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夜》 第1章 周家的少奶奶是个活寡妇 明慧在日历上画了个叉。 再过两天,就是她结婚五周年纪念日了。 明慧对着十五号发呆。 她跟周晔是商业联姻,婚礼盛大,可是婚礼结束后,周晔就带着他的白月光跑了。 “我跟你结婚,但蜜月,我只会跟我喜欢的人一起过。不好意思,飞机票跟酒店登记,用的都是我女朋友的名字。” “我又不喜欢你,别把婚姻当真,也别把我当成你的丈夫。” 周晔利用这场婚礼,和他们定的蜜月旅行,摆脱周家人的控制,跟他的白月光远走高飞了。 这一走,就没回来,丝毫不顾她在周家的处境会是什么样。 明慧每天在日历上画叉,也不是在等他什么时候回来,只是在数着过日子而已。 新郎在新婚夜跟人私奔了,苏城所有人都知道,周家的少奶奶是个活寡妇。 闺蜜说,慧慧,你都二十七了,得知道男人的滋味,再不快活一把就老了。 明慧看了看镜子里的脸,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神…… 门铃响起,明慧放下笔,将巴掌大的日历本塞进包里,再对着镜子看了眼自己的妆容,这才去开门。 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个高高大大,戴着棒球帽的男人。 帽子是时下流行的那种,压低了帽檐,看不清楚脸,只是帽檐下一双眼睛从压低的刘海中透出来,像森林里的潭水,又野又深。 这么一看,这双眼睛又似乎不那么像那个人了。 眼神不像。 但明慧对他的体格挺满意,手臂长,腿长,宽肩窄臀,肌肉匀称度还不错…… 她侧开身体让他进来。 男人也在打量她,摘下帽子,随口说了一句“挺漂亮。” 明慧拿起他随手放在一边的帽子,重新给他戴上时,进一步感觉到男人的高度。他很高,她不得不踮起脚才能把帽子扣在他的脑袋上。 她漫不经心地回应他的夸奖,调整棒球帽的角度,将他的刘海拨了拨,露出眼睛。 男人瞧着她,双手抄兜里,笑得随意“怕了,不约了?” 明慧哂笑一声,转身再回头瞧他一眼,趿着毛茸茸的拖鞋往内走,慵懒娇软的腔调说着“我有什么怕的。进来吧。” 酒店套间很大,往里走一段路才到卧室,明慧站在卧室门口,对着里面的床,背对着男人说“只是需要你做的时候,一直戴着帽子。” “为什么?”男人不解,倚着门框摸了摸帽檐,瞧着进去的女人甩掉绒毛拖鞋,坐在床上。 如果是别人,他转身就走了,不过漂亮又有趣的女人不多,他觉得可以。 明慧抬起下巴瞅着努力装成熟老练的男人,红唇微翘,眼波似在忍住笑意“你看着挺小的,我担心一会儿做的时候,我会有罪恶感。” “小?”男人站直身体,眯了眯眸子,逼近她。 明慧笑不出来了。 房间里的灯被她调暗了,此刻眼前突然放大的脸,在帽子的遮掩下,变得危险,犹如黑暗丛林里突然跳出的猎豹,每一步都带着杀气。 他盯着她的眼睛“小姐姐,你要知道,‘小’这种字眼,不该对男人说。” 明慧对着他年轻英俊的脸,干巴巴地抿了抿嘴唇。 她是在闺蜜推荐的交友软件上约的这个人,上面有基本信息,也见过他的照片,只是没想到见了本人后,发现他比照片上看着还小。 看着像没毕业的大学生。 “看够了吗?满意吗?”男人对她的视线不满。 明慧轻咳了一声,点点头,哄着似的说“满意满意。” 男人勾唇笑了起来“那开始?” …… 闺蜜说小狼狗的体力好,能让女人体会在云端攀升的感觉,也能让女人如在海浪跳跃。所以明慧才在众多男性资源中挑的他。 “第一次?”男人撑在她的头顶,隐忍的汗水滴落在她的脸上。 明慧从来没觉得这么火热过,比在桑拿房还热,心跳比跑了五公里还快。 但又是不一样的感觉,紧张、害怕、刺激,还有不同于任何事物给予她的愉悦感。 他也很照顾她的感受,没有小男孩的毛躁,猴急进入,前奏掌握得让她舒服。 明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非常有经验,抬起汗湿的手摸了摸他的脸,盯着他的眼“你在做之前都是这么多废话?” 男人哂笑一声,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套子。 明慧偷偷深呼吸,紧紧抓了下身下的被子,把手心的汗擦在被子上,也将冒头的排斥感深埋。 看样子他挺会取悦女人,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她好好感受一番,不必后悔。 整装待发时,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肖神的电话,她必须要接。 不知为何,她心底松了口气。 明慧抓着手机侧过身体,压低了声音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你最好是有比我这件事更重要的。” 电话那头沉默,明慧皱了皱眉毛。 戴好了套的男人在等她,明慧看了他一眼,说“你等等。” 同时电话里传来低沉至极的声音“周晔死了,跟我去周家。” 明慧握着手机呆愣了好久,回过神时,电话已经黑屏了。 男人的手伸过来,想抽走她的手机,明慧一把推开他,一骨碌翻身起来。 男人看着急急忙忙穿衣服的女人,要笑不笑地说“后悔了?” 明慧将裙子拉链撕拉一声拉上,匆忙抓起手机塞进包里,打开房门时,她回头对他说“我老公死了。” 房间空了,空气里只余下还未完全消退的热潮。 男人盯着她留在床单上的褶皱怔愣,过了很久才消化了这几个字。 “呵……”他捏起一根头发丝,身体倒在柔软床垫上,对着光轻轻拉扯那根头发。 遇到有意思的人了。 第2章 活寡妇变成了真寡妇 明慧婚后住在没有老公的婚房,不住周家老宅。 她订酒店房间约炮,但酒店是肖家的。 车内的男人手指搭在腿上,食指用力的摁压着,指尖已泛白。 看到女人如灵巧蝴蝶从酒店快步出来,那摁着的手骤然一松,转手摁了下门锁,车门自动弹开。 明慧跑到车前,呼吸微喘,看着后座的男人,男人直视着前方,她没上车,才侧眸看她“还不上车?” 明慧沉了口气,跨腿坐上去。 肖神看她跨腿的姿势,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他薄唇微抿,与方才紧绷的样子似有不同。 “开车。”他吩咐司机。 明慧低头整理匆忙中穿上的裙子。车厢内光线黯淡,她的皮肤反倒似月光散着朦朦白光,胸口的吻痕却像印了个疤,在一片白光中呈现紫红色,刺人眼。 旁边男人打量的目光闪过阴郁。 却也只是一瞬。 汽车平稳的行驶在黑夜的马路上,车厢内过于安静,明慧平静问道“怎么死的?” 肖神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不属于她的味道,沉稳的眉宇间掀起些微波澜“你在乎么?” 明慧扭头看他,漆黑的眼睛在暗光中波光流转。她看得认真,似在他的脸上寻找着什么。 过了几秒,她笑出来,笑得妩媚温柔“他毕竟是我老公。” 肖神知道她在看他,他目不斜视看着前方“骑摩托艇驶出了安全海域,遇上了大浪。” 哦,那就是淹死的。 明慧讪讪转回头,双手撑着身下皮椅,纤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着,脸上没有丝毫悲伤。 像在听一个陌生人发生的意外事故。 她跟周晔在婚前没有见过一次,领证那天才看到他本人,第二次就是在婚礼上。 两个因为家族利益被捆绑在一起的人,哪有感情可言。 甚至他抛下她,跟别的女人婚礼当晚就私奔,她也没对他怨恨。 如果一定要有什么感情的话,那应该是她被人笑话了五年,生出来的怨气吧。 明慧努力回忆周晔长什么模样,过去五年了,那两面模样早就忘记了。 她浑浑噩噩的想着,第三次看到周晔,应该是在葬礼上了吧。 真可惜,那么年轻就死了…… “他的那个女朋友呢?” “也死了。” “哦……” 肖神看一眼她那过于明媚的脸,鼻息间她身上的味道始终萦绕,他抬手摁下车窗按钮,玻璃缓缓下降,窗外冷冽的夜风吹进来。 他冷漠说道“你好像还没意识到,你成寡妇了。” 明慧吹得冷了,抱着搓了搓手臂。她穿的是无袖v领裙子,因着姿势,衣领低垂,里面大片肌肤露出,那一片吻痕又漏了出来。 一条毛毯飞过来,正好斜搭在她的肩膀,将她的春光都遮掩起来,也给了她一丝暖意。 明慧没有跟他道谢,随手把毛毯披在身上。她自嘲说“本来我就是寡妇,只是活寡妇变成了真寡妇。” 男人抿着薄唇,右手转着左手腕的表盘。 明慧一手抓着披肩,歪着头看他,笑容轻碎“你心疼吗?” 她眼眸紧紧的盯着他的脸,男人的唇抿得更紧了。过了会儿他才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跟我无关,我只是受人之托,照看你罢了。” 照看? 周、简两家为了一座岛屿开发,跨地联姻,一个出地出力,一个出钱。 简明慧嫁到苏城,其实是质子。肖神跟简明慧的六哥是好友,受简家的委托,美其名曰照看她,其实就是防止她跑了,或者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坏了肖、简两家的联姻。 “嗯?照看得这么紧,连我今晚住哪家酒店都知道?”明慧拢着毛毯身体前倾,明媚精致的脸孔在男人眼前放大,双眸紧紧盯着他,嫣红柔嫩的唇轻启,“知道房间号,也肯定知道房间里还有谁吧?” 闺蜜错了,她没有她想得那么古板保守,因为一张结婚证就要忠于周家,死熬着等一座贞节牌坊。 简家当她垃圾回收,为了利益将她丢到陌生的苏城,她也没有必要为了简家的安稳富贵就乖乖做一个活寡妇。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动心的男人。 男人的坐姿不动如山,深邃平静的眸子亦静静的注视着她,转着表盘的手指也没停下。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明慧从盯着他的眼,到盯着他削薄的唇,身体再缓缓靠前。 呼吸渐渐交缠,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出的气息,温热均匀;他也可以感觉到她的气味,甜软芬芳,间杂着一丝丝其他人的气息。 “停车。”男人忽然叫停了车子。 车子即刻滑停,明慧始终保持着那个靠他极近的姿势,男人的坐姿也没变过,但眼神清如寒霜,他说“周家出了丧事,你穿一身红衣进门,周夫人会撕了你的皮。” 第3章 简家不要的垃圾,你为什么不去死! 明慧在路边商店换了一身素色衣服,没牌子的档口货,布料很一般,跟皮肤摩擦时,吻痕微微刺痛。 她幽怨的瞪一眼肖神,既然要换衣服,就不能换好一点的牌子,非要这路边摊吗? 她怀疑他是在借故惩罚她。 男人没什么表情,催促上车,到周家老宅时,门口已经挂上挽联白花。 周管家的太太看她一眼,粗鲁的塞给她一条白麻腰带,白麻衣让她穿上。在明慧低头打结时,头皮突地刺疼,她抬手摸了摸头发,上面赫然多了一枚珍珠发夹,白色的披肩尖顶帽固定在她的头发上。 管家太太眼睛看在天上,冷冷说“少奶奶,少爷出了这样的事,你竟然现在才到。” 高高在上的语气,好像周家的女主人是她。 管家太太又看见明慧一副置身事外的懵懂模样,更生气了,怨愤道“少奶奶,少爷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吗!” 明慧这些年很少来周家老宅,只有在重要的宴会上,必须要她这个小周太太露面,她才出现那么一下。 她可有可无了五年,在即将结婚纪念日时,老公跟别的女人一起掉海死了,她该哭吗? 哭什么呢? 家中有丧的亲属都要这么穿戴,明慧看着管家太太同样的装束,再听着穿过庭院而来的哀嚎声,声声凄厉。 她听出来,那是周夫人的声音。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周晔!周晔!”声音从拖长调子的哭号,变得急切短密,似是要从这一声声急切的呼喊声中,把那个人从冰冷的海水里拽出来。 在那一声声或长或短的凄厉哀嚎中,夹着许多呜呜的、高高低低的、老老少少的哭声。 明慧望着静静垂下的挽联,氛围渲染下,她喉咙哽了哽,终于有了些亲人去世的感觉。 她沉默进门,身后传来管家太太恭敬的声音“肖先生,您也要戴着呢。” 明慧脚步停顿,转头看过去,只见肖神拿起那条长长的白麻系在腰间。 他一身黑色手工西服,连衬衣也是黑色的,皮肤却跟白麻系带一样白,只嘴唇是红色的,看着更阴沉了,像个阴间使者。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抬头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明慧便偏过了脑袋,继续往前走。 进了屋子,周夫人抱着儿子的遗物哭得肝肠寸断,拍桌骂周晔短命鬼,又骂那白悦妍拐走她儿子,让他客死异乡,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周晔跟白悦妍的尸体还在夏威夷,周家包飞机接回来,但也要等两日后才能到苏城。 周老先生像是一天就长出了白发,整个人都苍老许多。只是他还要主持儿子的丧事,强忍悲痛,抓着手机在客厅来回走路,交代着各种事项。 周管家指挥男保姆女保姆搬桌子抬椅子,布置灵堂,接待陆续进周家的僧人,素来井然有序的周家此刻乱成一团。 明慧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茫然的站着。 突然,周夫人看见她,丢下周晔的东西朝她扑了过来,一巴掌重重甩在了她的脸上。 “啪”一声,响亮又清脆,那些哭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停下来,看着这边。 明慧越过周夫人的肩膀,看着那些人,他们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悲伤,更多的是看戏的幸灾乐祸。 脸部的肿胀感,跟海绵吸水一样,迅速填满明慧的脑袋,紧接而来的疼痛感填满每一个肿胀的缝隙。 她捂着脸,又委屈又疼,眼泪却怎么都掉不下来,也叫不出那声“妈”。 她气愤又固执的看着周夫人,没问她为什么打她,眼神里每个字都在问凭什么打她? 周夫人悲伤过度,把一切罪责都往明慧的身上推,她抓着她推搡捶打“都是你!你这个没用的女人,简家不要的垃圾,设计塞到我周家来,害的我儿子跟别的女人跑了,你还克死了他!” 明慧像是棵瘦弱的小树苗,摇晃得快折断,众人看了一会儿,怕再出人命才把周夫人拉开,对着她又是劝慰又是递水的。 明慧捂着火辣辣的脸孔,侧头看向把她从周夫人手里拽出来的男人。 他微微皱眉,神色冷峻,漆黑的眼沉默无言,但他温暖的怀给了她一角安息之地。 但他很注意分寸,把她救出来之后,就往后退了一步,只是双手扶着她,像是怕她撑不住力摔在地上。 周夫人喝完了水,补上了部分体力,又对着明慧辱骂起来。 明慧这次低下了头,麻木的承受着周夫人的辱骂,在辱骂声里,滴下了一滴眼泪。 她感觉到男人握着她手臂的手紧了紧。 周、简两家联姻,周家原本相中的是简家的其他适龄女,只是最后定下的却是她,简明慧。 嫁入周家的那天起,周家就没给过她好脸色,不只是因为周晔跑了,还因为他们发现,她只是简家的私生女。 便是周夫人口中说的,简家不要的垃圾,硬塞到周家。 根本不是什么矜贵的掌上明珠。 “简明慧,你简直就是个灾星!你一来,周晔就离家出走,才五年,我儿子就死了!她们叫你活寡妇,就是她们一口一口叫着,叫死了我儿子……” 周夫人悲凄的捂着胸口,痛苦的弯下腰,在余光里看到好端端站着的明慧,又扑了上来,推搡着明慧,捶打她的肩背,“当时你为什么不拦着他,你为什么不去死!” 明慧像是暴风雨中的垂柳,被摇晃得像要断枝,好在那一双有力的手扶着她,让她不至于摔在地上被人踢打。 罢了,她儿子都死了,跟她计较什么呢? 她承受着周夫人的怒火。 “周夫人。”上空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周夫人暂停疯狂的咒骂,呆愣的看了看眼前高大的男人,她从癫狂中醒来,难过的擦眼泪,勉强维持周家女主人的仪态,抽泣着说,“肖神,这么晚还劳烦你来一趟……” 第4章 躲进肖神怀里 周夫人只说了半句话,忍不住丧子悲伤,又哭了起来。 肖神轻轻拍她的后背,扶着她坐下“周晔也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出了事,我也难过。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不过夫人还是要节哀,多保重身体……” 他的声音沉缓,似乎有奇异的力量抚平人的痛苦,周夫人哀哀坐着,说周晔多么优秀,说他的死多么遗憾,说他不应该死得太早,他还有很多事没做。 白发人送黑发人,其中悲伤,别人是难以体会到的。 肖神抬头瞥一眼明慧,微微侧头,让她去僧人那里。 肖、周两家是世交,肖神沉稳内敛,不露悲喜,是苏城人口中的佛子,周夫人再难过也愿意听他说几句。 明慧坐在僧人的后面,跟着几个念佛老太太叠纸钱。 听说亲人亲手折叠的纸钱在阴间更值钱,不知道她这个没有夫妻情分的妻子,折出的纸钱是不是也同样值钱。 明慧在僧人念的地藏经中,放下折叠的第十只银锭,听到周老先生突然拔高的声音“什么,他们还有一个儿子?那、那孩子怎么样……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周老先生的眼角沁出激动泪花,看向周夫人。周夫人显然也是听到了,颤抖着腿跑到丈夫身边“你说什么?” 周老先生的电话还没挂断,先回答夫人的问题。 “他们说,周晔跟白悦妍生了个儿子!” 周夫人又哭又笑,又悲又喜,双手合十对着观音像念菩萨保佑,周先生记起电话还没挂断,对着那头说“当然是一起带回来,那是周家的子孙!” 明慧更沉默了,木然地叠起第十一只银锭。 但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周家还有血脉留下,这是好事,这不好的感觉来自哪里? 她朝肖神看过去,肖神看了看她,静静垂下眸子。 后半夜,周家二老在众人的力劝下都去休息了,僧人也住在客房,屋子里只剩下几个人保姆守夜。只不过等人都走后,这些保姆就打起了瞌睡。 只有明慧还在认真叠纸钱。 锡箔纸弄得她的手掌满是碎末,粘在皮肤上很难弄干净。但此刻,那碎末在摇曳烛光里,她的手闪着隐晦的银光。 她沉默地拿起不知道第几张锡箔纸。 她不信佛。 所有人都说她的降生是肮脏的,她在这淤泥般的生活里挣扎,如果佛渡众生,为什么不渡她? 因为她没有虔诚的相信吗? 明慧以前没有叠过纸钱,这么几个小时的折叠下来,已经可以折得非常熟练,大小和完整度都非常好。念佛老太太夸她聪明有慧根,是个跟佛有缘的孩子。 明慧知道,老太太们只是同情她死了丈夫,她们以为她很悲伤。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她眼前,指尖捏着一支药膏,男人淡声说“給你擦脸的。” 明慧接过药膏,拧开盖子。 药膏是新的,没有拆封过,她抬头看向肖神“你出去新买的?” 周家这么大的豪门,老宅又是老人长住的地方,别说只是家庭备用药膏,私人医生也是随传随到。 只是明慧在这里的身份实在低微,周夫人又恨她克死了周家独子,没有人关心明慧脸上的伤。她又长得那么好看,那些人巴不得她再狼狈一点才好呢。 肖神自然不会去找周家人讨药,他淡淡说“司机买的。” 明慧捏着药膏盖子,倒过来,用盖子上的尖尖戳破封口,然后把药膏递到了肖神的面前。 男人瞧着她,明慧的手没缩,噙着苦涩淡笑说“没镜子,我怎么擦?”又把黑漆漆的手掌摊开。 锡箔粉贴在皮肤上是银色的,但折纸的手指因为长时间划拉,指尖已是一片黑色。 “这么脏的手擦脸,我会中毒吧?” 男人盯着她的手指没动作,明慧叹口气,把手缩了回来,沾了一些挤出的药膏往脸上抹去,无所谓地说着“可能,大家都希望我也死了,給周晔做陪葬,继续跟他做对鬼夫妻,继续……” 她的手腕被人握住。 男人黑漆漆的眸子深沉如渊潭,瞳孔里闪耀着烛火的影子。 明慧看着他的眼睛时,手里的药膏被他拿了过去。 他松开她的手,垂着眉眼将药膏挤在掌心,搓开成水状之后,尾指抬了下她的下巴,掌心摁在她的左脸。 明慧只觉那掌心湿润粘腻,略微粗糙,凉凉地熨帖她的脸,将那肿胀疼痛感一点点推揉开来。 然后那微凉感渐渐变成温热感,把她冷却和荒芜了的心一点点地又擦热了。 烛火摇曳。 明慧怔怔看着男人,他眉眼清俊,眼睛从未有过的温柔,神情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明慧心里突然酸涩起来,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腕,直直看着他,仿佛要盯到他的心眼里去。她问“你心疼吗?” 那渊潭似的眼望着她,漆黑瞳孔印着她委屈的小脸,却没有一点儿波澜。 他仍是垂下眼睫,将那药膏盖子盖上,放回她身侧,淡声说“周晔不差你这点纸钱,去睡吧。” 明慧倔强坐着不动,也没拿药膏,她说“周晔活着就很有钱,死了更不会缺钱。但我担心我死后没有人给我烧纸钱。” 肖神看她一眼,明慧倔强的神色微微松软下来,无奈着说“我不是在给他折纸钱。我只是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不想睡那间房,那张床。” 她毕竟是跟周晔结婚了的,是周家的少奶奶。周家再不喜欢她,宅子里,他们夫妻二人的房间总是有一间的。 可是,明慧婚后不久,周晔的那个白月光给她发照片说,她早就睡过他们的床,还问候她睡得是否舒服。 那一刻,明慧恶心坏了,当即叫人扔了婚房的那张床。 她可以不在意周晔私奔,但没法在他们滚过床单的床上安睡。 从那事之后,不管是哪一张床,只要是属于周晔的,明慧就不受控制的想,他们有没有在这张那张床上睡过。 “肖神,我以后要怎么办?”明慧茫然地看着烛台。 风从院子里吹进来,把烛火吹得摇晃,险些熄灭,屋子里的光线立即暗下来,白幡摇晃,冥纸细细簌簌地响,火盆里的灰飞了起来。 明慧呼吸一紧,下意识地躲进肖神怀里。 第5章 “原来你叫明慧。”酒店的那个男人来了! 肖神低头看向躲进他怀里,还不忘睁开一只眼偷看外面的小女人。 她身体安定,毫无恐惧时的瑟瑟发抖之感,一看就是装的。 可他竟然没有将她推开,而是由着她倚在他的怀里。 男人看向灵堂前方,周晔的遗照。 照片一片灰暗,在夜色下更看不清楚。 飞起的烟灰落在遗照的眼睛上,那眼睛诡异的红了下,随后那烟灰熄灭,一切归于平静。 肖神的心脏沉稳地跳动着。 她的身体很软……在几个小时之前,她跟其他男人在肖家旗下的酒店套房里,做着翻云覆雨的事。 她被压制了五年,即使没有周晔的死,她也不会再忍耐了。 如果不是周晔的死,把她从那间套房叫出来,那一切是不是…… 男人心头骤然一紧,垂着的手指握紧了,片刻后,那手指松开。 他低头看向她,两指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抬向他。他望入那双故作惊慌不定的眼睛,冷声问她“你想怎么办?” 两人的距离极近,跟在车厢里一样近,只是这灵堂比车厢宽敞了不知多少倍,使得两人的身影在这黯淡的天地里,像是相依的两棵树。 明慧迷茫的眼睛渐渐有了光亮,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想要说什么,突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很近了。 肖神松开她,管家的脚步也在这时踏入灵堂。 周管家披着棉服,脖子微微缩起,像是刚从被窝里起来。他没看清里面,第一时间先看向了灵台的照片和牌位。 没被风刮倒。 “怎么睡着睡着就起风了,少爷,是不是你回来了?”周管家盯着遗照问话。 肖神开了灯,屋子里瞬间明亮,周管家下意识地抬手遮眼。 过了几秒,等适应灯光,周管家挪开手,先看到坐在地上,在平静折纸钱的明慧,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一圈。 周夫人指示,要让少奶奶在这里守夜,长明灯必须要亮着,纸钱也不能停止烧,必须要周晔的灵魂也有钱回家。 几个留下值守灵堂的保姆睡得正香,在亮灯之后惊醒,看到周管家来了,忙打起精神装得很忙的样子。周管家威严地看了那些人一眼,再转头看向肖神。 “肖先生,您还没睡呢?”周管家问候肖神,眼睛里有疑问,肖神神色淡淡的,对他点了下头算打过招呼,淡然说,“睡不着。” 周家所有人都知道肖神跟周晔的关系好,周管家叹了口气说“周老先生已经关照夏威夷那边,叫他们加急把周晔的遗体……”他顿了顿,看了眼明慧,“还有小少爷一起接回来。” …… 周晔去世的第三天,他跟白悦妍的遗体,以及他们的孩子一起接回苏城,却在来周家老宅的路上出了问题。 问题在于,白悦妍的遗体该怎么办。 她不是周家的女人,不能进入周家老宅,接受所有宾客最后的礼拜。 真正的小周太太还在世呢。 可是白悦妍又留下了周家的子孙,两岁小娃娃在白太太的怀里哇哇大哭,似乎在替他的妈妈叫屈。 白家人听说自家女儿的遗体运回,早早就在机场等着,抢先一步抱走了孩子。 白老先生哭着说“我女儿给你们周家生了个儿子,凭什么不能让她跟周晔合葬,进入你们周家的祖坟?” 他老而精明的眼扫射全场,誓死捍卫女儿的权力,最后那双眼落在明慧的身上。 明慧被冷风吹着,浑身冰冷,她什么都不能说,努力挤出泪水擦拭。 私心说句真话,她是愿意让白悦妍跟周晔合葬的。 一起生活了五年,连孩子都生了的人,怎么不能算夫妻呢? 白悦妍私奔后,还要给她发他们的床照,不就是不服气没有得到小周太太的位置吗? 可明慧在周家的处境已经那么艰难,还有简家在后面压着,在她从这个烂泥坑里出来之前,她不能让自己糟糕的境地变得更坏。 她代表不了周家人做出承诺,一切只能随机应变。 白家人准备充足,全家族的人都上了,还请了其他人做帮手,几十辆车把公路堵得严严实实。再加上白太太抱着周家的孙子,一脸悲愤,随时准备跳江的样子,场面持续僵持。 她怀里的小孩吓得哇哇大哭,道路两头被拥堵着的汽车车主气愤按喇叭,又有人看热闹,拿着手机现场直播,场面几乎不可控。 白老先生寸步不让,周夫人先坚持不住,受不了了。 她儿子死了还要被那么多人围观,被人指指点点,她可怜的小孙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哭着求周老先生让步。 周老先生紧绷着的脸就像绷紧了的鼓皮,在脸面与规矩之间艰难做取舍,最后在周夫人的苦苦哀求下,只能抬起手让周家的人散开。 最终白悦妍的冰棺与周晔的一起,抬入了周家老宅,接受周家的香火蜡烛供奉。 于是出现了滑稽的一幕。 灵堂里并排放着一男一女两具冰棺,简明慧作为周晔的妻子,白天站在灵前接待亲朋,晚上跪着烧纸钱。 前来吊唁的宾客指指点点,吃点心时议论“还真让那外面的女人进来了,简明慧真没用。” “她没用又不是一天两天。一个女人孤身来到这强势的周家,注定只能这样了。” “也好,起码还有个儿子傍身……呵,不用十月怀胎,白得了个儿子,只要她好好养着,还是享受富贵的小周太太。” 人多,议论声一阵一阵的,明慧听不太清楚,只沉默地烧着纸钱,在有宾客的时候,跟对方鞠躬回礼,偶尔抽空看一眼旁边团成一团,累睡过去的两岁小儿。 孩子到了周家老宅后,对着周夫人软软糯糯地叫奶奶,说他饿了,把周夫人和周老先生刺激得又是激动,又是悲伤。 周老夫人当即抱起孩子去厨房找吃的给他。 周夫人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认下这是周家的子孙,忍着心疼让他在这里跟明慧一起接受宾客的吊唁。 明慧偷偷观察过这孩子,长得很像周老先生。 同时她也在琢磨周夫人的用意。 在周晔回来之前,她那么怨恨她,恨不得她去给她儿子陪葬,但周晔回来后,她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准确地说,是这孩子开口叫了她奶奶之后。 还有宾客们说的那些话…… “原来你叫明慧。”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响起,明慧抬头,冷不丁撞上一双促狭又冷冽的眼眸。 是酒店的那个男人! 不,男孩! “你……” 明慧回忆起三天前的一晚,本能心虚,眼底划过一丝慌乱,慌得拿错了线香。 男孩一本正经从她手里接过线香,多了一根,他放回去一根,瞅了眼手足无措的明慧,捏着三根线香对着灵台三鞠躬,把线香插上又走到她跟前来。 明慧垂着眼,紧张的捏住手指,感觉到那人在由上到下的审视她。 明慧绷紧了呼吸,怕别人发现异样,忍不住要开口赶他走,却听到一声笑,然后那人脚尖一转,走了。 人太多,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人来,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人走了。 明慧顿松了口气,呆呆看着那飘起烟柱的线香,心乱如麻。 再没心思看那孩子一眼。 深夜,宾客们都散去,周家二老也在保姆的搀扶下去休息了,老宅一下子清净下来。 明慧仍要守灵。 连着三天了,她累得受不住,懒散坐在地上垂腿,从小腿肚子捶到大腿两侧,肩膀手臂也是僵硬的。 回头看向灵堂静静放着的两具冰棺。 夜深人静,静得好像能听见交流电在电线管子里低低流动的声音。 死人是没什么可怕的,何况是被冰冻起来的死人。 明慧并不害怕,怕的是未知的将来。 脚步声传来,明慧抬眼看过去。 肖神白天有事要忙,此刻他才露面,神色有些微疲倦。 他走进来,却没给周晔上香,径直走到明慧跟前,明慧看着他“你今天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第6章 你不管我了? 肖神在她旁边坐下来,没看她,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喝。 明慧继续瞅着他,过了会儿,肖神淡漠地说“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要跟你汇报?” 语气挺刺耳的。 明慧自嘲地笑了起来“是我要跟你汇报才对。” 她在这里,本就是人质,他是来盯着她的,她是他看管的犯人! 明慧愤然,再不看他,转身往火盆里扔了一把纸钱。火苗迅速燃烧,腾起一捧火焰。 这个男人太冷情冷血,他不懂她心里的恐慌无助。 周晔死了,白悦妍和他们的儿子都回来了,周家更乱,闲言碎语更多,闹得她心里乱糟糟的。 这一天,她的心里就没有静下来,总在人群里找他的身影,他却一直没个影子。 这五年里,她孤立无援,有他相伴,她才感觉自己在这里是有人护着的,不至于那么孤单害怕。 到了今天,她清晰的发现,原来在潜意识里,在遇到事儿的时候,只要看到他的身影,她就不那么慌了。 原来他已成了她的定海神针,但是他没有把她当回事儿。 也没有人把她当回事儿,把她当成一个人! 白悦妍活着有周晔维护,死了有她的儿子给她底气,能够让她平静躺在这里,接受别人的吊唁,受着她的纸钱香火。 而她有什么呢? 明慧一想到这,心里委屈,抽噎起来,烟灰把她的眼睛熏红了,她蹲在那里抹眼睛。 肖神端着茶杯,看到火光里女人的身影寥落,可怜兮兮地抹着眼泪,再看向不远处并排放着的两个冰棺,眼眸沉了沉,茶杯放了下来。 周晔的遗体抵达苏城时,他便已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当时有事,没有马上就赶过去。 肖神咽下口中的茶水,起身走到冰棺前。 周家竟然同意白悦妍的遗体进门,他们把简明慧放在哪里?又把简家放在哪里? 想到一些事,凌冽的眼变化了眸色,顷刻变得平静,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波澜。 他淡声说“你五哥今天来了苏城,代表简家来给周晔送行。” 明慧假哭,等了半天没见他有什么反应,就不打算装下去了。她正要说那孩子的事,突然被他这一句话打断,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明慧出生不到一个月就被送到外婆家,她在安市长大,直到有一天,简家要跟周家利益结亲,她才被人从安市接到港城。 当时去安市接她的,就是这个五哥,简行章。 明慧在苏城的五年里,跟这位五哥也没什么往来。即使因为工作来苏城,五哥也是来去匆匆,饭都吃不到一起去。 骤然听到五哥,明慧怔忡了会儿,掀起唇角冷笑一声,抓起一叠纸钱丢进火盆。 她懂。 不管是姻亲关系,还是利益关系,周晔死了,简家必然要来人吊唁。 这是礼数。 “我五哥来了,你去接他,就不管我了。是这个意思吗?” 肖神听出来她在发脾气,没哄她一句,只平静地说一句话“简明慧,你是周家的少奶奶。” 明慧身子微微一僵,抬头看过去,看见的是他正对着白悦妍的冰棺。 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灰暗的光线里被无限拔高,像是一座沉默的冰山,让人无法靠近。 尽管面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盆,明慧却浑身冒起一股寒意。 聪慧如她,只一句话就听出来他的意思。 她是周家的少奶奶,无论是法律意义上,还是在公众面前,她是周晔的妻子。 既为妻子,怎么能允许别的女人进入周家的灵堂,跟她的丈夫一起,受宾客的吊唁? 明慧在心里叹气,唉,耍脾气先发制人不行了。 她平静直白地对着他说“你在说我没用,没有拦住他们,又让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她还知道,不管她在简家的地位怎么卑微,在周家,她代表的是简家,应该有威仪,有主见。她被他调教了五年,不可以再依赖他,靠他撑腰。 肖神转过身来,冷峻的面孔对着她。 他在阴影里,那高大的身影给人强大的威势感,可他又是人们口中的佛子,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悲悯。 似是怒她不争,又同情着她。 明慧对视着他的眼睛,唇角挽起一丝凉薄弧度。 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腕缓移两步,走到周晔的那具冰棺前,冷笑着说“如果我说,我是故意的呢?” 她放弃了扮可怜博同情,让他心疼自己,也放弃了发脾气指责他不管她。 因为她意识到,随着五哥的到来,他可能…… 明慧深吸口气,看他的眼神更坚定,也带上了逼迫感。 前两天,她感觉到他对她心软了的。 他亲手给她上药膏,还有他们还未谈完的话…… 肖神对视着她的脸,她即使笑着,也带着三分悲情七分无奈,又用力地挣扎着。 他垂着的手指微微捏紧。 烛火忽然哔啵一声,跃动几下,光影摇晃,男人倏然转回心神,错开了眼眸,捏起来的手指又松了。 明慧眼里闪过失望,但她坦然正对向周晔的遗体,一点儿也不心虚。 她说“在机场那条路上,情况十分混乱。白家仗着那个孩子,坚持要让白悦妍进周家的门。周夫人心疼孩子让了步。” 她顿了顿,眼底蔓延开古怪笑意“但周家跟简家是利益姻亲,那么大一座岛屿还等着开发,周家再不喜欢我,却不能完全无视我。如果我这个时候跳出来坚持我的身份,不许白悦妍进门,那个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再次侧头看向肖神。 男人清冷的眉眼,没有因为她那几句话就起了波纹,平静如镜子一般,映着她刚硬倔强的小脸。 明慧不怕他,更进一步地说“我早就想离开周家,你是知道的。周晔死了,是我离开周家的绝好机会。既然有别人陪着他同生共死,我为什么要拦着?” “我根本不在乎周家少奶奶的这个身份。” “肖神,即使你在场,我也会拦着你,不需要你为我争取这个颜面!” 她越说,握着他手腕的纤细手指握得越紧,从语言和动作,无一不在表明她想要的是什么。 男人微蹙了下眉毛,她倒是老实,在死人面前什么都敢说。 她也是胆子越来越大,什么都敢做了。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她想就可以。 他也不是无脑,受她几句蛊惑,就随着她往深渊里坠。 五年了,看够了她的各种手段,肖神只能当看儿戏一样。 从她的手心里抽回自己的手,他噙起了冷笑,慢悠悠的说“如果是那天给你擦了药,就让你生出什么错觉,那你是想多了。” 他侧开脑袋,对着周晔地遗体说“明天行章来吊唁,之后他会找你谈谈。你的这些话,到时候自己去跟他说吧。” 第7章 她不是胆大包天,什么都敢拿来赌 明慧脸色一白,看着他往门口走。 她心里真正慌了起来。 简行章不会跟她谈什么好事,八成是责怪她不维护简家的脸面。 他们有的是手段和力气来控制她! 眼看着他已经走到大厅门口,明慧咬了咬牙,叫住他“肖神,今天酒店的那个人来了。你帮我查一下他是什么人,跟周家是什么关系?” 当初她只是在软件上找了那个男孩,本以为那半晚过去后,他们就不会再见面,岂料这个人突然冒了出来。 明慧心里不安,但此刻,她想用这个不知名男孩,再做一次尝试。 试试他,对她是否在意。 男人果然停下了脚步,但他没回头。 明慧继续说“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如果他跟周家关系紧密,如果他明天又来了……他胆子挺大的,比我想的要大。” 肖神也不知道她找的是什么人,只知道那一晚她开了肖家酒店的房,约了一个男人。当时也以为只是个玩咖而已。 想到那一晚她身上的吻痕,肖神的呼吸不平静的起伏着,只是背对着她,除了他自己,无人察觉。 “现在知道怕了?” 明慧点点头,她是真有些怕酒店那个男孩再带来什么变数。 “帮我查一查他,好么?”她可怜兮兮地说。 肖神却没应她,径直迈开长腿跨入院子里,很快身影就隐入黑暗。 眼看就要看不到人了,明慧一咬牙,拎着黑色裙摆追出去,在漆黑夜色下抱住了他的腰,小脸贴在他坚硬的后背。 肖神低头看到她死死扣住他腰身,藤蔓似的手臂,听她软软地说“肖神,你是不是在生气我约了那个男人?” 男人的齿颊肌肉绷紧,矢口否认“没有。” “你有!你生气了。” “这是周家老宅。” 明慧的手臂缠得更紧,刚被他掰开的手指又缠了回去,她摇晃脑袋,闷闷地说“你给我擦药的时候,怎么不说这里是周家老宅。” 肖神沉默着。 夜风浮动,夜来香的香味不知从哪个角落吹了过来,把男人的心绪搅动。 明慧喃喃说着“我是想要用他来激你,如果你没有来找我,我肯定不会进行下去的。我只是不知道,周晔突然死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每次都要这么不管不顾吗?” 明慧的脸贴着他的背,感觉他说话时的微微震动,她淡然一笑。 当然不会,她不是胆大包天,什么都敢拿来赌。 “肖神,你不帮我,我就跟简行章坦白,说我约那个男人的事。我还要跟他说,你是知情人。我跟那个人在你家的酒店开房。” 手臂下的肌肉绷紧,像是突然变成石头似的又冷又硬。 明慧心下突突,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松开手,退离他两步。 后背离了她的怀抱,风吹得皮肤发凉,可她的余温还保持在肌肉记忆里。肖神空落落的,失神了。 片刻后,他转过身来,冷冷看着她。 明慧低垂下脑袋,唇角浮起苦笑,低声说“肖神,我这次,是一定要离开周家的。” “但我希望,事情不会变得很惨烈。” 说完话,她没再继续在他眼前碍眼,转身回灵堂。 她的脚步不稳,晃晃悠悠的,黑色裙布绊着她的脚踝,将她的身影拉得沉重。 肖神站在阴影中,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透过敞开的大厅大门,看她淡然的坐下来,拿起一张锡箔纸折叠。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被脚步声惊动,肖神转头看过去,周管家出现在长廊一头。 他走过来,恭敬对肖神说“肖先生,您这么晚来。周老先生和周夫人在书房等着您呢。” 肖神呼吸微微一顿,点头。 周管家在前面带路,没有察觉身后人轻微的一声叹息。 …… 周家书房内,周家二老疲惫的坐在沙发里,两人的白发更多了。 周夫人的眼圈还是红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孩子睡着了,但睡得不安稳,小手动一下,周夫人忙低头安抚。 肖神看了一眼那孩子,不发一言。 周老先生开口“我听说简家的人已经到了。”他摆手,示意肖神坐下。 肖神“嗯”了一声,在他们对面的沙发坐下,周显崇亲自给他倒水,一边说“让白悦妍进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希望你能跟简家先说一声,请他们谅解。” 周显崇倒完水,看向那孩子,沉重说道“这是我周显崇仅剩的血脉了。” “如果简明慧当初给周晔生下一儿半女,我也不会答应让这一步。” 肖神瞥着那杯白水,这是把过错往简明慧的身上推了? “简五爷明天就来,周老先生的这几句话,明天跟简五爷直接说,我当不了这个传话人。” 周显重犀利精明的眼看过来“肖神,这不是一件复杂的事。” 肖神姿态放松,置身事外的样子,淡然说“既然不复杂,周老先生更不用紧张,这么晚了,还抱着孩子在这等着。” “这几日大家都很累,二老年纪大了,孩子又还这么小,不如早点休息养一养精神,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肖神意味深长,不论是白悦妍的遗体最后归处,还是那个孩子,都不可能一两句话,一天两天就定下来。 周显重微微眯了眯眼睛,沉下气息。 周夫人给他使了个眼色,开口说“今天白家闹事,明慧没有阻拦。她没有表态,我们就当她默认了的,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轻易答应。” 顿了顿,她把周管家叫进来,让他去灵堂把明慧也叫过来,让她当着肖神的面表态。 肖神冷笑一声,冷漠地瞥着周夫人,冷冷说“周夫人前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那么多都看见了。您要让她怎么说?在公路上,当着更多人的面,看她被您打吗?” 周夫人噎着了。 周管家还在等她示意“夫人,还要去叫吗?” “叫什么叫,让她去休息,叫你老婆去替她守灵,难道要让简五爷看到我们虐待他妹妹吗!”周夫人有气儿没地方撒,语气很重。 回头还要谢谢肖神的提醒。 要不是他提醒这一声,她都要忘记那一巴掌了。 若是明天让简家的人看到简明慧脸上的巴掌印,场面只会更难看。 周夫人又交代周管家带上她的私人医生,去给简明慧消肿。 周管家接下交代去办事时,肖神突然开口叫停,他慢悠悠的拿起那杯白开水,吹了口凉气,淡淡的说“周管家,周家还有其他空地吗?” 周管家一愣,不解的看了眼周老先生,周显崇看着肖神悠哉的喝水,咬了咬牙,低沉道“把白悦妍的冰棺转到后院去。” 第8章 我嫂子呢? 周家老宅位于苏城最繁华地段,这片地方也是游客常来打卡的地方,当地人有时候会指着周家老宅神神秘秘地说看,那是苏城三巨头之一的宅子。 老宅四周竖起高墙大院,平时大门一关,挡住外面的窥探视线,但这几日周家办丧事,大门敞开着,进出车辆络绎不绝。 人多,就容易传出新鲜事。 比如说,五年前周家私奔的独子死了,如今连同情人的遗体也在里面。 外人看热闹,周家要体面,更要给前来吊唁的亲家脸面。 简行章来时,只看到灵堂摆放了周晔一人的冰棺,和满院子的花圈挽联。 他看了眼明慧,明慧披着麻衣,跟他鞠躬回礼过后,看到女佣端来了茶水,她便端起一杯茶递到简行章面前“五哥,喝口茶水。” 她主动示好,但愿所想的事可以有个好开端。 递完茶,悄悄瞥一眼同行的肖神。他没看这边,在跟随行的助理说话。 简行章看了眼那杯茶,“嗯”了一声,接过茶杯后却没往嘴边送。 高冷目光从她的脸上拂过,他转向周家二老,礼仪性质地说了几句安慰的体面话。周家二老比昨天更憔悴了,周夫人虚弱地靠在周老先生身上,两人一起表示感谢。 明慧在一旁听着,心里笑这些人的虚伪,笑周家二老做戏逼真。 虽然独子死了,二老心痛至极,但看到孙子之后,哀伤多少得到了慰藉,昨晚还听周管家的太太说,夫人有小少爷陪着,精神好了很多,晚上还多吃了一碗参鸡汤。 不过,白悦妍的冰棺昨天还在这里,还有那个孩子,跟她一起受着宾客的吊唁。半夜周管家匆匆带人来把白悦妍的冰棺抬去后院,连那个孩子也不出现了。 呵呵,欺软怕硬的东西,听说简五爷来了,连夜摆起戏台了。 明慧心里嘲笑着,转头一看,看到简行章把她的茶杯放在一边了。 茶水没有动一口。 虽然她的动机没有那么纯粹,可血缘亲人这么冷漠……她自嘲地翕动了下唇角,工具人要什么亲缘,怪她自作多情了。 好在她对亲情不是那么渴望,很快她就放下失望,把注意力放在哭丧的人身上。 从知道周晔死讯,到为他守灵,期间明慧没有掉过眼泪。 她做不到为不爱的人哀声痛哭。 丧仪队有专业哭丧的,女人哭得那叫一个悲痛欲绝,眼泪就没断过,连着哭了三天,嗓子也没哭哑。 明慧好奇这些人怎么能为不相干的人哭得这么投入,大概是周家给的钱很多。 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稍稍抬眼,看到肖神那惯常的淡漠眼神,明慧抿了抿嘴唇,撇开脑袋。 肖神看了眼那杯冷了的茶,薄唇微抿,不知想了些什么,偏头看向简行章。 今天来的宾客跟前两天一样多,简行章跟周家二老客套完之后,就被带到客室休息去了。 走之前,看了眼明慧,明慧心神领会,转头对着周家二老说“我陪五哥说说话。” 周夫人严厉扫她一眼,说“你哥哥千里迢迢过来,人还没休整好,有些没必要说的话就别说了。” 明慧心里嗤笑。 港城虽然距离苏城很远,但又不是国外,简行章才三十岁出头,累什么累,还能比你们两个累? 说到底,就是威胁她少在娘家人面前哭诉惹事儿。 明慧也知道简行章私底下要跟她说什么,走之前看向肖神,他正看着周晔的遗照出神。 明慧不知道他是真看还是在回避她,不过这时候不容她多停留。 明慧走后不久,忽然一队人抬着硕大的花圈进来了,司仪见着来人,扬起声调说“陆家送来花圈……”他数着摆放起来的花圈,足足有十个,他便接着说“花圈十个。” 周晔是晚辈,陆家派来的人跟周晔是同辈的,来了两个。 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俱是一身全黑西装,一出现就引来许多视线。 肖神也留意到了这两人,他认识其中一个,另外一个面生。 只见年纪较轻的那个进门就眼睛兜兜转转,找着什么人。 那寻人的目光一点也不避讳。 “左边那个是陆家的长子,陆启荣,另外一个……”宾客没能认出来,旁边一个宾客猜测,“陆家那小儿子不是很早就送去国外了嘛,应该就是他吧,叫什么名字忘了……” 别人嘴里的陆家兄弟敬完香,走到周家二老跟前说话,周夫人回礼之后,看向年轻的那个,问另一个“启荣啊,这是谁啊?” “周姨,这是我弟,陆煜臣,前不久刚从加拿大回来。父亲本来想着过段时间让他来给各位长辈见面,没想到发生这种事……” 肖神淡淡瞧着那人。 陆煜臣? 印象中,陆家那小儿子十二岁将人致残,最后花钱解决,陆家为了他不再惹事儿,就把人送去了国外。 算算时间,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周夫人看到陆煜臣,想到周晔,擦着眼泪说“是煜臣啊,我是一点儿都认不出你了,回来好,还是早点回来好……” 她抓着陆煜臣的手,“人在眼前,起码你爸妈可以安心了。不像我……”她又要哭起来,旁边几个小辈忙上前安抚。 陆煜臣嘴甜,几句话就把人哄得露出笑容,最后问“周姨,我回来之后才听说晔哥已经结婚了。那我嫂子呢?” 肖神眼中闪过冷光,陆煜臣感到有人在看他,转过头,对着肖神粲然一笑,走过去“你不像是周家的人。” 周夫人介绍“这是肖神,你那时候还小,不常跟他们玩在一起,不记得也不奇怪。” “哦,原来不是周家人,我还以为是周家的哪个亲戚呢。”陆煜臣淡淡笑着,上下打量。 周夫人沉痛地说“周晔没了,我跟你周叔都老了,家里来这么多人,肖神帮忙打点,幸好有他在。” 陆煜臣噙着玩世不恭的笑,跟肖神对视着,说“我记得肖神哥以前就是别人嘴里的孩子,我爸妈老夸他,叫我跟他学习。在我妈嘴里,我亲哥都比不上他。” “这么多年过去,看来我亲哥还是比不上肖神哥,这么会做人。哥,你瞧瞧人家……”陆煜臣撇头吐槽他亲哥,一转头就看到站在侧门门口的明慧。 目光停住。 第9章 明晃晃的要挟 明慧跟简行章说不到一起去,没几句话就出来了。 无非就是问她为什么同意让外面的女人孩子进周家的门,没有维护简家的颜面。 明慧早有预料,在他面前装得挺废物的,就说自己拦不住。她没给简家留后,在周显崇面前不及那个私生子的分量重。 简行章看她自己就是个私生女,觉得她在阴阳什么,明慧却只是在给自己铺后路,正要为自己争辩几句,简行章就把她打发出来了。 明慧有不好的预感,感觉简行章可能另有打算。 他说之后的事,他会给她安排好,让她安分着继续做周家少奶奶。 明慧意兴阑珊地退出客室,走路歪着脑袋想心事,出来时,正看到陆煜臣朝肖神伸手。 她心中一骇,脑袋立即支楞起来了。 怎么又是他,这次竟然这么大摇大摆,走到周家二老跟前去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明慧捏紧手指,紧张地盯着。 陆煜臣微微一笑,目光大胆赤裸,盯着她的方向问周夫人“周姨,她就是我嫂子吗?” 明慧的胸口和头上戴的配饰是遗孀专用,一眼就能辨认。周夫人看到明慧,在外人面前给了些好脸色,点头说“是”,又把明慧叫过去。 “这是陆煜臣,周晔小时候的小兄弟。” 明慧低头跟对方行礼,头皮却在发麻。 不知道怎么的,脑中就浮起她跟这个男人的见面时候。 她说他挺小的。 “……她就是周晔的妻子,简明慧。” 明慧抬起头来,又对上陆煜臣那大胆坦荡的目光,心虚下,她只能硬着头皮跟对方握手。 男人的手燥热,在抽离时,不经意挠一下明慧的掌心,把明慧吓得快速把手缩了回来,背在身后悄悄擦拭那触感。 可怎么都擦不掉,心乱如麻。 陆煜臣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说“晔哥的眼光真好,娶到这么漂亮的妻子,真是遗憾……” 明慧的心跳得飞快。 这人前天就已经来过了,当时白悦妍的遗体摆在灵堂,那么多人议论着,他不可能不知道周家的笑话! 周夫人不知陆煜臣已经来过,面露尴尬,陆启荣扫了眼弟弟“别乱说话。” “周姨,煜臣贫嘴惯了,没有坏心。我回去好好教训他,请您见谅。” 陆家也是苏城三巨头之一,是贵宾,周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让女佣把他们带去客室休息。 一拨又一拨的客人进来,明慧这一天又站到傍晚才有短暂歇口气的时间。 苏城的规矩,丧者在家停灵三天就可下葬。 前几天周晔的遗体在夏威夷,回到苏城已有两日,明天第三天就能落葬安息…… 明慧捶肩默算着时间,一碗参鸡汤递到她的面前。 明慧只看端碗的手就知道是谁。 肖神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透着一股道骨仙风的味儿。 以前明慧就曾调侃他说,他要是不吃富家子弟这碗饭,不想露脸做大明星,去做手模脚模也能混上好日子。 明慧从他手里端过碗,味道不是她喜欢的,但提神续命。 别说是她,周家二老更是靠着这百年野山参强撑着。 “这汤一点儿也不好喝,跟药似的,厨房就不能换其他花样做吗?”她喝了汤,蹙眉吐槽。 “那你喜欢什么汤?” 明慧身体倏然僵硬。 不是肖神的声音! 她僵硬抬头,就见陆煜臣半弯着腰,一手撑在膝上,瞧着她。 明慧感觉身上的每一根骨骼都换成了钢筋,硬得动不了一下,喉咙像是被掐住了,说不出话来。 她惊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见他自然地拎了一张椅子,就这么坐下了。 “你……”明慧使劲吞下嘴里唾沫,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脱口而出,“你怎么还没走?” 明天才开丧宴,这几天来吊唁的宾客,周家安排了酒店,苏城本地的不留宿。 陆家是苏城本地的,早就该离开了。 陆煜臣狡黠一笑,凑近了她“你紧张什么?” 明慧下意识的身体往后仰,只是她浑身都是僵硬的,这一仰,身子便往后直挺挺的要倒下去。 “啊……”她本能伸手在空中扑腾,想要抓住什么。 还真让她抓住了一只手,陆煜臣的。 陆煜臣一手被她握着,另一只手托住她后背,却没有把她立即拉起来,保持着四十五度姿势。 “看,你又紧张,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男人说话间,瞥一眼周晔遗照,对明慧笑得蔫儿坏。 “嫂子,你背着我晔哥做什么坏事了吗?” 明慧的脸红得就要滴血,恶狠狠瞪他。 这么明晃晃的要挟。 他要是不吭声,她的紧张便会延续,可他这么威胁她,明慧反而把心一横。 她拨开他的手,宁可摔在地上。 地面是大理石,又冷又硬,明慧忍着痛爬起来,深吸口气,清洌的眼眸对着男人“我什么都没做过,我也没有见过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瞥他一眼,转头正对向前方。 毕竟比他年长几岁,她能被一个弟弟拿捏在手里么! 陆煜臣看她那一副铮铮铁骨的样子,嗤笑一声。 这是要装不认识。 他玩味地盯着她,一直盯着,不再说话,像是欣赏名画似的。 明慧起先还能忍,可这毕竟是灵堂,人来人往,她很难坚持下去。 明慧渐渐气虚起来,额头冒出了许多汗。 这时,肖神扶着周夫人出来了。 明慧听脚步声,手指紧攥衣角,指甲竟然穿透麻布,戳了个洞! 周家容忍周晔在外有情人,可绝不能忍周家的儿媳妇不干净。明慧被人叫了五年活寡妇,外面有人打赌,这位周家少奶奶什么时候耐不住寂寞偷人。 周夫人看到陆煜臣坐在明慧的旁边,微微皱了皱眉毛“煜臣,你哥已经走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陆煜臣起身过来搀扶,乖巧的说“我在国外那么多年,终于回来了,晔哥却不在了,以后也没机会了。我想在他下葬前再陪陪他,以后就不那么遗憾了。” 周夫人的脸色顿时好看起来,拍拍他的手“你哥说你不懂事,我看你出去那么些年,懂事了。” 陆煜臣笑,端茶递水的,又说“晔哥不在了,我以后会替他多照顾他的家人。” 明慧的后背又僵硬起来。 家人? 她也是周晔的“家人”。 第10章 我人帅心善 明慧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心慌意乱,陆煜臣继续说着“如果有什么事,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您一个电话,我马上就来。” 他盯着明慧,乖觉的娃娃脸真诚可信,眼底闪烁着微光,像藏在林间的山猫盯上了猎物。 双方都觉得对方萌萌的。 明慧浑身跟扎了针似的,可她不敢露出什么,只能咬着嘴唇低下头。 这是个没皮没脸的混子,她真惹上麻烦了! 在那么多人选中,怎么偏偏找了这个人! 明慧懊恼无比,琢磨该怎么摆脱这人,周夫人没察觉异样,宽慰地夸他是个好孩子。 这时肖神突然出声“陆二少是想跟周家认干亲?” “不过周晔还没下葬,陆二少就算想认干亲,也得再等一等,免得让人误会什么。” 周夫人笑不出来了。 周家就周晔这么一个儿子。虽然周晔离家出走,周氏集团也不管了,可只要他活着,他就是周家的继承人。 富豪权贵之家,人刚死就争家产争权力的事太多了,周家的独子死了,却不代表这种事就不会发生。 那些叔伯亲戚,多少双眼睛盯着。 在外界来看,周家没了继承人,周氏肯定大乱,士气大跌,又有多少人等着瓜分周氏这块大肥肉。 就这几天来吊唁的宾客中,有多少是带着真心来慰问的? 好在周晔还留了个后,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不敢在这时候做大动作。 但孩子才两岁,距离长大成人还远着呢。 周夫人想到这,捂着心口难受。 陆煜臣乖觉笑着,还有几分天真,他看向肖神“肖神哥,你这是说什么话。我人帅心善,想帮点忙就是图谋周家什么了?” “那么你天天来周家是怎么个意思呢?” 肖神神色依旧淡漠,淡淡看一眼周夫人,又看了看明慧“陆煜臣,你如果好奇的话,可以回去问一问你家大人。” 别说肖家在苏城的地位,就肖神往这一站,没人会质疑他什么。 苏城人嘴里的佛子,无欲无求,波澜不惊,不怒自威。 陆煜臣收起笑意,沉默地跟他对视了会儿,内心是有些被他的气场震到的,但也只是一瞬。 他哼一声,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愚蠢。 陆煜臣又不屑的笑起来。 肖神对他的不屑不以为意,他能随时出入周家的缘由,也没必要亲自跟他说明白,只是再加了一句“论辈分,你该叫我叔叔,不是哥。” 陆煜臣挂在唇角的笑僵硬,张了张嘴,憋着的气吞了回去。 他怎么忘记了。 小时候肖神就不怎么跟别人玩到一起去,主要原因就是他的辈分大。毕竟差不多年龄的,谁愿意管对方叫叔啊。 明慧本来心烦意乱的,看到肖神就这么三言两语就压制了陆煜臣,竟然看愣了。 肖神余光扫她一眼,眸光淡淡,明慧撇撇嘴,垂着脑袋悄悄抠指甲。 周夫人累了,疲惫地说“煜臣,你是好孩子。你的心意我领了,你父母也老了,回去多陪陪他们,给他们分忧,别学周晔。” 周夫人说完,就让周管家把陆煜臣客气地送出去,自己回去看那孙子去了。 灵堂一下子又只剩下明慧和肖神两人。 肖神倒了茶水,自顾自喝起来。 明慧死死压住掌心,决计不主动开口。 过了会儿,肖神平静说道“他就是酒店里的那个男人?” 明慧侧头看他,眼神从震惊到归于平静,放弃挣扎。 他那么聪明,即使她什么都没表示,也已经看出来了。 本来就求他查人,现在不用查也知道了。 “他是陆家的二少。不过我看周家跟陆家的关系,也不算很亲密。他倒是自来熟,周夫人那么难相处的人,也能把她哄笑了……” 她话没说完,被肖神突然打断,“那他肯定也把你哄高兴了,那天你们在酒店的时间挺长。” 明慧一噎,一时忘记原先想说什么,不过马上就顶了回去“留意我跟他在一起多长时间?那你不妨再想想,我跟他进行到了哪一步?” 她娇笑着看他,目光灼灼,充满挑衅,又期待着什么。 “肖神,你在吃醋了吗?” 肖神正襟危坐,目视前方,看似不为所动,淡漠地喝了口茶“周晔明天不会下葬。后天,大后天,往后的数天都没有可能。” 明慧的笑瞬间落下,脸色微微发白。 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白家坚持要白悦妍的遗体入周家的墓地,但简家是不可能同意的。 这里面有的掰扯。 周家二老,还有简行章,肖神这几个人刚才关起门说了很久的话,大概就是在争论白悦妍这件事。 简行章走的时候,都没来跟她打声招呼就去了下榻酒店休息。 明慧明明也是当事人,更是利益相关人,可是这一场博弈中,却没有她说话的位置。 她惨然一笑,看着茶几上早已凉透了的参鸡汤,端起来一口喝干了。 味道更苦,更腥。 她用力吞咽下去,手指死死地压着碗边,指尖都压白了。 早有预料,简行章没来之前,她就想过,没那么顺利。 简行章跟她谈话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准备,不会那么容易…… 可当肖神告知她这个悬而未定的决定,她还是忍不住气愤,想摔东西,想打人。 想丢下一切。 想一走了之! 可是,她走不掉。 如果走得掉,当初她就不会被迫嫁过来,也不会五年了,还在做一个人们嘴里的活寡妇! 明慧深吸口气,过了很久,才惨淡问他“那我呢?你们商议了半天,关于我呢?没说吗?” 肖神看着她痛苦难受,硬撑着的脸,压了压唇角,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明慧等不到回答,哂笑一声,擦了擦憋不住的眼泪,自我安慰“没事儿,我的日子还长着呢,又不是等不起这一天两天!” 碗重重放回茶几,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肖神看着那只碗,唇角牵起几分笑意。 不等明慧消化那倒霉事,他又说“陆煜臣,陆家的次子,十二岁时跟人打架斗殴,把人的腿双腿打断,之后就去了加拿大。听说他在那生活淫靡,醉生梦死。陆家把他叫回来,就是不想看他这么烂下去。” 他说话语气平静,非常符合他波澜不惊的调调,不过在最后一句话时,语音似乎重了。 明慧回味着嘴里的苦涩,听完他的话,侧头瞧着他“你跟我说他生活淫靡,醉生梦死,他堕落腐烂,跟我有什么关系?” 肖神端起清茶抿了一口,淡漠说“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挥出最狠的拳。明慧,跟他玩,你玩不起。” 第11章 可本质上,是男人和女人呐 野春,号称苏城最有名,玩得最花的会所。 陆煜臣沿着昏暗的走廊懒洋洋地往内走,到一间包厢前停住。 门口随时候命的服务员看到他,想帮他开门,陆煜臣抬手制止,自己则抬起脚,在两个服务员惊诧的目光下,对着门一脚踹过去。 砰! 门大开的同时,屋顶倒下来一盆混着冰块的酒,哗啦啦撒了一大片,跟血似的。 浓郁的酒香顷刻弥漫。 陆煜臣挽起笑“都多大人了,还玩小学生游戏呢?” 里面一群男男女女站了起来,其中一个穿亮片休闲服的男人举起了类似枪械的东西对准他“那么这个呢?” 陆煜臣淡淡瞥一眼,张开双臂闭上双眼微微仰头“来吧。” 砰砰砰,几声爆裂声响起,身上毫无疼痛,张开眼,是漫天飞舞的礼花和充斥耳膜的尖叫声。 那穿亮片休闲服的男人抱住他“二少,欢迎回来。” 陆煜臣跟他抱了下,其余人也都挨个过来跟他拥抱。 这些都是他小时候一起的玩伴,也常在国外相聚。 “又不是刚见面,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陆煜臣挑了个座坐下,随手捏了一块哈密瓜嚼嚼,把腮帮子撑得鼓起。 “这不是庆祝陆少十二年后终于光明正大踏上苏城的地儿吗?” 陆煜臣散漫的笑笑“我都没记这么清楚……这是本地产的哈密瓜吗?” 对面一个大平头男人嘴角抽了抽“二少,你虽然十二年没回来,可苏城还是苏城,产不了哈密瓜。” “不过是空运来的,早上到的时候,藤蔓都是花枝招展的。” 几个人笑得东倒西歪,玩笑过后,那平头说“回来也不预先打个招呼,要不是看到你去了周家老宅,我们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一边是死气沉沉的灵堂,一边是歌舞喧嚣。 陆煜臣双臂张开搭在沙发背上,看着天花板垂落下来的水晶灯散出迷幻的光芒。 “嗯,回来就是回来了,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要你们来接风洗尘。” 两个身材火辣,穿着清凉的女人一左一右在他旁边坐下。陆煜臣照单全收,搂在怀里吃着她们的投喂,看着请来的女团歌舞表演,好不快哉。 “怎么样,不比洋妞差吧?” 陆煜臣笑笑,脑中浮现一个身影。 画着漂亮精致的妆,穿着红色吊带裙,脚下一双毛茸拖鞋,踮起脚跟给他戴帽子,命令他不准脱下。 上面是成熟,下面是清纯。 又浮现另一道身影。 不施脂粉,披麻戴孝,凄楚可怜。 可只要逗一逗,她便吓得睁圆了眼睛,是乖巧易受惊的小媳妇,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宁愿地上滚一圈,也不要他搀扶,恪守妇礼。 呵,这样的女人才有意思。 陆煜臣提了提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旁边人说话,问起周晔。 周晔比他大几岁,小时候常跟在他身后叫他晔哥,就这么突然死了,让人唏嘘。 平头把周晔跟白月光私奔的事儿说了一遍。提到周晔,不免说起简明慧,这正是陆煜臣想知道的地方。 “……他跟那白悦妍在夏威夷生活五年,简明慧就当了五年的活寡妇。周家盯得她盯得严,她一个外城人,跟我们也玩不到一起去。” “听说,她是简家的私生女。当初周家跟港城简家要联姻,看中的是简家的另一个女的,简家把简明慧夸得天花乱坠,周家便同意换人了。” “可婚礼当晚,周晔就跑了。那人跑了,怎么跟简家交代?周家正慌着呢,却看那简明慧不哭不闹的,一点声响都没有,也没跑回娘家。” “周家便再去查这简明慧,这一查,掀了她的底儿。她就是个私生女!在没嫁人之前,养在安市,简家根本不让她去港城,显然是嫌她丢人。” “周家知道了,觉得简家在做废物利用的生意,可婚已经结了,周晔又走了,双方的利益结盟还在,谁也说不上吃了大亏,就这么捏着鼻子过下来了。” 平头剥着开心果,把话说完了。 亮片男又开口“呵,现在周晔死了,平衡打破了,简、周两家的生意还能不能继续下去,就不一定咯。” 陆煜臣斜他一眼“吴少什么时候也关心生意了,要继承家业了?” 吴劭咧咧嘴,陆煜臣问“那肖神是怎么回事?” 提到肖神,吴劭敞开腿打开臂的坐姿收了收,脸色也正经了几分,他说“简家觉得简明慧一个人在苏城,怕她被人欺负。简家五爷跟肖神是至交好友,就托他照看着。” 平头男啧了一声,不屑地说“什么照看,就简明慧那身世地位……你是没看见周晔死的那天,周夫人一巴掌打得她脸都肿了。” “说白了,就是简明慧的分量不够重,简家又不想给她什么,就让肖神给简明慧撑一撑腰,别被人欺负太狠,把简家的面子丢光。” “周家跟简家的这桩生意,水深,牵扯的利益又大。周家气虚,也需要肖家在这里面做个秤砣压一压称……” 陆煜臣眸光微动,怪不得肖神说那句话呢。 他突然笑起来。 平头男看向他“你笑什么?” 陆煜臣捏着一颗硕大的车厘子把玩,要笑不笑地说“让别的男人照看简明慧,这不是放了只耗子在粮仓,周家就不担心什么吗?” 平头男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应该担心什么?就肖家,肖神那样的人,能看得上一个私生女?” 烟酒不沾,清心寡欲,不玩夜店不玩车,不打游戏不泡妞,连小甜水都不喝一杯,活得不像个人。 而那简明慧但凡有些手段,也不至于让丈夫连夜逃跑。 五年了,追也不追,也没让周晔心软一下,跟她上一次床。 木讷成这样,她做活寡妇,该! 多少漂亮女人在肖神眼前晃,他看都不看一眼。有一次,有个女的脱光了,人都躺床上了,肖神用被子把人一卷,把人丢到大堂去了。 他能对一个活寡妇有什么想法? 陆煜臣咬了一口车厘子,满口甜香,唇齿间盈满汁水。 他瞧着剩下的半颗果子,在火辣热舞中自言自语“可本质上,是男人和女人呐……” 第12章 贴墙吻 吴劭没听清楚,大声问“你说什么?” 陆煜臣笑笑,把剩下的半颗车厘子丢进嘴里,顺手掏出手机,打开那个交友软件。 停留在前几天用过的那张页面,对方头像是哈莱阿卡拉火山,网名就叫“阿卡”。 真名,简明慧。 网页上没有她的照片。 陆煜臣在一个星期前就回苏城了,没有通知任何人。 回来那天,他随意找了家酒吧娱乐,无意看到隔壁桌的两个女人在点男模。 其中一个女人对对方说慧慧,你都已经二十七了,再不快活一把就老了。 那女人支着下巴对男模挑挑拣拣,不是嫌丑就是嫌身材不够好看,要么就是嫌油腻。 陆煜臣一眼就看出来,女人在敷衍她的朋友。 她不敢,偏要装老练。 不过这家酒吧的男模质量是差了点儿,跟高档会所没法比。 她朋友推荐了一个交友软件“这上面有高质量男人,听说有还没出道的艺人,还有很多体校的。” 陆煜臣随便瞥了一眼,眉稍微挑。 识货。 这款软件,是他随便做出来的。 他看着女人在软件上挑挑拣拣,当时觉得无聊,就通过后门做了点手脚,让她精准搜索到他,选定他。 当时只当露水情缘,却是这么有意思的人。 陆煜臣手指动动,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周家老宅。 明慧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睡意,枕头底下的手机响了一声。 掏出一看,立即精神了。 一张照片,是那天晚上,落在酒店房间的毛茸拖鞋。 这几天又忙又乱,竟然忘记把那个约炮软件删了。 她咬着唇,在销号和不销号之间挣扎,最后手指一点,清空销号,卸载软件。 只是一只拖鞋而已,同款多的是,怎么证明是她的? 陆煜臣再发第二条信息时,便发送不出去了。 不出意外的,她销号了。 陆煜臣勾起唇角,拇指压着手机边缘来回摩挲。 吴劭见他玩手机,凑过脑袋“玩什么呢,比这歌舞表演还好看?” 陆煜臣把手机丢过去,吴劭一看,软件上都是猛男照片,转头看了看那些跳着性感舞的女团,再看软件上的,他嬉笑着问陆煜臣“二少,什么时候变口味了?” …… 停灵第三天,下葬。 但这一日,宾客们只去酒店吃了席,老宅也不用再去,吃完席就散场。 吃席时,气氛诡异。 周家人神色悲凄凝重,简五爷没来,据说是水土不服,正在医院治疗。 而简明慧的脸上只见凝重,不见悲伤。 旁人想打听情况也不知从何问起,有人想从周家保姆嘴里套点儿消息,回答一概是不知道。 宴席散场,明慧坐周家的车回老宅。 周家不发丧。 白家人眼看情况有变,又带着人来闹。只是不同于上次,这回白家带再多人来,也只能站在大门口叫嚣,连大门都没能进去。 白太太哭得就快晕过去,没有人理她。 周家派人出来说,如果想要白悦妍入土为安,就让他们把人接回去,自己去埋了。 就这么又持续了两日,整个周家老宅长期笼罩阴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明慧待不住了。 她换装,要从后院溜出去放松一把。 看到院子里,白悦妍的冰棺的时候,她神色复杂,看了很久。 脚步声传来,明慧回头看了一眼,十分坦然地继续盯着冰棺。 肖神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后门,瞧着她“怎么不出去了?” 明慧歪着脑袋,仍旧瞧着冰棺。 肖神瞧她看得认真,微微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有这个癖好?” 明慧拢着双手,幽幽说“白家坚持要让白悦妍跟周晔同葬,不是心疼她要给她争一个名分,而是为了他们白家往后的好日子。” 周晔带着白悦妍私奔,白家没来周家要人,是因为周晔有私产。他用私产填饱了白家的胃口。可是现在周晔死了,周晔的遗产全部归还周家,白家捞不到好处了。 “白悦妍可怜,死了都要给白家谋福利。” 肖神的眉心微微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又听她继续说“可是白家虽然是为了他们自己,可白悦妍肯定也是希望可以跟周晔死同穴的。” “她活着的时候就为自己争了一把,跟心爱的人过了几年逍遥日子。她在夏威夷时,以周太太自居。她把自己养得挺好的。” 肖神点了点头“嗯,所以其实你是在同情你自己?” 同样是被人当工具利用着,可她没有占到任何好处,失去自由,也没有人帮她从泥潭拽一把。 她的挣扎反抗,在绝对力量面前,渺小得可怜。 明慧哂笑一声,仰起脑袋看他,眼神直率,每一寸表情都透着嘲弄“简行章跟周家还没重新定好新秩序吗?” 当初简家换人,把她这个垃圾送来联姻,周家不满;周晔跑了,简家也不满。 现在人死,又多了个私生子。 他们要重新制定双方都满意的联盟方案,但简家显然不认同周家要认下白悦妍的行为。 肖神清淡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小脸上。 午后阳光温暖,大树却将太阳遮住,斑驳树影落在她的身上,看上去伤痕累累。 肖神实话实说“你五哥的条件已经提出来了,只是周家暂时还不能接受。” 明慧点点头,有种随便他们怎么搞的意思。 “哦,那就是没谈好。”她眼珠转了一下,双手背在后面,轻轻摇晃身子,用胳膊肘撞他一下,再撞一下。 “我要出去透透气,你跟我一起去?” “不在周家老宅,我们要做什么,说什么,都没关系了。”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暧昧。 男人垂着眼皮,看她娇俏流转的眸子,淡漠地问“我们做过什么吗?” 一点儿也没受她挑动的影响。 明慧顿时不笑了。 她没趣地撇撇嘴,瞥到关闭的后门,忽然抓起他的手腕往门口跑。 大门吱呀一声被她打开,她把肖神拽出门。 后门也有台阶。 明慧把肖神拽下台阶的那一瞬,像是把神从云端拽落。 她踩在台阶上,把男人抵在院墙边,踮起脚尖迅速贴住他的唇。 动作过快刹不住,她吻他的时候,重重磕到了他的唇。 当她离开时,只见男人粉色嘴唇有一抹鲜艳的红色,透出了血迹。 明慧抿了下自己的唇,似是在回味,然后再贴上去,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那道伤口。 有淡淡的血腥味,也有一点点甜。 第13章 肖先生,您的唇怎么破了? 肖神身体僵硬,看着眼前明媚娇俏的脸,眸色浓郁。 胸腔里囚着的凶兽就快挣脱。 他越平静,眸色越深。 明慧看着他的眼睛,虽然紧张得很,可仍要保持温柔诱惑的眼神。 她或直白或暗示,诱惑了五年了,这是第一次放在行动上。 这么直接地吻他。 他高高在上,睥睨凡尘,她想拽他下神坛,却不敢。 每次诱惑,都有种脱衣舞娘在冰山山脚下跳舞的感觉。 可这次不一样了。 等那些人的决定下来,她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个五年消耗在这里。 她不能坐以待毙。 明慧忍着紧张,避开他清冷的眸子,把脑袋贴在他的胸口,轻柔地说“这个吻这么痛,你还能说我们没有做过什么吗?” 手臂环着他劲瘦腰间,鼻尖嗅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味道,感受着他的体温,她轻轻叹息,“我还年轻,我不想一辈子都埋在这间宅子里。” “如果我走不出去,那么这道后门,就是我为你留的。肖神,我现在是真寡妇了,我不再忌讳什么了。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敢做。” 胆子是一点点撑大的。 明慧在他面前说过很多大胆的话,但这两句,是她说得最大胆的。 她的指尖上下抚着他的脊椎,再往他身上添一把火,感觉他的身体更僵硬了。 “简明慧……”肖神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双手握住她作乱的手臂,手指力强,指尖掐到她的肉里去。 院墙与旁边一棵大树形成一个夹角,他们在这个夹角里,男人的眼睛在阴影里暗沉无比,瞳孔深处闪烁火苗。 明慧侧头看了看他的手指,清晰的感觉到他在极力忍耐。 就只差最后一点点了…… “肖神,我……” “奇怪,这后门怎么打开了。”院子里传来管家太太的声音。 脚步声渐进,在管家太太探出头的一瞬,肖神从梧桐树旁闪出身影。 管家太太看到是他,松了口气“肖先生是您啊,我还以为白家的人从后院翻墙进来了。” 肖神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朝她点了点头,问“后院的保安去哪了?” 周家有丧,除了防白家人来闹事之外,还要防其他人和事,后院保安比以往要多两倍。 此刻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只是在明慧出现在后院的时候,就提前被人支开了。 管家太太什么都不知道,闻言紧张的又看一次后门,肖神说“我已经让秦岩重新找一批保安过来。” 秦岩是肖神的助理。 管家太太连连点头道谢“周家现在事情太多,老周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差点就出乱子了,多亏肖先生安排周到。” 肖神回应说没什么,管家太太突然盯着他的唇“肖先生,您的唇怎么破了?” 肖神摸了摸唇瓣,镇定自若“天气干,不小心撕破了皮。” “那回头我让厨房煮点滋润的汤水送来。哦对了,周老先生他们在找您,叫您去议事厅一趟。” 神点头,抬脚往前走,余光往后院方向瞥一眼。 梧桐树下,明慧身体紧紧贴着墙,险些就被管家太太发现了。 里面的对话若有若无传出来,她听了个大概,捂着唇偷笑。 不小心撕破了皮? 神明一样的男人说起谎还真一点都不慌。 …… 闲庭戏楼是苏城有名的茶馆,好多贵妇在这里听戏打牌,顺道聊八卦打听消息。 明慧也来戏楼,不过经常是她一个人一间包厢,磕着瓜子,自娱自乐。 戏台上唱的是《风筝误》,隔壁包厢传来哗啦啦推牌的声音。 几个女人的说话声传过来。 “……争?怎么争?简家来人给那寡妇撑腰,要么她离婚走人,要么就让白悦妍的棺材抬出周家。这周家也是糊涂,怎么能做出这么让人笑话的事。那简明慧再怎么样,也是简家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那可不一定。白悦妍跟周晔过了五年夫妻生活,给周家留了后,是大功臣。现在周家不松口,不给白家人好脸色,都是做给简五爷看的。等他人一走,白悦妍还不是风光葬入周家祖坟?” 明慧在这边咔一声,磕开一粒葵花籽。 哟吼,今天这些长舌妇在议论周家呢? 明慧戏也不听了,早知道她应该去大剧院看话剧。 前阵子抢到了演唱会票,可惜要晚上才开始。 明慧心里嘀咕,这些长舌妇知道个球。 “呵呵,你们不知道了吧,周家怎么可能因为一个野女人就跟简家过不去……”说话声突然压低下来,明慧被吊起了胃口,好想加入进去。 她起身贴着墙,想听听那边又说了什么。 “……茑岛出了问题,现在压着消息呢。” 明慧嘴里的那颗瓜子嚼碎了,神色淡淡。 还以为是她不知道的秘密呢。 周家跟简家合作开发的岛,就是她们在说的茑岛。 明慧早就知道那座岛出了问题,只是具体如何,她知道的也只是比别人多了一点点。 还是她从肖神嘴里挖出来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这时候胆大到在网上约炮。 她原先是想趁着那项目不稳定,简、周两家的合作有了裂隙,她再搞出点动静,坏了自己的名誉,借此脱离周家。 就出了周晔掉海淹死这件事。 就像肖神说的,不是她想,就如她所愿。 包厢门突然打开,明慧转头看过去,眼睛蓦然睁大,手里抓着的一把瓜子散落在地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时候,所有人都只会以为简明慧还在周家老宅给周晔守灵。 陆煜臣噙着散漫的笑倚在门边,手背在身后,拎着什么。 明慧防备地瞪着他,陆煜臣往隔壁瞥一眼,明慧意识到什么,冲过去把他拽进来,砰一声关紧门。 那些长舌女人,如果看到周家小寡妇跟一个男人面对面看着,能传出什么好话来。 她以前是想要通过非常手段争取离开周家,但此一时彼一时。 明慧警惕地再看一眼门边,确认这次是关上了门的。 陆煜臣垂眸看着身侧的女人,她还抓着他呢。 明慧转过头,看到陆煜臣在看她,压低了声音又问一遍“你来干什么。” 陆煜臣提起手“给你送外卖啊。你不是嫌参鸡汤不好喝?” 明慧盯着他的古怪行为“我没说要喝你的汤。” “可是,你把我拉进来了啊,比上次还急呢。”男人看了看她的手。 明慧立即把手撤回,咬牙瞪着他“闭嘴,不许再乱说!” 陆煜臣看她威胁的样子更可爱了。 他装模作样,嘴唇一闭,但把保温壶的汤倒出来了,端着碗喂到她的嘴边。 忽然眼神变了变。 第14章 你以大欺小 “呵,这才几天,就换其他人实战去了?”他拇指按着她的唇,“我伺候得不够好?” 明慧吃痛,挥手拨开他的手,同时往后退了一步,斥责道“关你什么事!” 她恼火这人的放肆,怒气浮上来,抬了抬下巴倨傲道“不过是见了两面,别把自己当盘菜!” 陆煜臣垂着眼皮看摸过她嘴唇的拇指。 吻过她的记忆还很新鲜,又软又甜,玫瑰果冻似的。 只是现在盖上了其他人的印记。 那一晚,她并不愿意让他碰她的唇,说什么不喜欢唇舌交流。 可床上的事,她一个生涩女人,谁拿捏谁啊。 不过现在她凶悍的样子,跟在周家那可怜小媳妇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陆煜臣越来越觉得,她是一道滋味丰富的菜,每一口都让人觉得更新鲜生动。 男人突然委屈上了,脸一垮,垂着眼委委屈屈的说“姐姐,我就是你点的菜。你不告知一声就退菜,就没有想过那道菜是什么心情吗?” 他看向撒了一手的汤碗,“我找了最好的酒店大厨做的汤,巴巴地趁热给你送来,烫了我一手也就算了,这鸽子白死了。” 明慧看了眼他的手背,烫红了,跟上了刑似的。 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拿那晚的事来威胁她。 可归根结底,是她先在软件上撩了他的。 明慧压着唇角,一些愧疚感浮上来。 “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挥出最狠的拳。” 一句话突然从脑海冒出来,明慧冒出的愧疚感瞬间就回去了。 肖神说,这个人在十二岁时就将比他大很多的男人打成残废。 差点被他这张娃娃脸给骗了! “甄嬛传看多了吧你,烫伤了就去擦药,再晚一点皮肤就恢复正常了。” “呵……”陆煜臣低声笑起来,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的擦拭,一边说,“姐姐,你在周家老宅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凶的。” 明慧虎着脸瞪他。 地方不同,当然对待方式也不同。 明慧理直气壮的赶人“这是我定的包厢,你出去。” 他强健高大,明慧推不动他,他反而坐了下来,翘起长腿,高贵公子似的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在酒店,你也是很热情的。” 明慧攥紧了拳头,那杯茶是她刚才喝过的! 这时,隔壁的打牌声传过来,有人在说话“……那小寡妇看着正经,在周夫人面前乖得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你们说她外面到底有没有人?” “应该没有吧。她哪敢啊,那么多人盯着呢。” “周晔出走五年,夏威夷上空又没加盖子,她不去找他,安安分分的就在苏城待着,哪儿都不去,你们信吗……按我说,是苏城这边的什么人更有吸引力。” 说话声断断续续,夹杂着麻将牌拍在桌上的噼啪声。 跟一起开房的男人听墙角,明慧的脸发红发热,脚趾抠地。 她一转头,对上陆煜臣似笑非笑的眸子,他慢悠悠地转着茶杯,“要不然怎么说老年人有经验呢。一个个说的都是人性啊。” 明慧一时不知道该附和他,还是该揍他。 那些贵妇平均一星期去一次美容院,燕窝鱼翅结合高科技精心保养着,看起来顶多三十几岁,到了他嘴里就成了老年人。 如果那些贵妇们听到了,大概会用她们漂亮的美甲,把他的嘴撕烂。 “明慧……” 明慧身体一颤,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要不我们去把那天后半夜没做完的事做完整了,我们再回忆一下?” 明慧急了“闭嘴,不许再提,也不许这么叫我!” “那该叫你什么?阿卡?”陆煜臣一点儿都没受隔壁那些话的影响,食指在下巴打转,叫她在约炮软件上的网名,明慧咬了咬牙“在周家老宅你叫我什么,现在就叫什么。” “嫂子吗?”陆煜臣呵笑一声,“我可没法对着跟我裸裎相对的女人这么叫唤。” 明慧感觉自己就快心梗了,隔壁又传来说话声“你们说,她到底有没有姘头?如果有,这么长时间就没被人发现?” 明慧一心二用,眼睛又往墙边瞟。 她想跑过去大声说“对,我希望有姘头!我不干净!我不要贞节牌坊!” 大清都亡了快两百年了,她年纪轻轻,有大好年华,有奔腾理想,凭什么要被困在这里? 她跟周晔毫无感情,他跑去夏威夷老婆孩子凉枕头,蓝天白云沙滩,她在这边水深火热,熬得就快成一块焦糊锅巴! 她想找男人有什么错?八十岁老太婆都有权力追寻真爱! 最好这些女人都去周家老宅,对着里面那些人说,周家小寡妇外头有人,早就不干净,不配做周家的媳妇,只会羞辱周家的门脸! 可她不能。 周家可以给她一个痛快,简家却会恨她入骨,把她在意的,要护着的人折磨。 明慧一想到这,灼亮的眼睛灰暗下来。 陆煜臣看着她的眼睛明明暗暗,喝了口茶水,含着杯沿含糊地说“你怎么不凶了?” 他指控她“你以大欺小。” 明慧心里积压了几天的恶气,瞪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但脚还是朝隔壁走过去了。 一把用力推开门。 里面的贵妇吓了一跳,有人不小心把搭起来的牌推倒,也没顾得上遮一下,直愣愣地看着门边站着的男女。 那些人想也没想,第一反应就是那个男的没教养,也没眼力见儿,想找事儿也不先看看里面都是谁,惹不惹得起。 “煜臣?”一个穿绿色缎裙的女人认出陆煜臣,拍了拍胸口,“你吓我一跳,你干嘛呢?” 陆煜臣是跟过来看戏的,却被人当作推门的那个。 他低头看身侧的女人,她一副温柔娴静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是能随便踹别人门的。 嗯,比较起来,他是刺头。 陆煜臣没解释,倒是明慧先开了口。 她说“戏楼是老建筑了,隔音不好,你们说话太大声。”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因为平时跟小周太太接触不多,也没人能想到应该在守灵的小周太太会跑出来听戏,看了明慧一会儿,才有人把她认出来。 这就是周家那个小寡妇。 看不起归看不起,可人家毕竟是周家的儿媳,简家的女儿。 贵妇们尴尬,努力挤出笑“原来是小周太太,你听错了,我们说的不是你,是别人。” 明慧心里翻了个白眼,打算示完威就走人,陆煜臣却突然抓着她的手腕跨过了门槛,进去了。 他大咧咧笑着打招呼“二婶婶,你们打牌呢?” 陆家家大业大,那绿裙子女人是陆家旁支叔叔家的,不过在辈分上,陆煜臣还是要叫一声婶婶。 陆煜臣进去,坐在别人的桌上,跟在自己家一样。 他一个抬眼,旁边坐着的女人识相起身,陆煜臣让明慧坐上去。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对着陆家小祖宗,都不敢说什么。 旁支婶婶腆着笑脸问“煜臣,你怎么跟小周太太在一块儿啊?” 陆煜臣伸长了脖子打量牌,手指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说“我跟周夫人说,以后周家有什么事儿就来找我。我怎么觉得,我在她面前托大了,真是丢我们陆家的脸。” 第15章 小周太太走好啊,当心脚下 旁支二婶悄悄吞了口唾沫,堆着笑辩解“煜臣,我们说的真不是小周太太。” “二婶,你这副牌看着挺不错。”陆煜臣瞧着牌面,再看看桌上堆起来的筹码,“赚了不少,看来二叔给你的零花钱有点少,让你来外头挣钱了。” 旁支二婶脸色难看,还想要说些什么,陆煜臣却招呼那些贵妇们都坐下。 “来,我陪各位姨姨们打两圈儿。”他捏起一张牌打出去。 旁支二婶看得心痛,好好一副牌,打得七零八落。 明慧则被他那一句“姨姨”恶心得憋嘴忍住笑。 几圈玩下来,赢来的筹码全都输出去了。 明慧没会过打牌,也没兴趣学,打算走人,陆煜臣叫来燕窝粥,请所有人吃喝,又对着明慧说“我二婶请客,不吃白不吃。” 旁支二婶瞥了他一眼,都快气晕过去。 虽然钱不多,那也是钱啊! 可回头还得对人赔着笑脸说“难得看到小周太太,燕窝粥马上就到,你看你这小脸憔悴的,可得好好补一补。” 明慧瞅了瞅那女人绿了的脸,心里倒是痛快。 她便留下来,“给面子”地吃燕窝粥。 过了会儿,包厢门又打开了。 来人是肖神身边的助理,秦岩。 他没进来,在门口对明慧说“小周太太,您该回去了。” 明慧一想到周家老宅那惨兮兮的灵堂,不想走。 更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人觉得她只是个随叫随走的小狗。 外面传来一声悠扬婉转的戏腔,明慧没有听清唱了什么,坐着不动。 秦岩守在门口,过了会儿,明慧的手机响起来。 明慧接电话,听到肖神的声音在手机那端响起“下来。” 明慧挂了他的电话,给他发消息“你来接我。” 手机没了动静,秦岩依旧守在门边。 明慧吃完一碗燕窝粥,说好喝,叫来服务员照着刚才的数量多加一份,请室内的贵妇们再吃一碗回礼,还请秦岩也吃一碗。 戏楼外面,停着一辆劳斯莱斯。 肖神坐在车内,膝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别人看不懂的图纸。 他握着手机,手指沿着手机边缘上下滑动。 第三碗见底的时候,明慧吃撑了。 肖神也没出现。 她叹一口气,放下碗起身“出来透口气,谢谢各位陪着听戏,以后有机会再请你们吃燕窝粥。” 她摆了摆手出去了,规矩礼仪都挺到位,有豪门高邸媳妇的腔调。 陆煜臣支着下巴,看她迈步出去的身影,大声用力地咳嗽一声“小周太太走好啊,当心脚下。” 明慧脚步一顿,险些崴脚,她下意识地看一眼自己的脚,穿着的是白色小羊皮平底鞋。 没有茸毛。 她忘记跟他讨回那双茸毛拖鞋了。 陆煜臣抽回目光,翘着唇角把手里的牌打出去。 明慧下了戏楼,上了车。 车上却不是肖神,只有一名周家的司机。 她压着唇角,握着手机嗒嗒给他发消息“为什么不等我?” 没有回复。 她又发过去“戏楼里人挺多的,我跟陆家的二婶一起打牌吃燕窝粥了。” 还是没有回复。 “陆煜臣也在。” 手机屏幕依然只有她一个人自说自话。 明慧咬了咬唇瓣,不小心碰到伤口,又给他发消息“你的唇好一点了吗?” 此刻的肖神就在戏楼不远处的一家民国洋楼里。 一个人一间房,一个人一张桌,不紧不慢地喝着红茶,处理工作。 手机叮叮咚咚发消息进来,他看也不看。 服务员送进来晚餐,只是一份简单的阳春面。 面条泡在鸡汤里,做成鲫鱼背的样子,汤面上浮着几粒葱花。 男人停下工作,拿起筷子吃面,秦岩进来说“小周太太已经回到周家老宅。” 肖神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秦岩看他没说什么,忍不住道“先生,简明慧跟陆煜臣在一起。她本来应该在周家守丧,却跟其他男人一起在戏楼听戏打牌,吃吃喝喝,消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这些话要是传到周家的耳朵里,周家肯定要不高兴。” 肖神拿纸巾擦拭嘴唇,碰到伤口,微微皱了下眉毛。 秦岩也盯着他的嘴唇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碰伤的。 肖神道“她心思多着呢,闹不出风浪来,不用理会。” 简明慧五年都能忍下来,还能忍不了这几天时间? 她只是要在简、周两家谈判的时候,故意偷溜出来,再故意高调地跟那些贵妇们混在一起,让一些闲话传到周家的耳朵里。 秦岩瞧着老板平静的表情,再瞧一眼他的唇,说“陆煜臣带着鸽子汤去了戏楼,特意送给简明慧喝的。那些女人们说简明慧不安分,在外有人,陆煜臣帮她出头,简明慧好像挺受用的。” 秦岩跟了肖神许多年,身为老板的心腹,有些事不能不知道。 他上一句小周太太,下一句简明慧,私下早已是这种称呼。 他说完瞥老板的神情。 肖神瞧着那只空碗看了一会儿,拿起手机。 看到最后一条信息,他压了压嘴唇。 伤口早已结痂,只留下一小片褐色斑块。 脑中浮现吻着时的痛感。 既痛,又有麻麻酥酥的电流感。 她大着胆子递过来的唇,让他混沌了一下午,连工作都留了尾。 “肖神,你现在还能说,我们什么都没做过吗?”女人狡黠的眼睛盯着他,得逞地笑着。 肖神轻轻吸了口气,放下手机,把电脑再度挪到面前,手指敲击在键盘上,嘴里说“去周家把她接过来。” 秦岩立即就去办事。 周家老宅后院的保安都已经换成肖神的人,把人接出来很方便,但秦岩走的是明路。 他先找周夫人请示,获得周夫人的允许之后,才去找明慧。 此刻,明慧刚洗完澡,换了一身素净衣服要去灵堂。 周夫人还不知道她下午偷溜出去了。 “肖神找我?他不是不理我了吗?”明慧往身上系麻绳,秦岩说,“先生有很多工作要处理,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明慧想到肖神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下颔线条越来越锋利了。 肖神本身就很忙,周晔死后,他还要帮忙调和两家事务,是挺忙的。 唉,她还以为他吃醋呢。 第16章 谁阴阳怪气了 去小洋楼的路上,明慧问秦岩,肖神晚上吃了什么。 秦岩回答,只有一碗阳春面。 “先生用餐向来随便,不喜欢大荤。” 明慧沉默几秒,经过一家砂锅汤店,她让他停一停车。 两小时之后,她才到小洋楼。 进入包间时,肖神正支着脑袋打盹,面前的电脑已经息屏。 她轻手轻脚进去,没叫醒他,在旁边一张椅子坐下,然后托着下巴看他睡觉的样子。 是清瘦了不少。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比她还伤心周晔的离世。 目光从他浓墨似的眉,到平静阖着眼,滑过高挺鼻梁,到他的唇。 肖神的唇形特别。 不适用简单的厚或薄来形容。不丰润,不削薄,扁扁的,像两头尖尖的独木舟。 上唇峰微薄,下唇有点点肉,颏唇沟上方凹进去,显得唇形越发扁平。 他淡淡笑的时候,唇角微翘起,更像独木舟了。 别人笑,拉近距离,他笑,显疏离。 明慧见他笑的次数不多,笑的最大程度也止于此。 笑得再厉害些的时候,没见过,也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明慧盯着他唇瓣上的紫痂出神,脑袋靠他越来越近…… 在她即将要吻上他唇的时候,男人张开了眼。 眼神迷离,是将醒未醒的那种状态。 明慧便这样跟他四目相对,直到他的眼神完全清明。 肖神往后退了退,明慧仍是保持着要偷亲他的姿势。 她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神态自若,还遗憾的砸了砸唇“醒这么早干什么,我还想回味一下下午的感觉。” 肖神淡淡的睨她,不言语,明慧把打包的砂锅汤拿出来。 “秦岩说你只吃了一小碗面,这段时间这么累,不补怎么行。我来的时候,在店里买了鱼头汤。全城最好喝的汤,你喝一点。” 山泉水库养大的胖头鱼,鱼身熬煮汤,鱼头去骨只取肉囊。鱼肉尽数化在汤内,过滤后加入鱼头继续炖煮,一锅砂锅汤,最后只浓缩成一小盅。 肖神没看一眼那鲜甜味美的汤,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 “去了这么久,就为了这一盅汤?” 明慧点头,冲他谄媚的笑“对啊,我对你好吧?” 男人面无波纹,只继续盯着她。 她每次献殷勤,都是在惹怒他之后。 肖神显然不吃这一套,明慧端起碗,送到他面前“再不喝,就凉了。这鱼就白死了。” 奇怪,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 明慧想起来,陆煜臣不久前就说过这一句。 她朝肖神笑笑,继续腆着笑“秦岩说你在工作,我想着不好打扰你。我的时间不值钱,就去给你买份好喝的汤,感谢你帮我溜出去透气,这都不行?” 肖神凝视了她一会儿,抬手接过那只碗,舀了一勺汤喝进嘴里。 汤色乳白,味道鲜美,有紫苏的清香,鱼肉胶质口感。 “这么阴阳怪气说给谁听呢?”他喝汤,不忘斥责她一句。 明慧咧咧唇“谁阴阳怪气了。” 男人掀起眼皮瞧她,明慧看他喝汤都有种仙风道骨的神仙气韵,又想把他从神坛上拉下来了。 她眼珠子盯着那只碗,说“我特意挑了一条嘴唇厚的鱼,你看这鱼唇厚不厚,能不能补你的唇伤?” 肖神勺子一顿,瞥着汤水中浮着的鱼囊,顿时喝不下去了。 明慧一个劲儿催促他“快喝啊,只剩一点了,快喝。” 肖神把碗放回桌上,看向她的眼神平静、严肃。 明慧的笑迅速敛去,心也往下沉。 她最怕他这个表情,每次都是不好的消息。 肖神开口“明慧……” 明慧抬手捂住耳朵“你别说话,说了我也听不到。” 之后把他的电脑拿过来,碰了碰触摸板,屏幕亮起来,是她看不懂的机械图纸。 她把图纸软件缩小,却发现他的电脑没有游戏,没有爱优腾,连捕鱼达人都没有。 她按键盘,越按越快,越按越用力。 忽然手指一空,电脑被他抽走,她的手指压在坚硬桌子上,指尖疼痛从骨头蔓延到整条手臂,疼到心里去了。 以前她放肆,但放肆的有边界感,从不乱碰肖神的东西,他也不允许她随便摸。 可现在,他让她碰了他的电脑,让她发泄时,又突然拿走。 就好像他允许她依赖他,又不允许她过度。 明慧握着疼痛的食指,压紧了唇角,过了几秒,她问“他们商量好了?” “他们决定怎么利益再分配,我在这里面要做什么?” 肖神看了她一会儿,平静开口“周家会给白家足够的补偿,白悦妍由白家人自己安葬。半夜,他们就会派人来,把白悦妍的冰棺带走。” 明慧的心更往下沉了。 呵,简行章给她保住了小周太太的位置。 这谈判真够顺利的,她在守丧期跑去戏楼玩的消息还没传出去呢,他们就谈好了。 “还有呢?” “那个孩子,始终是私生子的身份。但如果是你来抚养,由你做那孩子的母亲,对他的成长更好。” 明慧气笑了“真好,就跟她们说的一样,我一个结了婚,连床都没上过的小周太太,不用经历生育之苦就有了个孩子。我养大他,他保我老年荣华富贵,这买卖我赚了。” 她的自嘲刺耳,手指也感觉更疼了。 肖神看她捏着的食指,在她的用力按压下,已然发紫。 肖神看不下去,把她的手抽出来。 抽出来之后,便松了她的手。 明慧看着自己的手停留在半空,如果没有自己的支撑,这手就落下去了。 就像他一样。 看似将她解救,却始终只有一半。 呵,他可真像佛子,救一半,另一半自渡。 明慧哂笑一声“那孩子是白悦妍生的,全城都知道。我养他有什么用,别人就不会说他是私生子了吗?” 说完这话,她自己都觉得,她在说负气话。 孩子还小,才两岁,过个十年二十年,那么长时间过去了,谁还揪着这个过去来触人家的逆鳞? 她只要留在周家,现在是小周太太,以后是周夫人。 周家的孩子,在周夫人的身边长大,那就是周夫人的亲儿子。 “如果我不愿意呢?” 肖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等周晔下葬之后,周家会再挑一个黄道吉日,让孩子改口。” 第17章 这次是你先抱我的 明慧低头看向自己的拳头。 她想张开的。 想劝自己放下,到了这一步,没有破解的希望了。 可不知怎么,这手指怎么都张不开了。 她想,是她太过愤怒,以至于身体意识比她的大脑意识更强烈。 指骨捏到发白,拳头微微颤抖着。 她问“简行章他人呢?” 肖神道“港城还有其他事,他现在应该已经到机场,周晔的下葬仪式他不会参加。” 明慧讽刺的嗤一声。 真够现实的,谈妥就走,不给亲家面子了? 周家人也够现实,唯一的儿子死了,还能冷静如斯。 她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没一个好人。 肖神也不是。 明慧失望离开。 走出小洋楼那一刻,冷风拂面而来,她打了个哆嗦,环抱住身子,看着夜色下的街道,街上没几个人。 今晚突降温,行人匆匆赶路回家。 明慧茫然看着灯光下飞舞的细小雨丝。 港城没有她的位置,安市不是她的家,周家也不是。 她踩着小羊皮平底鞋,突然狂奔起来。 附近的几条街被她跑了个遍,跑到上气不接下气,跑到灵魂出窍,筋疲力尽,却始终跑不出去。 她撑着膝盖蹲下来,肺部火辣辣的灼烧感让她暂时忘记痛苦。 一双铮亮皮鞋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呼哧两口气,目光沿着鞋子往上,笔直的长腿,到他的脸。 肖神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无波,眼底有着悲悯,却也有着袖手旁观的冷漠。 她揪住他的衣角,抬头往上看,还不等说什么,一开口就是吐。 她跑得太急,灌了很多冷风,肠胃受到了刺激,把晚上管家太太送给她喝的参鸡汤,连同在戏楼吃的燕窝全部吐了。 肖神的风衣全是她吐出来的污秽物,气味难闻。 他皱了皱眉。 明慧吐干净了,虚弱对他一笑“抱歉啊,太难受了……我缓缓……” 她的膝盖撑不住身体,吧嗒一下跪在地上,下一秒就要扑到地上,被肖神一把托住。 他单手就将她拎了起来,另一只手脱下风衣交给身后的秦岩,然后打横抱起她上了车子。 明慧喝了好几口水,将喉咙的酸液灌下去,只是胃里还难受着,一波一波往上涌。 她来来回回反刍似的干呕好几次,不过没再吐出东西来。 肖神沉默的扶着她的后背。 他的掌心宽大,温暖有力,把她心里的疙疙瘩瘩抚平,明慧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只是还喘着粗气。 车厢内十分安静,把她的气喘声都放大了无数倍。 明慧倚在他怀里,掀起眼皮看头顶上方的人。 逆着光,他拢在阴影中正看着她,面色平静,眼底是漆黑一片。 像极了庙宇里,那些端坐在位,淡漠俯瞰众生的神佛。 明慧环抱住他的腰,身体更依偎近了些,脸在他的小腹蹭了蹭。 男人平静舒展的浓眉终于有了起伏弧度,他把她推坐起来“好了,就好好坐着,一会儿秦岩来了,送你回周家老宅。” 明慧说“这次是你先抱我的。” 男人正视前方,嘴唇坚毅地抿着。 路边有人经过,大约是看到一辆高配版劳斯莱斯就这么静静停在路边,路人停下来,趴在车窗往里面窥视。 车窗贴了贴膜,可以从里往外看,但外面看不到里面。 路人朋友拽他“走了走了,这么冷赶紧回去了,看什么呢。” 那人猥琐的笑,往后退一步看车轮“看有没有正在发生不可描述的事呀。” 都是成年人,明慧懂别人话的意思,她转头去看肖神,男人好像没听见似的,依然是那个姿势,有耐心的等着秦岩回来。 明慧叹一口气说“有时候我怀疑,我在你面前脱光了,你会不会有反应?” 肖神眼神都没回她一个,淡漠说“现在不难过了?” 明慧揉着肚子,不冷不热地回答“调戏你就不难过了。” 再翻译一下,就是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肖神侧头睨她,明慧垂着脑袋,柳眉微微皱着,肚子吐空了,里面全是胆汁胃液,满口苦涩。 男人的眸光放软,不过在察觉到她转头时,眼神立即变得没有温度。 明慧看着他“肖神,你今晚跟我传递这个消息,到底是要我好过,还是看我在戏楼玩开心了,不想我好过?” 他们谈定了事情,周晔很快就能下葬,到时候她就知道他们的交易了。 他无需在这时候告诉她,让她提前难过起来。 她甚至怀疑,下午他帮她脱身,就已经知道简行章跟周家今天就能完成谈判。 他先给她松口气的机会,又收紧她的快乐。 肖神看她依然红着的眼,平静说“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 明慧说不出话来,沉闷地干坐着。 过了会儿,秦岩回来了。他买到了热水,递过来的同时,还有一管去瘀消肿药膏。 明慧道了谢,三两口灌下热水,胃里终于舒服了。 安静下来,食指的肿胀感明显,比原来粗了一倍不止。 明慧把手和药膏递给肖神“你有经验。” 男人抿着唇不动,明慧的手就悬在半空。 秦岩在前面不敢说什么,眼观鼻,鼻观心。 又听车后座传来女人委屈的说话声“是你欺负的我,你不想负责?” 秦岩想把耳朵捂起来。 他把简明慧送到小洋楼包间,之后他守在走廊,没进去,也就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老板到底怎么欺负人家了? 肖神把药膏拿了过来,几秒就给她上完了药,她却又把手抬高了一些“还疼着呢,你给我吹吹。” 肖神没理她,让秦岩开车。 明慧却说“我今晚不想去周家老宅。” 从周晔死后,她就一直在那里。 吃不好睡不好,那里让她窒息。 身体疲惫地倚入靠垫,闭上眼睛,她低低的说“肖神,我逃不开那座笼子,起码给我喘口气吧。” 过了几秒,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你想去哪里?” 明慧在苏城有自己独居的小别墅,但是简家给她买的,给她的陪嫁品之一。 这几年,她就住在那栋小别墅里。 可她也不想回那里去。 “我能去你那里吗?” 第18章 因为你 男人的手指动了下,没有接她的问题。 他反问“既然这么不愿意,怎么不去简行章那里,跟他说你在我的眼皮底下跟别的男人开房,就在周晔死的那天。” “他在周家老宅,你有机会去跟他说的。” 明慧眼皮动了下,抹了药膏的手指粘糊糊的,她忍不住捻了起来,稍微用力按压,指尖就又疼又胀。 她闭着眼翻来翻去,像是在找舒服的姿势睡觉,之后脸对着车门,勾着手臂放在胸前,然后把腿也缩了上去。 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是蜷曲起来的猫。 只是她的背影过于单薄,即使是猫,也是一只受伤的猫,看不出幸福感。 肖神瞧着她的身影,他似乎执着这个问题,明慧不回答,他便继续问“是不敢吗?” 她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说了有用吗?如果只是对着简行章说,他会威胁我,封住我的口让我老实点儿。” “除非我把开房照片传得满城都是,让人看到周家的活寡妇没忍住寂寞,出去偷腥了,让周家颜面扫地,他们的利益联盟受到严重挑战,我就是没用的东西了。” 这是明慧一开始的预想。 让周家颜面扫地,周家就容不下她了,立刻将她扫地出门。 简家再选一个女人嫁入周家,做稳固关系的筹码,或是再找其他办法,都跟她没关系了。 当然她的代价也很大。 她声名狼藉,也许会一无所有,但起码简家觉得她没有了价值,彻底不要她了。 她便可以回到安市,继续以前的生活。 只是这个计划的前提是,周晔还活着。 周晔死了,她再这么做,无异于找死。 周家会泄愤,他们会在艳照传播扩散之前就封锁起来,说她因为老公死了得了疯病。 他们会让她悄无声息地去死! 肖神难得的翘了翘唇角“原来是怕死。” 明慧回头瞪他“谁不怕死?你不怕吗?” 她还年轻,还不到三十岁,有大好年华,无限展望,为什么要死气沉沉地活着?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而不是冤枉的,没有意义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肖神看她又精神了,把她拨转过来,又把自己身边的抱枕给她,让她靠着枕头不必蜷缩着。 明慧靠着柔软的枕垫,面对他,恹恹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开口说“其实还有一个理由。” 肖神拿着手机在看发送过来的新邮件,就没看她“还有什么理由?” “因为你。” 男人滑动屏幕的手指一顿,过了两秒,转头看向她。 眸光晦涩难懂。 女人的眼皮半耷拉着,一个抱枕被她垫在背后,一个放在膝上,她的双臂柔顺搭在抱枕上面,九根纤细手指垂在抱枕边缘,只右手一根食指,肿得跟抛光了的胡萝卜似的。 “如果我去找简行章,他就要对你生气了。我知道你不用怕他,你只是受他之托,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可你是肖神啊,完美的肖神,怎么会辜负朋友呢?” “你跟他是好朋友,我出了事,你跟他的友情就要被我破坏了……” 她很累了,说完话就歪头睡过去。 肖神的心神却久久没有平静下来。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 她睡熟了,可能是手指疼,梦里哼唧了几声,眉毛轻轻皱着。 汽车碾过减速带震动起来,眼看她要被颠歪摔下去,男人伸手将她揽过来,让她靠着他的肩。 他半边身子不动,另一只手从后面艰难扯出来一条毛毯盖在她的身上,之后握着她那根受了伤的手指,轻轻碰了下指尖,见她眉心皱紧,就没再乱动。 就这么一直握着,一直看着。 秦岩开着车只是在附近绕圈子。 老板不说话,他不能把简明慧送去通江路的小别墅,也不敢把车子开到老板家里去。 过了很久,他才回头请示“先生,送简明慧回去吗?” 肖神仍看着那根胡萝卜手指,低沉说“去酒店。” 当然,不是简明慧之前开房的那一家。 秦岩把车子开到地下停车场,车子直接开进电梯,电梯在顶楼停下来。 肖神抱着简明慧出来,把她放在床上。 她倒是睡得沉,他放下抽出手臂时,她只是滚了半圈,就抓着枕头继续睡熟了。 之前还难受得半死不活的,这就睡得跟猪似的。 也是,跑了一个多小时,力气都跑没了。 男人吐了口气,回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秦岩。 秦岩说“周家老宅打电话来问简明慧怎么还没回去,我跟他们说,简明慧暂时回通江路休息一晚。” 秦岩去见周夫人,让她同意简明慧出来,当时用的理由就是,肖神要先给简明慧透露一些谈话内容,让她做好准备。 那么简明慧要回通江路好好想想,也就说得过去了。 神点了点头,弯腰拎起被子时,看到明慧衣服上早就干涸的呕吐物,他皱了皱眉,回头让秦岩叫个服务员来。 给明慧洗澡时,她醒了。 她整个人泡在浴缸里,水温合适,水里倒了舒缓肌肉的精油。 服务员给她揉捏着小腿,把她按揉得再度昏昏欲睡。 隔着玻璃门,外面有男人的说话声。 声音熟悉,一听就是肖神的,低沉磁性,像大提琴的音色。 明慧有时候听他说话,会想象他贴着她耳朵说话时的样子。 耳膜被他的低声波震动,耳道应该是麻麻酥酥的,痒痒的,钻到心里去。 有些粉丝夸偶像的声音好听,设置成闹铃,就说早上起来听某某说话,耳朵都要怀孕。 明慧想,肖神那么对她说话的话,不会让她的耳朵怀孕,是让人高潮。 她摆了摆手让服务员出去,自己裹上浴巾也出来了。 肖神握着手机正在跟谁讲电话,回头看了她一眼,之后整个人顿住,波澜不惊的眸子暗沉了下去。 明慧只裹了浴巾,肩膀露着,腿也露着,皮肤带水,在灯光下晶莹发光。 她站在他的面前,微微歪头看着他,清澈妩媚的眼睛似诱惑又似无辜,好奇他怎么在这里。 肖神的脸又恢复了平淡无波的样子,平静转过头对着电话那边交代“明天开会再讨论。” 之后他挂了电话,手机放在桌角,侧身对着她。 第19章 我没有让你做光棍 他说“你的衣服脏了,一会儿服装店会送来干净衣服。” 明慧擦了擦滑落到下巴的水滴前走两步,“她们送来的尺寸对吗,你知道我的尺寸?” 男人不说话,她接着问,“也包括内衣吗?” 沙发上搭着一件崭新男士风衣,秦岩刚买来的。 肖神拎起衣服套在身上,明慧已经走到他身旁。 粉嫩柔滑的肌肤,用余光就能瞥见,她身上氤氲的热气散在空气里,带着玫瑰精油的香气。 她微微伸长脖子去看他,语调轻缓暧昧,似带了根钩子“不会又是跟上次一样的丑衣服吧?” 男人转身,正眼瞧着她,修长的手指搭在衣扣上。 明慧吞了口唾沫,眼珠子忍不住落在他的手指上,想他是脱下来,还是穿上去。 男人慢条斯理地系完扣子,再弯腰拿起手机,全程面无表情,毫无波澜,不论是欣赏,惊艳,色欲,还是厌恶嫌弃,嘲讽,全都没有。 慧叹了口气,肖神目光淡淡的,明慧又叹气,“我都这样了,你也没点反应,你是不是那地方有问题?” 肖神似乎懒得回应她,整了整衣袖,顺便看了眼腕表时间“我该走了。明天早上秦岩会来送你回周家老宅。你记得跟周夫人说,你在通江路别墅过的夜。” 明慧无趣又失望,转身回房间。 他大概是真的对她没兴趣吧。 也是,一个在云端的男人,样样好,近乎完美的人,能让他动心的人,不一定跟他一样完美,但必须是绝对优秀的,他才看得上眼。 凭什么要看上一个私生女,还是个寡妇,给他的完美留下污点呢? 她关上门,没再出去跟他说话。 肖神对着那扇紧闭的门,喉咙轻轻滑动一下,过了几秒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脑袋微侧了下。 秦岩捧着服装店送过来的衣服,站在他的身后“先生,简明慧的衣服。” 顿了顿,他又说“肖老先生回城了,刚到机场。” 肖家做重型机械起家,之后又投资金融、医疗器械、科技等领域,但主营业务依然是机械方面。这几年肖家的机械打入欧美市场,肖父与其哥哥长时间在国外,肖神管理国内公司的同时,还主抓机械设计,将人工智能融入器械。 肖神微微蹙了下眉,父亲回城,他自然是要去接的,只是父亲怎么突然回来了? 肖神转身,大步往外走,一边说“东西放沙发上,去机场。” 明慧在房间内呆了好一会儿,肚子饿了,想问肖神要不要吃宵夜,出来一看,套间内已经无人。沙发上放着几个衣服袋子。 她全部打开看了,尺寸是对的。 至于内衣……是通用尺码运动内衣。 她扯了扯嘴唇,要不怎么说他是最接近神的男人呢? …… 机场,一个西装笔挺的高个男人推着行李箱从通道出来。 男人鬓边头发都已花白,脸上皱纹深刻,皮肤却不显松弛,体型也不肥胖。不但不肥胖,看着还有肌肉。 比很多年轻人的身材都要好。 只是男人的表情严肃,眼神太锐利,唇角微微下勾,不怒自威,令人望而却步。 “父亲。”肖神走过去,接过男人手里的行李箱。 肖立宇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抬脚往出口走。 秦岩的车子就在机场出口,见着人来了,立即下车打开后备箱。 肖立宇坐上后座,肖神则把行李箱放入后备箱。 秦岩在他身侧小声嘀咕“肖老先生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出行也不带个助理。” 肖父年轻时在部队好几年,凡事亲力亲为,不喜欢人跟着。 肖家两兄弟也都服过兵役,只是时代变化,现在的权贵阶层,哪个身边没几个人跟着,肖神身边只有秦岩一个助理,已经是另类。 肖神看他一眼,秦岩拍了下嘴巴,紧紧闭上,赶紧去驾驶座。 肖神回到车上,肖父正跟老大打电话,交代客户方的注意事项。 肖神安静坐着。 车子在夜色里穿行,肖父打完电话,侧头看他一眼,瞥了瞥夜色。 肖神开口“父亲,怎么突然回来了?” 国内公司一切安好,股价稳定。国内一路带一路政策,肖家的重型机械在这些国家销售很好,股价还涨停了几次。 肖父开口“我听说周晔死了?” 肖神点头“嗯,死在夏威夷。” 肖父重重哼一声“不负责任。” 肖神抿着唇不说话。 肖父看了看他“那简明慧呢?” 肖神把周家跟简家新的商议决定说了一遍,肖父沉默良久,开口“这么说,简家跟周家还要做利益联盟。不是说,那个项目被举报,有停工的可能?” “简家还愿意继续投钱进去,就不怕竹篮打水?” 肖神道“周家的靠山这几年就要退了。那举报的人等不及,用环保理由阻拦施工。想看周家走下坡路的人有很多,周家要立威立势,无论如何都会说服简家继续那个项目。” “肖家跟简家关系匪浅,你跟简行章的关系也交好。你没有跟简行章说这里面的风险?” 肖神道“简家在港城已久,要打开内地市场,要有投资的地方。周家背后的那位虽然就要退休,但始终还在任上,其中还有操作空间。简家已经投入大笔资金,如果这时候一拍两散,简家的损失很大,不如再搏一搏。” 肖父没再说什么。 肖神道“父亲是为了这个回国?” 周晔是晚辈,肖父只需跟周家二老打个电话表示慰问,没必要亲自走一趟。 其他世家去周家老宅吊唁,也都指派了平辈的人。 肖父道“你大哥提醒我说,你今年已经三十二了,该成家了。” 肖神“……” 肖父转头看他“这几年没看上谁家姑娘?” 肖神忍不住动了下唇角,似有不满“大哥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了。” 拐着弯说老父亲也是一样,婆婆妈妈。 肖父哼笑一声“你专注事业是对的,远离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也是对的,但我没有让你做光棍。” “男人成家立业。你大哥这点就做得比你好,不用我张罗,自己追女人,三年抱俩,你小侄子都已经会叫爷爷了。” “你们俩兄弟从小就不用我担心,从小就优秀,尤其是你哥。以至于我习惯性地以为你会跟他一样,什么都不用我操心。要不是他提醒,我都忘记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了。” 肖神的母亲在他十五岁时去世,之后肖父一直未娶。 肖家没有女主人,三个大男人,又都是铁直男,以至于某一天,享受家庭幸福的肖家大哥突然想起来,肖神已经三十二岁高龄,红鸾星还没有动。 第20章 简芳菲 周家选了个宜殡葬的日子,将周晔下葬了。 下葬仪式依然尽显豪门排场,之前来吊唁过的宾客再来周家一次,送周晔最后一程。 黑色墓碑上,红漆写着的是周晔的名字,下方黄漆写 妻,简明慧。 子,周籍。 周夫人克制的哭泣声中,有人在小声议论“那白家闹了那么多天,白悦岩到底是没能进入周家这块祖坟。” “呵,白悦妍说到底就是个情妇,小三就是小三,死了也别想转正。就是这儿子,转眼变成别人的了。” “是啊,周家给的大笔补偿,也让她家人享受了,她费了一身劲,给自己争到什么了?” “那孩子叫周籍?嗯……周籍,这名字取的,白悦妍生孩子都在想着入周家的户籍呢。现在孩子进了周家,她也算可以瞑目了……” 明慧在议论声中,紧紧掐着手指,以免自己控制不住,抓起旁边的铁锹把她的名字划了。 她不想,在这块碑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更不想死后,跟周晔埋在一块儿! “明慧,你发什么呆呢?倒是哭几声,别让人看笑话。”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碰了碰她,“这里面躺着的是你的老公,你怎么能这么冷漠。” 明慧空洞麻木的眼看过去,望着眼前人。 简行章回了港城,但简家为显礼数,派了其他人过来。 这个白衣女人,她没见过几面,但她还记得五年前从简家出嫁,她曾进入她房间,在她的房间里像是逛自己的园子,冷嘲热讽的说“你这间房原来是我的舞蹈室。爷爷要接你回来,就把我的舞蹈室给你了。” “你还不知道吧?周家原来想让我嫁给他们的儿子,可我打听到他们儿子有女朋友,我就拒绝了。没想到爷爷让你嫁过去了。” “你在一直在安市,本来是没机会嫁入周家那种显赫豪门的,算起来也算沾了我的光。不但可以在简家有一间房,还能嫁入周家。你该谢谢我的。” 然后她便高傲的,恩赐似的看着她“跟我说谢谢,我就原谅你占用了我的舞蹈室。” 简老爷子今年已经八十七了,明慧出生那年,他六十。 明慧的母亲跟他生孩子时,还不到三十岁。 老爷子的前几个孩子,年纪都比明慧母亲大。眼前这个女人,就是简老爷子第三个儿子的小女儿,简芳菲,跟明慧同岁,不过要比她大两个月。 五年前,她也是二十二,五年后,她也一样是二十七,敛去了婴儿肥,脸部两侧凹下去,看着更清瘦,也更刻薄。 明慧的视线在她的脸上扫了两圈,目视着她,淡淡提醒“简芳菲,论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姑姑。” 比她大两个月又怎么样? 明慧的辈分比她高。 另外,明慧嫁入周家,是周家名副其实的小周太太,在身份上,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养在外地的,没人看一眼的私生女。 明慧忽然哂笑了下,原来嫁入周家,也不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她望着简芳菲“对了,听说你跟港城的一个什么超级富豪的三公子结婚了,他对你好吗?” 港城的八卦媒体跟内地不太一样。内地媒体热衷于八卦明星网红圈的事儿,港城的媒体还热衷于关心豪门生活。 超级富家的三公子夜会女星的事儿三天两头被报道出来,明慧本来对八卦料不感兴趣,但那位三公子说起来是她的侄女婿,当然也会“关心”一下。 简芳菲被戳到了痛处,面容扭曲“简明慧!”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脸色,嘲讽道“简明慧,我老公对我好不好,别人都看得到。” 她抬起手腕,腕上一串蓝宝石手链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迪赫罗的作品,是他刚送我的生日礼物。本来是一套的,不过因为你家办丧事,不宜张扬,我便只戴了这条手链。” “这样的礼物,我隔三岔五就能收到,大大小小的节日,他就要送我东西,说每个大小节日,他都要跟我庆祝一下。” “他对我这样好,那些媒体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相信的人要么蠢,要么嫉妒我,见不得我好。” 明慧瞧着那串宝石手链,是很闪眼睛。 就是不知道,是真心爱她送她的礼物,还是上了娱乐新闻后给她的补偿。 简芳菲瞧着明慧盯着她的手链,眼珠子都挪不开,得意笑起来,又一脸训诫道“明慧,其实你也挺好的。老公死了,还有个儿子做倚仗,可以一直做小周太太,将来做了周夫人,整个周家都是你的。” “如果没有那个孩子,你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呵,你是私生女,他是私生子,做母子挺好的,往后就互相依靠着呗。” 简芳菲冷冷看她一眼,从人群里出去,去安慰正哭的伤心的周夫人去了。 明慧掐着的手指更紧了。 没有那个孩子,周家不需要她这个寡妇,她反而可以很容易就离开。 正是因为那个孩子,有了简家跟周家再行谈判的余地。 明慧一眼望去,看着周夫人怀里紧紧抱着的两岁孩童。 孩子大概是被鞭炮声吓到了,哭得撕心裂肺的,但人们嘴上说的却是,孩子以后再也看不到爸爸了,很难过呢。 肖神在另一端,跟某公司的老总聊着话,眼睛瞧着简明慧那一端。 简明慧看着简芳菲的宝石手链,看得眼睛都挪不开了。 他的目光暗沉下来,公司老总顺着他的视线扫过去一眼,无语地摇了摇头,说“简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一条手链就挪不开视线,没见过世面。” 一阵冷风吹过,那老总不知道身上忽然而来的寒意是来自那阵风,还是他穿少了,搓了下手臂回头,对上肖神平静的脸,笑了笑又说“肖总,其实以你的身份,这种场合你是没必要来的。” “周晔跟你差不多年纪,可按你的辈分,你比他高。他也就是娶了简明慧,才把周家的辈分都提了起来。” “我听说周晔死的那天晚上,周夫人打了简明慧一巴掌。呵,按原来辈分来说,周家那对夫妻,跟简明慧是平辈……” 老总有的没的说了一会儿,看见周夫人抱着哭泣不止的小孩朝简明慧走过去,一口气悬在喉咙,睁大了眼睛。 肖神微微皱眉,目光径直落在明慧的身上。 第21章 逼她当妈 周夫人把大哭不止的孩子抱到了明慧面前,一脸哀伤地对她说“明慧,你是孩子的妈妈。他哭得这么厉害,你哄一哄他吧。” 孩子举到明慧眼前,就快贴着她的脸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幕。 明慧浑身僵直,体温升上来,全是她的怒火所燃。 这几天,周夫人常把孩子送到她房间,让她哄孩子睡觉,吃饭。 不过孩子在周晔没死之前,一直在夏威夷,在他亲生爸妈身边照顾着,对着一个陌生女人,孩子扭头就哭着去找周夫人要妈妈去了,保姆拦都拦不住。 周夫人找了她两次,明确对她说,她以后就是这个孩子的妈,让她做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孩子要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是她照顾不周。 明慧都气笑了。 她没松口答应,对孩子也视而不见。 可没想到,在周晔的葬礼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要来这一招,在这么多人面前宣布她是孩子的妈。 怪不得,丧席都吃过了,周夫人还要把这些宾客再请回来在这吹风。 阴冷的山风吹过,明慧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指甲掐进了掌心里,始终没有抬起手,抱那个孩子。 气氛僵在那里,议论声悉悉索索的,像墓地的鬼魅在说话。 但孩子大声的哭闹盖过了那些议论声。 一个富态贵妇走出来劝“我是刚做了妈妈的,见不得孩子哭。这孩子哭得我心都揪疼了。小周太太,虽然你不是这孩子的亲生妈妈,可你也是女人,你听着心里就不难受吗?” “周家相信你可以照顾好孩子,让你做这孩子的妈妈。我们都相信白小姐地下有知,会对你放心的。” 明慧攥着手指,看着女人,心里说你做了孩子妈,你有爱心,你有照顾孩子的经验,给你养着要不要? 白悦妍死都想做小周太太,她若地下有知,知道孩子交到了她手里,她还不得天天在她耳边吹阴风? 正要说话时,余光瞥见简芳菲在跟一个女人说着什么,那女人频频往她身上看,然后走了过来。 “简明慧,听说你小时候也没在妈妈身边长大。你小时候就没有想念妈妈的时候吗?没有因为爸妈不在身边,被人欺负吗?” “你小时候淋过雨,就不想做这个孩子的伞,给他遮风挡雨?” 明慧的脸色煞白。 她是简家私生女这件事,如果不是简家突然有一天想起来要用她联姻,没有人知道简家还有她这么个人。 如果周晔没有私奔,周家也不会知道她的身份。 之后渐渐的,小范围的人知悉了。 周晔死的那天,周夫人一巴掌打过来,一句简家不要的垃圾,更多人知道了。 她是私生女,但也是港城大佬简万德的女儿,是周家小周太太。 别人心里瞧不起,嘴上还是要叫她一句小周太太。 此时此刻,她们对她道德绑架,用人情对她公开处刑,揭开她的伤疤! 明慧张了张嘴,看向人群后的简芳菲。 她朝她笑着,对那孩子抬了抬下巴,用眼神跟她说话还不抱抱那孩子?你缺失的母爱,可以在这个孩子身上找回来。 孩子哭得歇斯底里,挣扎着小胳膊小脚,一口一口尖锐地喊“妈妈,我要妈妈……啊,我要妈妈……” 尖叫声刺耳,明慧猛地抽回视线,看着那孩子。 他脸色紫红,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再这么哭闹下去,他会生一场大病的。 明慧幼年时期,在安市的幼儿园,就曾经这么歇斯底里地大哭大闹,然后生了一场大病。 可是,孩子要找的妈妈,不是她啊。 明慧怔怔看着,所有人都以为她心软了,肯接受这孩子了。 肖神面色严肃,看着明慧的一举一动。 这个时候,他不能走到简明慧跟前,说任何话。 明慧的目光穿越层层人群,远远看了他一眼。 然后在众多期待的目光下,抱了那个孩子。 却也只是抱着。 她平静地对那个富态贵妇说“你生过孩子,知道孩子跟妈妈的天然联系,也知道妈妈对孩子强烈的感情。如果把你的孩子,给别人养,你是什么心情?” “为什么要强迫一个孩子,在他父亲的葬礼上,强迫他叫别的女人妈妈呢?” 孩子在明慧的怀里,依然是哭闹不止。 不止如此,还伸小手挠她的脸,奋力反抗的样子,像小猫抓挠它们讨厌的人类。 明慧长长伸着手臂,努力让孩子的手指避开她的脸。 两岁的孩子已经很沉了,她这么举着更费劲。 她扭头对着周夫人,尽量用平稳的,让别人也能听清的语调说“夫人,你也看见了,他不喜欢我。” 然后,她把孩子交还到周夫人的怀里,再走到跟随的保姆面前。 保姆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要做什么。 明慧垂眸,从她携带的保姆包里拿了一瓶奶出来。 瓶瓶奶还是温热的。 她把奶瓶送到周夫人的手里“夫人是孩子的奶奶,真正的血亲,你哄他,比我更合适。” 又一阵山风吹过来,四周寂静无声。 明慧说完话就走了,那风吹在她身后,催着她赶紧走似的。 明慧也没管山上那一大帮人,也不管今天之后,周家和简家要怎么收拾她,外面那些人又要怎么议论她。 反正,她不认那个孩子。 山道弯曲,往下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山下墓园。 停车场停满了豪车,但明慧是坐着灵车来的,这会儿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回去了。 好在她穿了平底鞋,暴走几公里路,就当健身了。 忽然一辆保时捷在她身侧停下。 明慧侧头看过去,车窗降下来,露出陆煜臣那张混不吝的脸“上车。” 明慧没跟他客气,打开车门就上去了。 陆煜臣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在平坦的路面上飞速驶过。 车子开了音响,狂躁的金属乐响彻车厢,很燃,跟车速非常匹配。 明慧平静而冷漠地看着前方,丝毫不惧车速带来的血液奔腾感。 她只是觉得冷,缩了缩肩膀。 车速放慢了下来,陆煜臣打开空调,调整温度,又从后座抓了条毛毯给她。 明慧把毛毯盖在身上,脑袋倚着车门,浑身抽了力似的。 她淡淡说“现在来送我一程,刚才怎么没见你跳出来插科打诨?” 陆煜臣关闭音响,看她一眼,无奈说道“小姑奶奶,我哪儿知道你要不要认下那孩子。连肖神都在那边干看着,我跳出来英雄救美?” 第22章 睡过觉的关系 明慧掀了下嘴唇,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怨愤地嘲弄着。 肖神不是英雄,他是高高在上的神。 他站在云端看凡人的喜怒哀乐,他是不会插手“凡尘俗世”的。 他只会袖手旁观,然后在她发脾气想要跑路的时候,及时出来安抚一下她。 他更不会舍弃他一身光环,为了她破环周家和简家的利益联盟,给自己沾一身脏污。 明慧想到这,眸光黯淡下来。 陆煜臣看她一眼,发现她只是沉默的坐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感觉车厢都塞满了她的愁怨。 他笑了笑说“怎么不说话了?我看你在山上很强啊,想干想说,周夫人那脸又黑又绿的……” 他啧啧几声,夸张地给她竖起大拇指“你牛。” 陆煜臣十几年没在苏城,但周夫人给小时候的他留下的阴影还在。 年少时,他们一群公子哥儿常在一起玩,其中也包括周晔。 周晔比他们年纪大,算是他们那群人里的大哥,常请客,带着他们出入各种娱乐场所。 有一回周夫人突然来了他们的包厢,眼睛一瞥,冷冷看着周晔说“你自己不上进,带着这些公子哥儿跟你一样不上进。他们将来都是要挑大梁的,他们挑不起来,你帮他们挑?” 然后就一挥手,进来几个黑衣保镖往周晔跟前一站,什么都没做,周晔就乖乖起身,跟着周夫人走了。 在那之后,周晔半年没跟他们再见面,具体在做什么,没人知道。 要知道,那时候陆煜臣还不到十岁,这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陆煜臣觉得,周夫人比他家母后还凶。 明慧斜了他一眼。 其实她今天做了这件事,属于公然反抗简家和周家,她心里也有些害怕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为了不胡思乱想,她随便找了个话题问“你之前一个人来吊唁周晔,那时候是悄悄来的。为什么?” 明明有陆家二公子的名头,做得跟见不得人一样。 陆煜臣摸了摸鼻子,淡声说“听说周晔死了,我以为是被她妈逼死的,所以就先过来看看。” 其实,就是乍然听到消息,不太相信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 他以为周晔为了跟他女朋友在一起,搞假死那一出吓唬人的。 “……但我没想到,竟然看见你在给他送终。” 话音落下,突然两人都没什么话说。 明慧阖着眼皮,贴着她皮肤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她理也不理。过了会儿,她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天空,说“有句话你刚才说对了,你得叫我一声姑姑,阿姨也可以。” 肖神说,陆煜臣在辈份上要叫他一声叔叔。 明慧跟肖神是一个辈分上的。 陆煜臣呵呵笑了声,手指抚着唇回味着什么“唔……简明慧,你想要跟我撇清关系,只怕这个理由不太行。” 他扭头看她,身子稍稍朝她靠近,眼睛冒着邪气,压低了声音提醒“咱俩是睡过觉的关系。” 明慧一把推开他的脑袋,气得坐起了身体。 “你别不识好歹。那么多人看见我上了你的车,我这是在给你想后路。” 陆煜臣一脸不在乎“我像是怕事儿的人吗?” 明慧瞧着他浑不吝的样子,又想到肖神说,他十二岁就打残了一个人。 他是嫌事情不够热闹的那类人。 明慧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陆煜臣扫她一眼,又说“我家亲戚很多,婶婶阿姨,姑姑舅妈,叫都叫不过来。我家跟周家也没亲戚关系,呵呵,你做我姑姑?阿姨?你算哪门子长辈,少往脸上贴金。” 明慧瞪他,他嬉皮笑脸地又贴过来“不过我不介意是床伴关系。” 明慧重重捏了一把手指,没完了是吧! 她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怎么没在周晔的墓前说,你跟我在一张床上躺过。你跟他的关系那么好,他肯定不会掀开棺材板跳出来骂你。” “周夫人也肯定不会再有心思抱着他的儿子,逼着我给他儿子做妈。” “要不然你把车子开回去,去跟周夫人说,你愿意好心给那孩子做爸,反正你在周夫人的面前说过,会帮忙照顾他们一家老小?” 陆煜臣被她揪着耳朵,脑袋顺着她手指往上提的方向微微抬起,疼极了。 他扯下她的手,揉了揉耳朵,一脸哀怨说“简明慧,你可真凶啊。” 简明慧抱着手臂像打结了,再也不会松开似的,重重哼了一声“好好开车,看好前面的路,我还不想死!” 这就是来触她霉头的下场! 陆煜臣啧了一声,老老实实扶着方向盘,车速也没提快。 绕了几个弯,车子进入了市区。 “想去哪儿?”他问。 明慧沉了口气“你有好玩的地方介绍吗?” 明慧在苏城五年,没结交到几个朋友,也没人真心想跟她来往。 苏城对她来说,更像一个旅游城市,她除了景点,就知道哪些馆子的菜好吃。 陆煜臣虽刚回苏城,可这里有一帮兄弟姐妹,什么好玩玩什么,从来不缺热闹。 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就带着明慧往会所跑。 到了地方,明慧望着眼前一栋建筑。 门口没有显眼的招牌,但任凭谁都看得出来,来这地方的人非富即贵。 陆煜臣把车子驶入地下室,在里面兜了几圈,然后在一个出口出来。 眼前一亮,明慧看着前面的小洋楼,再看了眼四周。 这一看就是个极私密的高档场所,一栋小洋楼就是一处独立天地。每栋小洋楼之间竖起屏障隔离开来。 陆煜臣看她一脸好奇的样子,推门下车时顺口一问“怎么,没来过?别告诉我小周太太连这种地方都不知道。” 明慧压了压唇角“是没来过。” 小周太太又怎么样? 在任何地方,女人的面子三分来自娘家,三分面子由男人给,娘家和男人给了面子,女人的面子也就有了六分。 剩下的四分要自己挣。 明慧的娘家没给她撑面子,周晔更是不给她面子,明慧在苏城倒是迫切想挣自己的颜面,可在这地方,她被架空,那些人就怕她长翅膀飞了。 这么一来,谁把她当回事儿?谁又愿意跟个活寡妇玩到一起去? 这种地方要没人领着进来,如果不是本身就身份特别高贵的人,连门都摸不到。 陆煜臣看她的表情不太对劲,沉郁的,让人感觉到她的身不由己。 跟刚才的凶悍相比,这样的表情,让他不开心呢。 陆煜臣翘了翘唇角,下车后绕过半个车头,给她开车门,然后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车里带出来“没来过,陆小爷今儿就来带你长长见识。” 第23章 怎么的,她不能吃两盘菜了? 吴劭跟那几个兄弟今天没找女团跳舞,不过找了一群网红玩模特走秀。 秀场就在院子里,中间草坪是t台,两边摆设了座位,几个少爷千金歪坐在椅子里,看网红身穿各种大牌,踩着恨天高迈着长腿扭细腰。 明慧进去一瞧,瞧着那些模特怎么看怎么奇怪。 吴劭喝着身边美女送来的饮料,一抬眼看到陆煜臣,嘻哈着笑脸抬手跟他打招呼“二少,快来瞧瞧你喜欢的。” 他让旁边的起来让座,招呼陆煜臣坐他旁边位置,一边说“我正调教着,打算过几天再请你过来看看,没想到你先给我打电话了。” “怎么着,你不是去周晔的葬礼了吗,结束了?” 他一串话说完,才发现陆煜臣身边跟着的明慧。 明慧身上穿戴的丧葬用品,走出周家墓地时就被她脱了,不过身上依然是黑衣黑裙,吴劭没认出来这位小周太太,以为她是陆家给陆煜臣安排的贴身助理,防止他闯祸的那种。 他朝明慧摆摆手,让她去外面等着,别坏人兴致,把人赶走最后还得添上一句“不许在陆夫人那里打报告,你只要说,二少在跟我们一起吃烧烤就行了。” 他还好心交代服务员端一盘薯条,一杯酒到明慧手里。 交代完,扭头又对着陆煜臣兴奋地问“觉得怎么样,跟你那个软件上的那些人比,是不是更好看?” 明慧一手薯条,一手酒杯,脚没挪动半分,垂着眼皮睨座位上的陆煜臣。 陆煜臣轻咳一声,往旁边斜一眼“你再看看她怎么样?” 吴劭顺着他的眼看过去,再把明慧看了一遍。 黑衣黑裙,像家里死了人似的,晦气。 “什么怎么样,你不是喜欢男人……了……吗?”吴劭忽然睁大眼睛,“你是简明慧?” 吴劭见过几次,但印象不深,即使看着像,也得问一句,再看向陆煜臣求证“她是简明慧,我没认错吧?” 陆煜臣点头“嗯,你怎么也像没见识的。简明慧又不是深宫里的太子妃娘娘,你大惊小怪干什么。” 他扭头看草坪上的走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嫌弃样。 吴劭腾的跳起来,声音都变了“陆煜臣,你怎么把简明慧带来了!” 不止吴劭,其他人也都震惊,走秀都不看了,就盯着简明慧,搞得那些走秀的网红时不时崴一下脚,慌乱不知所措。 吴劭绕着明慧走圈,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话。 实在是太惊奇,太不可思议了。 在这群人的印象里,小周太太跟他们的关系,就是冥王星和地球的关系,地球人知道有这么一颗星就行了。 简明慧礼貌地跟他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酒杯还给他“谢谢,不过我不太喜欢喝红酒。” 红酒不够烈,她喝白酒,五粮液,茅台,都行。 最好这时候给她来一瓶! 吴劭拿着酒杯,顺手往嘴里倒了一口,酒液入口才回过神,转头去看陆煜臣“今天,不是周晔下葬的日子吗?” 他的脑部系统混乱了。 陆煜臣支着下巴看这群傻瓜蛋子,不冷不热地说“这里没有周晔,只有简明慧。” 吴劭愣了愣,恢复了正常。 是了,这是他们这群人的私人天地,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谁也管不着。 来这里就是玩的,不论身份。 可……还是觉得奇怪。 走秀继续着,吴劭却频频看向陆煜臣,总觉得他那一句话,语气不太对劲。 他刻意模糊周晔,只强调简明慧这个名字…… 明慧坐在陆煜臣的右边,看了会儿走秀,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这些人,都是男人。 而且是骨架纤细,个子高挑,腿尤其长的那种。 明慧张了张嘴唇。 她在某博刷到过男人穿女装走秀,只是换成这种私密场合,感觉就变了味道。 吴劭连忙撇清关系“我没那癖好。陆二少在国外那么长时间,你知道的,他口味重。我给他挑的。” 陆煜臣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吴劭怎么在院子里搞男人选美,是他那天给吴劭看的交友软件! 可是说到底,这事儿还要回到简明慧的身上。 他看了眼简明慧,却发现她只是看着前面,眼睛都不带动一下的,一看就是在走神。 明慧确实没什么兴趣。 哪怕是猴子穿着漂亮衣服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她也提不起劲。 她知道权贵富人麻木不仁,钱多了就喜欢猎奇,玩刺激的。 但她不扫别人的兴致,起身走到后面一排自助餐桌子前,对着那一盘盘精美的食物,即便没什么胃口,还是拿了几样东西吃。 陆煜臣走过来“不好玩?” 明慧淡淡说“我本来就是出来散心的,你玩你的。” 在听说周晔有个孩子时,她就意识到那对她而言不是个好消息。她心理准备做了好多天,可每次听着那消息落实一分,她心里就多压一块石头,头顶上方黯淡无光。 她要反抗,可直到今天,在周晔的葬礼上,她公然拒绝周夫人,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一刻,她觉得畅快了。 冷静下来,她不免又要担忧,那些人要怎么驯服她。 陆煜臣却没走开,双手抄在裤兜里,倚着棵树看她吃东西。 她吃得慢,面无表情的,陆煜臣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什么叫味同嚼蜡。 吴劭遣散了走秀,换了热闹音乐,一群人现场开派对,在那一通乱叫乱跳。 声音响彻整个小洋楼。 明慧准备再拿一盘时,忽然全场安静了下来。 怎么的,她不能吃两盘菜了? 明慧先瞧了瞧草坪上的舞会,其中一个富二代刚抓着前面嬉笑的网红脖子上的丝巾,脸孔保持了一半得意神色,另一半被吃惊占据,抓着丝巾愣愣看向院子入口。 明慧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却见肖神站在院子入口,淡漠地看着他们。 他的身侧,还跟着简芳菲。 简芳菲似笑非笑地冷眼看着她,一脸嘲讽。 明慧从她的表情就判断出来,她一定是在笑她,私生女就是私生女,只能跟一群纨绔混在一起。 不只是纨绔子弟,还有那些穿着女装的男网红。 看着就是在搞不入流的玩乐。 陆煜臣在她旁边,噙着吊儿郎当的笑走向肖神“这就找过来了?肖神,你跟周家的关系也太好了吧?” 肖神冷漠的眼落在他漫不经心的脸上,淡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说的是要帮周家照看。你就是这么照看的?” 他冰凉的眸子划过空气,击中明慧。 距离远,明慧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肖神和陆煜臣的神色,应该是杠起来了。 明慧这会儿不想看到肖神,但空闲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冷静下来。 她得罪不起肖神。 放下空盘子朝他走了过去,陆煜臣的说话声渐渐清晰“我是说了要照顾周家人啊,简明慧一个人走山路,要是路上被车撞,或是被人绑了,我不就食言了。所以我送她,有什么问题?” “那么,你应该把她送到老宅,或是她自己的住处。免得别人担心,到处找她。” 明慧的心尖微微一颤,别人担心? 这个别人,是他吗? 简芳菲这时候跳出来插嘴“肖神哥,你别怪人家,是简明慧自己要堕落,这个人也是怕出事儿,留在这陪着她罢了。” 说着,她转头正对向明慧,一脸鄙夷“简明慧,你在苏城,就是这么过日子的?” 第24章 只会造粪的垃圾废物 简芳菲还想再刺明慧几句,说她当了寡妇就想勾引男人了,怪不得不肯给那孩子做妈,可一看院子里那些穿着女装的男模,还有那些放浪形骸的公子哥,到了嘴边的话就吞了回去,翻了个白眼。 呵呵,连富贵圈底层的纨绔子弟都瞧不上她,宁可找男人玩,简明慧真够贱的。 明慧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有多么不屑。 她反而笑起来,说“是啊,我有手有脚有脑袋,偏偏有些人不让我用,非叫我好吃好喝享福就行了。那我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要怎么过?躺着过?” 她斜一眼肖神,见他面色平淡,眼底却黑得像藏了两团黑气,就把眼睛再瞥到陆煜臣那里,故意把话说得想入非非。 陆煜臣倒是很接她的招儿,笑着点了点头“是很无聊……” 明慧不让他再把话说下去,怕他口无遮拦,这个人是没什么底线的。 她截住他的话自己接着说“我也不会跳舞,要不然我就加入他们去了。简芳菲,你学了那么多年舞蹈,在哪个地方公开演出了没?什么时候有表演,不用你送票,我自己买票去看,给你冲票房。” 只是,明慧以为自己胜了,简芳菲反而微微抬起下巴,高傲地笑起来。 她用高高在上,瞧着地上蝼蚁似的目光看着明慧,说“你还真看不到我的演出,不过你可以在评委席上看到我。” 后来简明慧才知道,在她在安市过着自己小日子的时候,港城的简芳菲从国外高等艺术院校毕业,在高大上的礼堂演出,在重要人物去港城访问时,她登台表演给那些人看。 她除了有绝对优渥的家世,她的高学历高规格表演,给她镀了一层又一层金。她嫁的夫家也是显赫家族,双方门当户对,旗鼓相当。 在普通舞者还在考虑结婚生孩子,还是为舞蹈奉献终生的时候,她用绝对优越的背景和自己的漂亮履历,完成了事业转型,成为了评委席上的人,掌控别人的命运。 不只是简芳菲,在权贵家族,哪个不是如此精心筹谋前途? 而明慧却在最好的年华里,被困在周家做活寡妇。 明慧面色白了一白,张了张嘴唇。 羡慕,又自卑。 不知道该怎么杠回去,给自己的尊严撑腰。 她明亮的眼睛忽然像是给阴云遮掩,没有了亮光。 肖神的眸光波动了下,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捏紧,陆煜臣一声夸张的哂笑,脚步移动,挪到明慧面前。 他双手抄在裤兜里,身体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脸上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高傲。 他个子本就高,再抬起下巴,简直是用鼻孔看人“做评委怎么了?搞得好像我们内地圈子很没见过世面似的。谁不知道你这种评委跟你的表演没半点关系。” 如果不是简家花钱运作,她可以去只有贵族子弟才能上的高等艺术学院?她有资格在艺术殿堂表演?有机会去给那些大领导表演,刷脸混脸熟? 有能力的人很多,但不是有能力就可以登顶。 那个高楼看台,是要有人递了梯子才能上去的。 权势,金钱,就是那张入青云的梯子。 简芳菲看了眼陆煜臣。 她第一次来苏城,第一次看到陆煜臣是在几个小时前,周家的墓地。 当时人多,又个个都是有身份脸面的,有人给她介绍过这个男人,她当时就觉得这男人桀骜不驯,却没想到他跟简明慧的关系这么好。 简芳菲冷笑,像口渴应该喝水一样坦诚地理所当然“是啊。可是身份这种东西,也是实力的一种,不是吗?” “陆公子,你也是享受了家族荣光,才可以在这种会所玩乐,可以在任何圈子游刃有余。不能沾了好处,就说自己没得这些好处,看不上这些好处,是吧?” 陆煜臣笑笑“我可没这么说,但我们这种只会造粪的垃圾废物,可不像简女士到处招摇,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那点东西是怎么来的。” “我们内地反对炫身份,这要是传到网上,网民的嘴可不像你们港城的。家里父母要是知道了,是要挨大嘴巴抽的。” 陆煜臣这边说完,吴劭也过来凑热闹了。 “陆少,这人谁啊,你跟她那么好耐心说话。扫我们兴致的,轰出去就得了。”他转头看看简明慧,“她欺负你啦?要不要我帮你?” 他一说话,还有几个富二代也都过来了,撩袖子干架的架势,跟刚才和网红玩闹的嬉笑完全不同了。 简明慧倒是没想到这些只见过一面的权贵子弟对她这么仗义,她什么都没说,他们就来给她撑腰。 虽然,他们主要是看在陆煜臣的面子上。 明慧有了底气,看向简芳菲道“这里不是港城,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管好自己的嘴。免得面子上不好看,回去哭着说我们内地的不把你放在眼里。” 简芳菲气得脸色铁青“简明慧,你就堕落吧!爷爷知道了,你的好日子就彻底到头了!” 简芳菲气鼓鼓的走了。 明慧望着肖神,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低头的迹象。 她不觉得自己今天做错了。 他也早就知道,她从来都不想做那个“妈”。 她没有让他去做什么,自己把事情干了,没让他为难。 肖神与生俱来的气场,让众多富家子弟和网红们不敢出言挑衅,在那些人的目光下,他俩对视了好一会儿。 最后是肖神先开的口,他问“还要继续玩下去吗?” 他的声音低沉,跟平时没什么不同,明慧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愠怒。 可她不是他的谁。 他也明知道简芳菲跟她过不去,却依然把她带过来,看她的热闹,贬低她。 明慧轻轻吸气,抬起下巴“不回去。” 陆煜臣歪着脑袋斜眼看肖神“听到了?她说她不回去。” 肖神冷冷瞥一眼明慧,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明慧在他身影消失的那一刻,绷紧的后背顿时松下来。 风越过围墙,穿过树叶间隙,吹到她身上时,凉得钻进骨头缝似的。 明慧这才发现衣服已经被汗浸湿。 会所外,肖神的车子停着。 秦岩见他久久没动静,盯着会所门口的大石头若有所思道“简明慧跟陆煜臣越走越近了。” 肖神搭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裤腿陷出浅浅的凹痕,脸色也更冷凝了。 那天去接肖父回来的路上,肖父跟他谈了会儿话,快到家时,突然又说了一句话。 他说“简明慧成了寡妇,你以后要更注意影响。” 第25章 孟葭和印刷公司 因为聚会被打扰,后面再玩起来,众人都意兴阑珊的。 明慧歉然对那些人说,下次补偿他们,请他们玩好玩的。 之后,她也离开了会所,只是不知道要去哪儿。 有种,被全世界都抛弃的感觉。 像是街边的流浪小狗,茫然无措。 她也没让陆煜臣跟着,暴走十几公里,饿得没力气了,坐在路边瞅着不远处的烧烤摊子。 买了一兜烤肉。 扫码时,电话插进来,闺蜜打来的。 “简明慧,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闺蜜孟葭在电话里带着哭腔怒吼她,然后顿了顿,“快来接我,我在高铁站。” 孟葭是明慧的初中、高中、大学同学,是跟她过了小半辈子的亲人。 明慧当即挂了电话,马上打车去高铁站接人。 孟葭看到明慧,扑上去紧紧抱着她,又哭又骂“简明慧,我还是不是你大姨了,出了这么大事,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初高中时期的简明慧明亮、快活,也曾有过中二时期。明慧一本正经地说,她是她姑奶奶,孟葭就说是她的大姨,称呼就这么保留下来了。 孟葭不止骂,还动手掐。 纵然明慧穿着羊绒毛衣,还是被她掐得龇牙咧嘴求饶“别掐了,大姨大姨,我认错,我认错……” 孟葭把红红的眼睛一擦,看她的眼神依然是气愤不已,明慧讪讪地把烧烤递过去“我买了烤肉,你要吃吗?” “这时候你还知道吃。”孟葭一把把烧烤抢过去,打开袋子就是吃。 明慧摸了摸鼻子。 小酒馆里,桌子底下摆了一箱啤酒。 俩女人对着几个小菜,各拿着啤酒罐碰一下,然后撕开拉环。 噗呲,丰沛泡沫喷涌而出,两人都伸长脖子凑上去喝一口。 亲人的见面仪式就是这么简单而又热烈。 孟葭喝了一口啤酒就开始自责“我让你别做活寡妇,可没让你做真寡妇啊,是不是我咒的他?早知道我就不说那话了。” 明慧被逼着嫁到苏城来,当时孟葭就火冒三丈,又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她跳了火坑。 婚礼第二天,明慧平静地告诉她,她那新婚老公私奔了,孟葭在电话那头骂了周家的祖宗十八代。 在那之后的五年里,孟葭有空就来苏城瞧一瞧明慧,给她解闷,给她带些她父母做的饭菜。 一年又一年过去,眼看周晔没有回来的迹象,孟葭就说,明慧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明慧摇头,面色清淡“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都没见过他。” “阎王要他三更死,他跑到夏威夷,照样收了他的命。” 她咕嘟咕嘟吸着啤酒,孟葭呆呆看着她,几秒后她就不自责了。 “对,那狗男人自己作死。他要在苏城,哪有海给他冲浪。” 话头一转,她又说起来“要不是我听客户说,周晔死了,我还什么都不知道。那周夫人那么欺负你,居然还让你给他养儿子,他们周家还能要点脸吗?” 孟葭喝着酒吃着虾,越骂越畅快。 明慧在她的咒骂声里,露出这几天第一个觉得是温暖的笑。 她笑得舒服,放松。 骂了十几分钟后,孟葭看着明慧,眼睛又红了“要不是为了印刷公司,你也不会被港城那边拿捏。明慧,你好苦啊……” 电视剧里,经常是某个妇人跪着哭诉自己命苦,没有哭别人苦的。明慧也想哭一哭,可是孟葭太不会制造气氛了,弄得她居然想笑。 她跟孟葭在安市长大,安市毕业,再一起凑钱,收购了一家快要倒闭的印刷厂创业。 印刷厂是在大三那年买的,熬了两年,公司终于扭亏为营,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简行章突然来了安市,把明慧接去了港城。 外人都以为,明慧是为了母亲才答应嫁给到周家,做他们联姻的质子。 可实情却是,明慧为了一家摇摇欲坠的小破公司。 “明慧,你姓简。这些年,虽然你没有在简家长大,可你用着简家给的钱长大的。你母亲也在简家,还要等着简家给她养老送终。” “即便你不顾养育之恩,也不顾你母亲,你还能不管你那家公司吗?” “那家公司对你很重要,对你朋友的父母很重要,对那些快要退休的老员工更重要。你费劲养着的公司,对简家来说,不过是花几天时间,就可让它倒闭。” “不过简家可不要那种小公司。我们会把厂房拆了,员工全部遣散。” “赔偿金?呵,申请破产,机器拍卖,厂房拍卖。那些破机器破厂房能卖几个钱,你觉得他们能拿到多少,又要熬多久才能拿到?” “简家只需要拿指甲盖那么点钱,买一块空地就可以,没有任何责任,更无需给那些人补偿。” “明慧,你觉得呢?” 剥虾壳时,明慧的脑子里全是简芳菲的父亲说的那些话。 句句冰冷,句句戳她的心窝子,踩到她的痛点。 那家快倒闭的印刷公司原先是国营单位,孟葭爸爸是公司的管理层。公司经营不善,再加上时代冲击,苟延残喘了好几年。 明慧的成长经历复杂,孟葭的爸妈心疼她,把她当自己家女儿一样疼着。 明慧和孟葭都不忍心看见孟爸为公司和那几十号员工的生计愁得吃不下饭,头发一天比一天白,一天比一天秃。 孟妈说,前半辈子她伺候孟爸,伺候一家子,做饭洗衣打扫家务,带女儿。 孟爸说,等他退休后他来伺候一家子,做饭洗衣打扫家务,带外孙。 明慧存了些钱,自己也学理财,在得知那家公司决定公转私时,把钱全部掏出来,买了。 她拿着公司合同,说她等着孟爸退休,给孟妈做饭洗衣扫地倒垃圾。 明慧跟孟葭都觉得,她们有能力将公司再焕发生机。 那时候的她们都热血,想法很多。 事实上也证明了,她们两个女孩不是败家子,才两年创业就已经成功一半。 那家公司是别人的饭碗,是几十年不舍的回忆。 孟家为了公司也掏空家底,十年存款见底,连给孟葭准备的嫁妆钱都拿出来了。 对明慧而言,那是她的全部投入,是梦想的起点,是她的孩子。 所以,只是嫁人而已,又不是要她的命。 明慧笑了起来“苦什么,我是苏城大巨头之一,周家的媳妇。有钱有身份,不用看老公脸色,别的女人替我伺候他。” “他死了,我当寡妇,继承他的遗产,日子跟以前也没什么变化。只不过突然当妈……” 明慧捏起一颗五香毛豆摆摆手,剥开豆荚,“呵,也没什么,周家多的是保姆,我不过是挂个母亲的身份,不花我的钱,不用我出力气,也不用我费心。我平白多一个儿子,以后还有人养老送终……” 她将那些女人的话在孟葭面前再说一遍,快把自己都说开心了。 “当了寡妇,我找男人都不用偷偷摸摸了。要几个就几个,想要什么样的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