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哑巴新娘》 1、001 “褚休,你家里来人找你,就在书院门口。” 同窗朝校场喊了一句,唤来一声清脆嘹亮的“来了”。 今日节气虽是小雪,天气却好的出奇。 见清晨饭后太阳出来,书院里的学子们不仅将棉被抱出来晾晒,也将自己从书本里抽离出来,到校场上跑一跑。 更是有人提议蹴鞠活动筋骨,皮革缝制的球往半空中一抛,随着球落地,三十多名学子瞬间开始跑动起来。 校场宽阔的场地里,一群十几岁的少年中,最耀眼的那个,当属枣红色衣服的褚休了。 只要褚休往人堆里一站,不管身边多少人,没一个人的容貌能盖过褚休那张明媚皓齿的好颜色,雌雄难辨的长相本该显得阴柔,褚休却像是这冬日里的太阳。 听见有人喊,褚休下意识扭头回了声,再转过脸时,谁知那海碗口大小的球迎面飞来,眨眼就要冲着她的脸砸过来。 “褚休看球!” “竖子卑鄙,竟然偷袭!” “球不长眼,谁让他分心!” 耳边那三两句的争吵就在瞬息之间,眼见即将用脸接球,褚休不慌不忙原地腾空一跳—— 球砸在肩下胸上,紧接着褚休抖肩震球,将球弹起与身同高,随即扭腰转身一个高抬腿的横扫,脚背踢在球上,对着远处三丈高的风流眼灌了过去。 球还没进洞,褚休就已经闭着眼睛张开双臂。 一瞬之后,欢呼声鹊起。 褚休得意睁眼,薄薄的眼皮撩起,眼底光亮恍若头顶阳光。 众人下意识看过去,不得不感慨不上天的不公,怎么有人会长成褚休这样。 同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褚休却四肢修长纤细,个头高挑,一身洗的几乎发白起毛的枣红色粗布棉衣穿在她身上都显得贵气不俗。 满头乌发随意寻了一根红色发带系上,高高的马尾荡起,发尾扫过腰间的时候,更显肩薄腰细跟腿长。 她就这么嚣张的顶着阳光站在校场中央,明媚张扬到头发丝都散发着冬日暖光。 “如何?”褚休掌心朝上手指抖落起来,转脚扭身挑眉朝对手看过去,唇瓣翘起,“基操而已啦~” 不是她猖狂,而是今日校场上的所有人,没一个是她的对手。 对面的人果然懊恼拍腿,“又给他喂了一分!” 队友则笑着拍拍褚休肩膀,“你去忙你的,接下来的分交给我们就行。” 褚休这才从比赛中退出去,一路从校场中央小跑到校场边缘。 她远远的就抬手跟替自己传话的同窗打招呼,“裴景。” 裴景双手抱着书护在怀里,瞧见褚休过来,下意识看向褚休被球砸过的胸口处,担忧的皱起眉头,秀气白净的脸上写满了懊恼,“怪我喊你让你分神了,没事吧?” 褚休大大咧咧伸手揉了把看起来甚是平坦的胸口,不甚在意,“这怎么能怪你。” 她放下手,好奇的问裴景,“你有没有看见我家里来的是谁?” 对上褚休亮晶晶的眼睛,裴景一笑,双手在胸前环的更严实了,温声说,“是褚楚。” “楚楚。”褚休小跑出去,遥遥的开始喊。 书院门口的台阶上乖巧拘谨的站着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黑溜溜的眼睛,脑袋上一左一右扎着两个滚圆的发髻,身上衣料虽廉价但却洗的干干净净,收拾的特别整齐利索。 听见动静,楚楚眼睛亮起来,想往书院里跑又不敢,只怯生生站在原地挥着两只细短胳膊朝褚休招手,甜甜的喊,“小叔叔。” 褚休被她甜的大步跑过去,一把将人捞起,双手抱着转了两圈。 楚楚显然已经习惯了,弯着眼睛咯咯咯的笑出声,丝毫不怕被甩飞出去。 褚休单手抱着楚楚,另只手抬起来捏她脸蛋,疑惑地左右看,“怎么就你自己,你今日跟谁来的县城?” 从褚家村到县里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楚楚就算五岁了,但家里人防着有人拍花子,很少让她单独出门。 “跟娘一起坐驴车来的,”楚楚双手环着褚休的肩膀,脆生生回话,“我在门口等小叔叔回家,娘去买米了。” 楚楚是褚休的小侄女,她娘自然是褚休的大嫂。 见裴景一同出来,楚楚乖巧的坐在褚休怀里朝他打招呼,“景叔叔好。” 褚休也是扭头才看见裴景出来。 “行,那我去收拾东西,”褚休知道大嫂突然来接自己回家,应当是家里有事儿,当下也不墨迹,摸了摸楚楚的脸蛋,笑着说,“我这就跟你回家。” 她下意识抱着楚楚进书院,还没跨过那道高高的台阶,就被门人拦住。 对方语气生硬不容商量,“书院规矩,女子不得入内,就算是小姑娘也不行。” 褚休脸上笑意瞬间淡了几分,楚楚却乖巧的拍拍褚休肩膀,软声软气说,“我在门口等小叔叔就行,绝对乖乖的不乱跑。” 褚休将楚楚放了下来,身旁裴景伸手揉了揉楚楚的脑袋,垂眸温声跟褚休讲,“你去收拾东西,我帮你看一会儿。” 门人也不是非要为难谁,只是规矩是这么定的,他也没办法。 门人见褚休情绪不如刚才那般好,讪讪朝他拱拱手,带着几分讨好。 这群学子里,褚休是秋闱时名次最好的一个,来年春闱很有可能一飞冲天。 褚休一笑,摇摇头。 跨过门坎儿时,褚休习惯性低头握着衣摆,手垂下去才看见早已撩起的衣服。刚才在蹴鞠,衣摆还塞在腰带里,并未放下来。 而抬腿进门时随手撩衣服,是她女扮男装多年来的习惯动作,如今几乎深入骨髓。 若不是夜间宽了衣裳看着自己略有起伏的胸膛,褚休装男子都装到快忘记自己的真实性别了。 等褚休拎着包袱告了假再出来的时候,大嫂周氏已经买米回来,正单手搭在楚楚肩上,笑着同腼腆的裴景说话。 买来的米面都装在麻布袋子里,如今放在脚边靠着腿,有半截小腿高矮。 “大嫂。”同裴景道谢挥别后,褚休将包袱挎在肩上,动作自然的随手拎起周氏身边的米面袋子。 一手拎袋子一手牵楚楚,同周氏朝城外走。 “家里是出什么事儿了吗?”离得远些,走在街道上,褚休才开口问周氏。 她家里有个年长的哥哥,因早年战乱被拉去充兵,战后虽留得一命侥幸回来,却伤了左脚从此行动不便。家里家外很多琐事都靠周氏操持,自从褚休长大懂事后,便自觉担起家里的粗活,这才练得一身力气跟矫健的身手。 周氏小臂上还挎着个竹篮子,里头原本放的是鸡蛋,存够数量提到县城卖了也能换些银钱。如今篮子里放着盐罐,她伸手往里面摸了两下,摸出两块裹着糖衣的饴糖。 一块弯腰递给楚楚,一块递给褚休。 周氏笑着说,“家里我跟你哥倒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但我给你张罗了一门好事情。” 褚休都十七了,但在周氏眼里褚休依旧是个半大的孩子,毕竟她最初嫁过来的时候,褚休也才三岁,还没楚楚大呢。 长嫂如母这话用在周氏身上半句都不假,婆母去世后,褚休可不就是她拉扯长大的吗。 “给我张罗什么好事情?”褚休低头看楚楚,见她小口吃糖,心里一软,随手就将自己的那块饴糖先塞进腰间的钱袋子中,准备留着给楚楚明天吃。 周氏明显已经斟酌过语言,如今开口就是拉长音调,“自从你桂榜有名,咱家的门槛儿都要被给你说亲的媒人踩平了,你在书院里她们不能寻你,便来家里找我跟你哥。” 褚休本来生得就好看,放在村里当个靠脸吃饭的懒汉都有人争着要,何况她如今榜上有名得了秀才,一下子更成了十里八村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我说咱家穷,暂时没有给你娶妻的打算,指望用这个堵住那些媒人的口,你猜怎么着,她们说有几个年轻的寡妇愿意招你上门。” 褚休,“……” 周氏也哭笑不得,“我说你要念书无心婚娶,她们又说先定下,等春闱后再成亲也行,定不耽误你读书。……左右都有话说。” 周氏也是切实经历过这次,才知道榜下捉婿这话并非虚谈。 褚休指尖挠了挠鼻翼,含糊着说,“我这情况与旁人不同,怎么能娶妻呢。” “我自然知道,你要是茶壶嘴真有个把,遇到好的,我比媒人还急着替你张罗牵线。”周氏侧头看褚休,对方走路时肩背挺阔,一身蓬勃向上的干净少年气,哪个小姑娘看着不心动,可无人知晓的是,这身男装下的褚休,是个实打实的姑娘。 “若是旁人我能推就推了,可我听着风声,连县太爷都有给你往上说亲的意思,这事要是闹开了,可怎么收场,”周氏愁死了,最后只得想了个法子,“与其让旁人帮你张罗,不如我替你挑个。” 褚休茫然,“啊?” 褚休惊诧,“啊!” 周氏神神秘秘的说,“我给你寻了门亲事,对外就说你们是定的娃娃亲,正好堵住外面那些嘴,歇了她们的心思。” “我?”褚休反手指自己,“我怎么能娶妻呢,我要是娶妻,那不是对人家不负责吗。” 谁想嫁给一个女扮男装中看不中用的“丈夫”。 成亲后瞒个一两日可以,若是长久瞒下去,夫妻两人迟迟没有那档子事儿,妻子心里必生怨怼,到时候嚷嚷出去,她女扮男装的事情不还是要败露。 褚休肩膀一塌,自暴自弃,“与其娶妻,你不还如对外说我不行呢。” 周氏悠悠看过来,“你以为我没说过,可就是有人相中你的皮囊跟学识,说就算下面不行,不还有嘴跟手吗。” 褚休,“……” 她知道自家大嫂有时候话糙不扭捏,但没想过会糙的这么直白坦荡。 褚休脸一热,彻底沉默了。 2、002 周氏花了两文钱,带着褚休跟楚楚坐上驴车。 驴车虽慢但贵在省力跟便宜,像这样的单趟,大人一人才一文,更要紧的是,楚楚这样的小萝卜头不收钱。 跟几个邻乡挤上了驴车,周氏抱着楚楚让孩子坐在她腿上,问坐在对面的褚休,“你觉得嫂子这主意行不行,要是行,你今天下午就先去相看一二,要是不行,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褚休环着怀里的米面袋子,双手抄袖抿唇不语没立马回答。 同样的选择她多年前也选过一次。 那时母亲看着刚嫁进来两年可能就要新寡的嫂嫂同她说: “战场刀剑无眼,你哥这一去说不定就回不来了。你爹没了,原先家里有你哥撑着还算有个男丁旁人不敢多觊觎,如今咱们孤女寡母的不说,还有你嫂嫂刚嫁进来……” “若是没有男人撑着门庭,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活。” “我一个老婆子什么都不怕,你嫂嫂也能改嫁,可怜你才五岁,我若没了,这世道以你一个女孩家在可怎么活得下去。” 褚休早慧,三岁就能明白许多道理,五岁时心智更似寻常小孩八岁。 她看着泪眼婆娑满脸担忧的母亲,选择女扮男装代替哥哥撑起褚家。 好在世道乱,花点银钱就能改了她的性别。 一两银子递出去,那白纸黑字上的“女”瞬间变成“男”,她也从原本的秀秀变成了褚休,并且拥有了男子才能进书院读书考功名的机会。 正是当年的选择才延伸成现在“娶妻”“不娶妻”的难题。 北风吹来,褚休顺着风迷眼看那被鞭子驱赶往前迈步的驴子,忽然觉得自己跟它没什么区别,看似一步步的在往前走,实际上不过是被鞭子驱赶不得不前行。 “先相看相看吧。”褚休抬手揉了揉发痒冰凉的鼻子,扯着僵硬的唇笑了下,故作轻松的打趣起来,“万一人家没看中我呢。” 周氏听夜谈似的斜她一眼,“你说这话也不看看自己的脸,就算脸不顶用,你学识跟秀才的头衔还摆在那儿呢。” 听到周氏提到“秀才”的字眼,车上其他人隐隐都朝褚休看过来。 褚休瞬间端出好看又自然的笑,腰背挺直双肩下沉,任由旁人打量,满脸的骄傲跟旁边的周氏如出一辙。 男子的身份虽是假的,但她考出来的头衔跟满肚子的学识却是实打实的真东西。 只要她能把女扮男装的事情一直瞒下去,瞒个一辈子。 冬日暖阳,照的人昏昏欲睡。 等驴车到村口的时候,楚楚都窝在周氏怀里睡着了。 褚休没叫醒她,直接单手抱着楚楚,让她趴在自己肩上睡,另只手还能空出来提着米面袋子。 至于她从书院里带出来的包袱,则交给了周氏。 周氏接过包袱随手一摸,就知道里头就一件换洗衣服,剩余硬邦邦的板正物件全是褚休的那些书。 周氏不识字,但仔细拎着褚休的包袱,怕折了书本。 “秀秀回来了。”褚刚坐在屋脊上,离老远就瞧见了自家媳妇女儿跟妹子。 他一嗓门喊过来,趴在褚休肩上的楚楚哼哼唧唧开始揉眼睛,明显没睡醒。 褚休放下米面袋子,轻拍楚楚肩背,将人交给周氏,声音小小的,“还没吃饭,抱进去让她再睡会儿。” 周氏朝上瞪了眼褚刚,接过女儿进屋。 被妻子剜了一眼,褚刚只是笑。 褚休挽起袖筒,踩着搭在屋前的梯子,利落轻盈的爬到屋脊上蹲好,动作自然的从褚刚手里接过铲子瓦砾开始修补屋顶漏洞。 “前两日感觉有些漏风,今个儿趁着天好我才上来补补,还没补完你就回来了。”褚刚笑着坐在边上给褚休打下手。 他虽废了一条腿,但还没废到躺在床上张嘴等人伺候。寻常时候,腿脚不变实在做不来的活儿就交给褚休跟周氏,他能搭上手的就搭手,搭不上的时候,就回家带孩子做饭。 在褚家,是难得的女主外男主内,褚刚跟周氏两口子觉得日子这般过着已经极好了,谁知外头却不乏指指点点的声音传进来。 说得无非是褚刚无能周氏强悍,以及女子怎么能这么抛头露面当家做主。 褚休指挥褚刚,“你就别在上面添乱了,下去炒个热菜,我难得回来一趟,要吃顿好的。” 褚刚拍拍自己的残腿,“我就不能歇歇啊。” 褚休还真顺着褚刚的动作看过去,点点头,“那你坐着炒,颠勺也用不着腿。” 褚刚,“……” 他妹子是真没拿他当废人,更没拿他当大哥,使唤起来毫不客气。 褚刚慢慢下了梯子,先去舀了清水洗手,再去灶房。 见褚刚动作稳健,从上往下看的褚休才轻轻松了口气,收回自己的目光。 晌午吃饭,桌上比平时多了些荤腥,但仅限于炒了盘鸡蛋。 褚休把炒蛋往楚楚碗里夹。 周氏给褚休夹鸡蛋,“这亲是我三姐姐说的,她说对方姓于名念,长得那叫一个标致好看,十里八村寻不着模样比她更好的姑娘了。按理说这样的姑娘不愁嫁,只可惜她命不好。” 午饭后,周氏边带着褚休往于家村走,边继续说于念的事情。 因着两个村中间还横着一个村,距离算不上多近,周氏便没耽误时间,饭后就带着褚休出发,免得冬日天黑的早,回来时路不好走。 周家三姐姐做为中间人,自然一同前往,若是这门亲事说成了,她这个媒婆就算收不到一个厚封,也能得一筐鸡蛋跟喜糖。 于家的事情,自周家三姐姐来了后,便从周氏跟褚休讲,改成了周三姐跟褚休说。 “于家两口子本来没有孩子,听旁人说能抱凤引龙,这才从别处抱了于念过来。也是灵验,于念刚来没两年,那于家李氏就怀上了,一年后生了个大胖小子。” “得了儿子,便宜闺女自然不再稀罕,”周三姐神神秘秘的跟褚休说,“我听旁人道,于念小时候被于家丢弃过,后来自己找回来的。” 有了儿子,于家两口子就不想养于念了,这才哄着她说带她去县城赶集,顺势将她丢在偏远的地方。 谁知那丫头记性好命也大,就这么找回来了。 周三姐听闻于念当时回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水鬼般披头散发两眼通红,吓得于家找人做法,事后对于念的态度一改从前,连虚假的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直接拿人当个家养丫鬟用。 关于于念还有一事周三姐没跟周氏说,自然更没跟褚休说,只含含糊糊道:“等你见了人就知道了,长得可好了。” 褚休听周三姐来来回回重复对方的长相,直觉大嫂的三姐姐有更要紧的事情瞒着没说,可如今她们已经到了于家村,来都来了,好歹得也要过去见见。 跟褚姓比起来,于姓算是小姓了,村庄不大,姓于的也不多,周三姐事先来过,领着褚休跟周氏直接走到于老大家门口。 于老大今天不在家,在家的是他媳妇李氏。 三人到的时候,李氏正坐在门口眯着眼睛晒着太阳嗑瓜子,闲散的像是有钱人家的大房夫人。 瞧见三人过来,李氏拎着眼尾将她们打量了一番,目光着重放在褚休身上。 李氏看的不是褚休那张明艳的脸,更不是褚休的内在学识跟秀才头衔,而是上下扫了两遍褚休身上洗到发白的枣红色束腰长衫,以及那双虽然干净但布料廉价的棉鞋鞋帮。 在李氏眼里,褚休如同货物似的,被掂量着,估算着从她身上能榨出几个钱。 褚休大大方方板板正正站着,任由李氏打量。 可李氏这样毫不掩饰的市侩目光引得周氏不满,出声打断她,“是李二娘吗?” 得知三人是过来看于念的,李二娘吐出嘴里的瓜子壳。她吃的不是集市上炒货铺子里卖的焦糖瓜子,而是南瓜掏出瓤磕出来的瓜子自己炒出来的,如今吐了一地的白壳。 李氏拍拍手,又拍拍棉袄上的瓜子壳,不甚热络的说,“等着,我去给你们叫出来。” 听着语气,不像是嫁女儿,而像是卖只家禽—— 拎出来让人看看毛色满不满意,然后商量价钱。 褚休头回经历这样的场面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旁人嫁女儿是不是这样,只扭头看周氏。 周氏看向周三姐。 周三姐也纳闷,“我前两天来跟她说这事的时候,她不是这个反应啊。我说给于念说了门亲事,对方是秀才,明年春闱可能大有出息,当时她李二娘可是拉着我的手,说这事就辛苦我了。” 周三姐摊手,“怎么前后两三天的功夫,她就变了副嘴脸,这般的冷淡。……莫非是给于念找了个更好的出路?” 褚休倒是不在意,这亲说不成,她反而松了口气。毕竟她本来就不想娶妻。 褚休面上惋惜,心底却轻松起来,跟周氏说,“大嫂,那咱们看完就回去吧,我还有书要看。” 春闱在即,她不能耽误时间。 周氏有些犹豫,“可是都来了,见完再走吧。” 周三姐也跟着劝,“先看看,看看李二娘的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就于念那条件,周三姐不信了,除去褚休,于家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 这种想法,不止周三姐有,于念也有。 她被李氏攥着小臂拖拽着从屋后扯着往前走,手里还拖着翻地的铁锹,指上沾着土,衬的她露在外头的那层皮更显瓷白。 于念任由李氏粗暴对待,低着头不敢反抗,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唯有垂下的浓密长睫严严实实遮住眼底漆黑无光的眸子。 她抿着唇往前,心里死水一般。 于老大今天去集市上不是买东西,一是送儿子进书院,二是给于念寻个好去处。 什么好去处,自然是钱给的多的地方。 像于念这样的姿色,原本能嫁给员外当个侧室,可惜她虽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不过哑巴好啊,哑巴不管怎么对待都不会出声,更适合做个任人羞辱的玩物。 于念木讷的往前走,想着,许是于老大谈好了价钱吧。 在自己死,跟拉着于家三口一起死之间,于念默默握紧手里的铁锹。 就在她即将下定决心时,李氏松开她的手停了下来,将她往前一推,“喏,瞧瞧吧。” 于念被推的一个踉跄,眼见着没站稳要往前摔的时候,忽然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扶握住她的小臂,将她稳稳托了起来。 心从悬起到落地,不过短短瞬息之间,但心跳却吓得陡然加快。 于念惊魂未定缓缓抬头,就对上一张绝艳好看分不清性别的脸。对方眼眸明亮温暖,光一般,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投进她漆黑死水的眸子中。 光太晃眼,晃得于念乌龟一样本能的缩进自己的壳里,低着头慌乱的往后退了半步。 褚休扶稳对方后就默默收回手,手藏在袖筒里,紧张的出了层薄汗。 她素来大方坦荡,这会儿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对着于念那张出水芙蓉般的脸蛋,文邹邹的说着别扭话,“于姑娘好,我叫褚休。刚才唐突了姑娘,抱、抱歉。” 她一结巴,引得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 褚休,“……” 3、003 连李氏都跟着稀罕,目光从褚休身上扫过看向周三姐,阴阳怪气的调儿往上扬着,“这就是桂榜有名的褚秀才?怎么瞧着说话还不如我家大宝利索呢。” 就褚休这样的都能考上秀才,李氏瞬间觉得秀才的门槛儿也没多高,以她宝贝儿子的机灵劲儿,到时候还不是想考秀才就考秀才,想考状元就考状元。 一想到自己将来能沾着儿子的光被封个诰命,李氏瞬间眼睛高过头顶,看谁都用下巴去瞧。 周三姐脸上讪讪的,胳膊肘拐了拐身边的褚休,用余光询问。 褚休素来拿的出手,不管是村里还是县城里,褚休都是那鸡圈里的凤凰,别说带出去见人了,光是提起褚休的名字,周三姐这个沾着半点亲戚关系的人都觉得与有荣焉倍感骄傲。 尤其是褚休年纪轻轻得了秀才后,周三姐提起褚休那都是咬着重音说话。 谁知道在书院里能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褚休,刚跟于家姑娘打了个照面,秀才的头衔就碎的稀巴烂。 这不是马车关键时候掉轱辘,让她没脸吗。 周三姐平时看李氏可都是瞧不上眼的,如今给给褚休说了于念这门亲事虽说有自己的私心,可本质上还是为了褚休跟自家妹子好,如今被李氏反踩在头顶,心里自然不痛快。 面对李氏的暗讽跟周三姐的目光询问,褚休只是眼神时不时看向面前低着头不说话的于念,绯红着一双耳朵,捏紧袖筒里的手指坦诚的说,“是于姑娘太好看了,所以我有点紧张。” 褚休来的路上猜测过周三姐对于于家姑娘美貌的夸赞可能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 直到这会儿见着真人,褚休才觉得周三姐的用词还是太保守了,她对于美貌所形容的词汇全用在于念身上,都不足十分之一。 于念明显是在屋后锄地。 满头乌发自耳后一分为二,挑起来的部分只用根最朴素的木簪挽在头顶,如今因垂眸低头动作,额角细碎短发垂落,犹抱琵琶半遮面般,为那张清水芙蓉般的白净脸颊增添了一抹凌乱凄楚感。 她身形纤瘦,肩背轻薄,垂下来系在腰后的长发顺着背脊线条,勾勒出身后腰部凹陷曲线。 她明明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破旧素白衣服,却丝毫不损她容颜半分。反而是这身素净旧衣,让手指沾了泥土的于念瞧着更显楚楚动人惹人怜惜,像是淤泥里挣扎出来的荷花。 “好看的人,谁瞧着都移不开眼,我看完也觉得于姑娘好看。”周氏给褚休打圆场,并伸手扒拉了一下褚休,示意她别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人家姑娘家瞧,都给人于姑娘瞧脸红了。 褚休顺着自家大嫂的力道低下头,只是余光忍不住落在于念身上。 都不用问,光看她这副模样,周氏就知道褚休相中了。 来之前一口一个“我不娶妻”,来之后恨不得“舍我其谁”。 原本周氏不满李氏的态度,本想看完就走,如今瞧着褚休的态度,这亲事怎么都得争取一下。 周氏她们低头了,李氏自然要抖落起来。 她斜眼打量于念,卖家禽似的说着,“我家闺女别的不说,光这张脸蛋,就算是县城窑子里最好看的花魁都比不上。” 李氏这话一出,别说于念惨白着一张脸,就连控场接话的周三姐都没搭腔。 哪有正经母亲这么评价自家女儿的,李氏当着外人都这么说于念,可想而知平日里对于念是什么态度。 注意到旁人的目光瞧过来,本就低着头的于念,顿时将脸埋的更低。 她双手拢着掌心里的铁锹把手,指尖缓慢又用力的抠掉手指上沾到的泥土。 平时李氏骂她是婊-子她都当作没听见,可如今不知是因为外人,还是因为扶了她一把的褚休,于念只觉得她们看过来的目光对她来说犹如千斤重,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头跟肩上,让本来就抬不起头的她,此时连眼都不敢抬。 于念将落在褚休衣摆上的目光收回来,只看着自己沾了泥的指尖,眼神慢慢空洞不聚焦,麻木的像个漂亮精致的木偶一般,对李氏的话不再给出反应。 李氏还得意着,话里藏着黄腔,“我家闺女干干净净的,身子好也有点力气,要是卖给城里的员外当妾室都能卖出这个价。” 她伸出一只手,比出五根手指,“五两。” 褚休虽是秀才,但家世清贫,在家财方面跟那些员外比起来,自然是没有半分竞争的能力。 李氏上下扫了褚休一眼,缓慢收回手,双手抱胸笑起来,“褚秀才那么聪明,想来我的意思,你也该懂。” 李氏自认为养了于念这么些年,如今好不容易她长大了,多少得用她捞点银钱回来贴补家里才行。 褚休要是给不出这个价,城里能给出这个价的员外跟窑子多着呢。 周氏的目光从李氏的手指上慢慢挪开,落到褚休脸上。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家里不是没有那么多银钱,但这笔钱要存着,褚休年后春闱要去省城赶考,路费吃喝加住宿处处都需要银钱,这些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如果全拿来娶媳妇了,眼前“娶妻”的麻烦虽然解决了,可日后赶考怎么办? 周氏不能为了解决眼前的小窟窿,而把后面的大事给忘了。 “这笔钱对我家来说,是有些多。”褚休坦坦荡荡开口,丝毫没因为银钱而低头自卑。 李氏听完讥讽一笑,收回伸展出去的五根手指头,眼睛盯着捏成鸡爪状的指尖,咧着嘴说,“那看来褚秀才跟我家闺女没有缘分了。” 她声音不高,恰好只有她身边的于念能听的清清楚楚。 李氏恶鬼张嘴似的,声音寒风入骨般灌进于念的耳朵里,“人家秀才嫌你贵不要你,看来你注定是当婊-子的命。” 李氏之前就给于念说过亲,可惜要价高,加上于念是个哑巴,对方犹豫两天后果断选择了放弃。 村里讨生活的,媳妇光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有什么用,好不好生养,聘礼贵不贵才更要紧。 往昔说过的这些亲事里,褚休是所有人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也是最斯文最有礼的。 于念能感觉褚休看过来的目光坦荡干净,不像之前那些人,目光舌头般恨不得在她身上脸上舔-舐,让她觉得粘腻恶心。 如今见褚休那边想要放弃,于念麻木的心都跟着紧了紧。 她眸光轻颤,手指握紧铁锹把手,用尽毕生勇气,逼着自己抬起脸,用怯生生的怯懦目光,看向褚休。 眼前的枣红色衣袍的人像是冬日暖阳,似一缕温暖又干净的光。 于念心尖颤动,唇瓣抿起,朝着褚休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万一,万一褚休愿意呢。 于念知道自己脸好看,此时更是无比庆幸素日里被她视为负担的美貌,在今日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就算褚休不愿意,于念也想抬起头大大方方看一眼这抹枣红色,顺便感谢对方刚才扶了她一把。 她的人生底色尽是灰暗,今日才见到别的色彩。 于念的目光看过来,看得褚休心尖一酸。 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在此刻多少有些说不出口。 褚休率先别开视线,“我再想想。” 从于家村回去的路上,褚休安静的搓着自己的袖筒,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一点墨迹,先前都没发现。可墨迹已经染了上去,怎么都搓不掉。 周三姐瞧着褚休的神情,碍于身份不好说话,便用眼神示意周氏问问。 周氏清咳两声,软着嗓音问,“秀秀,你觉得于姑娘长得怎么样?” 她这么一问,褚休满脑子里都是于念抬脸看自己时绯红的眼尾跟湿润的眼,“好看。” 再多的词藻最终都只能归为“好看”二字,因为对着于念那张清丽绝尘的脸,她空白的脑海里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两个字了。 “完了,你要是写篇文章夸她,这事我觉得还能周旋,你一说好看,我就知道你栽进去了,”周氏叹息妥协,“怪不得于家姑娘这般颜色迟迟没说人家,原来是等着出价呢。” 褚休脸有些热,偏头看周氏,眼睛亮亮的。 她不仅觉得于家姑娘好看,也觉得于家姑娘可怜,既好看又可怜,惹得她更难放下。 周氏,“……” 褚休还给自己扯了个大旗,“如果非要娶一个回来解决榜下捉婿的麻烦,我觉得于姑娘挺好的。” 于姑娘想嫁,她也想娶,刚好一拍即合。 周氏对上褚休的脸,心情复杂,说不出的心疼。 褚休之前不愿意娶妻哪里是不喜欢女子,她分明是怕连累人家,如今这遇到好看的合适的,马上就松口了。 周氏看向周三姐,“三姐,你去周旋周旋呢。秀秀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左右都是要娶个妻子回来。就于家那情况,秀秀娶于姑娘简直是救她于水火中,她定会感念在心,不会往外多说秀秀的事情。” 就算做不成和谐夫妻,那也是救命恩人,往后搭伙过日子总是可以的。 尤其是难得褚休点头娶妻,满足她一次又怎么了。虽说褚休女扮男装一事欺瞒了于家姑娘,可如果不嫁给褚休,于家姑娘就要被李氏卖进窑子里了。 这么一想,周氏心底对于家姑娘的那点愧疚顿时淡了不少。 褚家这边敲定主意后,剩下的全靠周三姐去跟于家谈。 夜间入睡,褚休解开衣带,低头看着身前的束带时才想起来一件事情。 她是女人这件事,要不先缓一缓再跟于家姑娘说呢? 可万一于家姑娘催着要…… 褚休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琢磨起大嫂说过的话—— 又不是没有手跟嘴。 4、004 得了褚休的意思,周三姐自然要把这事给办好。 翌日清晨饭后,她就收拾的利利索索再次去了趟于家村。 周三姐到的时候,于念正在院子里提着桶往地上的木盆里倒水,准备洗于家三口人的衣服。 大冷的天,李氏丝毫不舍得浪费柴火烧锅热水留于念洗衣服,为了苛待她,甚至让她用过了夜的冷水浆洗。 水倒在木桶里的时候,表面还覆着层薄薄的碎冰,冰水撞击桶壁,发出让人牙冷的声响。 周三姐皱着眉往旁边看,盆里堆积的衣物大小混杂在一起,李氏的衣服就算了,竟连于家儿子的贴身裤衩都要于念一个姑娘家去洗。 周三姐没记错的话,于家儿子于大宝今年都快八岁了吧,半大的小子也不知道避嫌。外衣就算了,贴身衣服怎么能让于念去洗。 于念听见动静手拎着木桶弯腰抬头朝前看,就瞧见昨天来过一次的周三姐今日再次上门。 她眸光轻颤唇瓣抿起,原本冰凉麻木没有半分知觉的指尖,如今却因为呼吸急促起伏而慢慢蜷缩起来。 于念生出一份不该有的念想,死水般的眸子映着几分晨光,定定的望向周三姐。 昨日于老大回来,目光隐晦从她身上扫过,凑头跟李氏嘀咕了半天,期间还比了几次手指,显然是对外打听了价格,正在考虑以“嫁女”的名号往外卖了她。 于念夜里心沉了又沉,冷硬的被褥丝毫捂不热她冰凉的身躯,她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明。 周三姐往前走着,目光措不及防跟于念对上,只得讪讪笑着,冲于念寒暄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于家姑娘洗衣服呢,我找你娘有点事情,你忙你的。” 瞧见周三姐来了,李氏依旧老神在在的坐在屋里桌边。 周三姐进屋跟李氏说话,于念就蹲在院中井边轻手轻脚搓洗手中粗布,边搓洗边竖起耳朵往屋里听。 于念尽量不弄出半分多余声响,身体微微朝屋里侧着,屏息凝神的想听两人在说些什么。 可惜两人声音不大,饶是于念把耳朵竖成驴耳朵一样长又长,还是只听见什么“秀才”“将来”“传出去不好听”这些字眼。 聊了约摸半个时辰,周三姐才从屋里出来。这次李氏倒是舍得挪动尊臀,竟起身将人送到门口,脸上虽不见多少高兴的神色,但对周三姐倒是没了昨日跟今早的轻慢。 周三姐离开后,李氏一扭身就对上于念抬头看过来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目光,当场拉着脸骂起来: “就这么两件衣服你磨磨蹭蹭能洗到明年去,怎么着,你是听见你要当秀才娘子了开始跟我摆谱?人还没嫁过去呢活就不想干了!我看你是皮痒想挨打了!” 于念被骂的低下头,沉默一瞬后又猛地抬起脸,激动之余直接从地上站起来,直直地望着李氏,嘴巴微微张开,情急之下想说话嗓子里却只溢出短促的声响。 不用她说话,李氏都知道于念要讲什么。 李氏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于念,“没想到吧,那褚秀才也是个色胚,竟真愿意花五两银子娶你回去。啧,长得好就是会勾人。褚秀才也是,读再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见着好看的就走不动道。” 眼见着于念眼睛慢慢亮起来,李氏心情越发的差,只觉得于念明亮的眼神看得人心情烦躁,恨不得将她眼珠抠出来踩在地上。 她对着于念慢悠悠的说,“就是不知道褚秀才发现你是哑巴后,会不会觉得这五两银子花的不值。” 于念怔了怔,眼里的光果真灰暗下去,眼睫煽动落下遮住眼睛,抿着苍白的唇,局促的搓着通红的指尖,缓慢垂下头,弯了纤细脆弱的脖颈。 李氏这才高兴起来,换了副和善慈母的面孔,柔声跟于念说,“跟褚秀才有什么好的,到时候他要是发现你是哑巴,指不定怎么羞辱你呢,文人别看着斯文,折磨人的手段可多着呢。” “念念听话,要不咱们拒了这门亲,娘给你往县城里说个更好的?”瞧见于念低头不语,李氏循循善诱,“娘也看得出来你对褚秀才很满意。” 毕竟说过的那么多亲事里,褚休是长得最好看学识最高最斯文干净的,莫说于念,哪家姑娘瞧着褚休都要心动。 “可褚秀才前途无量,你一个哑巴跟着他岂不是成了他的污点,而且你怎会昧着良心瞒他这事呢,”李氏往前两步,手要搭在于念头上摸她头发,“不如拒了这门亲事,免得自己嫁过去以后日子难过。” 李氏手伸过来的那一瞬间,于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直接弯了脊背蹲下去,伸手捞起盆里迟迟没洗完的衣物继续搓了起来。 她一蹲,李氏就摸了个空,同时看清了于念的态度。 哪怕瞒着自己是哑巴的事实,于念都要嫁过去。 李氏气的弯腰伸手在于念胳膊上用力拧了几把,难听的话脱口而出: “狼心狗肺的贱骨头,养你这么多年就换个五两银钱,你就不知道替家里考虑考虑替你弟弟考虑考虑,嫁个穷秀才有什么出息,往县城里嫁给孔员外就委屈你了?” “当个阔太太不比当秀才娘子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李氏大口喘气,明显不甘心,“我为你好你怎么就不知道领情,养你有什么用,半点好处没得到,就知道拖累家里跟你弟弟。” 在李氏的骂骂咧咧里,于念听出来关键字眼。 县城里的孔员外愿意出十两银子买她。可那姓孔的做的是皮肉生意,买来的女子不止扩充自家后院,还玩物一样往外送,谁瞧上了都能拖进屋里。 明面上是给孔员外当妾室,实际上活得还不如在窑子里做妓有尊严。 李氏跟于老大私心里是想把她卖给孔员外,可刚才周三姐的一番话明显改变了李氏的想法。 周三姐告诉李氏,于大宝将来是要走科举的,万一考上状元得了圣上青睐被许给公主做驸马,那圣上派人往老家查过往,得知于大宝有一个做妓的姐姐,恐怕会给圣上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大宝的前途。 再说了,如果于念嫁给褚休,将来褚休真得了功名,作为自家姐夫,还能不帮衬提携大宝吗。 虽说如今到手的银钱是少了些,可过日子得往长久了看。不能因为眼前多出来的五两银子,毁了大宝的美好未来。 周三姐句句不离于大宝,狠狠的握住了李氏的命根子。 李氏最在乎的无外乎这个儿子了,如今于大宝才入学堂,她每日做的梦都是于大宝当了宰相她被封了诰命,从此坐拥仆人随从贴身伺候。 可李氏又不甘心到手的十两银子变成五两,这才劝着于念主动拒婚。到时候就算查个底朝天,她往外都能理直气壮的说于念是自己怕吃苦贪富贵,这才上赶着要嫁给孔员外。 但于念这个小蹄子油盐不进,任由她说破嘴皮子,于念都只是低着头搓洗衣服,任打任骂的木头疙瘩模样。 李氏恶狠狠的想,于念要真是个听话的木头疙瘩就好了。 她骂累了,叉着腰低头啐道:“你就嫁过去吧,将来被折磨死都是你自己选的,可别怪我没给你指过明路。” 李氏扭身回屋喝水,留下于念在原地洗衣服。 于念看着这满盆厚衣服,再想想自己这些年怎么洗都洗不完的衣服跟干不完的粗活,轻颤着舒了口气。 就算是被折磨死—— 于念想了想褚休那张脸,咬唇低下头。 那她宁愿选择被褚休折磨死,而不是死在孔员外的后院里。 于家这边同意后,双方亲事就算敲定了。 李氏恼恨于念不听话,连最体面的婚嫁流程都不愿意让于念走,什么三婚六聘三书六礼统统省了,直接让褚家折算成银钱添在那五两里面。 至于黄道吉日也是随便翻黄历寻了个三日后,摆明了不想多看一眼于念。 按着李氏的想法,早点把于念送到褚家,于念就能早点因为哑巴的事情被褚休苛待折磨。到时候于念哭着回来,就会知道自己原本为她指的路该有多正确了。 于家对两家婚事敷衍了事的态度,刚好方便了周氏。 “咱家原本就是战后迁过来的,虽跟村里人是同姓,但真正亲近的人也不算多,酒席摆不了多少。于家那边要是真大操大办起来,还显得咱们寒酸。” 大婚前夜,饭桌上周氏跟褚休说,“如今她李氏怕花钱摆酒席,虽说瞧着不甚好看,但多少方便了咱们,不然日子这般赶,你那些同窗老师若是过来,我也怕招待不周让你在书院里丢了脸面。” 褚休笑起来,手指着自己的脸跟脑子,眼眸明亮昂脸抬头,“大嫂,我的脸面在这儿,怎么会被你弄丢。” 周氏一笑,推了她一把,“就你嘴贫。” “老师他们能理解的,”褚休说,“等我回去后再请他们吃喜糖。” “其实婚事赶点也没坏处,免得于家变卦,”周氏道:“而且春闱也在眼前,早点完婚你也能早点省去很多麻烦。” “不过秀秀,”周氏看了眼褚刚,夫妻对视一眼,周氏笑着跟褚休说,“虽说时间赶了点来不及给你宴请宾客好友,但这次娶妻对你来说到底是人生大事,所以我的意思是,该热闹的也要热闹,不能草草了事显得冷冷清清的。” 周氏掏出他们小家里存下来的银钱,给褚休请个像模像样的唢呐班子,甚至请了人来舞狮。务必要让外头知道,褚休是正儿八经的娶了个娘子回来。 褚休隔着昏黄油灯看向周氏,满腔感动还没凝聚成语言化作泪水,就见周氏又从身边摸出一本裹着布的书递过来。 她眼神示意褚休,“回头好好研究研究,不要让人新娘子对你没茶壶嘴不满意。” 以褚休的条件,两人结为夫妻,唯一能让妻子挑剔的就是她的女儿身了。 但于念那样从于家里嫁出来的姑娘要求肯定不多,只要褚休在这唯一的“挑剔”上满足了她哄好了她,搭伙过日子嘛,是男是女又哪里重要呢。 褚休,“……” 从周氏手里接过书,褚休不仅觉得书热热的,还觉得脸黄黄的。 5、005 清晨卯时天还没亮,院子里的鸡就开始叫。 冬季的天本来就黑的早亮的晚,这会儿门打开往外看,远远的天边都没有半分晨光,天色漆黑空气冷冽,呼出去的热气瞬间凝成白雾迅速消散。 外头虽冷,但随着鸡叫院里院外却慢慢变得热闹。 周氏系着围裙敲响褚休院子的门,“秀秀,起来了吗?起来就得开门迎喜了。” 褚休正打了井水在洗脸,浸了水的毛巾拧干后往脸上一覆,提神又醒脑。擦完脸,人瞬间哆嗦着清醒不少,“起了起了。” 今儿个她娶妻,谁能睡懒觉她都不能睡,“大嫂等我洗个脸就开门。” 褚母在世时,搬来这边后曾花了家底盖了两间并肩相邻的主屋,屋子一分为三,中间宽敞的是堂屋,左右两边留做睡觉用。 原先两间屋子只有主屋没有小院,是后来褚刚回来后,才跟褚休一起将院子围了起来,盖了个鸡舍,养了好些鸡。 褚刚回来后,他带着周氏跟楚楚住左边,右边留给褚休住。那时候想的不是将屋子留给褚休成家用,而是褚休念书,怕这边楚楚年纪小夜里闹觉会吵着褚休看书跟睡觉,就让她单独一个人住。 平时褚休住在书院里,这边的小院钥匙就交给周氏,留她白天过来替褚休晒晒被褥跟喂喂鸡,倒也不显得冷清。 前几天褚休回来,周氏更是带着褚休兄妹俩将屋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屋子虽说不是新盖的,但胜在干净整洁,天好时打开门窗,屋里更是明亮宽敞。 周氏来喊褚休的时候,褚休已经起了,这会儿拉开门,就瞧见外头已经支起火把照明,院外门旁临时架起来的锅灶中正烧着水,前来帮忙的农妇双手抄袖坐在火堆前面烤火,脸上都是有说有笑。 瞧见褚休,“褚休起来了,快去喝碗热汤。” “婶儿。”褚休笑着挨个喊一遍。 褚家没有长辈,大哥褚刚腿脚又不够便利,好在褚家在褚家村里邻里关系不错。 褚休得了个秀才给村里争光,周氏又是村里的热心肠,往日里旁人家红白事情的时候周氏都会过去帮忙,如今褚家办喜事,左邻右舍也都自发早起过来搭把手,见缺了什么,二话不说就从家里拿了过来。 办席用的板凳桌子都是村长张罗着从村中搬来的,盛菜的碗筷更是村里人家的。 周氏已经提前早起烧了满满一大锅沸水,等碗筷拿来后,将碗筷放进去煮一遍,等彻彻底底清洗完,才摆在旁边等着吃席的时候用。 褚刚跟村里人去挑猪杀猪了,他在军营里就是个火头军,论做大锅饭没人比他更适合。 备菜做饭这些事情都交给褚刚负责,周氏则张罗家里,等褚休起床后,便给她将屋子里里外外布置红色喜房,年幼的楚楚先在上面滚个一圈,权当压床。 褚休早起自然也不能闲着,所有成亲要用的喜字全是她自己写的,如今端着浆糊带着村里十一二岁的萝卜头们,挨家挨户送“喜”。 婚事从定下到筹备都太过匆忙,很多事情赶在今日清晨才算完成。 “大家辛苦了,来喝点热汤暖暖胃。” 巳时,天色大亮太阳缓缓升起,周氏褚刚夫妻连同打下手的厨子们端出热汤。院里院外来帮忙的人聚过来,一人端着一个碗,就着热汤馒头吃完这顿热气腾腾的早饭。 唢呐班子连同舞狮团队临近晌午抵达,到了后也不啰嗦,直接圈出一块场地摆上一张大桌,坐在旁边吹奏起来。扮狮子的小伙子们也踩着长条板凳卖力的舞动。 村里人都聚过来,小孩子蹲在前面看,来打下手的大人们扭头朝后看。 “原本想着褚秀才娶媳妇是假的,如今看来那是假不了一点。” 毕竟十里八村的寡妇都想给褚休一个家的事情,大家伙都知道。 “现在褚休一成家,不知道碎了多少人的心。” “大喜的日子这样的话调侃两句就得了,新媳妇进门后你们可不能瞎说,我家褚休规矩老实着呢,可不能让新媳妇误会。”周氏听见闲谈,出来笑着说了一句。 “嫂子放心,这些我们都知道。……听说褚休媳妇长得好看,可是真的?” 周氏笑起来,“比真金还真,你们饭后去迎亲说不定能见着。” 这边的规矩都是饭后迎亲,正好回来拜堂的时候赶在黄昏,也称为婚。 饭后,褚休被周氏催着去洗了个澡。她忙碌了一个上午,直到这会儿晾干头发套上喜服,站在屋里听着外头的唢呐声,才恍然有种“我要成亲”的真实感。 我要娶媳妇了。 褚休忽然紧张起来,手在身前衣襟上抚了又抚,眼神询问的看向身后。 周氏笑着给她整理衣襟,“放心你本来有的就不多,现在裹上更看不出来。” 褚休,“……” 她大嫂的话,一如既往的糙。 褚休讪讪地放下手,老老实实的坐在铜镜前,任由周氏给她梳头束冠。 周氏低头看褚休,“我刚嫁进来的时候,你还没有现在坐着的时候高。一眨眼,你都要有自己的家了。” 周氏轻声感慨,“娘要是还活着看见你成家,不知道得多高兴。” 她看向褚休心里想着,也许高兴跟叹息各一半吧。高兴的是褚休有了自己的家,叹息的是褚休不能以姑娘家的身份成家。 褚休透过铜镜往后看,瞧见周氏的神色,不由笑着说,“大嫂这话说得对,我早上去娘坟头烧了纸,火苗又大又旺,证明娘的确很高兴。” 褚休,“毕竟不是往外嫁,而是往自家娶,人丁兴旺是好事。” “也是,那等新媳妇进门后,你带着她去再烧一次纸,让娘也见见她。”周氏跟着褚休的话头往后讲。 一打岔,周氏顿时没了先前的那点伤感,张罗催促起来,“你快自己把衣服理好,等驴车到了就该出发去迎亲了。” 从褚家村到于家村有些距离,全靠抬花轿根本行不通,所以村里人娶妻都是借驴车娶。 驴子脑袋上戴着一朵大红绸花,驴车洗的干干净净铺上一层红被褥,从褚家村由褚休牵着出发,前往于家村迎亲。 吹打班子跟在驴车后面,一路走一路吹。因着晌午吃饱了饭,这会儿吹的倍有力气。 热热闹闹的一行人进了于家村,于家村的人才反应过来今日于老大嫁女。 不怪他们不知道,实在是于家冷清的没有半分办喜事的样子。 李氏嫌弃麻烦费事,门上连喜字都没贴。 迎亲队伍停在于家家门口,褚休朝于老大跟李氏作揖行礼,“岳父岳母,我来迎娶于念。” 于老大眼睛抬过头顶,手里拎着旱烟烟杆,丝毫不给褚休半分脸面,拉着音调,“哦,那娶吧。” 他给李氏递个眼神,李氏不甚乐意的撇着嘴,扭身朝屋里走。 于老大丝毫没有招待人进屋喝口热水的意思,褚休只得带着人站在门外干站着。 她身后一起跟来迎亲的人瞧见于老大这个态度,不由抬眼去看褚休的脸色。 被丈人这么对待,要是个要脸面的姑丈,面上不说什么心里肯定不舒服,到时候把人娶回家指不定怎么跟新娘子摆脸色使脾气呢。 这点事情于老大身为男人不可能不清楚,但他明显不拿闺女当回事,自然不会在乎女儿嫁到褚家后过得是什么日子,更不会想着在人前给女婿几分脸面。 “今日我大喜,我跟于念请大家吃糖。”褚休没让气氛尴尬,转身从驴车里摸出包袱,拿了喜糖挨个朝后分发起来,就连一同来看热闹的附近邻里都分到了喜糖。 于老大可以不给她脸面,但她不能让于念嫁的没有颜面。 于家村的人得了褚休的糖,低声为她抱不平,“褚秀才也是个好脾气,给他这个脸做什么。” “就是,你看于大那副德行,哪配得上褚秀才礼待。” “我听说他原本想将闺女卖给孔员外的,是怕传出去不好听这才许给褚秀才,这两日那李氏对于念骂骂咧咧,没少打骂她。” “就算不是亲生的,这都要把人嫁出去了,竟连一分好脸色都不愿意给,这两口子也真是。” 但到底是旁人家的事情,邻里的嘀咕声在周三姐扶着于念出来后,就慢慢淡了下去。 褚休也顺势收好喜糖包袱站在驴车边朝前看。 周三姐搀扶着于念的一条胳膊,扶着身边顶着鸳鸯戏水红盖头的新娘子抬脚跨出于家门槛儿。 周三姐是媒人,又是周氏的亲姐,本该算做褚休这边的人跟着一起来迎亲,但周三姐跟周氏商量了一下,怕于家弄的太难看,便让周三姐带着喜服来于家这边,陪于念一同出嫁,免得成亲时新娘子身边连个梳头的人都没有,过于可怜。 没错,于念身上的喜服连同盖头都是褚家这边送来的,李氏根本没想过给于念准备这些。 瞧见新娘子出来,褚休往前两步相迎,朝对方伸出手。 白皙干净的手掌摊开递到自己眼前,于念垂着眼睫透过盖头晃动透出来的缝隙,试探着将自己的指尖搭了上去。 褚休虽是文人,但也并非不干粗活,所以掌心里覆着层薄茧,奈何她手指修长骨肉匀称,愣是衬得这双手好看到似乎只曾握过笔。 于念把自己指腹搭在褚休掌心里的时候,觉得像是把白葱搭在了玉盘中,怎么瞧怎么都觉得配不上,一时间咬着唇想要将手再次收回去藏在袖筒里。 好像这么藏起来遮住了,才让她觉得踏实。 褚休见刚触到自己掌心里的指尖有缩回去的趋势,茫然一愣,下意识伸手将对方的手指握住,牢牢的攥在掌心里。 她隔着红盖头去看于念—— 对方没有挣扎的意思,只是缓慢将头低下,伸着胳膊任由手指被她握住。 褚休这才松了口气,她还以为于念突然不想嫁她了。 褚休牵着于念坐上驴车,周三姐在旁边走流程唱和两句,随着鞭炮声响起,褚休牵着驴车返回褚家村。 吹打班子再次响起,于念抱着自己仅有的一个包袱,双腿平伸以防鞋子弄脏被褥,抿紧唇瓣心情忐忑的坐在驴车上,就怕于家两口子这边出变故。 直到她走远,于老大跟李氏都没跟她叮嘱说过半句话。 于念轻轻舒了一口气,心慢慢放下来。 寻常人家嫁女儿,母亲不舍得,都是哭哭啼啼相送到村口才回去,路上拉着女儿的手恨不得把一辈子能叮嘱的话都说上一遍,就怕女儿日后在夫家过得不好。 可李氏没有,因为她不是自己的亲娘。 于念抱紧怀里的包袱,不大不小的包袱里仅装着她的旧衣服,别的什么都没有,就这,昨夜她收拾衣物的时候,李氏还翻来覆去检查好几遍,生怕她从家里偷拿了东西带走。 于家与她虽有养育的恩情,但她这些年偿还的已经够多了,于念自认跟于家两清。今日出嫁从于家离开,于念心底特别轻松,她终于能摆脱于家两口子。 可轻松过后,更多的却是茫然,像是站在路口忽然没了归处。 于家再差,对她来说却是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如今这一嫁,她以后就真的没有家了。 于念腰背弓起,额头几乎抵在怀里的包袱上,露在外面的双手手背被风刮红,早就冷的没了知觉。 她麻木的坐在驴车上,两耳空空,似乎身边的唢呐声跟热闹的交谈声都跟她无关,直到驴车停了下来。 褚家到了。 6、006 “新娘子到了新娘子到了。” 路边小孩边朝褚家跑边捂着耳朵大声往里喊。 突然在耳边炸响的鞭炮声震得于念微微哆嗦,惊得她惶惶抬头想要四处张望。 红盖头虽不是上等的绸缎布料,可也将视野遮的严严实实。 于念眼睛睁开所望之处都是被掩在盖头下的红,除了红色,能看到的也只有盖头跟下巴荡出缝隙时的那点光亮。 声音瞬间回笼,嘈杂的声响一股脑灌过来,于念头脑空白越发紧张,抱着包袱的手指越收越紧,以至于周三姐从她怀里接过包袱的时候,扯了两下都没扯出来。 周三姐,“……” 周三姐站在人群里顶着无数视线,掩饰尴尬的清咳两声,笑盈盈跟于念说,“哪有新娘子拜堂抱着包袱的,放心,你先把包袱交给我,我给你放屋里保证丢不了。” 于念耳朵火辣辣的热,这才松了手任由怀里抱了一路的包袱被周三姐抽走。 其实包袱里都是破旧衣服根本没有什么贵重物件完全不怕丢,可就这些衣服却是于念全部的家当了。 包袱被人拎走,于念怀里瞬间空荡荡的,风吹过来,冷的于念扯了扯袖筒,顿时显得更不自在了。包袱在的时候她抱紧包袱还算有个支撑依靠,现在包袱抽走,于念只觉得怀中空空无依无靠。 “褚秀才还不快请新娘子下车。” 村长唱礼,吆喝起来。 褚休看着腰背僵直坐在驴车上的于念,手像是新长出来的一样,在新娘背后跟腿窝的位置虚空比划,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她笑着,脸有些热,抬头求助的看向眼前有娶妻经验的亲大哥褚刚。 褚刚坑亲妹子丝毫不心软,率先起哄说,“抱起来抱起来,新娘第一次进门哪有脚沾地的。” 他当年娶周氏的时候也就跟褚休这般年纪,那时候腿脚利索,二话不说直接抱起周氏,一路上都不带喘粗气的。 明显周氏也想起当年场景,抱着怀里的楚楚看向褚刚,眼里露出笑。 褚刚从她怀里将楚楚接过来,另只手拉着周氏粗糙的手指握在掌心里。 褚休,“……” 她成亲,这两口子又握又笑的。 褚休没眼看自家大哥大嫂,只得深呼吸,在“抱起来”的起哄声中,拱手跟驴车上的于念作了一揖,轻声说,“那我抱了。” 于念顿时更紧张了,捏在掌心里的袖筒差点揉烂,心脏都跟着悬了起来,微微摇头示意不用。 她自己走也行。 于念又不是没见过褚休,模样明媚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但人却秀秀气气的不像是村里一身力气的庄稼汉,于念不觉得自己多重,但依旧怀疑褚休那点力气能不能真把她抱起来。 到时候要是摔了,那么些人看着呢,她狼狈不说,褚休这个斯文人面上也不好看。 就在于念满心抗拒想要拒绝的时候,背后突然搭上一条手臂。 于念本就僵硬挺直的肩背这会儿更是比木头还僵,脊背瞬间挺起,呼吸都跟着颤了一下。 还没等她回过神,褚休的另一条手臂已经穿过她的腿窝,人就这么悬空了起来。 于念,“?” 于念,“!” 于念觉得自己要不是个哑巴,高低会尖叫惊呼一声。 她被褚休往怀里颠了一下,惊吓之余下意识伸手扭身,双手攀着褚休的肩膀,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于念原本毫无血色的脸,瞬间红热起来。 她低着头不敢见人,额头几乎抵在褚休的肩窝里,整个人缩在褚休怀中。 于念躲避的动作落在外人眼里,那就是新婚小两口的亲近。刚成亲感情就这么好,简直羡煞旁人啊。 起哄声原本就不小,现在随着于念往褚休怀里一躲,声响更大了。 褚休耳朵红红的,眉眼弯弯笑着,双手却稳稳抱着怀里的于念。 于念不重,但褚休却不敢大意。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裹布缠的太紧,以至于褚休觉得胸口心脏咚咚跳动犹如擂鼓,恨不得从耳膜里跳出来。这种期待紧张的感觉只有在桂榜揭开前,褚休才体验过一次。 古人诚不欺她,人生喜事无外乎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饶是面上装得再斯文,心跳声总是瞒不过自己。 跨了火盆路过院子进入正堂,褚休才将于念慢慢放下来。 正对着门的桌子上摆了果盘糕点供着香炉,上面并肩摆在一起的是褚家二老的牌位。 三拜之后,褚休看向褚刚跟周氏,视线尤其落在周氏身上,朝周氏示意,让她坐上去。 周氏眼一红,声音都有些哽咽,“这不适合吧,拜我像什么话。” 她虽这么说着,人却提起屁股结结实实的坐在了椅子上,顺带着伸手拉了褚刚一把,让他坐另一边。 褚休是周氏带大的,与其说周氏是她嫂子,还不如说周氏是她另一个娘。 褚休侧头看于念,对方乖乖顺顺立在她旁边,村长让往哪儿拜她就往哪儿拜。 如今要拜周氏,褚休隔着袖筒握了下于念的手腕,于念顶着盖头抬脸望过来,盖头晃动是她抬头的动作。 褚休轻声同她说,“我们拜一下大嫂,她与我有养育之恩。” 于念听懂后,轻轻点头,随着褚休的动作,再次背着门面朝屋里。 这话褚休其实可以不用特意跟她解释,可褚休还是先跟她说了。于念低头跪拜时盖头晃动,胸口心脏同盖头般,缓慢荡起了涟漪。 黄昏余晖漫过庭院洒进来,落在褚休跟于念的肩上。 红色喜服像是被镀了层橘黄色的金,说不出的温暖柔和。 周氏低头抹眼泪,嘴角的笑根本没落下过。她收拾起情绪,朝褚休摆手,“快快快,该送进洞房了。” “入洞房入洞房。” 褚休见于念的肩背一直绷紧,端在身前的双手更是紧攥成拳没松开过,心里明白她紧张不安,笑着拒了旁人闹洞房看新娘的请求。 “我又不会将人藏起来,以后有的是机会见你们嫂子弟妹。”褚休胳膊张开拦在里屋门口,任由旁人勾着头朝里看坐在红帐红被床边的于念,死活就是不让进。 “瞧瞧,刚娶了媳妇心就向着媳妇了。” “行行行看你成亲给你面子,走咱们出去喝酒去。” “不让见新娘子,但喝酒你总得陪两杯吧?这天还没黑透,褚休你个读书人可干不出那事。” 白日-宣-淫,不是文人作风。 褚休怕他们污言秽语脏了于念耳朵,立马将人往外推,“我陪我陪,你们先去我马上就来。” 等把人赶走,褚休才松了口气,扭身朝后看向于念。 于念拘谨的坐在床边,屁股都只敢挨个半边,她怕旁人进来闹洞房,搭在腿根处的掌心里都出了层薄汗湿漉漉的。 直到褚休挡在门口,于念才愣怔着透过盖头缝隙偷偷去瞧前方的那抹红色衣摆。它就在那里拦着,丝毫不退让。 于念盯着那红色衣摆看,忽然那衣摆动了动,离她越来越近,“?” 于念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褚休朝她走过来了。 她刚才一直偷看,现在有些心虚,头立马低下来,视线规规矩矩的落在自己腿面上。 褚休低头看于念,自己的新娘就乖顺温和的坐在床边,害羞拘谨的不敢看自己。 褚休垂在身侧的手指搓了搓衣袖,喉咙有些紧,干巴巴的说,“我去陪他们喝两碗就回来。” 于念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褚休站在于念面前,迟迟挪不动脚。 她还没掀开盖头看看于念呢。 傻子才会撂下媳妇出去喝酒。 “褚休你行不行,再不出来天都亮了。” 褚休,“……来了。” 当着于念的面,她怎么能承认自己不行! 褚休清咳一声,弯腰扯起于念的手腕,将自己藏着的一块饴糖塞进于念掌心里,“那你等我回来。” 褚休说完自己率先热了脸,连忙松开于念大步朝外走。 于念昂脸又低头,透过盖头看自己手心里的糖。 跟分发出去的喜糖比起来,这块饴糖明显味道更好。 于念抿了下唇瓣,慢慢红了双耳朵。 喜房里安静下来,于念听着四周动静,见声音都在院子里,才低头剥了糖放进嘴中。 糖化开,蔗糖的甜香自舌尖蔓延,充斥在口腔中。 于念想,等褚休回来后,大抵能尝到一位甜甜的新娘。 7、007 于念嘴里正化着糖,突然听到有声响靠近里屋,吓得她挺直腰背严阵以待,卷着糖块的舌头都不敢乱动。 “小婶婶。”奶声奶气的声音试探着喊过来。 于念眨巴两下眼睛,顺着声响的方向看过去。 楚楚捏着指尖,见自家小婶婶跟受惊的兔子一样坐直了,瞬间站在门口不敢往前再走,只轻声喊,“小婶婶。” 楚楚扭头朝后看,努力组织语言,“小叔叔说你害怕,让楚楚来陪你,看着门不让外人进来扰你。” 于念心里一暖,嘴上没办法回答她,只得微微偏了偏脑袋,手指悄悄挑起盖头一角,抬眼朝前看过去。 门口五岁的小姑娘穿着红色的喜庆棉袄,粉红的脸蛋漂亮的像是市面上最好看水润的桃,脑袋上还扎着两个圆揪,一左一右系了红绸带,很是讨喜。 见于念看过来,楚楚瞬间眉开眼笑,再次大胆的朝床边走过去。 楚楚靠近床边后想动作自然的往后撅屁股坐在床上,可屁股往床边靠了几次都没能上去,只得放弃。 看于念瞧过来,原本假装没事人一样的楚楚顿时有些臊,小手拍着床板一本正经的说,“楚楚的床,有踩着的凳子,楚楚能自己坐上去。小叔叔的床太高了,楚楚年纪小,坐不上去。” 于念头回见这么可爱乖巧的小姑娘,眼里露出笑意,拍拍床边,朝楚楚伸出手。 楚楚自觉地张开胳膊,由着小婶婶将她抱起来坐在床上。 坐下后,楚楚煞有其事的舒了口长气,小大人叹气一般。 “小婶婶你真好看,比楚楚见过的新娘子都好看。”安静一会儿后,楚楚自觉找话题聊天,捏着手指头,荡起两只短腿,好奇的看于念。 小叔叔让她照顾小婶婶。楚楚不知道什么叫照顾,大概就是陪小婶婶说话吧。 她话最多了,肯定能把小婶婶陪好。 楚楚说这话的时候,外头天色渐黑,屋里除了点了龙凤呈祥的喜烛之外,为了照明,还点了好几盏油灯。 满室光亮照在于念脸上,更显白玉柔光,温和好看。 于念笑着,伸手摸摸楚楚的脸蛋。 楚楚却是睁圆眼睛,“小婶婶的手好凉啊。” 楚楚掀开自己棉袄露出穿着厚里衣的肚子,大方的示意于念,“放这里捂捂。” 于念哪能真把手塞进去,摇着头,伸手将楚楚的棉袄扯下来,掌心在棉袄外头的小肚子上抚了两下,抿唇摇头满脸不赞同。 “楚楚不怕冻肚子。”楚楚笑盈盈的。 她笑起来,模样有几分像褚休。 于念顿时有些后悔糖吃的太快了,应该留下来,这会儿就能拿给楚楚吃。 “楚楚。”周氏找过来,站在里屋门口就能看见小人精坐在喜床上,正拉着新娘子的手贴在她的脸蛋上,笑的找不到北。 周氏,“……” “可把你美坏了,你小叔叔还没摸上新娘子的手呢,倒是让你先摸上了。”周氏嗔了楚楚一句,见于念没说什么,才抬脚进屋。 “娘,”楚楚骄傲的挺起胸脯,“楚楚陪小婶婶呢,楚楚用脸给小婶婶捂手。” 周氏过来,于念慌忙收回贴在楚楚脸上的手,作势要将撩起来的盖头拉下来。 “没事没事,咱家不讲究那些,”周氏摆手,跟她解释,“晚上这顿饭是用来招待今日帮忙办席面的朋友,褚休作为新郎得陪着谢亲,不过她有分寸,肯定不会多喝,估摸着待会儿就回来了。” 周氏走近,伸手握了握于念的手,“是凉,肯定是天冷没吃饭冻的。怪我忙糊涂了,忘记先给你盛碗热汤。” “你等着,家里还有鸡汤,我去给你下碗面条卧个鸡蛋。”周氏火急火燎又出去,走之前还跟楚楚说,“让小婶婶抱着你捂捂手。” 楚楚立马捧着肚子说,“小婶婶怕我凉。” 周氏笑着摇头,跟于念道:“你坐着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于念拘谨忐忑的坐在床边,本就坐的不踏实,这会儿更是如坐针毡。 不管是掀开棉袄给她捂手的楚楚,还是要给她下鸡汤面条的周氏,以及刚才嘴上嚷着要闹洞房但却没硬闯的村里人,她们所散发出的善意于念都能感受到。 褚休待她温柔,楚楚懂事,周氏随和,这些好,都让于念坐立难安。 她要是能说话,是个没有缺陷的新娘子,可能会心安理得接受这一切,但这门目前看来几乎完美的亲事,却是她欺瞒下的结果。 于念刚才还想着,等待会儿褚休醉酒回来后,二话不说先用美色迷着他把房圆了,其余的等生米煮成熟饭后再说,到时候褚休再想休妻退婚都不成。 可如今…… 于念嘴里的糖化到最后,原本那么甜的滋味,吃到最终,舌根处竟带着苦。 于念垂下长睫,手捏在一起,心跟抛进水里一样七上八下滚动。 楚楚不知道小婶婶为什么突然耷拉着脑袋,她想了想,伸手在小婶婶的手臂上摸了摸,以示安抚。 但于念心里心事太重,半点都扯不出轻松的笑。 就在楚楚为难犯愁苦着脸的时候,一抬头,瞬间笑了起来。 “小叔叔!”楚楚立马精神起来,声音脆甜。 于念听见动静一怔,下意识抬脸朝前看过去。 褚休长身玉立眼眸清亮出现在门口,哪怕在简陋屋舍里,她都像颗耀眼的明珠散发着温和光亮,连带着将屋子都衬得不俗。 对方越好看,于念越愧疚,心底的自卑压得她肩膀发沉,慢慢低下眼抬不起头。 她觉得她卑劣的像是污水沟里的烂鱼臭虾,而褚休则是灵泉净水,光是靠近,都是肖想。 “楚楚。”褚休朝楚楚招手,手是朝着楚楚伸的,眼睛却没离开过坐在床边的于念。 未施粉黛一身红衣的于念比初见时还要让人惊艳,漂亮的如同雪白荷花晕染了粉红,鲜艳欲滴惹人怜惜。 只是才看一眼,对方就先把头低了下去。 她越害羞,褚休的心就越浮躁。 褚休蹲下来捏了捏楚楚的脸蛋,低声问,“有没有好好陪小婶婶。” 要是刚才,楚楚肯定骄傲的抬头说好好陪了,只是现在扭头朝后看一眼,这话楚楚就有些说不出口。 “楚楚乖,你先去找你娘,”褚休放开楚楚,“小叔叔去陪一陪小婶婶。” 楚楚依依不舍出门,褚休目送她进了灶房后,才伸手将里屋的门掩起来,顺势落了栓。 于念听见木栓落下的动静,心都跟着颤了颤,身前手指绞在一起,脸色白一阵红一阵。 淡淡的酒气飘过来,味道并不浓郁。褚休明显没多喝,更别提喝醉了。 于念浓密卷长的眼睫微微煽动,顺着动静偷偷追随褚休的衣摆,想看又不敢多看。 褚休先喝浓茶漱了口,怕自己一嘴酒味熏着于念。 喝完茶,褚休又倒了一杯,端着转身询问于念,“要喝点水吗?” 于念垂着眼不应声。 褚休想了想,端着茶水走过去,提起衣摆坐在床边,左肩膀几乎挨着于念的右肩膀,左手臂几乎擦着于念的右手臂。 褚休侧眸看身边的新娘子,将左手手里端着的茶水朝她那边递了递。 于念这才双手接过,低头浅浅抿了一口。 褚休将杯子递过去,手顺势放在自己的腿面上。她掌心里出了汗,不动声色的在腿面的衣服上蹭了两下。 她成亲了,有了自己的媳妇。简直做梦一样。 褚休刚喝完的水,这会儿又觉得口渴,连带着喉咙都有点紧。 她想看于念,对方太好看了,香香软软干干净净的模样,让人怎么都看不够。可两人刚成亲,她又怕太灼热直白的目光让于念不安,只得耐着性子压抑着心情,硬生生逼着自己将视线从于念身上撕开看向别处。 这屋子她住了好几年,就差数清楚一共几块砖了,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来。 再说了,屋子哪有身边的人好看。 褚休又慢悠悠把目光移回来,这次正好跟于念的视线对上。 两人目光相触,都是一愣,紧接着被火苗灼了眼睛一般,默契的同时垂眸移开视线分别看向别处。 于念低头,脸恨不得埋进掌心里的杯子中。 褚休却是抓着腿上的布料,再次红着耳朵看于念。她有个事儿想跟于念说,就是不知道于念愿不愿意。 待会儿赤诚相见,于念肯定会发现她的真实性别,与其骗于念脱完衣服再发现这事,还不如脱之前先问问她。 褚休没跟别人比过,但她自认天生聪明,昨夜又研读了一夜的书,很是自信能满足新娘子,不会比男人差,也不会比于念自己差。 但,她是女子又是事实。 褚休清咳一声,正要组织语言开口说话,旁边的于念忽然动了起来。 她那刚才还腼腆内敛害羞拘谨的新娘子,忽然扭腰倾身,往前一口亲在了她脸上。 褚休愣在原地,眼睛睁圆,魂儿都飘了。 8、008 柔软唇瓣带着湿润水渍贴在脸颊上的那一刻,褚休头脑空白了瞬间,刚才自己想说什么全忘了,脑子里只想着: 她的唇果然好软。 褚休属实没想到于念这么直接,两相对比之下,倒显得她这个新郎扭扭捏捏不像话。 褚休清了清喉咙,将水杯从于念手里接过来,暗示说,“时辰也不早了,要不咱们歇息吧。” 两人都是白天刚仔仔细细搓洗过换上的新衣服,虽说拜堂的时候走动了一会儿,但天冷丝毫没出汗,这会儿事先洗洗手漱了口就行,至于事后擦洗什么的,具体要看待会儿进行的如何。 于念明显不傻,听出褚休话里的意思,咬了咬微白的唇瓣,最终低着头没说什么。 她已经回不去于家了。 于念内心煎熬至极,愧疚感就跟只啃噬人心的小虫子一样,正一口一口的撕咬着她的心脏。 洞房花烛夜的喜烛是不吹灭的,光亮之下,于念怕被褚休看出自己脸色不对,伸手把方才撩到头顶的盖头又扯了下来,严严实实将眼睛跟脸都遮住,只露出一小节白皙的下巴。 褚休放个水杯的功夫,再拿着打湿的巾子回来,就瞧见坐在床边的新娘子害羞到不敢看自己。 褚休站在于念身前,伸手捞起她放在腿上的手,低头给她擦拭手指手掌。 于念哪怕生得再好看,一双手也是常年劳作的手,手指天生修长可手掌覆着老茧,掌心碎纹很多,手指跟手背更是有淡化的伤痕,每一道都有它自己的由来跟过往。 油灯没熄,满室光亮下,褚休能看清于念手上的每一处伤。 手指这么被人抬起握着细细端详,这种感受是于念从没体验过的,别别扭扭的想要缩手躲避。 跟褚休的手比起来,于念觉得自己的手指就跟木棍一样,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更不配被褚休当作玉葱握着指尖细细端详。 就在于念咬唇要将手指从褚休掌心里抽回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重量靠近,随后一个吻轻飘飘的落在她手背上。 蜻蜓点水,触感湿润。 于念眸光轻颤,惊得缩回手压在怀里,本能的昂脸抬头去看面前的人。 随着于念抬头昂脸的动作,盖头往上蹭了一段,露出她白皙的下巴跟纤细修长的脖颈。 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头鲜红喜庆,衬得盖头下的肌肤更显轻薄白皙,细雪一般干净。 褚休咽了下口水,食指代替秤杆,慢慢挑起搭在于念下巴上的盖头一角,缓慢往上撩起。 光亮逐渐明显,于念呼吸越发清浅,目光慌乱局促的移开,紧张到眼睫轻颤。 褚休目光落在于念紧抿的唇瓣上,视线往上,顺着鼻梁跟于念对视,轻声询问,“你愿意吗?” 于念不说话,褚休就当她答应了。 褚休人站在床边没动,一抬手却将沉甸甸的湿巾子准确无误的扔进身后木架上的脸盆里。 水声哗啦,引得于念睁圆眼睛惊奇的瞧过去,心里感叹褚休怎么扔的这么准。 褚休却弯腰颔首,微微偏头,趁其不备,垂眸吻在了于念的唇瓣上。 好软。 她都亲上去了,于念这才慢半拍,收回目光看过来,眼睛睁的比刚才还圆,身体本能躲避的往后仰,直接跌躺在床上。 她这么主动,任自己予取予求的,热情到如此地步,褚休怎么可能不解风情。 褚休顺着她的力道,单腿膝盖压在床沿上,双手撑在于念身侧,身体几乎覆盖住身下的人,缓慢加深这个吻。 于念自然没有反抗,过了最初的紧张局促后,她甚至尽量说服自己舒展身体配合褚休落下的吻。 唇瓣碾压相蹭,鼻尖触碰交错。 于念紧张到双手抓紧身下床单被褥,恨不得揉皱攥碎,眼睫更是蝴蝶振翅煽动个不停。 两人的姿势暧昧亲近无比,可于念当下的真实感受属实不怎么样。 她丝毫没感受到半分情欲弥漫,也没有那种不能自已的滋味,只觉得磨人难熬—— 因为她的唇瓣被褚休的唇贴着,唇瓣抿起有些呼不上气。 于念胸脯上下起伏,无意识闷哼一声,忍不住仰起脖子张嘴喘了口气。 她怕只是亲个嘴就把自己憋死了。 于念一张口,褚休才无师自通的抿住她的下唇瓣,抬眼去看她。 于念脸慢慢热了起来。 嘴里有游鱼摆尾滑进来,带着清浅的酒气跟淡淡的茶香,正青涩缓慢的搅动她嘴里的气息,试图品尝中和她口里的那点甜味。 酒气跟糖香随着越来越熟练的搅拌缠绕慢慢融合在一起,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气息。 鼻息变得滚烫灼人,于念手指从最初的抓紧攥皱床单被褥改成捻着一点点被单。 同样是磨人,张嘴之前于念只觉得要憋死了,张嘴之后于念却觉得肌肤滚烫要把自己烧死。 甜味被褚休尽数卷走,就这褚休还不肯罢休,手指压着她的手腕往上高过头顶,指尖穿过她的掌心缓慢同她十指相扣。 于念的心脏似乎都被这么锁了起来,咚咚跳动,又沉又缓。随着褚休的吻落在脖颈上,于念难熬的左右微微扭动,如同砧板上难以逃脱的鱼。 她觉得随着褚休的吻往下加深,身体里紧的发颤一收一缩的……,好像不止心脏。 眼见着腰带要扯开,于念饿了一天的肚子总算给出反应,在褚休的手指搭在带子上时,它应景的叫了起来。 “咕噜噜。” “咕噜噜咕噜噜。” 一声高过一声,褚休本想装聋听不见,但安静的喜房里,除了刚才的啧啧水声就是现在的肚子打鼓声了。 越不理会,它叫的越大声。 褚休,“……” 褚休抬眼看于念。 于念,“…………” 于念也正巧看过来,脸一热,连忙将脸撇过去,眼睛紧紧闭上不愿意见人,如果有地缝,她肯定毫不犹豫就钻进去。 她脸颊绯红,比涂了胭脂水粉还要艳丽,眼尾带着点湿润,长睫被濡湿一缕。 褚休的心都痒了。 她只是亲亲,于念就快哭了。 要是真弄起来,于念不得大哭特哭。 一想到要把新娘子欺负的掉眼泪,褚休就更不想松开她。 “咕噜噜噜噜。” “……锅里应该有饭,我去看看。”褚休双手撑着床板起身站好,出门前理了下蹭乱的衣服。 褚休前脚出去,后脚于念就坐起来,边攥着被扯开的衣襟,边抬手捂住通红的脸。她懊恼的咬唇,心里埋怨肚子不听话,什么时候叫不好,在快成事的时候叫起来。 她怕自己干坐着不好,犹豫了一瞬,整理完衣服也跟在褚休后面出去。村里的新妇,没有矜贵娇气的资格。 “大嫂?” 褚休刚到灶房门口,就碰见脸色难看的周氏和低着头跟在她身边的周三姐。 褚休稀罕的看着周氏,又看看周三姐,纳闷道:“怎么了,跟三姐吵架了?” 瞧见褚休过来,周氏立马伸手拉着她的小臂将人扯进了灶房里,“我正要去找你呢。” 她先是打量褚休的脸色,试探着问,“你跟…弟妹处的如何?对她,还算满意吗?” 褚休想起于念眼尾的湿润,笑容不自觉露出来,抬手挠着脖子,缓缓点头,“嗯。” 周氏顿住,周三姐冲周氏抬了抬下巴。 两人的眉眼官司褚休看得清清楚楚,笑着放下手询问,“怎么了?” “我有个事情,……是你三姐有个事情想跟你说一下。” 周氏正想张嘴说这事,又觉得气的不行,松开褚休,伸手将自己身边的罪魁祸首周三姐往前拽了一大步,嘟囔着脸沉声说,“你跟秀秀说。” 褚休看向周三姐。 周三姐虽是妇人,但红事席面上也会喝些酒。不止她,甚至不少妇人的酒量都不输男人,只是被家里男人管着不敢多喝,怕妇人喝酒外头多嘴。 今日褚休娶妻,自家喜宴,周三姐又是媒人,必不可免喝了些酒。酒喝多了,有些话不受控制的就说了出去,比如于念是个哑巴。 她来寻周氏的时候,见周氏正在给于念煮鸡汤,得意忘形之下,张嘴就是,“秀秀娶了妻你也算是放心了。” 周氏笑,“就是不知道两人能不能过一块儿去,就算过不到一起,我也只念着弟妹心善记恩不会往外乱说秀秀的事儿。” 周三姐立马摆手,“乱说不了一点,你放心就是,她就算想往外说也说不了。” 见周氏纳闷好奇的看过来,周三姐笑道:“她就是个哑巴。” 周氏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奈何周三姐醉酒没看出来,还在说着: “她十岁的时候被于家两口子扔在了外头,听说是被李氏诓骗到河边,一把推进了河里打算淹死她,谁知道她自己爬了上来,回来的时候脸烧的通红,可把于家两口子吓死了。” “她也是命大,人虽挺了过来但却烧成了个哑巴。要是从小就哑便算了,还能跟村里人学点手语,可她半大的年纪成了哑巴,于家哪舍得花钱送鸡蛋让人教她比划‘说话’。” “所以你放宽了心,她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往外透漏秀秀的事情,安全着呢,要不是看她哑,我还不说给秀秀呢。” 周三姐这话刚说完,就被从地上站起来的周氏推了个踉跄,人往后退了两步后腰磕在灶台上,疼的哎呦一声才醒酒。 周氏气疯了,指着她说,“我家秀秀虽说没有茶壶嘴,但哪里都没比人矮一等,细细询问总能找到愿意跟她过的姑娘,哪里轮得到你给她说个哑巴!” 周氏气的眼眶红,“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瞒着我!你还是不是我亲姐,现在亲事都结束了,秀秀要是知道这事不愿意,你让她怎么办!” “我要不是你亲姐,我还不至于给秀秀找个哑巴!” 周三姐也有脾气,“现在不比几年前,朝廷如今规矩越来越严,进科场听说都要查到祖宗八代,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脱光衣服严明身份。” 之前战乱,活都活不下去更别提读书考科举了。如今是新朝廷建立,才重整书院把科考捡起来。 就因为才开头没几年,朝廷的种种规矩条条律例还没健全,这才让褚休钻了漏洞女扮男装考了个秀才。 要是再往后推个三年,朝廷科考肯定更完善,到时候对于考生的筛选也会更严格。 那时想要再女扮男装进科场,不比登天还难。 “到时候秀秀要是被查出来,被连累的就是你们三口子。你要不是我仅剩的妹子,我至于忙前忙后费尽心思想着让你少点麻烦。” 周家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当初褚母做主迁往这边,也是想着周氏还有个嫁到这里的三姐姐还活着,姐妹俩离得近些总是好的。 周三姐叉着腰说话,但又不敢大声嚷,只低声吼说: “现在一堆人要给秀秀说媳妇,连县太爷都惊动了,万一事情闹大,秀秀说不定连进科场的机会都没有。她起早贪黑念书这么些年,难道不想借这最后的机会往上试试吗。” “再说娶了于念哪里不好了,她生得美秀秀自己也喜欢,加上不会说话,也不会往外抖落秀秀的事情。” 周三姐道:“如今秀秀既有了媳妇解决了别人给她说亲的麻烦,还不怕媳妇说出自己的秘密,多好。” 周氏被周三姐的歪理堵住了嘴,心里虽觉得周三姐的话有理,但又替褚休委屈,“那这事也得看秀秀自己的意思。” 周氏这才扯着周三姐去找褚休,“秀秀才进去没多久,估摸着两人还没亲热上,趁脱衣服前赶紧把这事告诉她。” 瞧见褚休过来,周氏松了口气,伸手推了周三姐一把,让她把事情跟褚休说明白。 “我还以为她害羞。”褚休恍然。 周氏斜了眼自己糟心三姐,捏着围裙忐忑的看着褚休,“那现在怎么办?” 周氏见褚休恍然之后就没有别的反应了,气恼没有,不满没有,也没有对于念是哑巴一事的怜悯跟同情,好像她们姐俩不过是个褚休说了个无关紧要的事情,比“明早吃啥”还要小。 褚休听到细微动静,扭头朝后看了眼,余光瞥见一抹一闪而逝的红,心下了然。 “现在于念饿了,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褚休笑着说,“大嫂你天天说我嘴贫话多,如今来个话少的不吵你不是更好吗。她不能讲话就不讲话,反正我话多,我说就是。” 她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周氏顿了顿,眼睛有些红,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握了握褚休的小臂,“我给她煮了面条,马上就好,你端过去给她吃。” 进灶房前,周氏已经收拾完所有情绪,但却没忍住睨了褚休一眼,“她饿了一天,你说说你,也忒心急了些。” 褚休脸颊滚热,忙抬手捂住了嘴,抬眼假装看星空。 她跟于念都没涂口脂,但周氏的目光却扫了眼她嘴角,明显是刚才跟于念唇瓣摩擦碾压的时候充了血,颜色艳丽水润,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来她干了什么好事。 短短几个瞬息她就把人亲了,要不是于念肚子饿,等周氏拉着三姐到门口的时候,她跟于念的衣服都该散在地上了。 褚休端着鸡汤面条回屋。 原本坐在床边乖巧等她的于念正坐在桌边,腿上还放着她今日带来的那个包袱。 瞧见自己进来,于念目光明显惶惶,看了一眼她又立马垂下,丝毫不敢跟她对视。 她抿紧唇,面色微白,哪里还有刚才的潮红羞涩,就连攥着包袱的手指,都绷的发紧,手背筋脉明显。 褚休眨巴眼睛,直白的挑破窗户纸,“我就知道刚才是你。” 一句话,平地惊雷,吓得于念抖了一下,头埋的更低。 褚休把面条放在桌上,碗往于念手边轻轻推了推,“其实我也有个事情瞒了你,跟你不能说话比起来,好像也没差多少。” “你是因为不能说话,所以你‘不能言语’于我不算有意隐瞒,但我口齿伶俐却瞒着你迟迟没讲,算起来今晚拎着包袱该出去睡的人是我才对。” 于念眸光微动,虽低着头,目光却朝褚休衣摆上落去。不知道想起什么,耳朵都微微热了起来。 瞧见她这副模样,褚休心里火热,知道于念不讨厌自己,接下来的话便往轻松了说。 “我本想日久生情哄着你接受,”褚休坦诚的有些无赖,坐在于念身旁,温声说,“不过看你这样,我准备等你吃完饭就告诉你。” “如果你觉得能接受,咱俩就正常过。你要是觉得不能接受——”褚休轻叹,呼了口气。 于念迟迟没等到下一句,不由抬眼看过来。 一抬头,目光就跟褚休对上。 褚休就等她抬头呢。 褚休抿唇一笑,指尖在于念眼尾蹭过,挑起于念脸颊碎发挽到她耳后,“我就死缠烂打,直到你接受为止。因为你,真的特别好看。” 9、009 于念知道自己好看,她虽不清楚自己生身父母是谁,但猜想他们模样一定不差,这才给她留了副好看的皮囊。 尽管风吹日晒,可一身雪皮怎么都晒不黑,哪怕晒的脱皮发干,过几日又能再白润回来。 跟村里其他姑娘比起来,她从小就显得格格不入,也因此招来不少隐晦窥探的目光。 于念一直觉得脸于她来说是负担跟麻烦,直到今日褚休捧着她的脸颊,眼眸明亮的看着她,直白的夸赞,“你特别好看。” 十几年来,除了几天前初见那次,这是于念第二次隐隐庆幸自己有张好看的脸,能入褚休的眼。 于念脸蛋滚热,分不清热意来自于这句话,还是来自于褚休的掌心。 她想低头把自己藏起来,但双颊被褚休捧着怎么都低不下去,只得垂下眼睫,唇瓣抿紧。 听褚休说完话,于念已经没了刚才的那份惊慌不安,手指挠着包袱皮,偷偷抬眼看了下褚休,又更红着脸低下头。 就算,就算褚休那方面真不行,她也会原谅褚休。 毕竟出嫁前李氏特意过来跟她说体己话,期间着重强调了一下外头的传言,说是褚休绣花枕头光外表好看其实内里不行,所以才拒了一门又一门的俏寡妇。 都说人越缺什么越想急着证明什么。 于念回味了一下刚才褚休急躁的深吻,更笃定了。 褚休见于念坐在自己眼前,低眉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模样显得格外顺从乖巧。 褚休拇指指腹摩挲她脸蛋,只觉得光滑的宛如剥了壳的鸡蛋。她没摸过所谓的羊脂玉,不过她私人感觉就算是世上最好的玉质,都比不上于念这块温热的软玉。 “我可以亲一下你吗?”褚休倾身往前,拉近跟于念间的距离,额头几乎要抵着于念的额头了,目光落在于念轻抿的粉唇上。 刚才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嘴上,舌尖扫过时都觉得比糖还甜。 于念脸滚烫,眼睫飞快抬起看了下褚休,然后又落下。跟刚才的颔首埋脸比起来,这会儿于念微微往上抬了抬下巴,将自己的唇露的更明显。 于念没跟人亲热过,对“亲”的认知就是刚才那样嘴对嘴,所以下意识以为褚休要亲嘴,然后舌头再进来搅来搅去。 褚休看着于念闭眼抬下巴,有些心虚。 刚才是有点急…… 她顿了顿,这次没奔着于念的嘴巴去,而是克制守礼的,将唇贴在于念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先吃饭。” 有天大的事情,也得先吃了饭再说。 鸡汤面本来滚烫的汤,晾了一会儿,现在吹吹就能入口。 于念抿着唇,双手依旧抓着她腿上的包袱,迟迟没有动。 她不是不饿了,她是心底不踏实不敢动筷子。 褚休五指做扇,将鸡汤面的香气朝于念的位置扇了扇,笑着问,“香吗?香就快点吃。” 于念迟疑着,屁股微微挪动。 褚休动作自然的将于念腿上的包袱抽出来,改成自己替她抱着,同时将筷子塞她手里。 于念太饿了,自从跟褚休的亲事定下后,李氏每次都故意不给她留饭,甚至刻意数着家里的窝头跟米面刻度,打定主意要饿她。 这几天于念几乎没吃过饱饭,今日更是又饿了一天,闻着鸡汤的油香味儿越发饥肠辘辘,肚子叫得更大声了。 于念这会儿恨不得捧起碗,将饭直接倒进嘴里填饱干扁的胃。 “先吃鸡蛋,喝口汤缓缓再慢慢吃面。”褚休坐在边上,轻声同她说话。 于念脸上一臊,埋低头,先咬了口鸡蛋。她长睫煽动,捏着筷子小口咬蛋,慢慢嚼,哪怕饿的肠胃抽搐,都打定主意不在褚休面前狼吞虎咽。 “胃饿了一天,要是吃的太急会难受,面条在汤里泡着也热,吃急了会烫到嘴,”褚休温声说,“鸡蛋铺在上层凉的最快,先吃蛋再喝汤。” 周氏虽不是大厨,但厨艺并不差,鲜香的鸡汤丝毫不油腻,面条更是劲道,就连铺在上层的那两个蛋,都煮的刚刚好。怕于念不吃溏心的,还特意多煮了会儿。 于念微愣,垂眸看着碗里的另一个鸡蛋,一侧腮帮子微微鼓起,眼眶有些酸热。 褚休刚才那话不是嫌弃她吃香粗鄙不雅,只是怕她烫着才柔声提醒。 一碗面条,于念吃的干干净净,连汤底都没剩下。 筷子搁下的时候,于念看着锃亮的碗底,脸又热了起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副没吃过饱饭的样子有些丢人。 褚休去看于念,于念低着头。 吃饱后连手脚都是热的,于念低头捏了捏指尖,只拿余光悄悄看褚休衣摆。 褚休毫不吝啬自己对于念的夸赞,“大嫂就喜欢别人欣赏她的厨艺,她要是知道你喜欢吃她擀的面条,接下来几天肯定还要做给你吃,甚至还要在大哥面前摆弄炫耀,并趁机点一下爱剩饭的楚楚跟挑食的我。” 挑食? 于念没忍住看过去,目光澄澈,透着好奇。 褚休发现于念不会说话对两人的交流丝毫没有影响,因为她的想法跟心思全都显在了脸上写在了眼里。 “你以后就知道了,”褚休看着于念的脸蛋跟红润的唇,话说得意味深长,“我这人,其实特别挑。” 于念,“?” 褚休不打算多说。 饭吃饱了,见于念并不打算再吃一碗,褚休给她倒了杯水漱口,手将于念的包袱放到身后,屁股微微调整自己的坐姿,让两人面对面,拉近距离,并将自己的双腿分开扩在于念并拢的腿侧。 于念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估摸着褚休是要说“不行”的事情,这会儿虽紧张,但其实还好,直到褚休的手指握住她的手,拉着她的手臂朝前,搭在了褚休的胸口上。 于念,“?” 于念茫然抬头。 褚休握着于念的手腕,将她的掌心压在自己胸口上,顿了顿,又沉默着用另只手将自己衣襟拉开些,免得衣服太厚摸着丝毫没区别。 褚休将于念的手掌塞到自己的衣襟里,抬眼看她,轻声问,“感受到有什么不同吗?” 于念被褚休突如其来的一出搞的有些懵,迟疑着,缓慢的,将掌心结结实实的搭在褚休的胸膛上。 原本应该平坦结实的地方,摸着却带着些许柔软跟起伏的弧度。 哪怕再小,也不是男人该有的。 于念愣在原地,抬脸看褚休,手臂往后缩,却没缩回去。 褚休始终握着于念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正好是于念挣脱不了的力道。 于念避无可避躲不能躲,这才直视褚休。 褚休生了张明艳耀眼的脸蛋,因为过于好看,显得用性别去定义她的脸都显得有些狭隘。 “雌雄难辨”四个字是旁人对褚休的第一印象,可几乎没有人看见褚休的第一眼就把她定义为女子,因为褚休不管是谈吐还是举止,都带着爽利感,先入为主的概念,让人下意识以为她就是个实打实的男子。 在装男人这方面,褚休近乎做到了完美逼真,至少于念从没觉得她是个姑娘。 于念有些难以置信,可掌心下的弧度又骗不了人。 于念抿紧唇,带着茫然探究,抓了一下。 有的男的,也这么大。 褚休,“……” 褚休又不是个木头,怎么可能没感觉,她被抓的闷哼了一声,抿着唇看于念。 于念微顿,指尖蜷缩着想躲,但手在褚休胸前摁的结实,蜷缩的话就会再抓握一次。 于念脸跟虾一样都要被蒸熟了,弓腰耸肩屁股后撤,眼神闪躲着不敢看褚休。 甚至因为褚休闷哼,她呼吸都跟着颤了颤。 于念这下连脖子都红了,头埋的更深。 “你还是不相信?”褚休单手扯开腰带,衣襟朝两边敞开,露出里头的红色棉衣棉裤。 褚休双腿分开大刀金马的坐在板凳上,拉着于念的手缓慢往下,从胸口一路滑到□□。 褚休握住于念的手腕,将她掌根朝空空的地方摁了下去。 于念都要从板凳上跳开了,手猛地抽回来抱在怀里,人直接站起身往旁边走了两步,抬眼看褚休,又飞快移开目光。 她低头垂眼,让人分不清她脸上的情绪到底是惊还是躲。 褚休顿了顿,手心悬空的时候,连心都跟着空了一瞬。 “我还以为你连这里都要求证一下。”褚休低头扯着衣襟,缓慢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腰带,拦腰重新系上。 褚休语气依旧轻松,甚至抬脸看于念,笑着温声说,“你看,这门亲事里,真正有所欺瞒的人其实是我。” 她能接受于念是个哑巴,那于念不能说话这事对她来说就不算欺瞒。 可于念不能接受她是女子,那她对于于念就是欺瞒。 褚休伸手去收桌上的碗筷,“我去把碗洗了,今日的书还没看,我约摸着看完书就在对面屋里睡了,你困了先睡不用等我。” 褚休抬脚出去,贴心的转身将门关上。 这会儿端着碗再站在门口,心情跟刚才出来时就截然不同了。 外头邻里早已回去,庭院也被周氏带人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屋檐下还挂着的“囍”灯笼,小院瞧起来跟往常似乎有些不一样,但好像又没什么不一样。 热闹散去,酒劲淡了,褚休长舒了口气,后知后觉感觉到有点冷。 她进了灶房,将碗筷洗了,洗碗的时候就转移注意力去想待会儿要写的文章,提前在脑海里构思框架。 直到,门板被人轻轻叩了两下。 褚休顿了顿,缓慢扭身朝后看。 她大嫂找她向来是人还没到“秀秀”先到,绝对不会敲门。 褚休手上还沾着水,湿漉漉的垂在身侧,目光定在门口的于念身上,好半天没出声。 于念捏着衣袖,鼓起勇气抬脚进去,站在褚休面前,拿着帕子低头捞起褚休的手,将她手上的水擦掉,里里外外擦干净后,于念并没有松开褚休的手,而是将手指塞进褚休掌心里,抬眼短暂的看了她一眼,低头牵着褚休朝里屋走。 褚休脑海里哪有还有半分文章的框架。 她目光始终没离开于念,眼里光亮比灯笼还要明亮。 出了灶房的门,褚休忽然停住脚,站在原地不动,手指握紧于念的手,将走在前头的人往后拉了一下。 她不动,于念就没继续往前走,虽没转过头,却朝褚休微微侧了侧身。 满头星空,抬头就是灯笼,但毕竟是黑夜,光线昏暗略显暧昧不明。 褚休握紧于念的指尖,低声问,“要不要跟我试试?” 于念埋头。 她动作虽小,但却在褚休眼里无限放大。 褚休笑起来,大步往前,伸手打横将于念抱起来,哼哼着耍无赖,“你不否认,我就当你答应了。” 于念,“……” 10、010 “别怕。”褚休低声说话。 于念耳廓又痒又热,人更紧张了。 她人仰躺着,身子不动,眼睛却躲避的闭了起来。 忽然面上多了份轻柔的重量,于念一愣,下意识睁开眸子,视线却被红色遮住。 她想将遮住眼睛的布料扯掉,结果手才抬起来就被褚休拦住。 “光亮太刺眼,”褚休见于念闭着眼睛不愿意面对,没戳穿她,而是主动给她找了个借口,“这样就看不见了。” 于念已经妥协到这个地步,褚休要是还文邹邹的用“我尊重你我不碰你咱们先培养感情”那一套,那她就真是读书读傻了真读成书呆子了。 褚休刚入学时就在算学上学到一句话: 别光看,看是看不出答案的,要亲自去试才知道是对是错。 何况饭已经喂到嘴边,这时候要是推开,除非已经吃撑了。 但褚休还饿着。 大红床帐落下,深红色的布料将龙凤呈祥喜烛的光亮隔绝了大半,但跟吹了灯比起来,光线还是有些明显。 虽不能看清一个人的睫毛有多少根,不过俯身压下来,总能看见对方的表情。 褚休见于念不敢睁眼,索性用衣服将她眼睛遮住,一手撑着床板,一手落在她脸边,单腿屈起分开于念紧并的膝盖,低声哄她,“我会轻轻的。” 于念刚开始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她只后知后觉的发现遮住自己视线的布料是褚休的中衣。 衣服盖在眼睛上,温热中还带着褚休身上清浅的香气,是种类似于苦涩茶叶混着墨香的味道,陌生又不让人排斥。 于念脸热起来,手指往下抓着粗布床单。 视线被隔绝后,别的感官顿时变得敏感。 于念能听到褚休略有变化的呼吸,能感受到她滚热的气息近在咫尺,不紧不慢的拂过自己的脖颈。 她似一堆干柴,被四处点火,人慢慢烧了起来,从里到外。 衣襟不知何时敞开,胸前凉意只停留了一瞬,便被热意取代。 于念昏昏沉沉,脑子都是空的,刚才的所有想法全都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所有意识只凝在身体上。 不是发烧,却热的烫人。 她说不出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方才褚休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她害怕到心慌手抖。 女扮男装这么大的事情被她知道了,往后她再想从褚家离开,恐怕比从于家离开还要难。 刚出火坑就进了另一个更深的火坑,于念的心里只有绝望,手脚冰凉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整个人如同麻木的鱼一样躺在砧板上,只等了结她性命的刀刃落下来。 可偏偏褚休温柔耐心的同她解释自己待会儿的去处,并体贴的将喜房留给她一人住,走的时候甚至关了门。 从始至终,没威胁过她半句话。就算她不同意,褚休也温柔有涵养的不会强迫她。 于念正想着,腰肢被拍了一下。 褚休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于念的腰,“抬起来。” 肚兜腰带系在后腰挂在脖颈上,脖颈的不好解,后腰的还不好解吗。 细细的带子松松垮垮环着于念纤细白皙的腰肢,从腰侧蔓延到后腰,布料遮住平坦凹陷的腰腹,盖住雪色。 于念不知道是羞是臊,感觉脸上滚热,抿了抿唇,脸朝旁边别开,哪怕闭着眼睛她都能感觉到褚休炙热的目光。 在褚休的注视下,于念咬唇缓慢抬起了腰肢。 带子活扣,轻轻一扯就开了。 于念以为自己得坐起来才行,不然怎么脱掉。 谁知褚休半点都不愿意等,更没费那个功夫,只是将她那块贴身的布料随意往上一掀,盖住她的脸,就埋首下去。 于念,“……” 于念张口无声惊呼一声,脖颈后仰,盖在脸上的中衣就这么滑落在她脑后。 雪丘的起伏比刚才还要剧烈,上头的颜色也从浅粉变得绯红。 刚才褚休离开后,于念觉得自己犹如死里逃生,怔怔望着那扇闭合的门板,人往后晃了几步,退到床边,手握着撑起床帐的竹竿,缓慢坐了下来。 她抚着胸口,等提到嗓子眼的心脏落到胸腔后,手指才慢慢垂下搭在腿面上。 身后的这张床,半个时辰前她刚被褚休压着手腕躺在上面,褚休覆身贴上来时,于念虽紧张忐忑,但胸口依旧有股一闪而逝的悸动欢喜。 坐了一会儿,她咬唇出去,将褚休又牵了回来。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选择到底是对是错,她也不知道一个女人要怎么跟另一个女人过日子,可她没有别的选择。 除了褚休跟褚家,她没有其他更好的去处。 哪怕刚才被褚休打横抱起压在床上的时候,她都在为自己的选择左右摇摆。 其实,就算她跟褚休当不成正常夫妻,褚休也不会为难她,她在褚家做活依旧能待下去,没必要真把身子给出去。 毕竟是女子跟女子,床上要怎么过。 “放怕,放轻松,别……”褚休顿了顿,“膝盖那么紧。” 于念觉得自己刚才多想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弄,褚休知道。 只是这种感觉太磨人。 她像条鱼,被褚休张嘴叼起来,吃完左边吃右边。 明明她也有,但好像褚休觉得她的更美味,手跟嘴都喜欢。 于念呼吸沉沉,没忍住,手指搭在褚休肩上,试图推她一下,结果手刚搭上去,对方便顺着她的力道,连人带嘴往下滑。 于念,“……” 于念慌了,双腿瞬间并拢屈起,脚趾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手指握住褚休的小臂,人跟虾被挑了虾线一样弓起身,拦住她的嘴。 见褚休抬脸看过来,于念羞红了脸,主动的坐起来,转身跪坐在床上,面对面伸手抱住褚休的肩,脸埋在她脖颈里。 刚才她都觉得过火,这会儿眼见着要往下,于念反倒觉得不如留在上面。 喜房里安安静静,偶尔有灯芯燃爆发出的一点声响,但如果细听,能听到些许又沉又重的呼吸声。 从缓到急,从隐忍到压抑。 褚休指甲早就修剪的光滑,手也洗的干干净净,如今正低头在她的新娘耳边轻声说,“滑滑的,像算珠。” 于念见过算盘,自然知道什么是算珠。 那被打的噼啪乱响的珠子声音都是清脆的,唯有她发出的是沉闷的啵啵水声。 于念缩着肩想躲,但她跪坐在床上,后腰被褚休的手臂箍住,腰肢贴着她,处于一副被钳制的状态,不管怎么扭,都扭不开挣不脱。 甚至她越吃力扭动,最后先打颤服软的反倒是她自己。 偏偏褚休还要垂眼往下看。 于念眼尾都湿了,就差哭给她听。忍不住伸手,掌心盖住褚休的眼睛,不让她看。 能把哑巴急的差点说话求饶,于念觉得褚休不愧是念过书的人,手段就是多! 于念大着胆子赌气不让看,褚休红着耳朵也没强求。 她亲了亲于念的额头。 深冬喜房烛燃帐红,花朵绽开花露滴落。 褚休手里攥着巾帕,看拉了被子躲在里头的人,笑着问,“要喝水吗?” 于念觉得褚休在笑自己。 缺什么补什么,所以才问她要不要喝水。 于念把自己裹的更紧了。 褚休则穿了中衣下床,用茶壶里的热水兑点凉水一同倒在水盆里,浸湿巾子再拧干,拿着递到床帐里面。 褚休脸也热,清咳了一声。 于念听见动静,这才脑袋探出被窝往后看,见巾子递过来还楞了楞。 褚休手指揉鼻尖,“擦擦。” 不然湿滑泥泞多难受。 手里一空,巾子被于念拿走,褚休站在床边,眼神闪烁了一下。 她手指上还残留着于念的味道。 不能细想,不然光是这么想想,她的呼吸又热了起来。 刚才于念跪坐在她身前,眼尾被欺负的通红,眼里全是晃动的水光。 她似乎忘记自己不会说话了,一直咬着唇不让自己出声,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她越这样,褚休就越想欺负她。 于念人都抖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顺着脸颊落到堆积在丘峰的贴身布料上,濡湿一块儿又一块儿。 褚休顺着她的泪珠往下,望见的却是新雪红梅。 褚休往前倾身,下巴搭在于念肩头,柔声哄她,哄着哄着,唇就贴在于念的肩上,“你先咬我手指的。” 于念,“?” 于念。“!” 于念连反驳都不能。是她非要咬吗,还不是褚休喂进来的。 原本褚休只是想贴一下软玉,直到于念低低的呼了一声,她那细白的皮肤上才突然多了圈牙印。 褚休心想自己也不属狗啊,怎么就这么想咬她呢。 “我娘走的早,我爹走的更早,家里长辈只有大哥大嫂,明天不用早起敬茶,咱家不讲究这个,”褚休想了想,又说,“等起来后去隔壁一起吃顿早饭就行。” 也就是明天大概需要早起一点。 褚休说完,床帐露出缝隙,于念将巾子递出来,雪白小臂跟着伸出一截。 褚休眨巴眼睛,接过帕子的时候,手指顺势握住于念的手腕,试探着问,“真不喝点水吗?” 她怕她待会儿,不够。 于念,“?” 于念心道这人刚才还说着明日可能要早起跟哥嫂一起吃饭,怎么转头又要? 她没忍住撩开床帐看过去。 于念疑问的表情太明显了,褚休看懂了。 懂归懂。 褚休洗手擦手再来,“所以这次要快点,早点睡才能早点起。” 于念,“……” 13、013 身体还没腾飞,于念就因为褚休低低轻轻在她耳后说话的音调先乱了呼吸。 曾经麻木的心湖被褚休的气息拂过,春风撩起湖面涟漪,荡出圈圈波纹。 于念眼睫颤动,余光侧看褚休,一扭头,鼻尖蹭过褚休温热的脸颊,唇瓣正好送到褚休嘴边。搭在垫子上的手指随着急促的喘/息慢慢攥紧布料,揉皱了方才刚铺整齐的面料。 于念没被人举高高过,不知道飞起来是什么滋味,但她见人放过风筝。 小时候春忙跟李氏下地干活,曾站在地头见人放风筝,阳春季节,小孩扯着线仰着头,看风筝在自己的手里因扯线动作飞高飞低。 此时于念感觉自己就是褚休手里的那个风筝,在她手指掌控下忽上忽下不能自己。 于念急的红了眼睛,跪坐着弓腰想往后躲,两人间的距离还没拉开半个拳头大小,褚休的小臂就贴了上来,箍住她的后腰将她带进怀里。 线陡然收紧,镶嵌加深,风筝被扯的闷哼一声,挺腰往前一跌,柔软挤压着柔软。 。 褚休拎起茶壶先倒了杯水,端着递到床边问于念,“喝点水吗?” 又是这句话。 于念撩起眼睛看褚休。 她刚哭过,眼尾红着眼睫湿润,眼底被泪洗过,清澈干净的映着她跟屋里的烛光,脸庞上刚才浮出来的那抹红已经淡去,缓慢恢复成白皙的肤色。 粉荷花变成白荷花,从水里刚冒出来一般,水润润的清新感。 褚休盯着于念的脸蛋看,她未施粉黛清水芙蓉的清纯模样极其好看,但刚才颧骨泛红咬唇哭着在她手里扭腰的样子更魅人心魂。 眼见着褚休的目光往下移动,于念撩起被褥遮在胸口,单手接过水杯抿了一口。 于念喝完水将杯子递过去,就这么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跪坐在垫子上,等褚休拎水壶往水盆里兑水再浸湿巾子擦洗。要不然黏糊糊湿哒哒的可怎么睡觉。 褚休就着杯口将杯里的剩水喝完,虽浸了巾子却没递给床上的于念,而是就这么拿着,走到床边将挂着床帐的钩子取下来。 今夜天不好,外头没有星辰月亮,深色床帐一落,床上瞬间陷入昏黑。 褚休将巾子折叠整齐放在床边小凳上,脱了鞋重新上床,摸黑将手搭在于念腰侧,吻细细碎碎落在于念脖颈处。 于念懂了。但刚才风筝随风晃动的厉害,她大腿跟腰都是酸的,这会儿抿着唇眼巴巴的看着褚休,手搭在她肩上,力道不轻不重,自己都分不清是拒是迎。 “躺着,”褚休笑着往于念腰下肉圆处拍了一巴掌,“换个轻松点的,这次肯定不累腰。” 再轻松,于念也觉得累。 哑巴不会说话,可她手搭在褚休手腕上,拉着褚休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处,试图蒙混过关。 她越示软,褚休越想欺负她。 “最后一次,真的。”褚休拇指在于念眼尾摸了摸,没摸到湿润水痕,这才往下。 褚休推着于念的肩膀,让她背对着自己侧躺。她一手穿过于念的颈下让于念枕在自己手臂上,一手搭在于念肩头。 前胸贴后背,热意挨着热意。 这会儿换了个新姿势,于念再次紧张起来。她不知道这样要怎么弄,脚趾头蜷缩,连搭在床单上的手指都握紧被角。 黑暗里感官最明显,褚休贴过来的时候,于念呼吸轻颤,尾椎骨都麻了一瞬,头皮炸开,瞬间红了脸。 她察觉到褚休环紧她的肩头时,是什么在自己背后剐蹭而过。 褚休的另只手从于念脸上收回来。 别看于念眼尾干干的,底下却不同。刚才就没擦,这会儿像锅底刚熄的暗火,随意慢捻复挑两下又热意复燃烧起来。 于念低低的呜,哭不像哭,哼不像哼。 她也不全是不能发声。 褚休听周三姐说,于念是十岁后因落水高烧才失声,于家夫妻本来就不想要她,更恨不得她在高烧中烧死,哪里会找大夫给她看诊,说不定就是那时候耽误治疗,这才烧坏了嗓子。 褚休也不算头回接触于念这类有身体缺陷的人,比如她大哥褚刚就瘸了条腿。可褚刚心性坚韧又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跟还活着比起来腿瘸已经是万幸,所以褚刚对此并不在意。 于念不一样。 最要紧的是,两人才刚成亲还没那么熟悉,褚休也没完全摸到于念的底线,不好像对待褚刚那样对她,也不好直接带于念去医馆复查,免得她心里多想,以为自己其实很在意她不能说话这件事。 觉得两人还不够熟的褚休边在心里想事情,边用膝盖从后面顶开于念的腿窝,毫不客气的撬起她的腿。 褚休侧躺面朝里,一腿贴床,脚跟勾着于念同样贴床的小腿,另条腿单腿曲起脚底踩床板。于念也是面朝里侧躺,脖子枕着褚休的臂弯,原本并拢的膝盖被迫分开,上面那条被褚休用膝盖一颠,直接将那条腿的腿弯搭在了褚休曲腿的腿面上。 门户大敞,于念都感觉有风吹得凉凉的,然后被滚热的手掌从前面盖住。 ……这也太挑战她的羞耻心了,于念额头跟脸几乎埋在枕头里。还没等脸皮藏起来,褚休就托转着她的下巴让她扭头朝后。 。 褚休伸手将巾子拿过来递给于念。 刚才还温热的巾子这会儿冰凉,于念边擦边哆嗦,余韵混着凉巾子,她擦的时候都不敢用力。 褚休则捞起垫子凑合。虽说今晚天不好,但白天日头还不错,外面那条晾晒的红垫子应该能晒干,这条洗就洗了。 趁帐子里光线昏黑看不清,于念抿着唇,悄悄往屁股上擦了擦。方才贴的近,身后柔软杂草碾过,在上面留了水。 巾子递给褚休,褚休撩开床帐下去。 于念起来把垫子收起来,哪怕看不清楚,也能摸到潮,“……” 说不定是汗,于念自欺欺人。但两条腿刚才分的太开,这会儿跪坐着都觉得酸,麻麻木木的不能完全并合。 异样感连带着小垫子,都在提醒着她刚才的好事跟哭出来的眼泪,依旧丢在床帐里的羞耻心。 于念有了点脾气,抿唇将垫子团起来,坐在床上,屈腿用脚将垫子踢到床尾。 这条明天她不洗了! “明天天亮带你去县城,”褚休端着水杯又回来了,“带你去买点油盐糖醋,再买盘炮仗,留着过两日咱们自己开灶做饭的时候放。” 她如今都成家了,不能总带着于念在隔壁一直蹭吃蹭喝,而且于念性子敏感,老在隔壁吃饭她会觉得愧疚没底气。褚休不能让于念成亲后都觉得寄人篱下抬不起头做人,这才跟周氏商量了另起灶台。 去县城? 于念瞬间忘了生气,抬脸看褚休。 她水润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猫眼,像书里描绘的宝石。 褚休在于念身上看到了很多只在书中见过的宝物,笑着坐在床边将水杯递给她,上下扫了一眼,余光落在床尾堆积成团的小垫子上,“天亮咱们坐驴车去。” 于念双手捧着水杯红透了一张脸,挪动屁股,悄悄伸手将小垫子扯到身后。 喝完水,杯子递给褚休,于念系好中衣带子,坐在床上将小垫子折起来放在床头的木箱上面,等着明天洗完脸就洗,免得天不好晒不干,不能替换着用。 明天要去县城了。 于念还没去过县城呢,但是她听于大宝跟自己炫耀过,说县城里人山人海的可热闹了,卖什么的都有。于念向来都是听听,从没敢肖想过,谁曾想她明日就要去县城了。 还是坐驴车去! 只是。 去县城买东西需要银钱吧。 于念手指蜷了蜷,她从未掌过钱,自己腰包里一文钱都没有,也不知道褚休的家底。 联想起来两人刚见面那次,于念脑袋慢慢低了下去,心里头的兴奋火热跟期待逐渐冷却变凉。 褚休也没多少钱吧,娶她时又给了李氏整整五两,现在说不定也是腰包空空。 于念手指挠着被单,愧疚起来。她不仅不能把钱从于家带回来,也不能帮着褚休赚钱,甚至现在冬季,她连给褚家出力气干农活都没机会。加上白天吃了鸡蛋肉粥跟饺子,于念越发觉得不安。 她好像除了脸蛋,身上就没有别的优点跟好处值得褚休喜欢。 “想什么呢,脑袋都垂到床单上了?”褚休好奇的凑头看于念,甚至顺着于念低头的方向,凑过去在床单上嗅了又嗅,“也没漏到床单上啊,我记得你都喷在垫子上了。” 于念猛地抬头睨褚休,脸热到伸手去捂她的嘴,“?!” 她一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的,怎么能,怎么能说得话比没读过书的还直白粗糙! 她好意思说,于念都没有脸皮听! 褚休笑着捏了捏于念红润的脸蛋,声音闷闷的,“咱俩床笫间的私房话,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她又不去外头嚷嚷,只说给自己的娘子听,就算再糙再‘粗鲁’也合律法。 褚休提起手里的钱袋子在于念眼前晃了晃,瞬间将于念的注意力从刚才的话上转移开。 于念眼睛睁圆,猫看鱼一样盯着褚休手里明显沉甸甸的钱袋子。 褚休上床,床帐撩开一边,光亮透进来。 于念坐在暗处,褚休坐在明处。 褚休盘腿坐,将钱袋子的袋口松开,把里头的银钱全倒在于念面前,“数数。” 于念盘不了腿,人跪坐着,身体微微前倾,抬眼争得褚休点头后,才伸手去数银钱。 褚休怎么会有这么多银钱! 于念来来回回数了三遍,一共二十两三钱六十文!!! 于念从没见过这么多银钱,人都傻了,愣怔怔低头看着银子,后知后觉抬手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 “傻。”褚休握住于念的手,掌心在她脸上揉了揉。 于念嘴巴张张合合,手指握紧褚休的手腕,力道大到人都有些抖。 褚休挨个数给她听,“我念书刚开始是挺费钱的,笔墨纸砚跟束侑都是笔不小的开销。” 所以褚休一张纸用无数次,正面写完写反面,反面写满再斜着写,反正练字嘛,要那么好的新纸干什么。笔墨她也省,炭笔跟木棍她常用,所以楚楚学她学了十成十。 “后来童试我得了秀才,”褚休腰背挺直,有些得意,“村长觉得我才十四就得了秀才,实在是给村里争光,拨了五两银子给我念书。得了秀才再去书院就不用交束侑了,甚至每个月书院会给秀才发银钱跟笔墨纸张。” 烛光落在她身上,柔光披在她肩头,加上她说这话的时候,人像个发光的小太阳,看得于念心里暖融融的。 “基本从这时候我就不怎么花家里的钱了,平时还能自己存上一点,”褚休说,“原本想着存起来,等家里有需要的时候拿出来贴补我大嫂。” “我大嫂不要,让我自己留着,加上村长给的五两,三年我存了十两,加上这些年地里的收成跟我替人抄写文章的笔墨费,一共有十五两。” 褚休指着另一块十两的银子,“这是乡试中举后,县太爷赏的,大嫂怕人嫉妒,没让我在村里往外说。” 旁人都喊褚休“褚秀才”是因为喊习惯了,其实她今年乡试桂榜可是解元,如今早就是举人身份。就算不再往上考,她也能去书院里教书等候补,运气好了熬些年份都能混个县令当当。 别说褚家村,就是十里八村这么多年也没一个举人,好多人只见过秀才,所以便以为得了秀才已经是不得了的事情了。周氏怕褚家人少势弱,对外只提褚休是秀才绝不张扬,褚休也是旁人喊什么她都答应,没澄清没刻意炫耀过。 这会儿要是去村里问,估计知道褚休是举人的都不多,只知道褚休念书有天赋,将来肯定得状元。 这二十多两银钱,每一文几乎都有出处。 褚休,“之前跟你相看的时候,你娘……李氏,她伸手说五两,其实我就已经想答应了。” 褚休说“你娘”的时候,被于念抬头看了一眼,立马改口。 褚休看着于念的脸色,抬手心虚的挠了挠胸口,含糊着说,“但我省惯了,买块糖都恨不得跟人讨价还价,一听说五两,就想着能不能拉扯拉扯,让李氏少要点,这样省下的银钱咱俩以后也好过日子。” 周氏知道褚休手里存了点银钱,但不知道具体数目,当时盘算的全是春闱来回可能需要的花销,也就没一口答应。 于念抿唇笑,冲着褚休摇头。 要是她能选择,她恨不得一文不要的嫁给褚休,如果能让李氏跟于老大倒贴五两,于念做梦都能笑醒,腰杆不知道会挺的多直。 褚休见于念没生气,也舒了口气,“早知道你这般好,我才不会为了那五两银子就迟疑。” 褚休两手一拢,将身前的银子全推到于念面前,爽朗的说,“娶你,我愿意用全部身家。” 于念愣住,视线缓慢从银子上挪开,顺着褚休的双手看向她的脸,眼眶都红了眼里有水光闪烁。 于念伸手,双臂环住褚休的肩膀,脸埋在她颈窝里。 她往前一扑,人也从跪着变成几乎跪趴,从落下的床帐那边探到撩起的床帐这边,从昏暗扑到了光亮里。 滚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上,褚休哼哼着问,“是现在高兴,还是刚才高兴?” 于念,“……” 于念瞬间没了感动的气氛,从褚休怀里退出来,闷头捡起银子装回钱袋子里。 她握紧钱袋子,犹豫半天,还是把它还给褚休。 这是褚休好不容易存下来的。 “那就放这儿,”褚休说,“以后我有了银钱就交给你,你放里头,如果需要用银钱,我也会跟你说。你现在还不适应管钱,等以后习惯了就好。” 褚休,“我大嫂就是,我大哥现在要是有一文钱没上交,她都得关门审半天。说什么男人有钱容易学坏,……唔,女人也一样。” 钱袋子放进床头箱子里,用颜色相近的旧衣服盖住,外人进来要不是来来回回翻个底朝天,轻易不会发现,也就不担心丢。 褚休放进去前,留了足足五两出来,“明天买东西用,再给你扯点布,过年做成新衣服穿。” 褚休收拾完再回到床边的时候,就见于念把刚才已经折叠起来的垫子又重新铺展开。 于念红着脸,手拉着褚休的手腕,将她往床上扯。 褚休嘴巴张张合合,她对于念好不是这个意思,跟于念交代家底也不是这个意思,不然就不会选择事后才说。 但于念衣带都扯开了,衣襟往两边敞,没穿肚兜的中衣里面露出雪白的缝隙。 不是,她真不是那个意思! 褚休心里反驳的特别大声!但手却听话的扯开自己的中衣麻溜上床。 14、014 “咦,下雪了。”褚休先起来的,打开门就瞧见外头地上飘了一层白,干干净净像鹅毛铺地,透着股蓬松的软。 突然想起什么,褚休抽了口凉气,连忙大步出去。 鸡圈里因褚休晚起饿的咕咕叫的鸡瞧见褚休的枣红色身影,急得窜出遮风挡雪的土垒鸡舍,在鸡圈的雪地上伸长脖子望着她踱步。 褚休路过群鸡目不斜视直奔晾晒衣物的麻绳,伸手一把将红垫子取下来。 鸡,“……” 褚休满脸懊恼,语气后悔,“早知道昨夜拿屋里晾着了!” 现在结了冰硬邦邦的不说,上面还覆盖了一层雪,加上天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晒干。昨晚那个湿了,事后于念将它团成一团放在地上,今晚就算想凑合着用都不行。 褚休提溜着梆硬的红垫子上下抖了抖,雪抖掉她才看见旁边鸡舍里的鸡。 可能觉得指望不上她,鸡已经饿到低头在雪里挑来拣去的觅食。 白日晴天时鸡盆就放在外头,褚休用秋季存下来的红薯叶混着米糠喂它们,夜里忘记收进去,如今一下雪便将鸡盆盖住,鸡才饿的咕咕叫。 褚休喂了鸡,将垫子挂在屋里板凳上,扭头朝里头说,“下雪了。” 于念已经起来,坐在床边抬手挽发,记着今日要出门去赶集,还特意给自己绑了条浅粉色的发带,将第一次见褚休时的那身素色衣服穿上。 其实原本这衣服颜色是浅青色,洗多了就泛着白。虽说颜色不好,但跟其他衣服比起来,补丁最少也较为暖和,今日穿着出门只要她不说话光站那儿微笑,就不会给褚休丢脸。 听见褚休开口,于念绑发带的动作微顿,急忙从里屋出去站在堂屋门口朝外看。 褚休见她窜出来,眨巴两下眼,“原来你喜欢看雪啊,也是,瑞雪兆丰年,今年地里的粮食有福了。” 地里的粮食有没有福于念不知道,但于念知道她今天是没福了。 下雪了肯定不能去赶集。 原本莫大的期待跟兴奋如同烧的火热的炭盆,现在被冷水陡然泼灭。 于念眉梢眼角的欢喜淡下来,抬手就想将头上的发带扯掉。身上这身像样的衣服也该换了,寻常时候不出门的话,除非家里要来人李氏命令她穿这身,于念才会不情愿的穿出来,否则她才不舍得。 她站在那里,像株漂亮的荷,白里透着粉。 褚休笑盈盈望着于念,她记得两人初见时,于念就这么水灵灵的出现在她面前,还没等她从惊艳中回过神,于念就被李氏推着朝她跌过来。扶住她时心头的那份砰然悸动跟惊喜紧张,褚休觉得这辈子都忘不了。 只是这株好看挺拔的荷花,抿唇皱眉朝外看了一眼后,就把她那粉脑袋耷拉下来。 褚休好奇的扯起她垂在脸侧的粉色发带,撩盖头似的撩开了探头去看于念的脸色,“怎么了,不喜欢下雪?” 于念抿了抿唇,侧眸看褚休,想跟她说又不知道怎么比划,只觉得满腔言语被堵在胸口,憋的眼尾都红了。 最终,于念只得抿紧了唇,失落沮丧的朝外面雪地上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 她从不讨厌下雪,但今天除外。 她从不讨厌自己是个哑巴,但今天,也除外。 褚休顺着于念的目光朝外看,鹅毛大雪从上往下落,半点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再扭头看看于念的衣服跟发带,褚休觉得把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咱家没有伞啊。”褚休松开于念的发带,双手抱怀朝外看,说这话时还故意叹息了一声。 于念手指搓着衣袖,脑袋沉的更低了。 怕她难过的把自己埋进地里,褚休笑着开口,不再逗她,“所以,咱们赶集只能披斗笠蓑衣了,你披大嫂那套。” 于念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褚休说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她。 她眼睛亮晶晶的,昂脸看过来时,清水般的眸子里只倒映着她一人的身影。褚休伸手挑起于念垂在脸侧的粉色发带,站在她身后,将垂在脸侧的两条带子朝后挽成一个漂亮的结儿,蝴蝶似的落在她乌黑的发髻后面,尾端垂下,顺着圆润的脑勺轻盈的搭在背后。 褚休,“我那套虽说新点,但改完后偏小,大嫂脑袋大,你顶着她的斗笠不会弄乱刚挽的头发。” 褚休很满意自己的手艺,“去看看我系的像不像蝴蝶。” 于念反手朝后摸了摸,眼睛望着褚休,挪动脚步转身朝屋里走,没走两步,于念忽然放下手扭身折返回来。 褚休双手插腰低头看凳子上的红垫子,心道该用什么方法让它今夜就干呢,……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陡然瞧见于念快步回来,褚休茫然抬头,“怎——” 话还没说完,于念就双手搭在她肩上,手指力道往下微摁,踮脚在她脸侧重重的亲了下,隐约听见“啵”的一声。 亲完,于念反倒先红了脸,落下脚跟,飞快的扫了褚休一眼,低头小跑着进了里屋。 褚休愣怔怔站在原地,人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就先翘到耳根,抬手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 “这,这~”褚休右手打圈揉左胸口,一身力气恨不得出去替驴拉车跑两圈。余光扫见凳子上的那抹红色,褚休双手拎起衣摆,蹲在地上直接用嘴吹红垫子。 这会儿垫子要是干的,她可不敢保证今日真能守着诺言带于念出门逛集市。 。 “出去啊?”周氏瞧见两人戴着斗笠站在门口,一脸了然。 于念眼神有些心虚,觉得下雪天自己还闹着要赶集特别不懂事,眼神都不敢看周氏,视线只悄悄挂在褚休的衣袖上,半个身子都快贴在褚休背后了。 周氏看褚休,“替我捎点线回来,要黑色的,我上次出门忘了买,你大哥的裤腿昨个出去被刮破了,我给他补一补。” 周氏又看于念,笑着往前半步,伸手将于念头上的斗笠摆正,瞧见她的衣服跟身后随风舞动混在雪里的粉色发带,不吝啬的夸赞,“今个儿可真好看。” 于念脸一热,抬眼看周氏,朝她抿唇扯出温婉乖巧的笑。 周氏摆手,“行了别耽误了,快些去吧,要是回来晚了中午就在县城吃,我晚饭给你们留着。” 褚休带着于念朝村口走。 雪天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一路走过去褚休跟于念都没见着村里人,唯有几行杂乱的脚印留在路两边。 褚休带着于念从路中间走,于念走前头,褚休踩着她的脚印走在后面,玩了一会儿,褚休往前大跳一步站在了于念身侧,伸手牵住于念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包裹在掌心里。 见于念侧眸看过来,褚休红了耳朵,抬手揉了把冰凉的鼻尖,示意她,“看,驴车。” 于念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顺着褚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睛亮亮,也跟着伸手去指。 “对,”褚休,“驴车两个时辰来往一趟,褚大叔热心肠,天气再差只要有人需要他就出门。……前天成亲时接你用的驴,就是他的这头驴。” 于念多看了两眼驴。 显然驴子接过的新娘太多了,加上新娘子都顶着盖头,驴子根本不记得于念。 “叔,”褚休扶着于念的胳膊让她先上去,笑着跟坐在前头赶车的中年男子打招呼,“今天我跟我媳妇进个城,辛苦你来回跑这一趟了。” 拉两个人是赚不了多少车费的。 “这就是你媳妇啊,”褚大叔朝褚休竖起大拇指,没多看于念,而是跟褚休说话,替她骄傲,“可真有福气,娶到个这么好看的姑娘。” 褚休也笑,垂眸看坐在车上的于念,“我也这么觉得。” 褚大叔头顶黑斗笠,身上披着破蓑衣,可能在这儿坐的时间久了,斗笠蓑衣一层白。他给驴喂了几口草,待两人都上车坐稳后,就带着褚休跟于念进城。 “你回来过几天啊,先前都没听着动静,你这怎么突然就成亲了,忒急了些。”一共三人一驴,褚大叔闲着也是闲着,跟褚休闲谈起来。 褚休,“本来就跟老师请了三天假,如今都超了,我去县城正好到书院里跟老师再多请两天。……成亲是急了点,但我一眼就相中了我媳妇,就不想再拖日子。” 周氏的意思是对外就说定的娃娃亲,但这话太假了,也经不起推敲求证。 褚休这话说得可就太真实了,毕竟—— 褚大叔扭头粗略的扫了眼于念,哪怕是匆匆一瞥,都能瞧出于念生得好看。这闺女水润润的跟夏天池子里开出来的荷花一样,美得半点都不俗气。 褚大叔特别赞同褚休的话,“就这样的媳妇,换谁都不想拖日子,要么说你有学识有眼光呢,动作就是快。我跟你说,娶媳妇下手就得快,手慢可能就没了。” 他显然有一肚子的经验。 褚休特别捧场,“哦?展开说说。” 于念本来双手抱膝坐着,手指蜷缩在袖筒里,整个人拘谨又忐忑,生怕褚大叔突然跟她搭话然后发现她是哑巴。 于念自己不觉得如何,就怕旁人用那种眼光去看褚休。她觉得别人因她一丁点异样的神色落在褚休身上,都会乌云似的遮住褚休那身闪闪发光的冬日暖意。 她就这么绷着心弦低着头,蘑菇一样缩在车上。 直到听见褚休跟褚大叔聊的越来越投机。 褚休似乎聊到兴起,甚至屁股往前挪了几步,前后错肩蹲在车头双手抄袖跟褚大叔说闲话。两人从村头的小事硬是聊到了县城管理,最后还谈起了家国政事。 褚大叔就差抽口旱烟,感慨到,“现在日子是好了要换成以前谁敢出来赶车。” 褚休,“那可不!” 于念,“……” 于念从最初的忐忑到疑惑,再到麻木放松。别说她是哑巴了,她就是能说话,也没有褚休话多。她都不会累的,情绪一直很高,半点没让褚大叔的话茬落在地上。 褚休明明带她出门,现在却跟褚大叔聊得忘我,于念低头朝冰凉的指尖哈热气,后知后觉扭头看了眼褚休的后背。 她个头没褚休高,也没褚大叔肩背宽阔,如今小小的缩坐在两人身后,竟感受不到半点吹来的寒风。 路是朝北走的,按理说应该是顶风前行才对。 于念望着褚休的后背,手是凉的,心是热的。 15、015 “今个雪天也没人出村坐车,我就先不回村了,等你俩回去的时候正好拉上你俩再走,”眼见着要到城门口,褚大叔扭头跟褚休说话,“不然雪下大了外头没车,你俩还得两条腿走回去。” 褚大叔,“正好进城后我就去茶馆里听书,别看咱县城小,那说书的说得是真不错。一枚铜板一碗茶,坐一天老板都不撵人。” 褚休立马精神起来,合掌朝褚大叔拱手作揖,“谢谢叔。” “瞎客气什么,你们玩你们的,我包袱里有吃的,回头把驴车栓茶馆门口,你们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来找我就行,”褚大叔浑不在意的摆手,“正好我多听会儿书,回去跟你婶儿还能讲讲。” 褚休感激的给褚大叔揉肩捶背,褚大叔龇牙咧嘴,“我享受不来这一套,快坐好快坐好,进城了。” 褚休往后坐回于念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指尖放在掌心里搓揉。 于念的注意力全在周围。 城门处高高的城墙可比村里的墙厚实多了,大门朝两边敞开,门旁站着值班守门的衙役,腰间别着官刀手握在刀柄上,挨个查看进城人的包袱跟身份。 于念紧张的攥紧褚休的手指,眼睛看了眼衙役又飞快别开,双腿并拢乖巧坐着,跟学堂里害怕被夫子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学子一样。 褚休握住于念的手没在这个时候跟她多说话。 等过了检查,于念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褚大叔来回进城习惯了,自然不觉得这检查如何,褚休更是去过省城赶考的人,见过更大的场面,三人里唯有于念是头回入城,既兴奋又紧张,听见点动静便是一哆嗦,哆嗦完又忍不住用手撑起斗笠,拿眼睛悄悄去看。 她看热闹觉得新奇,褚休看她也觉得好玩。 今日虽下了雪,但集市上该做的生意半点不少。 刚过城门就有人席地摆摊,卖的全是家里种的果蔬自家鸡下的蛋以及家禽鱼虾。摊贩戴着蓑衣蹲在地上,双手抄袖大声吆喝买卖,热闹的氛围冲散了城里的冷意。 明明身上衣服不变,进了城就莫名觉得风比路上小了不少。 “这些都是十里八村过来的,东西也都卖给进出城的人,价格相对便宜,像是城里,西街有单独的铺子卖这些,只是要收摊位费,小本生意哪里交得起那些,所以就把东西摆在这里,既安全又不收钱,多赚一文是一文。”褚休见于念看,就说给她听。 于念点头,听完又恍惚抬头看褚休,斗笠下的眼睛眨巴两下,纳闷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褚休得意,“那自然是我聪明。” 于念眼睛亮起来,褚休享受的挺直腰背。 褚大叔往后看了小两口一眼,笑着说,“闺女你就听他吹,他是跟他哥来这儿摆过摊,这才摸的一清二楚。” 褚休被当场拆台,笑着用手揉鼻子,红着耳朵抬眼去看于念。 于念抿着粉唇,亮晶晶的眼眸中除了刚才的崇拜还多了几分心疼。 她以为她只用安心念书就行,谁知也曾过过这样的苦日子,如今想想才知道她那二十多两银子存的多么不容易,偏偏那天杀的李氏一开口就要走五两! 于念心疼又愧疚,眼尾红红的看着褚休,替褚休肉疼那平白无故给出去的五两银子,那都是多少苦日子才换来的。 褚休胸口酸软,伸手屈指在于念脸上轻轻蹭了蹭,她看不得于念这样自责的眼神,故意将手指点在自己脸颊上,同时将脸暗示性的凑到于念面前,“亲一下就不苦了。” 她一靠近,于念就想起早上自己主动火热的那个吻,脸一热,眼神开始乱飘。 路边那么多人,还有褚大叔就坐在前头。 于念双手绞着衣服,抿唇纠结挣扎半天,最后伸手,将褚休凑到她面前的脸轻轻推开。 夜里行,白天单独两人的时候也行,但白天里人来人往的地方肯定不行。 褚休也不是真想被亲,笑着顺势握住她的腕子,将她的手从自己嘴边拉下来攥在掌心里捂着。 到了主街,褚休于念跟褚大叔分开走,她带着于念先去扯布料买衣服,免得待会儿买了油烟米醋后,于念不舍得花银子不愿意买。 这样的事情,褚休已经在她大嫂身上得到过经验,当时不管她跟大哥怎么劝,大嫂死活都不愿意进那成衣铺子。 “好俊俏的郎君好貌美的娘子,这么冷的天这般大的雪,快进来喝杯热茶看看咱家衣服,这都是新料子新款式。”瞧见有客人,圆润的掌柜汤圆似的从柜台后面滚出来,小眼睛像是瞧不见两人身上的破旧衣料跟头顶的斗笠,热情地将人迎进铺子里。 于念学着褚休摘掉头上斗笠放在门旁,虽不解,但还是和褚休一起站在屋檐下抖了雪跺了脚,拘谨的跟在褚休身后进去。 她不敢多看乱看,视线几乎只放在褚休身上,安静温和的立在她身后,眼睛往地面看。 城里就是不一样,店铺里头的地上都铺着整齐板正的砖,不像村里全是夯实的泥地。……怪不得进来前抖雪跺脚,不然脚上踩着的泥雪带到人家铺子里,站久了融化后会弄脏人家的砖。 于念双脚并拢脚趾头抓地,虽因自己见识浅羞臊的红了耳朵,却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些小细节。 掌柜的倒了两杯热茶递给两人,“快喝了暖和暖和,大冷的天出门不易,这茶不过白水烧开,不收钱放心喝。” 他见褚休举止大方,进门前还特意抖了雪,心里对这个模样明艳的郎君更多了几分好印象,哪里会吝啬两杯热茶,就算他俩只是看看不买东西,掌柜的也愿意请他们喝茶,做生意的哪能太计较一杯水两杯水的: “两位是自己随意看看还是我来介绍,亦或是我不方便,我请我家娘子出来招待也行。” 褚休先是笑着道谢,双手接过茶,自己低头抿了一口,转身将茶递给于念,“热乎着。” 于念双手捧过茶杯,朝掌柜点头致谢,然后站在褚休身后,小口小口抿水。 “我想给我家娘子买一身成衣再扯一身布料,”褚休端着茶盏,抬眼看挂在铺子里的成衣,“颜色,偏浅一些。” 于念气质素雅模样清秀,不是艳俗的长相,适合颜色清新的衣服,大红大青的正色穿在她身上,略显有些老气成熟,唯有清浅的颜色最衬她。 掌柜的夸道:“郎君好眼光,我也觉得以您娘子的容貌,很适合这些颜色,你看看呢。” 他指了几件桃粉浅碧水红的衣服。虽不是正色,但颜色穿着绝不轻浮。 于念顺着掌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嘴巴微微张开,眼睛都不舍得移开。 成衣做的很是漂亮,花儿一样,光是挂在那儿都让人移不开眼。于念哪里见过这般好的衣服,一时间多看了两眼。 “那身桃粉色的好看吗?”褚休侧眸偏头轻声问于念。 于念下意识点头,点完扭头看褚休,又微微摇头。 好看是好看,但光看着就很贵。 “那就先试试这身桃粉的。”褚休询问过,知道可以先试穿,就放下茶杯领着于念往里间走。 “先试试尺寸大小衣服长短,定下后掌柜的才能根据你的尺寸改衣服,”褚休说,“咱们回头先去买别的,等买完回来衣服也该改好了。” 于念抿唇摇头,不知道怎么跟褚休比划,就将手伸进褚休的衣襟里,去摸里头的钱袋子。她亲眼看见褚休将钱袋子装里头了。 于念的意思是:贵,不买!钱是留来买要紧的东西,衣服能穿就行。 褚休却是脸一热,伸手捂住衣襟里乱摸的手,隔着衣服攥住于念的手指,“……回去再给你摸。” 情动时于念跪坐着手没地方放,也会顺着她的肩膀路过胸口往下,划过山丘再落在她的腰上。这儿,于念自然也是摸过的。 于念,“?” 于念,“!” 于念脸蛋爆红抽回手,急得摇头。她不是这个意思。 褚休故意误解她,委屈着,“才摸完又不稀罕了?” 于念,“……” 于念抿唇鼓脸瞪褚休,就差跺脚了。 “不闹了不闹了,”褚休笑,将手臂上挂着的桃粉衣服塞进于念怀里,“你自己去试,你要是穿不好,我进去替你穿也行,反正咱们是正儿八经结过婚契的夫妻,我给你换衣服也不算耍流氓。” 原本不想换衣服的于念,被这句话吓得自己抱着衣服进去。 于念去换衣服,褚休站在外面挑选布料。如今日子好起来,过年时大嫂跟楚楚都会自己裁布做新衣服,不需要褚休单独再买,她这次出门只需要给于念买新衣就行。 “刚才那身适合出门穿,这个颜色跟布料适合平时穿。”褚休摸了摸麻布,这种布料颜色自然染不出刚才那身的效果,所以都是寻常的青黑靛蓝。 挑了个浅青色,褚休让掌柜的帮忙扯几尺。这身回去自己做就行,省了做衣费。 “也是快过年了,”掌柜的说,“郎君要是买刚才那身衣裙,咱们店里还送袜子,如果不喜欢袜子,勉强赔赔本,送一件女人家的小衣,也有桃粉色的。” 褚休毫不犹豫选了后者,“我看看桃粉色。” 要什么袜子,什么袜子她没见过。 掌柜的一顿,没想到褚休这么果断,不由示意褚休往肚兜那边看。 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过去伸手挑拣,只站在旁边,让褚休跟着他远远看一眼,“等您娘子出来说个尺寸,我家娘子会给她挑个合适的。” 褚休心道也不需要于念来说尺寸,就于念的尺寸,她手清楚的很。 于念换完衣服,犹犹豫豫站在里间门口,手指攥着厚布帘子,只将半个脑袋往外探,眼睛左右寻褚休。 褚休察觉到身后视线,扭头看过去,眼睛瞬间弯起来,眼底的惊艳毫不掩饰。 于念目光跟褚休对上,红着脸,慢吞吞松开手里的布帘,迈脚往前走了半步,羞涩的捏着垂在身前的两只手,拿眼睛去看褚休。 好像,很好看。于念有些开心。 “哪里是好看,简直是太好看了!”褚休直白夸赞,围着于念转了一圈,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像颗水蜜桃,看完就想咬一口。” 这颜色这衣服穿在于念身上简直太合适了! 于念肌肤本来就白,穿上粉色,衬得更加润白有气色。褚休简直不敢想,如果这桃粉色贴身包裹着于念的两团柔软,那“水蜜桃”不知道得多可口。 她走过来,低头轻声跟于念说,“掌柜的说买衣服送相同颜色的肚兜。” 于念眼睛睁圆,脸烧了起来,一脑袋扎在褚休肩上。 褚休弯着眼睛,手在她腰窝拍了拍,“放心,我可不像你刚才那样摸完就不稀罕了。” 于念,“……” 是啊,她都是先嘴后手的,稀罕来又稀罕去。 16、016 “娘子这身段就是好啊,这身衣服像是为你合身做的,瞧瞧,腰是腰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的,根本都不需要我再改了。”掌柜娘子从后院出来,瞧见于念眼睛就是一亮,伸手拉着她的手腕将她轻轻转了一圈,嘴里的夸赞之词就没停过。 掌柜娘子笑盈盈的,“二位要是有诚意,咱们也不多收钱,大雪天讨个吉利,零头六十文就抹了,这身衣服加刚才那匹布料,拢共只算你们一两六钱。” 于念脸上被人赞美的羞涩,瞬间因为这一两六钱淡去。 瞧见于念抿唇皱眉冲着褚休摇头,掌柜娘子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怕他俩嫌贵不买,连忙说道:“除了抹去零头,咱们店里买新衣还送件小衣。” 什么样的小衣能值一两六钱! 于念不想花钱买这身,她觉得那匹浅青色的布就已经是很好的料子了,做成新衣服出来也不会差。 于念昂脸看褚休。 褚休握住于念的手指捏了捏,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家这边的规矩,成亲后要给新娘子扯身好料子的新衣服,我娘虽然不在了,但回头我带你去给她烧纸的时候,她要是瞧见你没穿新衣,梦里该过来念叨我了。” 还有这种规矩啊? 于念半信半疑,心道那褚家村对新媳妇可真好。 褚休眉眼弯弯,双手搭在于念肩上,把于念转过去面朝前,往前轻轻一推,语气期待,“你快去让掌柜娘子给你选件尺寸合适的小衣,我去付钱。” 她倒是想替于念去选,但掌柜娘子估计不让。 于念愣住,就差反手指自己了,‘我?’ 褚休明明知道她是个哑巴,还让她自己去跟掌柜娘子挑小衣,她又不能说话,要怎么跟掌柜娘子讲。何况要是发现她是个哑巴,掌柜夫妻会怎么看待褚休,又会在背后如何替她跟褚休“可惜”。 这些年于念在村里可没少听人说这种话: “好好的一个姑娘,竟是个哑巴,可惜了这张漂亮的脸蛋。” “要不是哑巴多好,真是可惜了。” “长这么好看怎么不说话?原来是个哑巴啊。” 她听多了习惯了也不在意了,可褚休不一样,她既不想旁人在褚休面前说她是个哑巴,也不想褚休因为她是哑巴的事情被人挂在嘴边反复提。 于念急的额头出了层细汗,慌乱的扭过身,手下意识拉住褚休的衣袖,昂脸抿唇,眼神无措的看着她。 褚休教于念,“你就到那里,伸手选一个自己喜欢的颜色就行。” 于念昂脸看褚休,目光愣愣的呆呆的。 就这样? 怎么这么大的事情,被褚休这么一说,好像就变成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似乎根本不难,甚至不需要她张嘴开口说话就能办成。 于念看褚休,褚休眼睛明亮,说话时语气轻松随意,仅仅一句话就让她慢慢放松下来。 见于念脸色还有些苍白,握紧她的手指也没松开,褚休眨巴眼睛,往前半步,低头跟于念说话的时候,唇瓣故意在她额头轻轻碰了一下,“你要是喜欢别的颜色就选别的,反正晚上点着灯挂起帐,穿你身上都好看。” 于念,“……” 她还要点着灯挂起床帐看? 于念的脸瞬间从白玉变成晚霞,热意自额头往下蔓延,烧的她脖子都红了。 于念怕褚休再说些别的,赶紧推了褚休一把示意她去付钱,自己则抿唇跟着掌柜娘子朝铺子深处走了几步。 不过几步距离,于念却觉得脚步沉重又漫长,攥在身前的手掌都被指甲掐出一圈月牙印。 “娘子喜欢什么颜色?”掌柜娘子语气温柔,“你挑个色,我给你选尺寸。我这眼睛准着呢,打眼这么一扫就知道娘子穿多大的,从没错过。” 肚兜也分大小的。要是身形丰腴的,那自然不能挑又小又短的肚兜,不然肚脐眼盖不住不说,布料挂在胸前,睡觉时平躺着更是遮了左边遮不住右边。 于念紧张到掌心都出了汗,低着头,手指动了动,胳膊僵硬的往前伸,指尖落在一件桃粉色的肚兜上。 她也觉得这个颜色的好看。 掌柜娘子看于念,只当她害羞,还宽慰道:“没什么好羞涩的,但姑娘家刚新婚,脸皮薄也是正常。就这个颜色对吧?” 于念抿紧唇,逼着自己慢慢抬起头,挤出清浅的笑,缓缓点了点头。 脸皮绷的像树皮,人更是僵硬的像木头。可跨出这一步后,心头绷紧的那根弦好像都松了些。 “好嘞,那我给你挑一个。”掌柜娘子挑肚兜的时候,嘴里还说着些话。类似于别看有人四肢纤细,但结出来的桃就是丰满。 话跟大嫂一样的直白。正因为这股子熟悉的糙感,于念只顾着羞了,热着一双红耳朵无助的扭头往后看。 褚休就站在柜台那里,低头从袖筒中掏出钱袋子。 于念,“?” 于念疑惑,她记得褚休是当着她的面,拉开了衣襟,将钱袋子放进去的,怎么又从袖筒里掏出来? 瞧见于念看过来,褚休眨巴两下眼睛,提起钱袋子在半空中晃了晃,当着她的面,先将钱袋子放胸口里又迅速掏出来塞袖筒中。 于念,“……” 这个,无赖! 于念看懂了,褚休是故意逗她的,让她以为钱袋子都该放在这么保险的位置。如果她真信了,将钱袋子放进胸口中间,那褚休铁定就有理由光明正大的往里摸,然后翻来搅去假装找不到,半天后才把钱袋子从两团里面捞出来,再告诉她,“其实是放袖子里。” 见自家新娘扭过头不肯看自己,褚休笑着揉了下鼻子。 新衣服虽说不用改,可今日雪天穿着容易弄脏,于念想了想还是把衣服脱下来仔细折叠好装进包裹里,身上又换回来时穿的那件。 “还生气呢?”出了成衣铺子,褚休凑头看于念脸色。 于念脸往左边扭,褚休就站在左边看,于念脸往右边扭,褚休就站在右边看,耐心十足的围着于念转来转去。 于念哪会这么小气,在褚休再次跟着她转过来的时候,于念装不下去了,噗嗤一下无声笑了。 她眉眼弯弯,哪里有半分不开心的样子,显然是“报复”褚休关于钱袋子的捉弄,故意逗她的。 褚休捉住于念的腰,挠了两把。 于念无声耸肩笑,直往褚休怀里躲。 “我得去趟书院,之前只跟夫子告了三天假,这次再去多请两日,”褚休说,“而且我带回去的书都翻完了,准备再拿几本回去看。” 褚休领着于念往前走,“等我出来咱们就去买米面油盐跟大嫂要的黑线,书院不让生面孔进,你坐在……” 褚休寻了一圈,伸手指着书院斜对面的早茶铺子,“你坐那里等我。” 如今已经过了早上的饭点,早茶铺子简易搭建的篷布下面只有桌椅板凳没有人。褚休过去跟掌柜的打了声招呼,示意夫妻俩帮她看一下媳妇。 不过是顺眼的事情,夫妻俩朝褚休摆手,“放心就是,这么如花似玉的媳妇放这儿保准丢不了。” 褚休牵着于念的手,让她坐在长凳上,“你等我一下。” 于念抱紧怀里的包袱,朝夫妻俩点过头后,就乖乖坐在原处动也不动,唯有目光追随褚休远去的身影。 没多久,褚休竟又快步回来了,手里还捏着根冰糖葫芦。 于念视线先是落在褚休脸上,才慢慢往下落在糖葫芦上。饱满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汁,白里透红,光是看着就酸甜可口。 “拿着吃,回去可不能跟楚楚说,”褚休半蹲下来,手顶开斗笠,将糖葫芦递到于念手里,“她快换牙了,不能吃的太甜太酸。” 于念木讷的接过糖葫芦,褚休都走远了,她都没从这串糖葫芦上回过神。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塞了根小孩才能理直气壮拥有的糖葫芦。 于念抿了下唇,拎起包袱举起糖葫芦朝褚休追过去。 听见身后脚步声,褚休回头。 于念小跑几步过来,呼着白气,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 褚休疑惑的看着她,又看看身后。也没什么事情啊。 还没等褚休想明白,于念就红了脸低下头,拉着她的手腕朝书院旁边的一处巷子走过去。 褚休,“?” 褚休,“!” 书院旁边就有条巷子,原本墙头不高不矮,奈何有身手矫健的学子耐不住书院里的枯燥乏味,总是一个踩着另一个的肩膀翻墙溜出去。 有一次好巧不巧被山长抓个正着,不仅罚了偷溜出去的学子抄书,还让人把这墙头往上增高半米左右。莫说踩肩膀了,就是踩着矮点的梯子都翻不出去。 墙头增高苦的不止学生,还有这条巷子。 阳光被遮挡,就算是大晴天都不一定能见着多少太阳,要是赶上阴天下雨更是没有多少天光。好在不是条要紧的过道,放在这儿只是跟附近墙头隔开,见不见光也根本无人在意。 这会儿褚休被于念拉进了小巷子里,眼睛比夜里的蜡烛还亮,直勾勾的盯着于念的脸蛋瞧。 无人小巷,新婚妻妻,干柴烈火,蜜里调油。 褚休都后悔先前从成衣铺子出来时,没要杯热水将手洗干净。 褚休后背半靠着墙作为支撑,双腿岔开配合的往前支起,迎合于念的身高免得她踮脚,抬手将头上斗笠取下来,故意低声问,“怎么了?” 于念手里还拎抱着包袱,另只手捏着糖葫芦,犹豫了瞬间,将包袱挂在肘弯上,单手掀开斗笠,红着脸亮着眼往前半步,身体前倾,在褚休唇上亲了一口。 褚休呼吸都是烫的,热意几乎能融化落下来的雪花。 她克制的等着。 然后…… 就没了然后。 于念羞答答的低下头,只光天化日下的一个吻就把她臊的不行,正急着往头上戴斗笠,生怕巷子口有人路过被人看见。 褚休眨巴眼睛,就,就这? 于念费劲巴拉的扯着她过来,还特意寻了个没什么光亮的小巷子,就只这么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 要不是刚才的触感过于柔软,褚休都要以为是雪掉在她嘴上了。 “没了?”褚休看于念。 于念脸滚热,茫然昂脸。 显然是没了。 “那不行,”褚休不乐意,手握住于念的手腕拦住她往头上戴的斗笠,哼哼着,“我都没尝到甜头。” 还没等于念反应过来,褚休就反客为主,一手环住于念的后腰,一手贴在于念脑后,两人的位置瞬间反转。于念被褚休压在墙上,后脑勺磕在褚休柔软的掌心里,腰被褚休手臂带着往前,紧紧的跟她贴在一起。 褚休低头咬了一口于念举起来的糖葫芦,将裹在山楂外层的糖咬下,偏头对着于念的嘴巴吻了过去。 冰天雪地里,于念像块炭一样从里面先烧了起来,热意从鼻尖往下,痒跟难耐却是从下往上堆积。 甜意随着搅拌在口腔里蔓延绽开,充斥着嘴里的每一个位置,她明明没有吃糖,但糖被褚休推进她的嘴里,又被褚休从她的舌尖勾起夺走。 呼吸像风一样变得粘稠急促。 褚休老老实实贴在她后腰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腰腹一路往上,手隔着衣服拢握住。 被小衣包裹住的软桃,分明没露在这冷天里,却格外膨胀坚硬。 于念本来不想的,毕竟是白天又是在外头,她的脸皮实在没那么厚。 可她被褚休压在墙体跟怀抱中间,整个人被笼罩着,小小的天地似乎给了她半分踏实感,竟不知不觉随着褚休的吻迎合起来。 她主动环着褚休的腰,背靠着墙,仰着头,…往前贴。 一吻结束,于念靠在墙上,红唇水润,色泽比手里的冰糖葫芦还要好看。 雪花大片大片的落下,掉在于念卷长的睫毛上,再随着她眼睫的轻轻起伏而上下颤动。 褚休,“我都想回家了。” 于念,“……?” 褚休眼睛不离于念,手还搭在于念腰上,“怎么才刚出门,我就想家了。” 于念,“…………” 她那是想家了吗。 于念控诉的眼神看过去,惹得褚休又抱着她啃了两口,吓得于念连忙垂眸不敢多看她。 褚休下巴搭在于念肩上,等于念平复也在等自己平复。实在是新婚,两人又这个年纪,干柴似的一点就着。 “我知道分寸,今儿个雪天本来人就少,加上这条巷子不见天光,更没人看见,要是青天白日我才不会这么欺负你,”褚休侧眸,唇瓣抿了抿于念冰凉的耳垂,“你要是不喜欢,下次我就收敛些不这样了。” 示弱的声音低低软软在耳边响起。褚休软着嗓音说话的时候,带着股无辜退让的可怜调调,跟小狗哼唧一样,追着于念问,“是不是不生气啊,那我下次还能这样亲你吗?” 褚休,“还能吗。” 褚休揉着于念的后腰,手顺着弧度往下,捧握着身后两团将于念贴在自己身上,密不透风的挤在一起,“还能吗,那你喜不喜欢啊。” “喜不喜欢。” 于念被她磨的嗯唧一声闷哼,脸上耳边刚散去的热意再次席卷而来。 褚休才说半句话于念就心软了,怎么会怪她。 何况还是她非要挑个没人的地儿偷偷亲一口褚休,不然褚休这会儿都正正经经的进书院了,哪里会搂着她的腰在这里亲她脖子。 这会儿吻随着脖子又到嘴上。 浅啄两口,褚休捡起掉在地上的斗笠,抖掉雪又给于念戴好,“前面有茅房,我还带了点废纸……” 其余的话不言而喻。刚才胡闹了那么一通,又都是女子,不去趟茅房身上多少有些难受。 等于念单独抱着包袱再回到早茶铺子的时候,原本的夫妻俩显然已经收摊回去了,但放在桌上的凳子却给于念留了一把摆在桌下。 于念屁股挨上去,边小口啃糖葫芦边无声感慨褚休认识的人真是多,就她那性子,于念都怀疑附近的狗见着褚休都会摇尾巴哼哼两声。 脸上的热意还没散去,于念眼睫煽动,心说如果她是小狗,见到褚休也恨不得摇尾巴,何况就算她不是小狗,也对着褚休撅过屁股。 不知为何,想着想着昨晚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前。 于念连忙深呼吸把不该白天想的东西赶紧压下去,什么小狗尾巴屁股的,她一个举人的娘子,怎么能想这些。 于念望着书院紧闭的门,等褚休出来买完然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