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乔的作品却逢春》 第1章 成了寡妇 臬司衙门,气氛压抑森寒。 姜玉楹出来的仓促,忘了带披风,料峭的寒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子一般,刮得人生疼。 在桐油火把照耀下,屋内案台上赫然停摆着一具泛着腐臭的男尸。 那是她的夫君顾行舟。 姜玉楹脸色惨白无瑕,双膝发软,几乎是强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 他们说九华山附近有碎石滑落,掉下来惊了马,马车坠崖导致一死一伤。 马车上除了顾行舟,还有一位绝色的妇人。 被救出时,两人搂抱成一团,衣衫不整,那香艳画面简直不堪入目。 “顾夫人,你还好吧?赶紧辨认吧,这些都是你亡夫的遗物,节哀——” 衙役的话如同一把利剑,狠狠地刺了她一刀,鲜血淋漓。 顾行舟明明是去收药材的,说好的上个月就该回临安的,却迟了整整两个月,她给他去了好几封信也都石沉大海。 衙役见她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不免心生同情。 他又指了指托盘上的遗物多说了两句,“听县衙里的差役说,那妇人和陆公子在客栈以夫妻相称,同吃同住十多天……” 姜玉楹双眸猩红,蓦地抬头,颤着声反驳,“不可能……” 桌案上那块鸳鸯同心玉佩,她再熟悉不过,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原本是一对。 还有一枚染着血的香囊,针脚细密是自己亲手缝制的。 那件绯色肚兜不是她的,鸳鸯旁还明晃晃绣着一个‘雪’字! 她气得浑身发抖,那刺目的绯色就好像在嘲笑她的天真和无知一般。 “这张珍宝阁的取货单是半年前的,是三千两银子的珠钗首饰和胭脂水粉,这些东西你有收到吗?” 姜玉楹木然地摇了摇头,她生活惬意富足,可也不会这般糟蹋银子。 或许是他送给哪位达官贵人的,或许根本就是他们搞错了人...... 她心尖猛地一颤,跌跌撞撞朝案台扑了过去。 “夫人,还是别看了,姑爷死得不体面,看了只会做噩梦。”身侧的丫鬟翠喜双眸通红,情绪激动,“是他对不起你!” 姜玉楹心跳骤然急速,屏住呼吸,猛地揭开了那白麻殓布的一角...... 一行清泪无声划过脸颊,她僵硬地收好亡夫的遗物。 顾行舟说他是孤儿,在临安举目无亲,只有一个叔伯远在京城,可姓甚名谁,她一概不知。 他就这样抛下自己离世,她和儿子该怎么办? 她的父亲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考上了秀成了当地的一名教渝,可自从腿瘸过后,就只能改行跟着祖父继续干渔夫的行当,后来还染上了赌瘾,一有闲钱就想着去撞大运。 母亲在镇上卖豆腐,眼里只有她的两个哥哥,对她轻则恶言相向,重则打骂。 姜玉楹很小就开始学习钻研刺绣,每当用绣品换回银钱时,母亲才会对她略有好脸色。 当初顾行舟也是用银子开道,准备了极重的聘礼才娶到她的。 可家里说好给她的嫁妆最终却只抬回几口空箱子。 顾行舟得知后,非但没有笑话她,反而把她搂在怀里,“傻瓜,嫁给为夫是让你享福的,为夫腰缠万贯,娘子你可得使劲花!” 大婚那天,他还对着苍天起誓,“阿吟,我会对你好的,一生一世,绝不纳妾。” 开始,她也是不信的,可后来他真的做到了。 他们举案齐眉,心意相通,还经营着一家生药铺,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她时常感叹,自己何德何能才能嫁给如此完美的他? 想起昔日温情种种,她只觉得如鲠在喉。 姜玉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陆宅已是深夜,她把伺候的人都撵了出去,一头栽倒在了檀木花雕床榻上。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翻涌出来,滴落在绯红色的锦被上,浸出大片的水渍。 他怎么能这样死了? 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那些让她感到人生有望的瞬间都是都是骗人的? 如今已经无处可问了。 不知过了多久,卧房的门骤然开启。 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响起,“把火盆搬来!” 翠喜见她发髻散乱,双眸红肿赤红,整个人凄凉又脆弱,心疼极了,“夫人,你要保重身体,姑爷太过分了——” 姜玉楹的喉咙像被扼住似的,是,她一片赤诚,对他一片真情,最后却活成了一个笑话! 翠喜准备好火盆,宋婠吟把那些遗物一股脑统统丢了进去,还从自己的身上拽下那块鸳鸯同心玉佩扔进了火堆里。 “以后,别再提他了!” 翠喜懂事地点了点头,夫人会彻底忘了姑爷吧。 已至寅时,姜玉楹推门进了儿子的房间,他安稳地睡在床榻上,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姜玉楹帮他捏了捏被角,眸光缱绻眷恋,倾身在他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奶娘陡然惊醒,见她憔悴,忍不住劝慰,“夫人,小少爷这里有我呢,你放心吧。” 姜玉楹吸了吸鼻子,她脱了鞋袜直接上了床榻,搂着自己的儿子。 “今晚我陪小宝睡,你去耳房睡觉吧。” 万幸,自己唯一的血脉还在。 细雨纷纷,姜玉楹特意给亡夫挑了一块风水宝地,这里有一片桃树,每到春日漫山遍野的桃花,争芳斗艳,好看极了。 顾行舟对花粉过敏,最不喜的就是桃花! 但她再也用在乎顾行舟的喜好了。 姜玉楹神情迷罔,亲手把一杯酒倒洒在新坟的墓碑前,“回吧。” 出来太久,奶娘抱着顾小宝在马车上早就睡熟了,他还太小根本理解不了父亲死了的意思。 杏花细雨,春华落尽,世间再无顾行舟。 离了他,她一样可以和儿子活下去! 翌日,澜园就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大哥宋承业把几条熏鱼和礼盒搁在了桌案上,不咸不淡,“妹妹,妹夫逝世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就这么草率地办了,也不通知家里人?” “要不是大哥消息灵通,我们还被你瞒在鼓里呢,你真是太见外了。” 母亲许文惠更是咄咄逼人,“你也别学那些贵人,守什么望门寡,你给他守个七七四十九天就足够了。你也不必念着他的好,他要是个好的就不会跟其他女人乱搞!” “你爹最疼你,不忍心你后半辈子孤儿寡母的,你若有孝心,就把药铺交给你大哥,自己准备准备嫁人得了。” “你就放心吧,我们给你找的男人是镇上的张屠夫,他可不嫌弃你是二婚。” 第2章 真相 姜玉楹的心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血淋淋的,令人窒息。 张屠夫上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活活打死了,这就是她的亲娘! 姜玉楹冷声道,“娘,哥,我还有小宝,也不打算改嫁。顾记生药铺有人打理,就不劳你们操心了。” 啪的一声脆响,许文惠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孽障,这几年你嫁了人,不跟我们往来,翅膀硬了!真以为我管不了你?” 姜玉楹捂着红肿的半边脸,眸光更冷了,“娘,做人要讲良心,这几年每逢过节,我哪一年没送年礼银钱回去?家里的宅子,大哥的彩礼,二哥读书的银子,哪一样不是我出的?” 许文惠一时词穷,想到今日的来意,直接滚到地上嚎叫,“我不管,你二哥想去万松书院读书,你就没搞定!这次必须让你大哥帮你打理药铺!” 姜承业对药材行业一窍不通,他打理个屁。 今日若是让姜承业去了药铺,明日许文惠就敢把她和小宝赶到大街上,喝西北风! 她一度以为当娘的都只会喜欢儿子,可到了临安之后,她才明白哪怕是落魄户,也有真心疼爱闺女的。 同样是母亲,为何自己的母亲一点都不爱自己呢? 姜玉楹盯着那几条熏鱼,他们也从来记不住自己的喜好。 她虽生在海滨,可从不爱吃熏鱼这类东西,就喜欢吃辛辣的食物,尤其喜食蜀州的菜系。 可自己的两个哥哥和父母口味却出奇的一致,就喜欢清淡的饮食。 姜玉楹果断把几条熏鱼扔在了地上,“滚!你们都给我滚!” 许文惠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挠了挠袖子,疯狂咆哮:“反了,反了,老娘今天就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承业把这个死丫头摁住,看我今天怎么收拾她.....” “来人,把他们轰出去——” 翠喜早他们发生争执的时候,就已经把人叫了过来。 这时,立马有下人过来拉扯他们,许文惠扯着嗓子叫嚷,“哎哟喂......打死人了......姜玉楹这个白眼狼,打死自己的亲娘啰......” 护院们压着姜家人到了衙门。 姜玉楹有点恍惚,没想到这么短短几天她竟要二进衙门。 进门时,碰巧遇到了那日的衙役,他朝她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夫人,案情已呈报上去,今日是按察使大人审案,你说话可得当心了。” 姜玉楹点头谢过,往里走去。 里面传来一道熟悉而低沉的男音,“都带上堂来——” 脑海里中的人影和现实重叠,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安静,她只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怎么是他? 姜玉楹低敛眉眼,缩在后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许文惠哭得肝肠寸断,先声夺人,“青天大老爷啊,你要给我做主啊!这个死丫头就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仗着自己嫁了有钱的夫君,不孝忤逆,还让下人殴打她亲娘,亲哥.......” 姜承业面容狰狞,叽里呱啦罗列了一系列她的罪状。 轮到她陈述时,她面无表情,有条不絮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交代了一遍。 楚循睨了一眼下方,语气喜怒难辨,“按照本朝律法,任何人不得逼迫寡妇另嫁。” 许文惠瞬间不干了,一下子滚到堂下,使出看家本领撒泼,哭丧着脸就开始嚎了起来,姜承业也不服气地各种咒骂。 可这一闹,母亲和大哥就因咆哮公堂被拖出去受罚。 许文惠被掌嘴二十,姜承业被仗责二十,而她因无任何过错,只是被训诫了两句。 直到审完案情,姜玉楹都还有些魂不守舍。 她刚出院落,就被一个衙役叫住了,“夫人,我们臬台楚大人有请。” 她心乱如麻,跟在衙役后面,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 落日余晖映在楚循棱角分明的轮廓上,剑眉入鬓,狭长的眉眼愈显深邃。 此时,他已换了一袭暗紫色的锦袍,飞扬拂带,优雅矜贵中又带着一丝不容接近的冷峻。 紫檀桌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厚厚的书籍,还意外地出现了一碟子山楂点心。 他什么时候喜欢甜食了? 姜玉楹欠身行礼,“臬台大人,找民妇何事?” 楚循把狼毫搁在紫檀笔架上,抬手示意她坐下,嗓音清朗疏离,“几年不见,顾夫人就不认得楚某了?” “顾夫人”三个字的语气咬得极重,落在她的耳朵格外刺耳。 姜玉楹垂头抿着唇角,“不是……” 是不敢认! 楚循倨傲的眸光掠过着她白净的脸,粉嫩的唇,顺着精巧的下颚,最后落在那一截纤细的脖颈上。 她穿着一套直领对襟的襦裙,领口处层层叠叠,一如既往严丝合缝。 他移开视线,起身帮她沏了一杯热茶,“无事就不能叙叙旧?毕竟,我们可是故交!” ‘故交’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像在讨伐她的负心! 可他们有什么好叙旧的? 姜玉楹余光瞟到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大拇指上戴着一枚莹润的翡翠扳指,扳指下堪堪遮住了一道暗红色疤痕。 蓦地,她鼻尖隐隐发酸,那道疤痕是他当年帮着自己驱赶恶狗留下的,而那扳指还是自己赠送给他的。 五年之久,恍如隔世。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姜玉楹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默不吭声,怔怔地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尖。 楚循拿出一个檀木匣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眸光蕴藏戏谑,“看看?” 姜玉楹犹豫着打开,里面全是珍宝阁的珠钗、首饰、琳琅满目,价值连城。 她十分不解,茫然地着着他。 楚循讨厌蠢人,睨了她一眼,“同塌而眠五年,枕边人是个什么德行,你毫不知情?” “自然是他送给心仪之人的礼物!” 姜玉楹心底闪过一阵痛,果然顾行舟的风流韵事,他已全部知晓。 顾行舟的死和背叛都让她猝不及防,她再怨恨,又如何能与一个死人计较? 对于她漠然的反应,他好像不太满意。 楚循从匣子里又抽出一扎信函,饶有兴致道,“这些都是他的亲笔书信,你不打算看看?” “楚大人,先夫已逝,若你没有其他事......” 听到‘楚大人’,三个字,楚循目光渐沉,一股莫名的火窜了出来。 他脸色浮现出一抹嘲讽,“不敢看?姜玉楹,你现在连直面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他撕开了信函,展开信笺,直接扔了过来。 那绢纸上的字遒劲有力,矫若惊龙,姜玉楹再熟悉不过,是顾行舟的亲笔。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楚循,你费尽心机收集这些东西,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话吗?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可以走了吗?” 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影一步步逼近,忽地笼罩下来,姜玉楹闻一股若隐若无的清冽香气。 男人压抑的沉怒自头顶响起,“顾行舟偷的人,正是我楚循的未婚妻——贺见雪,你说我是怎么得到这些东西的?” “姜玉楹,你当年抛弃我,选择的就是这么个东西?” 姜玉楹怔了一下,蓦地笑出一声,“那你的选择就很好?还未成亲就给你送上一顶新鲜的绿帽?” 第3章 纠缠不清 我偶感不适,楚大人,失陪了。” 她终究是没忍住心头的酸意,夺门而去。 楚循伫立在雕花窗户前,藏在长袖下的手微微颤抖,死死地盯着窗外那道娇小的背影,跑得越来越远。 姜玉楹回到澜园的时候,四下一片寂静。 她敛了敛情绪才跨进房间,儿子顾小宝飞奔过来,亲昵地抱住她的腿, “娘亲,娘亲,你去哪里了?小宝想你了。” 姜玉楹双眸通红,弯腰一把抱住了儿子,“我也想你。” 顾小宝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伸出自己的小手,“娘亲,别哭,我给你擦擦,是不是有坏人欺负你了,小宝会保护你的......” 姜玉楹强憋着泪意,吸了吸鼻子,“不是,没有,是沙子吹进眼睛里了。” 在听到儿子那句“保护她”之时,她破碎的心又奇迹般地拼凑起来,渐渐平静下来。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为了一个负心汉,何必沉溺于悲伤和怨恨之中。 纵然自己满身疮痍,时间也可以抚慰一切! ** 可没过几日,药铺就传来消息,有人闹事。 当她赶到顾记药铺时,店铺里的药柜东倒西歪,各种药材散了一地,一片狼藉。 姜玉楹黛眉微蹙,强压着心中的怒意,厉喝出声,“你们,在干什么?” “嫂子,你们顾记药铺信誉一向极好,怎么我大哥一死,你们就开始卖假药呢?我兄弟吃了你们的药差点丢了命!” 孙兴城坐在药铺掌柜的位置上,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 姜玉楹紧紧攥着手心,气得胸口起伏。 这人以前常跟顾行舟称兄道弟,鞍前马后,每次见她都客客气气的,还尊称她一声嫂子,如今竟这幅丑恶嘴脸。 “孙公子,你不能凭空污蔑我们顾记药铺,你可有证据?” 孙兴城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盖有顾记印章的黄麻纸,又指了指桌案上一包药材,“这是我兄弟从你这买的药,你们用的这三七,连三七味都没有,还有,这人参根本就是提取过药汁的。还有这天麻是天麻吗?” 姜玉楹盯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中药,根本分不清,顾行舟从不让她沾染药铺的事。 “这些药材都出了铺门,难保不是你们在外面找的假药栽赃嫁祸?” 她走到孙兴城跟前,压低了声音,“孙公子,我哪里还有五百两体己银子,若你不嫌弃,就拿去给兄弟们买点酒喝?” 孙兴城听了这话彻底乐了,火辣辣的目光盯着她白嫩的手,“嫂子,我不爱喝酒,我爱喝汤最爱喝奶。” “顾大哥常夸你煲汤一绝,今晚我就要去陆宅尝尝你的手艺?” “混账......”姜玉楹的声音颤抖,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声厉惧荏。 他与许文惠和姜承业完全不同,在临安也是一霸,今日稍有不慎,便会惹上大麻烦! “孙兴城,你若执意捣乱,我就立马报官!” “顾记药铺医死人了,哪位好心人帮我报个官啊!”孙兴城冷冷一笑,扯着嗓子朝门外看热闹的人们大喊。 孙兴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漫不经心开口,“嫂子,我姐夫是衙门的胡知县,这官司你打不赢。实话告诉你吧,你娘把你卖给我了。”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纸黑字,你可别想抵赖!” 姜玉楹气血翻涌,难怪许文惠和姜承业挨了板子过后没来找她麻烦,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这是我们的婚书,今夜老子就要生米煮成熟饭。” 姜玉楹拔腿就跑,“来人啊!救命......有人强抢民女!” 看到她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孙兴城怒骂了一句脏话, “一群蠢货,还不快追!” 几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立马朝她追了过来。 夜雨渐浓,冷嗖嗖的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姜玉楹顶着雨丝在巷子里狂奔,慌乱中,她好像崴到了脚裸。 她心急如焚,身后那群恶徒则穷追不舍。 巷口停着一辆金丝楠木马车,而马车前的灯笼上印着一个大大‘楚’字。 姜玉楹咬了咬牙,拼命冲了过去,提着裙毫不犹豫爬上了马车。 车内光线很暗,她不小心踩到了裙摆,一个踉跄,天旋地转,整个人都摔了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反而跌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姜玉楹两只小手胡乱攀住了男人精壮的腰腹,一股熟悉的幽香交织着浓郁的酒香在鼻尖萦绕。 他好像饮酒了? 方才情急之下,楚循一把捞起她,用力一提,顺势坐下就将人禁锢在怀里,而另一只手则覆在她的腰间。 男人宽阔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醇香的酒气汹涌地喷洒在她的脖颈,温润的唇忽地擦过她的耳迹! 她脑袋嗡地炸开,一个激灵,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可那只大手牢牢地摁住了她。 她心惊肉跳,羞赧得不敢抬头,喉咙干涩,“楚循!” 楚循嗤笑一声,“怎么不叫我.....楚大人了?” 姜玉楹赫然意识到他不喜欢自己称呼他大人。 以往,她会称他‘阿循’“伯彦”,偶尔还会亲密地叫他‘循哥哥’,生气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地叫他‘楚循’。 如今她总不能不要脸皮套近乎....... 在她愣神之际,男人滚烫的体温顺着身躯贴靠的地方攀上她紧绷的后背。 冷热交加,一触即发! “楚循,松手!”姜玉楹雪白的脸颊倏地涌上一层绯红,惊呼制止。 楚循身子猛地一僵,微醺的酒意瞬间清醒了几分,他的手像触电一般倏地推开怀中的女人。 姜玉楹缩到马车的角落,一双手紧紧地揪着半湿的衣袂。 楚循腥红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她衣裙几乎湿透,几缕的发丝被淋湿贴在耳畔,白皙的脸颊上还沾着雨珠。 “披上!”他从匣子里翻出一件男人的披风扔了过去。 冗长的寂静过后,他忽地开口,“姜玉楹,你爬上楚某的马车,想做甚?” 姜玉楹张了张嘴,根本不知从何解释。 这时,几个魁梧的大汉气势汹汹把马车团团围住,马车的材质精贵无比,明摆着就是权贵世家,恶徒们都有些发怵,更不敢主动上前挑衅。 “大人,那娘们上了马车。” 属下撑着伞,孙兴城斜着眼扫了一眼马车,大声叫嚷,“还不把我娘子给拖下来!老子管教自己的媳妇,我看谁敢多管闲事!” “娘子,怎么还躲上了?夫君接你回家!” 正当姜玉楹又羞又怒,不知所措时,楚循蓦地掀开了半截车帘,露出一张凌冽的脸,言简意赅,“滚!” 孙兴城看清马车上人的脸,瞳孔猛地一缩,大惊失色带着人落荒而逃。 姜玉楹探出马车,有点迷惑也有点懵,孙兴城怎会这般害怕他? 巷道空旷,雨声不止。 她缓过心神,“刚才麻烦你了,谢谢你帮我!” 楚循清冷的眉眼尽是积雪,声音比风还冷,“这辈子最后一次!” 姜玉楹抿着唇,如梦初醒,她掀开车帘,外面雨雾交织,视线昏暗。 “那我就先告辞......” 楚循眸光晦暗,斥道,“站住,你这个样子回去,成何体统。” 第4章 欲盖弥彰 马车停在楚宅气派的大门前,楚循撩开帘子下了马车,立马人撑着雨伞迎了出来。 姜玉楹小心翼翼地踩着马凳从马车上下来,立在了雨水之中。 原本已走开几步的楚循突然回过头来,略为不耐烦道,“都不懂规矩,没看到还有人吗?还不快多拿把伞!” 在场伺候的人无不震惊,齐刷刷看向门口,竟还真有个美艳的夫人! 自家大人从不带女人回府,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楚循眉头微蹙,蓦地一把夺过雨伞,折返回来亲自给她撑伞,雨珠噼啪打在伞上,不到一瞬,他半侧身子都被打湿。 两人近在咫尺,就连他均匀的呼吸都听得清楚。 姜玉楹心如擂鼓,她望了一眼威武的门匾,“楚循,时辰太晚,我就不到贵府打搅了。” “你的脚踝已经肿了,再不诊治是想留下隐疾吗?”楚循一脸冷漠,语气不容置疑。 姜玉楹有些惊诧,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受伤的? 她被带进一间陈设简朴低调屋子,烛火摇曳,清雅的房间里泛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楚循拍了拍身上的雨丝,立马命人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袍、还有一碗姜汤。 他指了指木施上宽大的锦袍、里衣,声线冷淡,“这些都是不曾穿过的新衣,你将就一下。先喝姜汤,待会府医会过来。” “当初,你曾救过我一命,我们两清了。” 以前,楚循在渔阳时,有一次独自一人在家,突发疾病,浑身高热不退,他的母亲翟氏去城里卖绣品,几日都不曾归家。 姜玉楹发现时,他整个人就像一条脱水濒死的鱼,奄奄一息,躺在木板床上。 她只得偷了家里的银钱,请来了大夫抓药,才及时救了他一命。 当然,后来因偷钱的事,免不了被许文惠一顿毒打。 楚循一出屋子,便有好几个仆人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朝院外走去。 他的言行举止早已印上世家子弟的烙印,与当初那个在渔阳经历人情冷暖的青涩少年,早就不一样了。 难得他还记得那事。 姜玉楹捧着热水洗了脸,简单梳洗,换好衣衫过后,她先喝了姜汤,便规矩地呆坐在黄花梨座椅上。 目光落在了桌案上那碟子山楂点心上,还记得儿时,她最馋这酸甜的味道,楚循不是一贯都不喜欢这味吗? 那日在衙门他的案桌也摆放了一碟子。 姜玉楹心底多少生出了几分不真切的感觉来。 在她怔神之际,楚循已换了一套衣袍,领着一个老大夫进来,大夫一番仔细诊治后立马开了方子,“夫人并无未大碍,脚裸处并未伤到根骨,用冰敷一下消消肿,老夫再开点草药,修养几日便可大好。” 老大夫又叮嘱了几句方才离开。 楚循见她心不在焉,突然叫她,“姜玉楹,都听清了吗?” 姜玉楹下意识抬眼看他,他眸光幽深,明显饱含着一种她不太理解的复杂情绪。 “我没事,我会照顾好自己,楚循,我该回去了。” 楚循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大夫说了要先冰敷消肿!” 这时,仆役把冰袋呈了上来,他顺手就接过冰袋蹲下身来。 姜玉楹慌忙往里缩了缩脚丫,可下一瞬,一只大手不由分说握住了她的脚踝,还把她的脚搁在他自己的双腿之上! 衣摆自然下垂,她里面穿的根本不是缚裤,而是无裆无底的四袱衫,一阵风吹来,只觉得凉幽幽的...... 裤腿被一圈圈卷起来,他修长的指尖如同冰块一般,触碰到她有些发烫的肌肤上,引得一阵阵战栗。 “不要!我……自己来……” 楚循置若罔闻,眸光到底没再乱瞟,若无其事地帮她继续冰敷。 姜玉楹垂着头满脸羞窘,这时,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伯彦,你在里面吗?伪币案,有线索了吗——” 姜玉楹挣扎着就要躲藏,可她忘了自己的脚还被他握在怀里,根本动弹不了。 楚循松开她,长臂一揽就将她摁在了怀里。 陆延昭一进门,就看到光风霁月的世子爷腿上趴着一个娇弱美人。 陆延昭的话语凝固在了唇角,平日里,邀他喝个花酒,还推三阻四,结果人家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炽热似火,金屋藏娇。 看这女人还穿着男人的衣袍,啧啧......玩的花样还真多! 陆延昭脑袋里轰雷掣电,划过无数香艳画面,哪里还敢多待,慌忙退出了房间。 偏生,姜玉楹整张脸都被他摁在了怀中,她急促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喷洒,层层衣料之下,感受到一股异样。 她瞪大了一双美眸,苍天! 她早已为人妻,哪怕是逃避,也清晰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大脑嗡嗡,挣扎着想要移开位置,闷哼了一声:“楚循......” 楚循浑身一颤,撒手松开她,倏地起身,逃避似的背对着她站得远远的。 尴尬、狼狈、更多的却是懊恼! 楚循耳尖血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咳了一声,“我让你侍卫送你回去!” 直到她上了马车,都还有些迷糊。 侍卫承影递了一双绣面精致的小头履上来,“大人说你的鞋湿透了,让你换上这双。” 姜玉楹微微怔了一下,还是接受了他的善意。 承影回到屋子,抬眼就看到火盆里的火焰呲呲作响,搭在盆沿边上的衣角正是自家大人今夜穿过得那件外袍。 楚循的眉梢上凝着一层寒霜,火光照耀着他面无表情的侧颜。 那衣袍可是云锦做的,精贵着呢! 烧了多浪费? 承影恍然大悟,世子爷一贯都有洁癖,一般人根本不能近身。 今夜那女人不仅撞进了马车,还弄脏了他的外袍! 他如何能忍? ...... 丫鬟锦秀撑着雨伞,躲在暗处,直到看着一个穿着男袍的女人上了马车,才转身匆匆回府。 “小姐,有个夫人从楚府出来,还穿了您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