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掳娇》 1、躲藏 日头西斜,天边一道霞光轻抹,黄昏将近。 隐山书院的门口,早已人群散尽,只余下佟右妤和金葵主仆。 金葵看了看天色,小声道:“小姐,表姑娘的马车是不是走了?” 奉礼书院和隐山书院相距不远,没道理这个时辰了还不见来接。 话音刚落,前方拐角处便驶来一辆马车,看着正是沈家的。 金葵立即展露笑颜:“小姐,马车来了!” 佟右妤缓缓抬眸,果真是沈家的马车,只是……从车上下来的不是她表姐,而是大表兄沈殊章。 “二妹三妹当真过分,竟然丢下表妹自己回去了!” 沈殊章望着佟右妤这张脸,下意识放轻了语气:“表妹,表兄来接你。” 佟右妤张了张小嘴:“表姐许是有事,这才先走了,谢谢表兄……” 隐山书院距离沈家有些距离,她总不能自己走回去。 “表妹无需客气,只是跟她们不同书院,何必非要与同车往返?” 沈殊章欲要伸手搀扶她上车,被躲了开去。 佟右妤借着金葵的手上了马车,一边回道:“两个书院离得近,不必多派一辆车,何况我也想跟表姐们一起说说话。” “你倒是爱与她们玩,”沈殊章对于她的闪躲不以为意,跟着坐进车厢内,笑道:“我还以为表妹是为了避开我呢。” 佟右妤根本不擅长说谎,圆溜溜的水润眼眸,有一瞬的无措和尴尬。 一开始沈家安排了车夫接送她来书院,可是大表兄总能找着由头同车而行,索性她就不要马车了,硬是跟表姐挤着一块。 好在隐山书院和奉礼书院同在河清坊,挨得近,并不算麻烦。 “没有这回事……”佟右妤抿唇否认:“舅母费心教导我,大表兄也照顾有加,都是骨肉至亲,岂会生分。” 她着重点明‘骨肉至亲’四个字,沈殊章恍若不闻,他只想亲上加亲。 表妹到京城三年多了,他是亲眼看着她如何一步步出落得亭亭玉立。 三年前,十二岁的佟右妤坠马失忆了,被佟郡守送到京城外祖家,请求沈老夫人代为教养。 老父亲实在是没办法了,女儿年幼失恃,性情乖张,爬树翻墙是小事,斗鸡骑马也算了,最严重的还是打架。 一言不合就打别人家孩子,压根不怕受伤,比那些个混小子还蛮横。 沈老夫人就一个闺女,出嫁后没多久就去了,看到白白胖胖的外孙女,难免心生怜惜。 她把佟右妤留了下来,教她读书明理,抚琴跳舞,一切从新开始。 三年光阴一晃而过,效果显著,宛如脱胎换骨一般。 小姑娘明眸皓齿,身形窈窕,那双眼睛更是清澈纯然,许是因为失忆的缘故,又黑又润,一见便觉讨喜。 更别说五官本就标致,玉软花柔,光是站着就极为惹眼了。 马车里,沈殊章黏糊糊的视线巴着佟右妤不放,虽然金葵也跟在车内,可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如影随形。 行至闹市离家不远,她终于坐不住了,喊了停车。 “大表兄先回去吧,”佟右妤指着路边的书肆道:“我且去买两本书。” 沈殊章往外一瞧:“不妨事,表兄与你同去。” “不妥,表兄要是回去晚了,舅母问起可怎么办?” 佟右妤婉拒了他,不等他继续说下去,立即自行下车,走得飞快。 金葵也很有眼色,紧随其后,一溜烟就进了书肆。 本以为这样就能把沈殊章给打发走,谁知回头瞥上一眼,发现人跟着下车进店了! 金葵一跺脚:“小姐还不如告诉老夫人呢!” 这样成天躲着也不是个事儿! 佟右妤快步往店内钻,书架林立,要躲开一个人,只要速度够快。 “外祖母年初就病了,一直不见大好,怎可拿这点小事去烦她。” “那就让舅夫人管管表少爷……” “金葵,别说了。”佟右妤制止她。 舅母未必不知道大表兄的心思,不然也不会让小厮把人盯得那么紧。 佟右妤无法自己开口提这事儿。 舅母腹有诗书,心气儿也高,她督促着大表兄和两位表姐的功课,成功把三个孩子送进了奉礼书院。 那是京城第一书院,只学习了三年的佟右妤考不上。 在舅母眼中,不够优秀的佟右妤开口拒绝她优秀的儿子,会伤其脸面。 所以不能提,只能躲。 金葵知道主子的无奈,道:“小姐往左边去,我去露个背影引开他。” 佟右妤欣然同意:“那就在糖糕铺前会合。” “好!” 主仆二人分开行动。 这家书肆有上下两层,还挺大的,里头呈列的书架也多,佟右妤犹豫是不是该往二楼去躲躲。 不料行至楼梯口,就听到后面不远处传来沈殊章的声音:“表妹?表妹你走太快了……” 佟右妤一惊,他居然没有被金葵引走,反倒往她这里来了。 这会儿上楼,走到楼梯上肯定会被底下一眼瞧见,她心下着急,来回张望,然后看到木梯底下有个小门,似乎可以躲藏。 事急从权,佟右妤顾不上失礼,趁着无人瞧见,推开小门躲进了楼梯间。 她本以为小门要么推不开,要么就是堆放了杂物,万万没想到,一进去就撞上了一堵硬实的胸膛,触手温热,是个活人。 这个活人还眼疾手快,捂住她嘴巴的同时带上了木门,一气呵成。 “唔!”佟右妤吓得眼睛溜溜圆! 什、什么情况? 这时,楼梯上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隔着几层木板,清晰可闻。 “殷子戬呢!”女子气呼呼的嗓音有些尖锐:“分明看见他进来了!” “书肆就这么大,他许是趁机跑了……殿下,咱们该回去了,天都快黑了……” “这么多人都找不着他,没用的东西!”常慧公主很是气恼:“本公主好心好意带他领略京城风光,他竟不知好歹的开溜!” “殿下……”小宫女磕磕巴巴道:“快些回宫吧,皇后娘娘知道一定会生气的……” “住口!”常慧公主出言呵斥:“谁敢在母后跟前多嘴,本公主拔了她的舌头!” 小宫女自然不敢多嘴,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劝走了。 楼梯间内,佟右妤眨巴着眼睛,万分惊讶。 这里先一步躲了个人,竟然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殷家少将军——殷子戬? 室内狭小昏暗,两人挨得挺近,男子宽肩窄腰,高大的身形几乎完全笼罩住了娇小的她。 虽说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大概率是殷子戬没错。 前不久殷家军班师回朝,朱雀大街万人空巷,百姓们夹道相迎的盛况,佟右妤和表姐也去凑热闹了。 殷子戬年纪轻轻屡立战功,龙颜大悦,他的姑母还是圣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这等尊荣,在京城可谓是炙手可热。 只是没想到,贵妃的亲侄子,居然受到了公主殿下的青睐,方才听小宫女提及皇后,那位定然是中宫所出的常慧公主了。 皇后一派与贵妃惯来不对付,只能说……殷子戬他魅力拂边。 常慧公主一走,殷子戬便要推门出去。 “等等。”佟右妤拦住了他,留神听了听动静,外面没有呼唤表妹的沈殊章,这才让开门。 狭小的楼梯间不方便打量彼此,到了宽敞明亮的外头,才看清对方。 这是个黑皮小将军,剑眉星目,上扬的眼尾带着些许凌厉感,像是一柄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 他太高了,佟右妤需得仰着小脑袋跟他说话:“你是殷子戬么?” 她听说他们是幼时玩伴,想了想道:“家父宥州佟郡守,不知少将军可记得我?” “什么?”殷子戬双眸微眯:“佟郡守是你爹?你是……佟右妤?” 最后三个字,从他齿关吐露,低沉而又生硬。 “我们当真认识?”佟右妤没有察觉不对,软嫩的面颊漾开一抹盈盈浅笑:“在此恭贺少将军凯旋归来。” 她说着,解释一番失忆之事,绝非故意忘却。 佟右妤以为,昔日玩伴再会,即便不熟络那也该是客套的,然而殷子戬沉默不语,只用他深邃的眼睛盯着她看。 仔细一瞧,这人的眼瞳还幽幽泛着一抹暗紫色,瞅着人不说话时颇有几分骇人。 “怎么了?”佟右妤悄悄后退半步。 “你是佟右妤?失忆?”殷子戬不愿相信,简直要以为有人冒名顶替。 他习武之前体弱多病,而佟右妤是个小肉墩,比他高壮,如今两人完全颠倒了过来。 女子骨架小,身量体格发育不如男子,这是正常的,可是—— 眼前这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腰肢细得他能一手掐断了,居然说是佟右妤? 殷子戬轻嗤一声:“谁告诉你我们是玩伴。” 佟右妤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迟疑道:“十年前殷伯父驻守宥州,许是那时两家有往来?” 殷家军得胜归来,她从舅母口中听闻父亲与殷家有交情,应该不会有错。 殷子戬笑了,一伸手,把佟右妤按在小木门上,他弯腰弓身,将自己的视线拉到与她齐平的位置。 两张脸近在咫尺,挺直的鼻峰差点就戳上她的,那双暗紫色眼眸一片冰冷:“大人们确实挺好的,但是你佟右妤,是我小时候最厌恶之人。” 佟右妤彻底愣住,微张着粉色唇瓣,一脸懵然的看着他。 他说厌恶…… 2、纠缠 “小姐,你没事吧!”金葵急匆匆找了过来。 佟右妤挣脱了殷子戬,低着头小声道:“打扰少将军了……” 她也没多说旁的,拉上金葵就走。 被人当面说厌恶,是生平头一遭,她还以为两人是幼时玩伴呢,结果居然是这样…… 佟右妤不清楚他们有怎样的过往,但或许,是她不对,长辈们都说她变化很大,以前的性子不好相与。 骤然得知自己得罪过殷子戬,佟右妤的心情很复杂,有惊愕有羞愧,更多的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以后见到这人就绕道走,权当不认识了,哪还敢主动搭话。 “那位是殷家少将军?”金葵偷偷掩唇:“他好高啊!” 佟右妤捂着心口一点头,问道:“你在宥州可曾见过他?” “不曾,”金葵摇摇头:“小姐十岁奴婢才进府的,那时殷家已经调离了宥州,也不知两家具体交情如何。” “这么说,至少有五六年没见了……”佟右妤纳闷,到底多大仇能让人记到现在? 金葵喜滋滋笑道:“小姐与少将军是旧识,方才可是在叙旧?” “不是,”佟右妤立即否认:“我和他不认识,以后这种攀扯的话万万不能说。” “啊?” 沈殊章没找到人先行回去了,佟右妤带着金葵慢吞吞的走,到沈家时天都黑了。 彭氏正要派人去找她,看她安然归来才松一口气,回头训斥两个女儿道:“你们惯来同车往返,今日作何丢下表妹一人?” 沈连音不作声,沈玉暮嘟嘴道:“家里又不是没有马车,她总让车夫绕路过去接送,是不是想沾奉礼书院的光?让人以为她跟我们同个书院?” 奉礼书院号称京城第一书院,她以此为傲,才不想让佟右妤蹭上呢。 佟右妤没想到沈玉暮是这样看她的,解释道:“三表姐误会了,以我的学识,隐山书院就已是高攀,山长乃当世大儒,天下学子趋之若鹜,何至于被我给看低了。” 她失忆后由府中夫子授课,只学了三年,如今还浅薄得很。 至于奉礼书院,号称第一学府,这个说法未能获得全部人认同,文无第一,很难准确较出个高下。 还有人觉得隐山书院才是第一呢。 彭氏脸色一沉:“只上了个书院就沾沾自喜,依我看,你还不如你表妹。” 她不无失望,煞费苦心教导出来的女儿,功课是跟上去了,可这气度格局样样欠妥! “娘亲,”沈玉暮连忙道:“都是同窗嘴碎,恐表妹虚荣心过盛,我们才不与她同行……” “旁人挑拨两句,你便如此,就没点自己的思量和见解?”彭氏搁下筷子:“若换做陆姑娘,会如何应对?” 沈玉暮呐呐,低头不说话。 一旁的沈连音道:“娘亲别生气,今日是我们不稳重了。” 这个陆姑娘,是京城有名的才女陆如甯,佟右妤时常在舅母口中听到。 舅母年轻时候就是才女,难免有着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思,说这些并不是在为她主持公道。 不过两位表姐时常被拿来跟陆姑娘做比较,也是怪累的…… 马车这事儿讲两句就过去了,佟右妤知道表姐不希望自己做跟屁虫,但她不得不跟。 比起应付大表兄,还是厚脸皮更容易一点。 晚间,佟右妤去看了外祖母。 竹意堂里药香浮动,是饭后饮了汤药尚未消散的气味。 沈老夫人这病也不是很严重,可就是拖着不见好,都这个岁数了,家里人一阵着急上火。 佟右妤每天来看她,陪着老人家说说话。 老夫人虽是精神不济,却也会问问佟右妤在书院如何,最近读了哪些书。 “可惜我这一病,不能继续教鱼鱼弹琴了,少了你的魔音穿耳,家里太过清静了些。” “……”佟右妤听不得这话,哼声道:“外祖母琴艺高超,若无您的指点,哪有绕梁三日不绝于耳的本事,鱼鱼可等着外祖母继续教我呢。” 老夫人轻咳一声:“看来得快点好起来,万不能耽误了我们鱼鱼学琴。” “那是当然,”佟右妤坐在绣凳上,道:“后日就是十五了,听说秋水台的菩萨很是灵验,我去替外祖母上香求符,保佑早日康复。” 老夫人不由稀罕:“你这孩子,怎么也学着烧香拜神了?” “定是我以前不信,所以菩萨不理我。”佟右妤抿住唇瓣。 老夫人想了想,一摆手道:“秋水台的瀑布景致甚好,斋饭也好吃,就当是去散心踏青吧,多带两盒糕点路上解馋。” “外祖母!”佟右妤捏着手心:“我才不是去玩的。” “好好好,外祖母收到了鱼鱼的孝心。”老夫人乐得见牙不见眼。 ******* 十五这日,佟右妤一身素雅的滚雪细纱裙,别两支玉簪,带着金葵踏上了秋水台。 秋水台坐落于京郊,于山水掩映之间,菩萨塑像高高立于瀑布的上方,慈眉善目,普度众生。 佟右妤很是虔诚,捡好香烛金纸等物,三跪九叩,祈求神明保佑外祖母福寿康宁。 还求了一道平安符,仔仔细细地装进她带来的锦囊中。 金葵见状问道:“小姐不替自己求一道符么?” “不了,”佟右妤摇头:“一个就行,免得菩萨以为我太过贪心。” “可是来都来了……” “那就去看看瀑布吧。” 主仆二人转身出了大殿,金葵一抬头,顿时变了脸色:“不好,小姐你看那个蓝衫男子……可是大公子?” 隔着段距离,两边迎面撞上,佟右妤循声望去,正是沈殊章无疑。 她生生止住步伐,这会儿想要回头躲开已经来不及了,沈殊章发现了她,大步走了过来。 “表妹!” “真是阴魂不散。”金葵小声嘀咕。 好在表少爷没跟小姐同一书院,否则这京城是待不下去了,立即收拾了返回宥州要紧。 佟右妤也很无奈,出言问道:“大表兄怎么到秋水台来了?” 气候尚有些炎热,沈殊章手持一柄折扇,‘唰’的一下打开了,笑道:“难得旬假,我随意走走,赶巧碰见了表妹。” 骗人,随意走走就精准遇上了? 佟右妤的小指头揪着手中锦囊,道:“大表兄出来这么远,叫舅母好找。” 她猜,舅母定是不知儿子的去向。 沈殊章自己也清楚母亲会反对,昨天他的马车去隐山书院接人,回来都没敢提。 沈殊章倏地收敛了笑意,轻哼一声道:“我这么大个人了,何至于要娘亲事事过问。” “天下父母心,大抵皆是如此。” 佟右妤有时觉得舅母对表兄表姐的看管太过严苛,以至于他们私底下会生出逆反心理,有时又觉得羡慕。 她没有母亲,失忆后对父亲的印象也来自于旁人之口,除了外祖母,好像没人管她一样。 金葵脆生生道:“表少爷乘兴而来,奴婢和小姐到别处转转,不好打扰表少爷的雅兴。” 说着就要搀扶了佟右妤走人。 “且慢,”沈殊章伸手拦住她们,笑了笑道:“一个人多没意思,我与表妹同车回去。” 金葵这才发现他身边没有小厮跟着,一准是怕在舅夫人跟前告状,所以给甩开了。 秋水台回府一路上那么远,被他缠上了小姐那怎么行! 佟右妤也不想跟他同车,虽说大墉朝民风开化,不至于男女同乘就被嚼舌根,但她不堪其扰。 便说不着急回去,且欣赏一番山间景致,最好能找个机会撇下他…… 行至一棵参天大树底下,枝繁叶茂,树荫清凉。 佟右妤停了下来,回头道:“大表兄,近日我新学了一个琴谱,打算弹奏给外祖母听,无奈悟性太差,需得静心参透一番……” 言下之意,就是请他自便。 尚未出口,沈殊章就截断了话头:“那表兄安静陪在一旁,免得表妹无聊。” 一旁的金葵都快翻白眼了,恰在这时,一阵山风吹过,高大的树木簌簌作响。 冷不防一个东西从树上掉下来,正正好落在了佟右妤身上。 当事人还没反应过来呢,金葵和沈殊章齐齐尖叫:“啊——!” “蛇!是蛇!” 佟右妤已经发现了,那蛇卷曲着细长的身子,从树上掉落,擦着她的肩膀摔到地上,此时就在她脚边! 刹那间她浑身僵硬,两眼瞪直,丝毫动弹不了,就连声响都发不出来。 沈殊章就在一旁,站得挺近,当场吓得两腿一软跌倒在地,飞快往后爬去。 危急关头,佟右妤反而不敢动作了,就怕惹得那条蛇扭头咬她一口。 金葵脸色煞白,都快哭了,两手捂着自己的嘴巴,把尖叫吞下。 就在这时,一根木棍从斜侧方刺了出来,轻而易举地挑飞了那条蛇,顺势还把木棍较尖的那一头扎穿了蛇的七寸。 花斑蛇扭曲挣扎着,彻底死透。 佟右妤见状松了一口气,捂着扑通扑通的胸口,惊魂未定。 扭头看向木棍刺来的方向,那里站了个体格高大的男子,肤色黝黑,俊眉深目,竟是殷子戬。 是他出手弄死了这条蛇? 区区一根小木棍,好生厉害…… 不过他在战场上杀敌立功,这点危险对比起来实在不得一提。 “表妹你没事吧?” 蛇死了,沈殊章爬起来了,伸出胳膊就要握住佟右妤的小手。 她回过神,往后躲了躲:“我无事……” 佟右妤看向殷子戬,以眼神示意还有人在,希望沈殊章能收敛言行。 她正欲开口致谢,殷子戬皮笑肉不笑道:“佟右妤,你现在这么窝囊了?” 3、故人之女 一句话,把佟右妤给问沉默了。 沈殊章拱手道:“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助,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金葵搀扶住自家小姐,朝他介绍:“表少爷,这位是殷家少将军。” 不必多言其他,京城谁人不知少将军,前途无量,尚未婚配,惹来诸多艳羡与瞩目。 “原是少将军,失敬失敬!”沈殊章面露喜色,若是因缘际会结识一二,便属意外之喜。 “殷家曾经驻守宥州,少将军与表妹乃是旧识?在下是沈家长子沈殊章……” “表哥,我和少将军并非旧识。”佟右妤打断了他,否认此事。 沈殊章尚未对此表示疑问,便听殷子戬道:“沈公子,我有两句忠告说与令妹。” “这……”沈殊章来回瞅着他俩,一摆手道:“二位请便。” 虽然‘忠告’这个词听着有点古怪,但他还是乖乖走远了点,让出空间。 金葵见状,也不好留下打扰。 闲人散尽,只余下佟右妤自己面对殷子戬,这人还一步步朝她走近,直接怼到眼前来…… 她刚挪动足尖后退,就被一把扣住了手腕。 细白的腕子落入男子大掌中,黑白肤色差如此醒目,殷子戬瞪着这张娇俏的小脸蛋,难以接受她是佟右妤的事实。 他微微冷笑:“失忆还能让人性情大变?换做小时候的你,早就揍了那个姓沈的。” 佟右妤也听说过自己幼时的彪悍,忍不住辩解道:“我只是不想闹得太难看……” 殷子戬并不是来听她解释的,暗紫色的眼眸阴恻恻盯着她:“佟右妤,别以为你忘了我就能放过你。” “少将军有话好说,”佟右妤缩了缩脖子,问道:“不知我是如何得罪了少将军?” “你倒是忘得干净。”殷子戬冷嗤一声。 “我确实忘了,”佟右妤一脸无辜,道:“你能不能松开手说话,有点疼……” 他闻言,才意识到这会儿正抓着她的手腕,掌心指腹与她肌肤相贴之处,无不细腻柔滑。 殷子戬骤然松开手,瞧见上头赫然一圈红指印,顿时脸色都黑了几个度。 幼时他病弱瘦小,而这个恶女白白胖胖的,他屡次交手都讨不着好,还被…… 当时他就暗暗发誓,要狠狠教训佟右妤,向她报复,让她痛哭流涕。 可如今他长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结果佟右妤却变得——娇滴滴了! 这让他有一种拳头怼入棉花里的无力感,尤为恼怒。 “少将军这样记恨我,莫不是我们以前吵过架?”佟右妤揉着自己的手腕。 殷子戬面无表情的纠正:“打过,不止一次。” 佟右妤圆溜溜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难以置信:“我和你?” 不是吵嘴,而是打架? 眼前这个男子生得高大,双肩宽阔,胸膛鼓实,劲瘦的窄腰蕴藏无穷力量。 听说他骑射功夫了得,擅使刀剑长枪,战无敌手,所向披靡。 且不提功夫,光是看外形,他们就没有一战之力吧? 小姑娘的反应不加掩饰,殷子戬双手环臂,道:“现在知道害怕,太迟了。” 佟右妤摇了摇头,小声嘀咕:“我竟和这样可怕的男子打过架,果真厉害……” 对比起如今,难怪被人说窝囊了。 她以前莫不是打赢了?如若不然,殷子戬何必记恨一个败给他的人? 佟右妤这么想着,诚心实意地给他道歉:“年幼不知事,得罪了少将军,还望大人有大量……” “你想一笔勾销?”殷子戬皮笑肉不笑:“问过我同意了么?” “那你想要如何?”她揪着小指头,等待他发话。 殷子戬没说要她如何,他的妹妹殷鸣雁一路找了过来,正在寻他。 “我求个签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叫我好找!” 殷鸣雁很是不满,跑过来连瞪他好几下,然后看向佟右妤:“这位是……” “走了。”殷子戬并不想介绍,扭身便走。 殷鸣雁见状惊了:“你这样对姑娘家,未免也太失礼了!” 她都还没打招呼呢…… 殷鸣雁见哥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顾不上佟右妤了,朝她勉强一笑,立即追了上去。 ……确实挺失礼的,不过佟右妤也没往心里去。 她本以为,装作不认识不攀谈就好了,可看样子似乎难以善了。 看来,得修书一封问问父亲,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回程时,佟右妤摆脱了沈殊章,乘坐马车回到沈家。 金葵欲言又止:“小姐只和老夫人说了要去秋水台,去向被人泄露,问题多半出在车夫身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佟右妤道:“大表兄那样迂回,是因为有所顾忌,为着这些顾忌,也不敢做太出格之事。“ “可小姐就这样一味的退让么?”金葵撇嘴道:“今日林间落蛇,他可是躲得比谁都快。” “外祖母身子不好,我不希望她知晓,至于舅母……” 彭氏不见得是真心疼爱她这个小辈,但是为了她的教养,请夫子等琐碎事宜,这几年也是费心不少。 彭氏最重颜面,她也愿意给舅母尊重,不想亲戚间撕扯得难看。 最好是大表兄自己知难而退,便不必搬到台面上来说了。 “奴婢知道了,”金葵叹道:“幸而小姐和大公子没在同个书院。” 佟右妤点头:“我也庆幸此事。” “只是小姐为了挤马车,二姑娘和三姑娘似乎有意见……” 佟右妤有几分无奈:“表姐还当我喜欢奉礼书院的名头呢。” 殊不知,在她心里,隐山书院就很好。 隐山书院的山长乃是闻名天下的姜杞子,先帝爷爱惜他的才华,曾请他入仕为官,然而被拒。 老先生如今逍遥于山水中,兴办书院不为名利,纯属打发时间罢了。 姜杞子的追随者甚多,隐山书院的夫子也都有些来头。 只是到底不如奉礼书院名头响亮,因为出过好些个状元榜眼探花。 女流之辈也多有美名,人才辈出。 求着子女有出息的,都抢着往奉礼书院送,称之为京城第一书院。 ******* 一天旬假结束,隔天便是小考,佟右妤和同窗们一起愁眉苦脸。 她为了去秋水台拜菩萨,把原定的练舞推到下午申时过后,那时辰本该练字,又给推到晚间,哪里还有时间看书。 佟右妤从小是个小肉墩,沈老夫人接手了失忆的她,十二岁也不算太晚,立即就把琴棋书画给安排上了。 抚琴由老夫人亲自传授,棋之一道尝试过实在学不会,心思太过浅显,索性改成跳舞,最能塑造女子体态了。 书法和绘画也均有涉猎,由府里聘请的夫子教导,几乎把每天时间都给占满了。 也因为如此,沈殊章逮不着空子亲近,便想法子与表妹同车。 逼得佟右妤都不敢单独乘坐马车了,非要跟两位表姐挤一挤。 没能看书复习的佟右妤,小考发挥不尽人意,她本就学得吃力,难免有些失落。 “鱼鱼,你怎么在这儿坐着?”林锦祝跑了过来,一把拉起她:“出大事了!” “什么?” “天大的消息!”林锦祝两个眼睛亮晶晶的,道:“殷家兄妹要来我们隐山书院了!” 啊? 怎么又是姓殷的,最近京城仿佛无处不在。 殷家军得胜归来,陛下龙颜大悦,论功行赏,敌国投降求和的诚意在秋日前就会进京,大概已经在路上了。 而殷家不仅有着军功在身,还出了一位得宠的贵妃娘娘,以及深得圣心的四皇子。 虽说陛下正当壮年,也不好评价这位皇子日后有何大出息,可谁能傻的不跟殷家交好呢? “他们要来书院求学?”佟右妤小嘴微张。 林锦祝点头,笑嘻嘻道:“殷小将军天纵英才,竟然没选奉礼书院!” 此事随着早朝结束,早就传开了。 陛下在朝堂上大为夸赞,说殷子戬小小年纪便知学无止境的道理,这几年忙着带兵打仗难免落下了功课,有心要去补回来。 陛下一个高兴,不仅批准了他,赏赐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还把常慧公主和三皇子一起丢过来,学习精进,省得每日游手好闲。 至于四皇子,早就和太子殿下到国子监去了。 突然有大人物要来,不止林锦祝如此激动,其他夫子们也坐不住了,整个书院上下都在议论纷纷。 而佟右妤只觉得忐忑,要是时不时碰见殷子戬了……可怎么好? 书院就这么大,她如何避得开? 不过因为她读书时日尚短,天地玄黄四个班进度不同,她在最末的黄字班,料想是遇不上。 希望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是非。 佟右妤这么盼着,下午散学,才刚踏出隐山书院的大门,就见外头候着一辆马车和柳婆子。 柳婆子是彭氏身边得力之人,这会儿过来必定有要事。 佟右妤迎着她走去,果不其然,柳婆子是特意来接她的,说是府中有贵客来访。 既有贵客,佟右妤就不等表姐们的马车一起回了。 坐到车上,她才得知,这贵客竟是来自殷家,大将军夫人带着一双儿女登门拜访,说是来看望佟右妤的。 这可把舅父舅母惊得不轻,他们只知佟家和殷家在宥州相识,没听说是多紧密的关系啊! 否则不早早带着佟右妤上门拜访了,她一个小辈,岂能叫大将军夫人反过来主动探视! 佟右妤匆忙回去,也来不及换身衣服,立即前去藕花汀会客,给殷夫人赔不是。 沈乘和彭氏陪坐一旁,见外甥女来了,很是高兴,连忙站起来介绍一二。 殷夫人早就听说了佟右妤失忆一事,并不介意她没来拜访,她自己回京后庶务缠身,这会儿才得空见见故人之女。 她伸手拉住佟右妤,细细端详,出落得这般婀娜多姿,我见犹怜。 道:“果真是女大十八变,鱼鱼瘦了,越来越像沈妹妹了。” 沈氏去得早,殷夫人当时还在宥州,为此伤怀过一段时日。 之后一别多年,小姑娘变化太大,简直认不出来了。 佟右妤乖乖见礼,没想到殷夫人与她娘亲竟是姐妹相称,“夫人还知道我乳名?” 她失忆了,爹爹也没来信告诉,而金葵进府晚,什么都不清楚。 “我当然知道,这乳名还是我一块取的呢。”殷夫人笑道:“你失忆了,怕是把无恙也忘了。” 殷无恙,殷子戬的表字,这会儿像个黑面神似的坐在一旁,佟右妤进门就发现了,没敢往他那边看。 “鱼鱼,这是你无恙哥哥和鸣雁姐姐,他们与你同岁,稍大几个月。” 殷夫人面上带着笑意:“明日起就要去隐山书院求学了。” 佟右妤已经听说过这件事,嘴角轻抿一抹浅笑:“妹妹给鸣雁姐姐和少将军问好。” 什么无恙哥哥,她是叫不出口。 “你是秋水台那位姑娘,我们见过。”殷鸣雁瞅了她哥一眼,道:“原来她就是佟右妤,难怪了……” 兄妹俩是龙凤胎,殷鸣雁却不认识佟右妤。 只因幼时被养在祖母身边,没有跟随爹娘调遣宥州。 殷子戬体弱多病,殷老太君觉得是双生子互妨,不吉利,非要把女娃娃留在身边养着,别影响到了乖孙。 后来殷子戬取了无恙二字,开始习武,体格越来越好,殷夫人才得以把女儿接到身边,一家团聚。 这些缘由不会对外人言。 一旁的彭氏笑道:“鱼鱼去一趟秋水台就赶巧遇见殷姑娘,来日两人还是同窗,小姐妹相互结伴正正好。” 殷夫人也是这个意思,殷鸣雁却道:“我和我哥一起,不需要其他人。” 这话听着有几分微妙的拒绝意味,佟右妤看了看他们:“我进度慢,在黄字班,怕是不能和鸣雁姐姐分在一处……” “我哥也进度慢,这不巧了么?”殷鸣雁快人快语,瞧着就是个直率的性子。 她贴近了佟右妤,小声道:“我说呢,昨日我哥那般失礼,你就是那个狠狠得罪他之人……” 殷鸣雁退开两步,回到殷子戬身旁,用口型无声的告诉她:你完蛋了。 佟右妤微微一怔,偷眼看向殷子戬,有长辈在场,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半点没有吐露对她的不喜。 倒是会装样子…… 沈老夫人带病不便接见,殷夫人并不久留,喝了一盏茶便告辞离去,临走前提醒,让她得空过府玩玩。 佟右妤自然应下,起身送客。 行至庭院台阶时,不知怎的被殷鸣雁蹭了一下,竟直直往前摔去。 她心下一慌,惊呼出声。 原以为要出丑一番了,身后的殷子戬却是眼明手快,长臂一捞,就揽着那截细细的腰肢,把人给捞回来扶正站稳了。 “鱼鱼没事吧?” 事发突然,也把殷夫人给吓一跳。 “我、我没事……”佟右妤的小心脏扑通扑通,惊魂未定。 她没敢看殷子戬是什么表情,余光朝着殷鸣雁望去。 后者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满脸无辜,理直气壮,仿佛她不是故意的一般。 怕不是因为兄长的缘故在迁怒不喜她。 佟右妤忍不住了,半敛下长长的眼睫,道:“听说幼时我与少将军斗殴,有所得罪,方才少将军不计前嫌搭救于我,实在过意不去,我只想如数偿还……” 她很好奇当初发生了何事,也很想弥补,平息事端。 便是挨一顿揍也没什么…… 佟右妤自觉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殷鸣雁两手一叉腰道:“这怎么偿还,你把我哥的胸口都咬出血了,现在还留着牙印,他在军中从不打赤膊,怕遭人笑话,总不能他也往你胸口咬上一嘴?” 4、睚眦必报 这话一出,现场寂静了一瞬。 饶是见多识广的殷夫人也感觉到了尴尬,而当事人佟右妤,一对白玉耳肉都红透了,不知所措。 殷子戬磨着后牙槽:“鸣雁,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殷鸣雁自觉失言,连忙捂住嘴巴:“幸好没有其他人听到,否则哥哥的秘密就人尽皆知了……” “呵呵,有你在,是迟早的事。”殷子戬冷笑。 殷夫人轻咳一声,拉过佟右妤的手,道:“陈年旧事,还提它做什么,鱼鱼是个好孩子。” “我、我很抱歉……” 佟右妤知道自己小时候打架生事,可居然把人咬出了血,甚至还彻底留下一道牙印…… 也难怪殷子戬记恨到现在,他怕不是每看到一回都要想起她的可恶。 再者男儿多半好脸面,被小女娘留个齿印,十几岁少年郎们很容易传扬出去,私下取笑也有可能。 送走了殷夫人,佟右妤可算是找到了幼时恩怨的症结所在。 殷鸣雁虽然口无遮拦,但话却有理,此事她根本无法弥补。 若说寻来祛疤的灵药给他,殷家乃是武将世家,外伤祛疤一类的药想必是非常齐全。 回到风荷苑,沈乘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鱼鱼,是舅舅疏忽了,殷家回京就该带你上门拜访的。”外甥女失忆了,他也做得不周到。 佟右妤摇头道:“舅舅不知情,哪能随意往前凑,殷家得胜归来,门槛都快被踩破了。” 世间从不缺锦上添花者,殷家风头正盛,多少人想去沾沾光。 沈家只是一介清流小官,非亲非故哪敢胡乱攀扯关系。 沈乘自己也不知道他妹妹和殷夫人有那等交情,何况人死如灯灭,多年不联络极大可能就淡了。 两家也算是相识于微末,十多年前在宥州,彼时殷大将军只是小吏,佟父也尚未坐到郡守的位置。 一晃眼这么久了,物是人非,难为殷夫人还记得当初那段姐妹情。 沈乘感叹一番,自是交待佟右妤在书院好生和殷姑娘相处。 说完又砸吧了一下嘴:“你娘……应该没有替你们定下娃娃亲吧?” “舅舅!”佟右妤被他的语出惊人吓着了,连忙摆手道:“不可能。” “真是可惜了……”沈乘方才看那殷子戬器宇不凡,虽然话不多,但在母亲面前乖顺稳重,能带兵打仗,有一身好武艺,还是个孝顺孩子,多难得! 佟右妤生怕从舅舅嘴里听见什么胡话,连忙把他请回去歇着。 人走了,她才撑着桌子,缓缓坐到矮榻上。 “小姐,喝杯蜜茶润润喉吧。”金葵捧着托盘上来。 她见主子面有愁容,不免跟着忧心:“如今小姐得罪了这般厉害的人物,可如何是好?” “别怕,”佟右妤蜷着自己柔嫩的掌心,道:“我避开些他,料想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我怎样。” “也是,少将军人高马大的,好意思欺负小姐么?”金葵放下蜜茶:“奴婢就是担心殷姑娘要为她兄长出头。” 今天她可瞧见了,殷姑娘故意相撞,差点就从台阶上摔着了。 这还是在殷夫人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呢,到了书院,又不知会如何。 金葵所言,也是佟右妤忧心之事,她想了想,道:“你去帮我打听打听,有何祛疤的良效。” “小姐是想……”金葵犹豫道:“幼时留下的疤痕,这么多年了深在肉里,怕是不易消除。” “使点银钱去打听。”她总要做些努力。 沈连音和沈玉暮姐妹二人回来得晚了些,错过面见贵客的机会,不禁一顿埋怨。 “京城谁人不想结识一番少将军,娘亲让柳婆子去接她,竟是忘了我们!” 沈玉暮气呼呼道:“对待外甥女都比我们好!” “按照往常我们早就回来了。”沈连音道:“不是你故意拖着时间想让表妹好等么?” 结果没想到人被柳婆子接走,她们白白在书院内耽搁,出来门口才从车夫口中听闻此事。 “谁让她一直没脸没皮,非要赖着跟我们同车。”沈玉暮负气坐到椅子上:“自从她来了,样样都要分我们的,祖母被占了去,夫子给她一半,娘亲还特意请来舞娘教她……” 沈连音听见这话不由失笑:“我却不知三妹也喜欢跳舞?” 当初是三人一起跟着学舞的,初时光是基本功就难住了沈玉暮,根本坚持不下去。 不吃苦头,哪能成舞。 现在是看佟右妤学出了点名堂,尤其是她的身形体态变化太大了,圆圆小胖墩抽条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就酸溜溜看不过眼了。 “二姐你今天是非要挤兑我是么!”沈玉暮气得一跺脚。 “我哪次不是帮着你的,没与你同一阵营?”沈连音站起来道:“不过你继续这样喋喋不休,就太没意思了。” 她都要懒得评理了。 沈连音知道妹妹有点小性子,小孩儿脾气,爱争爱抢的,以及一点攀比的小心思。 自家姐妹,她当然不会帮着旁人,不过……佟右妤好歹也是表妹,沾亲带故的。 只要别太过分,就没什么大不了。 “隐山书院就要热闹起来了,三妹不妨好好看着。” “看什么?看她结交皇子公主么!”沈玉暮轻哼。 沈连音闻言脸色一沉:“住口,你让娘亲听见试试?” 沈玉暮咬住了嘴巴,不敢再说。 昔日才女总有几分清高,彭氏苦心教养儿女,听不得那些攀附权贵的话,恬不知耻! 像是今日,大将军夫人不登门,她是不会主动带着外甥女去殷家攀交情的。 彭氏最欣赏的闺阁姑娘是陆如甯,沈家姐妹心里最是清楚。 沈玉暮不说什么结交皇子公主的话了,往书房里一钻:“我去背书了!” ******* 隐山书院果然热闹,停了许多辆华贵的马车,其中最显眼的是常慧公主的车驾。 书院里也不是没有王孙公子,都来头不小,但怎么也比不上皇家排场。 常慧公主踩着镶满珍珠的绣鞋下车,华冠盖翠,琼佩叮铃,还没进门就被拦下了。 书院里不让盛装太过。 林锦祝拿了第一手的消息,跑来告诉佟右妤,笑嘻嘻道:“咱们隐山书院不畏强权,好生大胆!” 佟右妤听了,不免担心:“不会被怪罪对公主出言不逊吧?” “哪能呢,公主是来读书明理的,进了书院就该遵守书院的规矩,”林锦祝压低声量:“若是传扬出去,只怕陛下也会训斥她。” 佟右妤大抵知道常慧公主为何打扮张扬,估计是因为……女为悦己者容。 那天巧合与殷子戬躲在楼梯间底下,他正是在避开这位公主。 听着言辞间对他的兴趣颇大,竟是不顾忌殷贵妃这层关系了。 殷家兄妹也是今日来书院报道,分班的时候很是出人意料,殷鸣雁和常慧公主三皇子都去了天字班,殷子戬却到黄字班来了。 天地玄黄,最末一个班里,其中几个不爱学的纨绔子弟,剩下就是年岁小,尚未读几年书的弟弟妹妹们。 林锦祝捧着自己圆润的脸蛋惊呼:“少将军莫不是与我一样学不进去?!” 她是真的很努力背课本,夜夜守着灯台熬着,可知识它不进脑哇! 佟右妤若有所思:“听闻他熟读兵法,运筹帷幄,就连昱国公都盛赞有加,应该是读过不少书。” 昱国公武将出身,就是沙场上一路走来的,凭借累累军功封了国公爷,如今是颐养天年了,但一双利眼,看人总不会错。 一旁的恭靖侯府世子凑过来笑道:“是读了不少书,可都是兵书,其余的一问三不知,学问兴许还不如我呢!” 他昂着下巴哼一声,深以为然。 “方非哀,连你都敢在少将军面前吹学问?”林锦祝难以置信,“看来他真的要多读书了。” “我怎么了?你竟敢直呼本世子大名?”方非哀为着她言辞间的不客气恼怒,道:“人人都说殷子戬厉害,本世子分明也不差!” “真好意思说,”林锦祝跟佟右妤咬耳朵:“方非哀定是被旁人做了太多对比,恼羞成怒了。” 如今殷子戬就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而他方世子,妥妥的京城纨绔之一。 正说着,遭受议论的主人公跟随在元夫子身后,现身黄字班。 内堂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一双双打量的目光望向殷子戬,黑皮肤,高大个,英姿勃发。 他像一头矫健的黑豹,闯入一群食草动物的领地内。 “想必这位无需我多加介绍,”元夫子捏着他的小胡子,笑道:“少将军体格高健,要委屈坐在最后排了。” “有劳夫子。”殷子戬朝他行了学生礼,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立即便有许多人扭头朝他小声打招呼,不难看出,日后的簇拥者众多。 前排学子大都十三岁,佟右妤几个十五岁的坐后排,好巧不巧,殷子戬的座位就在她背后。 这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擦身而过,在后方落座。 明明一言未发,属于他的胁迫感却霸道地倾袭而来,刹那间,佟右妤的冷汗都快冒出来了,有如芒刺在背。 一旁的林锦祝察觉到她的异状,问道:“你怎么了?” 她询问的嗓音不大不小,殷子戬耳力过人,冷不防接了话:“许是心里有鬼,怕被报复。” “啊?”林锦祝一头雾水,听不明白。 殷子戬又道:“我这人睚眦必报,向来喜欢血债血偿。” 他幽深的眼帘半掩,语气冷冽,很是能唬住人。 佟右妤果然慌了,心尖一颤,骤然回头:“你、你休想咬我!” 她两只小手死死捂在胸口处,圆溜水润的眼眸瞪着他,强装镇定,色厉内荏。 殷子戬顺着她的动作,在那圆鼓鼓沉甸甸的胸团上扫了一圈,反应过来后瞬间面色一沉,生出一丝怒意: “谁要咬你!” 5、掳上马背 林锦祝从对话中嗅到了什么,来回瞅着二人,伸长了脖子问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佟右妤毫不犹豫,才不想与他扯上关系。 殷子戬偏不让她如愿:“幼时交过手。” 林锦祝捂住嘴巴,惊讶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别说了。”佟右妤不想多提,翻开书本道:“过两日元夫子要带我们去采风,你的功课可做完了?” “没呢,”林锦祝顺着她转移话题,努嘴道:“绥山我是一定要去的,漫山红枫似火,不知该有多漂亮。” 元夫子爱极了红枫树,每年秋天都要登临几次绥山,或静静观赏,或抚琴作画,自己去了不够,还要带着学子们赏游一趟。 美景谁人不爱,不过不能耽误功课,必须做完成了才能去。 佟右妤忙得很,跳舞练字一个不落,明日还要陪同外祖母去万泰坊求医。 据说是来了一位颇有能耐的民间神医,求到跟前的病患无数,每天都要排队,他也没空去给谁上门诊治。 定下一个规矩是不论贫富贵贱,纷纷一视同仁,先来后到的规矩。 此举毫无疑问让神医的风评更高了,求向他的人也络绎不绝。 沈乘听说后就动了心思,带着老夫人前去求医,佟右妤当然要随行同去。 出发这日,不巧天公不作美,飘起了绵绵细雨。 雨势虽不大,阻挡不了去途,但到处滴答答湿漉漉的,未免惹人生烦。 让佟右妤更加不高兴的是,舅舅临时有事去不了,换成了沈殊章,帮着马车忙前忙后。 她搀扶着外祖母坐在车内,沈殊章就坐在另一侧。 大长辈在这,他倒是安安分分,言辞妥当,只是眼神有些许黏糊。 好在万泰坊不是太远,到了医馆跟前,因为天气的缘故,也没有往常那么拥挤。 沈殊章撑着油纸伞下去排队,佟右妤陪着老夫人在车上候着。 “你今日怎的如此话少,”沈老夫人倚在窗前,问道:“可是因为你表哥?” 佟右妤不由诧异,“外祖母何出此言。” 老夫人轻声哼哼:“我精神不济,眼睛却没瞎。” 佟右妤默了一瞬,低声道:“鱼鱼和大表兄是不可能的,外祖母养病要紧,不必为此费心。” “他若厮缠于你,你就同我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佟右妤被逗乐了:“外祖母,那是你亲孙儿。” “那又如何?”老夫人看一眼车窗外的雨滴,道:“十七岁,也该婚配了。” 大墉朝男子十七八、女子十五六说亲,沈家的几个孩子,差不多都到了相看的年岁。 佟右妤替她理好薄毯,道:“此事想必舅母已有成算。” “你舅母心气儿高,怕不是要挑挑拣拣,也不看看她自己儿子什么样。” 沈老夫人能不清楚彭氏的心思么,她身为长辈,当然也是盼着儿孙好,可即便费劲把孩子们都送进了奉礼书院,也只得一个‘尚可’罢了。 京城中贵人如云,那奉礼书院的学子年年换新,若想以此求个好姻缘,趁早歇了心思。 彭氏铆足了劲想给沈殊章寻一位出身样貌上佳的贤妻,并不好找,这才没急着给他说亲。 论及小儿女的婚事,沈老夫人来了点精神,道:“你父亲来信说年末许会有调动,若是能成为京官,对你也好,就在京城不走了。” “京城繁华,自然是样样都好,只是官场诡谲……”佟右妤压低声音道:“皇子们都大了,怕是不安定……” 陛下虽然早就立了储君,中宫皇后的位置无人能撼动,可耐不住太子自己行事不着调。 眼看贵妃娘娘越发得宠,她所生的四皇子也长大成人,能为君分忧,更兼殷家声名威赫,朝中局势不免起了动荡。 佟右妤就怕殃及池鱼,大人物们能扛住,反倒小鱼小虾遭了殃。 “难为你能想到这些,”沈老夫人笑道:“我们鱼鱼就是聪慧。” “外祖母别取笑我了,这些话我是不敢往外吐半个字的。” 沈老夫人轻咳一声,道:“你的担忧没有错,但时日尚早,你觉得殷家为何放少将军去书院?” 殷子戬?佟右妤微微一怔,确实没想过这一点。 老夫人低声道:“四皇子羽翼未丰,殷家这是在避让。” 殷大将军就足够厉害了,如今又出了个少将军,得了军衔倘若立即任职,怕会引来忌惮。 且不说东宫如何,陛下正值壮年,一旦让他感觉殷家是个威胁,那所有的喜爱都将在顷刻间收回。 帝王权衡之术,与其等着陛下出手,失了圣心,还不如自己主动退让。 况且殷子戬那样年轻,还不到他出力的时候。 佟右妤恍然大悟,挽住她的手道:“外祖母才是大智慧之人!” “那当然,”沈老夫人笑呵呵的:“你就是像了我,才这样聪明。” “言之有理!” 祖孙二人相互吹捧起来,好不热闹。 排了一个时辰,才得以进入神医的医馆。 神医姓陆,颇有能耐的样子,见了老夫人第一眼,便赞她心绪开阔,于病情有益。 须知情志不扬则堵塞不通,不说对病体有碍,就是好端端一个人,都可能憋出病来。 陆神医诊脉过后,给开了药方回去,喝过三天后再来复诊。 佟右妤细细听着医嘱,生出一丝期盼之意,觉得这回外祖母定能药到病除了。 回程时她面上盈盈浅笑,双瞳剪水,一时间把沈殊章看得挪不开眼了。 他怔怔道:“明日表妹要去绥山赏红枫,想必是极美的景致。” 沈殊章的语气中有几分可惜,他要是和表妹同个书院,许多事进行起来会方便很多。 佟右妤收敛了笑意,缓缓扭开脸道:“还不知是否有雨。” “雨中漫步,别有一番趣味,”沈殊章真想与她同去,道:“明日不若用我的马车送表妹一程。” 闭目养神的老夫人淡淡出声:“府里何时缺马车了。” “自然是不缺。”沈殊章笑了笑,不敢再提。 ******* 隔日,天空倒是没下雨,不过太阳被层层云朵掩盖住了,暂时钻不出来。 金葵给收拾了一件薄披风和一把油纸伞,再往食盒里捡些糕点果茶,提上车带往绥山。 一行人先到书院集合,确定都到齐了再出发。 常慧公主吸取了前日的教训,这次没有弄什么闪耀的大排场,让元夫子看了颇为欣慰。 临出发前,殷鸣雁突然走了过来,声称自己马车坏了,想搭一下佟右妤的便车。 佟右妤这才发现,殷子戬是骑马前来,殷鸣雁没了马车就落单了。 她一点头:“承蒙鸣雁姐姐不嫌弃,便与我同车吧。” 人与人的关系很微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佟右妤猜想殷鸣雁对自己有些许成见,不论如何,可以坐下来谈谈。 误会解开了,也就平息了事端。 佟右妤想得挺好,带着殷鸣雁上了马车,命金葵捧出果茶来招待。 谁知车身刚动弹,殷鸣雁就错手把一杯果茶全部奉献给了佟右妤的裙子。 她今日穿的一身莲青滚边月华裙,浅白色的裙子瞬间染上红褐色的果茶,晕开一大片污渍,宛如凝固的血液。 “啊呀,真是不好意思。”殷鸣雁丢开杯子,拿出手帕,“佟妹妹会怪我么?” 佟右妤抬眸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 殷鸣雁不闪不避的,哪有半点愧疚之意,她甚至全然不怕对方着恼。 佟右妤微一抿唇,问道:“鸣雁姐姐是如何看我的?” 她让她上车,就是想趁机把话说开了。 殷鸣雁笑了:“凡事有因必有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佟右妤低头看着裙摆上的污渍:“虽说不能用失忆开脱一切,但毕竟是我与少将军之间的恩怨,我也在尽力弥补……” “佟妹妹这话错了,”殷鸣雁把玩着手帕,道:“我与哥哥双生,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同理,你得罪了他便等同于得罪我。” “那……我也向鸣雁姐姐道歉……” “不需要,”殷鸣雁并不接受,压低了嗓音道:“哥哥是男子,对付你总有不便之处,而我恰好代劳。” 省得旁人说她哥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姑娘,她才不允许。 佟右妤纵使性子再怂,听见这个说辞,心里也是不服气的。 她已经一再道歉,也摆出了诚意,可对方似乎不打算给她弥补的机会。 “殷姑娘这般咄咄相逼,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什么鸣雁姐姐,都不是她该叫的。 “你生气了?”殷鸣雁上下打量着她,道:“我也不是不讲理之人,原先对你没什么意见,不过是为了替自家人出口气。什么时候我哥原谅你了,我自然就不追究。” 佟右妤都不知道是否该赞扬他们一句兄妹情深了。 车窗外传来一声马儿嘶鸣,殷子戬骑着高大的黑色骏马随行在侧,衣袍猎猎,雄姿英发。 他叮嘱过妹妹莫要多管闲事,这会儿难免留心着马车内。 殷子戬从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对血迹尤为敏锐,一眼就发现了佟右妤裙摆上的红褐色痕迹,竟然大咧咧的对外呈现。 他当即眉头一皱:“佟右妤,你如今这般的厚颜无耻了。” “什么?”她突然就被骂了,鼓起软乎乎的脸蛋很是不快。 殷子戬没好气道:“你的裙子!” 这等闺阁私密居然不遮不掩! 佟右妤一低头,愣了一下才知道他误会了。 因着这误会她又羞又恼,两手撑着窗台,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我怕什么,我就去给所有人看,你们兄妹的杰作!” 同行的马车大都敞开车窗,欣赏这沿途景致,这会儿听见动静,纷纷要探出头来看热闹。 “坐回去。”殷子戬抿直了薄唇。 “与你何干!”佟右妤决定不给他好脸色了,反正也是要被针对。 殷子戬也没跟她废话,长臂一探,便揽过她半截身子往怀里一带,在她的惊呼声中,把人掳上马背。 一夹胯i下马腹,扬长而去。 6、采风 “你做什么!” 佟右妤猛然撞入他怀里,吓得手足无措,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立即抬手抱住了对方。 这太可怕了!马儿尚在奔走中,就把她掳到马背上,多危险啊! 殷子戬被紧紧抱住不放,温香软玉挤满怀,不由面色微变,怒道:“好好待着别动!” “我不要呜呜呜……你放我下去,你不能这样欺负我,我、我要告诉你娘!” 佟右妤吓坏了,细细的小嗓音甚至都带上了一丝哭腔。 殷子戬正想嗤笑她没用,他武将出身,身边之人骑马如走路,皆是信手拈来的寻常举动,在马背上这么大反应,还嘤嘤啼啼,未免有矫揉造作之嫌。 然而话没出口,又忽然想起,她是因为坠马失忆的…… 他骤然勒紧了缰绳,让疾驰的骏马停了下来,林间小路,四下无人,唯有佟右妤的哼唧声。 “你该不会,哭了吧?” 殷子戬垂眸看她,小姑娘缩在他健硕的胸膛前,显得如此娇弱。 方才上手轻轻软软一团,当真像是他在欺负人。 佟右妤心里很害怕,听说她失忆之前擅长骑马,而意外往往找上擅长的那个人。 她巴着殷子戬不放,气呼呼道:“快点放我下去,我回头就去你家拜访,我说到做到!” 告你爹娘! “怎么,你还想威胁我?”殷子戬简直气笑了。 大掌一把握住她软糯的脸蛋,致使她红润润的双唇像金鱼嘴一样嘟起来,他肆无忌惮:“你以为我会怕么?” “你放手唔……”佟右妤细白的小指头攀上他手背。 两人肤色对比明显,手指的粗细也差之甚远,她如何能撼动他的禁锢。 殷子戬最终还是松开了她,不让人双脚落地,怕不是要把他的衣襟都给扯烂了。 “不识好歹的家伙,”他牵着马儿走在前头,冷着脸道:“随我来。” 佟右妤站在原地没动,用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尽量用上礼貌词汇:“还请少将军送我回车上。” 这里是什么地方,荒无人烟的小道,莫不是想将她独自丢在此处? 殷子戬多少有些难以置信,他双手环臂,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被我一个外男撞见,竟是无动于衷?” 她真是姑娘家么? “令妹打翻了果茶在我裙子上,少将军想到哪去了?”佟右妤学着他的模样,也双手抱臂,哼声道:“你身为男子,知道得却多。” 在她来月信之前,何曾想过女子每个月有那么几天惨绝人寰的事情。 从外祖母口中得知后,可把她给惊呆了,这天下间的女子都好生厉害,月月流血也不会死! 听她这么说,殷子戬才知道自己误会了。 他别开眼,道:“鸣雁每个月鬼哭狼嚎,我自然知道。” 他领着佟右妤到一条小溪流边上,泉水潺潺,正好适合清洗。 都已经到这儿了,佟右妤犯不着为了跟他怄气,就置裙子于不顾。 她默不作声的蹲下来,扯着裙摆沾湿了来回搓,动作略显生疏,活像个受气包小媳妇。 殷子戬就在一旁冷眼看着。 没有皂角,光是清水如何能洗干净,怎么看都留下一块淡黄色的痕迹,在月白裙上有些碍眼。 “鸣雁是故意的么?”殷子戬问道。 看来他对自己妹妹的性子有点了解,佟右妤毫不犹豫就把人供出来:“她当然是故意的。” “她惯来护短,我会与她说清楚。”殷子戬直直盯着她:“我们的恩怨,无关旁人。” 说起这个,佟右妤实在按捺不住了,拧干裙摆扭身朝他走去。 “少将军方便宽衣么?” “嗯?”他微微眯起双眸。 佟右妤很好奇:“我想看看是怎样一个牙印,让你记恨我良久。” 这话似乎触怒了他,殷子戬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幽幽问道:“你觉得我小气是么?” “并非如此。” 佟右妤摇摇头,道:“大人看待打架,不过是件小事,对于孩童来说,当时的我们,面对霸凌……想必就是整个世界都被淹没一般。” 以成人的心智来评判幼时恩怨,其实不太公平。 她现在怀疑,当初的自己把殷子戬欺负惨了。 事实确实…… “我是哭着跑出去的,”殷子戬如今矫健而又强大,早已能够坦然吐露,他一步步朝着佟右妤逼近,嗓音低哑:“乳i首险些被你咬掉了,堪比锥心之痛。” 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隔着衣裳打量他鼓起的健实胸膛,心中惊骇,听上去比区区一个牙印的说法严重多了。 他表字无恙,想来是因为病弱,家里才如此希冀。 她对着一个病人犯下恶行,况且除去疼痛,恐怕还留下了被欺i辱的阴影,难怪他会记着这么多年…… 倘若她是男子,怕不是早就被揍了好几回。 佟右妤偷瞄一眼他宽大的手掌,寻思着自己被揍一顿估计得去半条命。 “少将军觉得,我要如何才能赔罪?” 殷子戬不答。 佟右妤的变化太大了,与他记忆中相比,天翻地覆。 又胆小又怂,低头赔罪比谁都快,非常能拉得下脸面。 她还那样娇嫩,玉葱雪藕,都没动手呢,就一副要被折断的模样。 殷子戬可算是体会到了一身蛮力无处使的局促。 ******* 两人归队时,正好与一行马车同时抵达绥山。 佟右妤被殷子戬带在身前,同乘而骑,收获了好些打量的目光,或明目张胆,或暗戳戳的,满是探究与好奇。 “你们去哪了?” 常慧公主的大眼睛来回瞅着二人,尤其是佟右妤,被从头看到脚:“你是何人?” 佟右妤向她行礼,回道:“宥州郡守之女佟右妤,见过殿下。” “宥州郡守,没听过。”常慧公主笑了笑:“瞧着你们似乎颇为相熟……” “臣的私事,公主也要问么?”殷子戬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常慧公主笑意一敛,道:“不过随口一问。” 殷子戬并不解释其他,牵着马儿,朝殷鸣雁走去。 常慧公主与他同行,临走前,回头望了佟右妤一眼。 佟右妤半低着头,什么都不想掺和,她好歹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进山赏枫避开殷家兄妹就是。 金葵小跑着过来:“小姐你没事吧?” “方才吓死奴婢了,少将军怎就像个土匪,二话不说把小女娘掳走了去!” “不许胡言,”佟右妤听见她这些个用词就眼皮直跳,道:“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绥山到了,我们安心赏景就是。” 今日这天不是很好,但未落雨水,道路略有湿润,却并不泥泞。 原定好的行程不好更改,元夫子便领着一群学子进山采风。 绥山说是山,但栽满红枫的山体不算陡峭,道路也颇为宽敞,不是那等荆棘丛生难行的路,所以没放晴也不影响进山。 元夫子这才敢带着一群人来此,只叫仆役们多备几件披风抵御山间凉风。 天气影响不了元夫子的兴致,他捋着小胡子笑道:“平日里绥山游客众多,今天正好,他们怕下雨都不出门了。” 枫红似火,曲径通幽,况且因为昨晚的风雨,打落了许多红橙色的叶子,满满当当铺在路上,堪称视觉盛宴。 便是缺了艳阳,也掩盖不住绥山的绚丽。 “小姐,这个枫叶实在太美了。”金葵拾起一片干净的落叶,是红橙黄渐变的色泽,最厉害的丹青大师,也很难描绘大自然的神奇。 佟右妤也捡了几片,小心收了起来,道:“带回去给外祖母也瞧瞧。” “还是小姐想得周到!” 到了绥山自由活动,各自寻个去处,元夫子不会拘着他们,他已经怡然自得去了。 佟右妤有心避开殷家兄妹,不成想转了几圈,竟迎面撞见常慧公主几人。 她身边跟着堂妹韵安县主,以及户部尚书家的姑娘周戚语。 遇上了总不能视而不见,佟右妤上前见礼。 常慧公主立即叫住了她,问道:“听说你和少将军青梅竹马?” 佟右妤此前就知道公主对殷子戬感兴趣,这会儿也不觉多么意外。 她摇头否认:“殿下,并不是每个儿时相识之人都称得上青梅竹马。” “哦?佟姑娘是想说与少将军仅仅相识?”韵安县主笑了笑,道:“方才看你们举止亲昵,多少人要误会了去。” “无需误会,”佟右妤道:“少将军国之栋梁,自有良配。” 反正那个人不会是她。 “说这些做什么?”常慧心绪不佳,一抽披帛道:“到处红彤彤的,惹人烦躁!” 良配什么的绝不会跟她扯上关系,倘若母后得知她的心思,少不了一顿教训! “枫林自然是红彤彤的,常慧姐姐不喜欢,我去替你摘一片绿色的可好?”韵安向来是哄着她的。 常慧没说不好,只不过眼神一斜,落到佟右妤身上:“你去。” “她?”韵安县主和周戚语齐齐看向佟右妤。 常慧一点头,道:“满地的橙红落叶看得本公主头疼,烦请佟姑娘帮忙摘一片青翠的来,可好?” 她的用词还算客气,但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 金葵连忙开口想代替小姐前去,被佟右妤一把拉住了,她道:“臣女愿为殿下摘叶子。” 这也不算多厉害的刁难,若能应付了这位公主,大事化小。 常慧让一个人去的,佟右妤便把金葵留在原地,开始满林子的寻找翠绿枫叶。 她本以为应该不会很难,谁知一抬头,视野所及橙红一片,好不容易发现一抹绿色,那也不是青翠,而是青黄相间。 绥山以红枫闻名,早已寻不出一片完整的绿叶了。 佟右妤找了好半晌,一直仰着头左右张望,没多久便感觉头昏脑涨。 这期间还遇到过其他同窗,皆是匆匆擦肩而过。 走着走着,她就迷路了。 四面八方都是红枫,长得也差不多,多转悠两圈就晕乎了,难以辨别方向。 她照着记忆中的路往回走,却愣是找不到常慧公主一行人,就连金葵也不见了。 佟右妤不由蹙眉,心下一急,没瞧见堆满红叶的地上有一个石块,生生绊了一跤,给崴了脚。 她捂着吃痛的脚踝,原地坐了下来。 怀疑是常慧公主故意把金葵带走,让她落单……当真是幼稚! 佟右妤也是倒霉,这脚崴得挺重,没一会儿脚脖子就肿起一个包,隔着绫袜摸上去都鼓鼓的。 她有心求助,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半个同窗的身影。 佟右妤无法,只好自己强撑着往山下摸索。 可是这脚太疼了,佟右妤还迷了路,眼见着乌云盖顶,山风呼啸,有要下雨的趋势,她还不知道山脚在何方。 正隐隐着急,斜侧方出现了一道人影。 殷子戬不知何时来的,颀长的身躯堵在她跟前,低头凝视她湿漉漉的黑色眼睛。 “哭了?” “没有。”佟右妤否认。 “如今的你,便是成天哭鼻子也不稀奇。”他轻嗤。 “谁成天哭鼻子了?”他凭什么蔑视她! 佟右妤很不服气,便听殷子戬开出了条件:“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带你下山。” 她问道:“什么事?” “你有求于人,还问东问西。”殷子戬并不打算告诉她。 佟右妤犹豫了一瞬,道:“只要不太过分,我可以答应。” 她确实是有求于人,金葵被常慧带走,估计短时间内回不来了,马上就要下雨了。 两人谈妥了条件,倒是难得这般平心静气。 殷子戬手长脚长,胳膊一伸就把人捞到怀里抱着了,她太轻了。 “等等,”佟右妤靠在他胸膛前,有些不自在,他一个男子胸怎么这样鼓?“少将军可以背着我么?” “怎么,不想看见我这张脸?”殷子戬气笑了:“正好,我也不想看见你。” 他臂力惊人,都不必把人放下,就将她给转移到背上去了。 佟右妤觉得……她仿佛一个轻飘飘的挂件。 只是才刚趴上去,殷子戬的后背就僵住了,绵厚如云,不容忽视。 本就黝黑的脸更黑了,他咬牙切齿:“谁允许你贴着我的?!” 她自己身前两大团什么,她自己不知道么! 7、蛮横武夫! 佟右妤被他这样直白的点出来,感觉很丢脸,耳根都红透了。 她气不过,抬手拍了他肩膀一下:“你住口!” 结果没把人打疼,反倒自己柔嫩的手心被那硬邦邦的肩膀给震疼了。 蛮横武夫! “别挨着我。”殷子戬语气生硬,不近人情。 佟右妤也不想碰到他,两手撑在他背上,把自己的上身高高支起。 这样就能极大的减少接触面积了。 只不过……她双腿不可避免的贴着他左右腰侧,颇为炽热,他就像是一个行走的暖炉…… 殷子戬行军之人,背着一个小姑娘,走起山路健步如飞,本就不怎么陡峭难行的路,于他而言如履平地。 他很快背着人抵达山下,那里元夫子正在点名,快要下雨了,必须尽快回去。 佟右妤匆匆赶上了,殷子戬这般醒目的高个子,自然又招来不少人侧目。 殷鸣雁立即迎上两人,面露狐疑道:“哥哥作何背着她?” “她伤了脚。”殷子戬略过她,把佟右妤送上马车。 “她伤了脚与你何干?”殷鸣雁觉得,她哥不像是爱管闲事的人。 “我正要说你,”殷子戬回身看她,道:“别自作主张。” “我怎么自作主张了?可不是我害她伤了脚。”殷鸣雁嘴巴一噘:“都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 一杯果茶而已,她都没放在眼里。 被常慧公主拘住的金葵这时才得以跑过来。 “小姐!”她急坏了,满肚子想告状,又不得不憋着。 大庭广众之下,胆敢对公主出言不逊,那是不要命了,有什么也等私底下再说。 不远处的常慧几人也看见了殷子戬的举止,她顿觉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本想故意支使佟右妤,让她找不着人急上一急,没想到人直接跑到殷子戬的背上去了! “她倒是好谋算,”韵安县主低声道:“公主也没对她做什么,就扮上了可怜相。” 常慧顿时心头火起:“她莫不是说了本公主不好的话?向少将军告状?” 韵安一点头:“不无可能。” “好生奸诈!”常慧满脸愤怒。 一旁的小宫女看了韵安一眼,道:“奴婢觉得不会,公主威仪,寻常的小姑娘哪敢冒犯,再者,少将军又不会替她出头,与他谈论公主犯下口舌,属实没有必要。” “怎么没有必要?”韵安笑了笑,道:“能让少将军厌恶公主啊。” 常慧喜欢殷子戬,也知道双方不对付,她最不希望的就是被厌恶了。 小宫女觉得县主言论荒谬,正欲开口反驳,常慧自己推开了韵安。 “他即便厌恶本公主,也只会因为其他,岂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郡守之女。” 她与太子一母同胞,而殷家是四皇子的外祖,根本走不到一起。 常慧自己知道,她可以看谁不过眼去教训一二,但绝不会被人当枪使。 “常慧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韵安连忙解释。 公主扫她一眼,“不必多说,回吧。” 马车上,金葵检查了佟右妤的脚伤,又红又肿的,瞧着颇为严重。 “幸好小姐没事,”金葵忍着气小声道:“公主就是故意捉弄小姐,拘着奴婢不让走,带我下山了,不准在原地等候……” “没多大事儿,她又没真让我怎么样。”佟右妤看得挺开:“是我自己没留心地上的石块,不甚绊了一脚,总不能为此去跟公主结怨。” 她自己倒没什么,就怕一个不好,牵连了父亲和外祖家。 皇室的金枝玉叶,高高在上,说什么都是对的,寻常人哪敢与之作对。 况且她们之间无冤无仇,不曾交恶,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金葵也明白这个理,叹道:“就是要委屈小姐了……” “这算什么委屈?”佟右妤摇头道:“我没那么小气。” 要不是崴了脚,绥山也无危险之处,她没找到人自己下山即可。 至于常慧公主对她的态度,两人基本是见不着的,纵使同在隐山书院,不同班级,也未必能经常遇上。 避开就是了。 回程的马车才刚启动,天空便飘起毛毛细雨。 秋雨微凉,朦胧似雾,笼罩住那片火红色的山包,别有一抹清丽之感。 佟右妤没有急着关窗,看向外头的景致。 “难怪元夫子不肯改行程。” 没有放晴,大多是不爱出门游玩的,元夫子坚持来绥山,估计是看多了艳阳下的红枫,今日伴随雨幕,另有一番风情。 ******* 回到家里,金葵背着佟右妤进门。 “我会很重么?”佟右妤趴在金葵肩膀上问道。 金葵摇摇头,笑道:“小姐如今体态纤细,能有多重。” 虽说她不是什么大力士,可背个小姑娘还是能背动的。 “那……”佟右妤犹豫稍许,小声道:“我胸前的感觉会很明显,惹人厌烦么?” 金葵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很是意外,不禁笑了:“姑娘家长大了,都会跟着发育,小姐以前圆润,现在难免可观一些。” 身姿妙曼,曲线丰盈,就是好看。她是贴身侍婢,最是清楚不过了。 佟右妤今日才后知后觉,她比同龄人看上去可观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不过殷子戬同样如此,并不是只有女子才有曲线,他的胸膛就比寻常男子厚实许多,全是隆起的肌肉…… 可见人与人有些不一样也是很正常之事。 佟右妤没让惊动外祖母,请了女医到风荷苑诊治。 彭氏听闻动静,过来看了看,沈连音和沈玉暮姐妹俩也一道来了。 “一点小伤,劳得舅母和表姐过来,鱼鱼实在过意不去。”佟右妤让金葵奉上热茶,并把折回的红枫树枝送一些给表姐赏玩。 主要是带给老人解闷的,不值钱也不稀罕,但若不给其他人捎带点,又显得顾虑不周。 沈玉暮接过红枫树枝,微一扯唇角:“红枫虽美,却不是什么难得之物,表妹还巴巴的带回来了。” 彭氏闻言斜她一眼:“这是鱼鱼的一番心意,你祖母半年不出户,就是一片树叶一朵花,那也是孝心。” 沈玉暮有些不服气,嘀咕道:“表孝心还真容易……” “舅母谬赞了,只是顺手带回,并没有想太多,当不得这样夸赞。”佟右妤解释。 “下意识的举动,才显出心意来,”彭氏笑道:“鱼鱼越发懂事了。” 她知道这个外甥女失忆前的德性,对比起来属实天差地别。 旁人只会说老夫人和她教导有方,传出去都是给自家涨脸面。 彭氏希望两个女儿也能学着体贴细致,殊不知,她越是这样,让沈玉暮越发不满。 “娘亲成天说我们姐妹不如陆姑娘知书达礼,现在可好,表妹也把我们比下去了。” 佟右妤一听这话就感觉头痛,她在沈家三年了,自然知晓舅母的脾气。 总是把别人家的孩子拿来比较,不仅伤了母女感情,还会影响沈玉暮的心性。 类似的话题一开头,难免会争辩起来…… 正想拿话岔开,外头柳婆子步伐匆匆,赶到风荷苑来禀报:“夫人!宫里来人了!” “什么?!”沉稳如彭氏,也不禁露出吃惊的神色,顿时顾不上管教女儿,连忙询问怎么回事。 他们沈家虽是官宦家庭,可在这权贵云集的京城,只能叫小门小户,何曾跟宫里打过交道。 8、泛舟 柳婆子立即回道:“那位小太监说是常慧公主身边伺候的,为了表小姐而来。” “表妹?”沈连音看向佟右妤。 佟右妤不由蹙眉:“莫非公主是来追究我未能摘回绿叶一事?” 难道要揪住她不放么? 不论如何,不能晾着宫里的人,彭氏让金葵给佟右妤收拾一下,便把小太监给请到风荷苑来。 小太监入内,才知道是一场误会,他并非来问责,而是奉了公主之命给佟姑娘赔不是。 “公主今日心绪不佳,回宫后想了想略有戏弄之嫌,命奴才前来解释一二。” 小太监不是空手来的,还捧着一个莲鱼戏水的小金碗,说是常慧公主的道歉礼物。 “使不得,臣女如何当得起殿下赔罪?”佟右妤连忙摆手。 她很是意料,常慧并未掩饰对她的不喜,居然还会为这点小事道歉? 小太监没有多言其他,把金碗送到就告辞了。 彭氏领着佟右妤谢恩:“多谢殿下赏赐。” 等人走干净了,她才回过身询问前因后果。 得知佟右妤在枫林里的遭遇后,彭氏也觉得不对劲,对高高在上的公主而言,她们这点小人物不值一提,即便得罪了也没什么。 何况让去摘一片绿叶,小打小闹,属实不算大事…… 莫名其妙得了个金碗,佟右妤挺纳闷的,直到隔日,听说常慧没去书院,被皇后娘娘禁足了,才对此隐隐有了些猜测。 皇后怕不是知道了公主的心思,估计为此发了怒。 贵妃和殷家打断骨血连着筋,皇后焉能容忍。 只是她即便阻止此事,管教常慧,又为何要对不相干的佟右妤有所表示呢? 当事人一头雾水,不得其解。 佟右妤崴了脚要养几天,不宜下地,却不是半点路都不能走。 她也不想落下功课,便由金葵背着去书院。 林锦祝大叹她的‘身残志坚’,然后告诉她小道消息,敌国的使臣即将抵达京城,昨日刚收到的折子。 南蛮与大墉为邻,历年来时有摩擦,最近战事刚歇,殷家军打得他们溃不成军,不敢来犯。 不过即便投降了,俯首称臣,大墉的百姓们还是称呼他们为敌国。 而这次,他们前来京城朝拜,是带着诸多贡品与诚意来的。 朝廷对此表示重视,书院里也有不少人在朗声议论。 殷家军功劳甚大,殷子戬就在隐山书院里,本就风头无两,这个节骨眼追捧他的人就更多了。 就连陛下都过问了殷子戬在书院里学习如何。 得知他随着夫子去绥山赏枫,顺耳还听了个他和某个小姑娘举止熟稔的趣事,陛下哈哈大笑,感慨了一番知慕少艾。 陛下并非乱点鸳鸯谱的性子,也不过是对小辈随意揶揄一句,但传到皇后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惯来谨慎,母仪天下最要紧的是体面和周全,所以打发了小太监去给常慧善后。 以防万一,佟家小姑娘要是借用崴脚之事跟少将军攀扯关系,传出去了到底有碍公主的名声。 如此这般,佟右妤就白白得了个金碗,乖乖谢恩便好。 ****** 这日,林锦祝约了佟右妤泛舟湖上。 她平日里要学的东西多,根本抽不出空闲来陪友人玩乐。 趁着腿脚养伤的间隙,暂停了练舞,倒是可以出来玩玩。 正好湖面行船,不必劳动双足。 不过即便是游玩,佟右妤还是抱上了她的琴。 林锦祝大为敬佩:“你是不是太好学了点!” 从她们相识至今,光见佟右妤刻苦努力了。 佟右妤无奈道:“天生愚钝,只好指望勤能补拙。” “十二岁之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三年时间学了这许多,还说自己愚钝呢?”林锦祝皱皱鼻子道:“元夫子都夸你的字好。” “也只有字迹尚能见人了,”佟右妤捏着小指头:“外祖母说我魔音绕耳,若不勤加练习,更加要被笑话了。” “胡说,谁敢笑话你!”在林锦祝眼中,她已经很优秀了。 佟右妤解释道:“父亲送我来外祖家,便是盼我好好学习……” “知道了知道了,幸好我早有准备。”林锦祝掏出她携带的短笛,笑嘻嘻道:“我陪你奏上一曲,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佟右妤抿唇一笑。 秋日晴光好,小船离了岸,金葵几人摆上糕点热茶,陪坐在一旁。 佟右妤和林锦祝合奏了一曲《劝知秋》应和此景,这几个月陆陆续续练习过几回,总算是能顺畅地娓娓道来。 一曲奏罢,林锦祝道:“敢到湖面弹奏的,哪个不是练好了来,就我们在这练习,被人听了去活像显摆。” 佟右妤不以为意:“弹得不好,却也不算扰民,谁管我们呢。” 空旷的湖面,自然野趣,不会吵着谁。 林锦祝噘了噘嘴:“我也是要面子的呀。” “放心,没人听见,丢不了你的面子。” 佟右妤话音才落,便听闻一阵空谷幽兰般的琴音传扬了过来,如石上清泉,叮咚悦耳。 所奏不是别个,正是方才她们那首《劝知秋》。 林锦祝连忙朝着湖面张望,瞧见不远处一艘小船,漂浮水上。 她哼声道:“别人弹琴,他也弹琴,偏生弹一样的,莫不是在挑衅我们?” “嘘,”佟右妤凝神倾听,她琴艺不佳,但耳力尚可,还是能分辨出好坏的,“此人琴艺一绝,当我们的夫子都绰绰有余。” 林锦祝本来还不服气,可随着小船靠近过来,她一眼瞧见了里面那位蓝衫公子,芝兰玉树一般,不由惊呼:“是闻人公子!” 闻人泽的琴,数一数二,天下闻名,爱乐者痴迷其中,忘乎其形。 他才是没有贬义的那个‘余音绕梁三日’。 “竟然是他?”佟右妤也有些意外。 对面的小船靠近后放缓了速度,正巧,一曲毕,闻人泽临窗而坐,隔着湖面望了过来。 “敢问是哪位姑娘弹的琴?” 林锦祝觉得有点丢人,不敢吭声。 佟右妤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她是个学生,水平不够不是很正常么? “见过闻人公子,”她遥遥见礼,道:“是我弹的。” “姑娘有礼了。”闻人泽回她一礼,视线落在她纤细玉白的指尖:“在下听着,姑娘的指套似乎不大相宜。” 佟右妤愣愣低头,这指甲套是祖母送给她的,林锦祝连忙接话:“还请闻人公子赐教。” “赐教不敢当,若姑娘不嫌弃,可收下这个。” 闻人泽示意小厮将他多余的指套送出去。 主子也不是头一回这么做了,小厮习以为常,一边朝着对面解释:“无需客气,尽管收下。” 这番好意,佟右妤不好一个劲的推却,最终收了。 她抿唇道:“指法生疏,让闻人公子见笑了。” “并不见笑。”闻人泽抬眸看她,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姑娘心思纯粹,心境开阔,琴声自然悦耳,抚琴奏乐兴之所至,并不只看技巧。” “闻人公子言之有理!” 林锦祝朝他一乐,一边贴近佟右妤耳畔小声道:“难怪说曲有误,周郎顾……” “胡说。”船只即将靠岸,佟右妤示意她别乱讲话。 双方从船上下来,佟右妤在金葵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闻人泽这才发现她行动不便。 佟右妤的脚踝早就不疼了,不过遵循医嘱,少用力,才能养得更好一些。 闻人泽却误会了,以为她身有残疾,上前施以一礼道:“方才是在下失礼了。” “闻人公子高见,并无失礼之处。”佟右妤摆手。 “姑娘小心……”闻人泽伸出手又收回,生怕她摔着自己。 林锦祝掩唇笑道:“闻人公子一表人才,还这般平易近人,温文尔雅,难怪被称作京城第一公子。” “京城第一公子?”佟右妤讶然,这个评价太高了。 “皆是虚名罢了。” 闻人泽摇头一笑,未做久留,转身离去。 林锦祝目送他的身影,道:“淡薄名利,琴艺超绝,难怪仰慕者众多,还有人暗地里唤他琴痴呢。” “所以才赠我指套?”佟右妤低头看手里的东西。 “他还赞了你的心境。”林锦祝笑着眨眨眼,拿出短笛胡乱吹着,嘴里嘀嘀咕咕:“有没有高人来指点我一二呢。” 也是赶巧,她笑嘻嘻的说完,‘高人’就出现了。 “我道这清幽湖畔哪来的难听笛声,原来是你啊?” 方非哀一行人正朝这边来,他走在前头,一眼瞧见了林锦祝手里的笛子。 他身旁除了几个面熟的好友,还有一个高大挺拔的殷子戬。 林锦祝可不是好惹的,呵呵笑道:“我还以为谁讲话这般刻薄,原来是方世子。” 学着他的句式回了一句,还不忘问道:“少将军怎么与这种人同行?” “我是哪种人?”方非哀瞪她一眼,轻哼一声:“少将军今日得闲,赏脸陪同我们一起,切磋切磋……” “什么?”林锦祝好奇。 “钓鱼技法。”方非哀理直气壮。 “……”她面色古怪,问道:“和你们比赛钓鱼?” “走吧。”殷子戬扫了她们一眼,面无表情的越过方非哀走在前面。 方非哀的狐朋狗友立即起哄道:“少将军好样的,说到做到!” “殷家人岂会临阵脱逃,何况是方世子亲自邀约……” 一行人走向湖边,寻找钓点。 林锦祝摸摸下巴,断言:“定是这方非哀缠着人家,非要比试。” 比武是肯定不行的,殷子戬单手都能胜出,比文嘛……方非哀在书院几日连着证明,结果发现殷子戬不如他所想的那样胸无点墨。 所以才搞出这个鬼名堂,跟人比垂钓? 林锦祝想跟去看看热闹,佟右妤有心避开殷子戬,道:“我行动不便,想先回去了。” 林锦祝还是了解她的,挽住手臂道:“陛下都知道少将军与你举止熟稔了,再避嫌是来不及了,我背你去如何?” “旁人不明就里便罢,你也胡说?” “我错了,”林锦祝立即道歉:“我不胡说了,就是想去看看方非哀落败的糗态。” 然后狠狠嘲笑他! 佟右妤犹豫,林锦祝摇着她胳膊撒娇:“好鱼鱼,难道你不想看么?” 佟右妤抿唇:“那就……去看看吧。” 她等着殷子戬落败,然后在心里嘲笑他。 9、赏赐 林锦祝说要背佟右妤,当真是说到做到。 一把挥退了金葵,她亲身上阵,背起佟右妤就往湖边去。 到了那边,率先找个干净宽敞视野好的石面,安置佟右妤坐下,笑道:“咱们等着看笑话吧。” 佟右妤反手拉住她,道:“你也别表现太过,激怒了方世子……” “怎么,你怕他打我?”林锦祝昂着脖子冷哼:“我才不怕他!” “一来一往仇怨结深了,可怎么好?”她眼看着两人每次对上,越来越不客气。 一开始也没这么不对付。 佟右妤自己遇到一个记仇之人,便担心这位同窗好友也被惦记上。 殷子戬在人前不与她呛声罢了,面上冷漠互不搭话,可是私底下……还不知道答应了他那个条件,日后该如何兑现呢。 两个美人在边上观看,那几个纨绔更来劲了,催促方世子快些宣布开始。 他们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 家中长辈成天数落他们文不成武不就,这两样不会,吃喝玩乐还不擅长么? 赛马斗鸡玩蛐蛐,这钓鱼简直是他们玩剩下的。 殷子戬对斗鸡蛐蛐毫无兴趣,至于赛马,这几人哪敢跟一位有军衔的小将军比马上功夫? 既然那么想和他比,今日恰巧遇上,那就奉陪一次。 “这钓鱼,无关乎力气,看的是运气。”林锦祝在佟右妤耳边嘀咕,道:“那个宴九如惯来运气好,钓鱼属他最能。” “是礼亲王的外孙?”佟右妤知道他,娘亲乃是瑾良郡主,性子跳脱不好学,时常和方世子在一块玩。 林锦祝点头。 她自幼在京城长大,跟这几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年节的宴会总会接触到。 一伙人是幼时玩伴,如今被殷子戬这个从天而降的‘外来户’给压住了风头,所以按捺不住了。 不过他们这般出身,也没有真的傻子,犯不着跟朝廷新贵过不去,皆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钓鱼是件枯燥的事儿,有时候等候一个时辰都未必有动静。 殷子戬心性沉稳,坐下就不动了,反倒是方非哀,又是喝茶又是吃菓子,半刻闲不住。 隐隐后悔:哪个没用的家伙想出这种比赛的! 他快要待不住了,两炷香后,看到宴九如的鱼竿动了,顺利钓起一尾鲤鱼,立即便跳了起来,宣布比赛结束,他们这边赢了。 方非哀急咧咧的想要判定,谁知话音刚落,殷子戬的鱼竿也动了。 他气定神闲,挑起一尾更大更漂亮红鲤鱼。 “!”方非哀的脸色都变了。 林锦祝不禁笑出了声:“这可怎么办呢,同样都是鲤鱼,少将军这条更大更鲜艳。” 方非哀毫不犹豫:“宴九如率先钓起,自然是他赢了。” “不是比大小么?” “不比大小!”方非哀一口咬定。 殷子戬对此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意思,上扬的眼尾微微一挑,道:“你们赢了。” 他语气随意,并未把这场输赢放在心上。 “错,是宴九如赢了,”林锦祝纠正道:“少将军也没输,是方世子输了。” 方非哀很不高兴:“你一个看热闹的人话这么多?就不能学学人家佟姑娘安静待着嘛!” 林锦祝闻言,回身就找佟右妤,道:“鱼鱼你说,方非哀是不是输了?” “不准直呼本世子大名!”方非哀气恼。 佟右妤生怕两人当面吵起来,拉住林锦祝道:“他是输了,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 林锦祝见好就收:“知道你归心似箭,我送你回去。” 马车就停在湖畔不远处,过去没多少脚程。 谁知这个节骨眼,沈殊章突然出现了。 “在道旁瞧见自家马车,果然是表妹在此。”他当即表示,想顺路回去。 同车的伎俩已经使过几次,佟右妤还疑心车夫被他收买了,当即一推林锦祝的肩膀,道:“大表兄既没坐车出来,用我那辆便是。” 林锦祝是个聪明的,立即接过话:“我本就打算送鱼鱼回府。” 如此一来,沈殊章就不能跟佟右妤同车了。 他也不好开口把林姑娘给赶走。 殷子戬在一旁冷眼旁观,嗤笑一声,率先离去。 佟右妤知道,他心里多半是在笑话她无用。 顺利回到沈家,就连林锦祝都看出沈殊章的心思了,劝说佟右妤告诉老夫人,这样拖着总不是方法。 佟右妤道:“外祖母已经知道了,不过她正在养病,大表兄的亲事估摸着要交给舅母。” 然而舅母那人挑剔,要求诸多,怕是没那么容易选出相看对象。 佟右妤以为,只要多等几日,沈殊章带来的烦扰就会迎刃而解。 不想回到风荷苑,彭氏就过来了。 她带来了宥州那边的书信,是佟右妤的父亲寄来的家书。 这本不需要彭氏亲自送来,不过今天,她是有话要说。 佟右妤请舅母入座,金葵都暂且退了出去,才听她开口: “鱼鱼也是大姑娘了,云容月貌,将来不知花落谁家……舅母问过你父亲的意思,可以安排着替你相看了。” 佟右妤闻言一惊:“替我相看?” 彭氏一点头道:“外祖既在京城,你爹来日也要回来,自然是在京城里找个好人家,你意下如何?” “我……”佟右妤从未想过此事,对她来说太突然了。 况且,她还以为她的亲事会被外祖母做主…… 舅母也不是那等爱抢着管事的人,除非……她是不是察觉了大表兄的动向? 沈殊章和佟右妤同在一个屋檐下,他行事小心得很,在府里从不逾越,更不会没事跑到风荷苑来。 他所做的巧遇,最多便是利用搭车一事。 其余不论在府里,亦或是书院,表面上并无不妥的举止。 而车夫既然能给他通风报信,必定收受了好处,不会将此事外泄,彭氏便很难察觉了。 “你别多心,家里几个姑娘大了,舅母本就留意着这些,也是要给你表姐安排的。”彭氏解释道:“你和玉暮同岁,连音大你们一年,差不多都该看起来了。” 佟右妤低头:“让舅母费心了。” “不算费心,相看又不是定亲,你只管跟那些青年才俊认识认识,不必有负担。何况你的事情,还得老夫人点头,断然不会仓促。” 彭氏一番劝说,很是有理,佟右妤想了想,点头应下:“那就麻烦舅母了。” 一番好意,她不能不知好歹,何况也是给大表兄透露一个信号,叫他趁早死心,别伤了和气。 彭氏对佟右妤的乖巧很是满意,立即回去张罗,让她静待好消息。 ****** 没几日,南蛮的使臣团抵达京城了。 他们入京那日,街道上拥堵了不少百姓看热闹。 大家对敌国没什么热情,皆是安静旁观,小声议论,指指点点。 礼部早已得了吩咐,安排好接待事宜,即便前不久还短兵相接,如今对方俯首称臣,就不能在面上失了礼数。 南蛮带来的诚意有许多,真金白银少不了,珠宝玉石、马匹猛兽,还有美酒美人。 陛下对他们的态度还算满意,通通收下,分赏给诸位有功之士。 这其中,殷家是得了最多的。 珠宝玉石给了殷贵妃先挑,名贵宝马赐予殷大将军,那头进献的稀罕猛虎给了殷子戬养着玩。 甚至最后,那位千里迢迢送来的绝世舞姬,居然也塞给了殷子戬。 消息传出后,众人惊奇,仔细一打听,才知道里头有皇后娘娘的手法。 原本陛下已经给众位将士都封赏了,爱喝酒的就赐酒,爱银钱的就赏金。 最后到这个绝世舞姬,按理来说当是陛下留着。 只是皇后开了口,说太子已有太子妃和两位良娣,四皇子身边却空寂得很,虽说年纪小,尚未定下正妃,但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皇后一手好盘算,既给四皇子身边塞了人,又避免多个小妖精进入后宫闹腾。 殷贵妃却是不能眼睁睁看她耽误自己儿子,当即拿话挡了回去,说太子是兄长,好东西应当先给哥哥。 两人车轱辘话来回转,皇后心知皇帝偏心,怕不是要把舞姬收下,或是赐给东宫,这两种结果都是她不乐意的,索性话头一转,把那美人配猛虎,一起赏赐给殷子戬。 殷子戬年轻,但体型着实高大,威风凛凛,仪势天成,军中时有男子管不住嘴爱说些粗俗笑话,暗地里羡慕的不少。 说少将军勇猛,怕不是那方面的需求也很旺盛,能把小女娘给活生生折腾去半条命。 甚至夜i御i数女的荤话都冒出来过,当即便有武将赞同皇后娘娘的英明,这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身边没有女子怎么行呢! 况且这绝世舞姬,娇柔似水,还是南蛮进献的,不论从哪方面来说,他们都想替少将军讨这个赏。 如此一来,皇帝也不好反驳,爽快地把舞姬和猛虎一并给了。 10、欺身逼近 陛下亲赐,舞姬不仅代表她自己,还是胜利者的战利品,殷子戬也不好推辞,拱手谢恩。 就这么领着个大美人回去了。 消息传开的时候,京中高门子弟们,无人不羡慕。 陛下得了美人自己不留着,偏偏赏给殷子戬,这是何等的圣宠,几位皇子都没得到呢! 除开圣意不说,这艳福也不是谁都有的,换做旁人敢沾染什么舞姬歌女试试,不被长辈敲断腿! 佟右妤听说时,并无意外。 这世间男子为尊,他们可以三妻四妾,不拘伶人美婢,反正样样占全了,殷子戬只是比同龄人更早享用罢了。 她与人相看,来日做了别人的妻子,怕是很快就要面临这些…… 佟右妤忽然不想找什么好人家了,倒不如寻个舅舅这般的,年轻时身家不显,迎娶才女彭氏,敬爱有加,也不纳妾。 舅舅在旁人眼里没有多大本事,为官多年,还是个小官,可对舅母而言,想来是个好丈夫。 父亲在宥州经营多年,当上了郡守,以外祖母之见,是可以给佟右妤挑个更好的人家了。 好歹也是郡守之女。 可往上的门楣,深宅大院,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呢? 佟右妤以前不曾想过这些,这会儿犯了愁,去竹意堂看望老夫人时,带了点在脸上,一下就被看出来了。 沈老夫人喝了陆神医的药,果然有好转,气色红润些许,沈乘带她去复诊时,神医还给减轻了药量。 老夫人就快大好了,精神头也充盈,便问了佟右妤为着何事发愁。 她听完后直笑:“姑娘大了才会有心事,也是你年岁小,才会更在意这些。” “外祖母笑话我。”佟右妤抿嘴。 “并不是笑话你,大家也都是这样过来的,哪个女子不想与夫君琴瑟和鸣。”老夫人道:“只是你要记着,切莫将太多心思放在男人身上,他们全是靠不住的。” 长辈们都是过来人,更看重家世门楣,至于男子是否花花心肠……?那么选了小门小户,他们难道就不花么? 这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有几个例外呢。 既如此,不如选个出身最好的,当上一府主母,把持着家中一切。 这几乎是所有大人的想法,小姑娘未经世事,怕是会不解,怎的长辈们全都是势利眼不成,只用身家权财去看人。 而这些想法,说好听点是参透了,说难听点那是无奈妥协。 “她们无力改变外界,只能改变自己了。若不如此,时时为着男子的去向劳心劳力,捕风捉影,属实心累。” 索性就不那么在意,以保全自己的心绪宁静。 佟右妤从未听外祖母说过这些,不由讶然。 仔细想想,大人们确实对男子的风流习以为常,一笑了之,似乎无人在意,无伤大雅,不是什么大事。 但深究内里,却是这般…… “鱼鱼是不是怕了?”沈老夫人揽过她笑道:“凡夫俗子如此,但若找个不同的,那就不一样了。” “何种不同的?”佟右妤不解。 老夫人想了想,道:“读书使人明理,若醉心于某一样事物,想必就不会将女i色看得太重了。” 佟右妤没听明白,但是外祖母言之凿凿,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痴情人的,她眼神好,必然帮着细细挑选。 ******* 下午,门房处收到了帖子,给风荷苑送来。 金葵一看,竟是殷家姑娘的邀约。 “小姐,你瞧瞧这个,可真是稀奇,”金葵奉上帖子,道:“也不知殷姑娘又搞什么名堂。” 这是邀请佟右妤过府饮茶的,就在下午。 “她既然下了帖子,瞒不住殷夫人。”佟右妤道:“夫人和蔼,我必须要去拜见一下她。” 金葵听了一点头:“大将军夫人确实是毫无架子,可亲得很。” 既然要去,就得好生装扮一番。 佟右妤换上一身折枝堆花烟霞裙,搭配两支芙蓉水晶花穗钗,是柔和亮丽的藕粉色泽,乖巧又娇嫩,比之夏日荷苞都俏丽。 金葵看得直赞叹:“小姐越发的好看了,与几年前大不一样,倘若回到宥州,怕是无人敢认。” 佟右妤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父亲也会不认得么?” “那当然不会,前年春节老爷不是才来过,去年因为宥州大雪他走不开,今年定会来京与小姐团聚。” 佟右妤的母亲去得早,即便她没有失忆,估计也记不清了。 之后爹爹一直未取继室,身边只有一位侍婢伺候。 那侍婢是沈氏陪嫁,给他做了通房,如今也伺候多年,前年跟着来京城拜见老夫人,老夫人开的口,才给抬做姨娘。 姨娘已经不年轻,但一直没听说肚子有动静,看爹爹的反应,既不寻医问药,也不着急半点,恐怕是他不想生。 佟右妤没有弟弟妹妹,父亲自己拿主意,她并不过问此事。 她失忆后就被送往京城,对父亲的印象已经很浅薄了,远不如沈家人深厚。 今日要去大将军府,倒是可以顺势问问,娘亲是怎样的。 佟右妤去跟舅母说了一声,乘坐马车出门,准时抵达大将军府。 那里早已有婆子等候,一路笑意盈盈,引着她去花厅。 名义上是殷鸣雁下帖邀约,实际上是殷夫人张罗的茶会。 佟右妤一来,殷鸣雁就挽着她的手,一口一个佟妹妹,请她入座,喝茶吃点心。 这姐姐妹妹一叫起来,就是不一样,都觉得她们很要好了。 殷夫人见状很是满意,坐到佟右妤的另一侧,笑道:“厨房见菊花开得好,给做了两样尝鲜,鱼鱼试试看。” 这茶是菊花茶,小点心是清炸白菊和玲珑菊花卷,既有巧思也有心意,咬上一口,还很美味。 “夫人太客气了,这些都很好吃。”佟右妤道:“菊花疏散风热,赏食皆宜,当真是极好。” “叫夫人就太生疏了,”殷夫人道:“若非你娘去得早,我又随夫君远走,也不会这么多年不得一聚,你该唤我一声姨母的。” 她这样说,佟右妤岂能不知礼数,忙起身施以一礼:“姨母好。” “就该这样叫。”殷夫人颇为欢喜,让身边婆子去把她那个映荷嫩蕊琉璃杯取来给鱼鱼喝茶。 “这个颜色正相宜。” 一旁的殷鸣雁已经在偷偷撇嘴了,耐着性子听母亲忆当年。 两家相识于微末,年轻时候的情谊最是动人,何况当初,殷夫人与丈夫成婚不久便陷入婆媳不睦的难题当中。 明明生了双胞胎,却只能带着儿子去宥州,留下女儿给婆婆扣住了。 儿子体弱,婆婆无赖,丈夫为难,殷夫人难免心性郁结,幸而碰见了沈氏。 殷夫人倒不会对孩子说婆婆的不是,只道:“昔日宥州是贫瘠之地,它如今的繁华,佟大人功不可没。” 若非小地方,三五年就该调任别处了,也不会在他升官后还待在宥州。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都是爹爹应该做的。”佟右妤道:“我对宥州已无印象,很想回去看看。” “可怜见的,当初怎就坠马了,可是摔得很严重?”殷夫人问道。 佟右妤轻抚脑门:“摔破了脑袋,险些留疤,爹爹四处问药才给去除了痕迹。” 殷鸣雁看了看,笑了:“应是伤口不深,不然就跟哥哥那牙印一样,什么灵丹妙药都无用。” 牙印……佟右妤理亏,低头不接话。 殷夫人瞥她一眼:“还提陈年旧事做什么?” 殷鸣雁也不说了,眼珠子一转,道:“听说佟妹妹学过舞,不如随我一起去鉴赏鉴赏。” “什么?” 佟右妤不解,人已经被她拉了起来。 “你这孩子……”殷夫人摇头,却也没拦着。 佟右妤被殷鸣雁带出了花厅,穿过曲折的回廊,去往一个小院。 她稀里糊涂的进去了才知道,竟是让她来看舞蹈的。 便是那位南蛮献上的绝世舞姬,被陛下赏赐下来,这会儿就安置在这个小院里。 佟右妤一惊,反手拉住殷鸣雁:“虽是舞姬,可如今已是少将军房里人,命她跳舞给我看合适么?” 尤其这还是御赐之人…… “有什么不合适的,一个舞姬,又不是公主!”殷鸣雁让身边婢女去传话,非让出来跳舞不可。 佟右妤隐隐看出来了,殷鸣雁非常厌恶这个舞姬…… 小院里伺候的婆子见她坐立不安,笑着解释道:“一个南蛮人罢了,姑娘尽管看就是了。” 殷家军是在前线厮杀的战士,手里不知染过多少南蛮人的鲜血。 他们比普通百姓,更为厌恶狡诈的南蛮人,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仇视情结的。 战败国为了求和献上的舞姬,一文不值,何况这个舞姬可不是个安分的。 才来几天,就动作频频,想去贴近少将军,近不得身了,许是怕自己被悄悄弄死,竟然把媚眼抛给了大将军。 可能她想求得一人庇护罢了,可落在夫人小姐眼中,家中两个爷们都被骚扰了,哪有不气之理。 舞姬姓罗,不敢违背小姐的命令,被请出来行了礼,乐曲一响便舞了起来。 当真是腰如蛇,步生莲,铃铛一响,柔i媚天成。 佟右妤学的舞可不是这个路数,舅母替她寻的舞娘,那是正经人,为了给她减一减身上的肉,还能强身健体。 罗姬跳完了,低垂着眉眼:“还望二小姐怜惜……” 殷鸣雁懒得看她,扭头问佟右妤道:“怎么样,你学会了么?” 金葵听见这话忍不住了:“殷姑娘说笑了,我们小姐学这个做什么。” 佟右妤看完一场绝世舞姬的艳丽之美,道:“我学不会,不过……倒是体会到了身为男子的快乐。” 且不说罗姬的来历,有这样一位美人倾尽全力展示她的美,唾手可得,只为惹来垂怜,难怪外人都说艳福不浅…… 佟右妤略有感慨,冷不防一回头,突然发现殷子戬不知何时过来了,悄无声息的,就站在她身后。 高壮的体型,黢黑的俊颜,怎么跟个鬼魅一样! 她吓了一跳,连忙离开座位:“少将军何时来的?” 殷子戬不答,冷笑着反问:“你体会到什么快乐了?” 佟右妤张了张小嘴:“我……” “既然佟姑娘这般快乐,不若就把这舞姬领回家去?嗯?”殷子戬脸色不善,欺身逼近她。 11、怕狗 佟右妤摆着双手后退一步,别开脸道:“少将军客气了,御赐之人我如何敢要……” 殷鸣雁呵呵一笑:“佟妹妹不知道,也不是所有御赐之物都该供着的,就这南蛮来的,便是损坏了弄丢了,陛下也懒得多问一句。” “那也是少将军房里人。”佟右妤才不会蹚这浑水呢。 殷鸣雁又道:“哥哥爱慕者众多,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才不会收她做房里人。” 罗姬听见这话两眼一黑,身子一软瘫倒在地,顿时哭唧唧道:“二小姐饶恕妾身吧……少将军……” 她扬起梨花带雨一张脸,我见犹怜。 殷鸣雁抬腿给她一脚,怒道:“回屋待着去!家中男子一出现你就演上了是吧?” 若非家丑不可外扬,她必定好好骂她一顿,竟敢招惹她父亲! 殷子戬看一眼婆子,立即将罗姬拉了下去,他转向殷鸣雁,沉声道:“你如今越发爱动手脚了,从哪学的刁蛮做派?” 之前故意撞一下佟右妤,如今又对舞姬动脚。 “我哪有?”殷鸣雁不承认,轻哼一声:“若非惹到我,我个个礼遇有加。” 佟右妤有自知之明,她就是那个惹到殷二小姐之人。 正想寻个由头告辞离去,殷夫人身边的婆子来请,说佟姑娘难得上门做客,带去看看那头猛虎。 本不该带小姑娘看这个,不过可以隔得远一些,瞧个稀罕。 “猛虎?” 佟右妤不禁心生好奇,但偷偷斜一眼殷子戬,又犹豫起来。 她的迟疑被他尽收眼底,殷子戬对她的怂劲有了清楚认知,“怎么,想避开我?” 一语中的。 但佟右妤不想承认,当着面小瞧她,她也是要面子的…… 见她抿着小嘴不说话,殷子戬压低了嗓音,只他们二人能听见:“你觉得你躲得开我?你能躲到哪去?” 语气冷冽,状若威胁。 这么个人高马大的家伙要找她麻烦……佟右妤鼓起脸颊,全是逞强:“夫人不会纵容你作恶的,你别太过分,不然……不然我告诉姨母。” 她着重强调了姨母这个称呼,这可是夫人让她喊的。 殷子戬简直要为她天真的模样而发笑,轻嗤道:“你是三岁小孩么?还告状?” “……我就要告状。”那么有用,她为什么不用。 佟右妤的心底猛然生出一股勇气,她还没见过猛虎呢,机会难得,就要去看看。 陛下把猛虎赐予殷子戬,若非殷夫人开口,她哪有机会得见。 索性不管不顾一点头,意兴盎然的跟着婆子去了。 殷子戬半眯着眼看她走远,舌尖轻抵住上颚,抬脚跟了上去。 猛虎被养在笼子里,是一头极为凶猛的白虎,被南蛮人药倒了一路押送到大墉,成为贡品之一。 此时它依然笼养,就在殷子戬的住处旁,特意腾了个小院子给它,并且安排几个侍卫照看,防止它逃脱伤人。 佟右妤进去时,里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豢养白虎的笼子巨大一个,是特意寻了铁匠定制的,结实又安全。 佟右妤远远张望着,光是它粗壮的一个爪子,就比她大腿粗了! “以前只在画上见过,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若不是猛兽被逮住了,谁有能耐活着遇到它们呢,京城里又有几个人见识过活生生的老虎。 金葵跟在身侧,同样啧啧称奇:“小姐,它会不会吃人啊?” “应该是会的……”佟右妤捏着手心打量它,道:“人的体型不足以和猛虎相比,光靠蛮力必然不敌。” 一旁的殷子戬沉着张脸默不作声,心里有些许意外,她看得那么认真,目不转睛,还以为……会被吓哭呢。 殷鸣雁伸手,扯了扯她哥的衣袖,把人拉到边上去嘀咕悄悄话。 “哥哥不让我多管闲事,那你准备怎么做呢?” “什么怎么做?”殷子戬低头瞅她。 兄妹俩大眼瞪小眼,殷鸣雁难以置信:“你记恨多年之人,如今来了家里,你就让人全须全尾的回去?” “那不然如何,你想让人断手断脚的回去?”殷子戬挑眉。 “也不至于,”殷鸣雁两手环臂,问道:“哥哥该不会没有任何复仇的章程吧?” 这话把殷子戬给问住了。 以前,他确实一心想要让佟右妤好看,年幼时还设想过她痛哭流涕的狼狈模样。 可是在回京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这些想法就难以施展了。 佟右妤太弱了,娇娇小小一团,腰肢细软,胆量也大不如前。 殷子戬毫不怀疑,他随便一吓唬就能叫她啪嗒啪嗒掉眼泪。 可是即便她哭了,他心里也不会如预想中的那般畅快得意。 “亏得我为哥哥打算许多,哥哥却这样无用。”殷鸣雁摇头,怒其不争。 殷子戬斜她一眼:“管好你自己便是。” “罢了罢了,那佟姑娘跟个面团似的,我怎么惹她都不生气,我哪好继续做个恶人。”殷鸣雁皱皱鼻子,觉得没意思。 面团?殷子戬垂眸,形容她倒是贴切。 佟右妤看了大白虎,问了它吃什么,还亲眼见着管事的用长长的竹竿,挑起新鲜的鸡肉羊腿等物投喂。 一口利齿把整个鸡骨头都啃碎了。 过足了眼瘾,才离开这个小院,要去给殷夫人作别。 时辰不早了,佟右妤不敢多耽搁,怕待久了又拉着她留饭,得快些回去才行。 一行人从养虎小院出来,远远便听见一道狗叫声。 “汪汪!” “墨点儿!” 显然是殷鸣雁养的,她正张开双臂迎接它。 叫做墨点儿的大黑狗,体格可一点都不小,吐着大舌头朝他们狂奔而来。 佟右妤看上一眼,花容失色,下意识往后退去,一脚就踩着了殷子戬。 “做什么?”殷子戬把人推开,然后才发现她面色发白,唇瓣微颤。 “你该不会是怕狗吧?” 大黑狗已经近在眼前了,佟右妤浑身僵住,动弹不得,甚至也顾不上殷子戬说了些什么。 他索性长臂一揽,将她整个人抱起。 双脚骤然离地,殷子戬抱着她转了个身,免去大黑狗的直面冲击,佟右妤才回过神来。 心脏猛然跳动,两手一搂,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了他,把自己埋进那炙热硬实的胸膛里。 她疯了吗?殷子戬蹙眉,微微僵直。 两人贴得太紧密了,佟右妤那样用力,绵厚软弹的胸团挤在他身前,都给压扁了。 她仿佛没有意识到…… 金葵张开双手拦在前面,道:“不能让狗狗靠近小姐,当初就是有一头猎犬闯出导致惊马,虽说她不记得此事了,可一直都很怕狗……” 殷鸣雁一听有人怕她的爱犬,顿时有些不乐意:“老虎都看得津津有味,居然怕狗……” 她的墨点儿那么可爱! 婆子连忙帮着把大狗隔开,道:“每个人皆有惧怕的东西,还有人怕小猫呢。近日府里养了老虎,这狗就躁动易惊了许多,还是要小心。” 等到墨点儿被带走了,佟右妤才被放下来,一阵腿软,全靠金葵搀扶着。 她略有几分恍惚,好像后脑勺钝钝的疼…… 殷子戬蜷缩起修长的指尖,握拢成拳。 女子……都是那样柔软么? 尤其是佟右妤这个人,看着小小一只,却又肉肉的,多么矛盾。 他从前未曾留心过这方面,一时对比起来,竟有些心猿意马。 12、“不熟。” 佟右妤受到的惊吓并未多严重,很快就没事了。 不过殷夫人赶到还是数落了殷鸣雁一顿:“墨点儿小时候是个小不点,现在能一样么?” 这狗狗只养了两年多,顿顿食量惊人,又肥又壮的,对着熟悉之人倒是温顺,可府中放养,难免会有生人进来。 佟右妤忙解释道:“是我自己怕它,它跑过来,但没有丝毫不训。” 若因为她的胆小,诬陷了无辜的狗狗,那就罪过了,还连累墨点儿的主人一起挨骂。 “那也不能这般放养,迟早会出事。”殷夫人叹气。 许是因为那头老虎的气味,让墨点儿不安了。 “好狗才不会咬人!”殷鸣雁崛起嘴巴。 确定不会处罚狗狗后,佟右妤才告辞离去。 坐上马车,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抚上额际:“金葵,如果我恢复记忆会怎么样呢?” “小姐可是脑袋不舒服?”金葵连忙询问。 佟右妤摇摇头:“没什么大碍,方才疼痛了一会儿……” 也不是剧烈的疼,略有些不舒服罢了。 金葵道:“回去后不如让郎中来瞧瞧?” “不用了,天色不早,何必折腾。” 不管是否恢复记忆,她都能坦然接受。 哪怕人人都说以前的她不好,可那毕竟也是她。 中秋佳节临近,沈老夫人连日饮用陆神医开的方子,身子终于大好了。 这病拖了快半年不见好,沈乘心里隐隐着急,如今可算是开怀展颜了,立即让彭氏张罗了一桌家宴,欢喜一番。 佟右妤也很高兴,围着大圆桌坐在外祖母身旁。 沈家人口简单,沈乘未纳妾,一子二女;老夫人生养两个孩子,其中佟右妤的母亲去世早,如今就剩儿子沈乘。 但实际上,老太爷的姨娘也生了个儿子,佟右妤管他叫小舅。 庶出的沈三爷外放做了县官,老太爷去世后,鲜少回来,老夫人准许把他姨娘一起接去,待在她亲生儿子身边,颐养天年。 今日这家宴,就是沈乘一家子和老夫人,外加一个佟右妤了。 家中老人大安,彭氏便准备今年的中秋弄得热闹些,请个戏班子进府唱两天。 搭戏台请戏班花费不少,往年惯来节俭,少有这么做。 沈老夫人道:“我们去梨园包厢也不麻烦,何必费这银钱。” 彭氏笑着朝她一眨眼:“这不是还有贵客上门喝茶么?” 她指的是相看人选有了眉目,正打算寻个由头,与人约着见见面。 家里几个孩子大了,少不得要多往来多结交,才能寻着好人家。 沈乘尊重妻子的决定,道:“儿子儿媳的孝心,娘就受着吧,也不是年年都搭戏台。” 沈玉暮听了在一旁咕哝:“搭戏台变戏法早就不吃香了……” “那你说什么吃香?”沈乘扭头看她。 沈玉暮顿时来劲了:“自然是猛兽了,自从少将军得了陛下赏赐的白虎,可把许多人羡慕坏了,大家都没见过。那些有眼色的商队瞧准商机,动作特别快,不知从哪弄了豹子什么的,可供租用。” “竟有这回事?”沈老夫人不由诧异:“看来我病得太久,万事不知了。” 彭氏摇摇头道:“什么豹子老虎的,听上去就可怕,怎么还凑这热闹?” “娘亲,人家都是连同笼子和看守的大汉一起送来,不会叫它们跑出来,怎么就可怕了。”沈玉暮一脸向往。 彭氏不同意此事,“不适合你祖母看,少胡闹。” 沈玉暮不死心,眼珠一转,看向了佟右妤,问道:“表妹去大将军府,可有看过?” 沈连音笑了笑道:“听说大将军夫人厚待表妹,想必早已见识。” 佟右妤见话题牵扯到自己,暂时停了筷子,道:“那日有看过一眼,管事的给投喂了鸡肉羊肉,颇为血腥。” 猛兽都是啃食生肉的,一口把骨头咬碎了有声响,现场还能闻到一点气味。 这种场面,寻常人或许会好奇,但万一惊吓着老人怎么办。 沈玉暮轻哼一声:“你自己看过了就说血腥不想看。” “三表姐,我并非那个意思。”佟右妤解释。 一旁的沈殊章道:“此事都怪少将军带了个坏头,纨绔子弟争相效仿,豢养猛兽,彼此攀比,如今就连商队都掺和了。” “大哥也不能这么说,”沈连音温声道:“白虎乃陛下赏赐,是恩泽,也是惜才。” 少年将军,前途无量,那些纨绔纵使养了再威风的宠物,也不及殷子戬半分。 “行了,陛下二字不是小姑娘该议论的。” 沈老夫人适时制止,朝彭氏道:“搭戏台铺张浪费,孩子们也不爱看,不如用这个钱去摘星阁定一个雅间。” 沈玉暮和沈连音闻言,双眼一亮,立即表示了赞同。 摘星阁在京城很有名,酒楼有七层高,宛如一个宝塔。 除去美酒佳肴,最要紧的是位置好,能将永乐坊的繁华夜景尽收眼底。 平日里它的雅间就供不应求,到了中秋节更不必说,为了一赏街市花灯的壮丽,多得是人砸银子。 沈乘觉得不错,道:“那得尽快预定,否则一间难求了。” 彭氏应下了,明日便让管家去办,一边扭头敲打沈玉暮:“中秋假期前且收收心,学院不是该办青袍会了么?” 青袍会是往年传统,由奉礼书院和隐山书院合办,双方共同交流诗书礼乐,切磋骑射,蹴鞠等类目也有。 书院鼓励每人至少参与一样,不为计较名次,加深友好往来罢了。 沈连音喜欢作诗,本就是诗社的,她今年也选这个;而沈玉暮擅长丹青,其他的她不想选。 佟右妤在隐山书院,原本想选书法,但已有几位同窗先选了,她退而报了弹琴。 琴技普通,重在参与,反正她也不怕输。 彭氏一一过问,颇为满意,孩子们琴棋书画皆有涉猎,不枉长辈们一番苦心。 吃完饭后,沈老夫人把佟右妤叫去了竹意堂,要把她惯用的那把古琴借给她使用。 佟右妤连忙摆手推拒:“外祖母心爱之物,可别被我损毁了。” 古琴名贵,她哪敢玩。 老夫人叹了口气:“我也舍不得把它给你糟蹋,可若不舍了它,就要豁出我这张老脸了。” “嗯?”佟右妤直觉不是好话,鼓起腮帮子。 老太太抱着她的琴发愁:“青袍会聚集两大书院的夫子学生,众目睽睽,一问你的琴何人教导,可不就把我供出来了么?” 佟右妤自省片刻,道:“也没那么难听吧……” “难不成有人赞扬你的琴音好?”沈老夫人想了想:“皆是恭维之词,你切莫当真。” “……”佟右妤捂住眼睛:“外祖母也不早说,我都已报名了。” 没人赞扬她弹得好,估计也就林锦祝吧…… 可是林锦祝虽然学了个短笛,却听不出个好赖,那日船上的闻人公子天籁之声,她起初也没多大反应。 “罢了罢了,”老太太认了命:“我就不要了这张老脸,反正也年纪大了,要脸又有何用。” “外祖母……” “我乏了,你去吧。” ******* 青袍会转眼而至,两大书院一同比试,虽说是友好交流,但暗地里难免想一较高低。 尤其是学子们,意气少年,精力充沛,哪个不是跃跃欲试。 今年隐山书院可是来了几大助力,殷子戬堂堂少将军,比骑射等同于杀鸡用牛刀。 再说常慧公主和三皇子,那也是自幼名师教导出来的,皆有一技之长。 看了一圈,只有佟右妤和林锦祝两人面临必输的局面。 她们一同遇上了一个人,京城才女陆如甯。 林锦祝就不明白了,“她学琴也就罢了,偏偏还学短笛,我们俩可就遭殃了……” 皆要败北呜呜呜…… “只会一样如何当得起才女二字,”佟右妤笑道:“人家三岁学琴习乐,我们输的也正常。” 况且这些讲究悟性,不是谁沾手都可以。 林锦祝捧着脸蛋:“方非哀那家伙定要笑话我好几日!” 她想了想,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拉起佟右妤道:“我们先去看看他们蹴鞠比赛,指不定他就输了呢。” “这……”佟右妤欲言又止,她觉得很难输。 因为殷子戬没有报骑射,一起去了蹴鞠队。 虽说他们练习少,未必能打配合,但这人有功夫在身,敏捷矫健,怕是没谁拦得住。 果不其然,两人赶到后,观看了一场殷子戬的个人秀。 他本就魁伟,上过沙场,那身手叫一干人望尘莫及。 目如朗星,高鼻薄唇,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潇洒利落。 把一群学子都给弄服气了,人皆是慕强的,方非哀也不揪着之前那些酸溜溜不放了,心悦诚服的给他道歉。 再说围观的姑娘们,一个个面颊微红,春心萌动。 林锦祝都惊叹了:“少将军这般俊逸不凡,要是个姑娘家,提亲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大墉朝虽说女儿家很胆大,但还没到反向男子提亲的地步。 隐山书院赢了这场,大家都很高兴,方非哀一扭头,发现了佟右妤和林锦祝。 他不由一笑:“听闻佟姑娘与少将军青梅竹马?” 他嘴里没有冒犯之意,不过那几分揶揄是压不住的。 “并不相熟。”佟右妤摇头否认,也不知所谓的青梅竹马一说被传给多少人知道了。 殷鸣雁就在边上,立即出来遏制流言的诞生:“方世子切莫胡言,他们幼时的关系不怎么样。” “这是什么意思?”方非哀不解了。 “问那么多干什么?”殷鸣雁两眼一瞪:“少把不相干的两人牵扯到一处。” 旁人闻言不禁嘀咕起来:“这听着不仅不熟,还像是有仇……” “少将军在书院似乎没有跟佟姑娘说过话……” “可是绥山那会儿又好像挺熟的。” “殷姑娘身为妹妹最清楚了,她所言必定是真。” 殷子戬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佟右妤,她说不熟? “确实不熟。”他微微抿直了唇角:“只是唤我娘姨母罢了。” “这不就是青梅竹马么,”林锦祝笑嘻嘻挽住佟右妤的小手,“你否认做什么?” “我……”佟右妤的眼睛都睁圆溜了,所有人看她的眼神瞬间变了。 明明自幼相识,在书院却故意目不斜视,仿佛在刻意掩人耳目一般。 殷子戬当真是好心机,陷她于不义……! 13、就凭他? 下午场,佟右妤和林锦祝的弹琴吹笛不出意外的落败了。 陆如甯如愿收割了两项第一名,众人纷纷恭贺,京城第一才女,名不虚传。 她更是长辈们口中夸赞的对象,在沈家就经常出现在彭氏口中。 佟右妤抱着古琴退下来,外祖母还是疼她的,把古琴借她一用。 不过她的技法,不能将它的空灵完全发挥出来。 佟右妤倒没有什么遗憾惋惜,实际上她对琴的热爱并不算多,只是长辈让学,说能陶冶情操,她能弹,所以就学了两年。 沈玉暮赶来看热闹,忍不住笑了两句:“祖母那样疼爱你,亲自教导,结果你还是输了。” “三表姐,”佟右妤点头道:“我还要多加学习呢。” 沈玉暮看她这样反应平平,不由气闷:“你的脸皮是真厚啊!” “佟姑娘不如与我学琴,”斜后方一人缓步而来,“如何?” 表姐妹二人一抬头,月白广袖,长身玉立,竟是闻人公子。 沈玉暮吃惊道:“你要教她学琴?” 佟右妤同样讶然。 闻人泽面带浅笑,道:“佟姑娘的琴艺确实有精进空间,不过心性好,是可塑之才。” 沈玉暮的嘴巴彻底合不上了,只怀疑自己听错了,闻人公子的一句可塑之才,那必然是未经雕琢的璞玉! 佟右妤连忙摇头:“当不得公子这句话。” 外祖母还说她魔音绕耳呢…… 闻人泽稍稍偏过脸,道:“佟姑娘不信我所言?” “并非不信,只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看走眼也是正常。 而且她琴技平平,心性好又是什么意思呢…… 闻人泽缓声解释:“弹琴实则是弹情,万物有灵万物有情,技法可以夜以继日的苦学磨炼,心境悟性却未必。有那么许多人,白发苍苍才能抵达自己想要的境界。” 林锦祝连忙道:“闻人公子愿意教,这等好事当然要立即答应下来。” 她轻推佟右妤的小臂示意别愣着。 沈玉暮已经羡慕坏了,跟着这样有名的琴师,哪怕是一段时日,也能在京城弄出名堂来。 佟右妤却道:“我这琴是外祖母所教,虽未正经拜师,但与师父无异,若是突然跟随闻人公子学琴,外祖母必然高兴,可我又怕她难过……” “佟姑娘原是忧心此事,”闻人泽笑了笑:“无妨,你我不做师徒,就连夫子都不必叫。” “这……”佟右妤一脸懵然的看他:“这如何能行……” 即便不是徒弟,那也是夫子与学生,否则不是太失礼了。 而一旁准备离场的陆如甯察觉这边的动静,也朝他们走来。 清雅的女子怀抱古琴,向闻人泽微微躬身:“陆如甯想请教闻人公子。” 闻人泽避让开了,回道:“陆姑娘已有师父,在下岂敢指手画脚。” 沈玉暮的表情古怪起来,这话听上去怎么那么……双标呢? 方才表妹也说自己有人教导弹琴了…… 闻人泽竟然拒绝了陆如甯,那可是陆如甯,她娘天天挂在嘴边的‘被人家的孩子’! 沈玉暮眼睛一转,拉住佟右妤,低声道:“表妹答应他,带上我一起学琴。” “嗯?”佟右妤不解:“三表姐也想学琴?” 沈玉暮不是没有学过,小时候祖母就教她了,可她实在喜欢不起来,上课如上坟…… 沈玉暮眼神乱飘:“我不一定学很久,反正可以试试。” 她是看闻人泽拒绝了陆如甯,如果选了表妹和她,回去在娘亲面前长脸! “可是……”佟右妤蹙眉,没想到有一天这样为难的事情会落在自己身上。 沈玉暮冷哼一声道:“怎么,你不想带上我?” “不是,”佟右妤小声告诉她:“三表姐,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弹琴。” 这样厉害的琴师,她怕是辜负了。 沈玉暮不信:“你都跟祖母学了那么久……” “外祖母教的我才喜欢,若非外祖母,也不会坚持那么久。”佟右妤实话实说。 沈玉暮难以置信的瞪着她,咬牙道:“原来你就是这样狡诈的讨长辈欢心!” “佟姑娘有何为难之处,不妨直言。”闻人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软软糯糯的小姑娘,面上半点遮掩不住心思。 他未曾想,自己难得主动教人学琴,竟叫她这般为难了,不由失笑。 佟右妤尚未回答,沈玉暮抢先道:“表妹想带上我一起,若是闻人公子介意,她就不学了。” “三表姐……” “那沈姑娘一起来便是。”闻人泽两手拢着广袖中,答应了。 佟右妤慢慢把嘴闭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不好太拂人脸面,只能顺话道谢:“多谢闻人公子不吝指教。” 青袍会尚未结束,此事就传开了,风头甚至压过了常慧公主骑射勇夺第一。 常慧被皇后关了几天,放出来继续到隐山书院学习,这是陛下的旨意,她必须好好表现,不给皇后和太子丢脸。 她没有太留意殷子戬的动向,只不过,以为报了骑射会遇到他,结果没有,心里还是有几分失落。 比赛结束了,她手里还握着弓箭,不断地射向远处的靶子。 ‘咻!’ 正中红心。 “殿下……”小宫女面露担忧。 常慧一伸手,示意她递箭:“再来!” “殿下,咱们去看看别的吧?”小宫女劝道。 “别的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常慧公主又射了许多支箭,置办场地的管事本来在比完赛就该收拾撤走了,见状半句也不敢说,就等在一旁。 再不收拾,等下天黑了摸黑干活哟…… 直到常慧手臂脱力,微微发颤,她才摔了弓:“没意思,真没意思!” 小宫女马上捧了热茶给她,道:“秋日干燥,殿下润润喉。” 常慧一把推开,不想喝,心里还是气不过:“母后敲打我,殷子戬是不是也知晓了此事?他是如何看待我的?” 她报了骑射项目,他没报,而且从头到尾没往这边出现过! 小宫女软声道:“殿下金枝玉叶,什么样的男子找不到……” “本公主就要他那样的!” 让常慧恼怒的,不是郎心似铁,而是阻力重重。 母后那边,贵妃那边,甚至是她的父皇……根本就不可能。 殷鸣雁也报了骑射,然而不敌常慧公主。 本来心里挺不服气,没成想回来拿个东西,竟然听见了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她转头就找上她哥去了,叭叭就是一顿说。 “皇后处处针对我们殷家,怕不是鼻子都气歪了!”殷鸣雁感觉有点解气。 殷子戬瘫着脸,并不感兴趣。 即便来日四皇子与太子相争,殷家势必要相助,但不至于牵扯上公主这等女眷。 殷鸣雁说完了常慧,又讲起闻人泽和佟右妤。 “哥你刚才是没看见,闻人公子纡尊降贵的要指点她,”殷鸣雁摸摸下巴:“以我女子的直觉来说,必定不寻常。” 闻人泽?殷子戬眯起狭长的眼眸:“怎么不寻常?” “怕不是觉得她乖巧漂亮,生出点心思?”殷鸣雁一锤手心:“坏了,她要有靠山了。” “就凭他?”殷子戬面色微沉。 “就凭她。我自然是帮着哥哥的,不过也要说一句,她这样的长辈都喜欢……”殷鸣雁话没说完,就发现人转身走了:“你去哪里?” 殷子戬头也不回:“找她。” 殷鸣雁收回追逐的步伐,道:“那你速速有怨报怨,免得日后她有了靠山,扩大战圈。” 14、玉软花柔 佟右妤早早跟沈玉暮乘坐马车回家,丝毫不知自己躲过一劫。 马车上,沈连音才听说了她们要学琴一事。 “三妹的基本功都没学好,能坚持几日?” “我当然会努力,二姐别急着瞧不起人。”沈玉暮可是下定了决心。 “谁又瞧不起你了?”沈连音道:“别到时候跑来找我诉苦就好。” “我不管,我要先高兴高兴。” 回到家里,把这个消息给彭氏一说,她果真是大喜过望。 以闻人泽在京城的名声,能得他指点,属实难能可贵,颇有进益。 不过,她对沈玉暮的斤两心中有数,怕她跟不上进度,请佟右妤过来帮忙熟悉熟悉。 风荷苑里,金葵真想替她推了,道:“二姑娘还好些,可三姑娘那个脾气,让小姐过去平白受气。” “无妨,她也就说话不中听,不会真对我如何。” 佟右妤这样想着,去到沈玉暮的院子里方知棘手—— 沈玉暮幼时学过琴,可是当初就没学透彻,荒废这么许久,早已经忘光了。 她这样,别说让闻人泽指点,就是佟右妤来教她基本功都足够。 此事并无捷径,唯有苦练,只是佟右妤多说两句,沈玉暮就阴阳怪气的不乐意了。 “三表姐这样,我是没法子了,不如推了闻人公子,叫他别来了。”佟右妤是不在意,少练琴还节省了功课。 “不行。”沈玉暮不同意,她好不容易有一样胜过陆如甯,咬着牙都要练下去。 “……请表姐再接再厉。”佟右妤微微叹息。 天外有人,都因舅母时常用陆姑娘来作比,才导致表姐将她视为假想敌。 向优秀之人学习固然重要,可许多事情,不应该自己喜爱才最要紧么? 沈家连着几天,陷入了真正的‘魔音绕耳’之中,沈老夫人身体刚好没多久,就忍不住出来管管小辈。 “人家弹琴你也弹琴,就硬弹啊?早干嘛去了?” 小时不肯学,这会儿临时抱佛脚。 沈玉暮自己也颇为痛苦,一把抱住老太太:“祖母,祖母帮帮我吧……” 老夫人满脸嫌弃的推开她,道:“着人给闻人公子送月饼贺佳节,请他中秋之后再来,这期间,你就关起门练习。” “可我中秋约了王姑娘……” “你哪都不许去!” 沈玉暮欲哭无泪,算是自食苦果了。 ******* 中秋这日,白天林锦祝过来了一趟,给佟右妤送了一支兔儿簪,京城正流行。 虽说是劣质玉石做的,但小兔子形状精致小巧,两个玉白兔耳很是可爱。 且正因为它价格不贵,才能广受欢迎,几乎每个姑娘都戴上了。 佟右妤也用上了兔儿簪,穿一套岚燕水雾裙,外头罩一件薄披风,又水灵又娇俏。 她平日里不施粉黛,本就肌肤如玉,唇红齿白,今天还约着跟林锦祝用了同款胭脂。 红艳艳的点在唇上,粉腮盈香,楚楚动人。 “小姐这款胭脂选得极好,”金葵笑道:“林姑娘想必也喜欢。” 这是佟右妤给林锦祝的回礼,一人一盒,晚间要各自随家里人吃团圆饭,约了戌时六刻桥头会合,一同赏灯。 姑娘家都是爱美的,佟右妤照着镜子,笑得甜滋滋,回头还帮金葵一起点上胭脂,都要美美的去过节。 沈家早早在摘星阁定了雅间,天未擦黑,一家子就收拾好了上马车,一路拥堵着来到永乐坊。 沈老夫人卧病多日,许久不曾出来沾染这热闹的人气,她半点不介意马车走得慢,反而很是欢喜。 “大墉结束了战事,百姓安宁,傍晚都出门过节来了。” 这等日子,酒楼饭庄热闹极了,就是街道两旁的小食也顾客不绝。 等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更是另一番绝美光景。 到了摘星阁,佟右妤搀扶沈老夫人上楼,他们没有定到六七楼去,而是选了五楼临窗的一个雅间。 还没进去,就发现门外候着仆妇小厮,竟是有人先到了。 沈老夫人笑着迎上去,双方相互见礼,介绍名讳排序。 这是彭氏挑选来相看的人家,姓茅,为他的小儿子茅彦池而来。 茅家是正四品尚书右丞,知道沈家有两个姑娘,不过他们相中了佟右妤。 佟郡守虽说只是五品,但一郡之首,那可都是实权实职,且担任多年了,一旦调动回京,往上升迁想必不慢。 双方一打照面,茅夫人见着佟右妤,眉眼立即染上笑意,塞了个小金镯子过去,拉着人不放:“真是个好孩子。” 佟右妤摆手不敢受,茅夫人连忙解释:“长辈给小辈的见面礼,没有其他意思,沈家二位姑娘也有份的。” 身边婆子立即呈上两对金耳铛。 “这……”彭氏笑了笑:“茅夫人未免太客气了。” “京城谁不知道沈家教女有方,腹有诗书,都在书院呢?”茅夫人弯着眉眼:“结个善缘。” 彭氏听见这话,也不再一味推辞,道:“既是长辈赠与,便好生谢过茅夫人。” 得了准许,姐妹三人方才道了谢,一一落座。 茅彦池也是读书人,模样清瘦,瞧着文质彬彬的,正在国子监读书。 这是老夫人和彭氏最满意的一点了,家世不错,人又知上进。 即便是幼子不继承家业,但若自身有本事,就不会带着妻儿老小啃祖业。 “国子监,好生厉害呢……”沈玉暮酸溜溜的跟沈连音咬耳朵:“这夫人也大方,刚见面就送我们戴金。” 沈连音拿手肘顶她一下:“别没见过世面一样,见着金就泛酸,仔细挨骂。” “哼……” 沈家是小官,虽说宅子还算宽敞,衣食也还优渥,但毕竟比不上高门大户们富贵,更不如王侯之家气派,能给小辈们穿金戴银。 她们倒是有几样金首饰,是生辰年节时候给买的,银饰水晶一类用得多些。 这还是老太爷会做生意,攒了家底,不然那点俸禄哪能用金银。 沈殊章全程脸色不大好看,低声道:“国子监又如何,他能配得上表妹?” 沈连音一惊:“大哥,你在胡言些什么?” 沈殊章不说话了,今夜的表妹那样好看,却是为了与别的男子相看。 从母亲口中知道的那一瞬间,他的天都要塌了,简直想不管不顾的跪下求个成全…… 一旁的沈连音留心着他,慢慢带上一种怀疑的神色…… 摘星阁的酒席皆是提前预定,在大人们寒暄期间,就一一送了上来。 雅间地方宽敞,也分了桌,小辈们都在下首,吃得也自在一些。 茅彦池坐在对面,抬手给佟右妤斟茶:“佟姑娘请用。” “多谢。”佟右妤微微避开正脸。 座位挨得不近,茅公子的举止谈吐,沈老夫人和彭氏都留意着,眼见饭吃得差不多了,便发话让小辈们去看灯。 “我们大人说话,倒拘着他们了。” 沈玉暮早就想下去玩了,立即拉着沈连音站起来。 佟右妤和茅彦池也起了身,沈殊章却被彭氏叫住了,她道:“你爹不能饮酒,今日特意准许你沾酒水,替他两杯。” “娘……”沈殊章目送表妹离去,低头坐回座位,泄气道:“好。” 彭氏满意的轻拍他手背:“好好待着。” 四人出去玩,就茅彦池一个男子,难免要多看护些。 好在身边各自跟有丫鬟小厮,都盯紧了,谨防人多被冲散。 佟右妤全程跟着两位表姐,随着人群,不知不觉就流动到了灯塔前。 是一座悬挂满各色灯笼的高台,人们称之为灯塔,高高耸立,通透明亮。 今夜吹的西北风,高悬的灯笼摇摇晃晃,尤为漂亮。 有人单纯欣赏它,还有人,对着灯塔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佟姑娘可想许愿?”茅彦池笑着问道。 佟右妤摇摇头,她没有愿望,就是单纯来看热闹的。 只是这热闹没那么好看,偌大的永乐坊,居然一转头就遇见了殷家双胞胎。 殷子戬的挺拔身量,在人群中太打眼了,鹤立鸡群一般。 又因为模样黑俊,瞧着不好招惹,行人路过都自觉避让开了。 殷鸣雁也瞧见了佟右妤,嘀咕一声冤家路窄,侧过头就发现她哥目视前方,正不错眼的盯着人家看。 小姑娘玉软花柔,胭脂轻抹,娇而不自知。 “那人是谁?”殷子戬问道。 殷鸣雁这才发现还有个脸生的男子,她浑不在意:“管他是谁。” 左不过是沈家的哪个不知名亲戚。 她没打算过去打招呼,谁知她哥动了脚步,沈家姐妹二人本就想结识一二,立即迎上来见礼。 殷子戬很快知道了茅彦池,冷冷挑眉道:“原是茅公子。” 茅彦池颇为欣喜,拱手施礼:“久仰少将军大名!” 殷鸣雁举起团扇遮面,小声问道:“哥哥认识他?” 殷子戬沉着脸:“不认识。” “哥?”殷鸣雁察觉到他情绪有一丝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15、灯塔 “少将军也出来赏灯?” 沈玉暮仰头看他,一直都知道他高大,站到跟前方知魁梧。 这等少年英雄,别说是京城里,算上整个大墉也难以寻出第二个。 殷鸣雁接了话:“中秋夜上街不看灯,难道看人么?” 沈玉暮掩唇道:“当然是为了看灯,不过对月吟诗也是风雅。” “那可别,就怕一个弄不好,变成了附庸风雅,贻笑大方。” 殷鸣雁回了这句,语气也没怎么样,沈玉暮却面色微变,隐隐懊恼,她说错话了。 少将军是武将,之前一直待在军营,自认为读书太少所以才去隐山书院……她讲什么对月吟诗……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小姐你看三姑娘,对着少将军说话嗓音都收着了。”佟右妤身后的金葵偷偷一笑。 “不准拿此事来说笑。”佟右妤微微回头。 金葵瞅见她神色,立即闭嘴:“哦……我不敢了……” 京城敬仰殷子戬的人何其多,不分男女,沈玉暮一个十几岁小姑娘,前后态度变化再正常不过了。 别说是她,那些见多了世面的大老爷们,变脸的事情还少么? 有旁人在场,佟右妤都不跟殷子戬搭话,双方淡淡的,好似不相识一般。 她猜想,殷子戬也是懒得理会她。 不过今夜不同,他幽暗的眸子总是投射过来,意味不明的锁在她身上。 佟右妤无意识的拢了拢薄披风,道:“今夜风大。” 她估摸了下时辰,想寻个由头与大家分开,到桥头那边提前等候林锦祝。 想必她跟家人吃完饭就会过来寻自己了。 殷鸣雁不再搭理沈玉暮,回头看殷子戬,问道:“哥哥频频打量上方是做何?” 殷子戬方才就在审视这个灯塔了,眉头微蹙道:“恐它有倾倒隐患。” “什么?!”殷鸣雁惊讶:“哥哥此话当真?中秋节它才搭建的,竖起来没两日。” 殷子戬却不得不慎重,夜晚才刚开始没多久,靠近这里的人群会越来越多。 他略一思索,拿出腰牌给殷鸣雁,道:“你带着阿姜去请南城兵马司的人来疏散人群,加固灯塔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这种事情会惹来民众抱怨,大家都不喜欢扫兴,若无腰牌,怕是兵马司的人不愿意出动。 殷鸣雁收起玩闹心思,接过腰牌,道:“我听哥哥的,不过阿姜留下帮忙,以防万一。” “不用,让他跟你去,快点。” “那哥哥小心。” 殷子戬遣走了殷鸣雁,一旁的佟右妤几人都听到了对话,这时才急忙发问:“少将军说这灯塔不稳?” 茅彦池抬头,看向高耸的灯架子,挂满了不同样式的纸灯笼,他们就在正下方,顿时脸色微白。 殷子戬并不会拿此事开玩笑,瞥一眼佟右妤道:“你们立即散了,我守在这里。” “二姐!我们快走!”沈玉暮害怕的抓住沈连音,少将军说有问题,那肯定有问题啊! 殷子戬身旁另一个随从名叫葛兼,扬声喊叫了起来:“大家散一散!这个灯塔不稳固!它有危险!” 殷子戬面色沉着,正想在兵马司的人来之前疏散人群,然而意外来得太快了,根本没有给他们多余的反应时间。 看灯的人们刚被葛兼的叫声给吸引了注意力,一阵西北的妖风吹过,灯塔架子摇摇晃晃,木头柱子发出‘嘎吱’的难听声响。 下一瞬—— “灯塔倒了!” 殷子戬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惊醒灯塔下的民众。 而他自己,一个飞跃过去,伸手揽过佟右妤的腰肢,在灯塔轰然倒塌的瞬间,抱着她滚到安全位置。 他未能预知一切,也来不及多思,更无法在刹那间挽救更多人,只是抱住了那个灯下娇艳明媚的小姑娘,仿佛一种本能。 佟右妤正要带着金葵走,听到喊声的同时,视野便陷入黑暗。 她的脑袋被按进一个壮阔的胸膛里,两条长臂宛如铜墙铁壁,将她完全揉入怀中。 “唔……”鼻尖甚至戳到那鼓起的胸肌。 “啊!” “灯塔倒了!” “快让开,灯笼起火了!” 因为有风,纸灯笼在夜风的助长下熊熊燃烧。 好在天干物燥,也不是没有防着它,灯塔本就竖立在大街中央,隔着两边店铺都有些距离。 此时倒下来没有损毁房屋,也没正面压着谁,那一嗓子还是有点用处的。 不过没有致命危险,不代表无人受伤,有几人被木架子砸了腿脚,已经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哎哟声此起彼伏。 “你有事么?”殷子戬抱着佟右妤站起来,拧着眉心打量她。 小姑娘手脚健全,窝在他怀里,发髻都没乱。 “我……”佟右妤的心脏怦怦跳,受到了惊吓,立即扭头去找金葵:“金葵?” “小姐呜呜呜……”金葵都要吓哭了,此刻正被葛兼拎在手上,有些狼狈。 而沈连音姐妹和茅彦池先跑一步,摔在地上,都没有大伤,无非是扭了脚。 佟右妤一颗心骤然落了地,没事就好……她目光复杂的看着殷子戬:“我没想到……” 没想到他会来救她…… 因为太过震惊,第一时间居然不是道谢。 殷子戬什么都没说,放下了她,扭头喊上葛兼:“跟我去疏散人群。” 因为灯塔倒塌灯笼起火,还出现的伤者,人群受到惊吓,呼喊声跑动声,现场太乱了,必须有秩序的疏散灭火,否则这个夜风可能会坏事。 “听少将军的。”葛兼知道事情轻重,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佟右妤回过神,也立即动起来,推了发愣的茅彦池一把:“劳烦茅公子把我二位表姐护送回去,人群恐慌,怕会引发踩踏……” 茅彦池一看,是沈连音扭了脚,连忙点头:“好!” 沈玉暮手臂擦伤,但腿脚无碍,帮忙搀扶沈连音离去,临走前回头一看,发现她表妹没走,竟是去扶被砸伤的老婆子了。 “那个傻子,是真不怕死!”她怀疑表妹暗中勾搭了少将军,要不然怎么危急关头,少将军只把她抱走了呢? 沈连音摇摇头:“快走吧三妹,别留下添乱了。” 夜风还在吹,被砸伤的人不是特别多,但灯笼带着火被吹跑,有人避让有人灭火,乱哄哄的闹成一片。 佟右妤和金葵合力架起老婆子,蹭了一身灰红脏污。 婆婆的腿脚被砸得血肉模糊,方才衣摆着火,她滚地上一圈才扑灭,这会儿实在没力气了,涕泪横流:“太疼了……谢谢你们……” 佟右妤都不敢看她,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血,那样可怕的伤口……“我们快走!” 殷子戬是带过兵的,虽说百姓不像训练过的士兵听令,但他跃上高处振臂一挥,和葛兼二人有效的疏散了群众。 让妇孺先行,再让热心相助的青壮年共同把起火的灯笼打灭。 南城兵马司的人看到腰牌后立即赶来,现场已是一片狼藉。 副指挥史的冷汗都下来了,这等与民同乐的团圆之夜,倘若在他巡逻管辖区域内发生伤亡,天子脚下,万一上头问责…… 幸而场面乱,但未酿成大祸,伤者有好些个,没人被当场砸死,起火的灯笼也未引发火灾以及更严重的后果。 副指挥史松了口气,朝着殷子戬郑重一抱拳:“卑职卢腾飞,谢过少将军大恩!” 殷子戬摆摆手,道:“先处理伤患。” 不料他一回头,发现了混在伤患中的佟右妤。 殷子戬三两个跨步过去,一把将人抱起,冷脸打量她:“你受伤了?” 裙摆染血,触目惊心。 “呵……”佟右妤突然双脚离地,不由愣住,回道:“我、我并无受伤。” 她略一犹豫,白皙的小手点上他手背,“请放我下来。” 柔嫩的指尖才触及上去,殷子戬便浑身僵住似的,硬了,雪色肌肤与他的黑皮形成鲜明对比。 16、天之骄子 佟右妤说没受伤,殷子戬这才发现,金葵守着个老婆子,误会一场。 他没好气的把人放下:“谁让你如此?” 前不久还干干净净的小姑娘,现在身上不仅沾了血迹,还有灯笼燃烧后的纸灰,黑黢黢的,现场血腥气也不好闻。 佟右妤自己乖乖站好了,道:“还未向少将军道谢……” “你想一句谢谢就打发了我?”殷子戬脸色不善,往左右扫了一圈,问道:“那个茅公子呢?” 怎么又问起茅公子了?佟右妤不解,半垂着眼睫:“我自然会奉上谢礼。” 殷子戬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这时,殷鸣雁过来了,跨越层层阻碍走到她哥面前。 她俨然一副‘抓奸’的表情:“方才看见兄长抱着佟妹妹了。” “怎么?” “我说呢,幼时那点恩怨你念念不忘,你也不是那般小气之人。”殷鸣雁努嘴道。 殷子戬否认:“我就是小气。” 殷鸣雁才不信,捧住脸蛋懊悔:“我才是最傻的那个,为了哥哥冲锋陷阵,差点把人得罪狠了!” 可恶啊! “管好你的嘴。”殷子戬一伸手,把这个口无遮拦的妹妹拎到一边去了。 扭身吩咐葛兼把佟右妤送回去,这些伤患包括老婆子自有人妥善照料。 殷鸣雁忍不住问道:“你自己不送?此处有卢副指挥史善后。” “不去。”殷子戬头也不回。 这里没佟右妤什么事了,她和金葵两人被葛兼送到摘星阁,与家里人会合。 沈乘和沈殊章正带着人匆忙跑出来找她,迎面见着她们浑身狼狈,吓了一大跳。 葛兼开口解释道:“沈大人放心,佟小姐并未受伤,不过在街上见义勇为,搭救了一位婆婆。” “葛大人,”沈乘一眼认出葛兼,虽说只是随从,可殷家人那都是有军衔在身上的,披上铠甲就是小将,连忙客气道:“没事就好,当不得见义勇为四个字。” “沈大人过谦了。”葛兼笑看佟右妤一眼,把人送到,转身告辞。 沈老夫人已经拉着佟右妤好生查看了,“弄得这么脏,多吓人啊!” 开始第一眼,差点以为是她的血! “让外祖母担心了,我什么事都没有。”佟右妤道:“反倒是两位表姐可无事?” “一点点小伤而已,”彭氏接过话头:“前头到底怎么了,你们看见灯塔倒了竟然不一起回来?多危险!” “怕不是为了跟少将军待在一块?”沈玉暮小声嘀咕,没敢让茅家人听见。 沈连音道:“你迟早死在这张嘴上。” 茅家还没走呢,茅夫人笑道:“佟姑娘胆识过人,不过女子以娴静为佳,这般乱哄哄的往前凑,容易误惹是非,万一被那婆子赖上可怎么好。” 沈老夫人听见这话,回道:“赖上了就拿点银子打发她便是。” 总不能只顾着自己明哲保身,见死不救。 顾及到与茅家相看,初初认识,后半句话老太太忍着没说。 茅夫人弯了弯嘴角:“老夫人就是心善,跟个菩萨似的。” 今晚这街灯是看不成了,两家彼此各自归家。 临走前,茅彦池朝着佟右妤好好道了别,看样子是相中了。 马车上,沈老夫人不免唠叨两句:“遇着危险要先顾惜自己,有余力再去帮助他人。” “我知道的,”佟右妤一点头,软声道:“外祖母,我现在还心跳得很快呢,我看到起火了,婆婆倒在地上,好多的鲜血……” “可别做噩梦了。”沈老夫人拉住她的手,小姑娘哪见过这些。 “她要是死了我才会做噩梦,”佟右妤道:“死人是很可怕的。” “她不会死的,她得救了。”既是腿脚伤得严重,好歹是捡回一条命。 说了几句,沈老夫人话题一转,问起殷子戬:“是少将军救了你?还派人送你回来?” 沈连音扭了脚,沈玉暮擦伤了手,佟右妤没事,灯塔倒下来的时候殷子戬抱着她。 众目睽睽,好多双眼睛看见了。 佟右妤也没想到,他那样厌恶自己,关键时刻竟会出手相助。 “许是因为殷夫人……” 老夫人也觉得有这层缘故,道:“多亏了他,需得好好致谢才行。” 这就叫佟右妤犯愁了,她尚未想好如何谢人家。 老夫人又道:“茅家那孩子看着敦厚老实,且先接触看看。” 她缓缓一点头:“嗯。” ******* 中秋月夜,佟右妤没能顺利与林锦祝约上,发生意外后派了小厮前去知会一声。 隔日,林锦祝半点没有被爽约的恼怒,反而打听起灯塔一事。 事情隐隐有闹大的趋势。 这灯塔不仅永乐坊有,清河坊万泰坊都寻了热闹繁华之地竖立灯架,意在与民同乐,往年惯来如此。 今年没什么特殊的,不过负责人换成了太子。 陛下正当盛年,太子未能参与太多政务,替君分忧,便有大臣替他上书,愿意效劳一二。 皇帝看他读书之余颇为清闲,就捡了些不劳神的小事给他。 其中就包括了竖立灯塔、花灯游河、月神送福等事务,灯笼器具一应皆是太子派人盯着筹买办置。 结果在永乐坊出了事,伤员几十人,差点就闹出人命来了。 若不是殷子戬发现及时,又疏散人群灭了灯笼,恐怕损失更大。 一个意外,可大可小,旁人还没指摘什么,居然是东宫的属臣先参奏了殷子戬。 说别处灯塔都安然无恙,偏偏殷少将军走到那里就出事了,很难讲是不是为了诬陷太子。 属臣怕被恶人先告状,所以先发制人。 早朝闹出的事情一传出来,殷贵妃先气笑了。 他们都没说太子办事不力,对方反过来说唯恐他们恶人先告状了,真是臭不要脸! 下午陛下过问了昨夜的具体细则,尚未表露态度。 就看陛下信谁了,旁人都猜,若是因此猜疑了殷子戬,或者降低印象分,只怕以后在圣驾跟前不会那么吃香了。 影响最大的还是四皇子,莫名其妙就要被牵扯进来,倘若陛下觉得他与外家图谋甚大,又会作何感想。 想来没有一个上位的掌权者,会不介意底下人的勾结,哪怕那个人是自己儿子。 东宫倒打一耙,也是想借此点出四皇子和殷家野心勃勃,好叫陛下心里留点痕迹。 林锦祝没有看那样深远,她只为殷子戬鸣不平:“好人没好报,出手搭救竟被怀疑是始作俑者,还有天理嘛!” 佟右妤想了想,道:“陛下应该不会怀疑他。” “殷家军赫赫战功,陛下怎能让将士们心寒。” “并非因此,”佟右妤小声道:“当时我和表姐,以及尚书右丞的四公子都在灯塔下,倘若少将军希望灯塔出事再假装搭救,以此构陷太子,那么最好……是死几个人。” 小官的子女就很合适,可以把事情闹大,又不至于捅破了天,那效果不是更好。 太子逃不了一顿责罚,何必这么不痛不痒轻拿轻放。 林锦祝一想也是,惊讶道:“鱼鱼好生聪慧!” “我哪有,”佟右妤摇头:“我只是假设一番,殷家如东宫所言,是那等恶人,他们会怎么做。” 事实确实如此,陛下耳目通天,岂会不知灯塔倒塌时候的场景。 他不仅知道佟家沈家茅家的孩子在底下看灯,还知道殷子戬出手只救了一个人。 公公告诉他,便是在绥山与少将军举止亲昵的小姑娘。 皇帝哪里还会怀疑殷子戬,反倒是对太子越发失望了。 好好的储君之位,若是坐得不踏实,那就该努力提升自己,而不是费劲打压兄弟。 这事明着看是冲着殷子戬而去,实际矛头想指的无非是四皇子。 太子害怕殷家帮着四皇子相争,皇帝很清楚,但是他不会多加干涉,没有危机感的继承人,是最不称职的。 哪怕是登上九五之尊宝座,也要时时警惕那些觊觎者。 陛下下旨训斥了东宫属臣,并罚了俸禄,小惩大诫。 虽说没有点太子如何,但东宫上下脸面无光。 不仅如此,陛下还嘉奖了殷子戬二十银,葛兼几人皆有份,就连佟右妤都跟着得了十银,赞她见义勇为。 这奖赏不算丰厚,由京兆尹的衙门发放,往年皆有旧例,对情节较为严重的挽救多人者加以表彰。 皇帝没有因为他是殷子戬就诸多赏赐,颇有公事公办的意味,也是鼓励百姓们多行善举。 可这赏银不多,却是陛下开口,分量到底不同。 沈乘高兴坏了,差点没把那十银给供起来。 佟右妤欣喜之余,不禁犯了愁,应该送什么谢礼给殷子戬,难得他不计前嫌…… 女儿家大多会做些手工活聊表心意,可是她不想送这些,也怕那家伙嫌弃。 思前想后,佟右妤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乃是她喜爱的孤本。 书籍珍贵,殷子戬又一心向学的样子,想必不会出错。 她带着孤本,特意递了帖子给大将军府,登门致谢方显诚意。 只是不巧,她刚到门口,殷子戬腰侧佩剑,正欲外出。 “少将军不得空?” 她分明递了帖子,却还撞见此等局面,莫非要白跑一趟? 殷子戬没让她白跑,把自己的坐骑给葛兼牵着,另行唤来一辆马车,让她到车上说。 “这……”佟右妤问道:“少将军要去哪里?” 殷子戬一脚跨上了车,面无表情道:“不会让你跟我出城,等你说完了,这辆马车送你回府。” 佟右妤略为踌躇,听着都安排妥当了…… “上来。”他催促。 佟右妤微一抿唇,上了马车,大将军府的门都没进,就给拐了出去。 初次与殷子戬同车,他长手长脚,让这车厢都显得逼仄了。 偏偏马车启程时晃动了一下,有几分拘谨的佟右妤一个不稳向前摔去。 她根本没地方摔,前面就坐着个殷子戬。 慌乱中她用手撑了一把,好歹是扶住了自己,没有一头栽到他怀里去。 只是,她柔嫩的掌心贴合在殷子戬长腿的尽头,呼吸之间,手下的触感一变,他整个人都紧绷了。 “你轻一点。”殷子戬暗暗咬住后牙槽。 佟右妤一愣,连忙撒开手,好大一包肉瘤……! “抱歉,”她过于惊讶,显出几分无措来:“我并非有意撞破此事……我……” “嗯?” 佟右妤信誓旦旦道:“我绝不会往外说半句,你且放心。” 殷子戬顿觉不好:“你以为是怎么样?” “少将军幼时体弱,我还没当回事,”佟右妤半低着头,有些自责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往后,我必定帮忙打听神医,尽绵薄之力……” 饶是殷子戬,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给镇住了。 “佟右妤,我没病。” “可是你那肉瘤好大一个……”她蹙眉。 殷子戬被气笑了:“你竟连男女之别都不知,说我有病?!” 笑了一下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小姑娘脸上的担忧如此真切。 他忽然想到,这人脑子里只有三年的记忆,沈家让她读书学习,其余怕是不会特意告知,她家里连个穿开裆裤的男娃娃都没有。 殷子戬语气冷硬道:“我没病。” 佟右妤抿着小嘴不与他争辩,天之骄子,这般遭遇令人痛惜,需得好生劝着,把那瘤子割了才行。 17、香包 殷子戬轻易就被她那软绵绵的态度给气着了,偏生又不能揪住她的衣襟把人拎起来改正。 更无法掏出东西证明自己! 他眸光沉沉盯着她,深邃的眼底透出一抹幽幽暗紫色:“我迟早叫你知道,我好得很。” “我的想法并不紧要,少将军保重自身才是。” 佟右妤知道他不想听这些,也不再多言,拿出携带的孤本道:“中秋夜多亏了少将军搭救,小小谢礼……“ 殷子戬瞥了一眼,连书名都不看:“我不要。” “嗯?”佟右妤还以为他会客气着收下呢,“你不喜欢这个谢礼?” “不喜欢。”干脆利落。 她不禁犯了难,鼓着软乎乎的腮帮子思索道:“我有一套文房四宝,虽说不是顶好的东西,还望少将军别嫌弃。” “也不想要。”殷子戬扭头看来,问道:“学过女红么?” “一点点,”佟右妤一脸老实,道:“你若想让我做手工活,还是别了。” 他闻言,视线下移,落在她嫩如葱白的水灵灵十指,“看着就不擅长。” 眼角余光一转,殷子戬瞧见了缀在她腰间的香包,绣着两条蓝色小鱼,他道:“这是谁做的,把它给我。” “什么?”佟右妤顺着他的视线一低头,捧起她的香包,“是金葵替我做的,上面还有我的乳名,送给少将军恐怕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殷子戬挑眉问道。 细白的指头点了点上面的小鱼。 他冷嗤一声:“又没写你名字,旁人都用不得鱼了?” 佟右妤水润润的眼睛懵然望着他:“我没有那样想。” 小鱼的绣纹不是稀罕物,谁都能用,这么一说,似乎没什么要紧的。 她便解下香包,双手奉上,道:“那日谢谢你。” 殷子戬毫不客气的收下了,堂而皇之的将它悬挂到自己那把佩剑上。 沉重的黑色剑鞘,刻纹繁复,搭上一个白色香包,两尾灵动的蓝色小鱼,倒是相得益彰。 他还不忘提醒:“绥山那次,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切莫赖账。” 佟右妤听了,抿唇道:“是你未向我提出要求,赖不得我。” 殷子戬已经有了想法:“我的要求就是不准再说我有疾,心中也不许那样想。” 她张了张小嘴,选择了道歉:“是我不对,不会再说了。” 直白的话语,总是伤人,况且这等掩盖在衣裳下的阴私…… “为什么道歉?”殷子戬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 佟右妤缓缓避开,软声道:“我真的不会了……” 殷子戬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按在车壁上,没好气道:“迟早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佟右妤一脸无辜,不敢再言语刺激他,也不想两人继续交恶结仇。 殷子戬眼尾上挑,目光凌厉,她却不怕,经过几番接触,发现这个厌恶她的人未曾做出伤害她的举动。 佟右妤的后脑勺抵着车壁,殷子戬垂眸便见这张娇俏的容颜近在咫尺。 杏脸桃腮,吹弹可破的肌肤仿佛透着光,今日她没有用口脂,可这小嘴依然红艳艳的…… 殷子戬猛然别开脸,道:“谢礼我已收下,你可以回去了。” 他扬声喊了停车,利落的一跃而下,吩咐车夫把人送回沈家。 自己则接过葛兼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驰骋离去。 佟右妤的孤本没送出手,倒是随身佩戴的香包给人夺了去。 考虑到殷子戬风头正盛,太多人瞩目了,她怕招惹不必要的流言蜚语,便谁都没提。 虽说大墉朝的男女大防不算严苛,可随身小物件还是不能胡乱给人的。 ******* 中秋过后,京城的天气越发寒凉,秋风萧瑟,树叶枯黄。 南蛮使臣团早已归国,陛下果然没再问过半句舞姬的事情。 殷夫人挑了个日子,把她称病送去庄子上养着。 她没有赶尽杀绝,却也留不得此人。 一来不安分,二来儿子尚未婚配,平白留在府里膈应未来儿媳妇。 要是有个万一,被罗姬逮着机会成功爬上大将军的床榻,老子睡了儿子的舞姬,岂不大大的丑闻,殷家上下的脸面往哪搁? 此事传开后,也就部分人嘀咕了几句殷子戬不解风情,赏赐给他的美人都不懂受用。 其余人半声不吭,也没谁跳出来指责殷家对‘御赐之人’不尊不敬,陛下都没过问,谁还巴巴的去给南蛮人抬身份呢。 如此一来,倒是造成了另一番影响——殷子戬的风评更好了。 就连林锦祝都对他刮目相看,道:“换做其他男子,哪怕不好美i色,也不会把到嘴的肉往外推,他却不同。” “许是有其他原因。”佟右妤回道。 “什么原因?”林锦祝反问。 佟右妤张了张小嘴:“没什么……” 她又不能说他腿上长了好大一个肉瘤,藏在衣裳底下,不宜见人。 倘若换做是她,定会烦扰至极,对着亲近之人都羞于启齿。 如今她不慎撞破,万分唏嘘,即便有心想帮助一二,却不知如何做才妥当。 她阅历浅,哪里认识什么能人,倒是给外祖母看过病的那位陆神医,不晓得能否对付此顽疾…… 林锦祝道:“大家都赞殷家的家风好,不让舞姬伶人践踏了门楣,依我看,是殷子戬自己不近女色,才无动于衷。” 否则看那些个纨绔子弟,爱美之心,哪个能被长辈管住不闯祸的。 佟右妤不会说殷子戬不好,只点头附和。 “好i色的男子可不行,那茅公子如何?”林锦祝话锋一转,笑嘻嘻道:“我悄悄打听过了,他在国子监求学,友爱同窗,不争风不强辩,都说他敦厚温良。” 佟右妤如实回道:“那日见过一次,尚不了解为人。” “你对他印象如何?”林锦祝一脸好奇。 佟右妤一下被问住了,斟酌着词汇道:“挺好的……” 具体也说不上怎么个印象,毕竟还陌生着呢。 林锦祝笑了笑:“礼亲王八十大寿,大宴宾客,茅家定然会去,咱们且去会会他。” 礼亲王高寿,又是陛下的亲皇叔,陛下都要带头恭贺,其他人等自然不会落下。 届时只会宾客如云。 沈家与这等高门素无往来,这次却下了请柬给佟右妤,还顺道问候了佟郡守。 沈乘看到时很是欣喜,觉得妹夫今年调动有望,陛下通常会在年底下旨,来年开春走马上任。 寿宴这日,林锦祝的马车来接佟右妤一同前往,有同窗好友照应,彭氏也就放心了。 到了礼亲王府,果真是车水马龙,陛下没有亲自到场,不过公主皇子大多有来。 林锦祝和佟右妤一起上前见礼,寿星公尚未出来,乃是瑾良郡主在接待。 林锦祝小声道:“这位就是宴九如的娘亲。” 外祖的八十大寿,宴九如当然一脸乖顺,连带着方非哀那几个,都安分跟在长辈身旁,哪有书院里的皮猴模样。 此等场合,殷大将军府不会缺席,佟右妤扭头就瞧见一脸笑意的殷夫人了。 “鱼鱼快来。”她把佟右妤唤到跟前来,道:“跟姨母生分了,怎不与我们一起来?” 佟家没有女眷在京城,无人带着,凡事多有不便。 佟右妤忙摇头,解释道:“贪着和小友同车,这才没有劳烦姨母。” 殷夫人也没有怪罪的意思,挽过她的手道:“且随我去认认人。” 林锦祝笑了:“不敢和殷夫人争,快去吧,我娘也叫我有事呢。” 佟右妤只好暂时作别了她。 未在正式场合出现,外头人大都不清楚殷夫人和佟家逝去的夫人有交情,这会儿把佟右妤当亲近小辈介绍,旁人才知晓。 连番多位夫人小姐招呼下来,殷夫人忍不住笑道:“鸣雁就耐不住性子,一进来就溜走了,还是鱼鱼好脾性。” 佟右妤摇头道:“姨母有心,我岂能不知好歹。” 况且这里头也有她一些同窗,只是不太相熟罢了。 便如眼前这位尚书家的周夫人,嫡出五姑娘周戚语,大多是跟常慧公主韵安县主一起,她们几乎没对过话。 周夫人对殷夫人很是客气,连带着对佟右妤也笑容满面,道:“佟姑娘也在隐山书院吧?与我们蓝鲤儿是同窗。” “蓝鲤儿?”殷夫人看向周戚语,“这乳名倒是有趣,和鱼鱼是一脉的。” 周夫人掩唇解释道:“我怀她的时候做梦呢,顶顶漂亮的两条蓝鲤鱼,这才用了。” “给殷夫人问好。”周戚语低头见礼。 殷夫人打量她,模样标致,举止大方。 刚想夸赞两句,一眼瞧见她腰侧的香包,两条栩栩如生的蓝色小鱼,不由心里咯噔一下。 昨日在无恙的佩剑上也看到一个香包,两条小鱼儿,颇像女儿家的用物,鸣雁口无遮拦,还说她哥有了意中人…… “五姑娘这个香包……”殷夫人瞧着,虽然鱼儿纹样略有不同,丝线颜色却是相近。 “这是她自己绣的,”周夫人摇头笑道:“绣工不好,叫殷夫人见笑了。” 殷夫人再看周戚语,眼神已是不同,“周夫人过谦了,针脚细密,绣得非常好……五姑娘过完年就十四了?” “是呢,都是大姑娘了,儿女转眼就长大,时间可真快。”周夫人语气感慨。 殷夫人不由琢磨,早点的人家十四五定亲,晚点的十六七也有……再等上两年成亲就差不多了。 无恙这孩子,竟然看中这么小的小姑娘,也不说一句,就收了人家的香包,堂而皇之挂上,生怕人看不见似的。 18、举上马背 殷夫人没提香包的事,唯恐唐突了人家姑娘,只叫闲时多过府来玩。 跟周夫人寒暄几句,另一头,茅夫人笑呵呵迎了上来。 她本就对佟右妤颇为满意,这会儿看见她和殷家的关系,顿时更显热乎了。 大墉朝对于婚嫁前的相看并不避忌,都大大方方的,殷夫人也听说了沈家的动向。 要不是知道佟右妤已经和茅家四子相看了,她差点以为那鱼儿香包是出自这里。 不过一想也不会,两个孩子没什么交集,若有这等好事,早该告诉她了,何必瞒着。 “茅夫人,”殷夫人往她身边看了看,道:“今日怎么不见四公子?” 茅夫人回道:“可惜夜里吹了秋风染上风寒,不能拜见殷夫人了。” “这等时节,要注意身体才是。”殷夫人拉着佟右妤的手,道:“鱼鱼是可人疼的孩子,沈妹妹去得早,不免我这个姨母帮忙多看两眼。” 茅夫人惊讶:“竟是叫你姨母?”比她所想还要亲厚。 “不错,当年我与她母亲姐妹相称,论辈分该这样叫。” 殷夫人一番用心良苦,隐隐给佟右妤撑腰,叫她无法不动容。 有句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许久不联系的亲戚都会断了感情。 她家和殷家不仅相隔两地,久未联络,连血缘关系都没有,论起来还不如远亲。 可是夫人却还愿意照拂她,以殷家今日的地位,无疑是在给她抬身份了。 宴席开始后,佟右妤坐到林锦祝那边去了,殷夫人也不留小姑娘坐前头,免得拘谨。 今日宾客太多,礼亲王府做了男女分席,一个在前庭,一个在后院,方能安置这样多人。 林锦祝就是来吃席的,她早就饿了,还不忘跟佟右妤说话。 “殷夫人待你可真不一般呀!” “夫人心善。”佟右妤重重点头。 殷鸣雁在她娘跟前听训了几句,也挤到这边来坐,着重瞥了她一眼道:“我娘已经知道了。” “什么?”没头没尾一句,谁也没听懂。 殷鸣雁看着佟右妤,小声道:“我哥的心上人。” 佟右妤一惊,什么心上人,竟有这种事? 她诧异之余,连忙左右一看,拉住殷鸣雁道:“事情未成不宜张扬,否则姨母又该念叨你了。” 这等私密事情,怎么突然就告诉她了呢,对方是哪家姑娘? “我当然不会对别人乱说。”殷鸣雁轻哼一声,她聪明着呢。 佟右妤也只当自己没听见,虽说她心里好奇,可也不该胡乱打听。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林锦祝不满的瞅着她们。 “没什么,到时你就知道了。”殷鸣雁的语气,颇为复杂。 吃完寿宴,挪步到戏台前,咿咿呀呀的唱起来。 走得太早有失礼数,佟右妤陪着殷夫人多待一会儿。 今日殷子戬一直在前头与四皇子一起,都没往后边来。 没一会儿就听说,太子又在跟四皇子暗中较劲,连个投壶游戏都不放过。 “如此不稳重,怕是又有人要失望了。”殷夫人似笑非笑。 她都懒得搭理这些,有这功夫,不如想着先备下一份见面礼。 “鱼鱼可知周家五姑娘喜欢什么?” “姨母怎么问起她?”佟右妤不解,紧接着想起席间殷鸣雁所言,难道…… 果然,殷夫人笑道:“鱼鱼不是外人,这个五姑娘啊,估计是要落在我们家了。” 方才她把女儿叫去审问,她哥的所谓意中人是哪个。 殷鸣雁撅着嘴回:“你不是刚跟她说完话,若非猜中了人选,何必来问我。” 如此一来,就确定是周戚语了,毕竟小名就是蓝鲤儿。 佟右妤没想到是她,惊讶过后,道:“我与五姑娘不相熟,怕是帮不上姨母,不过听元夫子说她擅长丹青,想来会喜欢画卷?” 殷夫人闻言,点头笑道:“我书房收了一卷古画,恰能用上。” 佟右妤若有所思,对姨母而言,最要紧的莫过于一双儿女,尤其是殷子戬的终身大事,尤为重要。 那她若是能帮忙分忧一二,便算作报答了。 尤其是那个隐疾…… ******* 礼亲王府的寿宴过后几日,佟右妤寻个空隙外出,大清早的去万泰坊那个医馆排队,只为了询问清楚,能否治疗肉瘤等棘手疾病。 她想着,若不打听清楚就把殷子戬叫来,万一白跑一趟,好心不成反倒耽误人时间。 也不知殷夫人是否清楚殷子戬的身体问题,倘若陆神医能治,那就皆大欢喜了,他也能毫无心理负担的迎来喜事。 事关周姑娘的清誉,佟右妤知晓轻重,可是谁都没说。 排队等了大半天,佟右妤进去时,把金葵都给留在外面,以免泄露一丝一毫。 “小姐到底是为谁问医?这般不辞辛苦。” 陆神医的规矩是必须至亲之人排队,不允许打发下人代劳,否则富贵人家半夜就能遣人来了,哪有穷人看病的机会。 上回就是沈殊章替老夫人排的队。 佟右妤不告诉金葵,只叫她等着。 进去后还把病患的性别改做姑娘,说她阿姐腿上长了肉瘤,描述一番症状,问能否安全切割。 “肉瘤有许多种,光凭言语我无法断定。”陆神医眉头皱起,道:“姑娘的阿姐病在不便之处,我恐怕……” “要是没有不便呢?他可以坦然接受医师诊治。”佟右妤看着他。 要不说成阿姐,她一个未婚女子,知道男子腿上的疾病,怎么听都古怪得很。 陆神医松了口:“既如此,医者面前一视同仁,明日带她来看看。” “多谢陆神医。” 佟右妤出来的时候略为欣慰,神医那么厉害,兴许有办法。 若能治好殷子戬,姨母定然高兴,她和他幼时的恩怨或许也能一笔勾销。 佟右妤嘴角的笑,在看见沈殊章的一瞬间消失不见。 “大表兄怎么来了?” 金葵臭着一张脸,语气生硬:“大少爷是碰巧。” 想来又是车夫,佟右妤决定,回去就叫外祖母处置了。 她容忍多时,况且此事外祖母身子康健,也知晓大表兄的心思,无需隐瞒。 “我有些话,想与表妹说。”沈殊章神色认真。 那一瞬,佟右妤有预感,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大表兄不必说了,我不想听。” 他定是没有死心,否则也不必特意找她来说。 “表妹聪慧,想来已经知晓,”沈殊章的语气急切起来:“不要与茅彦池相看,他根本配不上你。” “大表兄!”佟右妤蹙眉:“此处人多眼杂,还请慎言。” 她并没有当街与人发生口角的意思,立即拉上金葵离开。 沈殊章却是亦步亦趋,紧追不放,好在有所顾忌,没有放声嚷嚷。 佟右妤不堪其扰,索性和金葵凭借之前的配合,努力甩开他。 反正她是不想上那辆马车的,若被纠缠一路,想想就头疼! 佟右妤走远了些,趁着人多躲进一间茶寮里。 金葵去引开沈殊章,她则窝在隐秘的角落,在店小二的笑容下点一壶清茶。 喝了两杯,觉得人莫约已经走远,她方才出来。 沈殊章是甩掉了,但是和金葵却走散了,万泰坊来得甚少,周围不熟悉,并无约好的碰头铺子。 佟右妤只能随意走走,碰碰运气,兴许金葵会回来寻她。 不想转了好半晌也没瞧见金葵的身影,反倒天色有变,黑沉沉的乌云聚集而来,有落雨的趋势。 佟右妤行至湖畔空旷处,看了不免着急。 行人匆匆,各自散去,竟是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这可怎么办呢? 天公并不因为她的心意而转变,雨水该落时,丝毫不商量,立即滴滴答答往下掉。 佟右妤顿时顾不上金葵,来回张望着,想寻个凉亭躲雨。 只是目之所及,什么建筑物都没有,秋雨寒凉,打在身上丝丝的冷,她缩着肩膀往一棵槐树下躲。 突然,从槐树后方,悄无声息的现出一个人来。 “表妹,你何苦躲着我?” 佟右妤一惊,回头看去,竟是沈殊章! “你、你怎会在此?” “表妹总让金葵来糊弄我,我岂会一再上当?”沈殊章两个眼睛盯着她:“你明知我的心意,却视而不见……” 佟右妤背着身,虽说衣裳并不单薄,可被雨水打湿后黏在身上,不宜见人。 “大表兄不要我这个妹妹了么?”一旦撕开那层遮羞布,怕是表亲都没得做了。 “祖母和爹娘都很喜欢你,我们亲上加亲再好不过。”沈殊章向前一步:“你回头来看着我……” “你别过来。”佟右妤侧首道:“我不愿意,舅父舅母也只待我做外甥女,而非儿媳妇。” “你为什么不愿意?他茅彦池哪里胜过我了?”沈殊章继续逼近。 佟右妤气急,也很失望:“舅母为了大表兄盘算许多,一番苦心,你再执迷不悟,就太不孝了……”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表妹一个。” 沈殊章已经站到她身后,槐树底下就这么点躲雨的地方,他抬手就能按住她的肩膀,把人转过来。 恰在此时,马蹄声透过浅浅的雨幕传来,一路踩着水花,疾驰到湖边槐树下。 “吁!”矫健的马蹄高高扬起,昂首嘶鸣,停了下来。 马背上之人,一身黑色斗篷,腰侧佩剑,气势如虹。 殷子戬翻身下马,解了斗篷盖在佟右妤的脑袋上,以他的身量,这斗篷直接将娇小的身影从头到脚淹没了。 他扭头看向沈殊章,冷嗤道:“大公子是读书人,行事不磊落,也不怕遭人非议?” “少将军怎会在此?”沈殊章的脸色不大好看。 佟右妤骤然被盖了头,视野都是黑的,带着殷子戬体温和气息的斗篷,霎时驱散身上寒意。 她好不容易把脑袋钻出来,便听他道:“你表妹约我到此一同寻医,谁知一转身就被大公子给堵住了。” “什么?”沈殊章惊讶,原是为了陆神医才来万泰坊,他强笑着拱手道:“少将军误会了。” 佟右妤裹紧斗篷,顺着殷子戬的话道:“姨母还在等我,大表兄先回去吧。” “……好。” 在殷子戬的冷眼下,沈殊章不敢久留,冒着秋雨跑了。 人一走,殷子戬就出声了:“人怎么能这样窝囊,你还能再没用点?” 他双手环臂,臭着一张黑脸。 佟右妤低头:“我不会再容忍他了……” 他本想再嘴贱几句,却发现,小姑娘浑身微颤,她冷。 殷子戬一看那斗篷,还算厚实,但毕竟不是蓑衣,被雨水多打几下就会湿,顶多能御风而已。 “跟我来。”他伸手拉过她,解了她的斗篷披回自己身上。 然后在她诧异的目光中,把她揽入怀里,完全罩住。 佟右妤一愣:“少将军……” “你藏在底下,没人看见。”殷子戬低头打量身前毛绒绒的脑袋,低声道:“佟右妤,你好矮。” “可是……”男女有别,他们挨得这么近?! 佟右妤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被殷子戬掐着腰举上马背,她太轻了,不盈一握。 他紧随其后,坐在她后面,把斗篷往前一拢,就把人给遮严实了。 她的脑后勺抵住他颈窝,温暖拥了上来,如鼓的心脏搏动近在咫尺。 他的味道将她淹没一般。 19、“求你?” 殷子戬一夹马腹,高大骏马立即奔腾起来,冲入雨幕之中。 秋风挟雨,迎面而来冰凉得很,健硕的男子身躯,却是胸膛火热。 “你要带我去哪里?”佟右妤下意识伸手搭住他的手背,感觉不妥,又放开了。 这人两手拢着她的腰抓握缰绳,形如怀抱,不管她作何动作,都感觉太过亲昵了些。 殷子戬回道:“我在万泰坊有处宅子,先去那里。” 淋了雨,确实需要整理一番,就这么回去太冷了,而且冒雨也走不了远路。 佟右妤同意了,又问道:“你是遇到金葵了么?” 不然怎会那么巧找到她,还知晓寻医一事。 殷子戬确实遇到金葵了,小丫鬟颇为着急,便向他求助。 他一听佟右妤跑到这里是为了排队问医,便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会儿不禁沉下嗓音问道:“我说我无病,你还非要替我寻大夫?” 佟右妤恐他翻脸,忙道:“你别生气。” “拜你所赐,已经没有那么气了。”殷子戬冷哼一声。 佟右妤缩在他斗篷里,小声解释:“我绝没有告知任何人,心中敬佩少将军的能力,也不会不自量力的去同情你……只是希望能帮上一二。” “嗯。”情真意切,但是他真高兴不起来。 她又补充道:“过度多管闲事也惹人厌烦,此次陆神医若不能解决,往后我再不提这事了。” “你排了一上午的队?”殷子戬问。 “也没那么久,一个多时辰就轮到了。”佟右妤摇头。 她看不到,她上方的男子神色略有几分别扭,语带好奇:“你是……如何向医师描述我的症状?” “少将军放心,我说是阿姐长了好大一个肉瘤,不会影响少将军的清誉。即便你去了陆神医发现病患性别不符,我没与你一起出现,他也不能笃定你我相识,绝不会乱传谣言。” 佟右妤可是深思熟虑才敢跑出来问医的。 “你倒是细致。”殷子戬状若夸奖。 她要不是自作聪明更改性别,或许陆神医就会告诉她,那个男子多半没有长肉瘤。 这么一想,他倏地蹙眉:“医者无性别,可也不是什么话都方便与你说,你不许再去。” 佟右妤点头:“我本就不必再去,少将军自去便可,那个神医还挺厉害的。” “佟右妤,”他忽然叫她名字,半垂首在她耳畔,隔着斗篷道:“你今日这份好心,来日有一天,一定会后悔的。” “什么?” 他嗓音低沉悦耳,叫她耳朵有些痒,佟右妤不解:“怎么就后悔那样严重?” 殷子戬似笑非笑道:“人会为自己的愚蠢而懊恼,悔之莫及。” 这话把她说得一头雾水,眼睛里满是茫然,还有点不高兴。 佟右妤一把拉下覆盖的斗篷,露出脑袋回头看他,软白的腮帮子气鼓鼓:“少将军也说我是一番好心,却骂我愚蠢。” 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骂人呢。 “说了你就要认。”殷子戬不客气的把她脑袋按回去,用斗篷盖好。 雨势不算很大,但斗篷难以防水,基本已经湿透了,好在宅院不远,已经到了。 这个宅子平日里没人来住,只留几个打扫的仆役看管,倒还挺干净。 金葵已经被阿姜送到这里来了,管事的姚婆子知道少将军要带人来避雨,事先烧了一锅热水和驱寒的姜茶,这会儿正好用上。 佟右妤被殷子戬从马背上抱下来,浑身湿漉漉的,身形尽显。 殷子戬并不看她,立即将斗篷把她裹上,从头到脚严严实实。 回身看一眼姚婆子,道:“管好各自的嘴。” 姚婆子是殷家的老人了,得主子赏脸才给这么个清闲好差事,当然知晓分寸。 “少将军放心,没人敢乱嚼舌根,老奴这就带佟姑娘入内沐浴更衣。” 殷子戬一点头,吩咐阿姜道:“把二小姐带过来。” 姑娘家在这里换了衣服,万一走漏半点,容易遭人编排,要是鸣雁在这里,就会省事很多。 阿姜立即驾了马车去接。 佟右妤有些过意不去:“太劳烦少将军和二姑娘了。” 可是她无法拒绝,这会儿脱离他的怀抱,光是站着就想打哆嗦。 深秋的雨水太冷了,回头染上风寒,还有一碗碗发苦的药汁等着她。 佟右妤被带进宅院,地方不是很大,但小巧别致,院子里还有一株海棠树。 金葵伺候她沐浴更衣,再喝下足足两碗的辣热姜茶,希望能遏制住寒邪。 她绞干了头发梳妆时,殷鸣雁就到了。 金葵听着外头的动静,笑道:“少将军有心,把殷姑娘也请来了。” “姨母待我不薄,他才礼遇于我。”不像之前,一副凶狠要找她算账的模样。 “要奴婢说,少将军再凶也没有大公子吓人,”金葵崛起嘴巴道:“如此厮缠,简直有愧他读书人的脸面,舅夫人知道了能气死。” “所以不让舅母知道,她最是好脸面。”佟右妤回头看她,叮嘱道:“此事我会与外祖母说,你不准多嘴半个字,尤其是少将军,万不能提他,以免旁人误会。” 金葵立即一点头,“放心吧小姐,倘若我不知晓少将军与你的恩怨,我都要误会了,可不能叫外人知道。” 民风再开放,也有八张嘴说不清的时候,于闺阁清誉有碍。 佟右妤收拾好了出去,殷鸣雁正在外头喝茶。 她脸上的表情很有深意,道:“佟妹妹,我该不会要改口了吧?” “什么?”佟右妤抬头。 殷鸣雁轻咳一声,放下茶杯朝她走来,郑重其事施礼道:“先前对佟妹妹多有得罪,还望别记姐姐的仇才是。” 佟右妤往殷子戬那边看一眼,也没瞧见殷夫人的身影,她居然对自己姐妹相称了。 正搞不清殷鸣雁为何态度转变,她已然挽了上来:“你就原谅我吧,我这人最是护短,以后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我为你两肋插刀都可以。” “……倒是不必如此。”她彻底迷惑了。 殷子戬面无表情,道:“今日让你过来,算我欠你一件事,只是你这张嘴……”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殷鸣雁一脸的大受冤枉。 当然,她稍稍提点了娘亲两句,娘亲立即猜到了。 有娘亲坐镇,儿媳妇是跑不了的,不然她哥这黑面神,嘴硬撬不开,怕不是能把人给挤兑走? 殷鸣雁叹道:“你们总说我嘴巴憋不住,可见是在娘胎里时,抢走了哥哥的说话能力。” 殷子戬冷漠一抬眼皮:“我又不是哑巴。” “罢了罢了,反正我今日就是来做工具人的。”她清楚得很。 两人对了说辞,就说殷鸣雁约着佟右妤一块上街,遇着下雨耽搁了,待会儿她送佟右妤回沈家,帮着解释一番为何换了衣物。 佟右妤自是感激不尽。 姚婆子敲了敲门,送一盏桂花糕入内,笑道:“难得小主子们来,秋风吹落了许多桂花,正香着呢。” “果然好香,婆婆手艺好!”殷鸣雁正好肚饿,立即奔了过去。 殷子戬扭头看佟右妤,居高临下道:“你若有不便之处,可以求我帮你,代价就是答应一个条件。” “求你?”她才不想求人呢。 殷子戬冷哼一声:“你不想做掉你表哥?” 怎么做掉?他的用词当真可怕。 殷子戬压低了嗓音:“他明知你衣裳湿了还往前凑……” “我没湿。”佟右妤怕殷鸣雁听见,同样放小了声量。 “不管你是否被淋湿,他的举动都令人不齿。”殷子戬的眸底闪过一丝寒芒。 “这怎么能不管,反正我没湿。”佟右妤蜷着手心。 她是淋到雨水了,但没完全湿透,也没叫沈殊章看见,这一点很重要! 再乱说她可是要生气的! 殷子戬本想解释他的重点并非在此,可一垂眼,发现小姑娘抿住唇瓣,正气呼呼瞅着他:“难不成你瞧见我……” 殷子戬微怔,他是在沈殊章之后来的,要是沈殊章看见了什么,那他岂不是…… 嗯?! 佟右妤那圆鼓鼓的胸团正随着主人的气愤而起伏,殷子戬倏地紧绷起来,语气凶恶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20、古画 佟右妤被送回沈家时,有殷鸣雁作陪,无人会觉得不妥。 彭氏想留殷姑娘用饭,天色已晚,被拒绝了只能作罢。 殷家虽与沈家没交集,但因为佟右妤住在这里,这么一来二去,走动就会渐渐变多,不急于一时。 佟右妤到家后,直接到竹意堂用晚饭,陪着外祖母说说话,主要还是告状。 “我敬重大表兄,本不想把这些事情摆到台面上说,可再纵容下去,恐会害了表兄。” 尤其是使银钱收买车夫,这等下作手段,哪是君子所为。 沈老夫人之前就察觉了沈殊章的心思,对此不算意外,可是这般举止,还是叫她恼怒不已,当即要叫彭氏过来。 佟右妤连忙劝住:“外祖母,你唤来舅母就得惊动舅父,全家都知道了,都没个安宁。” 以舅母的性子,不定多生气,估计连家法都能请出来。 “他难道不该被教训?”沈老夫人心痛不已,沈家的长子,就长成这个德行! “他当然要,”佟右妤道:“外祖母狠狠罚他,再把那车夫给逐出去。” “车夫当然留不得,见钱眼开,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收买卖主求荣!” 沈老夫人气了一通,到底是被佟右妤给劝住了。 “你这孩子,这种时候了还记挂你舅母的脸面,莫不是觉得在沈家寄人篱下?” 佟右妤摇头:“并非如此,正是因为外祖家待我不薄,我才不想伤了和气,往后逢年过节,不都是要走动?” “难为你能想到这些,你大表兄却一心栽进去,满脑子废料!”老太太骂起孙儿毫不留情。 沈殊章过来时,那叫一个狗血淋头,说他是沈家的不孝子孙。 沈殊章如何敢认,自辩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能因为她是表妹,他就没资格索求。 沈老夫人冷笑一声:“那你就求吧,你娘一直有头风病,她惯来要强好体面,不怎么朝外说而已,你去把她气狠了试试。” “祖母……”沈殊章跪在地上。 “你眼里只有自己,何曾顾虑过旁人?”老夫人看着他:“你表妹作何感想?你爹娘,包括我,又是怎么个想法?” 沈殊章觉得痛苦,似乎所有人都在逼迫他。 佟右妤淡淡道:“我从始至终,只把大表兄当哥哥,往后也会敬爱嫂嫂,多加往来。” 沈殊章被赶走了,老夫人再寻个由头,解雇车夫一家。 彭氏掌家,听闻此事,特意过来问了一句,得知车夫偷奸耍滑,便没说什么。 ****** 佟右妤告完状,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没成想隔日就给病倒了。 那秋雨当真淋不得,即便沐浴更衣喝姜茶,也没能抵御住寒气。 她这病来势汹汹,书院那边告了假,闻人泽来指导琴艺也不能参与,只让沈玉暮先上课。 女医给开了几服药,每日饭后趁热服用。 茅家那边正想寻个由头来沈家拜访,听闻此事,让茅彦池带着补品前来探望。 外男自然不会到女子闺阁前来一窥病容,沈乘和沈殊章接待了他。 沈殊章被教训后沉寂下来,不敢在长辈跟前泄露端倪,对茅彦池还算客气。 佟右妤的身子骨向来不错,这次风寒,饮药两日便痊愈了。 精神头好一些,才爬起来看书。 刚在窗口坐定,外头金葵小跑着进来,道:“小姐,那个茅四公子出事了。” “怎么了?”佟右妤抬起头。 他不是前日才来府上,看着茅家有继续接触的意思,她自己却还没想好。 金葵的语速颇快,道:“他被少将军给打断了退!” “什么?”佟右妤不禁愕然,“四公子犯了何事?” “小姐怎就知道他犯事了?”金葵一摇头:“奴婢听说,什么事也没有,甚至都不曾争执过,就给打断腿了!” 佟右妤闻言,起先是不信,殷子戬虽说习武,同龄人中概无敌手,可他并不是以武力欺人的性子。 这当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四公子伤势如何?”佟右妤道:“我既好了,就该与舅母一同去看他。” 礼尚往来,便是如此。 “断了一条腿,哪能好呢,听说茅夫人哭得不行,却也没人敢去大将军府责问。” 金葵想了想,小声道:“小姐,少将军莫不是因为你,才把人给打了吧?” “胡说,这与我何干?”佟右妤立即摇头否认。 “可是小姐,中秋夜那会儿,少将军都不认识茅家人,无冤无仇。” “这……”好像确实是这样。 佟右妤不由迟疑:“难道他是为了破坏我的姻缘,所以……” 金葵一愣,她才不是这个意思,“小姐怎的往这个方向想?” “那不然呢?” “小姐这样好,少将军就不能是心仪小姐么?”金葵语出惊人。 一句话把佟右妤给吓坏了:“不可能,你不准胡言!” “这不是奴婢胡言,少将军多次搭救也是事实……” 佟右妤皱眉道:“他已有意中人,姨母亲口告诉我的,断然不会有错,你这丫头可千万要管住嘴!” “竟有这事?”金葵连忙一打嘴巴:“差点就坏了小姐清誉。” “金葵,我幼时蛮横,把少将军得罪狠了。”他说差点将乳i首咬掉,宛如锥心之痛。 对一个身体不好的孩童而言,当然铭记于心。 佟右妤叹息道:“如今他成了少将军,所向披靡,不好向女流之辈寻仇,估摸着万般隐忍呢,而四公子是男子,他正好下手,以此来警告我……” 一番言辞,有理有据,把金葵给说迷糊了:“是这样么?” 佟右妤一点头。 果不其然,隔日佟右妤跟随彭氏到了茅家,茅夫人眼睛哭得红肿,开口就说相看一事到此算了。 她儿子没有福分,请她们不必再来。 彭氏惊讶万分,这太突然了,先前还好好的。 佟右妤打量她神色,忍不住问道:“可是因为四公子的腿伤?” 茅夫人的肚子里好似憋着气,斜她一眼道:“难道佟姑娘不明白?” 彭氏不由脸色微变:“茅夫人这话说的,这不能怪我们家姑娘吧?” “谁人说怪罪了,”茅夫人捏着帕子,哭道:“便是我儿子没有福气,娶不得佟姑娘。” 话已至此,彭氏还能说什么。 从茅家出来的时候,她面色不悦:“茅家人当真是莫名其妙,好端端的翻脸不说,还阴阳怪气的。” 佟右妤疑心是殷子戬说了什么,可也不敢透露,只道:“让舅母费心了。” “这有什么,本就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他们不乐意正好,再看看别家。” 彭氏都要疑心,是不是茅彦池的腿被打坏了,从此残废接不上了? “年底事忙,舅母先别为此操劳了,年后再看吧。” 佟右妤对婚事并不着急,大墉朝的女子十六七岁晚成亲的也不少。 她还得问问,殷子戬这样做是否真的与她有关。 下手也太狠了,倘若当真恨她,也莫要牵连无辜之人…… ****** 回家后,彭氏先去给沈老夫人回话,两家相看没结果,这见面礼贵重,是不是该还回去。 沈老夫人即刻道:“还回去吧,若是寻常小玩意就留着了,金饰咱们不要。” 佟右妤的金镯本就没戴过,二话不说拿出来,沈连音沈玉暮姐妹二人也还回金耳铛。 沈玉暮口中叹息:“表妹失了良婿,见面礼都没了。” “哪个稀罕。”沈连音道。 沈殊章也在一旁,呵呵笑了一声:“茅彦池本就配不上表妹,不成正好。” “咦?” 沈家姐妹齐齐扭头看他,察觉出他语气有些不对。 彭氏的表情都变了:“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我就事论事,并无说错。” 近日沈殊章心情郁结,属实难受得很。 “你这是对娘说话的态度?”彭氏气急,立即喊他入内训话。 “大哥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还敢顶撞娘亲……为了表妹?”沈玉暮都看出不对了,何况沈连音。 佟右妤不说话。 “别管他。” 沈老夫人望了过来,道:“真当你舅母无知无觉?” 知子莫若母,怕是也在装糊涂罢了。 “原来祖母也知道,”沈玉暮一挑眉:“表妹藏得可真深啊。” 佟右妤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大表兄的心思被捅穿人前,他彻底不装了,惹得舅母恼怒舅父哀叹。 三表姐对着她的态度也别扭得很,生怕她变成自己嫂子。 家里氛围不好,就连下人见着她,眼神都不平常。 佟右妤见此情景,自然是开心不起来,恰逢殷夫人设宴相邀,让她带上金葵一起,过府玩玩。 殷夫人办了个赏花宴,这不年不节的,深秋菊花虽好,可总该有个说头,旁人便猜,大将军府是要给一双儿女的亲事做准备了。 赏花宴来了许多人,高门贵女,香车宝马,其中便有周尚书家的五姑娘。 佟右妤这个知情者,面上不露端倪,殷鸣雁性子略为跳脱,姨母许是需要她相助了。 经过上回礼亲王的寿宴,京城各家都知晓殷夫人待佟右妤亲厚,这会儿看见她出现,丝毫不意外。 佟右妤被婆子引入内宅,殷夫人正在主位上坐着吃茶。 “拜见姨母。” “鱼鱼来了?”殷夫人顿时笑了,上下打量道:“看来是大好了,你淋着雨生病,鸣雁也病过一场,姨母都没去看你。” “小小风寒不碍事的,鸣雁姐姐没事吧?”佟右妤有些过意不去,人家本来不需要冒雨出门的。 “她惯来皮实跟头牛似的,当然没事。”殷夫人挽着她坐下。 “娘亲一点都不给我面子。”殷鸣雁哼声道,众人都笑开了。 打过招呼,佟右妤陪坐一旁喝茶。 今日是赏菊,话题就围绕在花上面,年轻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宛如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然后转了一圈,说到花可入画。 谈及画作,佟右妤适时出声:“周姑娘的丹青,可是得了元夫子夸赞的。” 殷夫人看她一眼,笑道:“元夫子自身画技非凡,得他一句好,胜过万人夸。” 周戚语虽说不如陆如甯的才女之名响亮,但也是三岁始习琴棋书画,周尚书是文臣,书香传家。 众人顿时顺着话夸起来,周戚语的嘴角都压不住了:“妹妹脸皮薄,诸位姐姐可饶过一回。” 殷夫人忍俊不禁,忽的想起一事,让婆子去把她那副古画取来,正是以秋菊为题,要赠予周戚语。 “擅画之人得画,方不算辜负。” 殷夫人不止给她赠画,还有给佟右妤补上的见面礼,是一对双鱼红玉腕扣。 “鱼鱼的母亲最喜欢红色,当年我便想寻个红玉来雕刻,可惜被耽搁之后没能送出。这次在京中重逢,才命人拿了去重新雕琢,刚好完工。” “赠画予我?”周戚语突然得赠古画,受宠若惊。 佟右妤没想到她也有份,想了想,许是让周姑娘不那么打眼,毕竟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只周姑娘一人得了赠礼…… “长者赐不敢辞,鱼鱼多谢姨母。”她扭头看向周戚语,笑道:“五姑娘爱画之人,定会珍稀此画。” 周戚语面色泛红,施礼谢过。 旁观者有人羡慕,有人了然。 殷夫人送完东西就去后头张罗茶点了,把庭院留给年轻人赏玩。 还吩咐打开了豢养白虎的院子,姑娘们胆小,隔着笼子远远观看就是。 她一走,大家便围上来恭贺。 殷鸣雁心里纳闷,娘亲怎么好端端的送画给周戚语,不过佟右妤手里的东西也不差。 上好的红玉难寻,还特意雕刻成双鱼样式,别致又精巧。 佟右妤偏爱蓝色,不过今日见着红鱼,感觉也很喜欢,是她娘亲中意的颜色。 韵安县主和周戚语一起来的,掩着唇角笑道:“今日来了这么多姑娘,偏你们得了礼物……” 周戚语看了看佟右妤,抱着画卷噘嘴:“殷夫人疼爱佟姑娘,我哪能相提并论。” 韵安县主斜了佟右妤一眼,道:“殷夫人仁善,怜她母亲走得早,这才照拂有加,如何能一样?” 她压低了声量:“按家世来说,也是尚书府更能与大将军府匹配……” 佟右妤听着也没生气,轻轻点头:“姨母将我看做半个女儿。” “那我……”周戚语的心扑通扑通,无法自抑地跳了起来。 她周家和殷家素日无交集,就送她如此名贵的一副古画,莫不是…… 韵安县主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周妹妹喜事将近了。” 21、不如赖上你 殷夫人让殷子戬过来带年轻人去看白虎,他今日在家推辞不得,只好领着一群小姑娘去看猛兽。 林中之王成为阶下囚,不过是看个新鲜,若非陛下赏赐的,他早就把老虎放归山林了。 殷子戬一现身,宽肩窄腰,大步流星,胆气儿足的小姑娘笑嘻嘻偷看他:“此前也不觉得世家公子们矮,现在全都给少将军衬下去了。” “是呢,还是高点好看,模样又俊……” 这些小话只在私底下说,周戚语也没少听见。 她害羞起来,把画卷给婢女抱着,低头朝殷子戬见礼。 “周姑娘无需多礼。”殷子戬可没耐心一个个周全礼数,应付起来能累死书生,当然是把殷鸣雁喊来招待。 他一扭头,发现佟右妤带着金葵走了,不去看白虎。 佟右妤方才口渴喝多了茶水,去偏苑更衣。 出来后便留在庭院赏菊,满园秋色,其中一批是宫中贵妃娘娘赏赐,皆是名贵品种。 菊花乃四君子之一,在花匠手中早已繁育出多种姿态。 “小姐不爱看白虎么?”金葵问道。 “我已经看过了,”佟右妤倚着廊下的美人靠,吸了一口气:“倒不如这里芳香。” 空气中弥漫着菊花香气,它能泡茶做点心,味道好闻得很,淡雅不过于浓郁。 主仆二人在此消磨时间,乐得自在,只是不一会儿,看白虎的姑娘们又回来了。 花厅那边隐隐传来吵杂之声,金葵无聊得很,高高支起耳朵偷听。 “小姐,好像是周姑娘的古画被人不小心撞到池塘里去了!” “什么?”难怪她们这么快返回。 佟右妤见金葵一脸的想看热闹,索性道:“你去瞧瞧怎么回事,别多嘴就好。” “好嘞!”金葵得令,撒丫子就跑了。 金葵一走,佟右妤的身侧就出现了一个高大身影。 直到他迫近她才察觉,一个侧目吓了一跳:“少将军人高马大的,怎么走路没声??” “是你自己在发愣。”殷子戬轻哼。 习武之人步伐轻巧,他一直如此,是她胆子小容易受惊。 佟右妤确实在发呆,她一直生活在沈家,如今气氛不好,自是不好受。 外祖母和舅母接连为着大表兄生气,她是当事人之一,哪怕自认无辜,却也脱不了干系。 要不是父亲年底要来京城,她这就回宥州去了。 佟右妤抬头看向殷子戬,问道:“少将军打了茅家四公子,可否告知缘由?” “怎么,我打不得?”殷子戬听见此人便没有好脸色:“你看他敢去告状么?” 茅家若不心虚,早就闹起来了。 佟右妤听得一头雾水,抿唇道:“是因为我么?” “谁稀罕管你的事。”殷子戬别开头。 她看着他的侧颜,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问出口,他是不是还那样憎恶她。 殷子戬扭回头来看她,面无表情:“你想嫁在京城?” “我没想过这个,”佟右妤摇头:“只是听说我爹要调回京中……” “你爹要去潭州了,”殷子戬压低声音,道:“陛下昨日命你父亲担任潭州郡守。” “什么?”佟右妤惊讶。 殷子戬示意她跟上来,两人走入幽静的石子路,他道:“圣旨尚未颁布,但金口玉言,不会更改。” 从宥州郡守到潭州郡守,听上去是平级,未能升职,但潭州地方大,鱼米之乡,可是个肥差,非小小宥州能比。 也是陛下看佟淮把穷苦的宥州治理得很好,又两袖清风,百姓风评极佳,才做出此决策。 佟右妤骤然听闻这个消息,顿时心生去意,离了京城寻她爹去。 忽然,假山后头传来了动静。 小丫鬟哭哭啼啼的:“小姐饶了奴婢吧,真是有人故意撞我的呜呜……” 听声音正要往这条石子路过来,佟右妤正回身去看,不期然腰间一紧,就被一把抱住,跃上枝头。 殷子戬揽着人跳到树上,稳稳落在树杈间。 佟右妤差点就叫出声来,反手抱住他,收敛着嗓子道:“少将军这是做什么?” “我可不想旁人以为你我幽会。” 他这样说,可是此时他们的肢体纠缠…… 佟右妤生怕摔下去,顾不上与他胸膛相贴,哪敢松手。 这样的姿势让她紧张得很。 树下传来周戚语训斥的声音:“连个画卷都拿不稳,还攀扯旁人?” 小丫鬟哭诉道:“奴婢哪敢疏忽,真是县主身边的侍女撞了我,她偏不承认……” 这是在说古画落入池子里的事情。 佟右妤恍然大悟,难怪殷子戬怕被人撞见,周戚语是他心上人。 她更觉如今的姿态不妥,缓缓收了手,想挤到两人密不可分的胸前挡一挡。 “乱动什么?”殷子戬上挑眼尾,用气音询问。 佟右妤鼓起粉嫩嫩的脸颊,索性有话直言:“你莫要贴着我……” 殷子戬瞬间紧绷了,这等柔软他岂会无知无觉? 胸膛随着主人的心绪而变得硬邦邦,她就感觉更不舒服了,这一身的肌肉箍着她生疼…… 可都那样说了,他还是佁然不动。 树底下,周戚语颇为愤恨:“韵安仗着自己是殿下的堂妹,时不时离间我与公主,她不过空有个县主的名头罢了,闲散郡王之女,哪里比得上我家?如今更是见不得我比她好!” 听这语气积怨已久,绝非一两日。 佟右妤讶然,她经常看见周姑娘跟随公主县主身旁,还以为是手帕交。 谁知…… “小姐,正是如此!”丫鬟见她信了,抹着眼泪连忙点头。 周戚语瞥她一眼,道:“我可以不罚你,但你自己去殷夫人跟前磕头。” 丫鬟松一口气,忙道:“奴婢一定好生认错赔罪!” “磕用力一点,把脑袋磕破磕流血,如此方能显出我的痛惜与无奈。”周戚语转过身:“那古画是救不回来了……” “小姐……”丫鬟爬起来,一手捂住自己光洁的额头,哭着跟上去。 直到两人走了,佟右妤还有点愣愣的,她从来不知,周姑娘是这般性子…… 殷子戬一眼看透她所想,道:“周尚书府上,庶出子女甚多。” 周戚语排行第五,她上头有庶出兄长,底下有庶出弟妹。 即便她是嫡出,也自幼便知‘争’与‘装’二字,父亲的重视,求学的机会,以及入宫陪伴公主的资格。 “她既如此,你往后多怜惜便是。”佟右妤低头看树下,道:“你放我下去。” “她与我何干。”殷子戬本想跃下去的,忽然又不着急了,“我把你留在树上如何?” “不可以。” 佟右妤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堂堂少将军,与我这个小女子过不去?” “你不必激我,我不会被言论裹挟,也不怕谁骂我小气。”他浑不在意,有恃无恐。 “你……”佟右妤拿他没办法。 殷子戬确实不怕,真正拥有男子气概者,从不需要一些虚伪的做派来成就自己的气概。 他便是记仇,也坦率得很。 “那你说,要如何才能一笔勾销?”她问道, “你想与我划清界限?” “是。”佟右妤毫不迟疑。 下一瞬,精致的小脸蛋就被一把捏住了。 他宽厚的大掌,轻松掌握她左右两边柔软的脸颊,修长的指尖陷出浅浅的玉色肉窝,过于细腻,滑不溜手。 “你干嘛……”佟右妤一张嘴被迫嘟起红唇,小手攀上他手背,努力往外掰扯,企图挣脱他的掌控。 殷子戬力气太大了,甚至他没用劲,她就弄不动分毫。 “佟右妤,我是那么好摆脱的么?” “你、你就不能放过我?” “不能。” 佟右妤与他数次接触,多少有些伤心:“哪怕我为你寻医问诊,也无法抵消一二?” 说这个立即把殷子戬给气笑了,他目光凶狠,道:“我是长了个很大的肉瘤,不如赖上你如何?叫你明白它的厉害。” 他本不该对个姑娘家讲这些军营荤话,可他忍不住,看她好欺负的模样…… 他生出了一肚子的坏水,有的是法子和手段来‘报复’她。 22、封住檀口 殷子戬没有为难佟右妤,放人安然无恙的离开赏花宴。 全须全尾,好手好脚,也没挨揍。 可是她却被他的话语给吓得不轻,他的神情那样深刻可怕,语调低沉,仿佛要吃了她一样! 马车里,金葵见她神不守舍,不由好奇:“可是奴婢离开时发生了什么?小姐怎么脸色发白?” “金葵,有人要向我寻仇……”佟右妤没见过瘤子是何模样,只是但凡病痛,想必都症状可怖,不堪入目。 她都怕自己被吓哭。 “何人与小姐有仇?”金葵连忙问道。 佟右妤轻咬唇瓣:“是少将军。” 金葵听说是他便笑了:“少将军光明磊落,也不屑对女子动粗,小姐就放心吧。” 她一摇头:“你不知道,私底下他的眼神有多凶……” 她对不起殷子戬,本也不该嫌弃他的肉瘤,可就跟中秋那夜看到老婆婆的腿伤一样,血肉模糊,她即便同情,也忍不住心生害怕。 这是人之常情,无法遏止。 “小姐别怕,还有殷夫人在呢。”金葵安慰道。 “我若告状,万一惹得大将军府家宅不宁,就跟舅母教训表兄那般,失望恼怒。”那她岂不是个罪人。 “有那么严重么?”金葵还是信重少将军的人品,不认为他会做多出格的事情。 佟右妤不答,决定以后都不去他家了,除非明确知晓他不在家,再去拜见姨母。 她躲着点还不行么。 主仆二人回到风荷苑,天色不早,就不去竹意堂给外祖母请安了。 金葵伺候佟右妤梳洗,卸下钗环,换上一身轻便的日常素裙。 “小姐今日也累了,奴婢去厨房提晚饭,吃完泡泡脚,早些歇息。” “好,我不怎么饿,你别拿太多。” 沈家就一个厨房,没有家宴的时候,都各自提到院里吃,以免几人忙起来饭点要左等右等。 佟右妤大多时候去和外祖母一起,偶尔也和舅母表姐一起。 金葵出了风荷苑拿饭,并不知道她前脚刚走,沈殊章的后脚就踏了进去。 “表妹,你回来了。” 沈家毕竟算小门小户,宅子没有太大,洒扫的下人也就十来个,正门偏门有婆子看守,风荷苑在内宅,并没有特意安排。 佟右妤站起身:“大表兄怎么来了?用过饭了么?” “没有,”沈殊章望着她娇俏容颜,回道:“我一直在等你。” 佟右妤蹙起眉头,“大表兄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表妹何必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沈殊章如今早已没有顾忌,往前两步道:“只要你点头,祖母那样疼爱你,必定不会阻碍我们……”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佟右妤扬声打断他:“我视你如哥哥,没有一丝男女之情,我不喜欢你。” 沈殊章停了下来,张着嘴,似乎难以置信。 惯来委婉的表妹,今日对他说出这样直白的一番话来。 沈殊章自嘲一笑,道:“茅彦池被打断了腿,不敢与你相看,你是不是有了新的人选?” “不管有没有,都不会是大表兄。”佟右妤站在廊下,望着他:“舅母喜欢知书达理的女子,望她能助你功课,劝你好学,这番苦心,即便表兄另有打算,也该体谅。” “可是谁来体谅我呢?”沈殊章低吼。 佟右妤摇头道:“倘若你与人两情相悦,尚有一丝真情叫人体谅,可是大表兄一厢情愿,唯有的,是你自己的私心罢了。” “我一厢情愿?”沈殊章动了气,迈步朝她走去。 佟右妤见状,下意识后退一步:“你冷静一点……” “冷静又有何用?我早已隐忍许久……”他口中喃喃。 佟右妤见势不对,转身就跑回里屋,关上房门等待金葵回来。 厨房也没多远,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沈殊章倒没有做出过激之举,只跟到她房门外站了片刻,便转身离去。 饶是如此,佟右妤也还是被吓得不轻,大表兄一个读书人,平日里不说多么斯文,但言行举止还算循规蹈矩。 可是如今……越发的癫狂无状,不说舅母会怎么伤心,就是外祖母知道了,估计也要大怒一场。 这沈家,她是待不得了。 佟右妤有了决定,金葵回来,也没与她细说沈殊章来过之事,只叫她收拾着点行囊,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小姐这是要去哪里?”金葵很是诧异。 佟右妤道:“父亲的调令有变,我们赶在年节前回去宥州,再与他一起去潭州,免得还要另外安排人手接送。” “老爷竟是要去潭州?”金葵并不怀疑她的消息来源,欣喜之余,又道:“那小姐何不年后再动身,直接去潭州?” 佟右妤摇头:“潭州地方大,人又多,我们都没去过,独自上路恐有不便,派人护送又费银钱。况且今年父亲或许来不了京城过年。” 调职离任交接,年底本就事多,还要打点行囊去往潭州,属实分身乏术了。 最重要的是,在沈家弄成这样,家宅不宁,她住着也没意思。 ****** 两日后,沈乘也知道了妹夫的调令。 虽说可惜没能成为京官,到京城来团聚,但是潭州无疑是个好去处,繁华之地,商贾云集,土壤肥沃,鱼米之乡。 沈乘很为妹夫高兴,当天就一家子齐聚用饭,喝上两杯小酒。 佟右妤围着圆桌而坐,食不言寝不语,吃完饭捧了饭后茶上来,她才开口说出自己的打算。 一听她要回宥州,众人皆惊。 老夫人全然没听说,立即问道:“都年底了,怎么想要回去?” “外祖母,鱼鱼自然是舍不得你们,只是爹爹去年没来,今年估计也动不了身……” 佟右妤把对金葵说过的缘由解释一遍,“爹爹自己一人在宥州过年,我都快两年没见到他了。” “可是,你明年还要去潭州?”沈老夫人皱起眉头,他们是属意她嫁在京城的,这时候去潭州…… 佟右妤知道她的意思,笑道:“鱼鱼尚小,有些事不着急,况且明年兴许又回来了呢。” “表妹要走了?”沈殊章怔怔望着她,眼里像是千言万语。 彭氏在一旁瞅着,本想挽留,见状又闭上了嘴。 还是沈乘发了话:“鱼鱼一片孝心,做女儿的哪能太久不见父亲,过完年也才十六,确实不急。” 以妹夫如今的前程,闺女又风姿绰约,根本不愁人求娶。 沈老夫人很舍不得,眼眶都红了,但还是叹了口气:“也好,你且去陪陪你父亲,他这些年着实辛苦。” 把一个小小的宥州打理得很好,又不肯娶继室,膝下无子,就这么个女儿了。 “外祖母……”佟右妤同样舍不得老人,但是她非走不可。 决意要离去,收拾起来就很快了。 彭氏陪同佟右妤去了隐山书院辞别夫子,虽说还没到结业的时候,但她要离京回到父亲跟前侍奉,于情于理,书院都不会不准。 临走前,元夫子还赠与一副丹青给佟右妤,赞她学习起步晚但认真刻苦。 佟右妤在京城的好友不多,走得最近就是林锦祝了。 林锦祝是开朗爱笑的性子,哪怕是伤离别,她也乐观得很。 “不论你在宥州还是潭州,我都可以去找你,有你这个人脉在当地接应,我更多了个去处游山玩水呢。” 佟右妤噗嗤一笑,道:“你当真要来找我,别唬着我玩才好。” “那还能有假?”林锦祝只是替她可惜:“你不在京城,闻人公子教你弹琴的机会都错失了。” “我本就不是多么热爱琴艺……是我辜负他一番好心了,这几日他恰好不在,我不能当面道歉,劳烦你帮忙转交一份礼物。” 佟右妤很是过意不去,那么厉害一个人要教她弹琴,结果中秋过后只上过一次课。 佟右妤给闻人泽准备了一柄木骨折扇聊表歉意,又趁着殷家兄妹在书院时,去给殷夫人道别。 殷夫人听她骤然要走,百般挽留不成,也不能拦她父女团聚,便说可以着人护送。 佟右妤拒绝了,陛下刚登基时曾大力肃清过各地山匪,京城到宥州虽说不近,可路上没听闻怎么不太平。 商人往来,学子读书科考皆能上路,何况她也不是孤身一人,会搭上押货的镖师一起,因是顺路,花不了几个钱。 此前佟淮就是这样带着女儿赶路来京的,对流程不算陌生,甚至镖师们都知道佟家。 宥州修了大路,才有货物进出,逐渐发展起来,连带着镖师也有生意做。 百姓们感念佟大人,镖师虽说不是宥州人,但护送郡守千金,顺势而为,举手之劳。 殷夫人了解过后,才算放了心,走之前还是让管家送佟右妤去跟镖师会合,再多加叮嘱几句。 ******* 出发这日,佟右妤被送到镖师队伍里,作别了外祖母与舅舅,包袱款款出了城。 金葵陪着她,看着马车外掠过的风景,道:“小姐,咱们还会回来京城么?” “当然会,外祖母在此,姨母也待我不薄。” 方才大将军府的管家,拉着镖师交待许多,临走前还多加了银钱,这一路不敢不尽心。 金葵正欲叹上几句,忽然听到一串的马蹄声,响彻在城外空旷的官道上。 她探出脑袋一瞧,烟尘飞扬,一骑铁蹄奔踏而来,速度非常快。 “小姐,你看那人是谁?” 佟右妤闻言瞥了一眼,太远看不清,她缩回脖子,道:“放下帘子吧,马儿跑过去灰尘大。” “可奴婢瞧着,有点像少将军?” 殷子戬在书院见佟右妤两天没来上课了,起初忍着没问,今日才从林锦祝口中得知,她居然要离京了! 那一瞬间,殷子戬不知道自己心里想了什么,他的身体已经冲了出去。 疾驰的马儿眨眼间就到了跟前,殷子戬带着阿姜和葛兼,截停了队伍的去路。 “佟右妤!”马车帘子被一把掀开,高大的男子逆着光,堵住了车厢门口,他俊脸黑沉,宛如恶鬼寻仇:“账没算完,你竟然敢跑?” 佟右妤一惊:“你怎么……” 话都来不及问出口,殷子戬长臂一伸,越过金葵就把人拉出去了,夹抱在怀里,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小姐!”金葵难以置信:“我们小姐被掳走了!” 殷子戬动作太快,镖师都来不及阻止,骏马已经跑远了! 尚未开口询问,葛兼就自报家门,大将军府的人,劳烦给行个方便。 镖师见状,索性暂停休息,原地等候。 佟右妤在马背上颠簸,一路跑到僻静处才停下来,她惊魂未定:“少将军这是做什么?” 方才那么多人看着,他敢动手? 殷子戬跃下马,将她抱了下来,转过来面对自己,恼怒问道:“你为何不辞而别?” 佟右妤一摇头:“我没有不辞而别。” “哦?那就是你未想与我道别,所以我才不知此事。”他不禁冷笑:“倒是走得干脆,想就此与我扯平?” 佟右妤不太明白他为何生气,莫不是因为没能报仇,以为她要逃走? 她确实想要避开他不错……佟右妤知道自己胆小,不能敢作敢当。 她望着他这般怒容,眼角眉梢颇为凌厉,凶巴巴的好生吓人。 索性把头一伸,道:“我不会再躲了,少将军若气不过,就打我一顿吧!” “打你?” “是。”佟右妤拿出毕生的勇气面对他:“冤有头债有主,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殷子戬半句都不想听,一抄手抱起她,转身抵在树干上,低头便吻。 “唔!” 聒噪的小嘴总算是安静了。 佟右妤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上殷子戬上挑的眼尾,满目惊骇。 他重重舔i舐她柔i软的唇i瓣,气息粗哑: “还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