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地成佛》 第一章 钟馗嚼鬼图 大乾青州,云河县。 夕阳照耀下,水面浮动着淡金色的波光,岸边柳动如烟,路过的百姓都忍不住向某个地方注视一眼,而后摇摇头,眼中或是怜悯,或是怀疑。 树下是一位年轻的算命先生,穿着一身青色布衣,部分地方还缝着补丁,却浆洗得十分干净,面容清俊秀雅,有书卷气。 “批阴阳断五行,看掌中日月。” “测风水勘六合,拿袖里乾坤。” 旗子随风而舞,和上面煊赫的文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摆摊一天的无人问津,但张九阳并不着急,而是倚在柳树下闭目养神。 在他的脑海中,一幅图画熠熠生辉,流转着莹莹光泽。 画中是一位铁面虬髯的雄伟丈夫,他身穿官袍,腰悬宝剑,目若铜铃,手擒恶鬼做吞食状,当真是煞气逼人,威风八面! 画像旁十个古篆绽放金光。 赐福镇宅圣君天师钟馗! 望着这张《钟馗嚼鬼图》,张九阳心中轻叹,其实他并不是此世之人,而是从地球上穿越而来。 前世他是一名大学生,就在快要毕业时,突然收到了爷爷去世的噩耗,回去收拾爷爷的遗物时,竟然在老爷子床底的檀木箱中找到了一件紫色道袍和道牒,这才知道在山村当了几十年赤脚医生的爷爷,竟然是正一道士。 檀木箱底还压着一本画册,名为《真灵位业图》,张九阳当时上网查过,南朝著名道士陶弘景曾写过一本《真灵位业图》为道教神仙排序,但和爷爷留下的《真灵位业图》完全不一样。 爷爷留下的书中,是一幅幅神佛的画像,鲜少文字,而且不局限于道教,还包括佛教一些广为流传的神仙,如降龙罗汉、观音菩萨等。 张九阳平时就喜欢画画,他觉得这些神佛画像笔法不凡,便如获至宝,整日研究临摹,结果不小心睡着了,再次醒来后就穿越到了这个世界,附身在这个和他同名同姓的人身上。 说起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很可怜,孤儿出身,被县里的算命先生林瞎子收养长大,结果不久前林瞎子外出办事,走夜路时被野兽咬死,到现在还有一条胳膊没找到。 原主悲痛不已,再加上从小身体不好,竟一命呜呼,这才被张九阳鸠占鹊巢。 他初来乍到,接受现实之后,为了生存下去,也不得不先继承林瞎子的事业,赚点银钱填饱肚子再说,可惜他看起来太年轻了,虽然顶着林瞎子弟子的身份,但愿意来算命的人依然寥寥无几。 林瞎子要真有本事,能算不到自己被野兽咬死? 师父都是个骗子,更别说嘴上没毛的徒弟了。 咕~~ 腹部传来一阵阵饥饿感,好似绞肉一般,张九阳皱起眉头,这些天他都在想办法摸索出画像的秘密,然而不仅没有进展,那种深入骨髓的饥饿感反而越发强烈,即便吃饱了饭也很快就会复发。 这饥饿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风袭来。 一缕缕香气飘过,张九阳顿时感觉更饿了,可惜睁开眼睛,发现不是食物,而是一位秀色可餐的美艳妇人。 她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长裙,脚尖点地,长发不束,在风中微微飘动,似乎是刚洗过的缘故,还透着一丝丝湿润。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张九阳,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是被一位美艳女子看着,他却觉得有种莫名的寒意。 “测字、手相、占卜、解梦,在下无一不精,夫人不妨试一试?不准不要钱。” 女人没有说话,她缓缓转动脑袋,注视着旗子上的文字,整个人显得有些僵硬。 虽然这女人看上去脑子不太好的样子,但张九阳并不嫌弃,毕竟是今天的第一个客人,有钱就行。 “您如果不方便说话,我推荐测字,怎么样?” 张九阳指了指桌子上的笔墨。 这一次女人终于有所行动了,她伸手提起笔,在白纸上缓缓写下了一个字——榮。 张九阳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因为这个字……他不认识! 一向自忖舌灿莲花的他,如今遇到了 算命生涯最大的难关,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女人是不是故意来找茬的? 冷静,冷静! 张九阳深吸一口气,心中急转,望着那个字突然灵光一现,有了主意。 他先是凝眸吸气,而后围绕着那个榮字左看右看,最后摇头叹息道“不好,很不好呀!” 迎着对方直勾勾的目光,张九阳继续道“夫人且看,这个字不管你测什么都是大凶之像!” “顶上双火为烛,中间宀有盖棺之意,最下边的木又可指棺木,这是大凶之兆,死气深重,搞不好要死人的呀!” 一边说,张九阳一边观察着对方的神色。 测字本就是文字游戏,这女人看起来并不好忽悠,所以必须先拿狠话吓住她,等她着急时再给出解决之法,这样才能让对方多掏腰包。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女人不仅没有着急或是生气,反而点点头,漆黑的眼睛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你果然有点本事。” 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并不难听,反而婉转柔媚,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嗓音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沙沙的杂音,非常微弱,仿佛有沙子黏在嗓中。 “我想问问你,鲁耀兴……在哪?” 在提起这个名字时,她的情绪第一次有了波动,咬字很重。 鲁耀兴? 张九阳一愣,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却不动声色地笑笑,道“原来夫人刚刚不是诚心要测字,而是要试试我的本事。” 他伸出手道“不过一码归一码,还请夫人将刚刚测字的钱先付了。” 赚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谁知道接下来他会不会露馅? “多少钱?” “您看着给。” 女人犹豫了一下,而后伸手入怀中,取出荷包倒在桌子上。 嗒嗒~ 一颗黑色糖豆滚到张九阳手边,他顺手捡了起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中有种被耍的感觉。 “你给我一颗糖豆做什么?真是欺人太——” 张九阳话未说完就顿住了,因为一股奇异的香气从糖豆上飘来,下一刻,肚子中的饥饿感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不断吞咽着口水,目光死死盯着那颗糖豆。 仿佛这么多天了,他终于遇到了真正的食物。 他握着糖豆的手指一点点靠向嘴唇,饥饿正在一点点影响他的神智。 然而下一刻,一道声音幽幽响起。 “鲁耀兴……在哪?” 女人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仿佛再也压制不住那刻骨的怨恨,发出野兽低吼般的声音。 张九阳下意识地抬头,看到的场景让他呼吸骤停,寒毛耸立,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甚至连小腿都在颤抖。 只见女人的左眼不知何时变得空空荡荡,仿佛被人用刀子给生生剜了下来,黑色的血液不断流淌。 那妩媚的容颜也彻底被一种阴厉笼罩,五官扭曲到极点,一道道水渍从她的身上流下,仿佛刚刚淹死的水鬼,发丝中更是夹杂着腐烂的水草和淤泥。 “你收了我的眼睛,就要告诉我,鲁耀兴……他到底在哪?!” 女人缓缓逼近,仅剩的右眼微微转动,倒影出张九阳那惨白的面容。 “卧槽!” 张九阳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来找他算命的女子并不是人,而是鬼! 他刚刚差点吃进嘴里的也不是糖豆,而是……那女鬼的眼睛! 张九阳触电般扔掉手中的眼睛,转身想跑,然而女鬼比他的动作更快,她水草般的乱发飞涨,如一道道黑线缠绕在张九阳身上,刺骨的寒冷让他的身子僵硬难以反抗。 仿佛在冬天掉入了冰水里。 “鲁耀兴在哪……” 女鬼还在逼问,张九阳却是无比憋屈,他本想随便编个地名,可冰冷的身体连张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你他妈也得让我能说话呀! 就在他心中绝望之时,胸口突然传来一股热流,而后那女鬼发出一声惨叫,瞬间消失不见。 “ 小九,小九!” 张九阳猛地惊醒,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望向四周,夕阳依旧,清波徐徐,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一个膘肥体壮的大婶将他摇醒,关心道“小九,你刚刚靠着柳树睡着了,身子一颤一颤的,叫了半天才醒,可别是中邪了。” 顿了顿,大婶望着那条河,小声道“以后别在这里摆摊了,小云河里……淹死过人。” 张九阳谢过对方,原身在云河县里长大,和许多街坊邻里都熟悉,这位大婶是在西街口杀猪的王婶,别看是女人,杀起猪来却十分干脆利落。 王婶见他面色煞白的样子,轻轻叹气,而后从地上的篮子里拿出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猪肉。 “别跟婶客气,虽然是边角料,但吃起来依然香。” 说罢她提着篮子离开,张九阳心中有些暖意,他转身望着小云河,心道还好那只是一场梦。 只是胸口什么东西还在发热? 张九阳伸手掏出,而后瞳孔一凝。 那是一张黄色的符箓,被叠成三角状,用一根红绳串起,正挂在他的胸口。 这是林瞎子曾送给原身的生辰礼物,原身一直佩戴在胸口,只是此刻最下方有了些焦黑印记,仿佛用火烧过。 张九阳用微微颤抖的手掌将符箓展开,依稀能看到上面用朱砂写着一个聻字。 传说人死为鬼,鬼死为聻,故而一些驱鬼辟邪的符箓上会写着‘聻’字,鬼物见之惊惧,少数地方在建房子时还有埋聻砖的习俗,也是为了辟邪。 刚刚……不是梦! 张九阳心中惊惧,突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开始在河岸的草丛中小心寻找。 片刻后,他扒开一处草丛,看到了一颗漆黑的眼珠,那竖起的瞳孔还在微微转动。 咕~~ 肚子中再次传来惊人的饥饿感,张九阳望着那颗眼珠,本该害怕的他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钟馗嚼鬼……钟馗嚼鬼……” 他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惊人的猜测,脑海中那钟馗画像的能力,该不会就是…… 一想到此,他下意识有些反胃,但与之伴随的,还有一种令他浑身颤栗的……兴奋。 ps兄弟们,我胡汉三又回来啦,好久不见想死你们了~~ 新书期每天两更,中午十二点和下午六点各更新一章,求兄弟们多多支持,我会努力带给大家一个更好的故事~~ 比心! 第二章 初食恶鬼 残阳入水,黄昏将逝。 张九阳神色匆匆地往家赶,没有人知道,他怀中正揣着一样何等恐怖的东西,那是一只女鬼的眼睛! 行走之间,他甚至能感受到眼球的转动,以及那弥漫而出的彻骨寒意。 “九哥!” 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少女的嗓音所独有的清甜让张九阳回过神来,不知何时,他走到了县里的馒头铺前。 馒头铺前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粉雕玉琢,绑着围裙,脸上沾染着点点面粉,笑容阳光灿烂。 她手中捧着几只馒头,用干净的油纸包着,递给张九阳。 “九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收摊,馒头差点凉了呢,就剩这几个啦,要不是我爹提前藏了起来,差点被老李都买走了呢。” 听到这话,正在默默和面的男人抬起头,露出一个憨厚又亲切的笑容,他比划着手指,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少女充当翻译,笑吟吟道“九哥,爹爹说让你赶紧趁热吃呢,要是凉了就会变硬。” 张九阳接过馒头,躬身向江叔表示感谢。 江叔是个聋哑人,以卖馒头为生,他无法和人交流,女儿阿梨便是他的喉舌,他们家蒸出来的馒头又软又甜,很受欢迎。 从林瞎子死后,江叔已经连续七天给他送馒头,原因很简单,林瞎子曾经帮助过他。 不是什么大忙,就是当初江叔刚到云河县时钱被偷了,和阿梨饥寒交迫,林瞎子施舍给了他们一碗粥。 林瞎子下葬时,可谓是家徒四壁,连棺木的钱都是江叔出的。 他不能说话,却每天都备好热乎乎的馒头,默默等到张九阳收摊回家时送出。 张九阳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安慰和鼓励。 若是平常,张九阳会停下来多聊几句,但今天他接过馒头后躬身道谢,而后便要向家中走去。 就在这时,和面的江叔鼻子轻轻一动,似是闻到了什么气味,有些诧异地望向张九阳,双手不断比划着什么,神情有些激动。 张九阳有点不知所措。 “九哥,爹爹说,让你这几天最好不要出门……” 张九阳心中一动,道“为什么?” 聻字符的确有驱鬼之能,这就意味着林瞎子不是骗子,而是有真本事,那和林瞎子关系较好的江叔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 江叔比划了几下,神色迟疑。 “爹爹说他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 张九阳见状也只能点点头,而后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阿梨侧着脑袋,灵动的眼睛中透着疑惑,喃喃道“怎么感觉今天九哥怪怪的……” …… 傍晚时分,张九阳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说是家,其实也就是个残破的小院子,搭着两间土屋,十分简陋,可见林瞎子生前就非常贫穷。 但对张九阳来说,在这个陌生又诡异的世界中,这间小院子,是唯一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地方了。 回到家,他先吃了那几只馒头,饥饿感终于消失,但张九阳知道那种感觉很快就会卷土重来,不过在这之前,他终于可以冷静地面对那只鬼眼了。 这只眼睛中几乎没有眼白,漆黑中有着一道竖起来的淡白色瞳孔,在张九阳的掌心处微微转动,似乎在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张九阳犹豫半天,还是没有勇气吃下它。 毕竟身为一个正常人,谁会愿意吃鬼的眼睛? 话说鬼不应该是无形的吗?怎么还会有实体? 思量许久,他还是决定先搜一下林瞎子的房间,虽然刚穿越时搜过一遍,但那时只注意找钱了,现在他要找的是符箓、法器之类的东西。 谁知道那女鬼究竟死没死? 就算死了,又有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的脏东西? 他身上的聻字符已经用过一次,有了焦黑痕迹,或许不能再用了,必须找到其他的护身法器! 夜幕缓缓降临,张九阳手持油灯,推开了林瞎子的房门,挥手扫着落下的灰尘,他 已经很多天没有进过这个房间了。 房间的布置非常简单,一张藤椅,一张木床,还有一个桌子,上面摆放着些掉了漆的茶杯。 但房间中有一处地方非常引人注意,东面的墙壁上被凿出一个洞,好似庙里的神龛,但里面放的不是神像,而是灵位。 “先父许鹤山之灵位。” 奇怪,林瞎子的父亲怎么会姓许? 这真的是他父亲的灵位吗? 张九阳突然觉得有点阴森,要是以前他还不怕,但经过了女鬼之事,他现在看到灵位什么的就心里发毛。 这也是他不来这个房间的原因,一般人谁在家中摆灵位? 张九阳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的恐惧,而后认认真真将房间搜了一遍,结果比他兜里还干净,那叫一个空空荡荡。 似乎林瞎子在那次外出时,有意将所有的法器都带走了。 张九阳气喘吁吁地坐在床上,心中有些失望,整间屋子都找遍了,难道真的没有任何法器留下? 这时他的目光突然停在床对面的灵位上,心中一动。 正常人谁会把灵位放到自己的卧室,还正对着床,简直生怕睁开眼看不见似的? 张九阳眼中露出一丝狐疑,他走上前,先是对着灵位拜了三下,而后伸手去摸。 触感冰冷、坚硬,他提了一下,发现灵位竟然纹丝不动,仿佛被钉死在了那里,张九阳顿时精神一振,他向左一转,灵位竟然咔嚓一声发出了响动。 紧接着,墙壁上的神龛向后转动,露出一个漆黑的铁箱子。 果然有密室! 张九阳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小心将铁箱子抱下来,上面有把生锈的铜锁,可能是潮湿的缘故,摸上去还有些滑滑的。 没有钥匙,但张九阳并不泄气,他在院中找来一块石头,对着铜锁哐哐乱砸,终于在一段时间的努力后,本就生锈的铜锁不堪重负,断成数截落下。 他缓缓将其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最先映入眼帘的,赫然便是三张黄符,上面用朱砂写着聻字,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 张九阳眼中露出一丝喜色,一把将三张聻字符握在手里,直到此刻,他始终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林瞎子果然还留了好东西! 他又取出一根两尺长的柳条,上面似乎涂了某种特制的蜡,呈现出一种古铜般的光泽,箱子上都积了不少灰尘,但柳条上的叶子却依旧青翠。 在一些民间传说中,柳条是可以辟邪的,能鞭打鬼神,因此有些道士在驱鬼时也会使用柳枝做法器。 这根柳枝十分坚韧,真好像鞭子一般,张九阳拿着在空中舞了舞,竟发出啪啪的破空声。 好宝贝! 张九阳顿时对林瞎子油然而生出一种感激之心。 这是一位真高人,可惜死的早,不然就能顺势抱大腿了。 箱子中还放着最后一样东西,是一本薄薄的黄册子。 张九阳的心瞬间激动起来,难道林大师不仅给他留下了护身的法器,还留下了修行之法? 穿越的经历还有女鬼的出现,让他相信,修行应该是存在的,在这个和中国古代相似的世界,也许真的有长生不死的仙人!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试问哪个华夏子孙没有过类似的幻想? 张九阳怀揣着一颗激动的心打开了那本册子,然而映入眼帘的文字让他大失所望。 “太平七年,申月,甲子日,亥时。” “海丰县的崔老爷邀我去府上做场法事,三两银子,呵呵,真他妈抠……明天别忘了去给陈家村的小寡妇驱驱邪。” “太平七年,申月,乙丑日,子时。” “小寡妇的皮肤真嫩呀,声音也浪,驱个邪跟卖春似的,干,要不是岁数大了,道爷我非把她给办了!” “妈的,晚上睡不着,想女人……明天记得去西岭村做法事。” …… 看着这些文字,林瞎子刚刚在张九阳心中树立 的高人形象瞬间崩塌了,恍惚间,他似乎明白林瞎子为什么把这本日志藏得这么严了。 恐怕林瞎子死前最牵挂的事,就是没能爬起来把这本日志给烧了。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张九阳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既然是瞎子,为什么还能写日志? 难道他有类似法眼或者心眼的神通? 另外还有一处地方很奇怪,他为什么在每篇日志后都要加一句明天要做的事? 张九阳翻阅着这本日志,发现对方在每篇的末尾,都会十分生硬地加上一句明天要做的事,似乎生怕自己会忘了。 难道林瞎子患有健忘症? 张九阳继续翻看着,都是些大同小异的内容,多有污言秽语,直到他快要翻完时,内容终于出现了变化。 “该死,那玩意儿的道行越来越高了,我快要控制不住了!” 张九阳神色一肃,这一页只有这么一句话,字迹还十分潦草,看来当时林瞎子心中非常焦急。 继续翻。 “妈的,今天吐了三回血,看来必须要去找鲁耀兴了,道爷我可不想死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鲁耀兴!!! 张九阳眸光一凝,又是这个名字,还有日志中的那个它,难道指的便是小云河中的女鬼? 他往下翻,却发现最后一页被撕走了,边缘处能看到明显的痕迹。 合上册子,张九阳微微皱眉,林瞎子的身上似乎藏着很多秘密,但是……这与我何关? 一座闹鬼的县城,一个身份神秘又惨遭横死的算命瞎子,留下了一个藏着线索的名字,这他丫的不就是恐怖片的开头吗? 有多远滚多远! 张九阳打定主意,他只想老老实实地活下去,能修仙最好,不行的话就当个封建社会大老爷,娶几十房小妾,生一堆孩子,等孩子长大了,就再娶几十房小妾…… 这种听上去就会死人的破事,他绝对不碰! 咕~~ 下一刻,肚子饿了。 那熟悉的饥饿感汹涌袭来,先前吃下的几个馒头似乎全都被消化干净了。 肚子处好似绞肉,咕咕作响,仿佛饿鬼在哀嚎。 在这种极度的饥饿下,张九阳的嗅觉似乎得到了放大,他清楚地闻到自己怀中传来食物的香味,在撩动着他的灵魂。 终于,饥饿战胜了理智。 张九阳拿出那颗鬼眼,缓缓张开嘴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到了那冰冷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疑似慌乱的波动。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就仿佛脑海中那手擒恶鬼做吞食状的钟馗画像,这一刻,两道身影似乎重叠在了一起。 第三章 夜半鬼敲门 鬼眼入肚。 一种巨大的满足感瞬间将张九阳包围,如夏日饮冰,浑身毛孔都舒泰无比,最主要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饥饿感终于得到了满足。 他的腹腔发出一阵阵雷鸣般的声音,脑海中的钟馗嚼鬼图熠熠生辉,画中的钟馗似乎活了过来,煞气逼人。 鬼眼乃是极阴之物,常人服之如食砒霜,但张九阳吃下后不仅没事,丹田处还像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在消化分解着那只鬼眼的力量,而后滋润四肢百骸,流转周身经脉。 尽管是第一次食鬼,但张九阳却有种惊人的熟悉感,仿佛自己已经吃过了千百万次,食鬼,几乎成了一种刻在血脉中的本能。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识海中那幅《钟馗嚼鬼图》的秘密。 钟馗,原为唐朝时期的终南山进士,其人相貌奇异,刚正不阿,殿试得中状元,却因容貌而被罢免,故怒撞金銮殿,舍生取义。 天宝年间,唐玄宗在骊山行宫患脾病,久治不愈,夜梦一相貌奇伟之大汉捉小鬼吞之,自称钟馗,专食恶鬼,玄宗梦醒,即刻病愈,故封其为赐福镇宅圣君,钟馗之名遂流传天下。 张九阳脑海中的《钟馗嚼鬼图》,赋予了他一种近乎于本能的神通——食鬼! 或许这也是天师钟馗的本命神通。 所以他才会常常感到饥饿难忍,即便吃饱饭也不顶用,因为在获得食鬼的神通后,他真正的食物早已不再是人间五谷,而是……恶鬼! 感受着从丹田处不断涌来的力量,张九阳心中无比兴奋。 这个神通实在是太厉害了,如果他不断吃下恶鬼,是不是不用修行就能直接成仙? 然而下一刻,却好似有盆冷水当头浇下。 噗通! 张九阳感觉自己仿佛掉入了一座冰冷的河中,耳边仿佛有厉鬼在哭嚎,无数的负面情绪开始涌入他的脑海。 愤怒、痛苦、挣扎、不甘、怨恨…… 他的身子在不断下沉,周围越发漆黑,在冰冷的河水中,隐约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那好像……是一座桥? 下一刻,黑暗彻底将他笼罩。 呼! 张九阳猛地睁开双眼,呼吸十分急促,额头上满是汗水,他依然还在自己的家中,周围别说有水了,水缸都没有一个。 刚才那是……女鬼的记忆? 张九阳隐隐明白了什么,食鬼神通并非是完美无缺的,他会承受鬼物的怨念,以及看到鬼物生前某些记忆深刻的画面。 此刻他仍然心有余悸,只是吞下一只眼睛,就差点被那些阴暗的情绪所淹没,如果吃下的是整个女鬼,恐怕他今天就要万劫不复了。 直觉告诉他,如果自己真的没有承受住怨念的冲击,或许下场会很凄惨。 看来这食鬼神通,对他而言也是一柄双刃剑。 不过张九阳也能理解,以凡人之躯驾驭神明的能力,注定要承受代价,对钟馗而言这些怨念宛如一粒灰尘,但对张九阳而言,却好似一座大山。 初次食鬼,整体而言,虽然过程有些惊险,但结果还是令人惊喜的。 张九阳此刻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身子壮实了许多,手臂处隆起了流畅的肌肉线条,掀起衣服,腹肌若隐若现。 直接从一个体虚气弱的病秧子,成为了身强体健的阳刚男儿。 除此之外,最让张九阳惊喜的便是体内那股若隐若现宛如游丝的热流,随他心意而游走,如臂使指。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灵力或者法力? 他能感觉到,因为有了这一丝热流,让他从生命本质上发生了某种蜕变,而不仅仅只是一个身强体健的普通人。 只是到底是什么蜕变,还需要再详细摸索。 今天收获巨大,张九阳脸上带着喜意,窗外已是一片漆黑,看似只是吞了只鬼眼,时间却不知过了多久。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怀揣灵符,手握柳枝,尽管周围一片漆黑,心中却不再惧怕,只是过于兴奋而难以入睡。 张九阳索性便研究起体内的那缕热流,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被一阵敲门声给吵醒。 咚!咚!咚! 张九阳穿上衣服,推开门一看,周围依旧是一片漆黑。 夜似乎更深了,连天上的月亮都隐于云中,但他却发现,自己竟然能在黑暗中看得比较清楚,都不用掌灯了。 四周十分安静,除了那惹人清梦的敲门声外,竟然连蝉鸣和狗叫都听不见。 不太正常! 敲门声依旧在响,坚持不懈。 “谁呀?” 张九阳喊了一声。 敲门声突然停了下来,而后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是我,你王婶!” 张九阳心中一动,竟然是县里卖猪肉的王婶,今天她送自己的猪肉还放在厨房的砧板上呢。 只是这半夜三更的,王婶为什么会敲自己家的门? “小九,快开门呀,救救我家汉子,他中邪了!” 张九阳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却多留了个心眼,问道“王婶,一斤猪肉要多少钱?” 门外的人似乎陷入了沉默。 张九阳瞬间寒毛耸立,握紧了手中的柳枝,如果对方真是王婶,绝不会连一斤猪肉多少钱都不知道! 他看过一些志怪小说,里面曾提到过,有些鬼物无法入宅中害人时,就会假扮成对方熟悉的人,然后敲门喊人出去,再伺机加害。 难道今天他就遇到了一个? 好在下一刻,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斤猪肉不是八钱吗?我说小九呀,你快开门吧,再等下去我男人就不行了!” “就当婶求你了行吗?” 王婶的声音格外着急,已经六神无主了。 张九阳犹豫了一下,想起今天在河边,她对自己的关心和帮助,还是轻叹一声,打开了大门。 夜色中,王婶背着一个汉子,脸上汗涔涔的,不停喘着粗气,神色焦急。 她的家在县东头,距离这儿有些路程,想来是情急之下背着丈夫一路跑到了这里。 张九阳目光一凝。 夜色中,她背上的大汉却缓缓向他露出了一抹柔媚的笑容,手掌做拈花状,堂堂七尺大汉,却发出了女人般尖细的声音。 “我的眼睛……好吃吗?” …… 第四章 鞭打恶鬼,符镇妖邪 是那个女鬼! 张九阳的身子有些僵硬,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柳条,目光死死盯着王婶背上的男人,沉声道“婶,你确定你背的……是你男人?” 或许是因为食鬼神通,也或许是怀中的那三张聻字符,张九阳这一次虽然还有些害怕,但要比上一次镇定了许多。 甚至回想起那只鬼眼的美味,他还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小九,婶知道他不对劲,但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只能来找你……” 王婶也有些害怕,但并未放下背上的丈夫,而是颤抖着声音将前因后果讲出。 原来她今天收摊回家后,发现丈夫昏迷在床上,大夏天的浑身直冒冷汗,和之前在小云河边睡着的张九阳十分相似,但不同的是,这次无论她怎么叫,丈夫都不苏醒。 后来她找来了县里的大夫,喝下几副汤药后丈夫总算好了一些,可没想到晚上起夜时,竟然看到丈夫坐在铜镜前涂抹胭脂,那眼神,那动作,让她这个女人都自愧不如。 王婶当时便意识到,丈夫这是撞邪了,而整个云河县,唯一会处理这种事情的,只有林瞎子! 林瞎子已经死了,却还有个弟子张九阳。 虽然县里都在传,说林瞎子就是个骗子,张九阳年纪轻轻,更是没什么本事,但对病急乱投医的王婶来说,他无疑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你吃了我的眼睛,告诉我……鲁耀兴……在哪?” 男人声音尖锐,左眼开始淌血,神情充满了怨恨。 张九阳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保持镇定,他迅速跑进林瞎子的房间搬来藤椅,而后让王婶将他放到椅子上。 “王婶,你先按住他。” 张九阳吩咐道。 或许是他冷静的样子感染到了王婶,让她在惊慌中有了主心骨,立刻便按照张九阳的话执行,伸出大手从藤椅后面按住丈夫。 王婶膀大腰圆,常年杀猪,力气比普通男人要大得多,可即便如此,还是差点按不住挣扎的他。 “鲁耀兴……在哪?” “鲁耀兴在哪!!!” 男人的声音十分尖锐,发出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吼声,让人耳膜生疼。 见张九阳迟迟不肯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更加疯狂了,声音越发尖锐,让四周的窗户都为之震动。 “告诉我,鲁耀兴——” “在你妈的肚子里!!” 张九阳怒从心中起,一声暴喝,而后手中柳条挥出,狠狠砸在男人的身上。 滋啦! 男人发出一声惨叫,明明隔着衣服,被柳条鞭打的地方竟然冒起一缕黑烟,看起来十分诡异。 果然有效果! 张九阳心中大定,继续毫不留情地挥动柳鞭,发出啪啪的脆响。 “什么鲁耀兴,我根本就不认识!” “你不是鬼吗,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自己去找他,缠你爹干吗?” “日了鬼了,我抽死你!” 一鞭鞭下去,伴随着那尖锐的惨叫声,张九阳这段时间心中积攒的那口恶气也终于宣泄了出去。 从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突然来到这诡异又陌生的世界,还莫名的被一个可怕的女鬼缠上,不断追问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在哪…… 草,别说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不早就告诉你了吗? 鲁耀兴又不是我爹,我吃饱了撑的要帮他隐瞒? 张九阳一连抽了二十鞭,只觉得酣畅淋漓,而藤椅上的男人则是惨叫连连,神色痛苦至极。 “赶紧滚出他的身体!” 张九阳又抽了一鞭,大声斥道。 然而男人却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牙齿上满是血水。 “你救不了他,除非告诉我……鲁耀兴在哪?” 发音有些模糊不清。 不好! 张九阳瞬间意识到,女鬼在操纵男人咬断自己的舌头! 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地运转了自己丹田中的那股热流,注入到柳条之中,霎时间,柳条上似乎亮 起了一抹莹莹幽光。 “给我出去!” 张九阳奋力一抽,这一次柳条抽在男人身上不仅冒出黑烟,还留下了一道灼烧般的赤痕。 男人猛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而后剧烈挣扎的身体突然变得安静,整个人瘫软在藤椅上。 呼! 一道阴风吹过,四周的窗户簌簌作响,周围的温度一下子降低许多。 张九阳看到一道女子身影从男人体内飞出,浑身湿漉漉的,黑发飘舞,左眼空空荡荡,右眼则是阴冷又怨毒地盯着他,却又因为畏惧那根柳条而不敢上前。 “王婶,你看到她了吗?” 张九阳问道。 正在关心丈夫情况的王婶抬了抬头,四下望去却迷茫道“看到什么?” 张九阳心中一动,怪不得他的眼睛能在黑暗中看得那么清晰,应该是在吃下那只鬼眼后发生了某种变化。 “你救不了他,只有告诉我鲁耀兴在哪,他才能活……” 女鬼的声音幽幽响起,王婶却毫无反应,看来也无法听见。 张九阳举起柳条,凝视着女鬼,一字一句道“滚出我的家!” 女鬼的目光变得更加恶毒,但想起刚刚那一鞭的威力,沉默片刻后还是飘然远去,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张九阳长出一口气,夜风一吹,才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小九,我男人怎么还不醒,他,他好像没有呼吸了!” 王婶惊慌的声音响起。 张九阳将手指探到男人的鼻下,发现他的呼吸果然是若有若无,再联想起女鬼离开前说的话,张九阳意识到对方虽然被逼走了,却仍留下了手段。 “小九,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婶求你了,救救我男人吧!” 王婶双目含泪,竟然噗通一声给张九阳跪了下来,恳求道。 经历了刚刚的事情,她已经明白那个被县里的人当做骗子的小九,其实是一个真正有本事的高人,也唯有他,才能救自己男人的命! 张九阳轻叹一声,扶起王婶道“我尽力。” 他先去厨房打了一碗水,而后取出一张聻字符,本想用蜡烛点燃,却灵机一动,将体内的热流注入到符箓上。 既然这热流能增强柳条法器的威力,或许也适用于符箓。 下一刻,黑夜中骤然亮起了一道火光,赤色的火焰跳动,照亮了张九阳那双有些兴奋的眼眸。 聻字符自动燃烧,化作焦灰落在那碗水中。 “王婶,快给他喝下!” 张九阳吩咐道。 前世一些志怪小说中,曾记载过一种特别的医生,被称为巫医,他们有种神秘的手段,便是用火点燃符箓,取其灰烬入水,可驱邪治病。 他便是从中获得的灵感。 王婶掰开丈夫的嘴,强行给其灌下。 一开始男人还没什么反应,但几个呼吸后,他的身子突然剧烈颤抖,而后猛地呕吐起来。 秽物落地,腥臭味弥漫开来。 张九阳后退几步,凝视着他吐出来的东西。 竟然是许多死鱼烂虾,以及夹杂着淤泥的黑色头发…… 第五章 钟离八段锦 月夜小院,蝉鸣不绝。 在女鬼离开后,四周又恢复了蝉鸣,不时还能听到几声农家犬吠,显得静谧而深沉。 男人在吐出那些秽物后,终于恢复了神智,在张九阳的询问下,慢慢讲出了自己的遭遇。 他今日给县里的酒楼送完猪肉,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穿着红白衣服的女人,那模样隐约看着有点熟悉,就上前问了一声。 谁知对方却一把抓住他,不断逼问鲁耀兴在哪,他说不知道,后面就失去意识了。 谈及此事,男人依然是心有余悸,面色发白。 “你是在哪里遇到那女人的?” 张九阳问道。 “小云河上的白石桥。” “你说那女人看着有些熟悉,你认识她?” 听到这个问题,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欲言又止,仿佛并不想提起那个名字。 王婶瞪了他一眼,怒道“你个没良心的,要不是小九刚刚救你,你现在早就咽气了。” “快说!” “敢瞒一个字,老娘打断你的狗腿!” 见丈夫没事了,王婶又恢复了彪悍的性格,吓得男人一哆嗦,再也不敢隐瞒,老老实实讲了出来。 “她,她好像是……芸娘。” 听到这个名字,掐着腰的王婶面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事情。 “原来是她,小九,你还记不记得婶给你说过,以后别在小云河边摆摊的事?” 张九阳点点头,道“当时你说那里淹死过人……难道就是那个芸娘?” 王婶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道“当年你还小,不怎么记事可能忘了,几年前,小云河里可不止淹死了一个人,闹得很凶!” “最先淹死的那个,叫做芸娘,是县里有名的豆腐西施,但不知为何突然大了肚子,当爹的也不知道是谁,为此被不少人背后骂过。” 顿了顿,王婶叹道“其实芸娘也是个可怜人,人家一不偷二不抢,靠自己的双手把孩子生下来养大,不知道强过多少只知道赌钱喝酒的男人!” “可惜老天不开眼,她女儿六岁的时候,突然失踪了,据说是被外地的人牙子拐走了,芸娘一时想不开,就跳河自尽了。” 张九阳有些疑惑道“那为什么后来又淹死了其他人?” 王婶小声道“或许是芸娘没有找到孩子,怨气太重,那段时间,常常有人走夜路时掉入河中淹死,有不少还是水性好的,你说怪不怪?” “后来事情闹大了,县太爷找了好几个高人一起做法事,才终于没人淹死了,对了,当时你师父林瞎子也参加了法事。” 听王婶讲完了芸娘的事情,张九阳却发现了一处疑点。 如果那个女鬼就是芸娘的话,她死后最大的心愿应该是找到自己的女儿才对,为什么对那个鲁耀兴如此在意? 难道鲁耀兴和她女儿的失踪有关? “王婶,鲁耀兴是谁?你知道这个名字吗?” 张九阳随口一问,本来没打算有收获,却不想王婶接话道“当然知道,当年咱们县里最有钱的就是他,是个大善人,常常修路铺桥啥的,小云河上的那座白石桥就是他花钱修的呢!” “后来人家生意越做越大,咱这小县城哪容得下,就举家搬走了,有人说是去了徐州,也有人说是去了扬州,具体是哪就不知道了。” 张九阳心中一动,又是白石桥。 他摆摊算命的地方就离那座桥不远,王婶的男人也是在桥上撞了邪,再加上他吞食鬼眼时,通过女鬼的记忆,也隐约看到了一座白色的桥。 白石桥,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嗯,以后绕着点走。 …… 张九阳没有让王婶和她男人立即离开,毕竟是深夜,谁知道那女鬼还有没有躲在外面? 万一这边刚救好,那边一回去又被附身了,岂不是浪费了那张宝贵的聻字符? 就这样,他手持柳条,怀揣符箓,和王婶他们守了一夜,直到雄鸡破晓,黎明初现才彻底放下 心来。 “王婶,你回去后,将这张画像贴在房中,每晚上一炷香,默诵三遍‘赐福镇宅圣君天师钟馗’,即可辟邪镇宅,护佑平安。” 离开前,见到王婶欲言又止的样子,张九阳便猜到她在担心什么,故而亲手画了一幅钟馗像送给她。 钟馗被称为赐福镇宅圣君,有此画像坐镇,应当能震慑鬼神。 王婶顿时如获至宝,经过昨晚的事情,她现在对张九阳可谓是无比信任,将他的话奉为金科玉律。 “小九,太谢谢你了!” “婶现在身上就这些钱,你先拿着,等过几天我男人养好身子,婶再杀头好猪,给你送些好肉!” 她搜遍全身,拿出了四两银子和十几枚铜钱,似乎觉得太少,还有些过意不去。 张九阳却知道,这些钱已经不少了,四两银子就是四千文,省着点用的话,相当于一个三口之家近两个月的开销了。 更何况猪肉已经涨到八钱一斤了。 容不得张九阳拒绝,王婶强行将钱塞到他手中,又千恩万谢一番,才扶着丈夫离开。 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张九阳心中有些莫名的感慨。 和昨天的同情不一样,今天的王婶看他的眼神十分尊重和感激,他突然有了一种淡淡的成就感,以及帮助别人后的快乐。 那是摆摊算命骗人钱财时所不曾体会过的。 或许当个真正的道士也不错? 张九阳摇了摇头,暂时撇开这个念头,在这个世界当道士……怕是有点危险。 旭日初升,紫气东来。 也许是体内那股热流的缘故,一夜没睡的张九阳竟然丝毫不觉得疲惫,反而神采奕奕。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盘膝坐在院中的一块青石上,闭目握拳,虚灵顶劲,周身放松,齿关轻叩三十六次,而后两手交叉向颈后抚去,以第二指压中指按摩脑后风池穴和玉枕穴各二十四次,待到口齿生津后分三次吞咽…… 闭目真心坐,握固静思神。叩齿三十六,两手抱昆仑。左右鸣天鼓,二十四度闻。微摆撼天柱,赤龙搅水津。一口分三咽,龙行虎自奔…… 这套动作名为八段锦,但和广为流传的站式八段锦不同,此八段锦为坐功,名为钟离八段锦,全称为钟离祖师八段锦导引法,据说是八仙中的钟离权所传。 他前世是早产儿,体虚气弱,常常得病,六岁时爷爷便教他练习这套钟离八段锦,每天只在朝阳升起时练上几遍,身子骨就慢慢壮实起来,不仅很少得病,后来还参加了学校里的篮球队。 只可惜他上高中后因为学业紧张,再加上住宿,就丢下了这套钟离八段锦,如今身在异世,看朝阳破晓,忽然心有所感,再次拾起竟毫无生疏。 整整练了六遍,张九阳只觉身心完全沉浸其中,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仿佛浸泡在温泉里,十分舒服。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在这个世界练习钟离八段锦,效果竟然好得出奇。 睁开双眼,张九阳长长呼出一口气,当真是神朗气清,通体舒泰。 就连昨夜那股快被消耗殆尽的热流,此刻也全部恢复,甚至还有了一丝微弱的增长。 …… 第六章 香火神力 张九阳今天没去摆摊算命,而是给自己放了假。 他走在县里的街道上,望着来往的百姓,叫卖的商贩,还有地上那一坨坨新鲜的马粪和牛粪。 孩童的笑声,清脆的蝉鸣,以及沿街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突然让他有了一种不真实感。 仿佛昨晚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什么女鬼、撞邪,都和这座充满着人间烟火气的小县城格格不入。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馒头铺前。 隔老远,就看到小厨娘阿梨在对他招手,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声音清脆如铃。 “九哥,今天不出摊吗?” 张九阳快步走过去,阿梨已经将两个包好的馒头递给了他,梨涡浅笑。 七八岁的年纪,放到后世应该正在上小学吧,以她那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恐怕会被父母宠成小公主,然而在这个世界,却已经开始挑起了家里的担子。 “不出摊,今天休息。” “江叔,早啊。” 张九阳摸了摸她的脑袋,对着江叔笑道。 江叔也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不过望着张九阳的眼神却有些变化,似乎察觉到了这个年轻人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某种巨大的变化。 见现在没人买馒头,张九阳就先不打算走了,他四下望了望,正愁没地方坐呢,就看见阿梨屁颠屁颠地搬来了她的小椅子。 “九哥,能求你一件事吗?” 张九阳顺势坐下,望着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笑道“说说看,什么事?” 阿梨握紧小手,有些紧张道“九哥,你,你能教我识字吗?” 见张九阳有些诧异地望着她,阿梨低下头,小手在破旧的围裙上擦了又擦,心中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提这么无理的要求。 爹爹常常告诉她,帮助别人是不应该索取回报的。 只是…… “好啊。” 张九阳清朗的声音响起,让小姑娘瞬间抬起了头,露出惊喜之色。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事,不过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想识字吗?” 阿梨想也没想就道“我听人说,读书就能赚很多很多钱,到时候,到时候……” 她偷看了一眼父亲,尽管知道父亲听不见,还是放低了声音。 “到时候,我就能找厉害的大夫给爹爹看病,让他重新能听见和说话啦!” 张九阳心中一动,问道“江叔以前能听见和讲话吗?” 江叔绝对不是普通人,无论是他昨晚让自己这几天不要出门,还是刚刚看自己时异样的眼神,都足以证明他发现了什么。 那种超乎普通人的敏锐,让张九阳有些好奇。 阿梨点点头,说自己爹爹曾经是个正常人,由于一场大病才变得又聋又哑,因此她才会觉得只要找个厉害的大夫就能帮爹爹治好。 看着她期待的目光,张九阳终究没忍心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也许读书这条路,并不对女人开放。 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三个字。 江幼梨。 字迹飘逸俊秀,筋骨通透,刚柔并济。 “九哥,你写得真好看!” “这就是你的名字,先练这三个字吧。” 阿梨眼里满是崇拜,当即便拿起树枝比划起来,虽然写得歪歪扭扭,却练得格外认真。 张九阳笑了笑,将一两银子悄悄留在她围裙的布兜里,而后拿着两只馒头转身离去。 金黄的阳光下,小姑娘在地上认真练习着自己的名字,江叔也暂时停下了手中的活,倚在门口笑吟吟地望着自家姑娘,在斑驳的树影下,美好的仿佛一幅画。 张九阳轻轻一叹,他不会再去追问江叔的秘密了,因为他不想打扰到这份幸福。 …… 去县城里的酒楼里吃了一顿好的,张九阳又去书铺里买了许多书,多是和历史、天文、地理有关。 他想认真了解一下这个世界,书籍无疑是最好的途径。 傍晚,他坐在家中,于烛火下静静读书。 这个国家名为大乾,自太祖斩蛟起义后,开国六百年,传位十二代,也曾繁荣强盛,也曾山河动荡,至今气数已颓,乱象频生。 当今陛下登基后,虽将年号定为太平,但到底是不是真的太平,百姓心中都有杆秤。 如今是太平七年,盛夏。 大乾占据九州富饶之地,以农耕为根基,张九阳所在的地方便是青州。 如果说大乾是一只占据宝地的病虎,那么北地的大辽便是一只垂涎欲滴的饿狼,若非有八百里通天山脉的雄关阻挡,草原民族的战马恐怕早已肆虐中原大地。 西边以雍州为界,分为西域十六国,其中以密宗为国教的迦楼兰国正日益壮大,大有一统西域之势。 南边则是神秘的十万大山,中有古国南疆,常年被瘴气笼罩,再勇猛的将士到了那里也会百病缠身,因此大乾中人对南疆知之甚少,可谓谈虎色变。 至于东边则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泽,被称为东海,没有人知道这片海洋的尽头是什么,但传说东海的最深处藏有仙岛,名曰蓬莱,有仙人居于其中,种不死药,食之可长生。 可惜从古至今那些试图派人出海寻找不死药的帝王,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张九阳合上书籍,只看书中记载,这确实是一个和中国古代很相似的地方,但他翻遍群书,都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修行、妖魔的记载。 甚至连志怪小说都没有。 即便偶尔提到仙人、不死药之类的字眼,也都是反面教材,在警示世人不要追寻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经过女鬼一事,他确信这个世界并不简单,一个小小的云河县就能有如此厉害的女鬼,大乾九州之地,不可能没有其他妖魔出没。 只有一种解释,在这背后存在着某只无形的手,在有意阻止这些消息的传播。 是官府吗? 就在张九阳思索之时,他脑海中的钟馗画像微微一颤,恍惚间,张九阳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赐福镇宅圣君天师钟馗。” “赐福镇宅圣君天师钟馗。” “赐福镇宅圣君天师钟馗。” “民女王兰诚心上香,请保佑我家平平安安……” 这不是王婶的声音吗? 就在张九阳有些迷糊时,他看到一缕青烟缓缓飘进了画中,下一刻,原本黑白水墨风的钟馗画像突然多了一点色彩。 整幅画像也比之前多了一点灵气。 张九阳猛地睁开双眼,目露精光。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 第七章 猪肉 七日后。 张九阳盘坐青石,沐浴朝阳,结束了今日钟离八段锦的修炼,睁开眼,瞳孔黑白分明,越发清亮有神。 体内那股热流在缓缓壮大,他的身体也在变得更加强壮,每次修炼完,都能感受到体魄的变化,虽然微小,却细水长流。 这段时间,每晚他都能听到王婶的祈祷,脑海中的钟馗画像在吞下了一缕缕香火后,变得越发有灵气,色彩也渐渐蔓延。 可惜因为香火太少,画像并没有展现出更多神异。 但张九阳有种预感,等其吸收了足够的香火后,他将揭开画像真正的秘密。 这期间,他尝试过自己去给钟馗上香,但并没有用,花钱让别人上香也不行,似乎唯有心诚之人的香火才能真正被神明接受。 也就是说,想要尽快揭开画像的秘密,他需要多帮钟馗天师进行宣传,发展信仰。 好吧,还是要当神棍。 所以今日张九阳决定重新开张,摆摊算命。 他特地挑了离白石桥很远的地方,刚摆好家伙,竟然就有人上门了。 “小九,你帮我算一算,我的财运怎么样?”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伯上前问道。 张九阳看着他颤抖的手,还有脸上那沟壑纵横的褶皱,忍不住安慰道“大爷,从您的手相看,这财运呀,还在后头呢。” 大爷给了几枚铜钱,乐呵呵地走了。 没过多久,又有人来算命,甚至还排起了队,和之前的无人问津简直是天壤之别。 “小九,王婶都和我们说了,你可真有本事,把他男人中邪的毛病都给治好了!” “快给俺算一算,今年能不能娶上媳妇?” “还有我,我想买个辟邪的玩意,最近总感觉阴嗖嗖的……” 张九阳这才明白,原来是这几天王婶帮他做了宣传,她在县里卖肉,为人豪爽仗义,颇有威望,再加上中邪驱鬼这种事情十分刺激,故而早已悄悄在县里流传开来。 现在谁不知道,林瞎子收了位高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天下来,张九阳累得是口干舌燥,不过收获倒是不小,赚的钱还在其次,每一个来算命的人,他都会送上一张钟馗画像,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按照要求去上香。 嗯,或许还要配合着钟馗的故事进行宣传。 什么钟馗捉鬼,钟馗嫁妹,若是能在民间流传开来,都不用他宣传,老百姓自发地就会去上香祭拜,祈求庇护。 不过这事需要好好筹谋,暂时急不得。 张九阳收起家伙,准备回家,这些天他越发融入这座民风淳朴的小县城了,女鬼什么的都已远去,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小九,先别走。” 熟悉的声音响起,张九阳回头一看,原来是王婶,她站在树荫下,手中提着一大块肥美的猪肉。 “小九,婶之前说过的,要给你送上好肉。” 顿了顿,她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强调道“这是最好的猪肉,婶特地杀给你的,快收下吧。” 那块肉纹理清晰,富有光泽,似乎是刚杀没多久。 “婶,不用了,你给的钱足够——” “你必须收下。” 王婶突然收起了笑容,乌黑的眼珠静静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 张九阳眉头微皱,他并不喜欢这种命令式的语气,但想着对方也是一片好心,便没说什么,走过去将肉接下。 王婶再次露出笑容,道“天热,肉容易坏,记得回去就吃。” 说罢她转身离去,走路竟然一瘸一拐的。 “婶,你的腿怎么了?” 王婶身影一顿,微微侧目,笑道“没事,就是杀猪的时候,被猪拱到了。”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张九阳微微皱眉,望了望手中的猪肉,淡黄色的脂肪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 …… 夜幕降临。 张九阳却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县东头,这儿比较偏僻,住户较少,王婶的家就在这里 。 远远望去,房门口挂了两盏红灯笼,微弱的光芒在夜色中跳动,若隐若现。 张九阳敲门,却无人回应,他轻轻一推,大门缓缓打开,竟然没有上锁。 一股血腥味袭来。 这并不奇怪,王婶以杀猪为业,家里也养了很多猪,有血腥味不足为奇,但奇怪的是,王婶养了那么多头猪,周围却连一声猪叫都没有,十分安静。 一条大狼狗软塌塌地趴在那里,它名叫大壮,王婶经常拿猪肉和猪骨喂它,养的膘肥体壮,十分凶狠。 但现在直到张九阳走到它跟前都不叫唤一声。 用手一碰,张九阳眸光一凝,因为狗肚子下竟然被剖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内脏已经不翼而飞。 而狗嘴之中,叼着一块夹杂着衣服碎片的血肉。 张九阳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路过猪圈,发现那里更加血腥,内脏横飞,鲜血淋漓,就连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猪仔都被杀死了。 嗒! 嗒! 嗒! 正屋内,一种菜刀剁肉的声音突然响起,不紧不慢,透过淡淡的烛火,在窗纸上倒影出一道肥胖的身影。 张九阳默默攥紧了手中的柳条,放慢脚步,缓缓上前。 窗纸上有小洞,他凑上去小心翼翼地向里面望去,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正在剁肉的王婶。 她的脸上溅得全是血,砧板上已经铺满了肉泥,旁边还放着一只……人手。 张九阳顿时有些反胃,然而更恶心的还在后面。 只见王婶掀起裤子,露出少了一块肉的小腿,而后用菜刀割下一块,整个过程显得异常平静,仿佛那在淌血的小腿不是自己的。 毫无疑问,王婶是被那女鬼附身了,而她男人怕是已经…… 难道那张钟馗画像没有镇住恶鬼吗? 张九阳很快就看到了答案,只见正堂的墙壁上贴着的那张钟馗画像,如今只剩下了一半,还被一种暗红色的血渍浸透。 民间传说中,妇人来月事时的天葵血,乃至阴之物,可让道门法器或是一些开过光的神像失灵。 因此一些极端的道士,甚至会专门购买妇人的月布去制成法宝。 张九阳瞬间明白过来,那女鬼是在王婶外出时趁机附身,然后用王婶的天葵血污秽了画像,最终才彻底得逞。 至于王婶今天送来的肉,毫无疑问……是属于她丈夫的。 “你救不了他,除非告诉我鲁耀兴在哪?” 张九阳想起那天晚上女鬼威胁自己的话,心中腾得窜出一股怒火。 女鬼之所以要给自己送肉,无非就是在嘲讽和炫耀,你要保护的人,到头来还不是被我杀了,甚至我还要玩弄你吃下他的肉。 说不定明天还要去问问好不好吃…… 张九阳攥紧了柳条,眼中露出一丝杀机。 妈的,老子吃了你! 咕~ 刚好,肚子又饿了。 …… 第八章 附身 “再等等,马上就剁好了……” 王婶背对着张九阳,声音尖细,和平常大相径庭。 突然,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手中的菜刀微微一顿,缓缓转过脸来,和张九阳四目相对。 “小道士莫急,等会儿就做好给你吃……” 呼! 阴风吹彻,将门窗全部洞开,露出一道手握柳条,低垂眼眸的身影,他缓缓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有种说不出的冷峻。 面对这种诡异的场景,张九阳却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惧怕,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怒气。 恍惚间,他似乎又听到了这几日王婶每晚的祷告。 “赐福镇宅圣君天师钟馗……” “民女王兰诚心上香,请保佑我家平平安安……” 食人香火,庇护一方。 此时此刻,张九阳脑海中的钟馗嚼鬼图微微震颤,画中那豹头环眼、铁面虬髯的天师钟馗似乎也在震怒,腰间的斩鬼剑微微铮鸣。 这一刻的张九阳,面对凶戾的女鬼不仅没有了一丝畏惧,反而怒发冲冠,腹鸣如雷,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以祭五脏庙。 那种难以言喻的气势让女鬼都为之一滞,她甚至觉得,这小道士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食物? 一念及此,左目犹自生疼。 踏! 面对厉鬼,张九阳竟然主动朝着她发起进攻,身形矫健如猎豹,速度之快远胜过普通人。 吞下鬼眼后他的体魄得到了许多提升,再加上这段时间勤修钟离八段锦,体魄可谓是日益强健,完全不下于前世的短跑运动员。 距离王婶还有几步时,张九阳就举起手中的柳条,狠狠抽了下去。 然而女鬼亦是凶悍,举起手中菜刀便朝着张九阳砍来。 啪! 张九阳的柳条率先抽在王婶身上,在体内热流的催动下,这件林瞎子留下的法器被激发出了全部的威力,流转着莹莹光泽。 滋啦! 王婶发出一声惨叫,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赤痕,一缕缕黑烟冒起,仿佛被烧红的铁烙烫过。 但出乎张九阳意料的是,在遭受了这一鞭后,那女鬼竟然还没有离开王婶的身体。 菜刀袭来,角度刁钻狠辣,直奔张九阳的脖子而去,看来是想将他枭首。 好在张九阳的反应很快,下意识后退一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刀锋,颈部仿佛能感受到那冰冷的刀锋,鸡皮疙瘩骤起。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体魄的变强,恐怕刚刚他的喉咙已经被切开了。 没等张九阳再挥下一鞭,王婶肥胖的身子展现出与之不符的灵活,冲上来撞在他的身上。 两人同时向身后飞去。 张九阳是被撞的,王婶则是受到聻字符的冲击。 砰! 他倒飞数丈撞在墙壁上,好在体魄出众并未受多重的伤,第一时间爬起来向着王婶跑去,却见王婶的脑袋正好磕在桌角上,鲜血直流。 她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却是一片死寂和绝望。 女鬼虽然附在她身上,但并没有屏蔽她的意识,所以王婶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杀死了丈夫,并将其剁成肉酱。 这种折磨,已经彻底压垮了她的意志。 当看到张九阳时,她嘴巴轻颤,努力挤出了一个字。 “逃……” 张九阳眼睛充血,手臂青筋隆起,猛地扭头望向角落处那个面色苍白,红衣如血,长发湿漉漉的女人。 瞳孔之中好似有火焰在燃烧。 “你就是芸娘吧,王婶他们犯了什么错,你非要置他们于死地?” “当年你被人非议,王婶还帮你说过话,就算要报仇,又为什么非要滥杀无辜?” 女鬼不作回答,只是用无比怨毒的眼神盯着他。 在知道这女鬼的遭遇后,张九阳的心中本来还对她有几分同情,但现在看来,她已经完全被怨念笼罩,彻底无法交流了。 “我确实知道鲁耀兴在哪里,你想知道吗?” 张九阳转过 身,缓缓向她走去。 听到这话,女鬼怨毒的目光终于有了波动,冰冷的声音响起。 “鲁耀兴……在哪?” “他就在……” 张九阳停在女鬼身前四五步的地方,袖子下的指间夹着一张黄色符箓。 这是他最后一张聻字符了。 “扬州……” 就在女鬼完全被他的话所吸引时,张九阳眸光一闪,体内热流涌入符箓,最后一张聻字符被瞬间点燃。 他手一甩,大量符灰向着女鬼飘去,如一片片黑色的雪花。 然而雪是冰凉的,这些符灰却滚烫如火。 一瞬间,女鬼发出痛苦的惨叫,身上、脸上被烫出一个个血洞,密密麻麻如群蚁食肉。 她想跑,但四面八方都是符灰,根本无法躲开。 就是现在! 张九阳眼中杀机凛冽,将体内剩下的所有热流全部注入柳条中,狠狠向女鬼抽去。 啪! 女鬼竟然伸手握住了这根柳条。 滋啦! 大量黑烟冒出,女鬼的手掌更是变得焦黑如碳,但她却诡异地停下了惨叫,而是用一种冰冷、怨毒的眼神盯着张九阳。 “你骗我……” “你也该死!!” 在张九阳不可思议的目光下,那根林瞎子留下的柳条竟然咔嚓一声断成两截,上面翠绿的柳叶也迅速变黄枯萎。 糟了,她和那晚相比变得更强了! 张九阳心中冰凉,被一种死亡的绝望所笼罩,此时此刻他已无聻字符护身,驱鬼的法器也没了,体内的热流更是消耗殆尽。 十死无生,大凶! 或许还能用食鬼神通拼一拼! 张九阳眼中露出一道狠色,猛地张开嘴巴向着女鬼咬去,好似一头饥饿的凶狼,向着猎物进行最后的殊死一搏。 他是怕死,也怕麻烦,遇到危险总想着躲远点。 但真被逼急了,却并不乏搏命的勇气,那股藏在骨子里的凶戾和狠劲,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中,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老子吃了你!! 藏在血脉中的食鬼神通被唤醒,他鼻间满是恶鬼那诱人的香味,腹内响如雷鸣,尖锐的牙齿满是寒光,已经几乎触碰到了女鬼的脖颈。 然而下一刻,他却扑了个空。 女鬼似乎早有防备,她化为一道道无形的黑烟,钻进了张九阳的体内。 附身,夺舍! …… 第九章 阎王赠宝,斩鬼法剑 被女鬼附身是种什么体验? 在那一刹那,张九阳只觉得有无数道冰凉的气息涌入了他的脑子,灵魂被瞬间冰冻,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但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的钟馗嚼鬼图流转光辉,传递出了缕缕热流。 当张九阳再次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在一处漆黑之地,身上穿着一袭大红官袍,腰间佩戴着一把长约三尺的宝剑。 这好像是……天师钟馗的斩鬼剑? 张九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变成了钟馗? 在他对面,一道红衣如血的身影静静漂浮着,怨毒的瞳孔中透着一丝惊疑不定。 很显然,女鬼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难道这小道士的灵魂之中,还潜藏着其他鬼物? 看着那铁面虬髯、怒发冲冠的大汉,尽管灵魂早已被怨恨填满,女鬼心中却涌现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惧。 仿佛遇到了天敌。 “恶鬼芸娘,你滥杀无辜,草菅人命,虽有可怜之处,却更加可恨!” 张九阳试着说话,声音好似雷鸣,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在他的斥责下,女鬼连连后退,眼中露出惧色。 “某乃终南山进士天师钟馗,今日斩你!” 张九阳的手按在腰间剑柄上,他能感受到那柄斩鬼剑中蕴含的惊人力量,一旦出鞘,杀鬼当如探囊取物。 传说此剑乃是阎王送给钟馗的杀鬼至宝,克制天下鬼物,不过因为此剑杀伐太重,威力太强,钟馗反倒很少使用。 祂更喜欢吃鬼。 但现在张九阳发现自己虽然变成了钟馗,却并没有那种浩瀚的神力,好似泥塑的菩萨,纸做的老虎。 应该是钟馗画像吸收的香火太少,尚不能发挥出全部神力。 但那柄斩鬼剑,却是实打实的神物,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威能,也给了张九阳巨大的底气。 锵! 随着一声嘹亮的剑鸣,斩鬼剑被拔出了一寸,剑身如寒光映雪,照彻乾坤,隐约可见神秘的道家符纹,以及北斗星辰的图案。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 这赫然是一柄号令万鬼,威震九幽的神剑! 只是出鞘一寸,便让女鬼寒芒在背,如临大敌,一种即将魂飞魄散的恐惧袭来,竟压过了那刻骨铭心的怨恨。 但是下一刻,剑光又消失不见。 张九阳气喘吁吁,只觉手臂酸软无力,只是拔出一寸,仿佛就已经消耗了他全部的力量。 不好,还是观想图吸收的香火有限,即便他现在化身钟馗,竟然依旧拔不出斩鬼剑! 张九阳望向女鬼,心中一沉。 …… 县衙,后室的某个房间前,门口贴着许多黄符,还悬挂着几根墨斗线,上面绑着一个铜铃。 诡异的是,明明没有风吹,那铜铃却不时响动。 值守的两个捕快神色有异,下意识地离房间远一些,仿佛里面关押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一个捕快突然压低声音问道。 另一人闻言缩了缩脖子,道“我信,要不然,你怎么解释小九的样子?” “王婶家那叫一个惨,绝不是人能搞出来的!” “还有小九,他的身体忽冷忽热,时不时发出女人的声音,除了撞到脏东西,你怎么解释?” “那位大人说,小九是有道行的人,因此才能和脏东西斗一斗,换成普通人,哪怕是王婶那种常年杀猪有煞气的人,都挡不住那女鬼……” 他们是云河县的捕快,三天前的夜里突然被叫了起来,说是县里来了一位大人物,连县太爷都要亲自去迎接。 那位大人物召集他们后,竟然拿出一个罗盘,而后带着他们来到了王婶家。 当进了屋子后,他们看到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场景。 人的手脚像猪肉一样被摆放在砧板上,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四周一片狼藉,最恐怖的当属县里那个摆摊算命的张九阳。 只见他虽然昏迷, 却平躺着漂浮在空中,身躯不断颤抖,嘴中时而发出男人的声音,时而发出女人的声音。 那场景实在是太诡异了,当时他们都被吓坏了。 还是那位大人物十分镇定地上前,取出一个秤砣压在张九阳身上,紧接着漂浮在空中的张九阳就落在了地上,身体也不再颤抖。 而后大人物围着张九阳看了半晌,啧啧称奇,命人将他抬回县衙,关在了这个房间中。 “希望小九能挺过来吧。” “我听人说,芸娘好像又回来了……” “嘘,别说了,那位大人物不是说了吗,这种事情少议论,更不许外传!” 就在其他捕快还想说什么时,门口悬挂的铜铃突然停了响动。 屋内一道声音幽幽响起,声音有些沙哑。 “水,我要喝水!” 两个捕快精神一震,互相对视一眼。 张九阳醒了! …… 张九阳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上身赤裸,而且双手双脚都被红线绑着,身上还贴着几张黄符。 喉咙处仿佛着火一般,让他忍不住喊了出来。 没多久,外面便响起一阵脚步声,而后门被推开,张九阳隐约看到外面站着许多捕快,还有穿着官服的县令和县丞等人。 但他们都不敢进来,唯有一道身影镇定地走了进来,还反手将门关上了。 只见来人是一个身形有些肥胖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八字胡,气质和善,走起路来脸上的肥肉似乎都在颤抖。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大白天的,他的手中却举着一根点燃的火烛。 男人微微一笑,眼睛几乎都快看不见了,然而却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锐光,如刀子般打量着张九阳。 “不好意思,我得先确定一下,你到底是谁。” 他缓缓上前,一手举烛,一手从怀中掏出一面黄铜古境,背面雕刻着八卦图案,以及一些道家经文。 “这是照鬼镜,专门用来勘探附身的厉鬼,不要怕,只要这镜子不亮,我是不会把你烧死的。” 张九阳这才发现,自己的床下方竟然摆满了柴木和火油! 怪不得这家伙大白天的要举着火烛,估计只等镜子一亮,就要送他火葬。 你大爷的! 张九阳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这些红线出奇的坚韧。 好在铜镜并未发光,镜子中的张九阳也不是女鬼模样。 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气,锐利的目光收敛许多,随手将火烛放在床头的一角,却并未吹灭。 那跳动的火焰看得张九阳眼皮直跳。 他已经顾不上口渴了,半晌憋出了几个字。 “大哥,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啊……” 第十章 水鬼杀人案 “小兄弟,别着急嘛。” 男人微微一笑,而后拍了拍手。 紧接着门外进来了一个女人,浓妆艳抹,穿着非常暴露,薄纱长裙下的曼妙身躯若隐若现,手持团扇,姿态婀娜。 好大,好白! 张九阳愣住了,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为何突然找来一个女人,而且一看就是出自风月场所。 女人在张九阳身前转了一圈,看着他那充满了阳刚之气的赤裸上身,眼波如春水荡漾。 然而却并没有发生什么,她便盈盈退去。 就在张九阳一头雾水时,男人突然重新拿起了火烛,笑问道“小兄弟,刚才那女人手里拿的扇子上,画了什么?” 嗒! 一滴灯油落下,落在柴堆上,看得张九阳眼皮直跳。 似乎只要他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对方就会立刻点燃柴堆,送他少走几十年弯路,直奔火葬。 张九阳怒了,道“不是,你他妈有病吧!” 见到张九阳恼羞成怒的样子,男人反倒笑了,他轻轻吹灭了火烛,整个人彻底放松了下来,伸手帮张九阳解开束缚的红线。 “抱歉,照鬼镜虽然灵验,但并非万全,所以还要额外再试探一次。” 张九阳连忙坐起来,拿起一旁的衣服穿上,语气不善。 “难道鬼就一定能回答出刚刚的问题?” 男人点头道“不错,那扇子是用一种特殊的材料制成,对鬼物而言非常醒目。” 张九阳心中一滞,已经明白了胖子此举的用意。 附身的是个女鬼,故而不会对女人的身体感兴趣,张九阳身为一个正常男人,回答不出刚才那个问题,恰恰才是正确答案。 “有必要这么麻烦吗?” 男人闻言轻轻一叹,道“有必要。” 他平静的声音中有着一种特别的情绪。 “这些……都是我们拿命换来的教训。” 张九阳一怔。 “好了,你昏迷了三天三夜,应该又渴又饿,先吃饭吧。” 男人拍拍他的肩膀,而后叫人端来饭菜。 卤牛肉、白米饭,还有几碟小菜,以及一碗莲子粥。 张九阳确实又饥又渴,他虽然有食鬼神通,可吞鬼充饥,但普通的饭菜依然能带给他愉悦和享受。 短暂的满足也是满足。 一阵狼吞虎咽后,张九阳腹内的饥饿感暂时消散,整个人感觉又活了过来,体内的热流也恢复了,在经脉中缓缓流淌,驱散着残留的阴气。 男人也在吃饭,只有一碗白米饭,却咀嚼得非常细心,连掉出来的饭粒都要重新捡回去。 似乎那米饭是什么灵丹妙药一般。 张九阳将卤牛肉推到他身前,男人笑笑又推了回来。 “按大乾律,耕牛不可用于宰杀食肉,不过我钦天监之人每月都有一头肉牛的份额,所以你不用担心。” “你刚被厉鬼附身过,牛肉正好可以补补元气,不必客气。” 他微微一笑,在吃完一大碗米饭后,又喊人送上了两碗,整整三大碗,没有放过一个米粒,碗底比小姑娘的脸都干净。 即便如此,他似乎仍然意犹未尽。 仿佛这些米饭比肉还香。 “钦天监?” 张九阳记得自己在那些书籍中并没有看到过这个名字,朝廷倒是有个机构名叫司天监,是专门负责观察和记录天象变化的。 “钦天监的天,不是天象的天,而是……” 男人指了指头顶,凝声道“天子的天。” 张九阳心中一震,他的猜想果然是正确的,朝廷中确实存在一个神秘的部门,在暗中处理鬼神之事。 普通人就算翻遍群书,也无法找到任何相关记载。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接触到这个神秘的部门。 “简单介绍一下,在下高人,钦天监司晨。” 张九阳有些无语道“我知道你是高人,但也不用这样自夸吧。” 男人 哈哈一笑,道“不是自夸,而是我姓高,名人。” 张九阳“……” “当年芸娘的案子,就是我主办的,你师父也参与了协助。” 高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神情变得有些严肃,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张九阳。 “这是当年案子的卷宗,你可以看一看。” 张九阳看到他的神情,便知道此事必然有重大隐情。 翻开卷宗,张九阳看到首页是一行行用朱砂写就的大字。 名称水鬼杀人案 地点大乾青州云河县 主办人高人(司晨) 危险鬼级 状态已结案 保密丁 …… 张九阳翻看卷宗,并不厚,很快就全部看完,他眉头紧皱,有些诧异地看着高人。 “这怎么可能?” 高人露出一丝苦笑,道“可事实就是发生了。” 张九阳合上卷宗,斩钉截铁道“当年的案子……有问题!” 卷宗记载,芸娘的女儿是被一个叫王宝泉的人牙子给拐走的,由于人牙子也是生手,结果在途中失手把小姑娘给打死了,尸体随便找个乱葬岗埋了。 高人当时抓到了这个人牙子,当着芸娘鬼魂的面将其正法,并出钱将芸娘女儿厚葬,最后又找了一些和尚道士念经三天终于将其超度。 他全程都在。 “这件案子中间没有任何疑点,所有环节都能理顺,没有一点漏洞,包括芸娘被超度投胎,都是我亲眼所见。” “如果非要说哪里不对的话……” 高人沉声道“那就是太顺了,顺利到……就好像是被人精心设计好了一样。” 张九阳默然无语,望着手里薄薄的卷宗,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已经被超度投胎的芸娘为什么会重新出现在云河县? 她为什么一直追问鲁耀兴在哪,明明这个人在当年的卷宗中根本没有出现过。 还有参与过这件事又突然横死的林瞎子,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里面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小兄弟,你和芸娘斗过法,能否告诉我,她现在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高人突然问道。 张九阳愣了一下,而后回想道“一开始,她的衣服是红白相间,第二次见时,好像是红色居多,那晚她附我身时,衣服几乎全红了,只剩下鞋子是白色的。” 高人的神色变得异常凝重。 “遭了,看来她马上要从鬼……变为凶了!” …… 第十一章 终究意难平 “鬼……凶?” 张九阳有些疑惑。 “看来你师父没和你讲过这些。” 高人耐心解释道“钦天监根据邪祟的危险程度将案子分为了五个等级,分别是鬼、凶、煞、灾和渊,谓之……五浊恶世。” “普通的游魂不在五浊之中,只有能无惧人之三火,有害人能力的厉鬼或者妖魔才能被列入其中。” “鬼级的邪祟虽然能害人,但不会造成大规模的死伤,就比如之前的芸娘,但一旦她彻底变成了红衣,就不再是鬼级,而是凶级!” 提到凶这个字眼时,高人的神情不仅凝重,甚至还有一丝惊悸。 “到了凶的层次,就不是我这个小小的司晨能应付的了,届时死上的人数,恐怕会数倍,甚至数十倍增加!” 他站起身来,不复之前的镇定,喃喃道“奇怪,不可能呀,她怎么会变强的这么快?” 张九阳沉声道“我初次和她相遇时,一张聻字符就把她吓走了,第二次交手时,她还畏惧我的柳条法器,但等到第三次交手,她竟然生生折断了我的法器!” 这种变强的速度很不可思议。 张九阳若非有挂,惹上这种狠角色,恐怕坟头草都一丈高了。 高人也解答不了他的问题,只能道“按照这个速度,再过几天,恐怕她就要成为凶了!” “高兄,你不如赶紧求援吧。” 张九阳提出建议。 高人却是苦笑道“就算求援,也要等上数日,如果让她成为了凶……到时候会死很多人。” 他眼中露出一丝决然,道“我会发信求援,但绝不能坐等其变强,最晚明日正午,必须动手!” 张九阳有些肃然起敬,不得不说这位钦天监的司晨确实很敬业。 “高兄,有些消息,或许对你有用。” 张九阳将鲁耀兴和白石桥的线索讲了出来,建议他可以从这两处入手查查看。 高人听得很认真,他由衷感激道“你说的这两件事非常重要,我会派人去查,同时也会记录在卷宗中,即便我死了,相信前来支援的同僚也会看到的。” 张九阳一怔,望着他那张憨态可掬的脸,心中莫名有些复杂。 突然之间,他似乎有些理解高人为什么连吃白米饭都那么享受了,甚至连掉出的米粒都不放过。 干他们这行,虽然看似风光,有很多特权,连县令见了都要毕恭毕敬,但却是实打实地行走在死亡的刀尖上。 能在阳光下吃着白米饭,自由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告诉自己还活着,这便是一种幸福。 高人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回去吧,这几天不要出门。” 张九阳欲言又止。 高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救你是想拉你一起对付芸娘?” 张九阳没有说话,这确实是他一开始的想法。 高人坦然道“老实说,一开始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但在知道芸娘已经快要变为凶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兄弟,你虽然修出了法力,但道行太浅,比你师父差远了,就算是鬼级的邪祟都难以对付,更别说快要成为凶的芸娘。” “说实话,你能从附身中清醒过来,都已经算是八字极硬,祖坟冒烟了。” 顿了顿,他深深望了一眼张九阳,叹道“你这么年轻就修出了法力,资质不差,不应该死在这里。” “林瞎子……收了个好徒弟呀!” …… 张九阳离开县衙,神情有些恍惚。 只是几天时间,街上的行人就少了许多,往日里的热闹全不见了,显得十分冷清。 官府贴出了告示,说这几日有杀人如麻的悍匪流窜到云河县,让大家轻易不要外出。 张九阳走到了王婶的摊位前,以前她就在这里卖猪肉,但现在那个豪爽仗义的女子已经很久没出摊了。 尽管高人第一时间请了大夫去救治,但她还是没有挺过来。 张九阳突然想起她还没有被附身时,送 给自己的那块边角料猪肉,如今还在家中的厨房放着,应该已经臭了吧…… 他继续走着,说实话,他挺恨那个芸娘的,恨不能亲手将其魂飞魄散,但理智告诉他,这事最好别掺和。 那个被附身的夜晚,他已经用尽了底牌,还不惜搏命,但结果却是差点死去。 钟馗虽然厉害,是传说中的捉鬼大神,但在这个世界,祂的力量似乎消耗极大,需要吸收香火才能慢慢恢复。 否则在识海之中,他化身钟馗时,也不至于连斩鬼剑都无法拔出。 现在的他还是太弱小了。 张九阳已经逐渐摸索出了观想图的秘密,只要慢慢苟着发育,一边传播天师钟馗的信仰,一边找些弱小的鬼物来吃,修为应该会迅速上升。 苟个几十年,说不定出山就直接无敌。 到那时,什么鬼、凶、煞,弹指可灭,岂不快哉? 可为什么……我却并不开心? 不知不觉间,张九阳再一次来到了那间熟悉的馒头铺,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唯有那对朴实善良的父女能带给他一些温暖。 馒头铺的大门关着,张九阳并不意外,毕竟现在这情况也不适合做生意。 他上去敲了敲门。 许久都无人应答。 张九阳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阿梨和江叔一直住在馒头铺中,江叔是聋哑人,平时基本不外出,阿梨总是形影不离的陪着他,怎么会不在家? 他敲响了江叔邻居家的门,半晌一个老头开了门,看是张九阳才松了一口气。 “老伯,那对卖馒头的父女去哪了?” 老头面色微变,摆手道“死了,都淹死了,别问了,这事玄乎。” 张九阳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站在那里迟迟没有说话。 老头叹了一声道“你说怪不怪,那么乖巧漂亮的小姑娘,偏偏要在大晚上去河边玩水,他爹为了救她也下了水,两人都没上来。” “听说到现在尸体都没捞上来呢……” 张九阳默默来到了馒头铺前,用力一推,陈旧的木门挡不住他的蛮力,咔嚓一声被推开了。 他走进后堂,看到了放在缸中发酵好的面团,还有鸡蛋、白糖和清水…… 桌上的一张草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三个字。 江幼梨。 歪歪扭扭的小字,就好像路边无人问津的野草。 她才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却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桌上的坛子里藏着一个绣着馒头图案的小荷包,鼓鼓囊囊的,张九阳从中倒出来数百枚铜钱,其中还夹杂着一两熟悉的碎银。 “我想读书,这样就能赚很多很多钱,然后找个厉害的大夫给爹爹看病,让他重新能听见和说话……” 童言犹在耳,数日之间,却已是物是人非。 张九阳突然觉得心中有点堵得慌。 他垂下眼眸,坐在阿梨常坐的那张小椅子上,淡黄色的夕阳透过窗纸照在他的脸上,窗外红霞似火,落日在天。 隐约间还能看到那水波潋滟的小云河。 张九阳知道,这绝不是意外,而是女鬼在附身失败后的蓄意报复。 因为整个云河县,江叔父女和自己走得最近。 他坐在窗口,静静看着那条河,直到天色一点点变暗,月升日落,星辰璀璨。 恍惚间,他再次听到了祈祷声,不是王婶,而是来自其他人。 “赐福镇宅圣君天师钟馗。” “民妇郑氏诚心上香,请保佑我的孩子平安长大……” “小民王三给您磕头上香,俺娘在小云河被淹死了,托梦给俺说冷,请您帮帮她吧……” “小民周磊……” 张九阳明白过来,这是他之前摆摊算命时送出去的那些钟馗画像。 终归还是有人愿意相信的。 虽然不多,但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却让张九阳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一缕缕青色的香火飘入识海中的钟馗嚼鬼图,为其点缀色彩,虽然渺小,却 无比虔诚。 “终究是……意难平啊。” 张九阳突然洒然一笑,仿佛放下了某种沉重的包袱,顿开枷锁,心灵都得到了某种升华。 他知道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了。 …… ps别骂了别骂了,没刀人,后面有反转哦~ 第十二章 钟馗杀鬼咒 深夜。 高人正在认真擦拭着手中的诸多法器,为明日的斗法做准备。 红衣凶险,他在钦天监任司晨多年,处理过几十个案子,但还从未独自处理过凶级的案子。 芸娘的情况太特殊了,已经半只脚迈入了凶的门槛,如果不能及时阻止,以后的牺牲会更大。 但凡有一线希望,他都要去试试。 突然,他动作一顿,目光锐利地朝某个方向望去。 一息之后,门突然被敲响。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高兄,是我。” 高人打开门,有些疑惑地望着月夜下那个穿着青色布衣,眼神清澈明亮的少年,还未说话,对方便率先开口,声音坚定有力。 “高兄,帮我一个忙,我能宰了她!” “什么忙?” 张九阳拿出一张钟馗画像,道“请连夜召集云河县所有的画师!” …… 今夜的云河县注定不平静,官府的力量被彻底调动起来,不仅是专业的画师,就连会些画技的书生,甚至是青楼里会画画的妓女都被强行召来。 他们需要连夜画出一千五百幅画。 画那个手擒恶鬼,腰悬宝剑,名为天师钟馗的男子。 而他们每画出一幅,就会立刻被官差送到云河县的某户人家中,告知他们此物能镇宅辟邪,需诚心上香祭拜。 并要暗示画中神明可让芸娘退避。 芸娘这两个字,曾经便是云河县的禁忌,如今随着王婶的死,芸娘回来的消息早已在市井中悄悄传开,人人惶恐。 因此虽然在梦中被吵醒,但大多数人并不生气,反而对官府有些感激,觉得心里踏实了。 深夜寅时,一千五百幅画终于全部画完。 清河县一千五百户人家也全都获得了一张钟馗画像。 当然,在这过程中,也有些人怀疑甚至抱有敌意,不过张九阳并不在乎,只要大部分人相信就好。 此刻的张九阳,正端坐在自家院中的青石上,沐浴月光,神色越发肃穆庄严。 他的耳边不断传来祈祷声,一缕缕只有他能看到的香火涌入识海的钟馗嚼鬼图中,好似星星之火,渐渐燎原。 图画中的钟馗越发富有灵性,色彩也逐渐蔓延。 这个过程本来非常缓慢,曾经王婶拜了好几天,积累的香火也只是让钟馗画像有了一丝色彩,但现在有了云河县一千多户百姓的祭拜,无疑让这个过程大大加快。 张九阳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他有种预感,今晚自己将发现观想图真正的秘密! 月落日升,天泛鱼白。 在第一缕晨曦出现时,张九阳脑海中的观想图在吸收了大量香火后突然绽放出璀璨光芒,画中的钟馗栩栩如生,几乎要活了过来。 刹那间,张九阳看到祂黑色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道威严、浩大、恢弘,宛如雷霆般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 “天圆地方,人遁九章。青龙相助,白虎相帮。先杀恶鬼,再除凶秧,何魔不伏,何邪敢当,急急如律令!” 张九阳情不自禁地跟着念诵出来,体内的热流瞬间沸腾,仿佛从潺潺流水变成了炙热的岩浆。 他的双手开始自发结印,无名指交叉,中指内压,大拇指再叉。 指印形如一把出鞘的宝剑,锐气逼人,杀气腾腾。 周围飘落的树叶似乎都感受到了那无形的锋芒,在他周身三尺处自动避开。 钟馗杀鬼咒! 张九阳蓦然睁开双眼,锐利的眸光中蕴藏着某种摄人的神光,简直不像是凡人的眼睛。 不过很快他就散开手印,眼睛也恢复如常,瞳孔中透着一丝兴奋。 他终于明白了观想图真正的秘密! …… 门外。 高人已经守了一夜。 对于张九阳所请求的事情,他并不理解,但都答应了,只因为对方说能杀了那女鬼。 做为唯一一个 和现在的芸娘交过手还活着的人,张九阳的话无疑是有价值的。 对付现在的芸娘,他只有三成把握,如果张九阳能将这三成把握再提高一些,别说让他守门了,就算是当牛做马又何妨? 只不过,好像那小子自从在青石上入定后,就没有动静了。 朝阳升起,晨曦璀璨。 高人伸了个懒腰,筋骨啪啪作响。 真好,又活了一天。 就在他享受晨曦时,身子却突然一颤,而后猛地转身望向紧闭的大门,眼中惊疑不定。 这感觉…… 没等他思忖,院中突然响起张九阳的声音,依旧清朗,却比之前多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和气势。 “天圆地方,人遁九章。青龙相助,白虎相帮。先杀恶鬼,再除凶秧,何魔不伏,何邪敢当……” 刹那间,高人面色大变,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坛子,上面铭刻着神秘的纹络,坛口用黄符封镇着,并用墨斗线紧紧缠绕。 此时此刻,这黑色的小坛子在他手中不断震动,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挣扎。 “怎么可能,你居然会……感到恐惧?” 高人心中不可思议,这坛子中封着的东西,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对付芸娘那三成把握的关键。 只有他自己知道,坛子中的东西有多恐怖。 但现在,它似乎是在……害怕? 门被缓缓打开。 张九阳踱步而出,一袭青衣,面容俊秀,气质出尘,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坛子上。 高人不动声色地收起坛子,望着眼前这个少年,心中一震。 昨晚看到张九阳时,他就感觉到对方有了某种变化,似乎是心境上的蜕变,目光皎然,神采奕奕。 当时他其实很羡慕。 人身三宝精炁神,其中精可以补,炁可以练,唯有神,玄之又玄,只能靠自身去开悟。 他不知道那时的张九阳经历了什么,但这个少年已经受益无穷,未来的修行之路可谓一片坦途。 却不曾想,又是一夜过去,对方竟然又有了一种神异的变化。 怪不得他连第一境都不是,以那点微末道行,竟然能挡住一位快要成为凶的厉鬼附身。 这小子不简单呀。 不过每个人都有秘密,高人自己也有,就比如他那个黑色坛子,便没有在钦天监登记在册。 高人不会过问别人的秘密,只要对方不是敌人就好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我可提醒你,这一次去,很可能会死,到时候,或许连我都自身难保,更别说救你了!” 张九阳微微一笑,眼中没有丝毫恐惧,而是平静、从容地说了一句让高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走吧,我饿了。” “饿?也是,就算要死,咱哥俩也别做饿死鬼,走,我请你吃大餐!” “呵呵。” …… 第十三章 水下行尸 日照当空,阳气旺盛。 小云河旁,白石桥边,张九阳和高人并肩而立。 “我的寻阴盘显示这里阴气最重,看来你说得对,这白石桥不简单,我猜女鬼的尸体应该就在桥下,所以她才常常在此现身!” 高人收起罗盘,望着河水的目光十分凝重。 虽然是大中午,阳光炙热,但白石桥附近的水域仍然有种莫名的阴冷,往下一看,阳光只能照进水面数尺,再往下便是漆黑一片。 “想要彻底消灭她,就必须要先找到她的尸骨,而后带回岸上,再以真火焚烧,如此就算她有十条命,也绝对要烟消云散!” 打蛇打七寸。 对于鬼物来说,尸身其实是个要害,哪怕是成为了凶,一旦尸身被焚烧,也难免魂飞魄散。 张九阳点点头,道“高兄,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只有一处地方不明白。” 顿了顿,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为什么那个下水捞尸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当然,我倒不是怕,而是水比较凉。” 他皮笑肉不笑地望着高人,眼神简直比女鬼还阴森。 你丫的,我是答应要宰了那女鬼,但可不是要去做水下捞尸这种听上去就要当炮灰的工作! 肉包子打狗吗? 高人苦笑道“我倒是想下水,只是你能在岸上为我护法吗?” 张九阳一愣。 “我有一门法术,危急情况下,可以在岸上帮你牵制住她,控制局面,而且我也不会让你毫无准备就下水。” 高人眼中浮现出肉痛之色,拿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颗蓝色的小珠子,只有拇指盖大小,晶莹剔透,在阳光下荡漾着波浪般的光泽,非常漂亮。 “这是避水珠,里面掺杂了东海鲛人的内丹粉末,你含在口中,便能在水下自由呼吸。” 张九阳目光一亮,前世他听说过鲛人的传闻,所谓鲛人,便是人鱼,居于海底,其眼泪能变成珍珠。 这个世界果然潜藏着许多超凡力量。 张九阳感觉到一个光怪陆离的神奇世界正在对他缓缓拉开帷幕。 “还有这串佛珠,你先戴在手上,等到了水下寻到芸娘的尸骨,就戴在她的手腕上,可以镇压她一段时间。” 顿了顿,高人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这是白云寺一位得道高僧生前的珍爱之物,佩戴了三十多年,蕴含着佛门法力,在法器之中算是非常珍贵了。” “咳咳,总之……你小心点,挺贵的……得还。” 张九阳将佛珠戴在手上,顿时感觉有种温润的力量涌入体内,如清风拂面,似冬日暖阳。 好宝贝! 张九阳走到水边,脱掉上衣,阳光下的身躯肌肉流畅,腹肌分明,充满了阳刚之美。 高人将一根特制的黑色绳子绑在他的腰上,另一端则绑在岸边的一棵柳树上。 绳子很长,足够张九阳下潜到水底。 “这是我钦天监特制的玄绳,非常坚韧,专门用来捆妖兽的,等下不论发生了什么,这柱香烧完我都会立即拉你上来!” 高人拿出香炉,插上一根香,取火点燃。 随着一缕烟雾飘起,张九阳知道,自己要和那女鬼做个彻底的了结了。 他想起王婶死前那绝望又崩溃的目光,想起自己每天路过馒头铺时,阿梨那甜甜的笑容,以及用油纸包裹着的,无偿赠送的馒头。 妈的,果然免费才是最贵的! 张九阳深吸一口气,将避水珠含于口中,而后猛地跳入了水中。 …… 噗通! 明明是盛夏,小云河的水却冰凉刺骨,要不是张九阳体魄强健,血气旺盛,恐怕都有可能小腿抽筋。 时间紧迫,他迅速下潜。 哗啦~ 耳边是水流的声音,光线越来越暗,直到最终四周一片漆黑,仿佛被放逐到了另一个世界,有一种令人心慌的寂静。 好在张九阳的眼睛特异,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清 楚。 刚开始,还能依稀看见鱼类的身影,但随着下潜的深入,很快连一只鱼都看不见了。 避水珠非常神奇,张九阳丝毫没有憋气的感觉,周身毛孔洞开,从水中获得一缕缕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停止了游动。 不对! 小云河没有那么深,怎么可能到现在都不见底? 鬼打墙! 张九阳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水下遇到了鬼打墙,想来他刚刚应该都是在原地游来游去。 同时他也意识到,芸娘的尸身确实就在白石桥下! 对方很显然是不想他摸到命脉,故而千方百计施法阻挡。 高人说过,现在是正午,阳气旺盛,鬼物的实力被极大削弱,可即便如此,芸娘竟然还能让修出法力的他在不知不觉间中了障眼法。 好凶的鬼物! 张九阳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双手结法印,心中默念钟馗杀鬼咒。 霎时间,一股煌煌威势自他周身升腾,漆黑的水下,他的双眼竟然泛起淡淡神光,犹如两点萤火。 周围的水流突然开始扭曲起来,最后哗啦一声复归平静。 张九阳松开法印,眼前不再是一片漆黑,抬头望去,还能依稀看到岸上高人的身影。 原来他并没有下潜多少。 张九阳微微一笑,心中底气更足,钟馗杀鬼咒初试锋芒,小试牛刀,便效果惊人。 不愧是天师钟馗传下的杀鬼神通! 他继续下潜,这一次没多久就到了水底,淤泥很柔软,水草很容易缠住脚,幸好他能在水下呼吸,不然迟早要被憋死。 四下望去,隐约在前方看到一座白色的桥桩。 张九阳突然想起,他在吞下鬼眼时,便从女鬼的记忆中体验过她坠河时的场景,当时好像就是在水下看到了一座白色的桥。 看来芸娘的尸骨就在前方! 张九阳精神一振,他有种预感,自己马上就要看到这桩水鬼杀人案的真相了,芸娘的葬身之地,一定藏着重大秘密。 但就在他准备游过去时,淤泥下却突然伸出了几只苍白的胳膊,抓住了他的脚。 张九阳一低头,正好对上一双双腐烂的眼睛。 淤泥中,竟然埋着一具具尸体! 更诡异的是,此时这些尸体都动了起来,死死拽住张九阳的脚,甚至还想顺着往上爬。 不过没等张九阳施展钟馗杀鬼咒,他手腕上的佛珠便传来一股温热而醇厚的力量,耳畔似乎有梵音响起。 一瞬间,那些拽着他的尸体便如被火烧,纷纷松开了手。 张九阳迅速向前游去,终于彻底看清了那白色的桥桩。 下一刻,他瞳孔一震,凉气直冲脊背。 水底的白色桥桩已经变得坑坑洼洼,桥体之中,竟隐约露出一具白骨,血肉已经腐散,从体型来看,好像是个小孩子。 芸娘的尸体就躺在那小小的尸骨下,即便死去多年,却还是直直地伸出一只手臂,似乎想要抚摸那具尸骨的脸颊。 …… 第十四章 打生桩,老吊爷 打生桩! 一个可怕的词语浮现在张九阳的脑海中。 所谓打生桩,是一种古老而邪恶的祭祀仪式,多用于大型的建筑工程,来祈求神明庇佑。 简单说,就是活人祭,而且一般要用童男或童女。 如果是陆地建筑,要把人活埋进地基中,如果是水中桥梁,则要把人打入桥桩,永沉水底,受万人踩压。 残忍而愚昧。 张九阳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他前世曾看到过相关新闻,当时便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因此记忆尤深。 没想到这一世,他会在水下亲眼见到打生桩。 一瞬间,许多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桥桩内的白骨毫无疑问便是芸娘的女儿,她不是被人牙子拐走的,而是做为祭品被打进了桥桩里面。 修桥的人……便是云河县曾经颇有善名的大商人鲁耀兴! 这就是为何芸娘会不断追问鲁耀兴在哪的原因! 她承受了许多非议,辛辛苦苦将女儿养大,结果女儿突然失踪,苦苦寻找几个月后终于绝望,跳河自尽。 也许是母女间的心有灵犀,她自尽的地点正好是白石桥边,在坠入水底后,刚好看到了女儿露在外面的部分尸体…… 张九阳终于理解了,怪不得她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只可惜现在的芸娘已经被怨气扭曲了心灵,开始滥杀无辜,如果只是去杀那个鲁耀兴的话,张九阳不仅不会阻止,还得拍手叫好。 他迅速向芸娘游去,同时取下手腕的佛珠,准备给她戴上。 芸娘的尸体很诡异,已经死去好几年了,但皮肉却没有腐烂得很严重,依稀可见曾经那姣好的面容,一头黑色长发在水中静静飘舞。 最骇人的是她那只直直竖起的手,仿佛蕴藏着冲天的怨念。 死不瞑目。 不知是不是错觉,张九阳在走到她身旁时,仿佛看到了她的眼珠微微颤动,视线转向了自己这里。 寒气上涌,一种莫名的惊悸感袭上心头。 就在张九阳准备给她戴上佛珠时,那垂直的手臂突然动了,苍白的手指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一股冰凉的气息不断涌入张九阳的体内,让他如坠冰窟。 如果是普通人,绝对无法对抗这股阴冷气息,但张九阳毕竟修出了法力,有了道行。 虽然修为尚浅,却有了一个本质的蜕变。 他努力调动着体内的热流,颤抖着推开芸娘的手,而后将佛珠戴了上去。 刹那间,佛珠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芸娘的手也不甘地放了下去,尸体变得十分老实。 成功了! 张九阳心中一喜,立刻提着她的尸体向上游去,虽然很重,但以他现在的体魄倒是无妨。 就这样,他带着一具女尸,距离水面越来越近。 似乎察觉到了自己即将遭遇的下场,芸娘的尸身开始极力反抗,手指微微颤抖,眼皮轻颤,似乎想睁开,但被那串佛珠给牢牢禁锢着,终究无法逃脱。 …… “太好了!” 岸上,高人望着水下那道拽着尸体正在不断上升的身影,目露振奋之色。 没有想到事情如此顺利! 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有胆有识,真不错! 接下来只等芸娘的尸体上岸,然后再以真火焚烧成灰,就能大功告成了! 但就在他激动之时,一股潮湿的暖风吹来,天色渐渐阴了下来,耀眼的阳光迅速被乌云遮住。 轰隆! 雷声响起,紧接着雨水飞溅而下。 夏日暴雨,突如其来。 高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糟了,怎么会突然下雨!” 他二话不说,就跑过去拉动绳子,帮助张九阳迅速上岸。 此刻的高人心急如焚,他很清楚,前面之所以那么顺利,张九阳的胆识和能力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借助了天时。 正午骄阳似火,天地间阳气沸腾,即便是芸娘这种 级别的鬼物,也不敢现身作乱。 青州气候干燥,降雨极少,他昨晚还特地看了天象,今天应该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才对。 难道是芸娘唤来的风雨?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就立刻被他否决了,只有煞级的邪祟,才能初步影响天象,凶虽然厉害,却绝无如此威势,更何况芸娘还没有完全变为凶。 不管这雨来得是否正常,高人都知道事情一瞬间变得万分凶险,他拼命拉着绳子,然而速度却越来越慢,仿佛有千钧之重。 …… 在下雨的瞬间,张九阳便知道糟了。 他上游的速度越来越慢,手中的尸体越发沉重,更诡异的是,尸体在不断抖动,那串佛珠上的金光也开始涣散。 渐渐地,拼命向上游的张九阳竟然开始下沉。 几息之后,佛光彻底消散,那串佛珠轰然炸开,四分五裂。 张九阳没有任何犹豫,当机立断,直接扔下手中的尸体,身体骤然一轻,迅速上游。 他虽然学会了钟馗杀鬼咒,但在水下无法念咒,威力至少减弱一半,并没有信心能赢过女鬼,先到陆地再说。 可没等他游几下,一道身影便缠在了他的背上,黑发如蛇,在他周身游走,头颅搭在他的肩上,双臂缠颈。 若不是那空洞流血的左目,看上去反而像是亲密无间的恋人。 芸娘的鬼魂,终于出现了! 张九阳的反应很快,他第一时间就要去结手印,然而两只手还没聚拢,就被芸娘的头发给缠住了。 快附身,快附身! 张九阳心中焦急,他希望芸娘能像上次一样附身自己,因为现在的钟馗画像吸收了大量香火,可不再是纸老虎。 只要芸娘敢夺舍自己,在识海中,他就能让对方见识一下斩鬼剑的锋芒。 但或许是经过上次的失败,这一次芸娘没有选择附身,而是伸出双手摸向张九阳的嘴巴,强行掰开牙齿,取出了一颗蓝色的小珠子,随手扔掉。 张九阳本来打算以食鬼神通咬断她的手,然而大量阴气入体,他浑身肌肉僵硬,仿佛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三天三夜,根本无法动弹。 芸娘……又变得更强了! 更可怕的是,她似乎越发聪明,已经学会不靠蛮力取胜,而是攻击他的弱点。 失去避水珠的张九阳,很快便感到呼吸困难,肺部好像快爆炸一般,意识也开始朦胧。 就这样……结束了吗? 就在张九阳的意识快要陷入黑暗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清脆如铃。 “九哥!” 紧接着张九阳只觉得嘴中被塞入了什么东西,霎时间,周身毛孔洞开,一缕缕清气涌入体内。 阿梨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担忧,她将避水珠塞进张九阳的嘴中,而后在他耳边大声喊着,试图将其唤醒。 阿梨没有死? 张九阳心中大喜,然而却看见此时的阿梨,身体近乎透明,在水中朦朦胧胧,很显然只是灵魂。 “九哥快走!” 和其他淹死后被芸娘操纵的水鬼不同,阿梨看上去有着正常的神智,她张开嘴巴露出两只小虎牙,朝着芸娘咬去。 啊呜! 与此同时,江叔的魂魄也出现在张九阳面前,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对他挥了挥手。 紧接着,江叔的神色骤然变得肃穆起来,他拽住芸娘的脚,硬生生将她拉下了张九阳的后背,三鬼顿时扭打在一起。 江叔确实不一般,新死之鬼,却出奇的强大,竟然能短暂挡住芸娘。 这很违背常理,一般被鬼害死的人,即便自身成了鬼,也只会受其操纵,但江叔和阿梨却偏偏是例外,尤其是江叔,甚至能与其厮杀片刻。 河水翻涌,似浪潮叠起,波涛汹涌。 张九阳被水浪冲走,不知不觉间浮了上来。 然而没等他上岸,那一袭滴血的红衣就走了上来,天上阴云密布,芸娘踏水而行,唯有左脚的鞋子还是白色。 江叔和阿梨没能挡住她太久。 张九阳双手结印。 “天圆地方,人遁九章。青龙相助,白虎相帮……” 无形的威势升起,然而没等他念完钟馗杀鬼咒,芸娘就好像感觉到了危险,及时停下了脚步。 “老高,赶紧帮忙!” 张九阳大吼一声,知道只靠自己一人是绝对无法战胜芸娘的。 高人早在他喊之前就开始行动了,他取出贴身放着的黑坛子,毅然掀开上面的黄符,将其打开。 身为经验丰富的钦天监司晨,他只是看了芸娘一眼,便知道普通的法器很难起作用,唯有用那样东西搏一搏。 “老吊爷,拜托了!” 高人大喝一声,下一刻,坛中飞出一根破旧的麻绳,上面还沾染着暗红色的血液,阴气弥漫。 张九阳心中一动,这绳子明显是老高的底牌,应该是件很厉害的法宝! 就连芸娘都露出凝重之色,再次后退了一些,那绳子上的阴气不容小觑,她能感觉到,其中附着一个强大的鬼物。 在一人一鬼的注视下,高人手中的绳子自动飞到旁边的柳树上,系好绳圈。 张九阳眼皮一跳,这怎么看着像是…… 不可能吧,一定是我想错了。 下一刻,高人向上一跳,脖子自动挂在了绳圈中,双腿挣扎,肥硕的身子在风中摇摆,脸色迅速变紫。 他……上吊了! “我日你大爷——” 张九阳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就看到了诡异的一幕,只见远处的芸娘竟然也捂住脖子,身躯不断颤抖,努力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竟和上吊的高人一模一样! 张九阳眼中精光一闪,赞叹道“干得漂亮!” 他趁机向芸娘游去,来到其身边后双手结印,再次念诵钟馗杀鬼咒。 “天圆地方,人遁九章。青龙相助,白虎相帮。先杀恶鬼,再除凶秧,何魔不伏,何邪敢当,急急如律令!” 指印如剑,刺向芸娘的鬼躯。 滋啦! 大量黑烟散去,芸娘的魂体如滚汤泼雪,迅速变得黯淡透明。 前有诡异麻绳,后有钟馗杀鬼印,此时此刻,她已濒临绝境。 唯一的选择,便是附体! 她确实这么做了,残存的魂体化作黑烟遁入了张九阳体内。 然而她没有看见,偷偷松开杀鬼印的张九阳,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终于能饱餐一顿了。 …… 第十五章 内降魔印 身穿红袍,脚踩皂靴,头戴冠冕,腰悬宝剑,虎目一瞪,凛然有雷霆之威。 识海之中,张九阳再次化身天师钟馗,厉鬼芸娘就站在他的对面,眼神怨毒更胜往昔。 梅开二度。 张九阳的手再次放在了腰间的斩鬼剑上。 曾经难以拔出的神剑,如今能否拔出? “呔,厉鬼芸娘,你滥杀无辜,祸乱一方,罪不可赦,某乃赐福镇宅圣君天师钟馗,今日斩你!” 又是相似的说辞,虽然张九阳的声音比上一次更有威慑力,轰隆好似雷鸣,充满了刚正不阿的凛然之气,但芸娘眼中却露出一丝讥笑。 这个藏在小道士体内的鬼物,也就是看上去唬人,实际上不过是个银枪蜡样头。 上一次若非有那个钦天监的胖子插手破坏,她又怎会附身失败? 正好这一次彻底解决了他,附身之后,演得像一些,说不定还能再暗算了那个胖子。 但就在她想着某些阴毒的计划时,耳畔突然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剑鸣。 如昆山玉碎,似凤唳九霄。 剑身上的北斗星辰将漆黑的识海世界照亮,冲天的煞气升腾,隐约间似有万鬼惊嚎,诛邪恸哭。 芸娘的讥笑凝固在了脸上。 噗通! 她的脑袋在地上滚动,脖颈处赤红如碳,还在冒着缕缕黑烟。 一只皂靴踏在她的头上,身躯高大伟岸,宛如魔神。 芸娘试图用头发偷袭,但往日能将活人轻易拉下水中并勒死的黑发,到了那袭赤色官袍前竟畏缩不前,如遇天敌。 张九阳脚踏恶鬼,手持神剑,虎目之中神光冲摄,端的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找死!” 感应到芸娘还想反抗,张九阳眼中寒光一闪,心中杀意沸腾。 在化身为钟馗后,他似乎也被那种冥冥之中的神性所感染,变得嫉恶如仇,刚正不阿,视妖邪如同寇仇。 他张开嘴巴,猛地一吸,顿时整个识海空间都刮起了一股狂风。 如长鲸吸水,似真龙吐息。 芸娘惨叫一声,眼中充满了惊恐,她拼命挣扎,然而身躯却化为一道道黑烟,全部被张九阳吸入腹中。 轰! 腹内犹如火炉,将至阴至邪的鬼物炼化为滋养自身的养料,发出阵阵雷音。 若是细细聆听,似乎还能隐隐听到恶鬼那越发微弱的哀嚎。 腹如老君炉,鬼作龙虎铅。 张九阳大笑一声,道“痛快!” 他终于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亲自宰了这个可怕的厉鬼。 长笑之后,张九阳收剑入鞘,望向某个角落。 那是一个佝偻的老头子,穿着布衣,脖子上有着一道深深的勒痕,手中提着一根熟悉的麻绳。 和高人封印在黑坛子中的麻绳一模一样。 原来是友军。 如果不是有这麻绳鬼的相助,他也不能成功用出钟馗杀鬼咒,最后将芸娘逼得不得不附身。 想到此,张九阳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然而下一刻,他便看到麻绳鬼露出一幅惊惧的样子,握着绳子的手都在颤抖,接着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仿佛张九阳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一般。 …… 柳树下,高人依旧被麻绳吊着,身躯晃晃悠悠,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微弱,面色黑紫。 “老……吊爷……够了……” 他努力挤出一句话,然而麻绳却没有任何动静。 这一刻,高人心中冰凉。 果不其然,妄图驱使鬼物者,最终也将死于鬼物之手…… 难怪钦天监会将此术列为禁忌,视为左道邪术。 就在他意识越发涣散时,麻绳突然自动散开。 高人掉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就看到麻绳颤抖着飞回那个黑坛子中,根本不用他动手,就自动拉上封坛的白布。 高人“??” 那感觉,就好像一个被吓到的孩子,躲在角落里瑟 瑟发抖,默默念叨着看不见我。 高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那个凶戾的老吊爷吗?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等等,张九阳好像沉下去了! 高人刚想下水,却看到一大一小两只水鬼浮起,将张九阳拖上了岸。 “九哥,九哥!” 张九阳的脸色非常差,苍白而冰凉,身体还在颤抖着,时冷时热。 小水鬼穿着粉色围裙,扎着辫子,模样很是可爱,此刻眼中满是担忧,在用力摇着张九阳的身子。 大的水鬼面容憨厚,虽然容貌并不出众,却有一种十分特殊的气质,非常冷静,面对这位钦天监的司晨,他没有丝毫畏惧,而是用手指比划着什么。 “抱歉,我不会手语——” 高人话未说完,眼睛突然瞪大。 等等,这手势……好像是…… 结印? 而且不是单独的手印,而是一整套印诀! 他好像是想让我跟着做…… 高人情不自禁跟着做起来,这些手印很复杂,好在他基础不错,经验丰富,勉强能跟上。 坎、离、子、午、申、酉,最后化为一记八卦指。 江叔用手指点在张九阳的印堂穴,而后望向高人,示意他跟上。 高人走过去,身体和江叔的魂体重合,八卦指点在张九阳的眉心印堂穴。 下一刻,张九阳颤抖的身体竟然迅速平静下来,一道道黑色的怨气从他的脑海中被逼出。 高人却是满头大汗,法力迅速消耗。 不过他心中更加震惊,张九阳这小子似乎被怨气冲击了心智,而这套法印竟然能助人降服心魔,安魂定魄,堪称是妙用无穷。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内降魔印,难道你是……” 江叔微微一笑,对他点点头。 “爹爹,九哥还能醒过来吗?” 阿梨拉着他的手问道。 江叔抚摸着她的头发,点了点头,深深望着女儿,眼中露出一丝愧疚。 有些事情,注定是躲不过。 只是没有想到,他最终不仅丢掉了自己的命,还连累了女儿…… 看了一眼气色好了许多,却仍旧昏迷的张九阳,再看看女儿,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阿梨重走自己的老路! …… ps兄弟们,新书期的成绩太重要了,一张票票,一个追读,一个评论,都是莫大的鼓励~ 比心! 第十六章 再食恶鬼,法力大增 以凡人之躯驾驭神明之能,必然会有代价。 在吞食鬼眼时,张九阳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他故意先用钟馗杀鬼印将芸娘重伤,好削弱其实力和怨气。 紧接着,他又将芸娘逼得不得不附身,而后在识海中化身钟馗将其斩杀吞食,想借助钟馗神力来抵消厉鬼怨念。 这确实是一个很大胆的想法,但可惜的是,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漏洞可以钻。 他化身钟馗时,厉鬼的怨念自然不算什么,可当钟馗的神力重新回到观想图中,食鬼的反噬立刻就汹涌而来。 若不是他不久前有过一次心境上的突破,精神意志得到了升华,恐怕根本无法抵抗住芸娘的怨念。 但两者的力量还是太悬殊了,如蛇吞象。 张九阳只能勉强保护住自己的一线真灵,在怨念的海洋中摇摇欲坠。 恍惚间,芸娘的记忆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 她在云河县卖豆腐,因为姿色出众,常常会引来一些地痞流氓,不胜其扰,直到一个男人的出现。 他命人教训了那些流氓,而后彬彬有礼地向她作揖,两人就此结识。 后来她才知道,男人是云河县最有钱的大商人,名叫鲁耀兴。 鲁耀兴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保养极好,面容英俊,气质儒雅,谈吐不凡,她很快生出好感。 只是不知为何,鲁耀兴每次来买豆腐,都是趁没人的傍晚,似乎生怕别人看到。 后来在一个夜晚,两人情到深处,走到了最后一步。 没多久,她就有了身孕。 她本以为鲁耀兴会娶自己,哪怕只是个妾也愿意,却不想对方十分害怕家中妻子,迟迟没有答应。 但鲁耀兴却答应她,如果她能生出一个儿子,就将她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娶回去,甚至会把母老虎休掉,让她做正妻。 他虽然富甲一方,但四十多岁了却都没有儿子,只有女儿,这一直是他的心病。 被甜言蜜语冲昏了头的芸娘不顾县里人的闲言碎语,毅然生下了孩子,却不成想,是女儿。 更让她心如死灰的是,在得知是女儿后,鲁耀兴便再也没有来看过她一次。 芸娘本想将女儿送人,而后远走他乡,但看着那软嘟嘟的小脸,感受着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依恋,便暗自下定决心要把女儿养大! 含辛茹苦六年,女儿渐渐长大,她非常乖巧懂事,常常在街边帮她吆喝卖豆腐,被人戏称是小豆腐。 有人故意嘲讽,说小豆腐,你爹是谁? 小丫头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你买块豆腐我就告诉你嘞。 对方只能讪讪离开。 母女两人相依为命,日子虽然清贫,却也温馨快乐,直到有一天,那个在街上吆喝卖豆腐的小丫头突然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芸娘疯了一样找了几个月,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最后在一个夜晚,绝望地来到了小云河边,坐在了白石桥上。 她准备自尽,然而当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她又突然想到,如果女儿还活着,会不会正在某个地方期盼自己去找她? 就这样死了,女儿岂不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这样想着,她熄灭了自尽的想法,重新燃起了斗志,准备继续寻找女儿。 但就在这时,她背后出现了一只手,轻轻一推。 噗通! 芸娘跌入了冰冷的河水中,当时还是冬天,不会游泳的她迅速坠落,挣扎之中,她透过水面,在夜色中隐约看到白石桥上站着一道身影。 似乎有些熟悉。 …… “九哥,九哥!” 随着一声声呼唤,张九阳猛地惊醒,他坐起身来,发现自己仍然在小云河边,靠在一棵柳树下。 阿梨和江叔的魂魄,以及高人都在用关心的眼神望着自己。 好险! 张九阳长舒一口气,刚刚他差点迷失在芸娘那充满怨气的记忆中,若非冥冥之中保有一线灵光,再加上似乎有某种外力相助,恐怕真会醒不过来。 大意了,以后就算食鬼,也要捡软柿子,不能选比自己强的! “太好了,九哥醒了!” 阿梨喜出望外。 “你小子命可真大!” 高人满脸虚汗,气喘吁吁道。 内降魔印太消耗法力了,以他第二境的修为根本吃不消。 “不过这次你能醒过来,真要感谢这位……江前辈。” 张九阳望向江叔,见他正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似乎看出了什么。 张九阳心中一动,江叔果然不一般! 只是如果他真是世外高人,又为什么会死于芸娘之手? 这时江叔伸手比划着什么,阿梨自动担任翻译。 “九哥,爹爹说,你的力量增长得太快,如果没有功法进行引导,会非常危险,容易……走街串巷!” 张九阳笑道“是走火入魔吧。” “嗯嗯!” 阿梨连连点头,十分崇拜道“九哥你真有学问!” 江叔面色微微有些阴沉,将自家的小白菜拉远了一些。 “等等,等等!” 高人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说道“江前辈,你的意思是说,这小子……到现在都没有修炼过功法?” 张九阳咳嗽一声,道“师父去世的早,我只练过一套养生健体的法门,只有肢体动作,没有具体的行功路线。” 钟离八段锦是内壮养身之法,虽然对修行法力有一丝增益,却并不是正儿八经的修行功法。 “所以你就是靠着一门养生健体的法门修出了法力?!!” 高人的表情有些怀疑人生,仿佛连后槽牙都咬碎了。 张九阳点点头,他当然不能说出食鬼的秘密,只能厚颜承认。 高人仿佛受到了某种巨大的打击,好半晌才缓过来,望着张九阳的眼神如看妖孽。 “江叔,您能教我一门功法吗?” 张九阳的眼神有些期盼。 他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有些冒昧,对修士来说,修行功法乃是无上秘要,除了真传弟子和亲生儿子外,概不外传。 但张九阳也是没办法了,他食鬼之后,体内法力暴涨,从几缕热流变成了奔流的溪水,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问题是,法力暴涨后,竟然有些不听使唤。 它们在经脉中乱窜,让张九阳体内隐隐作痛。 另外就是他吃撑了。 芸娘比他要强太多,此刻他的灵魂都有一种被撑爆的感觉,似乎有许多能量潜藏在他的血肉中,无法被消化,必须要引导出来。 若是长久得不到疏通,恐怕好事都会变成坏事。 江叔比划了几下。 “九哥,爹爹说他的功法不适合你。” 张九阳心中有些失望,但也露出理解的笑容,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以后观想图还能再传给我功法呢。 但就在这时,阿梨又说道“爹爹说,这位胖叔叔的功法很适合你,而且……好像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功法!” “只是他资质太差,练不明白,什么……暴炒天物……” 高人“……” 童言无忌,杀人诛心! 第十七章 玉鼎秘传,火龙水虎图 “都看我干吗?” 高人满脸黑线,眼中浮现出犹豫之色,最后一咬牙,骂道“草,谁叫你小子救了我一命!” “亏大发了……” 芸娘的强大远超出他的想象,如果这次没有张九阳相助,他必死无疑。 而且打心眼里,他很欣赏这个有胆识有魄力的少年,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和邪祟斗法。 因此高人虽然万分肉痛,但还是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样东西,被布紧紧包裹着。 “拿去吧,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以后要是被别人发现了,你咬死也不能说是我给的,不然我可是要吃牢饭的……” 老高还真仗义! 张九阳好奇地接过来,打开外面包裹的布条,看到了一本薄薄的黄册子,上面有六个古篆文字——玉鼎秘传玄功。 翻看书,首页赫然写着一行文字。 “钦天监绝密,外传者依律治罪,概不轻饶!” 张九阳皱眉道“老高,真的没事吗?要不你还是拿回去吧。” 很显然,这是钦天监内部的绝密功法,他并不想连累朋友。 高人一怔,没想到张九阳面对重宝竟然还能保持冷静,这种心境,当真是难得。 “无妨,这并不是我们钦天监之人所修行的法门,而是我用积攒了十年的善功,从钦天监的宝库中换来的。” “说是不能外传,但实际上这种老古董,也没人真去追查。” “老古董?” “嗯,你有没有听说过玉鼎宫?” 张九阳摇了摇头。 高人摇头道“林瞎子也真是的,怎么什么都不和你讲,玉鼎宫,曾是传承数千年的道门圣地,我大乾开国之初,也曾煊赫一时。” “据说上古之时,天下妖魔横生,人间大乱,突然天降神鼎于玉皇山,鼎上绘有九幅仙图,神妙无穷。” “当时鬼谷仙师,也就是玉鼎宫的开派祖师,正在玉皇山修行,他观神鼎而悟道,面壁九年,创出了一门惊天地泣鬼神的功法,并以此为根基,建立了玉鼎宫。” 张九阳听得将信将疑,道“老高,你不会是想说,鬼谷仙师创出的那门惊天动地的功法……就是这本玉鼎秘传玄功?” 高人点了点头,苦笑道“其实我觉得,这都是玉鼎宫的门人编出的故事,什么天降神鼎,九仙图,都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玉鼎宫要真是这么厉害,怎么会在五百年前被妖魔撞山,举宫覆灭?” “当然,这本功法确实有其独到之处,若是能修成,可以带来诸多裨益,远胜过其他法门。” 张九阳继续向下翻,发现这册子只有几页,其中一页是画,画中有一龙一虎,龙浑身浴火,虎踏浪而行,左右两边各有一行文字。 “五行颠倒術龙从火里出,五行不顺行虎向水中生。” 后几页则是修行的口诀和具体的行功路线。 道家功法多有暗语,比如绛宫是中丹田,地户是鼻,姹女是汞,婴儿是铅,若是不熟悉此中门道,只会走火入魔。 但这本册子中有很多注释,贴心的将其中诀窍一一标出。 张九阳再往后翻就没了。 “不是说有九幅图的吗?” 高人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完整的玉鼎玄功我哪会有,这只是第一幅图,火龙水虎图,对应修行第一境。” “别说我了,整个钦天监也只有前三幅图,玉鼎宫覆灭后,其镇派玄功便彻底失传了,只有前三幅图还流传于世,虽然玄妙,但修行的难度不小,我可提醒你,千万别心急——” 高人声音一滞,就看到张九阳已经开始按照功法所载的口诀修炼起来。 只见他手结龙虎印,神色庄严,呼吸悠长绵延,吐故纳新。 高人暗暗有些吃惊,好快的入定速度! 他摇了摇头,年轻人还是太心急了些,这火龙水虎图虽然只是玉鼎秘传玄功的第一幅图,但哪有这么容易炼成? 他本身主修的功法并不是玉鼎秘传玄功,之所以花了那么多善功来兑换这门功法,是因为他本身资质有限,卡在第二境已经快十年了。 而这幅火龙水虎图,一旦修成,不仅能让人突破到第一境,还会有易筋锻骨、换血洗髓、改善资质的奇效! 因此他才一咬牙,换了这门功法,想试着来提高资质,却不想练了好几年,都没有太大长进。 “张九阳,我说你还是等以后再——” “你别说话!” 阿梨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九哥好像在发光呢!” 高人一愣,而后连忙望向张九阳,随即瞳孔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那青衣俊朗的少年,此刻面上似是泛着淡淡莹光,显得更加清俊出尘,隐约间似乎能听到他体内有种哗啦啦的水流声。 这是……破境了?!! 高人如遭雷劈,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张九阳似乎是才修出法力没多久,距离第一境调龙虎尚有不少距离。 然而他刚刚接触到火龙水虎图,竟然就突破了? 这他娘的怎么可能?!! 一般情况下,就算是天资出众者,想要修成第一境,怎么也得三五年光景吧…… 没等高人缓过来,突然一道龙吟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虎啸,虽然并不响亮,只是隐约可闻,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气势和神韵。 龙吟虎啸锻真身! 高人终于不得不承认,张九阳确实练成了火龙水虎图,得了其中三昧,所谓的龙吟虎啸,便是功法修行时得其神髓的表现。 接下来,张九阳只需勤修不缀,就能渐渐易筋锻骨、换血洗髓,成就玄功道体,受益无穷! 即便是以后转修其他法门,有玉鼎玄功为根基,也是事半功倍。 羡慕呀! 高人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他勤修苦练了五六年却进步缓慢,结果别人刚刚上手,就直接修成了? 你这样显得我很没用呀!! 这小子难道真是传说中的不世奇才,还是说他和这门功法非常契合? 这时候,小萝莉又来补刀了。 “胖叔叔,你不是说这门功法练起来很难吗?怎么九哥一下子就练成了?” 她侧着脑袋望向高人,眼睛扑闪扑闪,充满了童真。 高人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胖叔叔,你练了多久?练成了吗?” 高人咳嗽一声,道“今天天气不错。” “可是外面在下雨哎……唔!” 江叔默默捂住了女儿的嘴巴。 有时候,当个哑巴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