滚,心剑光芒璀璨,竟“咔嚓”一声,将刀身斩出细纹! 金转如意仙尊最恨他这样的不动如山的轻蔑姿态,傲慢至极,仿佛它们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这种姿态令它想起当年。当年虞观杀入鬼世也是如此。 面对鬼世七位老牌鬼仙,仙境对仙境,虞观失去了一尊未来身、背负上涉及本源的重伤,但鬼世却是四位鬼仙当场死亡、两位鬼仙直接濒死,就连因为虞观突然离去侥幸逃过一劫的鬼仙也留下了不可治愈的重伤,仅千年就死去了! 鬼族此前为迎接第二劫所做的计划直接泡汤大半! 金转如意仙尊的双亲正是七位鬼仙之二,它将一幕幕记得刻骨铭心。 在那场动摇鬼世根基的战斗中,无论是面对痛骂、求饶,虞观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神情冰冷至极,仅在看到人类畜牧场时有过一声轻叹,对于鬼族何等傲慢! 当然,它也记得它们拿那些牲畜性命威胁时,虞观冷漠挥剑,一并斩落漫天血色的无情姿态。 这个人连同族性命都不在乎了,还有什么能束缚动摇他? 所以一直以来,金转如意仙尊从没有考虑过让堕仙动摇,但今日不同了! 哪怕是仙人,也躲不过情感、逃不过因果。 金转如意仙尊道:“还记得我族那位濒死的半仙吗?” “它撑着一口气,往上古战场去了,”它满怀恶意地露出笑容,“圣地借给我们的第一代天道意识会放它进去,你猜,你的弟子会如何呢?” 虞观眸光一动。 “真是不巧,那位半仙最爱吃人族天才了,你的弟子想来资质不错吧?到时候躯壳、神魂,全都被吃得干净,连复活的机会都没有,就那样凄惨地被嚼碎死去,至死也等不到他的师尊,真可怜啊!” 金转如意仙尊拔高声音,大笑起来: “你走太远了,堕仙!你将我们逼得太远了!你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帮一下建木,但你的弟子却注定救无可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最简单粗暴的攻心计。 现在分神去核实毫无用处,虞观应该做的是击退金转如意仙尊,然后再核实情况,决定后续行动。 一旦分神便是中了计策。 虞观心如明镜。 但如果对方所说为真,秋亦是真的会死。 虞观还是分神了。 就在这一瞬间,金转如意仙尊达成了他的目的。 它的神情庄重,刀霍然转向自己,“噗呲”“噗呲”“噗呲”……一连九声,九刀,鲜血如注喷涌,既然诡异地汇成一道玄奥无比的法阵,而其所掌握的法则如香,疯了般的急剧燃烧。 即将遁出虞观神识覆盖范围的沉梦鬼仙握紧了拳头,感到一阵心痛,想着鬼世中那几位颇有潜力突破仙境的鬼族、又想了想或许之后就要无主的圣地,才轻微感到释然。 而走得慢了的华彩娘娘全然不顾自己身上因为剑斩过去而出现的累累伤痕,拼命往外遁逃。 她终于知道金转如意仙尊要做什么了。 它要血祭自己,靠着鬼族得天独厚的与大劫的联系,将时间推进,让第三劫这一刻就到来! 这种手段非鬼仙不可为,但一般而言,仙境鬼族绝不会行此事——血祭者要怀有不可动摇的决心,条件极其苛刻,血祭之后更会永生永世受灾劫折磨,其痛楚就连仙境也要沉默。 对于金转如意仙尊来说,实现血祭也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 它是因着对虞观超越极限的憎恨才得以有了资格,但凡它离虞观远些,情绪一下来,可能就无条件血祭了,所以它不能远离虞观。 而若是虞观没有分神,他断然不会让任何一位鬼族在他面前有机会血祭自己,到时候金转如意仙尊只会白死。 可最终它还是赢了!虞观分神了,它达成了条件! “哗啦啦”,岁月之河摇动,“哗啦啦”,黑色的潮水从虚空四面八方涌来,沿途的小世界像石子般被踢开或碾碎,生灵滚入黑水中挣扎哀嚎。 不祥的气息涌动,星光被浓墨遮蔽地黯淡,天机阁的罗盘算筹碎了一地,修真界、三千小世界,无论是正在修行、打斗、寻宝,还是喝茶、书画、谈笑,所有生灵忽然间打了个寒颤。 距离第三劫其实还有十万年光阴。 但有血祭,一切就不同了。 金转如意仙尊的气息将要萎靡至无,但脸上却还带着疯癫猖狂的笑。 当初虞观斩鬼世一剑,而今它就要毁掉他最珍重的东西! 毁灭他放在心上的弟子,也毁掉他护着的世界! “堕仙,你输了!”它大叫。 十万年,转瞬至今日! …… 上古战场。 白狗说出那句话时,所有人莫名打了个寒颤。 鬼族来了?它们怎么来的?寒颤的事情先放放,倪若焰深深皱眉:鬼族怎么来搅局了?! 白狗:“杀了我!!!” 秋亦、白面团、境界有大乘后期的神造堂堂主即刻动手。 秋亦一剑飞去,白面团与神造堂堂主一齐袭向白狗,但三人攻击还未至,“嘭”!火光爆开散落,白面团与神造堂堂主擦地落下,原是回过神来的倪若焰打灭了合击。 第一代天道意识是他们的盟友,他绝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任由它死。 白狗瞳中闪现挣扎之意,下一瞬,“汪汪汪汪——!!!” 它好像又疯了,狂吠不止,凄厉而绝望,声音几乎扭曲。 弹指间,一股强横无敌的气势席卷天地,仿佛被冻在冰水中,所有人都僵立在此,浑身战栗,竟是难以动弹,只能听得白狗疯叫在此地空空荡荡回响。 冥冥中,在场所有生灵的意识里漂浮上一个想法。 ——它来了。 东城前线。 江河已散,虹光破碎,噩兽踏过尸体,仰天长啸:“吼——”,它口中吐出道道黑风,狂风呼啸,卷灭无数生灵的神魂体魄,无数修士在风中化为尘埃。 血煞邪祟在它身后不断往前推线,将地面踩踏得轰隆作响,势如破竹。 但当那股气势压过天地间,进攻的血煞邪祟、组织防御的修士们也都停下。噩兽也停下了,它先是困惑,而后毛发忽而飘起,怒气冲天地一吼。 邪祟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本心”而为,它们渴望分割上古战场,为自己赢得地盘,但眼前却来了个异族,噩兽如何不气? 仿佛是回应它的吼叫,“刺啦”,裂帛一声,天空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濒死的半仙之鬼探进来,见噩兽冲它而来,吹了口气:“呼。” 这一道气,它吹出时是轻的,但到噩兽跟前,却好似一击含着恐怖力量的巨拳! “砰”! 噩兽被打得砸落在地,地面轰隆凹陷下几百里远! 所有血煞、邪祟、修士,无不呆滞。 紧接着,半仙之鬼看向第一代天道意识所在的神造堂总部。 它一掌拍去。 死! 240-260 第241章 上古战场(九) 第十三城, 城池阵法早已被血煞们破开,各世家聚集起来, 还能跑动者不超过百人。 绝境之下,所有还有战斗能力的修士集结一起,拧成一条绳索对敌,连丘家王家这两个有宿怨的家族也不例外。 但人力有极限,灵力耗尽,血煞无穷,他们能坚持到现在全凭意志和信念。 咬牙也不知撑了多久, 说来可笑, 当天空被撕开, 那只气息恐怖的鬼族露出面孔,骇人的压力震荡每位生灵心间, 血煞迷茫地停下, 居然给修士们提供了一个勉强喘息的机会。 他们钻进了建城时留有的庇护所,关上与外界相关的一切门窗通道, 硝烟和血腥味遍地,灵石的碎末铺了一地。还有活动能力的修士为伤员送丹疗伤或稳定伤势, 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气氛前所未有的和平,也是前所未有的绝望。 丘玉帛和王实两个残废先后受了重伤, 凑巧并躺着。 王实闭目修行吐纳灵气, 丘玉帛则望着穹顶发呆, 忽然间, 他开口道:“我们什么时候会死?” 旁边窸窸窣窣响了两声, 修行疗伤的王实把两样东西砸到丘玉帛身上。 是笔和纸,特制专用, 可在虚空中流浪数年。 “写遗书吧。”王实说。 “你写了?” “没写。” 丘玉帛把东西打到地上,简直把人好心当驴肝肺,他闭上眼:“那就到最后关头再说。” 与此同时,音道修士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在这个地下避难所响彻:“大家多关注一下秘境传送,现在屏障的力度好像减弱了,我们说不定有机会离开……” 绝境之中,还有一线希望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轰隆隆”,仿佛整片大地都在呜咽颤抖,地下避难所的穹顶扑簌簌掉落下灰尘,四面温度猛然蹿上一等,或写遗书或谈话或疗伤的修士们惊起。 “火攻?还是那只鬼族毁到这里了?” “发生什么事了!?” “外界到底什么情况!” 一阵慌乱,终于,一位擅长隐蔽气息的修士被推举出来,顶着莫大的压力偷偷向外探出神识察看,仅一眼,他便彻底呆滞了。 发生了什么? 若要让第一城的修士们来回答,他们会说——“变天了!!!” 将时间拨回一刻钟前,“轰隆隆——” 那只手所经之处,空气爆破,狂风如浪,空间被风撑得破碎出千道黑纹,几万丈的高空须臾渡过,鬼族半仙原本类人的手掌急剧变化扩大,指甲化为尖利硬爪,肌肤成为石泥,掌纹仿佛千万江河。 那是手掌吗?那分明是一片天地! 神造堂总部建得宏伟宽阔,所用材料皆是上等,更有重重阵法符文陷阱布置。可以说,整个神造堂总部就是一座钢铁要塞。哪怕到了这种关头,倪若焰这个渡劫境想要进来也只能跟在别人后面、靠着其他渡劫协力合作潜入,但此时此刻,这座屹立数千年的钢铁要塞在风中摇摇欲坠,发出脆弱不堪的嘎吱声。 先是一点接触,“喀嚓喀嚓”,能抵御大乘后期全力一击的材料像是被按下的软泥,蛛网般散开黑黝黝的裂纹,灵水淅沥沥地被挤渗出。 能有一秒还是两秒可用逃跑? 生死危机关头,众人头皮发麻,求生的本能爆发,让他们瞬息挣脱先前难以动弹的僵冷,“飕飕”,破空风声卷过,倪若焰将盟友、他加入邪祟阵营前的考虑、他在突破一方面收到的邪祟恩惠尽数抛之脑后,仿佛雷火一样闪过通道,疯狂向外逃窜。 做了一回叛徒,做第二回叛徒时便再没有了心理负担。 倪若焰速度奇快,但他不够格搏一搏破境半仙,故而在鬼族半仙的视角中,这些蚂蚁似的生灵“逃”还是“不逃”,都是没有区别的。 从高位的视角看,上古战场如同一张纸,上面的所有人则是在纸上移动的黑点,无论黑点跑到哪里,去不了背面的它们都只能在纸面上四处游动,而半仙,一览无余。 这一击下去,小半个上古战场都要覆灭毁掉,这里的人也命里注定要吃下这一击。 “咻”的一声,昭时剑将白狗带来,它下意识地想要逃窜,但秋亦经由先前一遭已经洞悉其门道,左手一把用力掐住其脖颈,灵力注入,白狗吃痛呜咽,本就浑噩,眼□□内灵力调动霎时被打断。 秋亦抿唇,心里只剩赌一赌的果决疯狂,他展开洞天,将手中剑、乾坤袋、以及肩上似乎在沉思的人偶一并收入其间。 谁知人偶一进去就又出来了,默默坐着,先前疲态一点不显,但就是不言语,眼睛温和和地含着笑意。 秋亦吐了一口气,无奈又释然地笑了。 是了,他曾亲自给他进出洞天的权利。 天空中大片碎石块咚咚落下,尘土四飞,鬼族之爪将一切压得阴暗逼仄,距离在场之人不过几尺,宗舞跑了一半,见四周无人,心中不安定,转又回头,方才看了一眼,电流炸过天灵盖,震惊地睁大眼眸——秋亦居然向后、向火光中飞去! 新日未有启动,但它以烈阳恒星为目标,其温度非凡,大乘境修士只要接触会被活活焚烧致死! 秋亦这是送死! 宗舞心急如焚,近乎声嘶力竭:“快逃啊!” 一句话还没喊完,巨掌霍然拍下,气流成风,掌合天地,“轰隆隆——”,一霎那,天翻地覆! 离地一尺,地裂翻出万里,掌心两侧山河掀起巨峰,又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凹陷坍塌,每一寸动静都藏了千万变幻之意,根本不是寻常修士血煞能够抵御得了的,“嘭”,浮起身躯逃窜的倪若焰脸上残留着恐惧,一瞬化为漫天齑粉! 远方幸存的修士们笼罩在阴影里,下意识地蹲下或伏倒,牙齿打颤,神情恐惧而又愤怒。 宗舞狼狈从废墟中起身,瞳孔紧缩,悚然发现秋亦身影已经不在,唯余新日表面有一点荡开的模糊影子! 当此之时,巨手离地一寸,尘土如一场落下的瓢泼大雨,死去者不可计数,上古战场中,无人有力量与之抗衡,血煞邪祟静默,一群一群对着巨掌下跪,修士闭目等死。 然而下一瞬,它忽然停住。 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灼热感顺着皮肉迸发,仿佛酷烈火毒钻入皮肉筋骨,沿着臂膀一路飞快滚上去,鬼族如山的臂膀瞬息成了一片沸腾火海! 神造堂堂主激动地揪了一片胡子。 道道金光从其指缝间绽开,将皮肉照得透明,金光如束如剑,笔直贯彻天地,冲破飞沙走石,阴霾重云,“轰”地荡开千层云,还复天地万里清明! 第十三城的修士们互相搀扶着走出庇护所,小心绕过下跪的血煞们,遥望远方,被眼泪模糊的视野中,那团光和热像是希望的曙光。 紧接着,一寸一寸,这轮光芒往上攀登,鬼族半仙嘶吼,浑身精血涌动,经脉鼓起,如同道道绵延丘峦,巨掌仿佛角力一般想要将日轮重重压下。 但一头濒死之鬼怎么拦得住太阳的升起? 这天地间的任何事物都不能阻拦一轮崭新的太阳升起! “喀嚓喀嚓”,从手掌到手臂一路腐朽化为枯枝,那无边强横的威势依然在,但在所有人心头,鬼族半仙的身影不再伟岸,不再可怖。 它像是一棵半枯死的树。 而枯树,永远是压制不了新春到来的! “砰”! 一声惊响动乾坤,鬼族半仙的手臂化为灰烬,落地竟轰隆化一片连绵黑山! 新日往上攀登,它露出真容,光明的,璀璨的,蕴含无尽力量,巨大得能够占据小半个上古战场,光晕向外散去,扫荡去除一切灰暗。 这是神造堂等待了二十万年的太阳!属于神造堂历代锻器师的荣耀! 无数神造堂的修士仰望新日,不知不觉间竟泪流满面。 一切等待苦熬的意义,终于在此时得到了。 神造堂堂主先是喜极而泣,但看到四周一片狼藉,他忽然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砰”地膝盖着地跪下,头低着,嚎啕如小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为了这轮新日,死了多少人! 宗舞僵站在那里,脑海中一片混沌。目睹了一切,他知道新日只能是秋亦启动的,可界核已毁,秋亦到底是怎么做到启动新日的?秋亦还活着吗?他现在人在新日之中吗? 无数的疑问几乎将大脑塞爆,一样也得不到回答。 秋亦此刻确实在新日之内。 谁说界核被毁就没有界力了? 初次见面,虞观说:“你非此界中人,只是由于微末概率坠入此界,魂魄中蕴藏着我所需的界力。” 虞观说:“我聚拢你的魂魄,抽取了其中一部分界力。” 字字句句,仿佛还在耳畔,不敢忘。 秋亦想到这笔往事,竟有些恍惚。 他的一切是为今日准备的吗? 如果是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白狗已经化为虚无,秋亦的身躯亦化为虚无,魂魄之中的界力抽离给新日。 这本该是粉身碎骨的痛,但有人将他护得很好,人偶微笑消散,挥袖带去万般苦痛,替他背了痛,于是秋亦只能感到摆脱束缚后、魂魄自由畅游的无边轻快。 魂魄飘飘,与日同升,向上飞。那些唇齿间的叹息悲痛、可以从眼眶中淌出的泪此时却显现不得。 外界。 一寸一寸,新日高升,哗啦啦,漫天火雨从天落,每一道天火都精准落在血煞邪祟之间,噼里啪啦烧成一片,有的清醒了火灭了,有的却背着罪孽痛苦哀嚎。 一寸一寸,半仙之侧,哗啦啦,锁链声响,白面团冒着生死危险,飞速解开白狗为上古战场套上的锁链,秋亦在为它争取那几分钟的时间,它会尽到它的职责、绝不让他们失望! 鬼族半仙自然能感知到白面团的动作。 它想阻拦,可新日刚刚一击重伤它,现在攻击天道意识对它来说有些吃力。 想起沉梦鬼仙、金转如意仙尊的嘱托,看着那轮有着致死威胁的新日,鬼族半仙双目幽幽,下一秒,“砰”! 所有身在上古战场的生灵都感到了剧烈的震荡,世界好像被掀起,尖叫声中,所有生灵被颠至半空。 鬼族半仙的额头流下汩汩血光,气息更弱一等,神色却也愈凶戾。 再一次! 它猛地撞向世界! 不计一切代价,毁掉这里,毁掉所有人,让堕仙、让伤害鬼族的所有存在付出代价! 但这一次它没有机会了。 白面团解开最后一道锁,嘶哑的声音在每一位奋战至今的修士心头响起:“离开此地!” 束缚已解! 与此同时,掌控新日的秋亦驭使这轮星辰,灵光万兆无垠,“哗啦啦”,赤火金光成锁链,猛地弹伸出,法则神光璀璨闪耀虚空,牢牢束缚住鬼族半仙! 鬼族半仙浑身肌肉鼓动挣扎,魂魄元神奋力跳动,上古战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火光束缚它,咫尺天涯! 死! “吼——” 连自爆都没能成功,锁链倏然锁紧,鬼族半仙咆哮着,而后,“轰”的一声撼天巨响,鬼族半仙死去的威能炸开大片裂缝黑洞,但那一阵阵风暴气浪扑袭到上古战场,在金光下也只变为轻轻的风。 满天的飞灰洋洋洒洒,像是所有死去之人的葬礼。 新日的光芒缓缓收回,它平静地重新落回原地,只过程中,忽地又再伸出一道锁链,“铮”的一声将因为特性还还未死去的噩兽拖拽入其中。 噩兽先咆哮,而后竟用人言求饶:“我知错了!我不该对同界生灵下手!我错了、我错了啊啊啊啊啊——” 从此以后,这里将永远成为它的囚笼。 精疲力竭的白面团对新日打了一声招呼后离去,过了也不知道多久,火焰卷地,秋亦从新日之间走出,眼眸被火光映得生辉,肌肤仿佛新生。 这是一道燃焰仙尊给的天火涅槃法与无相锻体法、异火结合而成的神通,秋亦起名为涅槃火身。 理论上讲,这门神通潜力无限,挖掘至极致,只要秋亦有一丝一毫魂魄或肉身灰烬存于世间,在秋亦的意志力能撑住、反应够快的情况下,他可以无数次像这样复活。 但那只是理论,自在秘境中悟出此道大神通起,秋亦还是第一次动用,成功率连他自己也不敢保证。 幸好成功了。 …… 虚空。 虞观收回目光,微微笑了。 他脚下,以足尖为界线,咆哮的黑色潮水霍然定住,竟成了一半是涌动的灾劫黑潮,一半是静谧安详虚空的诡异景象。 金转如意仙尊流下纵横血泪:“你……” “唰”。 虞观收剑,身上灵光变得缥缈轻薄。 黑色潮水竟是缓缓退去,它们向后退,命运也向后退,仿佛从未来过此间。只有天机阁碎了一地的卜算法器、以及被带走的血祭祭品能说明此事曾经发生过。 无边无垠的黑暗中,兀的,金转如意仙尊凄惨疯癫的笑声凄厉响起。 鬼世几十万年,终究是,棋差一着。 不过……它以身血祭才将大劫推进,你堕仙重伤之身,还妄想要阻止这场劫数,又是付出了什么代价? …… 秋亦吃力地在雪地里跋涉。 都多少年过去了,这里雪怎么越来越厚了。偏偏他用神通刚把灵力耗尽,一重塑身体就来见虞观,现在连御剑飞行都不成。 忽然听闻上头有轻笑。有人笑他。 秋亦抬头瞪人,目光是软的,语气也是软的:“你疼不疼?” 虞观就知道他要问这个,笑着摇摇头:“替你受些疼痛,那也是甜的。” “谁叫我是你师尊,又是你道侣呢?”他弯下腰,对秋亦伸出手。 秋亦把他的话换了个说法,说:“正是因为我是你弟子,又是你道侣,所以感到难过。下次不要这样做了,好不好?” 虞观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在秋亦的注视下轻轻点头。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他答应了。秋亦这才露出笑靥,握住他的手。 顿时感到一片雪般的冰冷,他心里一紧,明白自己师尊此次肯定受伤不轻,于是紧紧握住,给他捂暖。 虞观将他拉上山巅。 秋亦有些不安定,贪玩,玩他师尊的手指,一边捂手一边问虞观之后发生了什么,就在应答间登至了顶峰,此时他还未察觉什么,听到轰雷声时才一个激灵抬起头来。 天空之后的天空,星河倒转如玉带,万千雷霆奇观显现,细如蛇,粗如天柱,于云间嬉戏游曳,轰击落下时仿佛千万箭雨齐发,落至地面之时又仿佛无数落雨迸溅,一场雷雨,天地间照得一片清辉。 秋亦怔愣看了一会儿,一下仿佛如梦初醒,忽地想起什么,调动不多的灵力从乾坤袋中取来一物。 小心打开包裹几层着它的柔韧丝绸,原来是一枚编得精巧的剑穗,似雪沙似流银,末尾一线墨色,仿佛白雀的一片黑色尾羽。 这是当年分出三尸了缘时研究编织而成。 秋亦将它捧递给虞观,脸红红的,带着窘迫和不好意思:“总是忘了。” 其实早想给师尊送些什么了,只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后来想啊想,想到师尊没剑穗,他可以送他,真好! “你喜欢吗?”秋亦问。 “……非常欢喜。” 他的弟子总是这样过于讨人喜欢。 秋亦脸红扑扑的,露出灿烂的笑。 虞观开心,他也开心。 以后一定要送更多。 秋亦在心里念叨,暗下决心。 他对师尊眨眨眼睛:“我给你佩上?” 就像当初虞观所做那样。 自然可以。 虞观将剑抽出交给秋亦,垂眸看秋亦为明霞剑佩上剑穗,道:“原先准备了一件礼物,准备了很久,想送给你,后来努力找了其他东西,但是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秋亦头也不抬:“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 弄得妥当了,他将剑横摆于手上,想要递给虞观,抬头的瞬间,凉意划过面孔,原是虞观指尖轻轻拂开了鬓发。 “可以亲一下吗。” 当然可以。 秋亦还未回答,虞观便覆上他的唇。 亲吻是甜蜜而喜悦的,但在这一瞬间,一道苦寒仿佛漫入骨髓,冰冷至极。 秋亦心里一空,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的消失了,他无端感到心悸,被蒙蔽的神识突突地跳动,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啪嗒”!明霞剑被猛地丢到地上,崭新的剑穗埋入深雪。 好像在这一瞬间,无数的灵光炸现,千万道声音在耳边响起,秋亦做出了一个他本该从不会做出的举动——他猛然推开了虞观! 燃焰仙尊说,你就同那人的容器无异。 那么容器是什么? 并不是随时可以夺舍的器具。 而是能承载所有力量的存在。 是可以毫发无伤继承走一切、拥有一道通天坦途、最终能够借由力量好好保护好自己的存在。 “可惜见不到你成仙。” “你到在说什么!!” 秋亦听不懂,也不想懂。 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拼命向前伸手想要拽住他,想说我们回去,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推你,我不该晋升太慢了,你不要作弄我了,你知道我很容易上当受骗的,但是来不及,虞观的身影明明很近,却又好像遥远在天际。 他在他面前破碎了。 “呼呼”,漫天大雪飞扬,连最后的残像秋亦也没看见。 发带腐朽,积雪消融,秋亦疯了一般地跑向前,好像这样还能看见什么,但身体太无力,雪太冰冷,他踉踉跄跄,却什么也看不见,竟还被石头绊倒,噗通一声跪倒磕倒在地上。 刺骨的冷。 秋亦披头散发,面白如雪,毫无血色,茫然地看着一切。 “你去哪了……” 第242章 恨 没有实感。 好像在做梦。 秋亦跪伏在地, 十指抓附地面,死死地抓握住冰雪, 视野中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灰色,心中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悔恨,思绪和情绪一片空白,好像失去了对一切事物的感知。 直到鲜血从嘴角流溢出,血滴答落到雪上,他好像才回过一点神来,抚上心口, 发现底下那个器官早就不再跳动。 心脏碎裂了。 应该是不痛的, 因为秋亦什么也感觉不到, 甚至迷茫于为何会心裂。 “滴答”。 黏糊糊的液体滚落。 他又看向自己的手。 轰隆隆,惊雷在远处轰响。 一道道阴影落下, 分身们沉默地围绕本体, 脸庞藏在阴影中,他们以流泪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脸, 看到自己的存在变得怪诞模糊,他们以怜悯的双目看向他的脸庞, 看到他在融化。 仿佛一座座火中的蜡人。 找不到虞观,秋亦连维持自身的存在都难以做到。 “滚!”秋亦挥手驱散这些幻影,嘶吼着, 像是濒死的困兽, “给我滚开!” 可那是他自己。 失去锚点, 维持不了稳定, 本体对于分身的控制也在削弱。 秋亦告诉秋亦, 师尊离开了,我也要离开了。 可是, 他们流泪,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仙人没有轮回,虞观连魂散天地也没有。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闭嘴!” 秋亦猛地掐住那个自己的咽喉。 他不想听,他一滴泪也不会流下。 但他看到自己的手,那双手已经鲜血淋漓,没了形态。更确切地说,秋亦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他像是一座建好房屋,被抽走了地基,销毁了屋脊屋柱,于是由内而外地崩溃,血像是泪,从躯壳滚落,于是才后知后觉感觉到疼痛。 秋亦想,与人交战总是容易受伤的,受了伤就会疼,所以这疼痛也很正常。 分身主动求死一般,什么反抗也没有,目光虚无,轻轻笑着,让人厌恶。 可秋亦想要杀死他的时候,一种温和的力量在身体中涌动,头痛欲裂,于是他什么也做成,眼睛一眨,分身消失了,秋亦倒在雪地里,再没有力气,好疼啊,他狼狈地蜷缩着,一身衣染成鲜红,脖颈一圈勒痕青紫色,呼吸不了。 头痛,让他即便哭不出来,也想要流泪的剧烈头痛。 记忆、谁的记忆缓缓流淌进他的心田,好像有人握着他的手,又好像是在他耳畔轻声细语,非常平静而温柔地将一件件往事说与他听。 秋亦不想听,可那声音他拒绝不了。何况这是他和他的承诺。 这是与周文帝传承那次截然不同的体验,秋亦只是听了故事,看了故事,并不会成为故事中的人,但躺在雪地里,秋亦冷得哆哆嗦嗦,竟然觉得还不如成为他。 心底有道声音说,这样他会生气的,不能这样想。又有另一道声音尖叫,生气?那就生气吧!他管不了我!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秋亦认真去听,声音模糊,不能听清楚具体的内容,只恍惚竟感觉很温暖,好像行走在寒冷夜晚时,遇见了一盏温暖的灯,光将一路照得通明,行人偏头,看见黑暗中,一卷卷画面流转,尽收眼底。 幼时少时,修仙前后,包括最后的虚空中耗尽全部力量定住第三劫。 一生的光阴尽数在这里。 他为他皱眉,为他流泪,为他欢喜。 他想永远留在这里,想永远看着他。 可是有力量推着他向前,就算他耍赖、撒娇、哀求、怒骂也不允许久留。他气恼地往后去看,所有的画面都在黯淡,又伤心地侧耳去听,原来故事已经说到了终点,灯光随之熄灭,只有最后的一幕幕影像落到他手中,好像从谁的眼睛里截下了鲜活景象。 与前面都不同,它们是如此熠熠生辉,像是灰尘里的珍宝。他小心地捧着,心想,一定是很珍贵的东西吧。 他低头去看。 那些画面在他手上闪动滑过。 原来是个少年,有持剑斩敌,讨要夸奖的模样,有羞涩抿唇,面红耳赤依赖的模样……一颦一笑,一动一语,鲜活生动,无一错漏。 这是谁? 他面目模糊,细细去看,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这是我呀。 这是我呀! 原来我是这般模样。 于是一道神光轰然劈向心台,秋亦在冷风中醒来,面貌人形再俱。 五脏六腑还在修补与碎裂中循环,这是情绪与痛楚作怪,秋亦制止不了,也不再在意,他还在呕血,口中尽是铁锈味,失去的痛感终于回归了,像是从噩梦中醒来。 可惜无论醒不醒来,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秋亦咳嗽着,勉强从雪中爬起,漫无目的地在这片熟悉无比的天地间行走,死志犹在,但还是喃喃重复着那声音的最后一句话:“不能死。” 他若死了,有谁替他复仇? 他若死了,有谁会记得他? 虞观燃尽自己,才得以定住时间,推开命运,更以冰冷虚影等待他许久,他要辜负他吗? 不可以。 不允许。 他师尊本来是可以疗愈伤势的,该死的是打乱他计划的圣地和鬼世。 他要接过他所想,让他所念全部都成为现实。 “……” 冷风扑面,记忆拿到之后就是接受修为,感到体内涌动上涨的灵力,秋亦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笑。 逐渐凄凉的笑声在这寒天冻土回荡,竟能压过远方雷声。 师尊做事总是妥帖细致,铺的路一定是无须弟子任何担心的。 师尊算到了一切。 他定住了无尽岁月,让世界得以喘息,让秋亦可以有时间消化所得; 他送来记忆,完成当年承诺,也让秋亦不会因为失去锚点崩溃; 他赠与一身修为境界,自身化虚无,让秋亦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承他衣钵,无须再受苦难时间磨砺; 他更给秋亦定下目标,解决圣地,解决鬼世,解决第三劫,所以秋亦无论如何都得活着。 作为师尊与道侣,虞观对秋亦爱之深,计之远。 但是,他的弟子领不领情? 绝不!秋亦绝不领情! 他有多爱虞观,此刻就有多恨这个人。他心中燃起怒火,滔天的怨恨无休无止,痛苦几乎将他撕碎,心上血淋淋撕扯出伤口。 恨他不守诺言。 恨他仓促离开。 更恨他如此残忍。 他几乎要崩溃了,如果虞观此刻在他面前,他只想要拽着他的衣领质问: 是不是每一次向你靠近,都是在加速你的死亡?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这样对我?! 可面前无人。 秋亦咳出鲜血,胸膛中的情绪汹涌澎湃无处安放,从咽喉喷薄而出,只能向天地怒吼: “你凭什么死!你怎么会死?!” “我讨厌你!我恨你!我不要你做我师尊了!” 声音咬牙切齿,又变得软弱哀怨。而后,秋亦不说话了。 因为雪山亘古,从始至终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 这算什么。 雪花落在地面,簌簌的声音,天地悠悠,忽而,远方传来钟声。 仙尊陨落,当响九钟,声传三千界。 “……这就是你对我的回答?” “我恨你其实也是你想要的,是吗?” 无人回应。 风雪交加,秋亦的灵力和境界在疯狂往上涨,道、法则,皆数垂青降落与他。 这是一场惊天造化,足以让任何一名修士艳羡垂涎。 秋亦情绪如同一团乱麻,脑海中的思绪凌乱仿佛风暴,唯独一个念头无比清晰:这件事不能在这里结束,不能! 忽地,一道灵光闪过,秋亦脸上焕发光彩,手掌一翻,掌心忽地燃起一道纤弱火焰。 修为? 他不稀罕也不在乎! 没有任何犹豫,完全是凭直觉而动,赤金火苗随秋亦意念噼啪燃烧跳动,只一阵风过,呼啦,火苗一瞬间攀升扩散如火柱,顷刻熊熊燃烧覆盖秋亦整个身躯! 身处烈火之间,除却漫长而持久的心痛,秋亦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他只是双目通红,死死看着正在火光中燃烧的那半截因果线——这道火焰烧的是虚无缥缈的联系,是他和虞观的联系。 正因为过于深重的联系在,所以秋亦才能毫发无损地接过所有力量,那么想要阻止,自然该反其道而行之,将所有联系烧成虚无。 但真正看到这一幕,方才知道有多难受。 手不住地在颤抖。秋亦死死咬着牙关,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扣入掌心,刺出一片血。 他怕他一松手,就下意识地想要去抓住这根红线。 那是他仅有的东西了。 燃焰仙尊当时赠与秋亦这道火焰,是希望秋亦在面对虞观夺舍背刺时能有还击之力,但即便是他,也绝对想不出如今的情景。 因果线一寸寸消失,不再只是手,秋亦浑身都在颤抖。 他不住地咳血,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虞观的所有联系被烧断,到最后也没有动弹一步。 火焰熄灭的瞬间,因果消失,体内疯狂上涨的灵力也骤停而降。 明明是自己做的决定,秋亦却也仿佛被抽走了胫骨,一瞬失去了所有力气,扑通一声,虚弱跌坐在雪中,恍惚失神地望向远处。 他做对了吗?他做错了吗?师尊可以告诉他吗?师尊会生气吗? 秋亦嘴唇嗫嚅。 过了片刻,无声无息的,他慢慢、慢慢垂下头,用手捂住脸。 长发垂落,遮住了所有神情。 静默之间,一团光晕缓缓从秋亦身上渗出,似有迷茫地绕着转了一圈,不明白目标怎么消失了,最终,光晕融入进秋亦左耳的耳坠。 游鱼耳坠鲜红,并没有因为虞观的离去而黯淡。 因为从一开始,它就是打开虞观传承的钥匙。 第243章 私心 白面团来时, 看到秋亦拿着明霞剑,像树枝一样使, 在地上画乱七八糟的线,神情平静,然而□□已经虚弱到了极致。 那是因为反复的痛苦折磨。 白面团本来是感知到秋亦状态不好,抱着焦急的心情急忙忙赶来,此时却不知为何下意识地保持同样的安静姿态。 它小心翼翼地轻声喊他。 秋亦抬眸,声音嘶哑,问:“他和你说过什么吗?” 他没有能第一时间感知到虞观的离开, 无疑是白面团出了力。 所以虞观必然和白面团有过交流, 只是这些实在是无关紧要, 秋亦看了也忘记了——二十多万年的记忆太过庞大,秋亦承载不了每个清晰的细节。 白面团惴惴不安, 不知如何开口。 秋亦于是反问:“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 白面团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它原是想问秋亦情况、想问秋亦为何拒绝修为灌体,问什么都可以, 或者说些外界情况也可,但想来秋亦一个也不会感兴趣。 于是它沉默片刻后, 先代虞观要一个答案,道:“你恨他吗?” 明霞剑剑尖在雪上划出平如直线的痕迹,秋亦回答说:“比任何人都。” “那你爱他吗?” 秋亦没有回答。白面团猜测他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无意义。 秋亦不会与其他人说爱不爱。 可无疑还是爱的, 不然堂堂一名大乘境修士, 决计不会折腾成如今灯枯油尽的模样。 白面团一时竟有些毛骨悚然。 它与虞观确实有过一番交谈。 在等待秋亦到来的一刻二十九瞬内, 白面团试图制止过虞观。 它觉得至少虞观该将一切都告诉秋亦。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呢, 对吧? 它不想看秋亦讨厌虞观, 它不想看他们的关系变差。 虞观的回答是,若不这样做, 那将更没有可能的成功,因为秋亦绝不会同意接过他的修为。 都是出于想要他好的根源,但虞观与秋亦的目标是相悖的。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虞观道,“我应当好好保护他,如若有朝一日我再也不能这么做了,那么我也应当要给他翅膀与力量。” 白面团说,秋亦有他自己的路可走,他不是需要你保护的人,他很坚强也很厉害。 虞观说:“我知道。” 他弟子的模样,他当然知道。 他的弟子很坚强也很厉害,正因如此,他从来都不是秋亦人生中的必需品。 即便如今他如此突兀地退场离开,只要熬过去这一劫,秋亦也照样可以活得很好。 “可我的弟子除我以外没有更亲近的人。他孤零零的,在世上能依靠的只有我。我总要为他多想一点。” 而作为修时间一道的修士,虞观很清楚时间终将会为秋亦找到出路,他要思考的应当是如何让秋亦能更顺利地熬过这一劫,以及如何让秋亦能够活得更好。 前者不必忧心,因为秋亦会知道他面前有三道目标在。血海深仇,秋亦绝不会在未报时让自己死去。便是退一万步讲,师尊给徒弟布置了出师任务,有哪个徒弟会说“我不行我不做”呢? 而后者则有些困难,“更好”“最好”总是太模糊了,所以虞观只能将自己所拥有的全部给予秋亦。 “……你真是疯了!”白面团几劝不得,甚至感觉自己也要被歪理说服,急忙道,“你什么都不告诉他,把一切强加与他,他肯定会恨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的不是他的恨?”!? “恨很好,”虞观道,“恨会让他忘了我,或是再也忘不了我。” “前者对他有益处。这证明他迈过了因我而起的坎坷。 以我为起点,他将学会放下。 这是如今的我做不到的事情。作为师尊,我为他的成长感到喜悦。仙境寿元亘古,拿得起放得下,才可得到真正的自由超脱。” “若是后者……”虞观顿了顿,微笑道,“那我的私心也能得到些许满足了。” “七情六欲,少一份恨意,未免令人遗憾。” 秋亦的爱恨,虞观全都想要。 而无论秋亦会不会忘记他,会不会在得到修为道途后继续专心研究自己原本的道途,日后改道,在他接过虞观所有的那一刻,虞观就已经融入了秋亦的命运,成为了秋亦道途的一部分。 他永远地在秋亦身上刻下了永不磨灭的一刀,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这是虞观最大的私心。 没有比这更亲密、更贴近的了。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样。 最终,白面团向这最优解屈服了。 而此时此刻,看着秋亦,它只有一个想法:虞观真的做到了。 即便秋亦没有接受他的礼物,即便未来不可知,但至少在这一刻,虞观得到了秋亦的所有情感,全部爱恨。 白面团在此处待了三天,也看着秋亦不停地心碎咳血三天。 对方看似平静,眼泪也不流,丝毫不像外面听到钟响后哭得稀里哗啦的两只灵宠,但白面团总感觉秋亦的精神状态像是在走钢丝,轻易就会崩溃,所以平时也不敢多发言——而且它说话了秋亦也不一定听,只能在心里焦急。 好在在沦落到濒死状态之前,秋亦似乎终于触底反弹,好过来了,有精力去管外物了。 他一步步开始拾掇一切。 风雪渐散,雪域的天空澄蓝明净,雪纯白,日光浅淡温凉,轻轻晕开了二色。 秋亦按部就班地修行补充灵力,压制治疗伤势,而后以法术清洁仪容。 理到头发时想束发,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发带没有了,所以最后只是持着梳篦梳理了两下。 这时才发现发又长至齐腰了。 盏茶功夫过后,至少从外表上看,秋亦已不再憔悴。 他将明霞剑深深插入山巅深雪之中,雪簌簌地响,剑穗晃动,光下的明霞剑绽开变幻的光晕,仿佛岁月流动。 这把剑不属于秋亦,秋亦不会用它。除了虞观以外,没有人再有资格用这把剑,他也一样。 凝眸思索片刻,“唰”,秋亦拔出昭时剑。 剑身银华,赤红剑穗如血。 秋亦将它插在明霞剑附近,从乾坤袋中取出清风仙尊传承中获取的木盒,甫一打开,规则光芒瞬息涌入剑身之中。 或许百年,或许千年,这把剑会被蕴养成一把仙器。 只需时间而已。 秋亦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掌心一翻收起木盒,秋亦站在山巅,感受着冷风送来清冽气息。他喜爱这样的环境。 白面团看着他将那远方漫天的雷光收起,松了口气。 充满死寂气息的雷霆温顺地攀附上继承者的手指,化为力量。 这就是第二劫,劫雷。 鬼族未灭,第二劫也从未远去。是虞观截下第二劫,镇压第二劫,到天骄盛会左右才彻底炼化第二劫,不然以他的能力,何至于伤势到现在也未愈合。 白面团这几日旁敲侧击、左提右点,总是踢到此物,想也知道是谁的意思。 秋亦看了片刻,将其收入体内,再简单清点他师尊的遗物,最后问白面团:“如果我的情况差到了顶点,你要怎么做?” 白面团仿佛被审问的犯人,结结巴巴说了当初的安排:“送你去轮回悟道……” 形式有些类似梁紫微所修功法,但程度与强度却皆是加倍,而且并未死而复生,走的是正经的轮回一路。 这是虞观用自己之功为秋亦换来的机会。 秋亦忽而到:“是悟道,还是有时间淡忘?” “……”白面团道,“我不知道。” 它猜测是二者皆有,但虞观并没有对它说什么。 白面团道:“不过我知道,悲痛会要了你的命。” 适度的悲伤可以激发志气,过度的悲痛却能将一个人彻底击沉。走这条路,秋亦自身受益,也能更好地走出来,如虞观所言,时间会为他找到出路。 秋亦很久没说话。 白面团小声道:“你想去可以,不想去也可以。” 鬼世为什么谋划那么久才能对修真界动刀子,而且还是付出惨痛代价、只对上古战场动手?圣地为什么只敢搞些小动作?除了虞观这个威胁坐镇以外,大劫、世界情况也是一个重要变量。 一鲸落万物生,虞观将能给秋亦的都给了秋亦,但建木、白面团还是分得了大量好处,即便秋亦不成仙,它们联手,也能在大劫未至时将鬼世与圣地拒之门外。 其次,鬼世与圣地都受了重创,九钟过后,修真界灵力涨幅却不大(虞观将这些留给了秋亦),任谁都要怀疑虞观其实未死,在没有恢复实力之前,他们绝不敢赌。 “亲身入轮回的风险很大,那么多世记忆与时间叠加下来,很容易让人格崩溃。我可以带你在一旁感悟轮回。”白面团说。 秋亦:“轮回的时间有二十多万年之久吗?” “……没有。” “送我入轮回吧,”秋亦说,“我已经无法正常修行了。” 一闭上眼就是那一幕幕,无法忘怀。 当初将他带上修行路的人,在今日终成修行之障。 第244章 做客轮回(一) 月亮才隐去, 江面泛着薄雾,金光混在水雾中斜斜洒落流水, 柳树晃影,远处驶来一叶小舟,舟上两人,一为船夫,一为过客。 船桨悠悠荡荡划着,流水潺潺,将这艘船推向终点黎城。 一路沉默未免过于无聊, 船夫开口问客人:“郎君去黎城作何?” 青年缓缓答道:“去治病。” 船夫脸上褶皱动了动, 满目错愕:这年轻人不似有病的模样。 对方沉默, 如蒙阴霾中,有一种压抑的沉闷, 看起来没有什么多谈的念头, 兼之病情本是私事,船夫呵呵地笑两下, 把讶然掩盖掉,转而道:“那郎君去黎城可谓是对了。” “薛神医您知道吗?他的本事天下有名, 现在据说想感仙人法,就隐居在黎城呢,只要带够了银钱, 再严重的病也能给压一压。 而且黎城现在可不得了, 上界的仙人们下来传法接渡人, 就挑了黎城做点诶。据说那皇帝老儿也想试试, 可惜没那个福分嘞, 连练气境也不得行!” 船夫健谈,青年却没有多少话, 船夫说得口干舌燥,砸吧砸吧嘴,有些尴尬了。 青年这时开口道:“老丈如此了解,也试过修仙?” 船夫发现他说话时语速比常人要慢上些许,好听是好听,显得温雅,但又让人无端觉得倦怠。 就好像年老迟暮,夕阳黄昏,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再消耗更多的情绪,所以做事行动不得不顺遂安静,平如静水。 船夫笑了两下,道:“老朽前年生了大病,无钱医治,正是冒险修了那传下的引气法才缓缓好了过来,要是换做从前,恐怕棺材就要派上用场喽。” 说到生病,船夫仍旧心有戚戚。 恐惧生死,人之常情。 青年肯首,看向江河,涛涛滚滚,向远处去,恰如光阴。 “郎君气度非凡,想来是修仙好料。若此前未接触过此事,到了黎城定要去仙家坊瞧瞧去。”船夫道。 这条水路船夫划了二十年,修行引气法后,气力更长,船只载着人,稳稳当当过江靠岸。 秋亦从舟上下来。引渡黎城价贵,他交付足一两银子给船夫,与之道别。 目眺远方时,脑海中又生了幻觉,某一世的他也是为了谋生做了船夫,却没有任何奋斗的精力,能混一日是一日,有日风浪很大,他被淹没在了水底,手脚被水草缠绕…… 他觉得头疼,不再去想,转而看向眼前。 正是阳春三月,午后的光和煦,来往船只行人不绝,车如流水马如龙,枝头黄鹂成双而立,声音婉转。 秋亦也记得自己第一世为壳中雏鸟的经历。但他没有出生,因为在出生前,他的心脉就已断。 这样的情形好像持续了几百世,才得以慢慢延长了性命。 后来某一世,他又做了鸟雀,没有被推下巢,也没有被捕食者吞入腹中,顺利长大,丰满了羽翼,却不知为何喜爱叼花投月,凡鸟的脑袋小得很,他不吃不喝地忙着这项伟大的事业,将湖面铺了一层细花,在某个月亮很明亮很圆满的夜晚,忽然感到浑身无力,坠入花中湖中,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捏了捏指尖,秋亦知道自己又把恍惚当真了。 他生来就有这种毛病。但凡看见某种景色某种生灵,总想到自己“从前”,就仿佛孟婆汤没喝干净一般。 这种病症深深困扰着秋亦。 他想了许多解释,最后认为自己应该是太多思太爱幻想,生了疯病。将此事说给其他人,其他人也会这样觉得的——花草树木做过、披毛戴角,卵化鳞生也做过,生死千千万万次,若是真的,那他又是什么呢? 拒绝那些为了挣钱凑过来的闲人,秋亦兀自进城去了。修士地盘,进出连路引都无需看,也很方便。 薛神医在黎城开设医馆,路上随手抓一人就能知晓方向,但秋亦到了地方,才知道人家近日歇息修行,不知去向了。 “下月就回来了,请您下月这个时候再来吧。”学徒礼貌地将人送了出门。 天色尚早,秋亦还未吃得正经午饭,他不饿,也不想吃吃食,没有任何进食的欲念,可人总要吃东西的,饿死的感觉不大好受。 于是走走停停,秋亦入了一间茶馆。 说是茶馆,实则与酒楼无疑,黎城眼下确实是天下的中心了。 随意要了一份吃食,就着清茶,食不知味地嚼着,艰难看吞入腹中,秋亦看桌上摇晃的光斑,忽然感觉时间过得太慢了。 “啪”!俄而听闻惊堂木拍桌。 原是有说书人。 瞧看去,是个年轻先生,面貌清秀,手中拿惊堂木,面前几案上放了一盏黯淡纸灯,穿着灰斑与白色交杂的褂子。 秋亦隐隐觉出一丝熟悉。 可能是在哪见过吧,因为那说书人看见他,目光顿了顿,而后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说书人似乎已经在这讲过许久了,茶馆客人都认识他,大家笑呵呵地与他打招呼,喊说书人“草先生”,言辞神态中有尊敬,他拍一板子,喝一口茶,所有人的目光就看向他,竖起耳朵来听 无处去也不知该做何的秋亦想,来得巧了。 于是吃茶,想要就这样消磨光阴到黄昏。 “先前我们说到了求法宗,远古北洲一方大宗,初时本愿海纳百川,后期几番改规,为了快速扩大宗门势力范围,加入仙盟,风气日渐浮躁,求法求道只走捷径,不予门派弟子自由探索选择,一味鼓吹无情道与多情道等情感之道,更稍加影响引导,让两道修士皆数成了为宗门生为宗门死的死士。” 草先生说, “修仙不就养一口心气嘛,大家说说,这样的宗门岂能成事?” 热热闹闹一片“不能!”,还有不少人啧啧称叹,说仙人原来也和他们一样,离不了这些勾心斗角、斤斤计较。 草先生道:“是了。修士只是力量强些,但归根结底还是人,哪怕动乾坤搅风云,人该有的弱点一样不缺。” 外面淅淅沥沥落下绵绵春雨来,秋亦放下茶盏,听见那草先生继续道:“凡事总有意外发生。无情道亦可改道再修。” “约莫是建宗第一个千年,正是宗门气运旺盛之时,一位寒门天骄拜入求法宗,发誓一心向道,绝不沾染任何儿女情长,从此修行无情道,历经几千年光阴顺利晋升渡劫,尊号‘雨石尊者’。 说好听些,是说他有才华,且志向之坚,百折不挠,说难听些,那就是性情和臭石头一样,冥顽不灵,你夸也没用,骂也没用。 后来雨石尊者教导出十来位大乘境弟子,将求法宗名声推至巅峰。 如日中天的仙盟也考虑是否将求法宗纳入盟中,正在宗门中协商位席间,忽然地动山摇,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人哀嚎:“先生别卖关子了!” “对啊,发生什么事啦,快些道来吧。” 草先生拍堂,脸上带着一丝快意的笑:“雨石尊者改道重修了!不仅如此,还要退出想要拦着他阻止他的求法宗,其他人岂能允许?他们还妄图控制雨石尊者在意的生灵,那地动山摇便是双方打斗造成的。” 他细细描绘了一番了那场大战,说得在场的凡人无不心旌摇曳,特别是小孩子,眼睛里简直就要冒出星星了。 秋亦心情平静,只有些困惑:“雨石尊者为何要改道重修?” “……”草先生叹息,“他与一名小妖相恋了。” 秋亦脑袋一阵轰鸣,于是又问:“那后续如何?” “雨石尊者死了,小妖倒还活着,收拢魂魄等他转世。”草先生说。 原来是这么个后续,这么个结果。 秋亦下意识想说些什么,但偏过头来,一个音节还没说出口,看见空荡的身边,便也把一瞬的思绪忘了干净。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有人嫌这话本子太潦草,喊着让草先生再说一个,也有消息广些的人兴致勃勃道:“草先生,你这话本子有纰漏啊。修仙之人不是没有轮回吗?” 草先生道:“寻常修士死了是真死,魂散魄去。不过,想杀一名渡劫也并不容易。雨石尊者死时并未到绝境,留了一手而已。” 又说了两三个故事趣闻,草先生看了看外头天色,提起灯要走,忽然被人拦下。 “这位郎君有什么事吗?” 秋亦神情纠结,其实他也不理解自己的行为。 草先生道:“不如我们坐下谈?” 二者对坐下,草先生将灯放在膝上,秋亦静默片刻,好像另一种潜在的意志在驱使他,有些话自然而然地流淌了出来:“复活是怎么样的呢?” “你是说雨石尊者吗?” “嗯。” “并不令人开心,”草先生偏头,看向外侧,“你看那边。” 秋亦一并看向那处。 但见街上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在卖剑,剑倒不错,但一声吆喝也不吆喝,相当不会做生意,摊前少有人问津,他也不在意,活像个少爷。 如此做派还挺吸引人的,秋亦听见一些人围在一起,小声议论那青年生得好看帅气,不由撇撇嘴,只觉一般,哪哪都比不过……忘了。 “他不知前尘,命定只有百年寿命。”草先生道。 秋亦:“那复活之人还是原本的他吗?” “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如此了。” “……” 秋亦不喜欢残缺的事物,太可怜也太可悲了。 “聚拢魂魄要多久?” “也许十万年,也许二十万年,取十为整数。” 漫长的等待,或许可以换取一瞬的欢愉。 真羡慕啊。 明明是不喜欢复活法的,但秋亦心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心态很怪,但无法调整,组织言语间,却见雨势渐大,那书生简单收了摊,拿着伞,目的明确,径直往茶馆来了。 草先生:“道友,我先行一步了。” 兴许是喜悦,所以叫错了称呼。秋亦理解地点头。 茶水渐凉,倦鸟归巢,雨势又弱了,火烧云翻出各种模样,时而兽状,时而山状。 秋亦倒是带了行李,可当初收拾时有不少遗漏,比如没备伞,也没有斗笠或其他可遮挡的。 抬头看了看天色,秋亦抬起衣袖给自己遮雨,趁着雨不大披雨离开茶馆,穿梭在人流间,加快了寻找客栈留宿的脚步。 一刻也耽误不得。冒雨衣衫被打湿了倒无什么大事,若寻客栈迟了,天晚月升,见到黑夜残月就不好了。 他一身破毛病,见月总是心悸流泪。 第245章 做客轮回(二) 紧赶慢赶, 终在天黑前寻到了一处寄宿处。 只是秋亦被细雨打得衣裳头发半湿,受晚风一吹, 身上那点热气都好像散了,浑身冰冷冷的。他吐热气,吐不出,摸心跳,微而弱的,心里忽然就没由来的生出一点难过委屈。 这样的情绪像是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并不强烈, 没有多大波澜, 但也不会消失, 始终萦绕着。 客栈与隔壁的澡堂是打通的,秋亦付了铜钱洗浴, 用热水将自己身上捂热了, 驱散寒气,换了身新衣, 这才入房间去。 繁华之地,旅店客栈布置也要较别处好上不少。室内收拾的敞亮干净, 被褥柔软,透着皂角香气。 秋亦坐在床边,先将行李盘缠细数一番, 确认应该够用一月。 收拾之时不由得又想起了先前没备雨具被雨打湿一事, 便在心里默念两句记下来, 准备明日去看看。 因为没有亲族长辈可依赖, 这些盘缠行李都是秋亦自己思量着、照着旁人学着备的, 但他对于自己的事情也不大上心,于是难免有疏漏错误, 下雨被打湿在其中算是小事了。 秋亦自己倒并不怨怼自己这种处境,他从睁眼起,生活便好像挣扎在生与死的水面,不断地两端浮沉,有时好运,有时霉运,有几近饿死时,也有随手便捡到价值千两银子的宝玉时,若把那些既视感都当真,这一世能活到现在实在算是好运了。 这样的命合该没有好友亲朋。否则那人也太倒霉了,得耗掉多少心神。 将行李扒拉两下,取出一册书来。很普通的蓝面簿册,崭新得很,看起来很少翻动,上面没有书名,更像记事用的本子。 雨势不大,书册干干净净,没有被打湿。 窗外风吹雨,雨敲窗,仿佛珠玉噼啪落地。秋亦发了会呆,习惯性地将书放在枕边,褪去鞋袜,吹灯入睡。 夜深人静,灯光昏昏,掌柜手捧一册散修联盟下发的修真界大事记,厚厚一本,一字一句细看,已经翻过去大半。 得法问道,一剑开天,谁人不想?自修士来后,小世界的固有观念与眼中世界天翻地覆,修仙就是时下最时髦赶趟的事,掌柜自然也动了心思,不过他对自己天赋实力很有数,心念的是稳扎稳打,换个地方继续做生意起家。 越看,越是思及感慨时间之浩瀚,宇宙之宏大,人如沧海一粟,不过尔尔。 翻过一页,正用大篇幅记了七千年前的那场天骄盛会。 掌柜本有些昏沉,见到字样,顿时打起精神来。 那是盛世到来后的第一批天骄们,现在还活着的无不已经闯成了一方大能或老祖。了解他们即是了解了现下的修真界。 篇幅有限,书上仅列了前百天骄,还简单写了其近期情况。 过于遥远的时间让这些对掌柜而言全都近乎传说,他从榜末看到榜首。 仙尊弟子,天路压众人,深渊逃生翻盘,最后擂台以剑势越境斩敌,打得在场所有天骄心服口服。双榜第一,名副其实。 即便是天骄中,也是妖孽般的越阶存在。掌柜看得心潮澎湃,想要再去了解一下这名尊号“盈光君”的修士的更多事迹,却发现少得可怜,连同对方师尊也是,没有多少事迹。 无奈,再翻一页。 一页千年。 又是新的传说,上书的是上古战场战事。 聚精会神之际,忽然听闻沉闷的咚咚两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推倒了。 掌柜猛然惊醒,忙放下书,执灯推门而出,循声走向那间房,在心里调出了住在此间客人的模样,轻轻敲门两下:“客官,可是出了什么事?” 两息后,门内传来平静的声音:“无事,睡时惊醒,不小心摔下了铺。” “小店提供红花油、跌打损伤膏,只收一文钱,客官需要的话,我给取来。” “不用了。” 掌柜又问:“那要安神汤吗?” 眼下来黎城的说不准哪天就发达了,他广撒网结善缘,对客人都很客气,力所能及给与一点方便。 也被拒了。 “安神汤无用。”顿了顿,多解释了一句,“是老毛病了。” 里头灯光也亮了起来,掌柜的没再多言,让客人有事找他即可后就走了。 门外脚步声远了无了。 烛光拉长影子,光亮阴影的边缘,秋亦站在那里,脸色惨白,眼泪不断地往外涌出,泪如雨下,根本说不上“无事”二字。 他哆嗦着手,使劲地掐掌心,掐得鲜血淋漓,也不知过了多久,胸膛中咆哮汹涌的情感才缓缓退去。 秋亦习惯早睡,平素也不做梦,但睡眠质量却很差,也是他有的“毛病”之一。 有时能一夜惊醒十几次,神经紧绷得连灰尘落下的声音也折磨耳朵,每一道细小的声音都往脑袋钻去,轻易就能被刺激到发疯,心里要么悲要么气,自己还往往难以克制。若被旁人撞见,任谁都要觉得像是有病的。 有时却一睡能睡许久,别说日上三竿,便是第二天的黄昏时分也不见醒的——倒也不是困,只是不愿醒、不想睁眼了。 有见地的老人言之凿凿说,这是觉得日子没奔头,找块地种,找个相好,生个娃娃,保管睡得香,醒得来。听起来倒是有道理,但偏巧秋亦对姻缘情爱抵触得很,别说找相好了,一思及此类问题,便情绪激荡到反胃作呕,自然也做不到验证那话的真假。 今日就是遇上前一类情况了。 深呼吸几次,终于怔怔缓过神来。 习以为常便也不觉得是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把泪抹去,把手心血擦了,随意包缠两下,再检查腿上,方才摔得有点狠,青紫一片。 幸好秋亦不怕疼,不影响行动就行。 他将倒下的椅凳扶起,末了,把掉下去的书也给捡起来,拍拍灰,这回不是在放在枕边了,而是打开来——纸上一个墨点也没有,是本无字书,秋亦就把它搭在脸边,然后侧躺着,靠着先前被泪打湿的枕头,就这样闭目睡了。 这回没有再惊醒。 第二日醒来,掌柜看见秋亦,吓了一跳,提醒道:“客官,您眼睛肿了。” 秋亦“嗯”了声。 “是想家了吗?” 游子在外漂泊,最是思乡恋家。 秋亦思考片刻,摇摇头。 他又没有家。 用完早膳,因着不浪费粮食,多吃了一道菜——掌柜出于同情赠的菜,秋亦拒绝也没拒绝掉,秋亦本来胃口不大,现在竟是有些撑了,瞧见外头天气正好,蓝天白云,流云缓缓,看了许久,便出门去消食,顺便买雨具。 春日灿烂,但也恼人,柳絮乱飞。短短一段路,秋亦大概搂了一蓬一怀白柳絮,筑一两只巢绰绰有余。 不少行人都在抱怨柳絮迷人眼,秋亦心静,没有情绪,松捏住白绒柳絮,看里头种子。 细小的黑色,但未来或许能长成柳木。 秋亦喜欢生命,但心境不同了,他总沉溺在一种死寂的心情之中,像活在死亡的阴影里,所以能看到能想到的也只有死亡。 这么多的种子,又有几颗能活? 他吹走它。 日头渐渐高升,秋亦买了雨具回去,路过昨日茶馆,特意进去看了看,没有见到草先生,问了才知道草先生是散修联盟的修士,只偶尔在这里说书。 “原来是昨日来得巧了。” “你要找也有办法,草先生不好找,但他相公好找,你要是去学堂,多半能瞧见他。” 秋亦道谢,心里却没有打算去找。 他只是对草先生所说的故事感兴趣而已,总觉得谁与他说过,所以如果有缘,想再听一遍,认真记下结局。 若是无缘,那也就算了。反正他印象中,听故事总是只能够听一遍,再也没有听第二遍的机会。 出了茶馆,迎面忽然撞上一个小孩。 “大哥哥!对不起!”撞到了人,小孩也很慌,连忙道歉,秋亦不在意,“嗯”了一声,音还没落下,便见小孩风一样的跑了。 下一秒,有另一个小孩咻一声,闪电一样从秋亦身边跑了过去,大喊前头个小孩的名字,气恼地让他停下。 原来是小孩子打闹。 两个小萝卜头在人流里飞蹿,叫声笑声不断,不一会儿就没了影。 又过了许久,秋亦才收回目光。 慢步回到客栈,竟是又遇见了刚才的小孩,他一个人蹲在道上,呜呜哭花了脸。 过路的看起来不少人知道他,一人就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又是严家那小子欺负你了?” “对!”那孩子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哗哗地淌,“他、他捉了一麻袋黑蜘蛛和洋辣子吓我!” 秋亦和对方不熟,也没精气神去对付小孩,但听见这话,他停下脚步,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太坏了。” 太幼稚了。 秋亦说:“你不要和他玩了。” 小孩抽抽搭搭,用力点头:“嗯!我不理他了!” 秋亦忽然又有些后悔。 旁边行人打趣道:“郎君别拦了,这小子翻脸比翻书还快,你别看他现在委屈的答应的,其实和人关系好着呢,等严家小子来了,分分钟就‘变脸’去了。” 小孩气得脸红,泪珠子挂在脸上,生气道:“你怎可凭空污人清白!” 周围人被逗得直乐,连秋亦也有那么一瞬感到轻松,想要微笑,可才牵起嘴角,便又落下。心中沉闷,笑不出来。 说话间,一卷黑风小豹子一样跑来——正是先前撞上秋亦的那小孩,他到了就喊:“哭包怎么跑回家了?” 在人呜哇大叫大哭前,严家小子忙打开怀里包袱,原来带了吃食过来,什么糖葫芦桂花糕红糖饼,他唰地就往小孩嘴里塞,也不怕把人呛到。 小孩只顾着嚼嚼嚼,也来不及哭哭哭了,甚至为了点好吃的,又开始一口一个哥哥长哥哥短了——虽说也就叫了两句,后头直接上手抢,打打闹闹的,好不热闹,甚至有路人给两边助阵叫好。 结果正如先前那个行人所言,两人就这么简简单单又和好了。 秋亦看完全程,默默往客栈去,原是孤身一人,那个大哭的小孩却半道追上了他。 “这是我家,”他擦擦嘴边残渣,指着客栈说,“我要回家吃饭了。” “哦,”秋亦问他,“你和他和好了?” “才没有,”小孩眼珠子转啊转,心底藏不住事,犹豫片刻,小声对秋亦说,“我准备明天捉条菜花蛇,乘午睡偷偷塞他床底下,吓死他!” “……” 秋亦肯首:“捉有毒的。” “啊。”小孩傻了,“大哥哥,你怎么比我还狠心。” 他摇摇头:“不行不行,菜花蛇就好。” “他怕蛇?” “他怕啊,可怕了。” 果然不一样。 “大哥哥,你不要和我爹我娘说哦,他们肯定会说我的……” “好,我不告诉他们。” 得了保证,那小孩安静了一会儿,踏入门槛时,又有些扭捏问:“你觉得我的计划怎么样?” “有点幼稚。” 小孩愣了一下,哼地跑走了:“那你肯定比我更幼稚。” 他都不敢用毒蛇的。 正午,客栈正忙,秋亦点了吃食回到屋内,不占多余位子。 过了不久,竟是那小孩替小二端饭菜送来。 他得意地和秋亦说:“我娘说了,幼稚是可爱的意思,被宠的孩子才幼稚呢。” “……她说的不错,”无端地感到落寞孤寂,心中空空,秋亦努力扬起笑来,试图用笑压下这种感觉,他笑道,“幼稚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第246章 做客轮回(三) 午后, 原先软如棉絮的浮云不知被风吹去了哪,晴空万里, 金光照着万千世界,满街瓦片玻璃一片明闪闪,晃人眼,翻飞的柳絮被人扫成白雪堆,往来车马行人络绎不绝,车轮骨碌碌滚过地面,人三两成群嗒嗒走过砖路, 热热闹闹。 这是春日, 万物复苏、心头喜悦的好时节。 那掌柜的孩子姓罗, 便叫他罗小孩吧。罗小孩心思细腻,左思右想, 总觉得自己先前或许说错话, 伤了大人的心,见外面生机勃勃景象, 想到秋亦一个人呆在暗暗的小屋子里长霉,于是搬来一张交椅放在堂口榆树下, 兴冲冲唤秋亦去晒晒太阳。 人都喜欢晒太阳,人都需要晒太阳。 秋亦本不愿意,不过他的不情愿也不强烈, 人家推他, 他也就去了。 老树投下一片影影绰绰的阴凉, 道两侧许多这样出来晒太阳的, 不过人家多是拿小马扎围坐在一块谈天说地, 多以不需要做事干活的老年人居多。 眼下作为加入其中的一员,秋亦恍惚感觉自己仿佛也老了, 尽管他顶着个十足年轻的皮囊。 春风十里去,吹得叶片沙沙,煦光落在身上,像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秋亦喜欢拥抱。 他躺在交椅上,克制住莫名流泪的冲动,半阖起眼,眼中热闹充满生机的景象被另一幅景象叠加。 遍地萧瑟,断垣残壁,光线暗沉,人犬狗猪骨在地面上拖动着前行,落叶被碾碎。 这自然是幻觉。 看到鲜花就自然想到它腐败,看见幸福就想到幸福破碎时的惨烈,看到春日就想到深秋隆冬,一种很不好的心态,但秋亦深陷于此,景象总在他的眼中叠加。 好像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倒转这一切。 再睁开眼,满目繁华重映入眼帘。 交椅一边,罗小孩与严小孩已经再度碰头。罗小孩的报复只是说说而已,至少此时此刻,那些事已经全被他忘在脑后了——严小孩从家里带了引气法残稿来。 散修联盟来时早将种种事项忌讳告诉了此界人,其中就包括孩子适宜修行的年纪,有的人家抱有侥幸心理,有的人家则听了进去,罗家严家就是后者,他们不让小孩碰修行功法。 不过相比于罗家的处处设防,严家觉得堵不如疏,所以对于严小孩偷拿一页半夜引气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别说残页无用了,便是整部给你看了,你看得懂吗? 两个小萝卜头头碰头,研究了半天,不得不承认文盲寸步难行。 还好他们有张嘴,可问人。罗小孩拿着残页掉头,看见秋亦倚躺在交椅上,迎着一斜光,脸庞身形在洋溢春光中变得模糊,他望向远方穹宇,神情安静。 这里是繁华之地,但他仿佛与人来人往喧闹景象划了界限,独自落在另一处世界。 那么多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罗小孩一愣,旁边严小孩已经拉着他的手过去讨教了,还带了硬笔,希望秋亦在上面写下注释。 秋亦一字一句给他们讲解完,写得手腕酸。 严小孩从刚刚恍惚顿悟的状态惊醒,好奇问:“大哥哥是秀才、举人吗?” “我不是。” “我感觉你讲得比那些秀才举人、那些散修盟的上仙还要好。他们说的叫人听不懂。”严小孩说。 罗小孩也回神了,他接过硬笔和残页,夸道:“而且字也好看!” 他们随口一说,秋亦却感到有些迷茫。 他想起从前。他没有学过一个字,也没有读过任何书,他是怎么会识字写字解句的? 而且,他的字…… “我也觉得很好看。”他近乎喃喃道。 直到两个小孩喊他,秋亦才勉强回过神来,他转移话题:“这是修炼功法吗?” “你不知道?” “第一次见。” 秋亦对功法很陌生,但说起修炼、说起引气入体,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心情。 于是他自然也知道,不要再想下去比较好。 回绝了两位小孩劝他修行的建议,两个小孩很快就跑没影了,秋亦坐了片刻,想着字,想着书,过了许久,重新躺了回去,好似没骨头一般靠着椅背。 阳光正好,他在灿烂的一切里感到疲倦与伤心,越来越多的难过像潮水一样漫来,没过一切,令人感到窒息,他慢慢闭上眼。 不免想起船夫与两个孩子的话,秋亦固然没有修仙的念想,此时却还是不禁在心底想,要是他是仙人就好了。 仙人一定不会再受这样莫名其妙的情绪折磨。 仙人一定无所不能- 暴雨噼里啪啦砸向屋檐树木砖石,无情冲刷整座黎城。 阴雨绵绵的天气,见不到一分光,白日也像夜晚。 满路泥泞水泊,秋亦撑着伞,看着地下或松动或残缺砖石,绕着缓慢前进,尽可能少被打湿,可风雨同来,伞罩得住上方,罩不住四周,尽管秋亦已经很小心了,浑身上下还是全湿透了,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 这比前面那次小雨惨多了。 有些委屈,秋亦抽抽鼻子,压下眼泪,不懂自己矫情个什么劲。 可能他实在是非常讨厌被雨打湿的感觉,又无人诉苦。 也可能是他越来越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了。 好在药堂已经到了。 在檐下将伞收起,雨水从脸庞滑落,从发梢滚落,从衣摆滴落,聚落于一处,秋亦所站立的地方不多久凝出一面凉凉的镜,镜面漾开涟漪,映出他模糊的脸庞。 堂前打哈欠的学徒走过来:“这位郎君……” “轰隆”! 一道雷光劈开雨幕,将动荡的景色照亮得一片雪白。 “啊!”一声尖叫,学徒惨白着脸,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用手指着秋亦:“怪物!” “蹬蹬蹬”,听到动静的薛郎中从楼上下来,走上前来,看见秋亦,心尖亦是一颤。但到底是有阅历的,他转头对吓瘫了的学徒厉声道:“闭嘴!还不给客人送上干净的毛巾擦拭雨水?” 紧接着又掉转头来,露出笑容,小心问秋亦:“是否要换身衣裳?” “……不用了。” 千万道声音从嗓子里冒出。 从他们的态度中,秋亦恍惚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好。 尽管他自己感觉很好。 学徒拿了毛巾过来,却不敢送上,还是薛郎中一把夺了过来,递给秋亦,强颜欢笑:“还请擦擦吧。” 老人的眼中映出一道无面而潮湿的身影,随着雨水落下,这道身影还在变幻,像万物,像云烟。 秋亦接过擦擦头发与脸庞,一张脸随着擦拭缓缓露出,擦得潦草用力,他的脸庞被擦得通红,眼睫上还缀着雨露,一眨眼便落下,仿佛泪水。 薛郎中与学徒都大大松了口气。 薛郎中:“郎君冒雨前来,是要看什么病?” “也许是心病。” 薛郎中之所以能名扬四海,靠得就是观人心的能力。他请秋亦坐下,让学徒端来热茶来,问了姓名,然后斟酌道:“郎君方才模样,也与心病有关吗?” “好像是的,”秋亦说话也仿佛在梦中痴语,喃喃道,“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可能活得太久了。”他说。 “……敢问郎君年岁?” 若算今世,“二十。” 加冠的年纪而已。薛郎中道:“郎君还年轻着呢。” 他喝了一口热茶,慢慢冷静下来,继续道:“方才听郎君所言,刚才情况从前没有,所以是近来遇到什么刺激了吗?” 茶腾腾冒出热气,秋亦静默了许久,好像回想了什么:“不。” 他肯定地说:“从前是有过的。” “只是每次这般时,我就会做梦。我梦见我。” 梦醒后一切便也好了。 薛郎中感觉自己在听什么天方夜谭故事,他问:“那如今是怎么了?” “可那并非我眼中我,那是别人在看我。”秋亦呢喃说,“我想要看清他是谁,他什么模样。” 秋亦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渐渐的,他也失去了自己的模样。 薛郎中大彻大悟:“郎君,你这是犯了相思之苦啊。” 秋亦的眼珠动了动:“可我不记得他。” 薛郎中精神一振:原来是失忆症。 “你是真的不记得吗?”薛郎中语重心长道,“郎君,我将记忆视作一片海,随着记忆的叠加,海水上涨,无意义的记忆就融入其间,但愈是重要的东西愈是沉在下面,无论海洋多广阔多深厚,海水蒸发或动荡,那些重要的东西都不会消失。” “我想,你现在是因为某种原因浮在海面之上,所以只能看到冰山一角,才看不见看不清你重要的东西。” 秋亦许久未说话。 “但你爱着这个人,所以即便你忘了,也想要寻找他。”薛郎中隐约感觉对面像是换了个人——这么说似乎也不准确,但他很难描述这种感觉,硬着头皮继续道,“郎君若是需要,我可以为你写个方子,你拿回去,按着服用,或许能刺激到记忆,让你能顺利沉入海底下。” “……假如我真想忘了他呢?” 薛郎中惊了一跳,这是推翻了他前面的结论。他问:“为什么?” 对面的青年面无表情地流下血泪。 “因为我恨他,”秋亦说,“因为我要活着。” 他慢慢捂住脸,姿态无助。 “为了我答应他的一切。” 许久,薛郎中小心翼翼地问:“可是你做得到吗?” 秋亦将脸从掌中抬起来,幽幽地看他。薛郎中心中叹息,答案昭然若揭。 仿佛最后一根稻草落下,秋亦崩溃大哭:“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他几乎绝望地问:“要怎么才能做到!?” “他还活着吗?” “他会来见我吗?” “他见我的样子,他会心疼吗?” “……你说,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死?” 薛郎中几乎不敢回答。 但不回答也不行,他斟酌着道:“我想,他一定放不下你。他一直都在。” 秋亦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很渗人,而后,他缓缓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薛郎中也这么觉得吗?” 他笑着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 直到雨停下,月亮升起,学徒小心翼翼地问薛郎中:“最后那样说好吗?” 薛郎中白了一眼他:“你以为人家真是来看病的?” 他摸摸白须:“他分明早已经有了答案与决意,只是找个陌生人倾诉而已。” “可那不是治标不治本吗?” “你记住,凡与情相关,这‘治本’便不由你我,也不由他,而是由他爱的人。”薛郎中摇摇头,“他自己啊,也只能治标了。” 月色寒凉,秋亦第一回拉开帘子,手肘撑在窗棂上,仰头看黑夜中一轮银月。 “我又失败了。” “怎么都这样了还忘不掉你,”秋亦埋怨他,“你这样很讨人厌的,我要渡生死,看开生死,你让我功亏一篑了知道吗?” 月华如霜,将秋亦眼底泪光照得璀璨,他忽然又小声说:“对不起,刚刚骗你的,我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要生我的气。你抱抱我嘛。” 没有拥抱,秋亦叹气,也不生气,自顾自问他:“怎么办啊,你永远都在这里,我怎么也释怀不了。我看不破,渡不过。” 他又很快回答自己,自我说服般道:“不过,过了这么久,我也明白了一件事。” “你像我的根茎,我永远立足于此,你也永远埋葬在这里,我和你是不可分割的。” 当看开了这一点,一切就宛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压抑沉闷、静如死海的心海上抽出新芽,生机流转。 秋亦浑身发抖,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压抑住自己的笑声,但是发自内心的狂喜如何压抑得住,所以他放弃了,他对月大笑,前所未有的肆意畅快,笑声癫狂,只是黎城听不见他的声音,世人听不见他的声音,黑夜明月静默,唯有亘古的生死为他震颤。 修真界,白面团有所触动,回首看向小世界,天机阁罗盘指针疯狂转动,诸葛穷匆匆跑来,一位仙尊还是一位伪仙?将死的老怪们长叹一声,无限艳羡,是谁要尝试突破界限? 红日升,明月落,潮汐涨,春秋轮转,昼夜颠倒,死亡的海洋,生命的律动,很久很久之前,盛会那张阴阳黑白轮转画卷再度在秋亦眼前显现。 生与死的道路为他铺开,他无数次的生死,世人的生死,世界的生死,所有一切都不过凝聚轮转二字内,那不可逾越的事实化为最后一道门槛,死死守住最后一条线,但秋亦已经不在意了,足够了,一切都足够了。 他的内心只有澎湃的喜悦。 “所以你看!我就知道,他们都在骗我!你也在骗我!你才没有死!”秋亦大笑着,欢欣道,“你从来都活着,我在,你就在,你只是等一个机会,等我把你带回来!” “我会做到的。” 他喃喃自语,抓向天空。 异象散去,月亮在他掌中。 天机阁,罗盘停下。 第247章 天外天(一) 诸葛穷久久站立罗盘前, 点起高香。这是天机阁的仙器,除去平时运算卜算的功能, 亦能能最大限度为命修减轻压力与代价。 青烟萦绕,直上青天。 诸葛穷恭敬跪下,内心谦卑。 请神请的是苍生万物,跪地跪的是天地命运养育之恩。 “能否将他视为仙尊?” 叩天问地,掷杯筊,一阳一阴,圣杯。 再抛掷一次, 一共抛掷三次, 终得三圣杯。 沉没的、无尽的潜意识细沙一样浮动, 世界回答他:可。 “他待世界友善否?” 圣杯。 可。 “他待世人友爱否?” 笑杯。 拿不定主意。 再掷,又一次笑杯后终于显示圣杯。 诸葛穷长舒一口气, 再恭敬低首:“仙尊当有名号, 我们该如何称呼他?” “哗啦啦”,无风之地掀起清风, 流沙漫过诸葛穷脚底,在地面涌动, 诸葛穷一动不动,见无形的手将沙几次涂抹,最后终于浮现一行泛着金光的字。 ——生死无常。 从一位仙尊的尊号中多少能窥得什么, 诸葛穷微微凝眸, 心底掀起波澜, 不知该如何为故人感慨。 沙将要消散, 沟通到此就该结束。 诸葛穷深呼吸一口气, 却又再跪拜,罗盘光芒如烛火, 顶着压力,孤寂的空间中,诸葛穷的声音回响:“当年饮渊君成仙,天机阁遇歹人袭击,遭逢意外,未有机会问其尊号,让俗世称呼大行其道,实为不敬不尊。” “今世又有仙来,天机阁第六十七代弟子,诸葛穷,趁此机会,代诸位先辈请问饮渊君成仙名号。” 深深一叩首。 空气嗡动,旁人无法看见庞大的潜意识群像鱼群像丝线的海洋一样流动,沉重的压力压下,诸葛穷额头滑下冷汗,再一次明白了为什么需要一个丧失大部分能力的“天道意识”这种表意识存在。 在他的注视下,流沙变幻,最后终于形成了一行字。 才看了一眼,那行字也好,沙也好,全都散如云烟,化为虚无。 罗盘光芒“嘭”地熄灭,诸葛穷咳出鲜血,再看香炉,最后一缕青烟袅袅散去,香早已熄灭。 他站起来,将杯筊收起放好。 就在此时,许是感知到了问话结束,一位穿弟子服的少年一路小跑进来,青葱的脸上写满了好奇:“师尊,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百年前,诸葛穷收了第一个弟子,也是和他一样的身世与体质,名为萧消,只是师尊和弟子相性有点微妙,现在还在磨合,毕竟一个悲观份子和一个乐观积极份子思维方式相差实在很大。 诸葛穷嘴角一抽:“没看见为师都吐血了吗?” 萧消:“师尊辛苦了!师尊好上进!” “师尊,看看结果!” 诸葛穷:“……” 他擦擦汗,将结果与弟子说了。 萧消思索:“饮渊君不在计划内吧,师尊怎么临时起意?” 天机阁问天仪式流程都是固定的,很少问额外的问题。 “想着还有一点时间,便就问了,”诸葛穷道,“取簿子来。” 名册簿子萧消过来时就带了,诸葛穷接过,记录下此次问话所有结果。 出于考虑,生死如常仙尊名号可以暂时不放出,待秋亦出世也不迟。 另一个尊号倒可以放出去了。 最后,诸葛穷难得为老朋友兼恩人高兴:“我觉得他大概是想不开的,不过看到这个,多少应该能开心点。” 上古战场一事结束后,天道牵头,天机阁、万宝阁、神造堂、丹阁,几大组织联手将事情原委宣扬天下,当今至少一半高境修士承了秋亦的情。其中也包括诸葛穷,称一声恩人不过分。 萧消对两位都不了解,但想到那位饮渊君的尊号,还是点点头:“我感觉盈光君会开心的。” 静默间,紧跟“饮渊君”之后,簿上落下一笔。 生死有常。 人世无常。 堕仙为从前名,往后应称其为,人世无常仙尊。 …… 人间过了几度春秋,青绿江面漾起水波。 黎城已经消失在了历史中,现在这里是寻仙问道的“仙城”,而当年客栈则移平建起了高楼。 有关客栈高楼,还有一段往事,据说这客栈是街上亲如一家的两家合资建了,后来两个小孩在梦中得了仙法,被散修联盟看重,将他们两家子都接去了修真界,予以资源大力培养,尤其是罗家,现在都已经是不得了的修士了,叫一群人咬碎了牙,不知两家踩了什么狗屎运。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这些都是陈年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当年羡慕到咬碎牙的人连牙齿都掉的差不多了,所以现在再提都要招人笑话的。 眼下最热门的事情还属新一届天骄盛会。 考虑到这方小世界发展不错,灵力上涨速度很快,即将与大世界接壤,散修联盟在仙城投放天幕投影,叫所有人都能一并欣赏盛会景象。 小世界毕竟接洽时间还短,大家修为都不高,对那些天骄了解也不多,更多的就是看个热闹,在此驻守的散修们都是老油条子,谈起来那才叫唾沫星子直飞,实打实表现了什么叫骂战。 你说这家强,他说那家勇,你押这人赢,他偏要说你得输得一塌糊涂。嘿,盛会进程还没发展到修士与修士对上怎么办?两边的支持者先约架楼下,刀剑相碰,打出狗脑子来。 喧喧闹闹聊着争着,忽然有人道:“其实我看这届天骄风采虽然出色,但还是不如当年那届。” “当年”是一个令人神往的词。 年轻一代的修士们只看过影像,无幸去现场亲眼观摩,如今被这一句话牵动神思,那些影像又浮现眼前,不由得心神往之。 “毒尊陈冷虹也是那一届的天骄吧?我来此界时听闻她晋升大乘中期,预备挑选一关门弟子,不过想要入她门下,需要经受千重虫狱,也不知最后谁能熬过。” “说起弟子一事,其实我想拜入荒武尊者门下,做个体修,肉身扛山划海,天南海北闯荡,可惜人家不收徒。” “荒武尊者是哪位?” “长孙顺啊!别看人家现在低调了,两百年前也曾经孤身上大宗,当着一众长老的面把出言不逊的小辈连同往上的一脉人给狠狠教训了一顿,硬是没人敢拦他。” “妙丹君也不错,上古战场那回丹阁损失也蛮严重的,但是她撑住了……” “毒尊当时排在后头吧,做她弟子要和蛊虫相伴,太痛苦了些。 荒芜尊者也还行吧,不过他后面只有个半死不活的荒村,太累赘太拖累了。 至于妙丹君……反正我是不喜欢丹道,没啥实力,不堪一击。 要我说,最好的还属隶属天机阁和阵界的问阵尊者、万宝阁万行商。前者实力强,两大势力托底,脾气好像也挺好的,弟子冲撞也不会受罚,后者资源最强,对手下人好,都知道南洲那边多重视宗族吧?听说他几百年前听说他亲自为一名叫‘阿虎’的手下行商扶棺送葬归故土,还把自己的姓氏给了他。 嘿嘿,两位但凡搭上一位,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问阵尊者,诸葛穷,渡劫前期。 万行商,宗舞,大乘前期。 “嘿,还选上了!”哄堂大笑,有人忽地一踢,一脚“砰”把他踢到了楼下湖泊里,溅起哗哗水花,“醒醒醒醒,看不下去了我都!” 接着又提到牧直知、无中、毛丸丸、马武、卓昭、程易水等等等等,今朝盛会上有不少就是他们的师弟师妹,不过既然提到那届盛会,有个人注定是绕不开的。 “许久没听到盈光君的消息了。说起来,我家老祖当初也深陷上古战场,还是因盈光君才得救的。” “那件事也已经有六千年了吧?盈光君人也不知道去哪了,九钟响动时也未出来,可能是伤了心。” 忽然有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哼!要我说,这盈光君果然是个没了师尊捧就不行的废物,指不定死哪里了。” 声音才落下,场内安静,唰唰唰,在场所有人都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那说话的修士声色俱厉:“怎么?我哪点说错了吗?” “啪”! 有修士猛地将手上杯子砸到桌上:“我说是谁说话这么狗屁不通呢,原来是道友从水里狗爬爬回来了?” “你!” 说话的修士站起来,凶神恶煞,横眉以对:“还想说话?各位道友,我出一百下品灵石,给我往死里揍他!” 逃跑、追赶、暴揍、哀嚎,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轰隆隆的,像是一场闹剧。 隔间热闹不凡,木料没做什么隔音阵法处理,声音能传到此间来。 草先生怀抱着半明半暗的灯,隔墙看了一眼,知晓前因后果后便自然收回了目光,任由其他人将那修士打得鼻青脸肿、满头是包。 他透窗看向天幕,这一届盛会散修联盟有几位小辈参与,其中有一两个可堪培养。 一念之间,草先生神色一变,一道金光咻地划破天际,带着锋锐无比的边芒唰地插落在桌面,距离草先生不过几厘远。 却是一封缀着金色莲花的请柬。 同一时间,大夏皇朝、丹阁、天机阁、阵界、神造堂、青丘……但凡跻身超一流的势力,皆数收到了这样一封天外来书。 金莲作柬,邀客赴宴。 落款,华彩娘娘。 第248章 天外天(二) 大夏皇朝。 经过一番石头剪刀布的比划, 一众将相皇子公主笑着各归其位,倒霉的梁云延成了前去赴宴的人选。 梁云延叹气:“这时候冒出来一个仙境, 还四处送请柬,这圣地指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那是仙境,不能不去,不仅得去,还得去个人家要求的有权有位的渡劫境。 梁紫微已经是青年身形了,笑呵呵地安慰他的皇兄:“皇弟倒是想去,可惜没有机会, 皇兄要是去了, 请好好记下天外天种种, 好叫我等对哪里有个数,以后万一对上, 也能有个准备。” 梁云延转念一想, 也觉自己责任重大,收拾收拾就麻利地赴宴去了。 持金莲请柬, 在空旷之地,向正北方向行走四百步, 只觉一股力量将身体束缚,猛地打捞起,从地升上天空, 再从天空升上未知处。 梁紫微目送他, 仿佛看见一朵金莲垂下万千条丝绦, 将各个修士带向未知处。 梁紫微叹一口气。 若是上古战场一事重演…… 不不不, 他摇摇头, 应该还没到那等鱼死网破的境地。 那名叫“华彩娘娘”的仙境在忌惮什么,所以才委婉设下鸿门宴, 而不是直接动手。 她在忌惮什么呢? 梁紫微静思许久,转身向行宫走去。 另一边,梁云延手拿金帖,行走在云间。 虽然有通天的能力,但也不知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还是如何,此间的主人只将他们放置在第一重天,想要赴宴,还得往上走到九重天。 一路寂静无声,各人心中有各人的打算。梁云延趁此机会向四面看去。 天外天不愧于“圣地”的别称,是一处极符合人们刻板印象的天上宫阙,云缭雾绕,宫阙沉没在云海之中,时隐时现,管弦音乐从更远的天际传来,扣动人心。初时还好,不过待久了,总觉得这种繁华是为了掩盖掉空荡。 对,空荡,这里生灵似乎不多,一路行走来都未见几个人,导致那乐声都让人听得心底发毛了。 俄而,面前出现一方莲池,碧绿而宽阔的荷叶移动间连作桥梁,众人踏上,只见两侧莲花争先恐后地开着,帖上所见金莲也在此处。 梁云延目光微凝,看见挤得满溢的莲池中竟有一处不大的清静地,两朵并蒂莲花萎靡至干枯,莲瓣间丝丝缕缕地淌着鲜血,混入湖水中,被其他莲花所汲取。 侍女似乎注意到了梁云延的目光,轻描淡写道:“那是过往做了错事受罚的。” “做了什么错事?” 侍女却只笑笑,不答话了。 跟着她走过数道天门,爬过八道穿云梯,在众人都感到心累之际,第九道天门缓缓开启。 一座宏伟宽阔的宫殿如跪伏的巨人般屹立于眼前,两扇大门敞开,走入其间,明珠照得四周金碧辉煌,八方火炬燃烧,一方巨大的青铜长桌摆布在中间,两侧列位不多不少,恰好和来者数量一致,华彩娘娘坐于首席,身后站着十位气息不俗的修士,怀中还抱着一只狸奴,皮毛数种颜色混杂,是只漂亮的三花。 见到人来了,那只猫喵喵叫了一声,华彩娘娘指甲在它皮毛上一掐一拧,它许是吃痛,又叫了声,从她怀中一跃而下,不知去哪了。 各修士依次坐好。梁云延坐在上位,将华彩娘娘与猫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他是爱猫之人,能看得出来华彩娘娘刚刚分明是有一瞬厌恶的,心头不由划过一丝疑虑——既然不喜爱,为何要养? …… 与此同时,洞天中。 细雪飘飘,青蓝湖面与天空一色,清透水面下,一尾红鱼摆动尾鳍,悠然巡视焕然一新的领地,鳞甲火焰一般的红,边缘金沙似的闪闪发亮。 岸边落了雪,全然没有收到那些请柬的影响,糖葫芦与小银在雪上扒拉写字,然后拉白面团来做裁判比较谁写的大字好看——它们境界到了瓶颈,去向秋亦求助,秋亦听完,微笑着让两位不会写字的练字去,一者消磨时光,二者平心静气。 白面团好不容易挣脱了两位朋友的拉拉扯扯、互相攀比,赶紧跳跑到亭中。 秋亦正坐亭中,着一身白衣,眼睫低垂,提笔写字,手边还放着几卷书,写写停停,时不时点墨作小人模拟运作一番,若不行,那就抹去字迹,再换一条路径方式。 原是正在编纂功法。 不为传授给谁,只是随性而起,随心而止,或梳理自身所学、或尝试并完善某些想法,在过程中温习旧日所得。 秋亦所学多且繁,故而以这种方式消磨岁月,经久下来,也攒了几部颇为实用的功法——虽然对他来讲已无意义了。 白面团等他写完这一册,开口,先委婉道:“第三劫来势不妙。” 它露出忧容。 也许是因为“三”这个次数,也许是因为当初金转如意仙尊牵引大劫还是造成了影响,第三劫仿佛醒了,它跃跃欲试,正在试图越过虞观定下的界限,它将提前降临。 “无所谓,便是提前了几万年也没有什么,”秋亦搁下笔,“总归是要来的。” 他语气幽幽:“何况这点时间本就是他争来的,此世早该面对第三劫了。” “无论如何,现在忽然之间变作一万年、乃至几千年,还是太夸张了。”白面团瘫软成饼。每一次大劫都是生灵涂炭,如果能晚一点,当然还是晚一点好,能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秋亦静默没说话。 他其实对虞观很有怨恨,但说一千道一万,他是虞观教导的弟子,他与虞观从来兴趣脾性相投,所以他内心是认可他师尊的,他恨的也从来不是对方定住大劫时间,而是其他更多更多。 白面团看见秋亦又取来一张琉璃白纸,在原先繁多字迹上涂改,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大劫将至,世界屏障也变得不稳,圣地已经在靠近试探,鬼世应该也快有所行动了。” 先前强打靠的是过去百万年积攒下来的底蕴,实际上若想动手捞点什么、抢点什么,现在才是最好的时机。 而且圣地与鬼世一定会行动——撇开彼此与修真界的前缘不提,再没有什么比一个即将遇到毁灭性灾难的大世界更加诱人了。 以及,若说从前可能还有不确定,但是现在两界仙境应该都知晓,虞观是真的陨落了、他的弟子似乎不怎么争气,眼下的修真界暂无仙尊坐镇一事。 “我知晓,异象我看到了。” 秋亦弯眸。 他生得好看,笑起来时相当漂亮,但暗藏的冰冷与锋芒还是让白面团寒毛竖起。 “他们在等时机,”秋亦轻声道,“我也在等他们啊。” 谁是猎物,尚未可知。 “那圣地那边……” 白面团惊疑不定,它还以为秋亦不动,是出于考虑选择了忍让。 “我自有安排,不用着急。” “……” 白面团其实不是很急,毕竟圣地为了能够留久一点,目前没有动手的念头。 它提醒已然杀心按捺不住的秋亦:“近万年过去了,他们那边仙境战力或许会增多。” 因着真仙难得,仙境战力所指范围极广,濒临极限的渡劫、半仙、离仙境一步之遥的伪仙都包含于次。 白面团的话不是无的放矢。 圣地和鬼世能靠方寸之地养出仙境,当然是自有它的优势,如果说修真界是安分自我发展型世界,那么圣地与鬼世就是游牧狩猎型世界。 它们的形态非常适合虚空行走,虽然也有常年颗粒无收的可能,但只要运气够好,硬生生拿着十几个死去的世界资源灌溉堆出一个仙境来也不是不可能。 不然两个弹丸之地哪来那么多仙境。 而修真界…… 先前提过,第二劫时,华彩娘娘背刺燃焰仙尊,联合鬼族,趁着修真界高端战力都在应付第二劫,当时华彩娘娘拿走一部分气运,鬼世拿走另一部分,二者几乎将修真界气运根基都给挖去了——现在想来,估计被驯服控制的第一代天道意识也帮了圣地大忙,所以今世的修真界混得很惨淡,到秋亦那一代才有好转。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白面团数有谁能帮到秋亦的。 这万年修真界发展不错,压力之下,濒临极限的渡劫、半仙也冒出来了几位,以修真界培养修士的能力,只要对上的不是仙境,一个修士打两个同境还是可以的,唯一问题就是太少了,这种人才太少了,死一个少一个。 它正思索着,却听秋亦道:“何必担心?” 白面团抬头,正好听得他后半句话,秋亦笑道:“我把他们都杀了就好了。” 有一个杀一个,清洗得干净了,也就不危险了。 他眼眸星星一样亮,语气轻飘飘的,像小孩在说今日与伙伴玩了什么游戏。 “这种小事往后不用再提了,若是你有空闲,帮我喂鱼,”秋亦说着,捻起那张琉璃白纸,叠了叠,递给白面团,声音轻快雀跃,“或者将此物送去阵界。” “这是?” 冬日的光纯白而无热度,秋亦神情变得冰冷:“告诉他们,无论是想逃的还是想守的,手上在研究的东西都可以放下了。” “该收心了。” “……” 白面团觉得这一刻的秋亦很像虞观。但它不敢说,更不敢提。 它带着那页纸,身形消失在虚空。 秋亦半托着腮,黑发瀑般垂落。 他遥遥看向亭外,雪越下越大,只觉漫山遍野,全是素净的白,像是送葬路上漫天飞舞的纸钱。 这个冬天也很难熬。 心中算着命理,数到第三十二片雪花落下,差不多了,是时候了,秋亦想着,微微抬首,乌黑的眼眸中映现出圣地,映照出宫殿,殿中各人表情,或纠结或冷然,以及殿堂尽头,一道身穿华服,表情晦暗难明的身影。 隔着遥远的距离,秋亦与她对视一眼,对方眼中有警告、忌惮、一丝试探,秋亦几乎按耐不住心中杀意,于是只好笑起来。 打理好一切,从亭中走出,给红鱼喂完食,秋亦对糖葫芦和小银道:“你们在此潜心修炼,再过几千年,等白面团来,它会请求你们去做些什么的。” 糖葫芦点点头,小银嘶嘶叫了声。 “我?”秋亦道,“我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水底的红鱼吐了个泡泡,见水面上的那个影子扬起手向远处——遥远的山巅,两把剑插在冰霜中,伫立风雪间,因过于悠久漫长的时间而褪色黯淡,直到秋亦轻叱一声:“剑来。” “铮——” 昭时剑唰地飞出雪中,嗡鸣震颤,它抖落雪色,似一道流星划过天际,须臾刺破飞落秋亦掌中。 “啾。” 糖葫芦好奇问:剑还利否? 秋亦有数千年未曾持剑了,这把剑也有数千年未曾斩敌了。 秋亦抹去上面最后一点落雪,一瞬之间,昭时剑迸发绽放出千万条华光,透亮的剑身清晰映出他的面容。 待到光芒收敛,剑在掌中。 剑还利否? 秋亦回答:“一试便知。” 他手持利刃,走出这片如巢穴般令人眷恋的洞天,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不舍。 外界正值秋季,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迈出一步,圣地就在咫尺间。 …… 殿中。 “今日找诸位来,是为商讨我等共同的未来。” 华彩娘娘叹息:“诸位请看。” 她抛出留影石,咔哒一声,留影石落在长桌正中,一幕幕影像霎时浮现在大厅上。 这显然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所录制的影像。漆黑与空洞的虚空中,一方又一方的世界像烟花一样爆开、被暗色吞没,覆灭在顷刻之间,生灵有的类人,有的与人类大相径庭,但都是有感情的生灵,那种世界覆灭时的哀嚎与绝望像针一样刺透出影像,众人的表情逐渐变得肃然。 “这是圣地在航行的漫长时光中所见过的十三个中大型世界,他们曾经也辉煌过,有的世界练武,武者□□入道,将身体淬炼成仙器神兵,纵横无双,有的世界将灵力称为‘魔法’,建立了另一套修炼体系,强者可以摧毁星辰,甚至不逊色于低谷时期的修真界。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在大劫中消亡了。多数消失在第一劫,少数两个灭亡在第二劫,只有最顽强的一方世界撑到了第三劫。” 华彩娘娘再抛出一枚留影石,只投影出一片黑暗:“但显然,正如你们所见,它灭亡得比我们想象得更快,甚至连影像也记录不下来。” “……” “三生变故,第三劫将是一场更胜前两劫的灾祸,凭修真界的力量,绝无可能生存下去。若在场有谁想活下来,还是该早日做打算、另寻出路为好,这样也能为修真界保全几分‘火种’。” 这时,华彩娘娘声音放柔: “我界昔日便是荒古时代修士制造出来的避祸之舟,虽然两界早已没有了联系,但也算是有过一段因缘,故而愿意伸出援助之手,接渡一些有缘修士避开灾劫。” 她话语里透露的东西颇多,不知不觉间,有修士的心情“自然而然”放松下来,甚至开始询问问题,参与话题,比如其中一人问道:“荒古时代的修士竟也会作此打算吗?” “当然。谁不想活着呢?并且他们成功了。现在圣地中的都是当年修士的后辈,真要算起来,我们与诸位是同根同源的。” “也幸好他们成功了,才有今日的我来邀请诸位避难。” “原来都是一家人!” “是一家人就好,一个圣地怕是容不下多少人吧,不知娘娘可否给予指导,让我们在第三劫之前多造出几个圣地?” “呵呵,”华彩娘娘笑道,“道友想得莫非也太好了。圣地是种种苛刻条件下堆积而出的独一无二的存在,今世想要再建?绝无可能。便是让世界与世界断开联系,你们便做不到。” 非得要修真界所有生灵一心一意,共同期盼、天道意识为之奋斗才可。但这样的情况往后不会再有了。 她继续道:“不过道友有一点说得好,圣地体量小,容不下多少人,所以到时具体带谁离开,那就看各人的本事了,火种,总要择优而带走的。” 梁云延眉头渐渐皱起,心中一凛:这是图穷见匕了! 果然如梁紫微所言,这位华彩娘娘不安好心。她说得再好听,也掩盖不了她就是想趁火打劫的事实,现在还有个修真界帮忙护着,到时搬迁到了她的地盘,那还不是任由拿捏? 不过不得不说,华彩娘娘确实是提供了一条路。 大劫确实狠啊,第一劫就快把世上活物割完了,第二劫也是把高境都杀得差不多了,第三劫虽然未来,但中大型世界都那样了,他们这方大世界又会什么样的灾劫? 如果华彩娘娘开的条件不是太过分,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活下去是生灵的本能。 一时之间,在场修士人心浮动。 陡然,地面开始震动,“轰隆隆——”,巨声乍响,原来不是宫阙在动,而是整座圣地陷入动荡! 侍卫急急忙忙入殿:“娘娘!第一重天天门被斩断了!” 华彩娘娘定住空间,挥挥手,那侍卫脖颈仿佛一瞬被勒断,眼球青蛙似的鼓起,噗通跪地而亡。她身后,八位长老闪身而出,向殿外飞去。 华彩娘娘脸上笑容不变:“有恶客来了。” 她扫了一眼频频往外看去的众人,视线仿若一根根绳子,顷刻将众人心神拉回,听她语重心长地讲话:“这是事关诸位、以及诸位身后势力往后如何的抉择,还望诸位认真考虑,若是愿意的,现在就提出来便好……” 又有侍卫来报:“娘娘!二重水泽天掀起洪水!莲花们不听话了!” 死。 “若是遇到比较的时候,我想我也会更中意那些积极主动的英才……” “娘娘,他叫我传一句话就好,我马上就走……” 死。 “再告诫诸位一句,不至仙境,哪怕身在虚空也逃不过大劫,加入圣地是你们唯一的选择了……” “娘娘,我不想来报信,我是被逼的,娘娘饶命!” 死。 “娘娘——” 死。 一位又一位,血泊蔓延至桌脚,十来位侍女侍卫跪着死在门槛处,眼睛睁得很大,幽幽地注视着殿中所有人,像是在诉说自己的不甘与幽怨。 梁云延从不同情敌对势力,但也不禁觉得他们死在华彩娘娘手中确实死得太冤枉了。他转头看向坐在首席的华彩娘娘。 “其中种种利弊,诸位可以在此好好想想。” 她终于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扑通”、“扑通”,前面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又来了新的人传信。 这一次便是华彩娘娘也没阻止他们开口说话。这几人口齿含糊,说话如死人开口:“娘娘、他来了。” 华彩娘娘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呵斥道:“装神弄鬼!” 八道声音重叠响起,先前派出去的八位长老扬起灰白的脸,齐声道:“娘娘、他到了!” 说罢,他们忽然大叫一声,心口处精准如一个模子刻出的剑伤赫然暴露在众人视线中,八个渡劫后期,顷刻之间化为一滩滩腐臭污水。 要知道,在场众人很多也不过就是渡劫前期、渡劫中期! 数人惊骇得脸色白了两度。如果不是外面有不知名的存在、里头华彩娘娘看上去也怒火中烧,他们早就走了。 “哒、哒、哒”。 轻轻的脚步声,仿佛踏在心头。 列坐循声望去。 用容貌来描述此时此刻此地之人反倒落了下成,只知道他提剑来时,足下踏一条血河,天地风云变,生死化两仪,乾坤浮动。 两位剩下的长老,一人面容严峻,知晓来者或许是修炼道上遇上的最强劲的敌手,这一仗注定难打,另一位在看到来人时,眼中陡然爆发出怨毒的光,握紧伞柄的手嘎吱嘎吱用力。 华彩娘娘眸光闪动:“果然是堕仙弟子,不能小觑。” 回应她的是惊鸿一剑! 第249章 天外天(三) “哗啦”, 莲池中,一只手用力搭在岸边白石上, 紧接着,噗的一声,水花乱溅,伤痕累累的龙止从水中冒出,另一只手还牵着她的妹妹。 莲池衰败不堪,只余几枝残荷,拦路神将、侍卫、圣地修士的血将池水染得血红。一切只不过因为一人。 将龙亭亭拉扯上岸, 龙止喘着气, 脑海中不由得闪过当初传承秘境中, 秋亦对她说的话。秋亦说:“我会提剑登门,与你们好好翻翻账。” 他果然做到了。 圣地掺和了他师尊的事, 所以他不选择洽谈, 也不选择更省力理性的威胁与驱逐,而是简单粗暴地撕破脸皮, 将圣地闹得天翻地覆。 抬头望去,震耳欲聋的轰鸣从天际传来, 云气荡开数千里,天空仿佛被捅破的脆弱蓝纸,留下数个黑漆漆的空洞, 神光灵力爆开, 余波又击垮了数十道高耸建筑。 艰涩地咽了咽口水, 龙止听得旁边的妹妹龙亭亭颤声道:“姐姐, 我们逃吧。” 逃? 趁此逃离?她们可以做到吗? 龙止想起阵祖一生所愿, 想起她和妹妹这些年所受痛苦,又想起漠然踏过莲池的身影……混乱的思绪中忽地闪过一丝清明, 龙止猛然抓住妹妹的手,目光灼灼:“不,我们不能逃。” “我们去把天外天核心找到,送给盈光君!” “这片天地应当有位新主人!” …… 在自己的地盘打架难免束手束脚、限制颇多,当初虞观是这样,现在华彩娘娘也是如此。她的境地比虞观还要狼狈一点,毕竟虞观好歹是在虚空,而她则是被打上了家门。 不过她也有比虞观好的地方。她是全盛之姿,手下还有两位半仙助阵,所面对的也不过只是一位伪仙。 剑未飞至,华彩娘娘伸手一挥,一道空间唰地拉出,洞天精准笼罩住秋亦、她、还有她身后的两位长老——大长老、十长老,四人身影转瞬消失在圣地。 洞天作战对于修士来说便是以承担风险为代价,令自己更占一分“天时地利”。 华彩娘娘的洞天中空无一物,只蔓延开无数阴影,乍一看仿佛虚空。 她眸中光有千万道,轻轻一拍手,“啪”。 声音不大,但合掌的一瞬间,无数的压力轰然压下,秋亦忽地感到心中一阵沉闷,身体灌了铅一样沉重不堪,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阴影好似都在背后拉扯着他,动作、时间、生命,在这一刻全部都变作了“静止”! 昭时剑停在虚空中,仿佛一张静默的画。 一切不过转瞬之间。两位长老身影一左一右,如箭蹿出。大长老为刀修,十长老修伞道,所修功法皆是只为了攻击,战力惊人。 方才靠近昭时剑附近,“铮——”!一声剑鸣响彻,如练剑气刺破虚无,喀嚓喀嚓碾碎四面阴影,牵动无边之势,豁然撑开一方世界! 好像无数把剑出现在四面八方,黑色剑柄,雪白剑身,有的含着一汪青蓝雷光,有的覆着一片寒凉冰雪,有的如风般潇洒不定,有的似飞絮轻柔飘动,一剑一景一寸杀机,二人汗毛竖起,来不及应对,眼中无数剑光汇聚一体,极致的暗中,一分春光斩下! 剑道六境,入门,登堂,入室,剑意,剑势,剑域。 秋亦久不持剑,但剑道未曾退步半分。 这是剑域! “噗呲”! 剑光冲天,压走半片空间的阴影,关键时候,华彩娘娘倏忽伸手一拉,两位长老仿佛被牵住的狗,扼住咽喉地飞向她,顺势躲开了那一击。 十长老才松了一口气,下一秒,一侧的大长老忽地尖叫。“啊啊啊!”,不过几个字,他的声音越来越惊悚模糊——他的刀在跃动,与此同时,他整个人都在膨胀变化,皮肤下游动的是活过来的肌肉、血液、骨头,所有的东西都活了,他的生机此刻竟比仙境华彩娘娘还要旺盛数倍! “没用的废物。”华彩娘娘厌弃地把他丢到一边。 “嘭”!大长老的身体打破一层层虚空,倒在一片黑暗中,他的胸膛破开一个大洞,血肉都不见一点,无数花木勃发生长从血肉中冒出,那张脸庞上的眼珠凸起,粗壮的眉毛还在颤动,却已然濒死。 才一个照面,一名半仙便沦落至此。 十长老流下冷汗——大长老只是被剑擦伤了啊! 说时迟那时快,十长老失神的瞬间,昭时剑再落回秋亦掌中。 “嗡——” 如果说刚才是万物勃发,那么这一剑就是死水般的平静。 静如深渊的厚重死寂感粘稠扑涌,一瞬仿佛漫长的一生,那把剑上,剑光黯淡,细小的劫雷闪动,像是死亡前最后的走马灯。 这一剑若是斩下,洞天都会颠覆毁灭。 哗啦啦,锁链响动,阴影颤动。 不指望那两个废物长老能给自己试探出更多,华彩娘娘赫然出手! 先前那种沉闷的静止感再度袭来,好像一场粘稠的胶水滴下,人与世界都被凝固在了琥珀之中,成了不变的模样。天地之间的阴影化为无数枷锁,哗啦啦地向秋亦抓来! 它们的动作很简单,但极度的桎梏与静止间,秋亦神识、感知、精神都变得迟钝归零,哪怕他意识清醒,这一击仿佛藏有无数种变幻,无论如何行动都避免不了。 静止、变幻,糅杂了一些掌控、拘束的大道,锁链威势撼动空间,蕴藏神光通天彻地。 破空声逼近的瞬间,秋亦的眼睛转动了一点。 下一息,“砰”! 巨大的声音轰然响起。 静止的画面被撕成碎片,秋亦的身影散化开来,仿佛成了一蓬蓬的飞絮,又仿佛无数道影子。 十长老看不破,他在这种斗法中只能做个旁观者,华彩娘娘却蹙眉,将一切轨迹看得分明。 那一刻的秋亦,看第一眼,是人相,看第二眼,是浩瀚的因果,看第三眼,已是无数次碾转的命运。 佛教有种说法,称佛道精髓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又有话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让信徒与教中弟子不要着相,放下所执,看万物平等,看众生平等,自己是众生,众生是自己,才能无忧愁无烦恼。这是“空”。 但佛是佛,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成空成佛,撰写功法的人对佛道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借个名,借个众生意象,他以为,人该是自由的,人的喜怒哀乐所执所想从不为空,人是自己的众生。所以《无相锻体法》第六层只要求心境,要求修士秉持本心本性本愿,阅经千帆,识遍乾坤,成为过万物,经过空的境界后,还能照见得自己的本相。 所得结果便是无相无形,可以削弱或避开大部分攻击。 记得那时,拿到后面几层修炼法后,秋亦其实有和他师尊吐槽过:“这不是正经锻体功法哇,这修到最后是个保命的防御性功法。” 师尊就说:“不行吗?” 秋亦装模作样地叹气:“不行,不过谁叫你是我师尊呢。”又用余光去看虞观神情,秋亦脸上笑意渐渐难止,结果一难止,就不小心笑出声了。 “笑什么?” 秋亦乖乖的:“我错了。” 又拉长声音喊他:“师尊——虞观——师尊——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觉得对方因为他拧眉的样子很、很……说不上来什么,反正莫名其妙地开心。 “你啊……”师尊伸手按住弟子会笑的唇角,在秋亦弯眸笑着看他时,忽而叹谓一声,“你不受伤就很好了。” 后来这部功法成了秋亦凝练的神通之一,再后来这道神通又成了契机,令他牵动掌控相关的法则之力。 秋亦的身影在世界另一端浮现,没有受到多少伤害。 但在华彩娘娘面前,动静便可以定生死。 何况这是她的世界。 “啪”。 声音再次响起。 秋亦的身影方才凝聚,又仿佛有一击重锤砸下,将那道身影化为平面,又“咔嚓”将它砸碎成无数片! 有几百片就这么陷入了静止,在静止的桎梏中化为浓厚的阴影,但在寂静之中,三片碎片闪动灵光,豁然破开了一切,从阴影中闪电般飞出。 生机流淌,碎片以快到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一念之间无限增殖,如流星划破黑暗。每一片都如同镜子,镜中有剑光,有人影,杀意难止。 唰! 电光石火间,无数道剑光瀑般喷涌而出! 到了这种层次,一招一式间就可定生死。 没有任何犹豫,华彩娘娘向前一步,这一步即是无数的“动”,她出现在此处、他处,她成了变幻的存在,而那些剑光在飞动之间减速、停滞、瓦解消融,被困死消抹在永恒的静止中。 火焰的光芒一闪而过,“锵”!早已重聚身形的秋亦豁然挥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向华彩娘娘所出现之地! 道的光辉流转,法则的力量流动,华彩娘娘的身影消失在此地,出现在他处。同一时间,“哗啦”,无数道锁链从背后爆出,猛然缠绕上秋亦的身躯。 她是故意卖了破绽! 寒意蔓延全身,华彩娘娘显然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削弱了拘束之意,加重了静止之意,让秋亦难以使用上次的逃脱方法。 而只要一息功夫,他就会成为一尊静止的雕像,陨落葬身在此。 这些,华彩娘娘明白,秋亦也明白。 可他没有收剑,没有停下,剑光璀璨至极,分秒之间,最后一根稻草压下,“刺啦”! 天光乍现,这方洞天居然到达了极限! 秋亦就这么硬生生打破了她的洞天! “轰隆——” 世界摇晃,洞天坍塌,根本插不上手,只能作为围观修士的十长老在某处颤颤巍巍,心中大骇。 洞天是修士根基的一部分,所有修士都会下意识地去阻止它的毁灭,华彩娘娘也不例外。 她可是修动静之道的修士,停下这种坍塌不过弹指间。可脑中才转了这个念头,心头便忽然一跳:不好! 不好在哪里? 不好在秋亦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昭时剑如惊雷劈下! “噗呲”。 剧痛蔓延四肢百骸,鲜血迸溅如雨,华彩娘娘想开口,却发现发出不了声音,想动弹,却发现自己成了生命之河中静止的存在。 死亡的气息笼罩了这位仙尊。 她将要死了。 再强大的存在都免不了凋零与死亡。秋亦对这一点深有感触。 但他不会因此怜悯华彩娘娘。秋亦不会给她留哪怕一丝一毫的活路,痕迹、影子、意识、□□,他要那些全部都在悔恨与痛苦中化为虚无,什么也不留下。 于是在华彩娘娘的弥留之际,一剑又一剑落下,并不致命,只是疼痛,近乎凌迟。 洞天早已破碎,他们已经重新回到了圣地。 华彩娘娘看着面前这个修士。 她嚅动嘴唇,比出口型:你疯了。 “你后悔了吗?”秋亦问。 后悔的是谁?怨恨的是谁?现在在愤怒的又是谁? 华彩娘娘想要恶意地讥笑,秋亦却根本不给她机会,青年纤长的眼睫垂下,投落一小片阴影,他无所谓地道:“算啦,你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轻轻巧巧抓起这团肉,无视其中魂灵的叫嚣与痛苦哀嚎,将它向空中抛去,与此同时,脚下随意一踩,碾碎了那位濒死的大长老,目光再看向另一侧—— “啊啊啊啊啊——”十长老濒临崩溃地癫狂,面目狰狞,满脸泪水地提着伞向秋亦冲来! 秋亦自言自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他留在最后吗?” “噗呲”。 一剑穿心。 一滴血溅落到了秋亦眼睑处,顺着脸庞缓缓滑落,像一滴泪。 他越过十长老,昭时剑入鞘,手中多了把伞。 轻微的一声,伞被打开,撑得高一些,微微向一边斜着罩着。 遥远的天际忽然传来一声巨大轰响,紧接着,“哗啦啦”,血雨倾盆,整座圣地的灵力都在疯狂上涨。 秋亦撑着伞,缓步向前走,对着这片天地、这艘火种方舟笑道:“仙尊苦修多年,一身血肉修为都是宝,寻常没有机会享受的,为了以后,你要多吃一点啊。” …… 不可去看,不可去探,只看见如注的血雨。 殿中众修士从未有过这么煎熬的时光,一点消息都没有,又谁也不敢走,仿佛一群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下一秒就知道结果到底如何。 终于,一道身影迈入殿中。 有人畏惧,有人忧愁,有人欢喜。 众生相之间,生死有常仙尊踏血而来,坐上首位,笑意盈盈道:“正好诸位都在,良机难得,有件事我要同诸位说一下。” 谁敢不听? 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于是他笑意愈浓,愉快地道:“我要攻上鬼世。” 第250章 鬼世(一) 一语惊人。 但秋亦为什么会和他们说这些?心念电转间, 数种猜测涌现而出。 秋亦没有吊人胃口的意思,直截了当道:“给你们百年时间, 召集十万名合体境以上修士抵达圣地,我要带去鬼世。” 十万名合体境以上修士?! 在场修士背后势力都不小,但听到这个惊人的数字,还是有人忍不住绿了脸——真当高境界修士是大白菜呢! 秋亦的话却还没说完,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笑着继续道:“你们可以趁此时机在此讨论,三日后, 我要看到将各个势力的协商结果。” 华彩娘娘恐怕也没想到, 她搭建好的台子、召开的会议, 最后却被秋亦一手接过,拿去打她的前盟友。 厅堂静了许久, 只有各人所携带的留影石与通讯玉盘不断闪动灵光。 秋亦微微向后, 依靠住椅背:“时间宝贵,我之后还有事, 各位要是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可以问我。” 平心而论, 虽然要求引人惊骇,但秋亦的态度并不高傲,若是再考虑到他刚刚连杀两位半仙、一位真仙, 以及不计其数的渡劫及其他境界修士, 他现在的姿态甚至可以夸得上一句“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可外面的血雨还在下, 仿佛无穷无尽, 噼啪拍打着屋檐与砖石, 圣地像是婴儿吮吸乳汁般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寒气似乎顺着气流刮来, 沿着地面漫进心底,森冷至极。 对于在场许多人来说,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仙境,而且还是仙境厮杀争斗,虽像管中窥豹,只见尾声,但也如蝼蚁见沧海,片叶见青山,心中震撼、敬畏,难以言表。 因而即便此时有满肚子的话与问题,也得憋在嘴里走上千百个来回,犹豫好一会儿,生怕犯了忌讳。 终于有了个出头鸟—— “仙尊,”诸葛穷开口道,“十万名合体境以上的修士共去鬼世,是不是太危险了?” 他说的话很巧妙,先喊“仙尊”,代表天机阁定下了其他人对秋亦的称呼——虽然大家都知道世界无异象,秋亦肯定不是真仙,只是半仙或伪仙,但天机阁承认他的仙尊地位。 后续的问话也隐隐表露了一个比较支持的态度。 “我觉得并不危险。”秋亦道。 诸葛穷拧眉思索,缓缓肯首,没有再言语。 有人坐不住了:“仙尊,您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当然不觉得危险,但那些修士不似您,而且他们都是修真界重要的力量,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就去送死——” “哦?你认为我是要他们去送死?” 咕咚。那修士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说道:“鬼世也是一方世界。” 言下之意是,带着十万人去硬刚一个世界,这些人注定十不存九。 “你是渡劫前期?”秋亦道,“那你说说吧,什么地方最安全,什么时候不会死。” “……” 修士额头渗出冷汗。 “我还以为修真界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不会死人的和平乡了呢。”秋亦语带讥讽。 “……仙尊教训的是。”修士拱手,闭口不谈。 接下来陆陆续续又有数人提问,都是中型势力的修士,几个顶尖势力倒没有人开口。 待秋亦要走时,一位修士忽然猛地站起来,高声道:“仙尊可知鬼世现如今战力如何?” 秋亦认出他是东洲大夏皇朝境外某个势力的代表,面对华彩娘娘的邀请展露意动的修士之一,尊号玉衡真人。 秋亦站在门前。外面雨停了,长阶下跪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叩地,仿若一群惊弓之鸟。最前面的是一位熟人。 没有兴趣多看,秋亦转过身,回答玉衡真人:“鬼世仙境蒙蔽天机,我不知对方境况。” “那仙尊可有必胜之法?” “世事无绝对,何来必胜。” “那恕我代表所有不愿白白送死的无辜者说‘不’! 理由也不用多说,首先鬼世需定位、还需用钥匙打开界门,仙尊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估计连进都进不去!还谈什么打上鬼世,简直可笑! 再者,依我之见,现阶段最好的办法明明是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我听说人世无常仙尊为护修真界而死,仙尊悲痛我能理解,但你如今的做法分明是想将整个修真界的安危牵扯入私人恩怨当中,我们又做错了什么?!我们何其无辜!我们的苦修多年就是为了送死的吗?我们的命就不是命?!” “我也知道这话难听,仙尊发怒杀我便杀了,”他梗着脖子看向秋亦,厉声喝道:“但只怕你不能服众!” 咯吱咯吱,与秋亦关系好的修士,如诸葛穷、梁云延等人捏着拳头,好险才抑制住驳斥的欲望。 正常的问话绝不会如此。何况这人还故意提了虞观,简直伤口上撒盐。 不过没有人开口,无论是摇摆不定的、为秋亦抱不平的,还是暗戳戳怀着相同心思的,全都看向秋亦,等待秋亦开口。 这个问题必须由他来回答。因为没有这一位,也有其他修士会质疑。甚至梁云延心里也不太赞成——他欣赏秋亦,但他身后的是一整个王朝,无论怎么想,秋亦的做法还是太激进了些。 秋亦只在对方提到虞观时眼眸动了动,至于其他话,听就听了,心里毫无波澜。 “若说定位与界门,”他轻声道,“我既然说出了要杀上鬼世,当然有办法解决这一切的前提。但你们需要听吗?你们在此事上派得上用场吗?你们听了能够让利大于弊吗?” 语毕,秋亦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在座各位无不心里一梗。 “至于其余的话,”唰,利剑出鞘,寒光毕露,秋亦道,“你们反驳我,无非是不信任我,觉得我会造成巨大的损失,所以觉得不行。” 一针见血。 说话的修士脊背渗出冷汗,本能地感到恐慌,身体止不住地哆嗦,只能勉强维持着笑脸,眉心寒凉——那剑剑锋正对着他。 死亡离他从未如此之近。 “可你们要想明白,”秋亦说,“不服?你们有这个资格不服吗?” “我从不是和你们讲道理。” 他只是在命令! 昭时剑猝然斩下! 风随剑来,狂风呼啸刮过宫殿,厚重长桌咔嚓开裂,各种小摆件乒乓碰撞作响,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砰”! 玉衡真人猛地跌倒在地,面白如纸,浑身瘫软如泥,冷汗打湿地面,眼中止不住的惊骇恐惧。 就在刚刚,他和死亡擦肩而过。 昭时剑挽了个剑花,轻飘飘地收入剑鞘,风止息。 秋亦好像什么都没干。 “我等你们的结果。” “还有,有件事忘了说了,”秋亦的目光再一次扫过众人,令人战栗的血腥味似乎弥漫进了厅堂,“我不喜欢对我师尊出言不逊、不太尊重的存在。” “……” 秋亦已经离开了,玉衡真人却还久久没回过神。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慌忙用灵光触碰通讯玉盘,上面消息已经多到满溢,排在最前面的是一行触目惊心的鲜红死讯。 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剑光几乎移平覆灭了整个宗门! 宗主死了、长老死了。曾经见都见不到的宗主长老,现在全都碾碎成了飞灰。 宗门内的修士也都快疯了。 通讯玉盘另一边的管事哭喊道:“唯一的好消息是弟子们只受了轻伤,但宗主和长老陨落,宗门灵脉也被天灾所毁,弟子们人心都快散干净了,再没有人回来主持大局,我怕附近其他势力会趁机下手!” 玉衡真人脑瓜子嗡嗡的,又听得管事绝望问道:“真人,是不是那边发生了什么,圣地对我宗不满吗?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到底出了什么事?到底什么原因? 玉衡真人大脑一片空白。 管事很久都没得到回信回音。 他等得心头焦急,最后等到的却是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答复——玉衡真人语气恍惚地、声音带着恐惧地说道:“从此以后,禁止再提人世无常仙尊从前姓名,禁止妄议仙尊,禁止贬低污蔑仙尊。” 因为宗主和长老死于此- 轻盈跃跳下台阶,待走到龙止面前,秋亦才停了下来。 龙止跪伏在地,猛地磕头,砰砰砰几声,将额头磕出血来:“华彩娘娘等人罪不可赦,但还望仙尊能饶恕圣地中其他生灵一命,我们可以为修真界做替死的炮灰。” “你倒是聪明。” 对方语气不淡不咸,龙止听不出秋亦的心思,声音干涩:“为大家谋一条出路而已。” 她必须要这样做。 圣地的生灵不能靠自己离开圣地,秋亦或许对他们没有什么想法,但圣地已经失去了所有尖端战力,这么一块肥肉,等秋亦离开,又有多少势力会入场? 弱小的存在没有话语权,届时圣地所有幸存生灵面对的将会是一场掠夺、屠杀——就像圣地从前对弱小世界所做的那样,即便卑躬屈膝献出所有也不一定能保存性命。 压力太大,龙止不由攥紧了手,感到掌心一片濡湿。 “圣地现在还有多少生灵?” “禀告仙尊,共还有一万四百九十六位。” 少得令人惊讶了。 “怪不得华彩娘娘迫不及待地来修真界。” 龙止咬了咬嘴唇:“她‘清洗’了很多修为不足元婴的修士……” 九重天的法则比修真界更残酷。 秋亦“哦”了声,问:“现在这里的有多少人?” “一万四百九十六位。” 一位不少。 秋亦多看了龙止一眼。 除了华彩娘娘高压统治导致仙境威能深入人心的原因外,龙止在圣地也恐怕不是一般的得人心。 “起来吧。”秋亦道,“我会接手圣地,其他势力管不到这里。” 龙止脸上浮现一抹狂喜——至少在第三劫来前,命和故土都保住了! 她再磕了个头,将姿态做到最低:“多谢仙尊仁慈。” 没有第一时间起身,龙止用胳膊碰碰身边的人,龙亭亭谦卑恭敬地举起一只在她手中挣扎的三花猫:“仙尊,这是圣地的核心,圣地的天道意识……” 作为阵祖庭院池塘里养的莲花、曾经的圣女,龙止接触过一些不为人知的隐蔽之事。 比如华彩娘娘对猫并无喜爱之意,那些猫也从来不是她的宠物,它们只是换了一层又一层皮的圣地核心! 三花猫懵懂地与秋亦对视,神智不高。 它的状态与白狗差不多,再联想华彩娘娘所修之道,秋亦大概也懂了。 天空那些因大战而出现的破口已经被修补好,血肉滋养得万物闪动神光。 秋亦接过三花猫,对它、也对面前一众过去的圣地修士道:“以后不用再叫此界圣地或九重天。” “那我们应该……” 秋亦看向前方,目光穿透时间,秘境中副城主喜悦而期盼的脸庞、几十万年前,在鬼族压迫下苟延残喘的修士们脸上激动而欣慰的神情,此刻全部交织在了一起。 他们以为,这艘举世界之力创造出来的灵舟终有一日会成为回航的希望,一代不行就下一代,终有一天后人们会载着这艘灵舟回家,将鬼族杀得片甲不留、落荒而逃。 秋亦道:“从前的名字便很好,不是吗?” 这艘灵舟,这方世界,最开始叫做火种。 三花猫不再挣扎。它呆了片刻,趴在秋亦的怀里,温顺地喵喵叫。 第251章 鬼世(二) 三花猫翘着尾巴在前面带路, 建筑与道路扭曲成捷径。 换做白面团,它在修真界是没办法这么写意自如的。火种比较特殊, 一器成一界,所以此方世界的天道意识也是法器核心,掌控着这件超规格法宝的种种功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只是再轻松不过的小操作。 其余修士都被遣散回去专心修行,以应付第三劫。连龙亭亭也被推走,龙止则留下来为秋亦解说鬼世与火种灵舟之间的联系:“对我们这种类型的世界来说,对未知的世界暴露坐标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所以鬼世与我界其实很少有往来。” 华彩娘娘驱使火种靠近修真界、甚至送上请柬, 纯粹是贪欲作祟, 想在鬼族行动前、修真界出现真仙前先一步对修真界下手。 她以为她可以应付得了秋亦,但事实证明, 她太过自信了。 “仙境私底下是否有交流我不太清楚。历史上鬼世与我们共有两次联络, 一次是第二劫时,火种虚空游荡许久, 本要回归修真界,共抗第二劫, 鬼世忽然来讯,以华彩娘娘为首的高层们讨论数日,答应了同他们合作。” 然后就是秋亦所熟知的那些。 秋亦问:“燃焰仙尊待你们如何?” 龙止沉默片刻:“燃焰仙尊很欢迎我们。” 燃焰仙尊很关爱这群在外吃了苦头、还在关键时候赶回来助力修真界渡过大劫的游子。 “还有一次联络是在数千年前……”说着, 龙止小心看了一眼秋亦。 秋亦微笑, 心想他师尊又没死, 哪怕现在还没有想到办法, 但一千年一万年, 无数年,他总能想到, 他总有一天会把他带回来。这一个两个到底在忌讳什么,有什么好忌讳的。 见他没有什么流露出什么负面情绪,龙止道:“六千年前,在我界被仙尊追杀时,鬼世再一次联络了我们,以出手相助为交换,所要大量天材地宝,以及当初锻造火种时以身为祭、留在此处的天道意识。不过华彩娘娘只给了后者。” 秋亦道:“他们要的那批天材地宝有列清单吗?” 龙止点头。 他们闪身进入宝库,一片神光璀璨。 秋亦目光扫了一圈,定好了它们未来的用途,向深处走去,打破数个禁制,看到某样东西时,心底道了声“果然”。 “师尊,你是对的。” 虞观推测火种手中有打开鬼世界门的钥匙,秋亦接过他的推测,然后和他一同困惑——华彩娘娘为何在起初没有意识到这点?还是正面见到了鬼族仙尊的态度,才意识到自己手中恐怕有依仗。 这一点太怪了。 闯过那么多次秘境,大凡需要用“钥匙”开启的秘境,那些散布到外界的“钥匙”存在感都不低,修士只要接触就能明白它的作用。华彩娘娘一为仙境,二为另一方游牧型世界的掌控者,如果火种灵舟上有鬼世的钥匙,这可是能扭转局势、拿来要挟鬼世的事情,于情于理她都不该疏忽才对。 虞观当时没有时间再去思索,但秋亦有。他会替他去想,替他去解决困惑,替他做那些未竟之事。 秋亦想了很久,觉得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钥匙是碎的。”秋亦挥手,三块道石浮于他面前,散着莹莹的光,秋亦喃喃道,“师尊,钥匙一直都在啊……” 只是之前我们没有拿到全部,所以不能见到它的真面目。 上周神朝旧址被鬼族窥探,秘境中人奸们的集合,清风仙尊传承,龙止代表圣地提出的要求……一切有了解释。 鬼族对上周神朝下手,有意同化,是因为他们有钥匙碎片。 鬼族一次性动用埋伏多年的棋子,是为了让自己人带走或摧毁碎片。 圣地想要道石,是因为他们也有三块道石,他们期盼看到道石集齐的时刻。 修真界西洲,参天建木之下,六块道石忽地飞向天际,近乎闪现到秋亦面前。 三花猫好奇地抬头看了看,九块道石布列于空中,仿佛相吸的磁石遇到了一处,“咔”,近乎完全重叠的声音中,道石拼合聚拢,竟然拧成一把纯白石质的钥匙。 感知到熟悉的气息,三花猫竖起眼睛,呲牙弓背,露出攻击姿态。 秋亦抓住这把钥匙,那些信息自然而然地流淌入心头。 好像钥匙在告诉他,它能打开鬼世的界门,让鬼世得不到世界屏障的庇护。 这就是他的师尊擦肩而过的东西。 秋亦笑着对钥匙道:“好了,现在我们只差坐标了。” 龙止从呆滞中醒来,正好听到这一句话。她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努力发挥自己的价值,当即道:“我过去负责的就是火种与外界的通讯联络,我可以带您去。” 有三花猫在,火种的任何地方都畅通无阻。 秋亦持有一艘月舟,对于灵舟多少有过了解,寻常灵舟还是离不开那种传统的构造形态——已经有无数人证明过经典的才是最好的,航行在虚空中时,气流为水流。 但火种蕴含了太多东西,太多期望,耗了无尽资源心血,甚至现在显现出“九重天”这样一圈圈弹簧般的形态,它的联络室、兼备用驾驶室自然也与众不同。 走入其间,这件联络室空间造型仿佛箭矢箭簇,四面墙壁都是铁灰色,走近时才能看到上面重叠的刻痕——无数的名字。 火种只载火种,火种也想熄灭在故土,第一劫有很多存在没有上船。 前方屏幕高照。龙止快步走上前去,才看了一眼,手都没碰上操作台,视线触及到屏幕中间的警告,龙止脸色顿时白了:“鬼世已经单方面断开了与我界的联络。” 只能说明鬼世很关注这里发生的事情。 秋亦也不奇怪。 “还能再联系上吗?” 龙止试了一番通过以前搭建的联系逆着去找寻,摇摇头:“他们应该是放弃并关闭了所有与我界联络的渠道。” 只有一定强度的联系才能联络,只有一定强度的联系才能定位。 鬼世断开联系,相当于断了绳索,秋亦难以从火种入手,一步到位抓到它们的老巢。 那么还有什么和鬼世强联系的存在? 有什么东西是鬼世会疏漏遗留的吗? 龙止道:“我再试一试吗?” 秋亦敛眸思索片刻,对龙止道:“不必了。你回去修行,那些……”他停顿了片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圣地遗民,由你负责。” “若有事情想要……” 龙止话没说完,却见秋亦从空中取来一节青竹,竹往前一滚一落地,噗通化为一团白色。 三花猫喵喵地用爪子捣捣推推,绕着它饶有兴趣地转了两圈。白团子呆了片刻,忽然眼中有了神——被更广大的意识注入了神识。 由天道意识分出一缕心神来管理那些回归的修士,再合适不过了。 秋亦道:“若有事情,来第九重天问它即可。” “是。” 龙止走后,白面团开口:“比起坐标,你更应该先炼化这片天地,这只猫神志太低下了,而且用起来不如自己的心神快捷。” “我知道。” “……” “你在殿中说的那件事,不会太顺利。”白面团说,“他们吵得很激烈。” 秋亦无所谓地“哦”了声:“反正他们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他说:“最后只能跟我一条路走到黑。” 白面团想起诸葛穷掷杯筊的结果,觉得预测得还是挺准的。 秋亦问:“无组织散修们的情况如何?” 除了对各大势力要求的十万名合体境修士,符合条件的散修也可以自愿参与这场战事——也是白面团负责。 “反响很差,最后大概只会有几千名修士。” 秋亦想了想:“糖葫芦和小银决定来了?” “嗯。” 秋亦点头,没说什么。 “提前对鬼世下手,会显得太早吗?”白面团喃喃。 世界太重了,一个错误便会导致颠覆,它赌不起。 “是太晚了。” 秋亦声音果决。 “在我师尊去的时候,鬼世便该走向灭亡,”他转身向外走去,离开这处空间。外面白日闪耀,远方升起道道白色的烟雾,那是圣地遗民们在焚烧过去的“规矩”,秋亦道,“不过是运气让他们苟延残喘一阵。” 在面对大劫之前,圣地、鬼世、甚至是修真界想要逃跑的人,要不惜代价,将所有的隐患全都连根拔除。 这对道侣从来都是一个想法。 白面团叹息,想起了第二劫时的虞观。 行走间,秋亦的一道分身留下,招呼三花猫过去。 他将炼化并掌控火种,以待不久之后的事情。 一道分身低头理了理身上携带物什,向阵界去,期间有人拦路,说阵界封闭,非有邀请者不可入内。 他举起昔日盛会时诸葛穷送来的玉石,笑道:“隔了数千年,做客的邀请可还作数?” 之前的话可听进去了?希望不要再沾染鲜血。 最后,秋亦看了片刻天机命数,踏上飞剑,落下云端,向修真界去。 他要去见一个人。 第252章 鬼世(三) 前圣地现火种发生的事几乎在转瞬间席卷了整片修真界, 生死有常仙尊的名号、连同他提出的要求 ,须臾间传遍五湖四海, 成为了哪怕无组织散修也不得不去关注在意的讯息。 有人认为这位仙尊太过狂妄嚣张,他会将整个修真界带向深渊; 有人说,这么强横做主,修真界各个势力不会答应的; 有人说,这是一次绝佳的锻炼机会,我愿意加入; 也有人说,鬼族是世仇, 此仇不能不报, 仙尊做的哪有不对?仙尊做的一点都没错! 这个话题估计至少持续到百年时间截止。 阵界运气极好, 最开始列出的名单中,阵界占比不少, 可送给那位生死有常仙尊一看后, 唰地砍了一大半阵修。 有许多修士说这都是多亏了问阵尊者(诸葛穷)和仙尊关系好,所以对方高抬贵手放了阵界和天机阁一马, 让所去的阵修和命修数量最少。 隶属阵界的杂役修士最近听同伴们议论得耳朵都要生茧了,对于那套高抬贵手的理论不以为然——放过阵修估计是放了, 但放过命修那肯定没有啊,命修容易死容易挂,数量在各类修士里本来就算少的了。 今日, 见同伴又要聊起这个, 他道:“反正也轮不到你我, 想这个还不如去思考一下何时能还清盛会背的债务……” 正说话间, 同伴忽地拉了他一下, 那修士也警觉,忙噤声看向远处, 庭中缓缓走出一行人。 为首的是名素白衣裳的青年,气质好似一片蓄满了雨的落云、一大片枝头堆落滚下的花,压得人沉闷窒息,以至于第二眼看去,才发现他容颜极盛,近乎可以说是美丽。 修士觉得他有些眼熟,却记不起来,转而看向后面,跟在那青年身后的人成排成列,都是阵界的一群平时难以见得的大人物,态度很恭敬,相送走出很远,倒是青年眉宇有些厌倦乏味。 这不是他们该看的。 同伴和那修士对视一眼,知道没事纯粹是多亏了大能们不在意,连忙匆匆溜了。 溜到半途,修士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了:“眉心痣、鱼耳坠,是那位仙尊啊!” 现在提仙尊十有八九便指的是唯一活着的那位。 同伴:“仙尊来阵界作甚?” 两人面面相觑,一点也想不出来。只知道往后的时间里,阵界出台了数部阵法通解以及一套阵修的新式修炼法。 新式修炼法颇有文化课考试的风格,在层层闯关式修行上设置得更为巧妙,难度更高,将所有阵修、辅修阵道的修士折磨得又快乐又痛苦。 这些东西出台后不久,阵修们开始接到大量驻地建防任务,有些是强制性的,有些是非强制的。 修士收拾收拾包袱,从阵界给弟子们分配的院子里离开,天色灰蒙蒙的,他心底忽然生出感伤——他可能回不来阵界了。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嗜酒的长老给他们上课时无意中透露的话“……知道我们阵界为什么叫阵界?我们想撕裂联系,自成一界啊……我们……唉……”。 一阵寒风吹来,这位无名修士想:阵界现在如愿了吗?- 阳神门围绕一片浩瀚宽阔、几乎能够称得上海洋的湖泊而建,但凡阳神门门下弟子,入门一年后都要经历横渡这片蕴养灵水的湖泊的考验,若是过不去,下场只有逐出宗门,收拾行李回家。 又是一年一度的考核,考核修士正通过玉镜观察弟子们的表现,忽觉身边多了道气息,瞥见来人,不由讶然:“师兄,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今年的情况,有什么好苗子吗?”卓昭问。 考核修士一五一十报道:“有两个还不错,现在在湖前头开道领着队呢。”说着,又不免抱怨起来:“原本有三个,但隔壁阴神宗硬是说他们没有天骄,软磨硬泡,甚至连美人计都能使得出来,硬是把那人勾走了。” “辛苦师妹了。” “师兄闭关情况如何?师姐前阵子来信,说她和道侣历练时寻了宝物,或许能对师兄你有益处……” 卓昭大笑:“放心吧,心魔影响不了我,它也影响不到我,我的修为和意志不改,只是看着老了些而已。” 他摸摸发白的鬓发,声音变得叹惋:“催人老啊。” “师兄……” 当初都以为只要借助心魔劫便可以解决,但却没想到那意识融的颇深,卓昭失败了。 卓昭说:“师妹,你去忙吧。我在这里再看一会儿。” 看也看不了多久,年轻的弟子奋力跃出水面,撕下身上那层防水防寒的灵膜,浑身哆嗦,大口大口喘气,一位又一位,像是跃龙门的鲤鱼。 曾经卓昭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他走下高处,看见白衣修士在等候。不算上古战场,上次见面还是盛会,对方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好像还在眼前,但走到近前,见到的只是一位常常失神怅惘的寂寥仙尊。 秋亦道:“可以了?” “可以了。”卓昭洒脱道,“没什么好留念的了。” 秋亦有些羡慕他的潇洒姿态了。不过转念一想,现在的自己竟比他还要了无牵挂,也不知说什么好。 时间让本来并不熟悉的两个人也能称得上“旧友”,就像老黄狗和虞观一样,卓昭与秋亦将当年盛会那些人聊了聊,提到张青刚,卓昭沉默了一会儿,哈哈开玩笑:“没事,我先去地府陪他聊天。” 秋亦:“死亡的概率不大,我会尽力保住你的。” 卓昭哑然。 “你是从前认识的人,能记住他的人越多越好。” 半响,卓昭道:“信盛会第一也正常,信你一回。” 秋亦没有回答。 他对于盛会的态度很微妙很复杂。总是难免想起他努力向虞观跑去,实际上是在将他推向深渊一事,如同噩梦。虞观将他的过往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卓昭神魂里融了一道鬼族意识——虽然不知究竟是哪位鬼族,但其必定来自鬼世,联系之紧密,强度完全能支撑起定位鬼世,而人魂与鬼族意识融合,让鬼世单方面想要抹除也抹不掉。 他是一个完美的定位器。 待踏上火种一界,卓昭差不多已经了解到自己之后要怎么做了。 他望向天空尽头,不由感慨:“每次遇见重要的事情、壮丽的风景,就会觉得,我活到如今,为的就是这个时候。” 秋亦认同他的话。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么一句话,说人生的开始和结束都在一瞬间。 他们经过已经被修复好的天门,秋亦忽然停下脚步:“稍等片刻。” 他伸出手,抓住并摇动那串系在柱上的铃铛。 叮当—— 铃铛摇晃,但所响起的绝不是铃铛的声音,那像是鼓声、像是急促的马蹄声,催促、命令,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会不自觉地感染上焦躁情绪,仿佛现在立刻就得做些什么才行。 龙止领着所有圣地遗民,带上他们所有的东西,听从铃声的指示来到一处空广场上,秋亦的一道分身——说是本尊也没有问题,在那等候着。 龙止对他行礼:“仙尊,人已经全了。” 秋亦看过一圈,肯首。 他表允许的那一刻,“噗呲噗呲”,第一重天的云层上忽然穿刺出一条又一条神枝光流溢的枝丫,云层撕裂开无数道口子,那些冒出的枝丫簌簌团成巨木,搂着无数修士,谁也没有反抗,树木在震天动地的哗啦啦响声中猛地向下退去,只留下一个个黑黝黝的洞口,俄而,云聚雾绕,世界重回原貌。 天门处,分身化作一道灵光,咻地飞来融入秋亦体内。 他和卓昭继续向前走,三花猫不知何时出现,在脚边绕圈,娇俏地喵叫。 秋亦抱起它,摸摸它的脑壳,第二道分身灵光一并融入体内。 这方世界现在由他掌控。 白面团匆匆赶来,眼神很古怪,只道:“百年还未到。” 秋亦笑着反问它:“何须百年?” 炼化执掌此界,五十年便够了! 今日的修真界一如既往,还在讨论五十年后会是哪些修士会去鬼世,在一些人的口中,那些修士是倒霉蛋,在另一些人的口中,那些修士是幸运儿。 而某一处的虚空中,没有任何人察觉得到,“轰隆隆”!停滞许久的世界驱使向前,重重叠叠的山海云雾浩瀚翻滚,三花猫肃穆地望向虚空,空间震荡出层层波纹,仅载四位生灵,一界即将驶向远方! 秋亦转头看了一眼身边,无需多言,卓昭的元神瞬息飞出躯壳。 所有修士的元神都是本尊模样,但卓昭不同,他的元神是一团烈火! 烈火之间,鬼气若隐若现,卓昭家族历代供奉的法宝镇灵锁牢牢捆缚住这三魂七魄,灵光粲然。 “咔哒”一声,镇灵锁隐去,烈火中黑气猛然嘶嘶上浮,电光石火之间,秋亦猝然持剑斩下! “嗡——” 鬼气凝固,烈火凝固,剑锋斩过之处,微风不动、尘土不扬,但那冥冥之间的联系不再不可视,它被扯出暴露在世间,暴露于几双眼睛中——那是一道通向不可测虚空的坚韧细线! 鬼世曾经在修真界埋下的棋子,在此刻终将化作夺走它们性命的勒绳! 三花猫的眼睛睁大到了极致,每一根毛都在竖起。 猫叫出了声。 固然,它被毁了灵智、被驯化了无数岁月,它什么也不知道。但有些事情是刻在骨子里刻在血肉里的,就像白狗可以因为自己居然为鬼族开门而流泪挣脱束缚,它也可以为了它的使命而做出什么! 它就是为了这件事而存在的!它为此而活! 根本不需要秋亦的掌控,火种真的如箭矢、如火星般投入宛如永夜的虚空。 卓昭感觉刺骨的冷,紧接着是麻木,一种好似深入灵魂的麻木。 另一端的鬼仙在暴怒。 这是它们辛辛苦苦建造的一切,是它们最安全的堡垒,如今却即将被破开! 眼下,联系被秋亦一剑斩出显现,火种借着这联系驶向鬼世,那么它们便也借着这联系摧毁定位的修士,恐怖的威能只要一息便能将卓昭打入无间炼狱。 我会死吗? 卓昭浑噩地想。 因为他,宗门曾经背过许多骂声,因为他,宗门刻意收集了许多养神材料。 他为宗门带来了很多,可仍旧觉得亏欠。如果今日死去,那么也是做了一件好事。 可卓昭没有死。 另一道力量温暖如春,令他明明还是一团烈火形态,却感觉自己的鬓发都在新生染上黑色,那些痛楚仿佛都可以忽略不计,他好像回到了从前,而另一道寂寥死寂的力量拦下了所有。 秋亦可以用力量杀人,也可以用力量救人。 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师尊说“只要是你想做的,你都可以去做成。”秋亦喜欢他师尊说的话。 三花猫抓住那细线,火种四面的景色已经不知轮换了多少。曾经为了能以这个速度跳跃空间逃亡,华彩娘娘献祭了圣地一半生灵,而如今,什么都没有付出,谁也没有死去,火种却可以以这个速度前行。 那些锻造它的生灵、那些因它而死的生灵、那一道道名字,他们告诉它,迟早有一天…… 迟早有一天。 我们要,血、债、血、偿。 钥匙被抛出,与黑暗融为一体。 虚空撕开一条缝,像一只眼睛。鬼世的门开了。 一位陌生的鬼仙神情紧张,持旗帜立于界外,挥旗护界,龙吟声声。 没有丝毫犹豫,“轰——”! 裂缝猛然扩大数倍,无数的光破碎爆开,仿佛星辰泯灭。 火种撞了上去! 第253章 鬼世(四) 在那段极为短暂的时间中, 持旗鬼仙的神情从紧张变得诧异,继而又变得惊悚。 火种撞上鬼世, 处于两界夹缝的它首当其冲! 其余鬼仙甚至来不及伸出援助之手,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种横冲直撞一路向前,“砰”的一声巨响,将那鬼仙撞得口吐鲜血,四肢百骸碾碎成肉泥,硬生生折了大半条命! 疯子!疯子! 还未修补完全伤势,“铮”!心弦一颤, 一道冰冷到极致的剑光天外飞来, 破云惊风, 死寂气息宛如狂风呼啸,荡涤覆盖方圆万里。 那道剑芒洞穿鬼仙身躯。 “哗啦”。 漆黑的血飞溅, 层层叠护的灵窍被击碎, 那一片空间坍塌成虚无,附近所有建筑生灵, 皆被卷入吸进,化为寂静。 鬼世的鬼族无不感到心悸, 浑身打颤,只敢缩在建筑底下往外看。 砰。鬼仙瞳孔暗淡,直直栽倒下去, 旗帜乒乓一声倒地, 被逸散的剑光刺啦撕碎成无数片, 于是光芒黯淡, 龙吟散去。 一身本事没能发挥出来。它死得实在冤。 三花猫身上的皮毛仿佛被刚雷光劈打, 噼里啪啦烧焦了一片,发黑的毛下, 躯壳新添了道道伤痕,但身上气势却愈发凶狠。它对着鬼世哈气,声音嘶哑,眼瞳里流出血。 鬼世的形状如同一方玉盘,鬼族们在这碟玉盘上分出不同的区域,大大小小的养殖场安置在地表,上方的则是一层又一层堆叠的鬼族基地,也不知是不是从人类那里学习了,这些高建的琼楼玉宇、雕栏玉砌浮在云间,金光似流水,与天宫无异。 此刻猛然相撞,相撞的地方几乎爆开了烈焰,光与火吞灭了一切,震天动地的轰鸣中,天空碎裂,大地边缘泛出裂纹,整个鬼世都在颤抖倾斜,借用磁场浮空的建筑轰然倒塌坠地,砸出一片狼藉,仿佛一场充满哀嚎的雨。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以至于鬼世只能仓促接招,根本没有斡旋的余地。 知道秋亦打算带些修士来,知道秋亦拿到了钥匙,也做好了迟早被抓到什么定位的准备,偏偏没想到不是百年而是现在、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近乎惨烈的自杀式袭击! 是了,他秋亦当然可以不在意火种,可鬼族不能不在意鬼世,这样的袭击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鬼世的世界意识说:“我们得离开。” 它的话得到了鬼族仙境们的一致同意。 鬼世试图移动,然而火种速度更快。 秋亦收回飞回的昭时剑,长发被风吹得飘动,双目映着鬼世种种,脚下九重天转瞬变得单薄。 清风传承秘境中,副城主说:“为了速度,我们舍弃了很多东西……不过不用担心,即便鬼族真的不巧过来了,火种也有其他形态可以限制鬼族的行动,你现在所看到的只是它的逃亡模式。” 那是虚假的模拟,徒劳的回忆,但它仍旧有可取之处——真实的现实中,第一劫修士们所做的更多。 九重天的八层天在此刻“唰”地飞散开,眨眼间在鬼世四周化为一圈圈凝练至极的白玉环,全然看不出之前仿若飘带的模样。 没有生灵会坐以待毙。这一瞬,秋亦看到了三道值得注意的攻击。 三位。他想。还有三位。 与此同时,卓昭元神归体,只觉世界颠来荡去,晃得不行。他捂着脑袋,几乎整个人快晕了过去,白面团噗通将他推向安全地。 “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参与不了。” 最后能看到的,是眺望他界的秋亦。 卓昭心里陡然升起一个极为古怪的念头——他仿佛要去采一朵花。 另一边,三花猫已经不再叫了,它的皮肤崩开,□□损坏,没有多余的力气。 秋亦抚摸它,但他其实没有多余的感情再分给其他生灵了,所以他的抚摸轻缓,但没有柔情,只是死死拽着它的性命,为它疗愈伤势。 这让死亡变成了漫长的酷刑。 于是秋亦道:“你要停止,还是要继续?” 火种以行动回答他。 数道玉环围绕位于鬼世八方,顷刻功夫链接形成一个环形球体,将鬼世彻彻底底罩在其中,紧接着这个球一转,里面又生一层,再转,里面又生一层,让人想起鬼工球。 “砰”! 鬼世剧烈挣扎,猛地撞上其中一面,空间荡开数重波纹,却只起到了反作用——玉环压迫得更紧更窒息,它紧紧抵着鬼世的边缘,硬是束缚得一方世界无法动弹、无处可去。 时隔五十万载,这粒火种终究还是落到了鬼世,画地为笼、困住一界。 鬼世的世界意识感到窒息、憋闷与晕眩,只能惊叫道:“狸奴!该死!” 天空变得无光,灰暗的废墟上,养殖场中的生灵被鞭打着走出。 行走时带起的镣铐声中,这些人——多数是人,下跪祈求鬼仙的保佑,一道道声音组成海浪,宏大而悲哀,任谁也要忍不住看一眼。 就在此时,“唰”!一道刀光分开浩瀚云海,迅雷般劈向秋亦! 秋亦停下抚摸,昭时剑猝然出鞘。 “铛”! 气浪冲刷向远方,轰隆隆摧毁数道建筑。 火种损坏程度增大,三花猫的身体颤抖一下,眼神中流露痛苦。但从它困住鬼世的那一刻起,无论鬼仙们再怎么无能狂怒、再怎么打杀此界,半个时辰内,鬼世都将定在那里! 刀剑一触即分,秋亦眼中映出一名漆黑人形鬼族,对方使刀沉稳至极,发觉势不如昭时剑后迅速撤离,身影只向后一退,一瞬如水般散开,便转瞬遁入虚空,只听得见流水潺潺。 一位。 所修道途与水有关。 心中闪过念头的同时,秋亦手腕翻转,剑上流水抖落,铺开的神识刺破虚妄,猛然抓出另外两位鬼仙。 其中一位是名样貌熟悉的女子,秋亦记得很清楚。沉梦鬼仙。 另一位则为兽身,貌似麒麟,披一身铁鳞,爪如刃。 第二位、第三位,齐了。 应该是吸取了圣地的教训,根本没有带半仙来参与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 没有丝毫废话,当两位鬼仙被抓出时,那名刀修仙尊再露出真面。它在鬼世的名号为断海仙尊,从微末崛起,被寄予厚望,后来果然成就不凡。只是平日常被拿来与金转如意仙尊作比较,心里颇为不服。 以攻代守,趁秋亦分开一点心神,断海仙尊反手一刀斩来! 潺潺水声响在耳畔,如道道溪流,活泼曲折,内含乾坤,可跨高山、越土地,饱含杀意的刀光转瞬逼至眼前。 可这一次,秋亦看清看破了对方挥刀的轨迹。 他眸若寒星,一剑挥出,与刀相撞,“锵锵”声音惊碎惊雷如雨,瞬时震起一片飞云。 剑域和刀域在这一瞬间碰撞分出高下,在断海仙尊诧异的目光下,流水断裂,植被须臾吞食海洋! 这伪仙不仅对道的领悟不下于他,在剑道上还要更胜它一筹! 断海仙尊持刀的手臂痛麻难忍,竟忍不住颤抖起来。惊雷化春,顺着身躯窜动,每一缕雷光都仿佛一柄撕开混沌的利刃,所到之处嘭嘭嘭地轰炸一片,皮肤之下血肉模糊,剧痛! 这算什么伪仙啊?你凭什么是伪仙? 断海仙尊差点破口大骂。 没有被急躁的情绪影响,它当即想撤退,可秋亦岂会放它离开?步履移动,一剑接着一剑,剑光交错得如一张密网,堵住断海仙尊所有去路,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火种逐渐远去,断海仙尊砰地被打向虚空,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这一切皆发生在瞬息之间。战场已经转移到了虚空。 然而就在秋亦踏入虚空的那一刹那,他心里一紧,黑暗中忽地爆开亮光,万道星河轰鸣震耳,星光像是蕴含着无数钻石碎片的瀑布流水,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浩瀚伟力,轰然冲刷而至! “轰——” 黑暗的虚空一瞬如同白昼,声音也淹没在这光亮之中,等到光芒渐渐淡下一点,星屑滚碎,星河中唰啦翻滚出鬼族的兽形仙尊。 它尊号为猎手星君,擅长在虚空中行进捕猎小世界踪迹。 断海仙尊修补皮下骨肉,皮肤渗出黑如淤泥的组织,全都是刚刚一个照面坏死的血肉:“还没有结束。” 话音未落,“轰”!又一声巨响,璀璨的银河中,一道剑光比白昼更刺目,从那无尽的星光之间破出、滑下、斩落——一剑分出此岸与彼岸! 星河停滞,星流逆转,虚空中的上下在这一刻好像倒转,无数晨星落在脚下,四面碎星光芒微弱。 鲜血从袖袍出,顺着手腕蜿蜒滑下,从剑尖滴落,模糊地映出那张美丽到阴沉的脸庞。 怒气。 他在因为受伤而愤怒。 他对自己的身体很爱惜,像爱惜贵重的物品一样爱惜着。 锋芒迫近,对方的速度快得惊人,断海仙尊皮肉紧绷到疼痛,无所畏惧的内心中还是冒出了一丝阴影。 ——会死!它们会死在这里! “没关系。” 回答着断海仙尊,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没有一丝停滞,早已做好准备的沉梦鬼仙打开手中不知何时编织的梦网。 网中无数蝶,数量在那片刻的短暂中增长至不可计数,这无数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蝴蝶翩翩,展翅一挥,飞迎上破空的秋亦,像一片梦幻的海拥抱住游子。 不杀对方,鬼世不得安息之时。这是个好时机。 断海仙尊深呼吸一口气,与猎手星君对视一眼,在蝶海的掩护下猛然冲向秋亦。 蝶海柔弱,难以摆脱,每一下触碰,一只蝴蝶死去,一场斑斓的梦展开。 层层重重、五光十色的梦,梦的世界无尽头无定式,好像这么多年,秋亦缺失的所有梦境都在此刻补偿了回来。 有时他是孩童,有时他是少年,有时他是青年,在梦里他可以处于任何时间任何空间。他走过濒死的幻象,没有在意对方的声音,也见到少时的自己,与咬着晶莹糖串的对方对视一眼,与两人擦肩而过,春夏秋冬,四季轮转,落叶与雪落在头顶,虚象破开无数重,天上的云好像几千年没有变过,满怀风轻柔,忽然有那么一道影子很像他,于是他的脚步踌躇、慢下来。 沉梦鬼仙此时终于想明白了对方境界的问题。 当勘破其下理由,这位鬼仙近乎想笑:“你到底还是渡不过你师尊的死。” 哪怕坚持对方活着,骗得连自己都信了,也接受不了对方的无形无音无影,释怀不了,所以道心不满,所以心上有瑕,所以,秋亦成不了仙。 如此痴念,太好笑了。 但也只是慢了一瞬,只是停了一息,秋亦没有再去看,不值得去看。 最后一只蝴蝶与血一同落下,溃散化为虚无。 挣脱得正是时候。 秋亦抬起眼眸,断海仙尊与猎手星君内心猛然一惊,一道剑光拔地起! 神光璀璨,轰然间又是几片星辰碎了一地,断海仙尊身影出现在几十公里开外,胸口激荡,旧伤未痊愈,新伤再添,难受至极。猎手星君也没好到哪里去,被剑气轰散去另一端,身上鳞片碎了大半,鲜血流淌。 对方所修道途天克他们!他就好像是鬼族的命中的劫! 这一剑,退敌。 沉梦鬼仙忽然大叫一声,神情惨白,扯开如棉絮如丝般的梦境,想要隐入梦中,却忘了秋亦是能直接用神识将它们捉出来的存在,剑光寒凉,梦像枯叶一样凋零,化为尘埃。 “啊啊啊——” 这一剑,夺命! “噗呲”,黑血漫出,秋亦抽出剑来,踩了一脚濒死但还要挣扎的沉梦鬼仙,再望向另外两位鬼仙,脸上泛着浅淡而缥缈的笑。 …… 火种中,濒死的三花猫虚弱地倒在地面,被白面团和卓昭托起,一股力量保住了它的最后一口气。 鬼世中,鬼世世界意识陷入长久的沉默,冥冥中,仿佛感知到了什么。 修真界,月舟停在云端,白面团的本体静默观测。 黑色的血和红色的血混在一起,三位濒死的鬼仙尚在挣扎,但无论逃了多少世界,逃向何处,如何背水一搏,如今又如何挣扎,最后的下场都已经注定。 秋亦目光看向不知名的远处,额上鲜血滚落,昭时剑握于手中,轻轻巧巧、有些生疏地斩下一道银光。 风过无恒,剑再举起,三只鬼仙面容变得稚嫩。 雪山之巅,明霞剑剑身微颤,最终归于寂静。 那不是他的道,那不是他的剑法。 秋亦学了他的道,学了他的剑,只是用起来,威力总是不如那个人好。 可再笨拙、再无力,只要对手处于濒死之态,那就是一道好剑招。 于是一剑又一剑,天昏地暗,风雨如晦,猎猎狂风中,血从云端高殿滚落,鬼世的世界意识陷入崩溃,几乎无人听得的哀恸钟声声传三千世界。 已经削骨化泥,却难消恨。 秋亦静了片刻,斩下最后一剑。 “轰隆隆——”! 灰暗的天际,雷蛇滚动,惊雷轰响,一道饱含灵力的暴雨降落世间,降临三千界。 一切都化为清静澄澈的灵力,一切都将在暴雨中冲刷走。无数生灵走出家、离开巢穴,欢喜地接受灵力的洗礼、自身生命的升华,它们在雨中自由地交谈、拥抱、奔跑,由衷地赞美这场落雨。 很多很多道声音雀跃地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秋亦于是也笑着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沉梦鬼仙说秋亦渡不过死亡,看不破生死,其实不对。 他只是渡不过爱恨。 第254章 回头路 白驹过隙, 一晃经年。 北洲,月华门。 渡过当初覆灭之灾后, 月华门时转运来,从此一路高歌。如今再来,面积比之几千年前又扩大了不少,门内弟子数量大概翻了个倍。 太阳方才跃出地平线,不少弟子沐浴曦光,在广场上练武练拳脚,只听得一片霍霍之声。 在各宗之间, 月华门也是比较突出的那个——突出在明明宗门内没多少合体境往上的修士, 还积极主动申请前去鬼世。 秋亦捧着小碗吃酥酪, 问:“这样不会问题吗?” “如果有问题,你会顾忌情面吗?”柳蓝挑眉反问。 不等秋亦回答, 她道:“不为难你, 有我留下来坐镇,其他人去了也无妨。” 又问:“见过故人了吗?” 秋亦已经吃空酥酪了, 滋味不如过往好,或许是记忆美化了太多。 说到底, 他本就不爱吃这种纯粹的甜。 碗勺在手中化为尘埃,秋亦道:“见过了。” 杜欣被困在合体境,是月华门这次要去鬼世的修士之一, 秋亦留下了一份足以她破境的资源。 至于八喜, 他的学堂还在, 他则睡在坟茔里。秋亦看了片刻, 把学堂如今的负责人唤来, 留了守护学堂的阵法、以及几份不至于引起觊觎、但又能助学堂再上一层的功法。 现在,秋亦对柳蓝道:“你化龙之路走得不甚圆满。” 柳蓝确实遇到了瓶颈, 察觉到秋亦之意,当即诚恳道:“有道坎过不去,仙尊觉得如何?” “你执着学其形,学其魂,学其神,既然久久不得前进,如今不如退回一步,看清天地自我。”秋亦道,“本就是龙,何必再学龙?” 一道惊雷轰然在心中炸响,待到柳蓝再回神,秋亦已经不见了,只留下数样天材地宝。 她沉默片刻,心中不知何种滋味,忽然有小童急急忙忙进屋,眼含泪花地道:“不好了,老祖,落秋院被烧了!” 那是柳蓝命他们维护修缮、尽数保留的一间庭院,谁知今日竟无风自燃,如何灭火也不管用,最后烧为一堆灰烬! 柳蓝一怔愣。 过了片刻,她叹息一声:“烧了……就烧了吧。” 青丘,宗舞刚处理完一通安排,闹得头晕脑胀,还得被拉回来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给狐狸崽子们哇哇地埋下经商种子,一时头重脚轻,就差没晕过去。 才回屋子坐下喝了口茶,忽然有客人来了。 正要驱逐,却听到了声音,宗舞一下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 秋亦在往回走。 他先前已经拜见过了绝大多数认识的、勉强能算得上朋友的,除了少数几个需要当面提点帮助,多数时候秋亦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悄然给他们留了所需要的东西。 他在青丘,想起过往,不免吐槽他师尊实在是包装诈骗,芯子蔫坏,无论是看起来温柔还是看起来高冷无情,都掩盖不了他实际上爱逗人的事实。 幼稚、太幼稚了。 自觉已经是个成熟大人的秋亦默默点头,心想之后见了面,他肯定不会再上当受骗了。 告别时,宗舞说:“无论你要做什么,祝你成功。” 秋亦微笑,坦然接下这份祝福——他一路过来,已经背了一身祝福了。 同样悄然资源,他去往不夜妖城。 永夜让人感觉到一种静谧的平静,不夜妖城却又像当初那样热闹非凡。 秋亦走了又走,发现自己好像不大适应这种热闹的环境了,有种茫然和乏味感。 左思右想,还是怪师尊吧。 师尊的错,师尊的锅。 师尊实在可恨。 他很快离开了这里。 落霞山脉就在不远处。建木将地势灵力大改,又经过时间的孵化打磨,一切都显得有些陌生。 地甲熊没能撑过寿元极限,已经魂散天地。当初的湖泊与小屋也没能经过时间的侵蚀,尽数化为茂密森林。 如今这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秋亦本来是抱着很大期望来的,如今却只能和建木打声招呼。 建木抖抖叶子,沙沙沙地回应他。 再往回走吧。 没了黄沙之主的传承,黄沙城如今竟成了一片水草肥沃的地方。镇狱早已在千年前重归外界,独立占了一片地域,成了一方势力。 秋亦先前早已见过牧直知与青骄他们,此时好像也没有什么事可做,想起小队的积分好像还没花完,一时兴起前去兑换点东西,发现居然还能用——不过打了几重对折了,以至于秋亦最后只能兑换一袋灵植种子。 秋亦洋洋洒洒撒完种子,感觉自己像是庆典上撒花的。 完全不需要多么精心的侍弄,种子在注视下飞速成长。 走过黄沙城,去东洲崇山书院看看,顺势看了看红香方肃和黄狗的状况。 书院发展得不错,红香他们都还活着——这一点就已经很好了,只是老黄狗看起来是要不行了。 秋亦蹲下来,拍拍它脑袋,给它续命。 “你还能活多久?” 老黄狗身体轻快不少,支起腿,爬起来,告诉秋亦:“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打算去鬼世一趟。” 秋亦笑起来:“我能看到未来,你会活很久的。” “承你吉言,”老黄狗道,“你怎么把屋子烧了?” 为什么呢。 秋亦想了想,说:“报复。” “有本事他就过来打我。”秋亦以一种认真的口吻说。 老黄狗的眼神一言难尽。 秋亦笑着摊了摊手:“不过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 留下资源,再去南洲。 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秋亦竟然有几分怀念。 他先去了环河城,然后发现比黄沙城还要倒霉,时过境迁,环河城早就不存在了。只在路上听说丘王两家关系不上不下,尬在哪里,或许有机会再联手云云。 秋亦见过王实和丘玉帛了,他给两个家族都留了资源,这次夹带了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风点火感。 不过王实和丘玉帛都要去鬼世,两个家族现阶段全都专注自身发展,当初那样彼此算计的光景估计是见不到了。 环河城不在了,但燃香城依旧在。背靠一方筑基境必去秘境就是这么嚣张。 这里竟是秋亦一路走来变化最少的地方。 夕阳沉没,天空呈现朦胧的深蓝,夜幕将要笼罩此处。 静静伫立了许久,月亮快要升至中天,霜一样的月色铺地,寒气浮动,秋亦踏入庙宇中,看见了那棵系满飘带、压满愿望的树。 丝條换了无数轮,但他与他写的东西还在。 秋亦取下那两条依旧纠缠、依然鲜艳的红绸。 将属于自己的那条收起,转而看向另一条,实在是好久没有看到了,上面的字迹竟然好像有些陌生,但只要看到,秋亦就能认得出来是谁在写,是谁以什么样的姿势、什么样的心情在写。 好像可以看到他思考、提笔、落下字迹的模样。 他写:“愿秋亦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但是,为什么会有被抹去的痕迹。 那人指尖拂过,抹去了字迹,才又提笔写完这行字。 手不知为何有些颤抖,秋亦哆嗦着,指尖同样拂过那行字迹,不自觉地战栗,甚至感到恐惧。 曾经被抹去的在此时终于浮现。 一开始写的是, “愿长相伴,见他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师尊真的很喜欢他唯一的弟子。 像是捡到了世上独一无二、只属于他的宝物。 第255章 岁月河(一) 百年时间终至。比白面团所料的要好点, 散修们来了最后踏上火种的共计怀着或忐忑、或难过的心情,十万多修士被接引至火种灵舟, 又被送往鬼世。 除了最后的落幕与受益,对于修真界来说,那场交锋的一切都太过遥远,修真界众生很难感受到什么,对他们来说,那天发生的事情就如同雨后一滴露水。 露水顺着草叶滑落,除了盯着草叶的生灵、被露水打湿的生灵, 其余谁也不会注意到这点细微的变化。 所以自然的, 火种灵舟上的修士们满心以为自己要成为对抗一界重要战力, 大概率不能活着回去了。 有人不在意生死,但随着不断靠近鬼世, 更多人还是心里沉闷压抑, 抹上阴影。 在场不少人都是因为种种原因“替”上名额的,对于秋亦, 整体支持程度确实是比那些直接逃了的修士要高,但也高得有限度。 秋亦这么一出实在是有些强逼修士作兵出征的折磨人。 三花猫随意趴在一片云上, 摇着尾巴看着这些修士,皮毛上多出了不少黑斑。 秋亦压住它的挣扎,让它吃掉了无比厌恶的鬼世的世界意识, 于是它活了下来, 连灵智都被蕴养回来了不少, 现在智商约莫相当于十来岁的孩子。 它将负责此次行动。 如今的鬼世与火种彼此链接, 传送不过也就是片刻。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 修士们做好了离开火种的准备。 无论情愿还是不情愿,来都来了, 他们也做好送命的准备了,只是希望这一切都值得。 就在此时,三花猫忽然开口—— 它的声音落下,一息安静,所有修士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涌现出惊愕与狂喜。 “鬼世资源气运任由我们争夺?” “鬼世仙境已死、高境力量被削!?” “交战时能自由传送回到绝对安全的火种?” “滴答”。 那滴露水化为瓢泼大雨,迸溅倾洒在每个人心头。 所有修士都清醒意识到了一点。 ——这哪是什么血肉磨盘,这分明是一场天大的造化!!!- 将压岁钱、生辰礼、平时随手塞的零碎东西整理出来,秋亦挨个数过,多是平常的东西,甚至能见到那种泥塑小人偶——完全是对待小孩一样!秋亦谴责这种行为。 至于心态,或许因为日子很长、也或许因为反正以后自己东西都要留给弟子…… 秋亦又不是他,他完全搞不懂对方的想法,只知道自己完全被迫成了某人的杂物架子。 “真是的……”他垂下眼眸,忍不住抱怨埋怨。 不重要的东西,可以丢掉,也可以烧掉。 本来以为走到这一步,心情应该会很平静,没想到事到临头,竟然还是犹豫了一下。秋亦笑了下自己,看着火苗从掌心冒出,颇为爱惜地一一拂过桌上的那些物件,焰火舔舐,还是烧了干净,掌心只剩下一捧浅浅的灰。 秋亦吹走这抹灰,又算了算,果然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他已经做完了需要做的事情。 接下来…… 秋亦起身,取剑佩好,走出这间临时的住所。 正是山巅,放眼望去,已是暮春,但世上青翠颜色不减分毫,夏日的热烈隐约显现。远方天碑伫立,在这方世界走向死亡前,它将永远作为纪念碑矗立。 身后的建筑飞雪般散去,秋亦的内心一片澄然。 风在中洲掀起绿浪,一片沙沙声之间,秋亦忽然转头,开口道:“出来吧。” 窸窸窣窣,白面团、糖葫芦、小银蹑手蹑脚从一片树丛里钻了出来,小银甚至抬着一方鱼缸,里面红鱼游曳。 秋亦隐了行踪,它们是收到了其他友人的通风报信才过来看看的。 红鱼呆滞地吐泡泡,不能理解这些对话,糖葫芦和小银满头雾水的迷茫,白面团则隐隐能猜到,正因为能猜到,它内心更加煎熬。 “不要去了。”白面团弱弱道。 秋亦笑了下。 他收回视线,遥望远方,站在群山之巅,万里晴空,白的晃眼的日轮之下,遥远的梦境好像远去。 “我修行万载,从练气到如今,时间虽短,经历却也可算得上丰富。” 狂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秋亦从沉默疲惫的样子逐渐变得语气张狂轻骄,目若朗星,意气风发,他笑道:“可如果他不在身边,这千万载,一切都没有意义!” 白面团来到他身边,声音又微弱了许多:“……你要去哪?” “当然是去结束这场捉迷藏,”秋亦笑着,叹自己的愚钝,“我早该想到的。” ——“据说捉迷藏有个必胜法。” ——“就是只要躲在高处就不会被找到。” ——“不会被找到?” “不会被找到?”秋亦也这样问道,目光望向苍穹,岁月与时光的河平静亘古,不为人世悲喜动摇。 当然不是、当然会被找到。 这场捉迷藏,秋亦不想再继续了。 “可是这条路风险太大了!你会死的!这是一个死局!真仙位格尚不能全身而退,你这是在无意义地送命!”白面团大叫。 “我什么时候怕过?”秋亦道,“你这么担心,我们打个赌吧,赌他到底会不会心疼我。” 他完全是在开玩笑,事实上哪是虞观心疼不心疼的问题! “你走不到那里的!就算真的能走到那里,你也会死的,你背不起那些因果!”白面团哀泣着流下眼泪,很难以想象,它这样的生灵也能有泪水,“你已经到了这个境界,何必冒险,你炼化虞观修为,稳稳地可入仙境,到时候一样可以去岁月长河……” 即便红线烧断,曾经属于虞观的修为道行灵力依然喜爱秋亦,秋亦完全可以炼化…… 它还未说完,“咔嚓”一声。 耳坠碎了。 ——秋亦将它碾碎,烧却,于是一切散去! 他回答白面团道:“那他就真的回不来了!” “唰”。 昭时剑出鞘,盈盈的银色,晃动的景象好像也透露了主人的好心情。 “这条路我必须走,我要成仙,我要带回他,我什么都要,不然我不会甘心的,”秋亦对它道,“如果我死了,我葬在岁月长河之中,我会将灵力送还天地,至于气运,到时便由你送给最接近仙境的修士。” 白面团说不出任何话,艰涩地点头。 糖葫芦和小银心头猝然一跳,“铮——”,时间变得漫长,一瞬也好像一生——秋亦斩出一剑。 那一剑真再寻常不过了,与少年初得木剑时斩出无疑。 然而大道至简,不需要再多的花哨,一剑出,致虚极,守静笃,万物破开间隙。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变为半面白日半面黑夜,不知从何而来的潺潺水声忽然变得惊雷般轰鸣,万千生灵在流水间挣扎或欢呼,仿佛巨大的乐曲震颤五脏六腑,却丝毫不敢眨眼睛、分走片刻心神,因为命运的支流、岁月的河流显露它的真面,仅仅是片羽便足以震慑任何生灵的心神。 秋亦也为它失神。 师尊为什么不说这个选择?是心疼吗? 思想虚浮而混乱,他又想到: 你不想要我死,但你现在管不了我了。你道我为变数,我的轨迹在你的意料之外,这一次你有想到“变数”的选择吗? 狂风吹得白面团它们几乎睁不开眼,勉强维持住身形,努力睁开的瞳孔中,秋亦持剑,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 直觉冷静地敲响警钟,预感依然极其准确发出必死的警报。 ——“以后再有类似的预感,无论是什么情况,不要怀疑自己,也不要犹豫,直接避开危险。” ——“嗯。” 过往与现实交错,秋亦脸上漾起笑容。 反正他叛逆不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多今天这样一回也没什么。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轻快地踏入这道岁月的河流,好像全然忘却了危险。 于是安逸的环境不在,一瞬之间改天换地,星河在头顶亦或者脚下滚动,奔腾不息的命运与光阴咆哮着扑打而来。 一意孤行向前去,它们会将他永远留在这里。 但想要改变既定的事实,总要付出什么的。 ——“我也可以为你而死。” ——“……不必如此!” 如果可以重来一回,秋亦可能还是会那样说。 不要提生死,那太夸张了,叫人害臊和不敢相信。 不过至少,就算红着脸,他也会认认真真地补上一句:“我也愿意的。” 我也愿意的。 我爱你。 第256章 岁月河(二) 河流浩浩荡荡滚落向虚无, 时间不可抗拒地向前推进。 浩瀚之景下,任何事物都显得渺小, 惊涛巨浪间,有一道身影艰难跋涉,逆流而上。 白昼与黑夜无限乱转,四季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没有任何可以计时的方法,身处时间中,对于时间的感知反倒更趋于无。 前进路上有身形影影绰绰的同行者, 更多的则是无尽的残骸。 有修真界修士, 也有他界人, 浩瀚万界从不缺想更改命运的人。 可他们都死了,残骸倒在这无穷无尽的岁月中, 或遮天蔽日, 或微如尘埃,被冲刷至此, 像是对后来者的某种警告。 就像白面团说的那样,这是一条死路。 昭时剑嗡鸣两声, 秋亦看到一具无首的纯白龙骨。了然无言,他越过这位失败者,继续向前, 丝丝缕缕的鲜血从皮肤中渗出, 蔓延向身后河流。 越是前进, 因果就越重, 每前进一步, 下一步要承受的就更多,泛着光辉的河水漫过小腿, 秋亦无法抑制地感到疲惫,重荷加身,甚至难以直起腰身,可他咬着牙,硬是没有弯腰,脊背笔直,目光笔直看向前方。 他要去往的地方还在远处。 于是继续。 也不知走出了多远,一层不变的怒涛声之中,忽然多出了刀剑戈鸣之声。 无尽的河水中,有名面目模糊的修士看着他,身上的气息介于持武器威胁,无声阻拦。 这不是真正的活人,只是生灵的一道剪影。 ——秋亦若是改变了什么,他们的命运或许也会一并被改变,所以不允许前进。 一位、两位……无数道这样的影子挡在前方。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甚至有半仙境的存在。 退后、退去、离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重重声音震响在心间,企图逼退这个不知死活的修士。 江水滔滔,巨浪拍打出浪花,秋亦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疲惫到颤抖的手骤然握紧剑柄,于是颤抖不在,只剩平静。 昭时剑在这一瞬间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辉。 人剑合一。 杀杀杀杀! …… “轰隆隆”,一个浪头打下,带走又一片赤红。 岁月之河仍旧荡漾着血色。 秋亦已经不记得自己斩杀了多少拦路者,他已经杀得麻木了,不知道时间流转多少,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次,重塑了多少次。 这些残影死后什么也不会留下,秋亦向前走的每一步,沾染的全是自己的血。 背着重压对敌很痛苦,受伤很痛苦,重塑也很痛苦,万般苦痛蚀骨钻心,但这种时候都不再重要。他比所有人都幸运,无论前方有什么,他都不会死去。 死死抓住信念,碾转生死,涅槃往复,火焰熄灭的瞬间,秋亦又一次从死亡中杀回来,杀得一片清静,杀出一片未来。 黑暗与纯白颠倒几度,甚至没有喘息的机会,前方又来了新的身影。 这次又该该留出几分灵力用来重生? 正思索着,耳畔忽然响起一声高昂到穿透空间的愤怒凤唳! 秋亦的神情终于闪过错愕。 火焰铺地,壁垒封住敌人的攻击,给秋亦喘息之机。 ——是糖葫芦和小银! 它们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此处,为秋亦拦下这一批敌人。 “不用担心,不会有事,它们死之前我会把它们通通带走。”白面团虚弱的声音响起,有气无力。 如果秋亦能看到白面团,会发现它的体型小了足足一半,像是被无形的刀狠狠切去了一部分——甚至这把刀还在继续切,一刀又一刀,一口又一口,直到它被吞噬殆尽为止。 白面团毫无战斗力,但却能通过折损自身,短暂将朋友送来此处助阵。 如果可以,它真的很想直接将秋亦送去想去的地方,可这条路必须秋亦自己走。 它阻拦过虞观喜欢秋亦,劝说过秋亦直接吃掉虞观所遗留的一切,更阻拦秋亦去寻找虞观。但其实它也不想做这段感情里的反派,只是它总想将痛楚减少到最少,让每一个人都不要难过。 但现在,秋亦做出了决定。 于是白面团身体颤抖着,声音温柔地、发自内心地献上祝福:“秋亦,祝你成功。” 火焰在眼前爆开,万物流光溢彩,愤怒的声音在耳边炸响,糖葫芦和小银分明是豁出命来的打法。 秋亦嗓子像是塞了一团棉花,无法说出话。 命运真的很眷顾他。 最后,他回答:“我会的。你们也保重。” 万千因果沉沉压下,他跋涉向前,忍住了没有回头,带着祝福,将那一切抛在了身后。 …… 春秋是时间的另一个名字,生死也可用以作为时间的尺度。但在这里没有这些,只有冰冷的河水、混乱的日夜、看不到的终点,以及重到难以承担的因果。 “噗通”,又一道影子倒下,永远葬在此处。 岁月长河奔流不息、永不疲倦,溅起的水浪落到秋亦的脸上,将他冲退向后。秋亦疲惫地喘息,被压迫得不得不佝偻前进,要很久才能迈出一步再次向前。 好像打破了那层不可接触的屏障,他听到那道影子最后残留的呢喃,他说:“到底过去了多久?” 到底过去了多久? 百年、千年、万年,亦或者更久? 不知道。 只是感到孤独。 刚刚那道身影因为孤独而死。 秋亦没有看他一眼,更没有动摇一丝。他继续向前、向前,眼瞳璀璨至极,无论是切实的拦路者、无形的孤独、因果折磨、岁月磨损,都不能打垮他分毫,他的意志坚不可摧。 千万因果加身,黑暗与光明多少次的轮转不休,秋亦在闪着万千因果的河流中前行,跋涉过黑夜,也身披光辉,心与志皆不改。 又一轮的长夜将要结束了。 朦胧的曦光中,秋亦终于抵达目的地、见到了他的终点。 他停在那里,任由岁月冲刷身躯,久违地愣住了。 那道身影投来目光。 他有雪白的长发,银灰的眼眸,他的面容无比熟悉,但落在秋亦身上的目光是陌生的纯粹冷漠。 他不认识眼前人。他只是那时候、很久很久之前,成仙时留下的一道残影,是某时某刻的仙尊,在此坚持自己的选择,护持自身的命运,不容任何人拨弄修改。 “……” 那种难以言语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秋亦感到浑身冰寒。 无数情感像山崩海啸般将他吞没,汹涌咆哮着拍打内心,每一滴血液、每一根神经都在震颤呼唤,心脏跳动,传来的却是蛛网一样的细密痛苦。 他几乎失去呼吸,只能轻轻阖上眼眸。 是了。 路的尽头该是他啊…… 再睁开眼,眼底那点水光彻底消失不见。 走回头路,渡岁月河,终于来到了这里,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也许他该高兴一点。 高兴的时候不能哭。 无数念想绕闪过心头,他向前一步。 某时某刻的仙尊平静地注视这位身负重伤的旅人,开口道:“就此止步吧。” “……”秋亦想笑,但笑不出来,于是嘴角放下,眼睛直直看着他,执拗地回答他,“不要。” 有些事,纵使身死,也绝不会后悔。 剑锋对向面前人,寒芒森然。 “仙尊,我不会止步,”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手中剑似心,无惧无畏无忧,断昨日,开未来,秋亦举起这把斩敌的剑,目光冰冷,杀意似海,“为我让路吧。” 谁也不能阻止我带回你,哪怕是你。 …… 金色的光将要铺满整片世界,白面团、小银、糖葫芦奄奄一息地团在一起休息。 忽然,小银想起什么,不顾还伤痕累累,挣扎着游向林间。 进入白面团打开的门扉前,小银将鱼缸放在林间,可此时,里面只剩下了一眼看得见底的清澈灵水。 小银吓坏了,顶着这个不大的小缸,游向白面团和糖葫芦,嘶嘶叫着。 ——红鱼去哪了?! 红鱼去哪了? 浩瀚的岁月之河,波澜无数的岁月之河中,有一条美丽的、赤红的鱼拼命地挥动鱼鳍,拼尽全力地向前游动,像在游向它的宿命。 它飞跃过闭目的尸体,途径过巨大的白骨,也感受到竟还温热的猩红血色,因果像是闪烁的星星,在它愚笨盲目的眼中闪动光晕。 它不懂得欣赏,也不想停留,只是一味地向远处去,使劲地游着,像一条红流苏,也像一根鲜红的箭矢。 快一点! 那个将它从虚无中捧出的人说。 再快一点! 命运在它身边说。 不会受到任何因果压迫束缚的红鱼不知疲惫,径直向远处游去。 那里日光刚升起,那里与它关联最紧密的两个人剑锋相对,你死我活。 它听到一道愤怒而包含恨意的声音:“既然你想要融入我的命运,那么相对的,我当然也该可以去拨弄改变你的命运。你不该拦我!” 它也听到另一道平静到冷漠的声音:“你该回去了。” “你就会说这个吗!?” 暴喝声中,红鱼终于来到了这里,分明没有心,可它却不由自主生出一点欣喜。 “哗啦”! 它猛然破水而出,跳跃出水面。 下一瞬,“嘭”! 红鱼不存在了。 ——“它并非妖兽,也并非活着的生灵,只是一道幻影。” 无数的因果红线爆开,铺开铺满了视野所及的一切,四面皆是红色,四处皆是霞光,只看见无数的红线飘动游曳。 也不知过了几时,岁月之河激荡。 秋亦的身影已然不见。 他如愿以偿,去了虞观的时间。 被斥责说只会说一句话的残影静静看着红线在波澜起伏的水面上飘动,带着一些不理解,叹息一声。 何必呢。 他的身影渐渐散去。 …… 簌簌。 簌簌。 轻微的声音传入耳中,一道身影从雪坡背面翻过来。 那是一个小孩。 大概八九岁模样,持一把弓箭,穿着方便活动的圆领劲装,身后背着箭囊,脸颊与指关节被冰雪冻出红晕,神情有种超出寻常人的平静与淡然,呼吸间,淡淡的白雾散在天地间。 理所当然的,他发现了不该属于此处的异类。 他与秋亦对视。 秋亦忽然收紧手,五指深深插入冰冷积雪。 模糊的视线中,孩童银灰的眼瞳逐渐染上炽金。 一种浩瀚的意志降临此处。 那是属于命运的纠正机制。 而秋亦此时此刻,竟无法动弹。 孩童弯弓搭箭。 寒风肃肃,白雪飘扬,在那双愈发璀璨的眼眸中,秋亦看见了自己的身影,身负重伤的,倒在雪中的,极度狼狈的姿态。 弓弦拉满,秋亦艰难地试图动弹手指、直起身体,下一秒,对方的手指离弦。 “咻”。 第257章 岁月河(三) 飞箭擦着那人的脸颊划过, “噗通”,身后的一只雪兔栽倒在地, 被箭矢钉死在雪地上,血色晕染上白雪。 方才的异象已经全部消失。 危机好像彻底解除了。 小虞观走过去,并拢兔子的耳朵将它提起,抽出箭矢,在雪上擦了擦,重新收放回箭囊。做完这一切,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空向来是灰暗阴沉的颜色, 风雪渐大。算了算时间, 也该回去了。 他向回走, 看起来仿佛完全忽略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路过那个陌生人时, 忽然停了下来, 对他伸出手:“不起来吗?” 他想扶起这个人,可对方直接搭在了他身上, 好像没骨头一样,很委屈地抱着他, 眼泪仿佛是感情浓烈到再也承受不了的地步,自然而然地流淌了出来,不停地从眼眶里滚落, 泣不成声。 站在第三人的视角, 这样的场景无疑很荒诞。 小虞观第一次被人这样抱住。 他其实很讨厌这类亲密接触, 他认为, 任何生灵之间都应该保持距离。这个人抱住他, 实在太越界了。 本来应该推开的,不过对方看着实在是太可怜了, 红衣逶迤拖地,在白雪中哭得瑟瑟发抖,好像受了欺负,看着比小孩还可怜。 所以思考了一会儿,小虞观安慰地拍拍对方的后背,又努力想了半天的词,蹩脚地哄他:“乖,不要哭了。” 秋亦没哭了——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完全是下意识地流泪,这下更是一下子破涕为笑。 这样静静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松开怀抱,从地上起来,抖落身上的雪,这时发现雪白衣袍都近乎染成了血色,十分骇人,从小虞观的反应中却一点也瞧不出异样,他沉稳得像个可依靠的大人。 秋亦:“你不怕我吗?” 小虞观回想片刻,摇摇头。 其实他觉得很好看。 何况谁会怕一个潸然泪下、哭得哽咽的人呢? 秋亦轻声问:“你多大了?” 小虞观今年九岁,他还没有踏上修炼的路,今日出来只是为了试试弓箭做武器是否顺手。 秋亦洁净衣衫——对于自己,他倒是能调动使用力量,对于旁人他物就不太行了,心想,来的不是时候。 雪越下越大,小虞观道:“我要回家了,就此别过吧。” 秋亦默默拽他衣服,不让他走,对上对方困惑的眼神,一时颇有些气闷,还要委婉地说:“我没有去处。” 小虞观看了看他眉心的红痣。 秋亦说:“你不带我走吗?” “我方才想杀了你。” “那并非出于你本意,你还是压制住了不是么……?”秋亦声音一直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而且……我对你也有杀意。” “为何?” “我怨恨你。” “那为何不动手?” “……我也喜爱你。” 小虞观想了想,再次确认:“我不认识你,我今日是第一次见你。” “我们以后会认识。” 那就没有问题了。 回归一开始的话题,秋亦直直地看着他,问:“你不带我走吗?” “你以什么身份随我回去呢?” 很多个词在舌尖上绕了一圈,最后秋亦答:“弟子。我是你的弟子。” 没有必要多此一举说其他更多的,弟子的身份就够用了。 一个未来的弟子。 小虞观想,多神奇。 他明白自己,不想也不屑于和人建立亲密关系,所以,难道他未来会成为那种广收徒、搭建势力的类型吗? ……很难以想象。 最后,他问:“我的弟子叫什么名字?” “秋亦。我叫秋亦。” 小虞观想了想,忽然喊了声:“秋秋。” “……” 秋亦哑然无言。 过了一会儿,他说:“别这样喊我。” 对方很固执:“秋秋。” ……和小孩子能讲什么道理。 秋亦放弃了挣扎:“随便你。”- 小虞观为秋亦带路。 雪地深厚,高山陡峭,他行走时却显得很轻松。秋亦知道,他从出生起便一直生活在这里。 在成年之前,虞观都远离人烟,生活在此处,他像是天生擅长享受孤独的人。 一般来讲,小虞观是个寡言沉默的性格,有些事他懒得说,有些事他不愿说,便是偶尔想说什么,对天地没有什么好谈的,双亲也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偶尔路过的修士行人,在他眼中也与一片飘落的雪花无异,所以实在想说什么,在纸上写写、写完放入火盆中烧掉便也足够了。 不过事有例外,他对秋亦很有探索欲,故而此时会主动开口问:“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你已经相信我先前所说的那些了吗?”秋亦讶然。 有些离奇,但小虞观信了。 “……”秋亦说,“我来找你帮忙。” “嗯。” “你‘嗯’什么,你答应了吗?”秋亦刺他。 小虞观却说:“答应了。” “……” 秋亦脑袋懵懵的。 虞观和他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长大是这样,小时候也是一样。 “你这么信我?你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小虞观平静道:“我没有必要怀疑你。” 然后他为自己解释:“我也并非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只是你既然自称是我弟子,并向我求助,那么我当然要寄予帮助。” 秋亦抿抿唇,在允许的范围内,斟酌道:“……我想要你,去救一个人。” 他不会将所有事都告诉他——秋亦想要的是两个人一起回去,如果将所有事情说出,虞观可以活下来,但他却会当场受因果压迫而死,所以秋亦只能尽力改变一件小事,承担最少的代价来撬动命运,改变死亡的结局。 “是在意的人吗?” “是,”秋亦说,“非常在意。” “我该怎么做?” 秋亦笑起来:“你现在还帮不上忙。” “我猜也是,”小虞观道,“那么请你等以后。我会帮你的。” 秋亦相信他。 能得到一句承诺,在这个虞观甚至没有踏上修行路的时候便也足够了。 走了许久,到半山腰处,遮天蔽日的风雪中隐隐能看见一庭别院。 秋亦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小虞观:“这里是何处?” 或许回去后还能寻到此地。 “山无姓名,你爱唤何名便是何名。” 秋亦思索片刻,忽然笑说:“那我就叫它无名山,好吗?” 小虞观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征求他的意见,不过一点头:“可以。” 走入院中,关上小门,风雪全被挡在屋外,庭中有腊梅几株,散着幽幽的香。小虞观将那只倒霉的雪兔丢到柴房中,秋亦在院中等他,一面看四面,只觉寂静无声,如主人一样沉默。 过了会儿,小虞观走出柴房,听得秋亦问:“你双亲呢?” “两位道友吗?他们已经走了,若你要寻,可能有点困难。”小虞观道。 秋亦才知原来是这个时候。 虞观的双亲是一对修士,他们给了虞观不错的成长环境与教育,但在情感方面,这个家庭显得无情得可怕,一切皆是露水情缘、露水因果,等到时间到了、因果了了,便可如陌生人一般离别。 虞观作为这段因缘诞下的果,也被他们留在这里,甚至将来还要去为了报答了却养育之恩,为他们做一件事。 秋亦弯腰与他对视,很心疼,小声说:“好坏的双亲。” 小虞观看他一会儿:“人与人之间的交际从来如此。” “缘分到了,可以同行一段路,缘分尽了,便自然分道扬镳。对于修士而言,除了修行,不需要为更多的执念绊住。” “人有千万种,人与人的交际也有千万种,才没有‘从来’之说。教你的人肯定不怀好意,怕是把无情道概念倒出来了,”秋亦说,“你简直要就地坐化或者羽化飞升了。” 小虞观忽然伸出手,掐掐秋亦的脸,看着秋亦迷茫的表情,他露出微笑:“或许吧。” 他说:“不过不必要的联系对我来说是一种累赘与负担,所以你不必为我不平。” 秋亦直起腰来,摸摸脸,还有点迷茫,感觉自己明明是一个大人,却完全被对方当成同龄孩子一样对待,甚至说更年幼的孩子一样照顾? ……他师尊调皮起来也有点不同寻常。 一个九岁孩子一无所有地生活在雪山中,肯定是活不下去的,所以关系淡如水的便宜双亲走时给小虞观留了不少东西,即便他不修行,也能靠这些物资安稳活过凡人百年。 在秋亦的要求下,小虞观带秋亦看了他的练武道场、书房、卧房。 练武场边上,一排兵器陈放在木架上。秋亦想起小虞观先前的话,他是在试验弓箭是否顺手才出门去,便问:“你还在思考武器选择吗?” “嗯。” “没有偏好吗?” 小虞观想了想,道:“与我而言都一样。” 秋亦眨眼睛。 小虞观绞尽脑汁,补充道:“最后或许会选择用剑吧。” “为什么?” “用剑的人多,比较方便。” 他是个实用主义者。 “我也比较喜欢剑。而且你用剑很帅气。”秋亦说。 这下一定会选择剑了。 书房书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书,桌上有几张字帖,这个时候虞观写的字远没有日后有筋骨,但隐隐已经能见到一点未来的影子。 也是这时候,秋亦才能感觉到,对方真是个小孩,而自己一下子超前变成了大人。 他在这里看了一会儿,跟着小虞观去了卧房。 整个房间被罩隔断成了里外两侧,里面是入睡的床铺,外面放着桌椅摆件,木架上的一排排木雕玉雕显得格外显眼。 小虞观说:“虞道友教我的,他是个锻器师,雕琢这些能有助于我平心静气、集中精神。” 秋亦看过去,所有物件肉眼可见地从粗糙到精致,然后又转为以简单的线条勾勒出更生动的生灵。 不过有一点倒是很统一,每个物件上都在某处用朱砂点一抹红。 “这是什么意思?”秋亦捧着一只活灵活现的打瞌睡的小鸟玉雕,指指其羽翼上的红色,询问道。 小虞观看着他眉心的鲜红,慢慢、慢慢地移开目光,只说:“匠人会在作品上留下印记。” “所以?” “……所以点下红痣,意思是说,你是我的东西。” 第258章 岁月河(四) 小虞观本以为秋亦会不高兴, 但实际上,秋亦只是笑了一下, 神情有种“我就知道”的无奈,与一点点哀怨似的埋怨。 他们回来时是下午,再稍微一逛,外面风雪竟然散了,残阳如血,半边天空仿佛被赤火烧过,余晖赤金, 远山成了黑色的剪影, 只看见那轮金日缓缓滑下, 缓慢落入漆黑群山的怀抱。院中枯树枝干颤动,抖落一片被染成橘红赤金的积雪, 寒鸦扑棱棱振翅而飞。 穿过连廊时, 秋亦向外多看了两眼。 小虞观于是也向外看了几眼,没什么稀奇的, 这样的景致他已经看了无数遍,于他而言, 还是秋亦显得比较有意思。 他转过头,带点好奇地看向秋亦,问:“修士去过天南海北, 还喜爱此景吗?” 他已经断定秋亦应当是一名见识过许多的修士了。 秋亦回答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小虞观若有所悟, 目光落在秋亦晕染上霞光、显得柔和温暖的眉眼, 轻轻点头。 有客人来, 饮食便不能再用辟谷丹随便应付过去, 晚上便把那只倒霉雪兔料理了。小虞观亲自动手,被拒绝帮忙的客人秋亦只需负责围观鼓掌和吃吃吃就可以了, 简直和度假一样悠闲。 小虞观年纪虽小,却摸过剑,也举起过刀,曾经亲手剖开过兔子在内的一众大小动物与灵兽,甚至还得到过一两具人类尸体观察研究,格物致知,观其内里,差一点走上医修的路。 虽然已许久未动手,但手艺未生疏,现在处理一只小兔完全不成问题。 秋亦在一边懒洋洋地支着脑袋,手掌托腮,看他认真的样子,张口就夸,夸他简直是天生的剑客、心态好好、和人打斗时一定不会落于下风、哇出得厅堂下得厨房、要是做哥哥一定是完美的好哥哥…… 话多得简直像是叽叽喳喳的麻雀。小虞观面不改色,从容淡定,只是耳朵有点红。 听着听着,身边的声音忽然停了,小虞观洗干净手,擦掉手上水珠,一转头,秋亦手肘撑着台面,眼皮搭下,遮住小半部分漆黑眼瞳,纤长的睫毛垂下,投落一片阴影,昏黄余晖落在他的侧脸上,拂过似乎有些过于苍白的肌肤,分出亮暗两面,令他看上去莫名显得很难过。 可偏生他的嘴唇又是紧抿着,神情分明是冷漠且憎恶的。 是在想什么?是在憎恶谁?又是在恨谁? 小虞观轻声喊对方一声,成功吸引了秋亦的注意,当秋亦抬起眼眸,小虞观便在那双眼中看到了自己。 于是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份感情是投注向自己的。 恨他但也喜欢他并信任他? ……好可爱、好可爱。 小虞观还是第一次见到对自己抱有某种强烈感情的存在。 可能因为对象是一个带着秘密的、好看又很好玩的未来弟子,所以感觉比他想象得还要好。 他喜欢秋亦情感的温度。 于是小虞观摸摸秋亦的头,再次喊他:“秋秋,回神了。” “……” 秋秋没有回答。 他被摸头吓了一跳,完全给摸懵了,眼睛一下睁圆,看着对面的人,十分震惊错愕,一时险些没分清到底谁是小孩。 小虞观于是又摸摸他的头,手感很好,绸缎一样丝滑,又带了一点软意。 “……手洗干净了吗?” “嗯。” “……哦。” 看起来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切了兔肉,取出家中其他贮藏的食物,晚上吃了拨霞供。 只有雪兔受伤的世界一片宁静。 一切结束,夜幕将至,两人又简单聊了一会儿。 闲聊本应是增进感情和了解的一件事,但实际上过程却并没有那么愉快。 小虞观问了秋亦的伤,秋亦回答,没有多严重、很快就会好。 小虞观询问了秋亦想救之人的具体信息,全被秋亦以“你还太小,帮不上忙”搪塞了过去。 小虞观于是没再说话。 他发现秋亦完全没有让他了解他的想法。 小孩默默把气闷藏在心里。只是现在的他在隐藏上实在是不高明,秋亦随便一撇就能捕捉到满满的不愉快。 也太霸道了……好坏的脾气…… 秋亦心里直嘀咕。 他现在可就是一个陌生人,大概只能待上很短的时间,两个人之间其实根本不需要了解,只存在帮助关系就好。 不过,秋亦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回答实在是太敷衍小孩了。为了哄脾气不好的师尊,他之后主动又再挑起了几个新的话题,小虞观这才勉勉强强地撇开先前的不高兴不满意,一句句回答他。 片刻后,小虞观答应明天给秋亦看他自己想的一套剑法雏形。 聊到这个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夜幕深蓝,弯月如钩,簌簌的落雪声又开始响起。 小虞观开始感到疲倦。 但面对秋亦,他却还努力强撑着清醒。 秋亦觉得……太好玩了。 风水车轮转,苍天饶过谁,这次终于轮到他做那个欺负人的大人了。 他笑盈盈,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故意将时间延长,偏就是不走。 最后小虞观面无表情,有点不甘心地说:“我要歇息了。” 他生物钟比秋亦想象得还要精准。或许是因为虞观本身是那种目的性很强的人,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全都计划安排得分明,所以打破规律时也显得困难许多。今天如果没有遇见秋亦,这个点他想来已经早早歇息了。 总归还有时间。秋亦也不想真让小虞观失眠挂黑眼圈,当即告退。 对他来说,现在能得到一个承诺其实便已经够了。 其他事全都可以从长计议。 两人互相道了晚安,小虞观送秋亦到之前收拾的厢房门前,夜空的颜色向墨蓝转变,他明显还困着,睡眼惺忪地问秋亦:“你会离开吗?” “当然。” 小虞观顿了顿,片刻,尽量理解地点头。 毕竟秋亦有很在意的人。单纯的喜欢在意,大概要比讨厌又喜欢更愉快。 不过他想,至少秋亦会留到明天。 因为他们约好了。 次日,小虞观醒得比以往还要早。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数时间,心情忽然间像是跳出地平线的太阳一样澎湃。 或许这是期待的感觉。 小虞观第一次这么期待着什么。 他觉得,他大概很喜欢秋亦,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特别、这么符合他喜好的存在,他们或许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冬日冷冽苍白的太阳完全从地面下跃了出来,小虞观立刻起身出门,咚咚咚地去敲厢房的门。 没有回应。 风雪沙沙,心里忽然有了某种预感,小虞观推开门,踏入屋内。 长久的沉默。 哦,原来是走了。 …… 从梦中醒来,木工灵鸟还在重复那段提醒的叫声,等待着回答。 很吵。 虞观讨厌吵闹的事物。 他抽出纸来,写下一字,塞进木工灵鸟空洞的腹中。 木工灵鸟振翅飞出窗外。 淡薄感情者也离不开仇怨纠纷,走得潇洒、告别得也潇洒的前父母传信过来,请虞观去杀一名筑基境修士。 寻常筑基境修士不值得这样特意托人去杀,但那人有另一个身份:上周神朝治下某县令的独生子。 当此之时,上周神朝实际已经在走下坡路。可这种颓势并不明显,谁也不敢去和它碰一碰,上周神朝还是那个跺跺脚、整个修真界都要抖一抖的庞然大物,九成势力在它面前都要犯怵。若杀这位县令之子,势必要得罪上一股堪称庞大的势力。 所以那两人思考一会儿,选择让虞观还人情。 许是考虑到虞观此前从未接触过杀人,信上解释了许多前因,详详细细,列了一桩又一桩罪名和理由。 但他们的孩子比他们想的更无情。 虞观一个字也没看。 他对这些背后的故事漠不关心。 是非对错从来与刀无关,刀只负责杀人。 于是那长达几页的信纸在火中烧尽,虞观只回了一个字:好。 他负剑下山,去为人杀人。 县令之子踪迹难寻,但当时正好有一个筑基境秘境开放,传言有洗经伐髓的神物出世,不巧,正是县令之子急需之物。虞观争夺到此物,并未离去,而是守株待兔,蛰伏一月,任由传言愈传愈烈。 将剑擦了又擦,某日清晨,露水微微打湿了眉眼,倚着树干枝叶,闭目修行的虞观睁开眼,终于看到了鱼咬饵。 那是一场惨烈的混战厮杀,血腥味弥散,死尸遍地,花费了一整个上午,所带修士随从最多的县令之子取得了最终胜利。 但等他气喘吁吁地走上前,想要去采摘那枚极为罕见的仙草时,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陡然掠上心头,迎接他的是一道剑光,势若雷霆、寒凉如雪,甚至来不及反应——一剑枭首! 噗呲。 鲜血四溅,红色的花在剑上绽开。 县令之子的随从修士们呆若木鸡。 那名不知是男是女是何姓名是何年岁的人就这样死在虞观剑下。 那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虞观心中并未生出波澜。 那之后一切都如之前所预料的那样,还清人情后没有得到任何援助的虞观独自面对暴怒的县令,被层出不穷的修士追杀到重伤濒死,一路逃亡,最后侥幸逃到当时正如日中天的崇山书院,于是在书院隐姓埋名,作为杂役弟子洒扫除尘、学习修行。 崇山书院中其实也有也有不少明争暗斗,派系之争激烈,但作为一名普通杂役弟子,虞观与这些都无关,他觉得此处安静到安逸,资源丰富,适合养伤。 只是呆久了,便愈发觉得此处太小了、太安逸了。 像片极度安静的水池,连水底暗流都显得温吞,便是偶有波澜,也不过是因为外界的一阵微风。 虞观待不了这样的地方。 他既然已经入世闯荡,便不会再拘泥于这样的一片天地。崇山书院容不下他,东洲也容不下他,他欲登顶、看仙界,他眼中的天地该无限宽、无垠广——而不是一方浅浅水池。 秋过冬至,草木衰败枯黄,冬叶徐徐沉落,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白霜。 明明才入冬,天气便已经趋至严寒,穿过小径,行至院前,虞观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它们需要浇水吗?浇点水会不会长得更快些?” 熟悉的身影半蹲在屋前那一片小小的土壤边,长发随意挽起搭在身前,双臂交叠,脸颊枕在臂膀上,认真询问一边的小黄狗。 虞观安静了一会儿,很认真地用目光描摹那人身影。 时至今日,他仍旧觉得对方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存在,也是相处起来最舒服的存在。 小黄狗张开口,还没来得及回答,嘴筒子就被合上了,紧接着颈后软肉被一揪,然后整个身体直接出了院子。 “可以浇,但实际不需要。不会。” 虞观一边回答,一边关好院门,将在他看来小黄狗直接关在外面。 一转头,秋亦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他蹲在那,团成一个团,恍惚看起来比小黄狗大不了多少,好像也能被一把揪起来丢出去。 虞观走过去,身体的阴影笼罩对方,他好整以暇,等着秋亦先说话。 秋亦问:“真的不需要浇水吗?” 虞观:“……” 他找来洒水壶给秋亦,看他慢吞吞浇那片红色的土壤,很是出神的样子。 在他与秋亦短暂的相处时间中,秋亦时常会露出这种出神怅惘之态,他自己或许也不知道,完全是无意识的,但小虞观,再到现在的虞观将这些沉默、出神,全都一一记了下来,记在心里。 有时候他会觉得秋亦像一面被打碎的美丽镜子,即便偶尔会露出渗人的恨意,即便镜子碎片的边缘锋利割手,也让人生不起气来,反而心软。 虞观喜欢安静,但也想要秋亦多说说话。 他问:“你想看到它开花?” “想看。很好看的。”秋亦说。 “你看过?” “有人带我看过。” “你在意的人?” “嗯。” 虞观沉默。 苦甘花,无论是苦还是甘,都是总结半生的果。花主只会带重要的人去观赏花开之景。 心里泛出微妙的酸涩与烦躁,但又仿佛错觉。 秋亦给种子浇了一遍水,将洒水壶给放下,这才和虞观说:“关于上次的事……” 虞观扬眉。 真相当然是秋亦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只能待一天。但是思考片刻,他这样说:“其实我很忙,只能分出一天时间给你。” 他眉眼弯弯,含着报复的愉快,近乎恶意地笑了:“怎么?伤你心了?” 第259章 岁月河(五) 问这个问题是出于涌动的怨气, 但实际上,秋亦并没有觉得自己这句话能伤害到虞观——他只和他相处了很少一段时间, 连十二时辰都没有,彼此连好友也称不上,陌生人的离开算什么伤害? 更何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虞观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师尊很残忍,也很无情。 与其说是刺伤虞观,不如说他是在撕开自己腐烂的伤口, 伤敌五十, 自损一千。 但是虞观回答:“嗯。” 秋亦愣怔。 “不用刺我或试探我, 你问我,我便会给你回答, ”虞观道, “我确实感到伤心。” 秋亦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一时竟不敢看对方坦荡的眼神, 移开目光,感觉如芒刺背, 心脏仿佛被捏在苦汁里浸泡,一抽一抽地跳动,憋闷且苦涩, 难受得厉害。 虞观道:“方才见到你, 我很高兴。”话没说完就止声了——秋亦迅速伸手捂住了虞观的嘴。 “别说了, ”秋亦说, “别说了。” 风吹过衰败覆霜的草木, 但掌心却很温热。这时认真地看,才发现对方竟已经是和他记忆里很相像的样貌, 完全是过去身的样子,只是为了在众人之间不那么突出,眼眸与头发都化为了黑色。 那双眼睛看着秋亦,平静的,耐心的,看着秋亦神情的变化。 秋亦蹙眉,浑身仿佛电流滚过般,很不自在。 他没有想要虞观伤心。 “你真难过了啊?”秋亦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然后脸皱起来,不明白自己在问什么蠢问题,虞观没有理由骗他,说伤心了便是伤心了。 他缓了口气,对虞观解释:“我先前不知道……” 就不该提这个的。秋亦心里某一处叹息一声,对方什么都不知道,何必把什么都不知道的,不完全的虞观牵扯进来,他现在又不是他的师尊,而且他是来想办法救命的,在虞观的生死面前,任何私情都应退后再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能控制得住,左思右想,兴许是因为见到虞观,所以忍不住了。 人总喜欢向最亲密的存在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的怨愤,然后蛮不讲理地再得到对方的安慰、爱抚。虞观在面前时,秋亦便很难抑制自己的心情。 虞观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秋亦知道他是默认许可不开口谈论这件事了,他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地挪开手,果然对方没再追问下去。 翻篇了就好。秋亦松了口气。 于是一个不问为何伤心,一个不问为何恨他,两人之间竟微妙地达到了某种平衡。 进了屋,虞观沏一杯松茶给秋亦。 他早已积攒够离开书院的积分,原先准备今日离开,但既然秋亦来了,时间自然往后延迟一天。 秋亦看起来无什么兴致,一口口食不知味地喝着茶水,正思索着要如何开启话题,虞观先开口道:“我现在能救你想救的人了吗?” 秋亦摇摇头,轻声道:“还不行。” 境界还不够。虞观心里了然。 窗外开始落雪,伴着微弱的簌簌声,茶水氤氲出缕缕白雾,秋亦捧着热茶,相当乖巧地坐着,让人生出一种温柔的错觉。 可虞观没见过秋亦很温柔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对方柔和的一面并不是对着他的。 思及此,莫名便感觉不快。 明明是他的东西。 手指轻轻转了两下瓷杯,虞观并没有想到该如何解决这种不快,心里隐隐有些难言的烦躁,就如反复梦见秋亦到来和离开、听见秋亦与在意的人一同去看了苦甘花一般。 他压下这种不可理喻的不悦,开口道:“这次为什么不哭了?” “什么?”秋亦有些错愕地看他。 虞观于是又问了一遍。 或许秋亦哭起来的话,他就不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了。他很喜欢秋亦,不想在面对他时感到烦躁焦灼。 “……” 秋亦死死咬牙,热意一阵阵往脸上涌。 丢人丢到小孩面前了! 明明这个时间点他的年龄比对方大多了,生理心理都是,他理应可以维持一个高深莫测的形象……这是什么果然师尊就是师尊的法则吗? 他脸皮实在太薄,尴尬羞耻的情绪才闪过,两颊和耳朵全都通红发烫,浑身都多了几分血色,好像桃花覆上薄雪,顷刻间变得鲜活许多。 含着一点谴责和羞恼,秋亦瞪了虞观一眼。 好像一片毛绒绒的羽毛从巢中坠落,轻飘飘落入湖中,漾起一丝涟漪。这缕涟漪理应迅速消弭,但它没有,涟漪漫向更远更深处,逐渐掀起波澜。 过了会,虞观声音放轻,像是怕惊扰了那片羽毛,轻声说:“你脸红了。” 秋亦已经安慰好自己了,他现在善于自我安慰——对未来道侣哭一哭也不算什么,那是虞观,对虞观向来可以尽情撒娇抱怨,偶尔哭一哭是感情好的证明,绝不是因为他在虞观面前软弱爱哭——虞观和他一样不喜欢软弱和眼泪…… 听到虞观的话,他答非所问,有意强调地回道:“……我一般不哭。” 虞观等着后面的话。 秋亦不得不解释:“那次哭,是因为……我觉得有人对我太残忍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变低。 虞观思索理解一番,再结合秋亦重伤的状态,想来是那个在意的人与秋亦发生了冲突打斗。 这样一想,心情更烦闷了。如果是他,他一定不会让秋亦受伤。 “他对你那样,你还要救他?” 这么容易就看穿了? 秋亦讶然一瞬,片刻后,肯首道:“嗯。他对我很重要。” 虞观:“哦。” 他无意识地捏紧杯子,直到上面泛出隐蔽的纹路时才惊醒停止,不想让秋亦有所注意。 那个人不见影子,现在陪伴秋亦明明的是他。 却听见秋亦道:“你对之后几个境界有所想法吗?” 一般而言,修士不会将他们的对未来道途的规划告诉旁人。论道一般也只会发生在与亲密友人与长辈之间。 但虞观既然选择信他,那便对他交付了全盘的信任,所以这种忌讳也无足轻重。 松茶泛着微微的苦,透着清香,在时间流逝下散去热气,变得微凉。 虞观已经说完了关于分神境斩三尸的想法。 “还有三个大境界,你看得也太长远了。想得太远,容易生变。”秋亦笑叹。 境界的提升动辄几十几百几千年,变数太多了,所以虞观教导秋亦时,也让他更重视专注当下,未来的事可以思考,但不能想太多,免得给自己定下框架与限制。 虞观“嗯”声:“你说的对。” 他道:“所以原先是那样想的,现在我生了新的想法。” “什么?” “我想斩过去、现在、未来三尸,”虞观看着秋亦,两双漆黑的眼眸对视,映着彼此的身影,显得他们如此相似,虞观问陷入沉默的秋亦,“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仿佛在哄他:“你说的,我都信。” 自称是从未来来的弟子心神动荡。 “……”俄而,秋亦回过神来,颔首,“我可以说一些帮你构想未来身,但是不一定可行。” 说到底,这还是要看虞观是否能坚定心志。 “多谢。” 秋亦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不必言谢,你帮我,我该谢你。” 这个笑容很好看,虞观很喜欢,但是秋亦的话,虞观不太喜欢。 一直谈了许久,茶早已凉透,屋外的雪积了一层,一片银装素裹。那种本来就很稀疏的生分感飞速消融了,时候正好,秋亦道:“救人不易,我有一部功法,你若学去,也能增加战力。” 虞观并无异议。 秋亦忽然抽了口凉气,钻心的痛瞬间爬遍全身——命运又在拦他改变,他的手藏在袖袍下,颤抖一瞬,又很快压制住,不漏出半点痕迹,对虞观笑道:“修行这部功法有条件。” 若是不喜,他可以再寻他法,大不了最后再赌一把,只要最后因果没把他弄死,但凡有一口气在,他都能活着回去。 “你说。” 秋亦道:“修行此法后,不可夺走生灵性命。” 以不杀为代价,换取杀伤力翻倍,哪怕打破此戒律,最后一次亦能爆发出惊人的战力,可用至仙境。 这是秋亦那些年来编撰的功法之一。 不杀,往后一定会很麻烦。 虞观沉吟片刻,肯首应下:“好。” “这部功法名《守心》。”太痛了,秋亦索性放出火焰,任由毁灭性的火焰在体内灼烧,以疼痛压住疼痛,声音尽量压得平稳。 他来这里,剑被封,修为被压,身负重伤,身无一物,只好口述《守心》内容,说与虞观听,每说一句,便要问虞观有没有记清——功法记错,很容易出问题,虞观每一次都说“记住了”。 等到说完,虞观说:“我不会忘了的。” 秋亦脸色惨白如纸,疲惫地对虞观笑了一下,道:“你去修行吧。” 他要说的就是这些了。 虞观却有些突兀地问:“现在你有看到我吗?” 秋亦迷茫地看着他,然后点头。 他一直在看着他。被他填满了。 骗人。虞观想。明明都是为了救另一人。 他压下那些不好的情绪,起身走到秋亦身边,忽然摸摸对方的脸,冰冷一片。秋亦默默偏过头看他,眼瞳像是琉璃。 虞观道:“你累了吗?” 秋亦确实累了。 屋内只有一张床榻,虞观还未开口,便见秋亦丝毫没有犹豫、连询问都没有地褪去鞋袜上了榻,连外衣都没脱下,就这样缩成一团,绸缎一般的长发铺开,秋亦抱着被子,打了个哈欠,对着有虞观的那一面,安稳地闭上眼睛。 虞观看了一会儿,愉快的心情像是泉水一样叮咚淌出,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微笑。 在这种奇妙的心情作祟下,虞观敛去声息走过去,坐在床榻边,垂眸看着秋亦安静的睡颜,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逝,过了会,虞观忽然伸出手——只是很轻很轻地摸了摸他散乱的黑发。 胸膛下的心脏跳得很快,即便对此漠不关心,虞观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 秋亦从梦中惊醒。 时间还未过去,他还处于少年虞观的时间段。 四周很温暖,全是熟悉的气息,秋亦身心都软乎松懈下来,有些不想起来了,就躺在那里,抱着柔软的被子,眼珠子转动,看向虞观。 对方似乎刚结束修行,在喝冷茶,只是喝茶喝像是喝酒的架势,有些好玩。 虞观:“做噩梦了吗?” “嗯。” 或许是感觉太舒服了、一切都太顺利了,所以觉得不似真实,很久违地做了一个噩梦。 “什么噩梦?” “梦见我和我道侣相杀。”秋亦叹气。 虽然现实已经发生过一回了,但梦中的恐慌和憎恶不由人。 “咔嚓”。 杯子被捏碎成齑粉,冰冷的茶水滚落掌心。 秋亦问:“你怎么了?” 修行新功法后不能很好地控制力量? 虞观果然给了秋亦预想中的答案,然后他问:“你有道侣了吗?” “嗯。” 秋亦懒洋洋地开始打盹,晕眩得像是失血过多的感觉。 不仅有,而且还是未来的你,说出来吓死你……这样一想居然有点想说,那种不健康的心态让他想看到虞观困惑困扰得要死的样子,秋亦好险才抑制住了自己节外生枝的想法。 “……是你想救的人?” “嗯。” 静默了很久,秋亦快要睡着了,迷蒙间,虞观似乎笑了一下,胸膛颤动,短促的笑声几乎像是讥讽。他忽然起身走至床前,单膝跪下来,与蜷缩侧躺着的秋亦平视,两双眼睛对视,虞观眼中盛着一轮寒冷的银月,眼眸中,月光在流动,秋亦微微皱眉,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但尚还处在困惑中。 远方的月光落在这一片地方,惨白的,像是将两人笼罩在小小的画框中,只有两个人。 虞观伸手抚摸秋亦的脸颊,茶水还未干,他的掌心冰冷潮湿,秋亦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听见虞观问:“为什么不能是我?” 秋亦的心脏跳得飞快,猛然放开被子,才起身张开口,虞观忽然按住他的肩头,将他往自己这里一拉—— 完全是青涩而莽撞的吻,比起吻更像动物之间的撕咬,愤怒地发泄着失控的情绪,缺氧眩晕的错觉潮水般冲击着秋亦大脑,一片空白。 好半天,秋亦被放开,他的心脏失序一般怦怦跳动,憎恶感和爱恋感一齐澎湃涌上心间,复杂的情绪须臾交织成一团乱麻,令他几乎想要干呕或哭笑,而对方站了起来,双手还搭在秋亦肩上,低下头,与秋亦额头相碰,轻轻的。 “谁有这么好可以值得你惦记,”满怀嫉妒与不甘的,虞观轻声问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第260章 岁月河(六) 额头抵着额头, 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与温度交织, 亲密得越界。眼睛直视,像是要将内里与心脏一并剖开。 秋亦恍惚极了,感觉魂魄差一点就要从身体里飘出来。对他来说,这片刻时光里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太猝不及防了。 感情像是暴雨中的海洋,须臾掀起惊涛。 头脑一片眩晕,迷迷糊糊之际,秋亦想, 他该把事情告诉虞观, 自己吃自己的醋, 这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虽是这么想了,但嘴张了张, 那些情绪咆哮着滚过, 那些解释的话好像成了黏嗓子的焦糖,黏腻, 苦涩,又有些甜蜜——秋亦呼吸急促, 脸上未褪的红晕因呼吸变得更红,口中竟吐不出半个字。 他睁着眼睛,眼瞳完全露了出来, 像是两片漆黑的镜片, 翻腾着黑雾一般缥缈又昏沉的情绪, 边缘微微反射外界的光。 他那样全心全意地看着虞观。像是在看仇人, 也像是在看爱侣。 虞观反倒露出一个阴郁、近乎惨淡的笑容:“你看, 你也不拒绝。” 他捧着秋亦的脸庞,很温柔地问:“你为什么不拒绝?” 秋亦没有回答,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虞观,急促地呼吸着,心脏疯了一般跳动,脑内萦绕尽是过去的记忆。 你也会感觉痛苦吗? 你会像我思念你那样难受到疯狂吗?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报复心炙热燃烧,不甘的情绪几乎淹没了秋亦。 虞观也没有想要他的回答,他偏过脸,很柔软亲了亲秋亦的脸颊:“你不拒绝就好。” 那种感觉终于攀升至巅峰,秋亦过呼吸了,眼尾泛红,眼底甚至泛出生理性的泪水,他的眼前阵阵发黑,但很快,微凉的手捏了捏他的后颈,虞观拍着他的脊背,平缓而沉稳的,一点一点带他平复呼吸。 秋亦终于缓过气来,湿漉漉的眼睛眨动,残留的泪簌簌掉落。 他抬起头来看向虞观,他处于少年时期的师尊。 很久以前,秋亦觉得他师尊的性情或许与境界和年龄有关,因此稍微有些遗憾,总觉得错过了什么成长轨迹。 想看他行事肆意疯狂,做事更冲动的样子。 但见到对方的每个时期,才发觉境界与岁月对虞观的改变其实并不明显。 虞观的性情就是那样,莫名有种阅过千帆,看过沧海桑田的沉稳平静,仿佛一道河,暗流再汹涌,表面也是平静的。如不遇事,便很少见他的冲动与锋芒,更多的是一种内敛克制感,与游刃有余的余裕感。 他把那些冲动阴暗的一面全都深埋了起来,几乎窥见不得。 秋亦恍然发觉他喜欢虞观对他露出这种模样。 他喜欢虞观,既喜欢辉芒也喜欢阴影。他的师尊像是完美的玉器,本来无尘,本来无执,却因他而生出裂纹,然后咔嚓一声,露出不为外人所见的一面,既暗沉,又沉重。 只属于他。 秋亦对他道谢,说:“谢谢你帮我缓过来。” 另一个他在心里说:我喜欢你这样子,我才不想告诉你真相。 至于一切结束后会怎样……哈哈,秋亦根本不会去想。 师尊欺负了弟子这么久,还不允许弟子报复一下吗? 秋亦:“不过不要再有下次了。” “我很讨厌接吻,”嘴唇被咬破咬伤,渗出血来,说话间有些撕痛,秋亦用手背将血擦去,笑着坦诚道,“令人作呕。” …… 夜间起了风,风雪拍打窗棂,俄而,轻微的燃烧声响起,一抹烛光充盈室内,照亮了虞观的脸庞,如玉似冰,神情冷漠。 秋亦已经离开了,很凑巧的,在他委婉表达了对接吻的厌恶后,他的身影便散去了。这次虞观看了全程,但还是没能留下或抓住对方。好像只是一个恍神,便不可见得秋亦的踪影。 虞观认为自己未来的弟子是个小骗子——“一天”该是十二时辰,而秋亦总是提前很久就离开。 过了许久,虞观取来一份玉简,将秋亦所说的《守心》功法铭刻其中。 默写完这一份功法,静默片刻,虞观又在后面续上二字——藏锋。 这将是另一部功法的名字。 虞观想要撰写一部与《守心》配套的功法。他尚且没有清晰的思路、也没有能力成就一部完整功法,但迟早有一天,他会拥有相应的能力。他会记住此事,到时再将这个名字取出,填充其血肉。 将玉简收好,虞观想,下次见面又会是多少年后? 不,应该说秋亦还会来见他吗?——对方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委婉的拒绝之意。 虞观既期待他来见自己,又有些不那么期待。 如果秋亦真的不肯来见他,那么应当也意味着,他对他的情感已经大过了对那个“道侣”的情感。 想到那个“道侣”的存在,心中便好似有火烧过,带来一阵陌生但酸涩的刺痛。 虞观很有傲气,不屑于阻挠或插足一对两情相悦的有情人、与人抢夺爱意,那既不道德,也过于卑微,但对于那个过于冲动的吻,他并未感到后悔。 那人只不过是运气好了一点,欺负秋亦太心软了,所以才得到了一时的喜欢。 虞观想。 秋亦迟早会看清他、放弃他。 如果秋亦不能…… 那他会帮他看清的。身为师尊,理应如此。 他掐灭烛光- 秋亦头很晕,晕到好像又找回了低境界传送时那种被放入滚筒里滚来滚去的感觉,眼前的景象仿佛雪花屏,闪烁不停。 几乎每一次穿梭都是这样的感受。 过了片刻,视野里的景色逐渐稳定下来,秋亦喘了口气,余光看见红鱼尾巴一摇而过,愈发暗淡的身体消失在虚空中。 他心中忽有所悟:到下一次,一切也都该结束了。 到时种下的因会结出果,他也将付出改变命运的代价。 “……”停下思维更多的发散,秋亦环顾四周,此处似乎是一处山岭地带,天色昏暗,地上草木茂盛,仿佛罕有人至,最高的能齐到人的大腿,四面古木直入云霄,苍劲有力,裸露出来的树根粗壮,如盘虬卧龙。 未听见任何人声,连生灵活动的细碎声音都少。 按下心中看不到对方的焦灼烦闷,秋亦观察身边的草木,判断出这应当是北洲地带,虞观的人生中也确实有这么一段北洲的经历。 考虑到前两次自己都是直接被送到虞观所在的地方,这次应当也不意外,秋亦放出神识。 神识如一张毯子,顷刻间扩散向远处,过了会,秋亦绕开前面杂乱的荆棘,向某处走去。 月隐于重云之后,星光璀璨,空气中浮动着血腥味,走过一路昏暗,一个幽暗的山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秋亦方才踏入一步,一阵带着铁锈味的风刮过,秋亦的咽喉瞬间被手臂压住,沾血的剑抵在胸膛前,有人贴在他的身后,挟持住他。 对方显然比他高一点,他低下头,吐息洒落在秋亦,冰凉如雪,秋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感到不属于自己的肌肤贴上颈后,很轻地蹭了蹭,光滑的,粘稠的——粘稠的? 秋亦下意识地出声问:“你杀人了?” 好一会儿,有道虚弱的声音轻轻响起。 “没有。” 那就是受伤了。 秋亦心念电转,还没想起这是那一次,又听见对方问道:“被挟持了,不怕吗?” 秋亦自然不怕。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这样接近他。 他喉结滚动,感到有轻微的窒息,于是道:“喉咙有点难受。” 那人松开手,剑也移开,秋亦摸了摸喉咙,转身去看他。 虞观以黑带束发,另一只手中还握着朝霞剑,眼眸银光如月华,泛着清辉的雪白衣袍被绞得残破,隐隐可见数道狰狞伤痕横贯胸膛,渗出的血将衣袍染上大片血色。秋亦看他时,他将朝霞剑上血珠抹去,收入鞘中,微笑道:“好久不见,秋秋。” 好久的背后是七千三百四十一年一个整月十七个日月四个时辰。 虞观眼中滑过暗沉,他问道:“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但秋亦根本没有闲心与他道好、掰扯称呼,或是关注他莫名其妙的话。看到虞观受伤的那一刻,他脑袋嗡鸣一声,彻底炸成了一片空白。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抓着虞观的手,用力极了,阴沉与愤怒在那张好看的脸上一闪而过,虞观正欲细看,秋亦很快又转过头去,没让虞观再看到他的表情,近乎强硬地拉着虞观向洞穴深处去,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紧张而又急切:“快去疗伤!” 洞穴里布置了几道阵法,用以屏蔽踪迹聚拢灵气,虞观原本就是在那里打坐疗伤的,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才出来。秋亦先前神识扫过此地,当然也知道此事。 虞观有些错愕,安抚道:“不是重伤。” 其实原本是重伤濒死,但调养生息一段时间了,情况已经有所好转。 秋亦忽然收紧手,指甲几乎在虞观的手背上挖划出几道血痕来,他回过头,眼尾微红,目光近乎森寒地看了虞观一眼,杀意惊人。 虞观暂时没有死在自己喜欢的人手中的打算,只好不说话了。 但这样的安静连这一小段路都没能持续住。 虞观神情从迷茫过渡到若有所思,转而又露出微笑。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秋秋,”他很有礼貌地询问秋亦,“我可以亲你吗?” 【正文完】 第268章 第三劫(六) 硝烟渐渐淡了, 残存的千丝蛛在各地来去,低境修士和凡人出来做一些诸如整理收拾各种法器、发放灵石丹药青灵果、运送濒死或重伤修士之类的简单工作。 早已醒来、退居后位的诸葛穷看向前方空荡荡两个蒲垫, 眼泪落下又被抹去;西洲小妖崽们在镜子里给他们喜欢的丸丸姐立碑;荒村中,与老怪们生死有关联的棺材裂开大半…… 来不及再多悲戚,所有存活修士抓紧时间治愈伤势、恢复灵力、补充物资、修复法宝。 灵网彻底消失前,天道意识告诉他们,黑潮不会彻底消失,死去的人随时可能会再醒来,两位仙尊同去根源, 在他们寻到根源、破灭大劫之前, 修真界需要靠自己争取到时间。 复活也许今天, 也许明天,虽然天道说短时间内不会有碾压级战力的仙人出现, 但失去能将所有修士链接在一起的灵网、失去无数同胞战友, 护界阵法都破破烂烂的现在,这一仗只会更难打。 然而希望就在眼前、身后就是亲朋好友故土, 哪怕平时再混再懈怠的修士也要争一口气,将时间挣来。 对抗第三劫从不只是两个人的责任。 天地人当自救。 时间紧张, 危险蛰伏,不少修士就在原地打坐修行,法宝武器放于一侧, 随时准备应战。 也不知过了多久, 哗啦啦——哗啦啦—— 噩梦般的声音响起, 修士们睁开眼, 在筋骨嘎吱活动声、中气十足的喊声中看见了远方——那里有漆黑的潮水涌动。 岁月长河被牵引, 历代天骄似果从花中出,攻伐故土。 天昏地暗, 残阳如血。 鼓起勇气、举起兵器。 “杀!!!” …… 黑潮浩瀚,辨不清乾坤,辨不清来源。 只能逆潮水而上。 秋亦和虞观速度全部攀升到了极致,好像走出很远,可停下一看,四面景还是那片汹涌黑浪,又好像根本没走出去。 也不知多久,冒出敌人,千奇百怪,仿佛世界随手捏造,境界近仙,又有直接为仙,不致命,但猝不及防被偷袭一击,能被重伤,灵力耗尽时,也会死在他们手中。 于是一人前进,一人杀敌,时而秋亦向前走,虞观护持杀敌,时而虞观向前走,秋亦护持杀敌,手臂总相连着,十指总相扣着,未有片刻分离。 抵御黑潮、斩来来敌、全速前进,皆数消耗气力和灵力。 乾坤袋中的灵石早已在最开始便被消耗殆尽——仙尊恢复灵力所需实在骇人,然后是天材地宝、丹药,甚至最低等的回灵丹都被吃了干净。 继续走,不能停。 秋亦受伤严重时,虞观背他向前,秋亦抱住他腰身,驭使灵剑斩杀那些来敌,低声问时间。 虞观感悟许久,已能确定,道:“岁月河的特性有部分融入此中。” 此地的时间是紊乱的。 只要能够继续走下去,或早或晚,他们迟早能走到源头。 秋亦想了想,道:“那我们必能走到终点,找到源头。” “为何?” 秋亦用脸颊贴贴他的后背,很安心:“我找到你了啊。” 虞观重伤时情况会比秋亦好些,秋亦将生息幽火送他,在他身边送入生机之气,相当于顶级的神医伴身,再加上虞观自己也可定住伤势,拉回时间,或是推进愈合伤势的时间,所以疗伤快很多。 但应对源源不断来敌的秋亦就要烦恼一些了。因为虞观的杀伐能力比他更胜一筹,清理敌人速度也更快,而秋亦自己面对这些敌人,非得多耗上片刻不成。 秋亦道:“时间宝贵,你不准受伤了,允许你下次把我推出去挡刀。” 虞观中指弹他脑门,很响的一声,留下红印:“时间既然是乱的,快慢便无意义,外界时间不由我们决定。” “哦,”秋亦顿了顿,道,“那些东西又来了。” 虞观叹气,手腕翻转,在斩杀来敌的短暂间隙,忽然贴近,亲吻秋亦脸颊。 秋亦眼睫颤动,垂下眼睛,都要看不清路了:“干什么。” “想告诉你,你比所有都重要。” “……” 哦,原来是来腻歪了。 因为灵力要省着用,秋亦都没法给自己脸上降温。 片刻,他望向前方,嘟囔道:“你也是。” 黑潮再度掀起狂澜,可说闲话的时间总归是少的,再往前,全神贯注,神经时刻紧绷,疲惫到连神念交流的时间都极少。 如果只有一人,说不定真会陨落在此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漫天黑潮竟然开始从上方下降,秋亦与虞观交流片刻,确认方向绝不会有错,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向前。 一道颜色似暗金的光晕浮动,宽阔昏沉,如同阔大江河,恰似星球外环绕着的行星环。乍一看,虚空被它粗暴地分开,隔出真空与黑潮,但细看,方能发觉黑潮便是从它边缘漫出。 无法探知里面有何危险,只能靠近。 虞观先踏入其间,秋亦被抢先一步,气恼得掐他的手,又被虞观握紧手,霎时蔫巴地消了气性。 没有任何声音,静悄悄一片,原本便已十分昏暗的虚空仿佛再被涂上一层深深暗色,漆黑浓墨,伸手不见五指。 这种暗是吞没视野的纯粹黑暗,必须要以灵光点亮周身。 忽而,两人停下脚步。 灵光微亮,照亮了一点褪色的血肉,秋亦点点灵光,黑暗翻动,终被光芒驱散,露出惊人之景。 高山巍峨,覆盖寰宇,窥不见全貌,漆黑的山身上,残灵无数,望不到尽头,俄而,有意外靠近的人形被猛然吸附上去,闭眼死在山脚,又有气息不凡的生灵从山中黑色挣扎冒出,被光晕黑潮带走,不知去向何处,每有一尊生灵脱出,黑暗气息就要弱上一筹。 一切无声无息,整座漆黑山身如潮汐涨落般起伏蠕动。 “丹阁丹药削弱了此处。” 说着,秋亦看见闭目的残躯,清风仙尊身躯一半埋于黑暗中,一半挣脱而出,双目似忽即将睁开,隐隐约约显出神光。 砰! 虞观出手速度快比雷火,一剑击碎即将复苏的清风仙尊,同时听得身后传来噗呲一声,鲜血铺撒,或许是回来此处观察情况的墨沉扑通倒地,被黑暗吞没。 秋亦丝毫不惊,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对虞观道:“我们来得不算晚。” 要让清风仙尊挣脱出来,那又是一个大麻烦。 虞观微微肯首,望向那座巍峨神山。 参天神伟的山脉,深邃黑暗,落入他们眼中,便是更本质的存在。 死气森森。 “这是脓包啊,”秋亦轻声道,“生死有数,修真界寿命到了。” 所谓大劫,不是什么世界晋升,也不是受异域灾害,只是世界寿元到了,所以死气蔓延、走向终点,修士对抗大劫,就仿佛一位垂朽老人在死亡和时间面前挣扎续命。 虞观牵着他的手,沉稳而笃定:“我同你一起,天命可改。” 秋亦心神微动,与他对视,已然明白虞观何意。 澎湃的热血从心头涌出,漫向四肢百骸,将所有疲惫一扫而空。 “可以一试。” …… 修真界,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一时杀得得眼红,各种手段齐出,境况竟比先前还要惨烈。 崇山书院。 方正一剑劈斩四五人形,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砰!忽见红香进去的大殿正面猝然打开,狂风卷卷,猛然绽放出瑞霞千条,刺痛了在场所有生灵的眼睛。 用灵力缓和疼痛,方正再看,眼睛猛然睁大,同一时间,黄狗的叫声骤然高昂。 如烟雾般的三圣从殿中走出,一身气势有巅峰之态! 顾不得更多,方正猛地冲进殿中:“红香——” 声音戛然而止。十几名被红香护送至此,或重伤或濒死的弟子依靠墙壁,一条挣扎犹豫的鲜血路尽头,三圣画卷高悬,底下供桌香台清净不染尘,一根红香燃烧。 红烟笔直,徐徐上青天。 燃香秘境,最初因供奉三圣的香火而诞生。 方正几乎呆滞,大脑一片空白,无数念头从过往中浮起。 原来这便是不为人知的,仙香的真正妙用。 大夏皇朝,太后庇护孩童,担忧地看着高殿之上。 看得轰隆雷鸣滚动,帝星从苍穹落,天下官吏,配合大阵,此时化为坚不可摧的盾牌挡住前朝帝皇,而她那从未真正对敌的孙儿披衮服戴冕旒,以星为器,拦住开朝皇帝。 “我大夏,既寿永昌。”太后喃喃,然后闭上眼睛,紧紧抱住孩子们,这些未来的种子,“我修真界,永世长存。” 青丘,宗舞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从天空坠落,身体逐渐冰冷,黑潮轰隆将他卷入的一瞬间,忽然有如日灵光从缝隙中透出!自爆! 轰!天地震颤。 建木拦腰截断倒塌,神光流动散去,第三次涅槃的糖葫芦悲鸣一声,伴着几乎要将自己烧尽的无尽火焰,毅然决然地撞上敌人。 天机阁,诸葛穷端坐蒲垫,血流不止,青烟散尽,宛如那些死去的修士一样,所有人做出选择,此地剩余十七名渡劫,一齐点燃神魂,稳固照亮阵法。 …… 咻。 萧消手中笔猝然划出一道墨痕飞线。他咬住腮帮,目光悲怆地看着三千世界模型,看见黑暗一片。 终于,“啪”! 书笔全都抛之身后,再也忍受不了坐着干看,萧消猛然起身,就要跑出屋栋。 踏出门槛的一瞬间,心头忽然一跳,他猛然止住脚步。 “!?” 一刹那,一种玄之又玄的波动蔓延三千界。 黑潮嗡鸣拍打,居然在退去——不、不对,不是褪去,它消散了! 连带着那些从黑潮中脱身而出的前代修士们一起,第三劫从修真界开始向后退却! 这种消散之前人世无常仙尊出手时也有过一回,是两位仙尊回来了?心头掠过困惑,细看一会儿,萧消终于看出与先前的不同,这一次,消散的黑潮再也没有复原的趋势!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仙尊们现在又身在何处? 脑海中闪过无数重思绪,心中欢喜几乎快跃了出来,无论如何,结果摆在眼前,第三劫要结束了!修真界守住了! 萧消足下生风,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师尊以及前辈们。 他一路狂奔,没有遮蔽的烈阳肆意挥洒光芒,天清地朗,尘埃似金,多么美的世界,飞快踏入阁中,萧消兴奋地推开那扇门。 看到了灯枯油尽、端坐死去的众人。 有那么一瞬间,萧消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再跳动。 都死了。 都死了。 万籁俱静,落针可闻。 金光照耀,云蒸霞蔚,大道鸣钟,充沛到溢出的灵力回涌,无数小世界与碎片悄然与修真界相融,不可道、不可言的玄机奥妙显现于道痕,黑潮腾腾,化为无形之气,一位又一位的修士在虚无中醒来,茫然向前走,走过时间的河,越过生死的关,得死气转化而来的生机——哗啦啦——哗啦啦—— 破开孕育新生的那层膜,睁开眼睛,熟悉的世界映入眼帘。 嘎吱。 骨头响动的声音,在萧消泪眼朦胧的注视下,诸葛穷睁开眼,活动着站了起来:“好像睡了一觉,第三劫结束了吗?” 不止是他,第三劫中死去的生灵、再向前推,上古战场中死去的生灵、黑潮复生的生灵……乾坤颠倒,时间倒转,死为新生,虚空某处,黑色群山升腾为清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万年来,修真界第一次如此拥挤,要不是融了不知道小世界和世界碎片,眼下世界早就撑爆了。 张青刚回宗,看着瘫了大半的宗门,彻底傻了眼,不知道哪代的师兄一把把他薅了过去,狠狠加入重建宗门工程当中。 长孙顺跟着荒村老头认人,一会儿喊大爷爷,一会儿喊二奶奶,感觉一天时间自己这个孤儿的族谱都全了。 阿虎茫然醒来,和父母亲商量一会儿,便听见敲门声,于是兜兜转转被修士领去报道,路过的宗舞一瞧,我十佳优秀好员工啊!当即把他调走安排,跟着老东家走,继续吃香喝辣! 八喜站在自己的墓碑前,心中无限感慨。噗通,过来看看情况的弟子吓得直接摔倒,被八喜拉起来后,那弟子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对八喜道,老祖,我带你看看我们的学堂啊,大不一样了现在,我们阔了发达了…… 徐铸木和徐琢冰剪刀石头布,徐铸木连输三场,揽下了接待历代祖师的活计,前神造堂堂主则骄傲地指着太阳,对一群老古董说,这是我们这些后辈造的,厉害吧? 两朝是非一团乱麻,看戏的梁紫微摇着纸扇,当皇帝太累了,面前都是有信誉保障的皇帝,要是能捡一个给他打工就好了。 想着想着,趁着那边还在感天动地重相逢、潸然泪下又团聚,顺势躲入皇兄梁云延的身后,又把爱游山玩水的程易水喊过来,随时准备开溜踏遍大夏大好河山。 黄沙城,白角老祖追着无涯君跑出八万里,一个怒骂死老鬼你丫死之前为啥不搞绝育,一个大喊冤枉啊我让它们自宫了但它们不照做我也不能上手操刀吧多埋汰啊! 青骄、血婆、一只赤鳞兽勤勤恳恳统计镇狱人口,莫名感觉外面像是两演戏的混子。 连绵山,为了迎接崭新的变化,丘王两家再度联盟,并已在规划百年后合并为一家,重获新生的丘玉帛道,回去之后好酒好肉邀请你上门,我家你要是有看上的,尽情追求联姻,婚事我准了! 王实冷笑一声,完全看破了对方的小心思,当即道,你以为我会听你蛊惑?我才不会耽误了修行。 崇山书院里,老黄狗享受了前所未有的待遇,三圣挨个给它摸头梳毛,感谢它这么多年来的坚守,老黄狗几乎容光焕发——受益于那无尽伟力,它也的确重回青葱全盛时期了。 方正捧着空无一物的香炉,不知道为什么红香迟迟没有回来,念头升起的一瞬间,忽而,一束红光似箭从虚空飞来,燃烧得还剩一小截的红香精准落入方正掌中,红香的声音传来。 他从前分了一部分本体出去,没被用完,死后神识便自然而然转到了那部分去,很快就能恢复。 还有,事业心十足的丹阁众人,刚活过来就速度探索四面变化,意图抢先选个好新址,最好是什么洞天福地之类的,压死他们阵界神造堂; 复活的屠剑尊者等发现秋亦成仙后吓得挖了个大坑把自己埋起来,埋了好半天才心情复杂地反应过来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 月水尊者真挚地和柳蓝道歉,柳蓝毫不在意,将她真正的武器取来给她;草先生的灯灭了,和雨石尊者商讨这灯造价高昂,能不能造门功法出来炼拘魂灯用; 风圣清穿一身休闲服,洋洋得意给墨沉展示他去新世界接触到的新鲜文化,墨沉嫌弃转身,正准备去把自己分两段的尸骨收敛一下,便被大呼小叫地抓住——风圣清早把挚友尸骨捡回来了。 等等等等。 每时每刻都有无数悲欢离合在上演,只是今日,大抵喜总是要胜过哀的。 建木抖落舒展新叶,凤凰的歌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余音环绕,经久不息。 糖葫芦有些尴尬地从死前还打生打死的凤凰们之间钻出来,咚!冰凉的长条唰地落到它头上——小银顶着个鱼缸从天上掉了下来,缸中一条瞧着呆呆傻傻的红鱼吐泡泡。 还没说上几句,远处草木被风吹得弯腰,白面团、三花猫在呼呼风声中向这边跑来。 时光荏苒,回眸又是千百载,秋亦和虞观仍旧杳无音讯,不知去了何处,但以他们的本事,无论在哪里都能过得美满幸福,亲友们也就只是挂念 这一日,糖葫芦、小银、白面团、三花猫、宗舞、诸葛穷、红香……几乎所有曾经有过交集的修士都收到了一封金红请柬,它无声无息地出现于手侧或眼前,仿佛忽然从空中长出一般,神乎其神。 打开。 秋亦和虞观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 原是仙尊送来,怪不得出现得如此玄奇。 再细看内容,多少修士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还有不少修士连连拍腿,开怀大笑。 有好事的小辈凑过去看,当即惊了一大跳。 ——合籍大典,诚邀赴宴。 是封喜帖!- 正文完- 【正文完】 第268章 第三劫(六) 硝烟渐渐淡了, 残存的千丝蛛在各地来去,低境修士和凡人出来做一些诸如整理收拾各种法器、发放灵石丹药青灵果、运送濒死或重伤修士之类的简单工作。 早已醒来、退居后位的诸葛穷看向前方空荡荡两个蒲垫, 眼泪落下又被抹去;西洲小妖崽们在镜子里给他们喜欢的丸丸姐立碑;荒村中,与老怪们生死有关联的棺材裂开大半…… 来不及再多悲戚,所有存活修士抓紧时间治愈伤势、恢复灵力、补充物资、修复法宝。 灵网彻底消失前,天道意识告诉他们,黑潮不会彻底消失,死去的人随时可能会再醒来,两位仙尊同去根源, 在他们寻到根源、破灭大劫之前, 修真界需要靠自己争取到时间。 复活也许今天, 也许明天,虽然天道说短时间内不会有碾压级战力的仙人出现, 但失去能将所有修士链接在一起的灵网、失去无数同胞战友, 护界阵法都破破烂烂的现在,这一仗只会更难打。 然而希望就在眼前、身后就是亲朋好友故土, 哪怕平时再混再懈怠的修士也要争一口气,将时间挣来。 对抗第三劫从不只是两个人的责任。 天地人当自救。 时间紧张, 危险蛰伏,不少修士就在原地打坐修行,法宝武器放于一侧, 随时准备应战。 也不知过了多久, 哗啦啦——哗啦啦—— 噩梦般的声音响起, 修士们睁开眼, 在筋骨嘎吱活动声、中气十足的喊声中看见了远方——那里有漆黑的潮水涌动。 岁月长河被牵引, 历代天骄似果从花中出,攻伐故土。 天昏地暗, 残阳如血。 鼓起勇气、举起兵器。 “杀!!!” …… 黑潮浩瀚,辨不清乾坤,辨不清来源。 只能逆潮水而上。 秋亦和虞观速度全部攀升到了极致,好像走出很远,可停下一看,四面景还是那片汹涌黑浪,又好像根本没走出去。 也不知多久,冒出敌人,千奇百怪,仿佛世界随手捏造,境界近仙,又有直接为仙,不致命,但猝不及防被偷袭一击,能被重伤,灵力耗尽时,也会死在他们手中。 于是一人前进,一人杀敌,时而秋亦向前走,虞观护持杀敌,时而虞观向前走,秋亦护持杀敌,手臂总相连着,十指总相扣着,未有片刻分离。 抵御黑潮、斩来来敌、全速前进,皆数消耗气力和灵力。 乾坤袋中的灵石早已在最开始便被消耗殆尽——仙尊恢复灵力所需实在骇人,然后是天材地宝、丹药,甚至最低等的回灵丹都被吃了干净。 继续走,不能停。 秋亦受伤严重时,虞观背他向前,秋亦抱住他腰身,驭使灵剑斩杀那些来敌,低声问时间。 虞观感悟许久,已能确定,道:“岁月河的特性有部分融入此中。” 此地的时间是紊乱的。 只要能够继续走下去,或早或晚,他们迟早能走到源头。 秋亦想了想,道:“那我们必能走到终点,找到源头。” “为何?” 秋亦用脸颊贴贴他的后背,很安心:“我找到你了啊。” 虞观重伤时情况会比秋亦好些,秋亦将生息幽火送他,在他身边送入生机之气,相当于顶级的神医伴身,再加上虞观自己也可定住伤势,拉回时间,或是推进愈合伤势的时间,所以疗伤快很多。 但应对源源不断来敌的秋亦就要烦恼一些了。因为虞观的杀伐能力比他更胜一筹,清理敌人速度也更快,而秋亦自己面对这些敌人,非得多耗上片刻不成。 秋亦道:“时间宝贵,你不准受伤了,允许你下次把我推出去挡刀。” 虞观中指弹他脑门,很响的一声,留下红印:“时间既然是乱的,快慢便无意义,外界时间不由我们决定。” “哦,”秋亦顿了顿,道,“那些东西又来了。” 虞观叹气,手腕翻转,在斩杀来敌的短暂间隙,忽然贴近,亲吻秋亦脸颊。 秋亦眼睫颤动,垂下眼睛,都要看不清路了:“干什么。” “想告诉你,你比所有都重要。” “……” 哦,原来是来腻歪了。 因为灵力要省着用,秋亦都没法给自己脸上降温。 片刻,他望向前方,嘟囔道:“你也是。” 黑潮再度掀起狂澜,可说闲话的时间总归是少的,再往前,全神贯注,神经时刻紧绷,疲惫到连神念交流的时间都极少。 如果只有一人,说不定真会陨落在此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漫天黑潮竟然开始从上方下降,秋亦与虞观交流片刻,确认方向绝不会有错,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向前。 一道颜色似暗金的光晕浮动,宽阔昏沉,如同阔大江河,恰似星球外环绕着的行星环。乍一看,虚空被它粗暴地分开,隔出真空与黑潮,但细看,方能发觉黑潮便是从它边缘漫出。 无法探知里面有何危险,只能靠近。 虞观先踏入其间,秋亦被抢先一步,气恼得掐他的手,又被虞观握紧手,霎时蔫巴地消了气性。 没有任何声音,静悄悄一片,原本便已十分昏暗的虚空仿佛再被涂上一层深深暗色,漆黑浓墨,伸手不见五指。 这种暗是吞没视野的纯粹黑暗,必须要以灵光点亮周身。 忽而,两人停下脚步。 灵光微亮,照亮了一点褪色的血肉,秋亦点点灵光,黑暗翻动,终被光芒驱散,露出惊人之景。 高山巍峨,覆盖寰宇,窥不见全貌,漆黑的山身上,残灵无数,望不到尽头,俄而,有意外靠近的人形被猛然吸附上去,闭眼死在山脚,又有气息不凡的生灵从山中黑色挣扎冒出,被光晕黑潮带走,不知去向何处,每有一尊生灵脱出,黑暗气息就要弱上一筹。 一切无声无息,整座漆黑山身如潮汐涨落般起伏蠕动。 “丹阁丹药削弱了此处。” 说着,秋亦看见闭目的残躯,清风仙尊身躯一半埋于黑暗中,一半挣脱而出,双目似忽即将睁开,隐隐约约显出神光。 砰! 虞观出手速度快比雷火,一剑击碎即将复苏的清风仙尊,同时听得身后传来噗呲一声,鲜血铺撒,或许是回来此处观察情况的墨沉扑通倒地,被黑暗吞没。 秋亦丝毫不惊,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对虞观道:“我们来得不算晚。” 要让清风仙尊挣脱出来,那又是一个大麻烦。 虞观微微肯首,望向那座巍峨神山。 参天神伟的山脉,深邃黑暗,落入他们眼中,便是更本质的存在。 死气森森。 “这是脓包啊,”秋亦轻声道,“生死有数,修真界寿命到了。” 所谓大劫,不是什么世界晋升,也不是受异域灾害,只是世界寿元到了,所以死气蔓延、走向终点,修士对抗大劫,就仿佛一位垂朽老人在死亡和时间面前挣扎续命。 虞观牵着他的手,沉稳而笃定:“我同你一起,天命可改。” 秋亦心神微动,与他对视,已然明白虞观何意。 澎湃的热血从心头涌出,漫向四肢百骸,将所有疲惫一扫而空。 “可以一试。” …… 修真界,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一时杀得得眼红,各种手段齐出,境况竟比先前还要惨烈。 崇山书院。 方正一剑劈斩四五人形,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砰!忽见红香进去的大殿正面猝然打开,狂风卷卷,猛然绽放出瑞霞千条,刺痛了在场所有生灵的眼睛。 用灵力缓和疼痛,方正再看,眼睛猛然睁大,同一时间,黄狗的叫声骤然高昂。 如烟雾般的三圣从殿中走出,一身气势有巅峰之态! 顾不得更多,方正猛地冲进殿中:“红香——” 声音戛然而止。十几名被红香护送至此,或重伤或濒死的弟子依靠墙壁,一条挣扎犹豫的鲜血路尽头,三圣画卷高悬,底下供桌香台清净不染尘,一根红香燃烧。 红烟笔直,徐徐上青天。 燃香秘境,最初因供奉三圣的香火而诞生。 方正几乎呆滞,大脑一片空白,无数念头从过往中浮起。 原来这便是不为人知的,仙香的真正妙用。 大夏皇朝,太后庇护孩童,担忧地看着高殿之上。 看得轰隆雷鸣滚动,帝星从苍穹落,天下官吏,配合大阵,此时化为坚不可摧的盾牌挡住前朝帝皇,而她那从未真正对敌的孙儿披衮服戴冕旒,以星为器,拦住开朝皇帝。 “我大夏,既寿永昌。”太后喃喃,然后闭上眼睛,紧紧抱住孩子们,这些未来的种子,“我修真界,永世长存。” 青丘,宗舞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从天空坠落,身体逐渐冰冷,黑潮轰隆将他卷入的一瞬间,忽然有如日灵光从缝隙中透出!自爆! 轰!天地震颤。 建木拦腰截断倒塌,神光流动散去,第三次涅槃的糖葫芦悲鸣一声,伴着几乎要将自己烧尽的无尽火焰,毅然决然地撞上敌人。 天机阁,诸葛穷端坐蒲垫,血流不止,青烟散尽,宛如那些死去的修士一样,所有人做出选择,此地剩余十七名渡劫,一齐点燃神魂,稳固照亮阵法。 …… 咻。 萧消手中笔猝然划出一道墨痕飞线。他咬住腮帮,目光悲怆地看着三千世界模型,看见黑暗一片。 终于,“啪”! 书笔全都抛之身后,再也忍受不了坐着干看,萧消猛然起身,就要跑出屋栋。 踏出门槛的一瞬间,心头忽然一跳,他猛然止住脚步。 “!?” 一刹那,一种玄之又玄的波动蔓延三千界。 黑潮嗡鸣拍打,居然在退去——不、不对,不是褪去,它消散了! 连带着那些从黑潮中脱身而出的前代修士们一起,第三劫从修真界开始向后退却! 这种消散之前人世无常仙尊出手时也有过一回,是两位仙尊回来了?心头掠过困惑,细看一会儿,萧消终于看出与先前的不同,这一次,消散的黑潮再也没有复原的趋势!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仙尊们现在又身在何处? 脑海中闪过无数重思绪,心中欢喜几乎快跃了出来,无论如何,结果摆在眼前,第三劫要结束了!修真界守住了! 萧消足下生风,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师尊以及前辈们。 他一路狂奔,没有遮蔽的烈阳肆意挥洒光芒,天清地朗,尘埃似金,多么美的世界,飞快踏入阁中,萧消兴奋地推开那扇门。 看到了灯枯油尽、端坐死去的众人。 有那么一瞬间,萧消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再跳动。 都死了。 都死了。 万籁俱静,落针可闻。 金光照耀,云蒸霞蔚,大道鸣钟,充沛到溢出的灵力回涌,无数小世界与碎片悄然与修真界相融,不可道、不可言的玄机奥妙显现于道痕,黑潮腾腾,化为无形之气,一位又一位的修士在虚无中醒来,茫然向前走,走过时间的河,越过生死的关,得死气转化而来的生机——哗啦啦——哗啦啦—— 破开孕育新生的那层膜,睁开眼睛,熟悉的世界映入眼帘。 嘎吱。 骨头响动的声音,在萧消泪眼朦胧的注视下,诸葛穷睁开眼,活动着站了起来:“好像睡了一觉,第三劫结束了吗?” 不止是他,第三劫中死去的生灵、再向前推,上古战场中死去的生灵、黑潮复生的生灵……乾坤颠倒,时间倒转,死为新生,虚空某处,黑色群山升腾为清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万年来,修真界第一次如此拥挤,要不是融了不知道小世界和世界碎片,眼下世界早就撑爆了。 张青刚回宗,看着瘫了大半的宗门,彻底傻了眼,不知道哪代的师兄一把把他薅了过去,狠狠加入重建宗门工程当中。 长孙顺跟着荒村老头认人,一会儿喊大爷爷,一会儿喊二奶奶,感觉一天时间自己这个孤儿的族谱都全了。 阿虎茫然醒来,和父母亲商量一会儿,便听见敲门声,于是兜兜转转被修士领去报道,路过的宗舞一瞧,我十佳优秀好员工啊!当即把他调走安排,跟着老东家走,继续吃香喝辣! 八喜站在自己的墓碑前,心中无限感慨。噗通,过来看看情况的弟子吓得直接摔倒,被八喜拉起来后,那弟子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对八喜道,老祖,我带你看看我们的学堂啊,大不一样了现在,我们阔了发达了…… 徐铸木和徐琢冰剪刀石头布,徐铸木连输三场,揽下了接待历代祖师的活计,前神造堂堂主则骄傲地指着太阳,对一群老古董说,这是我们这些后辈造的,厉害吧? 两朝是非一团乱麻,看戏的梁紫微摇着纸扇,当皇帝太累了,面前都是有信誉保障的皇帝,要是能捡一个给他打工就好了。 想着想着,趁着那边还在感天动地重相逢、潸然泪下又团聚,顺势躲入皇兄梁云延的身后,又把爱游山玩水的程易水喊过来,随时准备开溜踏遍大夏大好河山。 黄沙城,白角老祖追着无涯君跑出八万里,一个怒骂死老鬼你丫死之前为啥不搞绝育,一个大喊冤枉啊我让它们自宫了但它们不照做我也不能上手操刀吧多埋汰啊! 青骄、血婆、一只赤鳞兽勤勤恳恳统计镇狱人口,莫名感觉外面像是两演戏的混子。 连绵山,为了迎接崭新的变化,丘王两家再度联盟,并已在规划百年后合并为一家,重获新生的丘玉帛道,回去之后好酒好肉邀请你上门,我家你要是有看上的,尽情追求联姻,婚事我准了! 王实冷笑一声,完全看破了对方的小心思,当即道,你以为我会听你蛊惑?我才不会耽误了修行。 崇山书院里,老黄狗享受了前所未有的待遇,三圣挨个给它摸头梳毛,感谢它这么多年来的坚守,老黄狗几乎容光焕发——受益于那无尽伟力,它也的确重回青葱全盛时期了。 方正捧着空无一物的香炉,不知道为什么红香迟迟没有回来,念头升起的一瞬间,忽而,一束红光似箭从虚空飞来,燃烧得还剩一小截的红香精准落入方正掌中,红香的声音传来。 他从前分了一部分本体出去,没被用完,死后神识便自然而然转到了那部分去,很快就能恢复。 还有,事业心十足的丹阁众人,刚活过来就速度探索四面变化,意图抢先选个好新址,最好是什么洞天福地之类的,压死他们阵界神造堂; 复活的屠剑尊者等发现秋亦成仙后吓得挖了个大坑把自己埋起来,埋了好半天才心情复杂地反应过来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 月水尊者真挚地和柳蓝道歉,柳蓝毫不在意,将她真正的武器取来给她;草先生的灯灭了,和雨石尊者商讨这灯造价高昂,能不能造门功法出来炼拘魂灯用; 风圣清穿一身休闲服,洋洋得意给墨沉展示他去新世界接触到的新鲜文化,墨沉嫌弃转身,正准备去把自己分两段的尸骨收敛一下,便被大呼小叫地抓住——风圣清早把挚友尸骨捡回来了。 等等等等。 每时每刻都有无数悲欢离合在上演,只是今日,大抵喜总是要胜过哀的。 建木抖落舒展新叶,凤凰的歌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余音环绕,经久不息。 糖葫芦有些尴尬地从死前还打生打死的凤凰们之间钻出来,咚!冰凉的长条唰地落到它头上——小银顶着个鱼缸从天上掉了下来,缸中一条瞧着呆呆傻傻的红鱼吐泡泡。 还没说上几句,远处草木被风吹得弯腰,白面团、三花猫在呼呼风声中向这边跑来。 时光荏苒,回眸又是千百载,秋亦和虞观仍旧杳无音讯,不知去了何处,但以他们的本事,无论在哪里都能过得美满幸福,亲友们也就只是挂念 这一日,糖葫芦、小银、白面团、三花猫、宗舞、诸葛穷、红香……几乎所有曾经有过交集的修士都收到了一封金红请柬,它无声无息地出现于手侧或眼前,仿佛忽然从空中长出一般,神乎其神。 打开。 秋亦和虞观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 原是仙尊送来,怪不得出现得如此玄奇。 再细看内容,多少修士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还有不少修士连连拍腿,开怀大笑。 有好事的小辈凑过去看,当即惊了一大跳。 ——合籍大典,诚邀赴宴。 是封喜帖!-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