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初声[重生救赎]》 1、一封遗书 当律师把宋初的遗嘱摆在钟芷面前的时候,钟芷才知道最后一次见面时宋初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宋初妈妈的葬礼上。 钟芷是被父母强押着到得现场,那天钟芷为了来参加葬礼不得不跟公司请了半天假,当时正值钟芷的晋升考察期,因此这个假她请的极不情愿。 到了现场才听说宋初妈妈是三个月前被诊断出了肺癌晚期,检查出来的时候医生就告诉宋初希望已经不大了。 葬礼上代表家人的位置区域里只站了宋初一个人,宋初的外婆外爷都走得早,而宋初爸爸在宋初刚刚六个月大的时候,就因为害怕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会拖累自己,强行和宋初妈妈离了婚,这些年再也没有露过面。 那天宋初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领口处和胳膊的位置都显得有些松松垮垮,连西服的裤腿都好像有些宽大的离谱,背过身去时甚至能看到肩胛骨将西服顶起突出的弧度,是肉眼可见地消瘦。 钟芷依稀记得那套西服是两年前她和宋初还没有断了联系时,钟芷送给宋初的生日礼物。那套西服原本穿在宋初身上尺寸恰好,还是她拉着宋初去了专门的手工裁缝店,让裁缝亲自量了宋初的尺寸,等了三个月的工期才收到实物。 钟芷远远望着宋初单薄的身影眉头微皱,好几次看到那人用枯瘦的五指捂着嘴闷咳时,钟芷都想要冲到他面前问问这几年发生了什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但是又在看到那人脸上麻木的微笑后生生止住了这波冲动,来来往往吊唁的亲朋好友无不握着宋初的手嘘寒问暖,想来他也不差自己一个人的关心吧。 当所有吊唁流程走完的时候,钟芷立马打开手机小程序开始叫车,一边马不停蹄得向场馆外走一边祈祷着能赶在午休前到公司,尽量别被领导看到她休了半天假影响了晋升。 “阿芷!” 还没走到场馆门口,钟芷就被一声呼喊叫住了。转过头就看见宋初弓着背双手扶着膝盖微微喘着粗气,右手附在左胸前用力得按压着,钟芷知道这是他心脏负荷加重的表现,从小到大只要参与剧烈运动宋初都会这样,但刚刚这么短短几步的距离应该还不至于让宋初这么难受呀? “阿芷……听你爸爸说……呼……你最近要,要升职加薪了,恭喜你呀。”钟芷还来不及细想,宋初就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哆嗦的唇瓣已经开始微微发紫。 “啊,对呀,就图那点工资了,哈哈,谁能跟钱过不去。”钟芷回答得有些不自在,毕竟已经有两年没有说过话了,钟芷一时之间觉得有些尴尬。 “嗯……对……你肯定不会和钱过不去。”宋初点点头,眼神不自觉地看向地板,又楞楞地把钟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肯定不会和钱过不去……”钟芷觉得他有些奇怪,不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要回去上班了,我只请了半天假。”钟芷看着他脸上又浮现出刚刚葬礼上那种虚无空洞的表情心里一阵烦躁,不知为什么她不想再看到宋初这个表情了,好似一个灵魂被抽离地木头人偶。 “哦……哦,不好意思,那你快去吧,耽误你时间了,真的抱歉,抱歉了阿芷。”宋初立马抬起头满脸愧疚地向钟芷道歉,又好像觉得口头道歉还不够似的,说着还向钟芷微微欠身鞠躬。 宋初这幅样子看得钟芷那股无名火愈烧愈烈,她向宋初摆了摆手就头也不回地往打车点地方向离开了。 那个当下钟芷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因为什么而生气,只知道她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她一秒钟都不想再看见这样的宋初了。在她的记忆里,宋初虽然身体病弱不如其他男同学健壮活泼,但他生性善良阳光,绝不是今日这般麻木消沉。 那天之后钟芷总会时不时想起宋初,有时是他苍白消瘦的身影,有时是他麻木空洞的眼神。有好几次钟芷都想拿起电话跟宋初联系,或者约他出来吃顿饭,但由于时间卡在晋升关键时期,钟芷又只能强行删掉微信对话框里已经编辑好的信息,想着再过两周最忙的这段时间过去,就和宋初联系。 可钟芷哪里会知道在她眼里忙忙碌碌的平凡日子,是宋初对这个世界最后的道别。 一周之后钟芷接到来自宋初律师的电话,电话中律师告知钟芷宋初在三天前因为抑郁症自杀抢救无效去世,遗嘱中有和她相关的部分需要约时间面谈。 直到律师把宋初的遗嘱摆在钟芷面前的时候,白纸黑字写着宋初去世后,总计五百万现金存款全部转移至钟芷名下,她才明白最后一面宋初为什么要反复确认她不会和钱过不去,宋初怕她讨厌自己,讨厌到连他的钱,她都不要。 “这五百万里面有一部分是宋先生生前两部漫画作品的影视化版权费,还有一部分来自他被造谣抄袭之后的各项赔偿。版权费的部分会在七个工作日内转移到你的名下,赔偿款的部分需要等法院先……”律师对照着遗嘱上的条款向钟芷一笔一笔解释金额的来源,却被钟芷厉声打断。 “造谣抄袭?” “是的,”律师从一堆文件中抬头,眼神有些不解:“您不知道吗?”去年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抄袭事件钟芷居然不知道,他以为钟芷和宋初起码会是好朋友的关系,不然宋初怎么会选择把这么大额的财产全部留给钟芷一人。 但显然坐在他面前一脸茫然的女人对此一无所知。 律师低头又翻了翻,从文件夹中取出一份“裁决书”,推到钟芷面前。“大概半年前,网上出现了很多宋先生漫画抄袭的声音,后来被挖出是抄袭者的某部作品正准备影视化,因为担心电视剧上线后被人挖出两部作品高度相似的问题,雇了大量水军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也就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宋初先生被确诊了重度抑郁症。”律师又不知从哪一页抽出另外一张纸,是宋初的诊断书。“其实宋初先生一开始是积极配合治疗的,我们调取了他的就诊记录,但大概从三个月前他所有的心理咨询都停掉了,大概率是由于宋初母亲患癌的原因。” 钟芷的目光恍惚游离,一份份摆在自己面前的文件可以轻而易举地就拼凑出宋初去世前发生了什么,而这些,她居然一件都不知道。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的时候,钟芷整个人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她驾轻就熟地走到路旁叫了一辆计程车赶回公司,下午还有一场会议要开,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伤感缅怀,甚至在那个当下她以为自己不会多难受。 可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记忆力,也低估了宋初这些年在她心里留下的那些或深或浅的痕迹,在宋初自杀后的十年里,钟芷总是会想起宋初还在的时候每周五都会跑来自己的公寓,给自己做一顿土豆炖牛腩;也会想起那人每次心脏不舒服躺在床上却不愿意闭眼,紧紧扯着自己的袖子撒娇不让她走的模样;当然更会想起他们断联的原因,是那次聚餐真心话大冒险,钟芷被问到会不会和青梅竹马的宋初结婚,她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地说:“我还要拼事业呢,宋初还是找个能照顾他身体的人结婚最好”,她还记得那时宋初的脸色从带着羞怯的绯红刷地变成不知所措的惨白。 也许是年龄大了,曾经在钟芷心中被镀上了金的“事业有成”渐渐褪色。十年前在感情和事业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事业;十年后,在这个问题上她依然会选择事业,但当这个问题变成了在宋初和事业之间做个选择,她想现在的自己大概率会毅然决然地选择宋初。 因为钟芷依然觉得感情没有事业靠得住,感情总会包含太多的情绪化、欺骗还有背叛,但宋初不会,她知道,在她和宋初之间,从来没有欺骗和背叛,只有真诚、信任,还有宋初去世前那份无私的奉献。 这十年钟芷已经完全从那个青葱的女孩蜕变成了事业女强人,有脑子、有手段,在她这个年龄段能爬到如此高度的女领导屈指可数。也许是成功人士的通病,也许是女强人的个人选择,又也许就像是传闻所说,钟芷有一个英年早逝的白月光,从此封心锁爱再不碰感情二字。 外界对她的私人生活众说纷纭,钟芷却在各种场合永远选择圆滑地避开这个话题,对于他人口中的白月光更是缄口不言。 钟芷坐在公寓的玻璃窗前,望着雨水在玻璃窗上坠落,渐渐汇聚成一簇簇向下蜿蜒的小溪,弯弯折折的样子好像小学刚开始上语文课时,他们都还不太会写字时的笔迹。 那个时候,因为是同桌的关系,钟芷和宋初的作业本经常会被摆在相邻的位置。 钟芷望着作业本上署名的位置发呆:“钟芷……宋初……”两个人的名字在钟芷口中来回几遍,然后女孩像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似的转头对坐在身旁的小男孩兴奋地说道:“我的名字叫芷,你的名字叫初,我们的名字刚好是一对儿反义词诶!” 宋初望向小女孩红扑扑的脸弯了弯眼睛,不自觉地轻轻抿了下嘴唇:“嗯。”然后在女孩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按了按自己正剧烈跳动的心脏。 陷入回忆的钟芷喃喃出声:“钟芷……宋初……”而后又用颤抖的指尖一笔一画地在布满雾气的玻璃窗上平排缓缓写下两人的名字。 “一个是结束,一个是开始。”女人双目猩红,嘴角勾起的弧度满是对命运的嘲讽,哑着嗓音再次开口:“是不是早就注定了我会错过你。” 大雨持续倾盆而下,砸在玻璃窗上咚咚作响,一道闪电伴着轰轰雷鸣划过天际,仿佛是空荡的公寓里对这个问题唯一的回应。几瓶红酒下肚的钟芷终于倒在了落地窗前,自此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2、再见到他 “师傅,麻烦您再开快点行吗?”钟芷坐在出租车后座忍不住开口催促司机,手里拿着手机不停看着时间,心里暗暗咒骂这该死的红灯怎么还有三十秒。 今天早上不到七点她就醒来了,在她的记忆里,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就起床了。上次宿醉以后还能神清气爽地大清早自然醒还是在十年前。 等等,十年前? 钟芷猛地抬头环望四周,不对,这装修和陈设并不属于她前年刚刚购置的平层,而是她十年前开始刚工作那会儿每月三千租的一套公寓。熟练地从床头柜上捞过手机,赫然是那款十年前问世的苹果手机。 仿佛能听到剧烈的心跳震动耳骨的声音,颤抖的食指来回几下才滑开锁屏,手机上显示的分明是十年前的日期,钟芷清楚地记得宋初妈妈是前一天刚刚举行的葬礼,而三天后便是宋初的忌日。 宋初走后的十年,钟芷每年都会在这天去墓地看望他一次,这日子她永远不可能记错。 坐在床边的钟芷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世界上真的会发生时光倒流、死而复生的事情吗?假如,假如真的可以死而复生,那……那是不是宋初现在还活着? 顾不上刷牙洗脸,慌不择路地跑向屋外,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如果上天垂怜,再给她一次机会;如果宋初还活着,这一次她一定选他。 宋初一直住在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小区里,即便后来小区里的小伙伴都已经陆续大学毕业、各自成家,搬离了这里,宋初依然选择留在这个老校区里和母亲相依为命,直到母亲和自己都在这个地方走到了各自人生的终点。 出租车在小区的铁门外停下,钟芷车还没完全停稳就拉开车门,一边往小区的方向跑一边在手机上给出租车司机完成付款。 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小区的结构钟芷了如指掌,不过两分钟的时间钟芷就喘着粗气停在了宋初家门前。 钟芷缓了十几秒平复呼吸,尽量把自己调整到一个自认为比较平静的表情才伸手去按防盗门上的门铃。刚按第一下钟芷站在门前等了有半分钟的时间都没听到屋内传来什么声音,直到她又不死心地按了第二下、第三下,房间内才响起拖鞋踩在地板上缓缓走来的脚步声。 刚刚几声仓促的门铃声才把宋初从呆滞的状态中拉了出来,他已经好几天晚上睡不着,醒着也只能坐在书桌前发呆,脑海中的思绪时而杂乱无章时而空白一片。 持续性的睡眠不足带来的是叫嚣着不适的心脏,可宋初已经懒得去管了,偶尔他会想起来药就放在床边靠近自己的第一个抽屉里,但他就是懒得再去拿了,取药很麻烦,倒水很麻烦,连把药咽下去他也觉得麻烦,等到哪一天这麻烦的心脏没有力气再跳动了,这个麻烦的自己也就可以顺势离开了。 但很明显门口的人不愿意放过他,门铃声一声比一声更加急促,宋初只好一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按在自己闷痛的左胸上,慢慢摸索到门口的位置。 宋初迟疑着打开门露出一个小缝,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双目通红、大汗淋漓的钟芷。 钟芷在见到宋初的第一秒就冲上前一把抱住了眼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人。滚烫的体温透过宋初身上薄薄的纯棉睡衣像是能把他灼伤,要不是这拥抱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自己嵌进钟芷的身体里,宋初还以为眼前的一切是抑郁症再次加重而引发的幻觉。 阿芷怎么会来?昨天走的时候她好像很忙,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阿芷这么能干,应该遇到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好吧?就算遇到了什么问题,他这样的身体不拖累就好了,也轮不到找自己来帮忙……那阿芷怎么会来呢?她是不是…… 是不是想见我了?宋初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可能性,又一一被自己否定,当想到这里时,宋初更快地在脑海里把这个念头掐断,好像慢一秒都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如果被阿芷知道自己居然会觉得她是想他了,恐怕又要给她增加烦恼吧,她说过要拼事业,他就绝不能用自己的感情或者身体影响她的人生。 可宋初又近乎是本能地,悄悄地,在心底最最隐蔽的地方有些期待,有些惊喜,万一呢……万一阿芷是因为想我呢…… 虽然不知道这久违的拥抱来自什么缘由,可身体似乎比意识反应更加诚实,好像强劲的药水瞬间注入自己的大脑皮层中,搅得麻木的脑神经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刺激,眼前忽明忽暗,左胸处好像被塞进了一团棉花呼吸不上来,连日失眠、心脏早已不堪重负的人终于受不了这么剧烈的情绪起伏,整个人软绵绵地就要向后倒。 钟芷感觉到双臂间越来越沉的重量才猛然惊醒,连忙打横抱起宋初已经完全瘫软的身体横放到沙发上,眼疾手快地拉过沙发上堆好的几个抱枕垫在宋初头下保持呼吸畅通,而后便从宋初房间里的老位置找到每次心脏发病要吃的急救药,忙送不迭地压在宋初舌下。连钟芷自己都惊讶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连每种药要吃多少片都记得清清楚楚。 钟芷转身从客厅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帮宋初拭去额头上的冷汗,然后一只手放在宋初左胸的位置轻轻打着圈,另外一只手和宋初紧紧交握一直没松开,嘴里还一直安慰着:“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是我不对,刚刚进来的时候太着急了,缓一缓我们马上就不难受了。” 好在宋初不是完全晕了过去,钟芷说得每一句话宋初都听见了只是一丝回复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自己躺在那里喘着粗气,大概二十多分钟过去才能把眼睛缓缓睁开。 眼前的影像还不太清明,宋初即使尽力把眼睛睁大,也只能看清一个钟芷模糊的轮廓。可宋初还是着急地想看清钟芷的样子,他想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钟芷,是别人又或者是自己的想象,因为他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有听到钟芷用这个语气和自己说话了。 想到这里宋初的委屈就好像再也压抑不住,委屈成股地从眼眶中溢出,染的眼尾血红,却还是倔强的不眨眼,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钟芷。 钟芷攥着纸巾一点一点把宋初眼角的泪水擦干,涌出一点,钟芷就不厌其烦地再擦一遍。交握的那只手也不忘轻轻摩挲着宋初的手背,试图把自己的体温一点点传递至宋初冰冷的指尖。钟芷又何尝不激动?十年间无数次只存在于睡梦中的那个人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有呼吸,有温度,让她如何能够轻易平复?但钟芷不得不顾及自己的情绪起伏影响到面前脆弱的人儿,钟芷只能拼了命的压下心中的波涛汹涌。 钟芷看着宋初明明难受地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还要拼命睁大眼睛望着她的样子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果上一世她有来看看他该多好,他会不会在选择自杀的前一刻想到自己,因而对人生多一点留恋。 万幸的是她有了一切重新再来的机会,宋初起码能够活生生地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已经是上天垂怜。就像是上一世钟芷一遍遍扪心自问如果再来一次,宋初和事业之间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宋初一样,这次她终于得到了再次选择的机会,那么钟芷笃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会是宋初。 等到宋初的心情渐渐平复,钟芷才开玩笑似的点了点宋初的鼻尖道:“好了,再不许哭了,再哭你的心脏就肯定受不了啦。” “我给你熬点粥吧,我一猜就知道你最近肯定没怎么吃饭……”钟芷又轻轻拍了两下宋初的手背,松开那只交握的手,正准备往厨房的方向走,衣袖却被躺在沙发上的人攥紧止住了脚步。 钟芷低下头,声音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地温柔:“怎么了?” “你……回家……”才说了几个字宋初就又吃力地开始急喘,吓得钟芷赶紧又乖乖坐回原位。可她没想到宋初张口要说的话竟是要赶她走。 “你最近在晋升……时间宝贵,别浪费,在我这里……事业为,为重。”一句话宋初断断续续才终于说得清楚。钟芷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正卡在自己晋升最重要的阶段,但已经站上过事业之巅的钟芷早就尝过了所谓成功的滋味,她的评价是:不过如此。 但显然现在的宋初还不知道,他只怕又因为自己给钟芷拖了后腿,那年钟芷的“真心话”还在宋初耳畔回响,他可以接受钟芷不喜欢自己,但他绝对不能接受自己成为钟芷的累赘。 想到这里宋初突然抬起双手开始把钟芷往门口的方向推,只是刚发过病的身体能够多少力气,钟芷还一动不动坐在原地未移分毫。 看着钟芷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宋初急得就要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这么一挣扎刚缓过劲的心脏瞬间又开始叫嚣起来,嘴唇上才刚刚下去一点的紫绀又开始加深,吓得钟芷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我走我走,我这就走,你别起来了!” 说着钟芷就赶紧往门口的方向走,走之前还不忘帮宋初调整好几个抱枕的位置,让这人在沙发上躺得舒服点,又把急救的药从瓶子里面倒出来,放在宋初一抬手就能摸到的位置。宋初看着钟芷这幅磨磨蹭蹭的样子呼吸又开始加粗,钟芷赶紧赶在他再次发作前出了宋初家门。 身后的门刚刚合上,钟芷就深深的叹了口气。她想,这是不是老天惩罚自己的一种方式?刚好就重生在了她说出那次真心话大冒险之后,刚好就重生在了她对宋初不闻不问两年之后,刚好就重生在了所有一切的不幸都已经发生之后。但幸好幸好,宋初还活着,那一切就还来得及,只是也许她需要更努力些罢了。 3、那张银行卡 钟芷清楚宋初现在的情况,在没有接受专业治疗的情况下,重度抑郁症就像一颗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任何刺激都可以让悲剧再次上演。 她决不允许他们重蹈覆辙。 钟芷嘴上答应了宋初现在就回公司工作,但身体却很诚实,连楼都没下,直接在宋初家门外的楼梯台阶上一屁股坐下了。 因为是老式小区并没有加装电梯,来来往往的邻居上下楼都能看见钟芷弓背靠在宋初家门上,一侧耳朵紧贴在门缝处,努力辨别屋内声音的样子。其中有几个邻居对钟芷这种略显诡异的行为送去警惕的眼神,她都小声对邻居们一一解释:“大哥大姐,里面是我男朋友,跟我吵架了,我在哄人呢,我真不是变态,我保证。”钟芷本就长得明艳大方,搭配上她天生自信坦荡的气场,很容易让左邻右舍放下防备。 一听原来是宋初的女朋友,住在宋初楼上的大妈收回爬楼的脚,往钟芷这边靠近了几步:“小姑娘,那你知道他妈妈……的事吗?”大妈的眼神还是略带疑虑,不敢把话说明。见钟芷了然地点点头才继续道:“小伙子好几天都没出门了,也没见他出门买菜点外卖,如果今天不是看见你在这里,我打算晚上给他做点饭送下来呢。” 钟芷眉头一紧,恐怕屋内的人一直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再回想起他刚刚身上一阵阵往外冒冷汗的样子,应该是低血糖了却放任自己难受而自我折磨着。 钟芷赶紧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在外卖软件上下单了一堆饭菜,保证自己绝对让他今天好好吃饭送走了大妈。然后蹲在宋初家门外绞尽脑汁思考待会儿编个什么理由再进宋初家一次。 半个多小时以后外卖小哥把所有餐品送到钟芷手上。提着满手的饭菜,钟芷咬着下嘴唇、眼角低垂,摆好了一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才再次按响了宋初家的门铃。这次钟芷有了经验,给了宋初足够的反应时间,按一下门铃等一分钟,然后再按第二次,等到房间里再次响起脚步声的时候,钟芷才朝着门缝里呼唤道:“阿初,是我。” 防盗门没一会儿就再次被打开:“是不是什么东西忘记带走了,你……”宋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钟芷一副悬然欲泣地样子吓了一跳,平日里雷厉风行的钟芷脸上什么时候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阿初,我晋升没通过,我好难过,你今天陪陪我好不好?”还没等宋初反应过来,钟芷就赶紧用上了自己早就编好的借口,以她对宋初的了解,宋初一不会怀疑钟芷心情难过的真实性,在他眼里事业就是唯一可以影响钟芷心情的因素,二不会拒绝陪伴她的需求,在钟芷的记忆里,宋初拒绝她的次数本就屈指可数。 宋初一听这话也顾不上自己正难受的身体,连忙伸手把钟芷手里的外卖接过来,迎她进了屋。宋初安排她坐在沙发上,顺手把所有的外卖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噙满了浓浓担忧的目光落在钟芷的身上。 钟芷双手捂脸,生怕自己演技不够露馅。透过虚合的指缝观察着宋初的脸色,依旧略微泛青的嘴唇透露出主人心脏的不适,比起早晨更加苍白的面色恐怕是一天没吃饭低血糖的情况更为严重。钟芷看到这里也顾不上什么演技了,赶紧伸手拉着宋初让人坐在沙发她身旁的位置。 事实上宋初从钟芷离开就一直半躺在沙发上,下午更是因为低血糖的原因原地昏睡了过去,门外大妈和钟芷的对话宋初一句都没有听见,反倒是钟芷几声门铃声响才再次唤醒了宋初的神智,硬撑着去给钟芷开门。 钟芷攥着宋初的手就一直没放开,这次宋初没像早上那样推拒,冰冷的掌心还带着一层冷汗虚虚地回握着钟芷,试图传达一些宽慰和鼓励:“阿芷,你别伤心,这次没通过还有下一次……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的宋初努力措辞拼凑出一句安慰的话:“我相信,凭借你的能力下一次就可以的……” 钟芷努力维持着撅嘴的表情,下巴冲桌上的蛋糕外卖点了点:“我心情不好,点了好多吃的。听说吃甜的会让人心情变好,你陪我一起吃吧。” “哦哦,好。”宋初立马松开钟芷的手,转身解开桌上那盒蛋糕外卖,两块黑森林蛋糕很快就被拿出来摆在钟芷面前,宋初又贴心的拆开叉子的塑料纸包装递给钟芷。 钟芷接过宋初递来的叉子,端起离自己较近的一块蛋糕,又把另外一块往宋初的方向推了推:“你吃一个,我吃一个,要两个人一起吃才有治愈心情的效果。” 这理论明显毫无科学依据。但宋初不会和钟芷纠缠这些细节,既然钟芷说一起吃会开心,那他就会陪着。 宋初的吃相一贯优雅又乖巧,只是已经好几天都没有使用过的味蕾一时间似乎有些迟钝,尝不出黑森林蛋糕该有的味道,过了几秒,甜腻中又夹杂着几分苦涩的味道才在宋初的口腔里散开,胃里涌上来几分难言的反胃感,宋初又叉下一大块蛋糕送进嘴里尽量压下那股不适。宋初突然想到几个月前医生曾经嘱咐过他一定要按时服用药物,缓解一些厌食症的初步症状,否则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自从母亲查出癌症晚期后,宋初一门心思都花在了给母亲治病身上,即使他并无刻意减少药量,但在忙碌的奔波中总是经常就耽误了服药的时间。他靠两部漫画作品有些积蓄,医药费并不成为题,因此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了为母亲来回奔走各大医院,寻找合适的专家医生,几轮下来叫得上名字的医生他都走访了一遍,但每个医生看到母亲肺部的ct片,都无一例外摇摇头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陪陪妈妈,而躺在病床上母亲的健康也是每况愈下。也许是因为噩耗不断传来,也许是因为不规律服药导致病情加重,宋初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状态越来越差了,连打开药瓶的心思都渐渐没有了。 钟芷感觉到身边的人进食的速度越来越慢,刚刚还有些焦急的眼神也慢慢变得涣散失神,整个人又好像陷入了只能容纳他自己一人的真空玻璃罩内,疏离又模。钟芷望着宋初的样子一颗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大脑里飞速运转,她应该说点什么让自己能够今晚留宿在宋初家里,她一定不能让宋初现在一个人呆在家里。 “阿初,我今晚可不可以睡在你家呀?我今天真的不想一个人呆着了。”钟芷看着宋初请求道,但宋初就好像没有听到钟芷的话一样,依然静静地垂头看着手中的蛋糕。 “阿初,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留在这里吧。”宋初一言不发,钟芷有些着急,伸手搭上宋初的肩膀晃了晃:“我现在升职加薪泡汤了,一没事业,二没金钱……” 钟芷正准备继续卖惨,争取留在宋初家里。面前的人却突然拨开她搭在肩膀上的手,伸手探向茶几下的抽屉,拉开抽屉最里侧拿出一个带着密码锁的小盒子。 宋初熟练的解开密码锁上的密码,盒子里只有几张对折了几下的a4纸,钟芷猜应该是什么重要的文件,需要放在密码盒里好好保存的。宋初拿开放在最上层的几张纸,露出盒子最底下放着的一张银行卡。 钟芷看清那张银行卡的一瞬间,全身如同过电一般寒毛立起——那是前世律师当面交给她的那张银行卡,一模一样的卡片设计,一模一样的银行卡号,连卡片左侧有一道轻轻的划痕钟芷都记得清清楚楚。 “阿芷,你别怕,你有钱。我还有些积蓄,都给你。”宋初将银行卡从盒子里拿出来,指尖颤抖地递给钟芷,他有些紧张地嘴唇抿成一条线:“这些钱我也用不上,你如果最近有什么需要,都拿去……” 宋初的话还没有说完,钟芷猛地瞬间抽走了宋初指间的那张薄片,胳膊用力一挥将银行卡扔向客厅角落,掉在了几盆枯萎的花中间。 “我不要你的银行卡!我不要你的钱!你永远不要再把这张卡拿出来!我永远不要再看见它一次!”刚刚脸上还挂着柔和微笑的钟芷突然像被什么点燃一样变得暴戾异常,冲着还坐在沙发边缘的宋初一阵大吼。钟芷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从站在宋初家门口就一直想要假哭憋出的几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钟芷的脸颊滑落,掉在灰色的沙发罩上,晕开一团团深色的痕迹,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阿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宋初多日麻痹生锈的大脑来不及思考来龙去脉,只知道慌张地先开口认错,两只手慌乱地捧上钟芷的脸用五指一遍遍抹开她脸上的泪痕。 “阿芷,别哭了,都怪我,我不应该给你银行卡,都怪我……”宋初语无伦次地安慰着,甚至他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只能开口乱说着极力安抚着眼前的泪人。 可脆弱的身体怎么承受得了这样剧烈的情绪起伏,宋初安慰钟芷的话还在嘴边,就突然感觉到一股来势汹汹的反胃感从胃底涌出,宋初连忙双手捂住口鼻,慌不择路地冲向厕所的方向。 吓了一跳的钟芷也顾不上哭了,立马跟在宋初后面马不停蹄地跑进了厕所,只见宋初抱着马桶就开始干呕,反胃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加重,但多日从未进食加上刚刚才吃了两口的蛋糕,没几下就什么都吐不出来了。钟芷赶紧跪在地上从后面抱住宋初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只手抚上宋初腹部剧烈起伏的器官,轻轻按压以图缓解宋初的不适。 “呕……你别……很脏……”宋初两只手扶着马桶边缘就用了全部力气,实在没有力气再推开钟芷,只能在开口想让钟芷走开。 “没事,不脏,你都没吐出什么,我扶着你,你舒服了我们再起来。” “呕……呕……”宋初还没听完钟芷的话,又一阵恶心袭来,再次吐完整个人如同被大雨浇过一般冷汗浸湿头发和上衣,脱力地后仰,幸好钟芷一直跪在他身后稳稳地接住了宋初骨瘦如柴的身子,才没有让着脆弱的身躯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4、告白回忆 钟芷将宋初搀扶回卧室,方才发作过的身体一丝力气都没有,脚步虚浮,有好几次都差点脱力向地板摔去,最后几步钟芷实在是没办法顾不上什么打横抱起了人,安安稳稳地放到床上。 钟芷放好了人就想起身找条干毛巾给他擦擦冷汗,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再耽误恐怕还要感冒。还没走出一步,就被床上的人拉住袖子,强忍着难过开口:“阿芷,你为什么……不要银行卡?” 钟芷回头看向床上的人,明明自己都要难受得睁不开眼了,还奋力瞪大双眼想要一个答案。她慢慢俯下身,拉开宋初身旁的被子把人完全包裹进去,才席地而坐,思索着怎么开口。 她现在无法用科学的道理给宋初解释自己前后的态度变化,明明前一天在葬礼上还对他态度冷淡,第二天就如此对对方如此上心,如果放在钟芷自己身上,恐怕她也是满脑子的疑问。 脑海中实在搜寻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便捡了个不轻不重的问题反问宋初:“你为什么给我银行卡?把钱给我了你用什么?” 宋初没想到钟芷会这么问他,倏地咬住下唇,刚刚还落在钟芷脸上的目光突然显得无所适从,不知该放在哪里。 为什么给她银行卡?因为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呀……好像从两人相识以来他永远是钟芷的拖累。小学的体育课上钟芷几乎从没和其他同学玩过她喜欢的篮球、排球、羽毛球,而是为了照顾他的身体陪着他一圈圈围着塑胶跑道散步;高中的时候自己心脏状况频发成了医院的常客,钟芷只能牺牲掉休息时间跑到医院帮宋初补习;刚上大学外貌、实力皆颇为出众的钟芷从开学就吸引了不少追求者,但因为身边总围绕着自己一个异性,那些爱慕追随的目光也随着时间渐渐消散。所以当那次聚会上钟芷说出她并不想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宋初并不意外,他好像一名迟迟未接受审判的罪犯,钟芷的那句话才让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好像从来没能给你什么,反而一直向你索取,宋初在心里默默回答。所以他想在走之前完成一个心愿,让他有一次机会为钟芷做点什么。 可这个答案他不能说。他知道选择了结生命的自己也许算得上是个懦夫,可他实在没有勇气跟钟芷当面承认他选择去做生活的逃兵。他开不了口,他该怎么办…… 钟芷一错不错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人,没有放过宋初脸上任何一个微表情。眼见本就在强撑的人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起来,钟芷连忙伸手拨开散落在宋初额前的湿发,轻又缓地一下接一下安慰着面前变得慌乱的宋初。 她知道刚刚自己扔掉银行卡的反应明显过激了,甚至让他还发作了一场。钟芷叹了口气,调整下自己的情绪,接上刚刚的问题:“不管是因为什么,你要记住,在我眼里,你比钱更重要。” 宋初做梦都不敢想到钟芷竟然会有一天会对他说这样的话,眼睛慌忙抬起急切得对上钟芷的目光,妄图从她脸上辨别出这番话的真假,却没想到钟芷会再次开口,口吻变得更加和煦:“钱我可以再赚,但你没了怎么办?”害怕语气太重会吓到他,钟芷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和他开起玩笑:“今天要不是你愿意陪着我,那我估计就要去酒吧把自己灌醉了。” 没成想一句打趣的话却让宋初当了真:“别去喝酒……对身体不好……” “好好好,我这不是没去嘛。我来找你了,我自然不用借酒消愁啦!” 在钟芷说完这句话之后,宋初的记忆就变得模糊。好像因为她的那番话而终于暂时放下心来,她没有接过银行卡不是因为嫌弃他或者生他的气,呆在这里她也不会去喝酒伤害自己的身体,宋初终于松了一口气任由自己陷入昏沉之中。 再醒过来已是寂静的深夜,心脏处一阵熟悉的绞痛将宋初从睡梦中扰醒,眼中模糊的水雾退去,他看见钟芷正趴在自己卧室的书桌前休息,面朝自己,手里还捏着刚刚给自己擦汗的毛巾,宋初望着睡梦中的钟芷微微出神。 原来……原来她还是有些在乎我的,对吗?如果她还需要我,那就再陪她几天吧。 宋初突然回想起那年刚刚听到那句真心话之后落荒而逃的自己。钟芷不知道的是,当年宋初本准备在那场同学聚会之后就向她表白。 那时候他们刚刚大学毕业不过半年,很多人的事业都才刚刚起步,甚至有几位连工作的试用期都还没过。相较于其他人的青涩,从大学时期就开始利用碎片时间创作漫画连载的宋初已经拿到了几笔稿费,算是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金钱的收获给了他学生时代从未拥有过的自信,他开始思考自己是否算是能配得上钟芷了。 计划那场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的联系也更为紧密了些。聚会群里五十多个人,钟芷和宋初都在,关系好的几个朋友总会互相开开玩笑,话头引到宋初头上的时候总是避不开钟芷,大家都开玩笑地问他两什么时候在一起。刚开始宋初还紧张严肃地制止,但被大家说得多了,尤其是几个同学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跟宋初分析:“你看钟芷这么多年都没谈过,而且在她身边的就你一个异性,她不是喜欢你还能是喜欢谁呀?”宋初被这耳旁风吹得晕头转向,也渐渐觉得这段贯穿了他整个青春期的暗恋终于要迎来一个双向奔赴的结局。 而这一切钟芷都毫不知情,彼时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事业上的她早就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微信群都开了免打扰,偶尔点进群看到999+的新消息就大脑发麻,匆匆扫过几眼便退了出去,而这种行为却被宋初误解为一种默许。 在问出“你和宋初要不要结婚”这个问题的时候,参加聚会的所有人都以为是当了一次红娘,坐在宋初身边的好友还一脸坏笑着碰了碰他的肩膀,那时的他右手早已伸进了衣服口袋,摸到给钟芷准备好的一条项链,本来是准备聚会结束表白的时候再送给她的,听到这个问题时宋初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如就鼓起勇气顺水推舟让大家都做个见证。 他脸颊泛红,为了掩饰害羞,端起面前的果汁装模作样的喝起来,微微侧头等待着钟芷的回答。 “呵,别闹。我还要拼事业呢,宋初还是找个能照顾他身体的人结婚最好。” 握着玻璃杯的指尖瞬时晃了一下,杯中的果汁不小心被洒出来大半,橙色的汁水立刻打湿了宋初洁白的衬衣,几粒果肉也随着果汁挂在胸前,那是他为了今天这场聚会精心挑选的新衣服,出门前还小心翼翼地熨烫平整才穿上身。坐在宋初身旁的朋友第一个反应过来抽出几张餐巾纸擦拭,嘴上打着圆场:“没事啊没事,这果汁回家一洗就掉了,我知道一个牌子的洗衣液……”可宋初就像瞬间失聪般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只愣愣地看向钟芷,大脑用了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就在听懂的瞬间宋初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宋初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从聚会的包间里落荒而逃的,也记不清自己又是怎么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用最快的速度跳上停在路边的计程车,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他只记得自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 回到家宋初妈妈已经睡下,他把自己关进卧室里,蒙上被子才敢终于任凭情绪喷涌而出。不知是在所有人面前被明确拒绝的羞,还是明知自己配不上还对他们之间抱有天真幻想的恼,抑或是终于明白那人不喜欢自己是因为他这幅病弱身体的恨,宋初只觉得他的心里有几把世间最为锋利的剑,将他的心划上一道又一道,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宋初能做的只是哭,好像眼泪是可以减轻痛苦的唯一途径,即使哭到后来孱弱的心脏早就受不了这样的负荷而传来尖锐的疼痛,宋初也只是攥紧了胸前的衣服倔强地继续任由眼泪滑落,试图用这样的方法和自己的身体叫板,他恨自己为何如此无用,恨自己为何永远是个拖累,恨自己为什么要异想天开。 钟芷从来都是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女孩,优秀得如同高挂在天上的瑞阳一般。他陪在她身边那么久如何能不清楚她的理想和抱负是什么?他怎么能还痴人说梦一般准备告白,难道自己拖累的还不够吗?学生时代她作为朋友已经为她牺牲了不少,难道还想要和她在一起继续拖累对方吗?宋初只觉得自己怎么如此自私,如此大意,连这一层都没有想到,他除了会索取还会干什么? 宋初一次次把自尊心揉碎,将自己贬低进泥土里。 当他眼前的事物变得越来越模糊,每呼吸一下都要用尽了全身力气的时候,宋初只觉得解脱,他第一次任性地在病发的时候不及时吃药,任凭自己晕倒在床边,他心想如果一切都可以在这里暂停就好了,那他就可以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三天后宋初在医院的病房里醒来,病床边是哭红了双眼满脸憔悴的妈妈。那晚宋初的呜咽声还是穿过厚厚的墙壁吵醒了睡梦中的母亲,反锁的房门让母亲直觉不安,找来房门钥匙的时候屋内已经没了声响,打开房门向来病弱的儿子就那么毫无知觉地昏迷在床边,嘴唇发紫,面色暗红,心跳微弱地险些触碰不到。 宋初看着母亲脸上未干的泪痕,不用细想也能猜出从拨打急救到他苏醒之前,母亲是熬过了怎样提心吊胆的三个日夜。 宋初知道,他对不起妈妈。 直到一周以后身体情况变得稳定,才从母亲那里拿回自己的手机,被允许可以适当刷手机看看新闻。宋初接过来首先打开了微信,99+的未读消息几乎都来自聚会上的同学,有些在安慰,有些在担心,独独没有来自她的问候。 宋初扯了扯嘴角笑自己还在做梦,还没掂量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食指再次滑动,宋初在同学群里统一回复大家自己没事,不必担心,便删除聊天记录退出了群聊,将手机关机。一切做完不过五分钟,手机就又回到了宋初妈妈的手里。 “妈妈,你抱抱我吧。”二十岁的儿子已经许久没有提出过类似的需求,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就好像还是那个半大的孩子,任凭眼泪在妈妈肩膀的衣料上晕开。 “妈妈……我只有你了……” 5、石莲花和你 可现在连母亲也离开他了。从两年前那场聚会一直到母亲离世,他的人生就像是掉进了噩梦深渊,重力加速度般地一坠再坠。 昨夜凌晨醒来的时候,宋初将趴在书桌上休息的钟芷抱到自己的床上,而自己选择坐在书桌前枯坐一夜。 抑郁症带来连续性的失眠已经是家常便饭,这段时间以来他仅有的休息常常得益于心脏病发或是低血糖而引起的晕厥,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总会期盼自己不再醒来,却又每每在无奈和苦笑中清醒过来。 医生开的安眠药早就失去了药效,即使按照计量服用效果也微乎其微,当宋初发现吃与不吃差距不大之后,几板从医院带回来的安眠药便被放在抽屉的角落里渐渐落灰。 但是它们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他想。并没有蓄意提前计划,却在无意间积累了大约五十粒的药量。就好像是一个铺垫已久的巧合般,命运给了他一个可以顺利离开的出口。 可是昨天阿芷才刚刚说过她需要他,也许……他不该这么快就走?无论这份需要是真是假,时间或短或长,他都愿意为了她再多撑几天,撑到她平复好心情的那天。一夜未眠足以让宋初整理好纷乱的思绪,在他看来,这两天钟芷对他突如其来的依赖不过是面对打击时慌不择路的选择,她总会再次回到自己人生的正轨上去,而他也终将成为一段小小的插曲。 昨夜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当钟芷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日头正盛,眼神还不甚清明时映入眼帘的就是宋初拿着几板安眠药发呆出神的样子。当年钟芷在拿到宋初遗书和死亡证明的时候曾经去查过报告中提到的“阿普唑仑”是什么样子,印象中白色、圆形的小药片一个个均匀整齐地排列着,就和现在宋初手中拿着的药板一模一样。 昨天才害得宋初病发的钟芷此刻不敢再刺激对方,天知道她多么想立刻抢过他手中的药片原地焚毁,但理智告诉她这样做不仅会吓到宋初,更重要的是即使她将全部药片尽数销毁,想要离开的人也会找到其他办法。 她要做的不是破坏他伤害自己的工具,而是留住他想要走的那颗心。 “这是你平时在吃的药吗?”钟芷下了床,缓行两步走到宋初身边轻轻开口。 对周围事物变化总是反应迟钝的人这才被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钟芷吓了一跳:“啊……对,对……这是……这是……”企图掩饰自己服用安眠药的事实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药片上印刷的文字大概率已经被她看到,如果撒谎会不会惹她生气,宋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复。 钟芷接过宋初手中的药,状若轻松地拿在手里翻看:“这是安眠药吧?我朋友前两年得了抑郁症的时候也吃过这种药,你生病了吗?”即便钟芷早就知道问题的答案,可她需要一个契机接近真实的他,需要给宋初一个机会主动向她坦白。 但回应她的只有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默。宋初紧抿着双唇不让就在嘴边的承认脱口而出,他承认这个略带关心的询问对他而言具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就像是沉浮在冰冷的海水中快要溺亡时看到一根可以救命的绳索那样,让人本能地想要死死抓牢。可是这是阿芷抛出的绳索,他不愿接,一如他不愿用自己的沉郁灰暗侵蚀独属于她的快乐。 他已经拖累了阿芷二十年了,够了。 “哎……”没有得到回应的钟芷只能再次开口打破这份沉默:“你不愿说,我其实也猜到了。阿初,你过得不好,对吗?”钟芷放下手中的药片俯身蹲下,两只手轻轻放在宋初的膝头,抬眼望着他,晨光洒进清澈明媚的双眼还是宋初记忆中的样子。 是的,他过的不好。世人皆离他而去,而他也把自己活成了孤岛,从此日夜颠倒,不眠不休,如果游离在人间的野鬼,等待死神将他干涸的灵魂收走。 可他也习惯了。当他被诋毁抄袭,被昔日陪伴了多年的粉丝全网追杀时,没有人问他过的好不好;当他母亲确诊,寻遍了国内名医也找不到一丝生的希望时,也没有人问他过得好不好;也许当一个人习惯了苦的味道,也便不觉得苦了,麻木的味觉早已丧失了叫苦的能力,只有尝惯了甜的人才能分辨得出什么是苦,才会哭,才会叫。 宋初早已学会将所有的苦涩悉数咽下,不给旁人带来一点麻烦:“阿芷,我有点困。” 他在逃避我的问题,钟芷心想。可看着那人苍白的脸色却又不忍心一而再再而三的逼问,只能就着他的胳膊将人慢慢扶起身,看着他背对着自己侧身躺下。钟芷望着宋初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蝴蝶骨无声叹息,她知道错过的时间难以弥补,他心底的伤也不可能在她寥寥数语间愈合,钟芷默默起身把散开的被子盖过宋初肩头,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的安眠药退出了房间。 钟芷泄愤似的找来剪刀将几板药片剪地稀碎,直到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药片原本的样子才讪讪停手,找来垃圾袋将所有的药片以及一点剪碎散落的药粉全部收拾干净,揣着门口鞋柜上宋初家的房门钥匙就下了楼,用最快的速度把垃圾袋扔到了离宋初家楼下最远的垃圾站,并确保了两个小时以后工人就会把这批垃圾运走焚烧才算放下心来。 回去路上钟芷也没忘去超市扫荡一圈,宋初家里的冰箱早就空空如也,昨天宋初吃了没几分钟就吐的情况也说明这人的肠胃状况令人担忧,钟芷还是决定亲自下厨包揽下最近这段时间宋初的三餐才最为保险。说来惭愧,自从两年前和宋初断了联系,钟芷就再也没能吃到过他做的土豆炖牛腩了,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虽说味道还是离宋初做的菜差出一大截,但好歹是学会了怎么做饭。 从超市购物回来一趟路钟芷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都不到,担心屋子里的人再出了什么岔子钟芷紧赶慢赶刚进门就先悄悄摸进宋初卧室,直到听见那人因为心脏不适略微粗重的呼吸才安心回到了客厅。 在卧室里的宋初根本睡不着,孱弱的心脏也承受不了侧躺的姿势,他只好背靠着床头默默发呆,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最常做的事情。直到窗外洒进屋内的光线再次变得昏暗,宋初才略微回过神来,他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针已经指向六点的方向了。 卧室外突然传来一阵敲打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便又被抽油烟机的声音所取代。宋初对钟芷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那个分不清葱和韭菜,开个火能把厨房炸了的小姑娘身上,听见厨房传来的这阵响动,宋初还是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害怕钟芷不会做饭再把自己弄伤了。 厨房的推拉门钟芷故意没有关严,做饭的时候也始终留神听听宋初房间有没有发出什么异响。视线越过大开的门缝,宋初靠近几步就看见钟芷在面忙活的身影:案板上是切地大小均匀的蔬菜,葱姜蒜则被放在另一边的小碗里;天然气灶一边是正在慢熬的白粥,另一边是炖了一条鱼的炒锅,像是要做一道清蒸鲈鱼。 厨房内井井有条的一切都在彰显钟芷现在的烹饪水平,本应该感觉到欣慰的宋初被浓浓的失落包围,连原本自认为不错的厨艺都已经在阿芷那里派不上用场了…… 宋初默默转头想要离开,一侧身眼神便落在了客厅那几盆已经枯萎的盆栽吸引,那是母亲离世前日日精心打理的植物,他印象中似乎有两盆是君子兰,还有几盆是薄荷、绿箩。母亲住院的那几个月这些绿植早已被人忘在一隅,它们的生命好似也随着母亲的生命渐渐流逝最终消散。 钟芷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双手抱膝坐在地板上,看着身旁盆栽旁默默出神的宋初。干涸的泥土配上枯萎发黄的植物,怎么看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钟芷心里突然开始懊悔,怎么下午打扫的时候没有把这几盆花一起扔掉。 “你怎么又在发呆呀,你看到这盆石莲花了吗?”钟芷突然出现,抱着一盆石莲花怼在宋初眼前挡住他视线。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检查过一边这些植物了,几乎全部都因为长时间缺水死亡,只有唯一一棵石莲花还有几分生还的可能性,浇过水后移去稍微阴凉些的角落期待它能自己恢复过来。 只是隔得地方离原先的位置有点远,果然被宋初遗漏了。 “你看这盆石莲花,应该有两个多月没怎么浇水了吧?居然还能活呢。”钟芷蹲在宋初身边开始自顾自地介绍起来:“石莲花真的是很神奇的植物诶,长得是莲花的样子,却比莲花不知道坚强了多少倍,即使这么久没浇水都能存活下来,你看别的花花草草都干枯了,只有它挺了下来,虽然还需要再精心养一养,但不出一个月肯定能养回来,我相信……” “如果没有养回来呢?”宋初开口打断了女孩的喋喋不休。 “啊?” “如果一个月以后,石莲花也没有养回来,还是和其他盆栽一样,死掉了呢?” “……” 钟芷看着宋初的侧脸没出声,一个月以后也没能救活这株石莲花的可能性固然存在,但现在宋初和她需要的都不是对未来理性的判断,而是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不会的,我能养活它。它还在呼吸,还在汲取水分,它撑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我的出现,等我把它救活。” 钟芷顿了顿面向宋初,将那盆石莲花放回到地板上,打开双臂,把双手抱膝团成一团的宋初尽力全部抱在怀里:“如果一个月没有养回来,那就两个月,两个月不行就三个月,我永远不会放弃他,只要他还活着,还在呼吸,我就永远不会放弃。” 钟芷松开环抱的双臂,两只手轻轻捧起宋初的脸,直直地望进他一双猩红的眼:“我会永远陪在他身边一点点拼凑,看着他一天天变好,永远永远都不离开。” 一声呜咽再也忍不住般传来,再接着就是从脸颊坠落的泪水。钟芷忙得凑得更近将宋初不断抽泣发抖的身体再次拥进怀里,双手环绕着那人单薄的后背,顺着突出的脊梁骨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她知道宋初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但又担心对方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住,耳边渐渐传来那人愈发急促的呼吸声,钟芷只得柔声安慰:“别急,别急,我陪着你呢,别哭。” “你们都会好的,无论是花,还是你。” 6、一碗煲仔饭 推开心理咨询室的大门,在等候厅视线搜索了几个来回,钟芷才终于在大厅角落发现了宋初埋头蜷缩在座椅上的身影。 天气渐凉,深秋的季节医院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多数已经换上了御寒的毛衣和厚外套,钟芷担心宋初的身体外出可能会着凉,不顾对方微弱的反抗硬生生从衣柜最深处扯出一件羊毛大衣给人套上,对宋初“其实没有那么冷”之类的声讨置若罔闻,临出门前还意犹未尽地给他脖子上再添了一条围巾,任由宋初一声轻叹飘散在空气里。 角落里正发呆出神的宋初将一半脸都藏在奶白色的围巾下,略微长长了些的碎发耷拉在额头前遮住了那对清俊的眉眼,反倒是高挺的鼻梁从侧面看过去轮廓尤为出众。 钟芷停在宋初身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宋初左肩:“走吧,我们中午去吃好吃的!” 愣愣地被钟芷牵起一只手,慢她半步被她领着向医院门口的方向走,宋初看着钟芷身后随着步伐上下跳跃的马尾辫有些惊讶,刚刚心理医生在和他聊完之后又请钟芷进去坐了好一会儿,他能够猜到心理医生大概会将自己的情况给钟芷描绘得愈发严重,等待的时间他已经想好了安慰掩饰的措辞,可是钟芷此刻居然只字不提,笑容还依旧晏晏。 宋初猜得没错,当心理医生将重度抑郁症的诊断报告放在钟芷面前时她早有准备,可即便这样,也还是在听到医生告知她“病人极其抗拒治疗”时皱紧了眉头。 她知道,他依旧想要离开…… 在诊室的三十分钟里钟芷将医生每一条嘱咐都认真记录在手机里,面对消极的病人医生将家属配合的重要性提到了首位,更重要的是在和宋初谈话的过程中,医生每每在提到“今天和你一起来的女孩”时,宋初原本麻木灰败的脸色会近乎微不可查地透出一丝生机,钟芷恍然间明白心理医生和她一样都在赌,赌她能否成为将宋初从深渊下拉回的变量。 手机备忘录里密密麻麻的笔记中有两条被钟芷加粗放大,一条关于亲朋陪伴,一条关于外界联络,任由宋初一个人处在孤独闭塞的环境中只能加深他的抑郁和幻觉,医生不断地鼓励钟芷带着宋初去一些相对安静的室外场所,尽量杜绝他被情绪的漩涡越拽越深的机会。 “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跳跃的马尾辫节奏突然暂停,钟芷转头看向宋初对面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错愕的脸:“我们去吃高中校门口那家煲仔饭好不好?我想念好久了……” 那家煲仔饭宋初记得清楚,那是高中时代钟芷的最爱,几乎每一次两人打赌的赌约或者成绩进步的奖励钟芷都会要求宋初请她吃一顿煲仔饭,甚至痴迷到了和宋初承诺以后每年生日都要来吃一顿的程度,这样的习惯直到钟芷升入大学被更多新鲜事物吸引才渐渐打破,被一并抛之脑后除了那个生日的约定,还有自己这个渐行渐远的朋友。 可是……可是她今天却想起来了…… “我都馋了好久了,你陪我去吧……”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应答,钟芷没再给宋初踌躇的机会,嘴上还用着柔声细语好声商量,手里已经不容拒绝地掏出手机将高中学校地址快速输入打车软件里,钟芷目标明确,毕竟带他多接触外界环境是今天的首要任务。 “……好。” 如果她想去,自己如何能拒绝,更何况他也许比她还要更加想念那个味道。 医院距离高中学校不过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到达煲仔饭店门口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门口的招牌换了更大更鲜艳的颜色,还是坐在门口收钱的老板娘先认出站在门口徘徊的钟芷:“是不是回来吃煲仔饭呀?” 听见老板娘熟悉的嗓音,钟芷有点兴奋拉着宋初就跨进了店门,未到中午饭点店内就餐的人并不多,钟芷想起刚刚等候厅的那幕选了同样在角落里的座位:“对呀!老板娘店开得越来越好了,门面这么气派我都认不出来了!” 一串甜言蜜语哄得老板娘合不拢嘴,将菜单递给钟芷还悄悄耳语说要给他们今天依然按学生价来,待会儿结账的时候给他们打个九折。与兴致勃勃的钟芷相反,宋初全程将垂头将半张脸掩在层层堆起的围巾里,老板娘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却并未多话。 钟芷谢过老板娘匆匆扫了一眼菜单,几个招牌菜和高中时代的搭配一摸一样,创新的小菜都放在菜单最下方,钟芷没用几秒钟将几个菜名如数家珍地爆出来:“来两份腊味煲仔饭,一份多酱汁,另外一份加颗鸡蛋,不要青菜!”正准备把菜单还回老板娘手上的时候又会想起什么顿了顿:“你口味变了吗?我刚刚说的没错吧?” “……嗯,没错。” 她还记得…… 就好像是从未期待的圣诞节却在第二天的早晨发现了圣诞老人留下的礼物,这样的出人意料可以在荒芜的沙漠里开出嫩芽,也能在晦暗的心底点亮一盏烛光。宋初呆呆地望着对面的钟芷从一旁的木桶里抽出两副一次性筷子,兴冲冲地撕开筷子的塑料包装,四处张望打量着店内的变化,双眼中闪烁的亮光是宋初已经失去的对生活的热情。 “你看什么呢?” 下一秒钟芷和宋初的眼神四目相对,他慌乱地垂下头:“没,没有……” 钟芷倒是没有深究,转头在自己的背包里捣鼓半天:“抬起头啦,该吃药了。” 手掌心里是几枚大小不同的心脏病药片,长期服用这些药物的宋初当然能够一眼分辨得出每一种药物的计量是否准确,他知道钟芷现在手中拿着的数量是正确的,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已经看过了他的医嘱,学会了读药物说明书,在饭前准时将药物递到自己面前,另外一只手还举着她自己刚买的新的保温水壶。 宋初抿了抿唇接过药片和水壶,扬起头将水壶里的温水顺着喉咙送进胃里。他喝得很慢,眼眶有些发酸,几口水的时间里他在飞速眨眼,试图让眼中氤氲的雾气尽快散去。 两份煲仔饭很快被端上桌,两辈子加在一起已经十几年没有闻到过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咸甜适中的酱汁包裹着软糯的米饭每一口吞下都是对味蕾的享受。碗底的锅巴被钟芷熟练得翻转夹起,酥脆喷香的味道还是一如从前。 那十年将全部身心投入在事业上的钟芷偶尔也会想起这碗煲仔饭,可刹那间闪过的兴致总会被理智强行压制,那时的她总喜欢下意识地否定毫无意义的行为带来的短暂快乐,而此时此刻的她才明白生活中诸多行为背后的意义需要人们主动来赋予,平凡的味觉体验也可能换回的是被尘封已久记忆的复苏,抑或是任时光冲散却被她寻回的故人。 思及故人钟芷本能地抬头看向坐在餐厅饭桌对面的宋初,自己的吃饭速度算不上太快,即便如此当钟芷已经大半碗下肚的时候,宋初碗里的饭菜才堪堪被消灭了最上面一层。 但这已经是近些天以来宋初的最高纪录了。 几乎每一顿饭刚咽下不过三、四口的时候就会在生理反应的刺激下恶心反胃,进入胃袋不过片刻的食物基本就像是留下“到此一游”打卡式的游客一般,在宋初的身体里走个过场而后大约三分之二都要葬送在垃圾筐里。 钟芷特地询问过心理医生宋初饮食相关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果然是和心理问题紧密相关,肠胃药物的治疗对于精神层面带来的不适基本无效,只能从改善心理状况入手,进食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无声地叹了口气,从餐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面巾纸递到宋初手边:“吃不下就不要勉强自己,万一再吐又会伤胃。” 宋初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当和记忆中如出一辙的饭菜摆在他面前时,他何尝不像钟芷一般惊喜,第一口吃进嘴里时他也会想起那年想法设法诓他请客的小女孩。只是他实在胃浅,刚刚吃了几口就觉得有些撑,逼着自己又咽下几口米饭只觉得食物已经堆积到了喉管中间。 好在钟芷似乎并不是很介意这样的自己,也没给宋初太多自厌自贬的时间:“等会儿我们回家坐公交车回去怎么样?和我们以前回家的时候一样!” 煲仔饭店铺临街开放,大门正对着的就是一条市内主干道,在来往车辆飞驰而过的气流声中还偶尔混杂着附近车站有公交车到站的提示声。 高中三年他和钟芷就是在同样的车站顶着艳阳,冒着风雪不知道来回坐了多少趟公交汽车,那时的他们都去汽车站专门办了公交车年卡,只是钟芷忘性太大,在好几次上了车才发现自己又把车卡放在家里没带在身上以后,两人的车卡就都被郑重地交给宋初保管了。 这样的安排倒是方便了钟芷,只是冬天里天总是亮起得晚,钟芷喜欢赖在松软暖和的被窝里多睡十分钟,许多次宋初都只能独自站在公交车牌旁边等着快要迟到才跑出小区大门的钟芷,头发在冬季呼啸的北风里被吹得稍显杂乱,好几次他想要抬手帮她把鬓角飞出的碎发规整在一起,却在看见自己冻得青紫的手指时立刻缩回了身侧。 他那时心里总想着,这座城市的冬天怎么这样冷,风怎么这样大,让心爱的女孩脸颊被吹得通红。 7、公交车上 钟芷记不起距离自己上一次坐公交车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自从大学毕业以后随着各类打车软件进入市场以及自己水涨船高的月薪,出租车已经成为了她出行的首选,不仅能够节省掉几乎所有步行花费的时间,也能提供给她相较之下较为私密的乘车环境。 甚至在步入职场五年后买下了人生第一辆属于自己的座驾,钟芷还能回忆起那是一款不到五十万的小型轿车,花费了她当时将近三分之一的存款,兴冲冲地完成了提车手续坐上驾驶座的那一刻她还清楚地记得意料之中的激动和兴奋并没有如约而至,那时她除了父母以外竟无一人可以分享喜悦,那是她前世第一次幽幽轻叹:“如果宋初还在就好了。” “阿芷,坐下歇会儿吧。”宋初拍了拍身旁公交车站的公用座椅,虽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仅有一个小时午休时间的高中生绝大部分都聚集在街道两旁的餐馆里,将目之所及的店面都充斥地熙熙攘攘,反倒显得这边无人问津的公交车站冷清了些。 “好呀。” 钟芷走过去在宋初身旁的座位坐下,这才发现一排座椅背后是一块电视机大小的屏幕,上面正实时显示着这一站将要停靠的公交车线路以及下一辆车到达的时间。 “这也太实用了吧!”不由得发出感叹:“真的变化好大呀,你看到这个屏幕了吗?” “嗯,如果是晚上还会显示下一趟车是不是末班车,确实便利很多。”宋初轻笑着补充道,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变化的时候也是和钟芷一样打心底里赞叹过科技对生活的影响。 “你怎么知道?你坐过末班车?” 慌忙与她错开的视线有些颤抖,宋初抿了抿唇,脱口而出的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嗯,坐过。” 两年前在他预谋着那场狼狈不堪的告白时,曾经也怀着热忱的爱意想要去学习钟芷最喜欢的煲仔饭应该怎么做。在电脑和数位板前坐了一整天的人依然能在晚饭过后,强打起精神跑到高中学校附近去跟老板偷师,只去了两三次就能在家里把那碗煲仔饭复刻到七八分的程度,也胡言之厚地试想过下次做给钟芷吃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是带着“男朋友”的身份下厨了。 寥寥数语的回答背后是宋初不愿再被人提及的伤疤。 然而敷衍的回答并未让钟芷察觉到任何异样,这些天宋初在聊到过去的事情时总会显得言简意赅。在她心里漫画家总是和她这样常年公司住所两点一线的普通人不一样,如果说她强调地是效率和结果,那么宋初一定会更看重体验和过程,深夜坐一趟末班车这么富有艺术家气息的事情在宋初身上发生实属正常。 等待公交车的时间不算太久,不过四、五分钟的样子下一辆车就准时进站了。 也许高中三年养成的习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钟芷先宋初一步上车,她总是习惯性去寻找车上空闲的位置,好能让这段十几分钟的车程尽量轻松些。 车身靠后的位置刚好有两个并排的空座,钟芷眼神亮了亮径直向那个的方向走过去,坐在驾驶位的司机一直注意着上车的乘客是否投币,还未等他开口拦住毫无付款意识的钟芷,那个人影就在他眼前晃了一瞬消失在公交车后方了。 慢他一步上车的宋初立刻反应过来,用自己的手机软件在仪器上扫过之后,又忙不迭地切换成了微信扫描车上的二维码付了另外一张车票:“不好意思,我付两张,跟我朋友一起。” 司机这才没有发作,向后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人赶紧上车。回神反应过来自己又像从前那般总把公交车卡丢给宋初,让他每次上车都要负责给两个人刷两次卡,当惯了甩手掌柜甚至连上车需要付钱的意识早就退化了,不好意思地冲着向车后缓步走来的宋初扮了个鬼脸:“嘿嘿,我忘记啦,多亏你。” 与高中时期相比略显成熟的五官和记忆中青涩的脸庞牢牢重叠,有一瞬间宋初和钟芷都惊觉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深深打上青春烙印的时光,宋初欢喜于有一部分的钟芷始终未变,起码那个鬼马的笑容一如从前,而钟芷却庆幸于她有个机会回到宋初身边,放任自己还可以天真浪漫。 一时间二人都略有些沉默,而汽车发动行驶向前。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变化不是很大,钟芷坐在靠近车窗的位置欣赏着窗外匆匆闪过的景色一言不发,这种不用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工作,将所有碎片化时间全部填满的生活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隐隐有些沉溺在其中的钟芷没有发现身旁的宋初脸颊泛起一丝浅粉。 技术再好的司机驾驶一辆笨重的公交车都不免有些摇摇晃晃,即使在座位上也无法始终保持力挺的姿势,宋初坐在钟芷身旁的位置总是在变换车道或者转弯时不可避免地与她的肩膀相撞,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宋初总觉得钟芷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体香萦绕在他们周围,他有些不可自控地心跳加速,可刚刚饭前才吃过药他确信这不是因为心脏病发。 恍惚间一不留神整个车身突然一个急刹车,从司机的方向传来一阵咒骂声,应是从人行道上窜出的一只宠物狗挡住了车道,没反应过来的狗主人手里还攥着刚刚解开的狗绳不敢上前。 靠近车窗的钟芷本能地抓紧了座位旁边的扶手,没有任何防护的宋初被惯性带着上身向前方猛地一晃,本就心率有些快的心脏传来一阵刺痛,脸色立时从浅粉转为煞白,痛得宋初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腰间被一截温暖的手臂轻柔地揽入怀中,不甚清明的大脑借着那股力道温顺地靠在身旁那人的肩膀上,紧紧攥住左胸前襟衣料的手被人用一只绵软的手掌代替,在心脏的位置熟练地顺时针画起圈来,模糊间宋初听见一声关切的低语:“还好吗?需不需要吃药?” 抵在钟芷肩头的脑袋微微摇晃,发作的并不算严重,宋初凭借经验晓得这样的情况他缓过几分钟就好。 略微恢复过来的神志可以想象他是以何种姿势被钟芷抱在怀里,即使是在公交车后排却也依然算得上是公共场合,平素绝无可能在大庭广众下做出任何亲密行为的人此时却生出了些许耍赖的幼稚心思,原本萦绕在鼻尖隐隐约约的馨香变得浓烈了数倍,将他团团包裹,让他莫名地想要在这温存里沉溺。 “好些了吗?”见宋初的脸色慢慢恢复了点血色,钟芷抬手将他鬓角渗出的薄薄一层冷汗用纸巾擦干。 “嗯……好多了。” 虽然还有些残留的心悸,但他怕靠得太久会让钟芷徒增忧虑,更怕会让对方看出来自己那点恬不知耻的小心思。恋恋不舍地从钟芷的怀抱里退出,宋初感到周身就像是从暖春倒退回了凛冬,冷风从袖口贴着肌肤表层嗖嗖灌进身体里,控制不住地打了个轻微地寒颤却还是坐直了身子。 “冷吗?”说着却并未给宋初太多回答的时间,钟芷已经顺手将宋初靠近自己这边的那只手揣进自己上衣的口袋里,带着些许主人的体温丝丝暖意从指间蔓延至掌心,有些酥酥麻麻的。 “不……不用了……”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回去,宋初向回拉了拉手臂被却钟芷抬手按住,覆着他手背也一齐将手塞进了同一边的口袋里,狭小的空间登时被两只手一大一小填地满满当当,钟芷的五指聚拢将宋初还散发着寒气的指间拢在一起:“别动,你手好冰,放在这里暖暖。” 宋初脸蛋像是紧挨着什么炉火、暖气被烘得染上两坨红晕,躲闪的眼神四处乱飘不知看哪里才好,就是不敢将视线落在钟芷身上,身旁的人却还如同恍然未觉一般聊起往事:“你还记得吗?以前冬天的时候我也总喜欢把手这样插进你校服口袋里,总觉得你口袋里要更暖和一些……” 他当然记得。 他还记得当他发现钟芷在冬天渐渐有了这个习惯私下里不知欣喜了多久,抱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被喜欢的人自然而然的亲近也算是少年时代最甜蜜的回忆。那时他总为了校服口袋的温度能尽量高一些,随时随地都在两侧校服口袋一边装上一只暖手宝,以防钟芷突然偷袭他也摸不准她会塞进那一边口袋。 青春的赤诚总是带着些虎头虎脑的莽撞,养成习惯长期塞着暖手宝偶尔也会有控制不好温度和时长的时候,有那么偶尔的几次宋初忘记口袋里的东西就这么在怀里揣了一整天,从淘宝高价买回的暖手宝一天过去掏出来时还是温热的,直到脱了羊毛衫才发现,隔着薄薄的一层毛衣小腹两侧细嫩的肌肤被低温烫伤出了两团深粉色的印记,后知后觉才感到几分火辣辣的疼。 说他傻也好说他倔也罢,宋初还是瞒着所有人在烫伤的位置贴好纱布,依然固执地将暖手宝放进口袋里,只为等着那个女孩无法预料的突然到访。 8、同居生活 两人早上八点多出门,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下午两点钟了。仅仅半天的时间却能赶得上宋初此前一个月的活动量,长期对外界的恐惧和厌烦在钟芷的陪伴下变得可以忽略不计,安然到家时宋初自己也为这一天圆满完成的行程有些惊讶。 钟芷用自己的指纹打开门锁,牵着有些累得抬不起头来的人进了屋。 指纹是她昨天从柜子里翻出说明书,按照上面的详细步骤自行录入的。那时候日夜颠倒、睡眠毫无规律的人才酝酿了些许困意,侧身蜷缩在床上阖目休息,钟芷假模假式地在他耳旁无声地用气音请求:“阿初,我把自己的指纹输入你家门锁了哦。” 被光怪陆离的梦魇困住的人自然没有听见,直到今天进了家门被钟芷扶着躺回床上才迟钝地发觉整个开门的过程好像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的参与。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实际上内心的喜悦要大于气恼,这种似乎像是和钟芷成为了一家人的错觉对于他来说要比任何其他情绪都更加猛烈,内心像是被幸福的气球占满,鼓胀得厉害又生怕它一戳就破。 宋初乖顺地被扶着躺进抖开的被窝里,由于心脏的关系只能背靠着软枕上身略微抬起才能呼吸顺畅,就着钟芷抵在唇边的水杯喝了几口温水,明明已经一脸疲惫被榨干了全部力气,却还是倔强地不肯闭眼,撑着眼皮望向在他面前来来去去的人,声音低哑:“阿芷,你不用去忙工作吗?” 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听起来有些像是给对方下了逐客令,很快反应过来后宋初懊悔地咬住了下唇,明明是想要确认她会不会走,明明是想要听到自己睡醒了也还能再见到她的回答,为什么好好的话都会被自己说成这样,迸发出的自厌情绪瞬时像是要把宋初吞没,“一无是处”的思想钢印被深深印在了脑海中形成了意识的一部分。 “不用呀,我请了几天年假。”背对着宋初将房间里遮光的窗帘全部拉上,屋子里立马昏暗许多,正是适合休息的氛围,钟芷转过头来看向宋初没有放过他眼神中的患得患失,了然地揉了揉他有些枯糙的发:“你快睡吧,晚餐我们在家里吃,今天让你尝尝我做的汤面。” 她不仅不会走,还预备做晚餐和自己一起吃…… 心中的重重顾虑被钟芷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冲淡了,宋初眨了眨眼有些无所适从地将整个人又向温暖的被窝里缩了缩,试图掩盖自己心思被看透的羞怯,声音透过一层厚厚的棉被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嗯……” 从包里将宋初的几份救急药物掏出并着水杯一齐放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确认一切安顿妥当钟芷才转身出了卧室,轻轻掩上房门,将安静的房间留给困倦的病人。 然而床上的病人并没能尽快进入梦乡,纷杂的思绪在脑海中翻涌,宋初从来不知道人也可以这样矛盾,他一面气恼于自己将小心思表现地如此明显叫阿芷轻而易举的识破,一面又庆幸于自己在沉默和表达之间选择了后者,原来开口之后得到的回应也可以不是拒绝和冷漠,而是惊喜。 宋初突然想到早上心理医生的话,她说他应该少些悲观,对周围人抱有信心,鼓起勇气相信如他珍视他人一样,也有人会同样珍视自己。 “也许医生说得没错。” 迷迷糊糊睡着前宋初在心底下了一个结论。 - “阿初,我今天稍微晚半个小时回去,老板临下班开会把我绊住了!” “好的,不着急。” 忘记锁屏的手机被主人遗忘在厨房外的餐桌上,亮起的屏幕上是两分钟前钟芷刚刚给宋初发来的消息,即使可能会晚到半个小时都会贴心地告诉对方,配上一只生气的猫咪表情包抒发自己对被迫加班的不满。 宋初忍俊不禁地回复完对方又一头扎进了厨房,既然多出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他还有空闲可以多煲一锅汤。 钟芷在宋初家住下的事情被二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原本一直紧闭房门的主卧充斥着宋初妈妈生前留下的痕迹。在宋初拿来钥匙打开主卧让钟芷住进去的时候她犹豫了很久,和儿时记忆中相似的物品摆放位置,还有干净整洁的书桌地板都透露着宋初为保持房间的原貌做了多少努力。 然而这样的犹豫在宋初提及备选方案的时候土崩瓦解,他说他也可以晚上睡沙发,把自己的房间留给钟芷,吓得她抱着枕头就进了主卧的门:让心脏病人睡一晚上沙发她还算不算个人了! 这样平凡朴素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几天,从钟芷一周前休假结束必须要回公司返岗开始,宋初就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准备每日晚餐的工作。 像是居家的丈夫在为外出忙碌的妻子准备晚餐,这样的错觉让他乐此不疲地每天从小区附近的超市里采购回当日最新鲜的食材,关照着对方最近的饮食起居搭配出最合理的饭菜尽力做好食补,说他痴心妄想也好,说他痴人说梦也罢,他尽力忽略掉潜意识中某天这样的生活有可能会戛然而止的不安,固执地抱着这一点虚假的欢喜在厨房逼仄的空间里日日忙活。 “哇——好香!” 待到最后一道猪肚汤也被端上饭桌的时候,防盗门也同时响起指纹锁解锁的声音,钟芷刚刚取下身上的斜挎包,脚下还在玄关处换着拖鞋,嘴里已经忍不住对着厨房传来的阵阵香气发出赞叹。 “你回来了,快来吃饭吧。”话音刚落宋初又转身回了厨房,在厨房案板前微微佝偻着腰,想要提前准备好饭后水果。 腰上的碎花围裙还没有被解下来,从印花和配色的审美角度看大概率也是宋初妈妈曾经挑选的款式,虽然是女式围裙的大小,但宋初穿起来却毫不违和:淡粉色的带子从身前绕过,紧贴着纤细的腰肢在身后脊背中央系上一个好看的蝴蝶结,过于消瘦的身材日常穿上任何衣服都显得宽大松垮,只有这样需要系紧的腰带才能让清癯的身型可见一斑。 神思略微荡漾的钟芷心虚地揉了揉鼻尖,清了清嗓子冲着厨房内还在忙碌的背影说道:“你别忙啦,快来一起吃嘛!” “好,来啦。” 面对面坐在餐桌两侧,钟芷对着丰盛的晚餐胃口大开,满足的表情饶是如今胃浅的宋初也不知不觉多吃了两口米饭。可转念又觉得担心,前段时间听她说起工作不太顺利的事情就一直放心不下,想要用银行卡给她多些安全感又被人拒绝,这几天偶有加班也听得出钟芷颇有微词,斟酌着措辞开口:“阿芷,你工作不用太拼命,还是健康重要……” 这话从宋初嘴里说出来最是不具任何权威性,提起“健康”二字他可算不上楷模。钟芷把脸藏在端起的饭碗后不禁莞尔,却也没有出言反驳:“我也觉得,所以我最近申请了调换部门,能稍微清闲一些。” 这件事从回到宋初身边的第一天起钟芷就已经在计划了,原先公司的整体架构她十分熟悉,以及未来十年的行业趋势也了然于心,她选择调换的部门是相比之下工作量不太繁重,但从发展的角度看却也无可替代的职位。 这样的选择当然有宋初的原因,但也有自己的私心。一方面确实能够允许自己拥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和宋初在一起,另外一方面自己又何尝不愿意去体验一次完全不同的人生,自己曾经毅然决然选择的那条事业道路最后换来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和一颗萧索乏味的心,如果重来一次她决定和爱人共游这趟人生旅程又会是何境遇呢? 想到这里钟芷下意识抬头去看坐在她对面的人,目光灼灼,有些话呼之欲出可她心下明白还不是挑明的时机,以宋初的性格和他现在的健康状况,直抒胸臆估计能把人吓跑。钟芷不得不尽量婉转:“最近我突然觉得因为事业我错过了很多,忽略了生活,也忽略了眼前人。” 眼前人?是谁……? 阿芷……有喜欢的人了吗? 钟芷还是高估了宋初对他自己的信心,听到这话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身边有可能围绕的莺莺燕燕。这样优秀聪慧又明媚的女孩觊觎的人从来都不止有他一个,从初中感情刚刚萌芽的时候他就已经一清二楚,只是借着青梅竹马的身份能够常年霸占她身边的位置,可这样的殊荣也在两年前被她吊销了资格。如果现在她生活中出现了喜欢的人也并不意外,只是…… 只是他早就明白这样的生活就如同昙花一现有天将走到终点,但他还在暗自祈求这样能够陪伴她的日子久些,再久些…… 嘴里的饭菜突然就没了滋味如同嚼蜡,机械地将一口汤舀入口中,顷刻间暗淡下去的神色在餐厅顶光的照射下不难叫人发现,钟芷刚刚还沉浸在类似于告白的发言中不敢直视对方,再次抬头就看到对方错愕的脸心下暗叫糟糕,她好像说错话了…… 9、给她送饭 月光透过客卧的玻璃窗洒下一片银白,被钟芷严格要求规律作息的人刚过十点就已经洗漱完毕,宋初窝在松软的被褥中,鼻尖萦绕的香气来自钟芷前两天刚刚买回来的洗衣液,味道和记忆里她身上的馨香毫无二致,宋初轻轻阖上眼想象正被她温柔地抱在怀中。 靠近床边的矮柜上放着一盒刚刚拆封的氟西汀,宋初猜到心理医生大概和钟芷强调过,服用治疗重度抑郁的药物计量上一定要谨遵医嘱,除了看着他服下的四粒以外剩下的几板药片全部都被她收走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外壳包装被遗忘在房间里。 许是服用了太多这类药物的副作用,说明书上标明的助眠效果在他身上微乎其微,即使已经服下将近二十分钟过去,大脑思维依然清明,甚至能回忆起几个小时前饭桌上和钟芷的对话以及她说每一句话时的表情。 方才晚餐吃到一半时钟芷慌忙解释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我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多陪陪父母和朋友,当然也包括你!” 举在半空中的勺子还有汤汁在底部迅速汇集坠落在桌面上,她毫无芥蒂地望向自己的眼神让他片刻就打消了心中还未成形的疑虑,多年的相处让他对钟芷的个性最是清楚不过,当她摆出这样的表情和语气时说出的话就不疑有假。 宋初嘴边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将饭桌上的汤渍擦干净:“嗯,我知道。” 其实他不需要任何解释,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还愿意将他当做朋友,她还愿意与他作伴,他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这段时间钟芷陪伴在他身边的日子已经算是他苦涩人生中少有的甜,像是上帝手指间不经意漏出的水滴被风吹散偶然落在他头上,终于在他干涸的沙漠里开出几朵脆弱的百花蒿,也许这零星几朵艳色终有一天会遵循自然规律枯萎败落,可在他心里它们曾经存在便是奇迹。 他当然知道有一天钟芷口中的“身边人”会加上爱人这个角色,当合适的缘分出现的时候她的生活也会自然而然被爱情占据,他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接受了钟芷不会选择他的事实,她配得上一个身心健康,长命百岁,能够陪伴她一生一世的人,而这个人选从来都不会叫做“宋初”。 那个人的出现只是时间问题,或早或晚罢了,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以钟芷的眼光挑选的人一定会比自己强过千倍万倍,他这样悲观失意的人只会成为她的累赘,怎么敢去奢望有天能够住进她心里…… 宋初在心里将安慰说服自己的话翻来覆去地重复着,直到睡意终于在药物的扶持下逐渐浓重,混沌的大脑再也支持不住周密的思维,剩下的那些话像是断开的脑电波,被剪成碎片湮灭在无穷无尽的识海里。 可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一抹泪痕却从殷红的眼尾滑落。 他能把话说得头头是道,将自己安慰得服服帖帖,却未曾想到自欺欺人却也骗不过本能,不然他心底的那道酸楚又到底因何而来呢…… - 可能粉饰太平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宋初那晚内心的挣扎和矛盾没有向钟芷透露出分毫,依旧乖顺地在她将药捧在自己面前时立刻服下,强打起精神在每晚她回到家里时准备一桌的饭菜。 钟芷以为的细水长流,是他眼里的不知所终。 调换部门的申请已经被提交到公司的内网系统里,等待几个高管最后的审批流程通过就可以转到另外的部门去工作。虽然考虑再三钟芷还是选择了离开原来的岗位,但毕竟和周围同事的情谊还在,钟芷答应了上司抓紧最后在部门的这段时间将手头的工作整理清楚,还贴心地将之前一些业务总结成方法论供他人学习。 正常工作量以外的附加任务免不了要牺牲一些个人时间,钟芷计划今天在公司多留几个小时将做到一半的幻灯片编辑完,这样接下来的几天会轻松些,还能赶得上下班以后和宋初一起回家吃完饭。 下班前半个小时钟芷给宋初发过去一条微信嘱咐他今晚晚餐不用准备自己的那份,等她到家大概率也要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了。 “基本已经做好了,粥在锅里正熬着,不然我去给你送晚餐吧?”不到两分钟宋初那边有了回应,一条文字信息下边还有一张图片,三碟小菜被整齐地摆放在餐桌上,钟芷从来不知道宋初会几点开始备菜,直到看见这张照片才发觉他每天开工的时间大约要比自己预想地提前很多。 钟芷将手机上的图片放大认真盯着看了一会儿,心下暗自感叹艺术生的先天技能就是非同一般,只是一张日常的照片都被宋初拍地色彩明艳、构图平衡,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花心思在这张照片上,反正拍出来的效果让她有些难以拒绝这桌上的几盘菜。 转念想想宋初主动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就围绕着小区为原点,周围半径不超过五百米的区域内,他能提出来自己的公司转转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钟芷手指飞快在手机键盘上按下回复,顺手将公司的定位也一齐发了过去:“好呀,我在公司一楼等你。” - 高压锅里的小米粥用不到二十分钟就被煮得软烂,宋初将三盘还冒着热气的小菜和粥分别用饭盒跟保温壶装好,估算着钟芷下班的时间出了门。 初冬的天气还算不上刺骨,只是南方海滨城市一到季节总是容易刮起阵阵邪风,将体内存储不多的热气从四面八方尽数吹散。宋初将装着晚餐的保温袋护在怀里,生怕冷风带走了饭菜的热气,待会儿吃起来的口感会大打折扣。 钟芷就职的企业坐落在城市的cbd区域,正好赶上晚高峰的时段宋初担心路上拥堵就没选择打车,步行到地铁站上了地铁,作为公共交通的地铁在此刻发挥了自己最大的优势,将乘客几乎能够准点送达目的地。 刚出地铁站一抬头就是鳞次栉比,几乎需要抬头到垂直九十度才能看到顶层的摩天大楼,周围从色匆匆的行人皆是西装革履,偶尔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宋初总能在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他并不熟悉的商务名词或是夹杂在中文里的生僻单词,铺面而来的“精英感”让他有些窒息,为自己格格不入的“平凡”感到窘迫。 宋初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企图掩饰自己的不安,打开微信上钟芷半个多小时之前发来的地址,按照导航的提示向目的地继续步行,不由自主地微微垂头看向地面,他勉力忽略来自周围人的压迫感,想着阿芷还在等他送饭默默加快了步伐。 这片工业园区宋初从未来过,从两年前钟芷入职以后他们就切断了联系,只是听说过她在这片区域工作。导航提示已经到达目的地时宋初站在大楼门前有些愣神,闪着霓虹灯光的巨型企业logo在大楼正门处先声夺人,被擦拭得净透反光的玻璃门飞速旋转着将里里外外的人带进带出,他们衣冠楚楚、生机勃勃的面貌与这一路上他见到的行人如出一辙,甚至更甚,宋初犹豫着没进大楼,站在大楼外给钟芷发了条“我到了”的消息。 钟芷从十五分钟之前就合上笔记本准备下楼,紧赶慢赶还是叫她赶上了下班高峰,不仅公路上汽车堵得水泄不通,连整栋大楼上上下下一共八座电梯都被塞得满满当当,钟芷在电梯间等了四、五趟也没能挤上去。 收到宋初消息的时候钟芷终于赶上一趟电梯人稍微少些,同层楼和她相熟的同事也眼疾手快立马跟了上去,狭小的电梯里大家几乎是摩肩擦踵,听到微信提示音打开消息的那一刻,屏幕上绿色的对话框正好叫身旁个子高些的男同事看得清楚:“准备出去玩?” 说话的人叫江时序,和钟芷在同一个部门,平常关系也算熟悉,来来回回打趣也都是同事之间的玩笑话。 “没,朋友来找我。” “哦——朋友——”江时序拖长的语调配上揶揄的笑总让人浮想联翩,一条微信就能被凭空捏造出一点绯闻,电梯里其他几个同部门的同事也往这个方向看过来,都等着钟芷好好“辩白”一番。 “哎呀,真是朋友。” 留给钟芷解释的时间并不太长,话音刚落电梯就到了一层,人潮随着自动打开的电梯门向大门的方向涌去,钟芷一眼就看见站在旋转门旁边几米,生怕自己站得地方不对挡住了这些写字楼里白领的道路。 江时序顺着钟芷抬头的方向也看见了宋初,分明是对刚刚电梯里无疾而终的八卦意犹未尽,冲着宋初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就是你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江时序你又来了!”钟芷抬手将他推向一边:“我警告你,你别乱说!” 门外的宋初一直紧盯着电梯外闸门的位置,几乎是同一秒宋初也捕捉到了钟芷的身影,当然还有她身边的江时序。 来人高大挺拔的身材和丰神俊朗的五官在人群中尤为出众,附在钟芷耳旁低语的姿势也显得二人十分亲密,宋初有些看不清钟芷的表情,可她将人推开的动作却也让他刺目。宋初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肩并肩向他走近,陌生的男子站在他面前先开了口,声音自信洪亮:“你好呀!” 那一刻宋初曾想像过无数遍,钟芷喜欢的人会是如何模样,终于有了答案。 睡梦中的身影和眼前人渐渐重叠,宋初喉间一阵发紧,说话的声音沙哑沉缓:“你好……” 果然,连声音都比不过人家,宋初心想。 10、落荒而逃 客套的寒暄并不是宋初擅长的领域,干巴巴地打过招呼大脑中就再也搜寻不到任何其他可以填补沉默的话题,片刻的冷场也叫宋初有些无措。 四周正处下班高峰来来往往的精英白领们向他无意间施加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与对面男子相形见绌的比较让他更显狼狈,提着保温袋的手指紧张地蜷缩攥紧,手掌心渗出的虚汗将保温袋表面的布料洇得湿潮,无所适从的窘迫感让他不由得想要逃离。 与宋初相反,江时序天生自来熟的个性总是不会让沉默持续太久,他眼神瞟见宋初提在手上的饭盒就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你是来给芷妹送晚饭吧?你自己做的吗?” 陌生的称呼让宋初不由得反应有些迟钝,“芷妹”这样亲昵又熟捻的叫法他从没听周围人使用过,简单的两个字却好像暗示着他们之间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宋初愣了两秒才想起回答对方的问题:“……嗯,我自己做的。” “芷妹”这个外号是钟芷刚进公司的前几年部门里相熟的同事给起的,从事于互联网企业的年轻人总是比其他行业更乐意取些朗朗上口的花名,叫她“芷妹”也是缘于这时的她相较于部门里绝大部分的员工年龄都来得更小,待到每年大批的应届生逐渐涌入就业市场,几年之后她也凭借着资历和能力职级越升越高时,曾经大家口中的“芷妹”也会慢慢被“钟姐”所替代。 但这称呼背后的互联网个性文化宋初并不晓得,仅仅是那一层字面意思就足够让他心底发酸。 宋初眼神中稍纵即逝的错愕被钟芷看得分明,直觉江时序再多说一句话都是火上浇油:“江时序,你不去吃完饭吗?” “去去去!诶,你们两要不要一起来?”也不知道是他过于神经大条没有听出钟芷下了逐客令的言外之意,还是八卦的心思极其强烈因而能够厚着脸皮和宋初继续套近乎,江时序指了指不远处与写字楼相邻的商场:“去吃日料,咱们部门好几个人都在,来不来?” 宋初顺着江时序示意的方向去看,坐落于临街的商场在漆黑的夜色里灯火璀璨。 开在一层的商户凭借位置优势将门面向外开放,大多数都是些奶茶和咖啡的连锁品牌,耳熟能详到就连宋初这样不太偏爱甜品饮料的人都能一眼认得出它们的名称;商场顶层被几幅巨型的宣传海报占据,白炽灯投射下的亮光将海报上的图案映得一清二楚,一家日料店的广告图正居中央,被料理师捧在掌心的三文鱼手捏寿司搭配上金色的“omakase”字样无不在彰显自家日料店的品质和格调。 宋初突然就觉得自己手里的饭菜穷酸得可笑。 原来这才是阿芷正常的生活水平。他自以为是的照顾不过是她勉为其难的将就,几道毫无新意的家常小菜与顶级名厨做出的精致日料相比,应该任何一个正常人都知道孰优孰劣。他居然愚蠢到今天才发觉,甚至还恬不知耻地自顾自将饭菜送到钟芷的公司楼下叫她为难,也许今天她原本计划的同事聚餐都被自己打扰了。 “我们不去了,我幻灯片还有大半没做完,你赶紧去吃饭吧!”宋初纷乱的思维被身旁钟芷拒绝的声音打断,他回过神看向她的侧脸,略长的黑发被她挽起用发夹整齐利落地盘在脑后,高挺的鼻梁和优越的骨相趁得她如今越发干练,当然宋初最喜欢的还是她看向任何人都毫不畏惧的目光,阿芷真的变得更成熟,也更优秀了…… “啊?你那份幻灯片又不急,我们……”江时序不愿放弃,还在竭力邀请他们,下一刻却被宋初拦住,声音还如方才一样低弱却足够清晰:“阿芷,你们去吃日料吧。” 宋初慌乱间瞥见钟芷有些惊讶的神情,复而立刻补充道:“我先回家了,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了……” 话音刚落宋初便转头往刚刚进入园区的方向原路返回,连同他手中自觉寒酸的晚餐也被一并带走,疾步远去的背影让剩下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不过片刻钟芷在他身后十米之外呼唤的声音已然听不真切。 他像是避如蛇蝎一般落荒而逃,这里的座座高楼被“成功”的光辉镀上金色,人来人往身上散发出的自信浑然天成,连一草一木都在时刻叫嚣着“你不属于这里”,只有逃离才能让他得到片刻喘息。 - 来时需要步行大约十多分钟的路程在返回途中仅仅花了不过五、六分钟。 大脑中被“快走”两个字充斥着,脑海里其余的空间只留下一片空白。当宋初再次站在同样的地铁站口时,他才发觉过快的步伐让左胸下的脏器随着急促的呼吸被扯得生痛,颤抖着手伸向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急救药,手边没有饮用水便干嚼碎了咽下,瞬间被抽干了力气的身体晃悠着将自己摔坐在路边,垂头埋在胸前努力地平复呼吸祈求这段发作快些过去。 被药效安抚下来的心脏逐渐恢复了正常的跳动速度,只是嘴唇上还泛着淡淡的紫绀,脱力的身体还无法立刻站起,身边没有能搀扶的设施,宋初只好坐在原地没有起身,无可奈何地任由水泥地面传来的寒意顺着尾椎骨缓缓渗入四肢百骸。 也许是凛冽的北风能将人混沌的头脑吹得清明,或者是公路上汽车刺耳的鸣笛声可以瞬间把人拉回现实,宋初抬头望着与一个小时前他刚出地铁站时看到的同一片天,他突然觉察自己一系列的行为仿若一个懦夫。 抬眼望去华灯初上的城市中心依旧富贵迷人眼,可他终于能沉下心来细看时才发现这方寸天地行色匆匆的不只有那些峨冠博带的上班族,还有穿着黄色或者蓝色工作装跑进跑出的外卖员,悠哉悠哉等在公交车站的老年人,更有迎着五光十色的夜景旁若无人打卡拍照的少男少女。 他们眼中没有惶恐和不安,或习以为常或自觉新鲜,他们对这金碧辉煌的世界不为所动。 那自己又为什么选择了逃跑? 宋初自认并不迟钝,甚至敏锐到有时会认为自己过分敏感的地步。这段时间以来他早就看出钟芷的工作并没有遇到多么大的问题,起码没有大到需要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程度,一个多月以前她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时使用的理由恐怕都是为了保证他不做傻事的拙略借口。 就算他永远都只能用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就算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江时序那样一表人才的存在,仅凭着阿芷还愿意在他陷入深渊时将手伸给自己,拼尽力气将他从吃人的沼泽里拉出,他都应该勇敢一些,起码做到和其他人同等的程度…… “嗡——嗡——” 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的响声,宋初拿出看见屏幕上闪烁着“阿芷”的名字,按下接通键之前他猛地深呼吸几下,临时抱佛脚般地想确保自己的声音与平常无异,不想叫人听出自己刚刚发病过让她徒增担心。 “喂,阿初?” “……嗯,是我,怎么了?” “我发你了好多条微信,你怎么不回呀!” 半是抱怨半是撒娇的语气带着电流的声音传进宋初耳里,苏苏麻麻地给耳廓染上了点点绯色。宋初慌忙点开微信图片,果然在钟芷置顶的对话框显示着十几条未读信息,宋初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心虚:“对,对不起,阿芷,我才看到,我刚刚……” 口不择言想要为自己没回信息编造一个理由还没编出来,电话筒里又传来钟芷的声音,比刚才多了几分急切:“你怎么声音听着不一样呢?是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 “那你现在在哪里?你回家了吗?” “还没,我刚到地铁站口,就是离你公司最近的这站。” “那你在地铁站等等我,我现在可以下班了……”伴着她的几句话,宋初好像听到了笔记本被快速合上以及电脑座椅被推开的声音,钟芷在那边又紧接着说:“你别走远了,地铁站地下一层有很多商铺和快餐店,你找一个暖和一点的地方坐下等我,不要给自己冻到了知道吗?” “嗯……” “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餐?你把带过来的粥先自己喝一点垫着,不然等下容易低血糖,我过去的时候要检查你有没有喝哦!” “嗯……” “你等我大概十五分钟,我马上就到,你不要乱跑……” “嗯,知道啦,”宋初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了几丝笑意:“阿芷,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乱跑。” 宋初有些庆幸自己在路旁休息过一阵,刚好攒了些力气按着钟芷的嘱咐向地铁站地下一层走去,找到一家空位比较多的快餐店坐在最靠边的位置,打开保温袋掏出那壶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用保温壶的盖子接了一些捧在手里慢慢喝着。 钟芷刚进地铁站就找到了那个背对着自己穿着深灰色外套的背影,略微弯下的背脊将外套紧贴在身上隐隐透出一对耸起的蝴蝶骨,暴露在空气中的一小段白皙脖颈每咽下一口粥都在轻轻颤动,钟芷走进揉了揉他干枯的发。 宋初反应过来昂首去看来人,快餐店顶部的灯光正好从上方打下来,钟芷背着光周身好似被一层光晕覆盖,他恍惚间以为自己遇到了神明,宋初听见“神明”柔声对自己说: “走,阿初,我带你回家。” 11、情侣清单 晚上八点多钟的地铁已经早早过了晚高峰时间,前后几节车厢里乘客不过三五人,钟芷拉着宋初找到两个连在一起的位置坐下。 “累不累?累的话可以靠在我肩膀上哦!”钟芷将紧挨宋初那边的肩膀冲着他的方向蹭了蹭。 “不……不用,地铁上有人看着的……”宋初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刹那间闪过的惊喜被钟芷敏锐地捕捉到,可不过一瞬就立刻垂下眼睫被主人遮住,企图用些心口不一、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自己内心的蠢蠢欲动。 钟芷在宋初看不见的地方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压住高高扬起的嘴角,抬起一只胳膊轻轻揽过那人耳侧,让他顺着力道靠在自己肩上:“没人看着的,你怎么脸皮这么薄?” 钟芷说着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宋初脸颊,原本有些想要逗弄欺负他的心思却在摸到他脸颊半点脂肪都不剩的时候被浓浓心酸替代,立马松开手指在捏过的地方揉了揉:“太瘦了,什么时候能长胖点呀,阿初……” “……” 话音刚落原本软软靠在钟芷身上的宋初立刻全身僵直,就连坐在他身边的钟芷也立刻感受到了身旁那人紧绷的肌肉。 “不过还是很好看!”反应过来的钟芷立刻暗道不好,话锋一转抬手指着二人对面的车厢玻璃微微侧头对着颈侧的人低声说:“你看玻璃上反光的你好不好看?我们公司的男同事没有一个比得过你!” 抹了蜜的嘴今天就如同被老天爷开了光,钟芷无心的一句夸赞偏偏正正好踩到了那人心上,宋初将紧抿的薄唇松开,声音低弱却足够身旁的钟芷听得清楚:“比……比江时序也好看吗?” “噗嗤——” 别说钟芷,就连宋初也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脱口而出的反问里满是浓浓的醋味和攀比,这边钟芷被他鲜少显露在人前的小心思逗得眉眼弯弯,那边宋初立刻直起身子偏头看向车尾,只留给她一对通红的耳尖。 钟芷稍稍倾身凑到宋初耳边:“你当然比他好看呀,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好看的!” 这话并不是钟芷为了哄他开心编造的谎言,从小到大只有宋初自己因为身体的先天缺陷将自己禁锢在深深的自卑里,对钟芷的喜欢和追随更是让他将自己的不足时时刻刻摆在眼前,忽略了周围女生婉转表达的好感,更是忽略了同学朋友脸上频频出现的惊艳。 “可是我也没有他优秀……” 那垂头丧气的样子好像被钟芷遗忘在角落的小猫,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伸手将他头顶的碎发揉乱:“你也很优秀,像你这样的画手如果来我们公司,工资比他还高呢!” 原本还处在失落之中的小猫立刻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转头看向钟芷。从今天走出地铁站的那一刻起,宋初便将自己划为与繁华cbd格格不入的范围内,那些人身上与生俱来的自信和浑然天成的傲气都向一块巨石压在宋初心间让他喘不过气来,而这份窒息也在见到江时序的那刻攀至顶峰。 可阿芷现在告诉他,他并不比那些人差…… 甚至,甚至还可以更优秀…… 宋初剧烈晃动的双眸里混杂着不可思议的惊诧和暗潮汹涌的惊喜,钟芷连忙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打开公司聊天软件,从后台进入内部招聘系统,熟练地从职位筛选的选项里勾上“设计”、“平面”部门的字样,不过几秒一整列和宋初专业吻合度极高的岗位立刻出现在刷新后的界面上。 钟芷选了一个岗位点开,指着招聘简章上的职位要求给宋初看:“像这个平面设计的岗位,月薪三万到四万,平时做的工作就和你创作的漫画差不多,只不过他们是为了公司产品绘图,你是基于自己的创意罢了。” 稍微向下滑动,钟芷又点开另外一个原画师岗位:“他们一年下来的年薪税后也不过五、六十万的样子,其实你仔细算算是不是还没有你一部漫画赚得多?” 宋初认真将钟芷手机屏幕上的招聘简章一行又一行仔细读着,左胸下的心脏心跳如擂,快要涨开的酸涩感却明显与病发的痛苦不同,那种感觉好像虚惊一场的欢喜又好似劫后余生的庆幸。 “阿初,”钟芷暗灭了手机屏幕,轻抚他侧脸让宋初看向自己:“你从来都不比他们差,对不对?” “……” 列车到站,广播里响起这一站地铁的名字,钟芷牵着宋初赶在车门快要再次合上的时候冲出车厢,站在手扶梯上缓缓升向地面,一直沉默跟在钟芷背后的人突然在这时有了反应:“嗯,我不差。” 宋初的声音不大却相较方才坚定了许多,钟芷将他五指在自己掌心攥紧:“对,你一直都不比任何人差。” - “诶,你们国庆节都怎么安排的?” 周内上班的午休时间每天只有一个小时左右,钟芷午餐基本都是和同事们订外卖然后一起拿去公司食堂解决的。 半个小组五、六个人围着一个圆桌坐下,吃饭间隙总会聊些生活琐事,明天就是国庆假期组里有不少人都准备赶着小长假去周边国家旅游一圈。 坐在她身边的王蓁碰了碰钟芷胳膊:“芷妹,你打算和你那位小男朋友去哪?” “他不是我……”自从江时序那天见到宋初,他们两个人的绯闻短短几日在组里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大家打趣的时候张口闭口都是“钟芷的小男朋友”。 “情侣之前一起出去旅游一次很重要的,小红书上情侣推荐清单的帖子几乎个个都有旅游这一项,能测试出两个人之前不少问题呢!”王蓁根本没给钟芷辩驳的机会,这几天同事们几乎都把她“澄清”的发声置若罔闻。拜托,都来送晚餐了还说不是情侣关系谁信呀! 钟芷对此倒也是习惯了,不过她口中“情侣推荐清单”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 “情侣推荐什么?”一顿饭刚好吃了个七七八八,钟芷靠在餐厅椅背上抻了抻有些吃撑的胃脘,顺手点开平放在圆桌上的手机屏幕,打开小红书想要搜搜看。 “情侣推荐清单!”王蓁是个性子急的,见钟芷来了兴致,拿起她的手机在搜索框里帮她飞快地打下几个字,页面上立刻显示出一堆相关的小红书笔记,王蓁随机选了一个放在钟芷面前:“喏,就是这种帖子。” 笔记的标题叫做“情侣之间应该做的五十件事”,正如王蓁刚刚强调的一样,那满满当当的五十条选项里“来一场二人浪漫旅行”赫然在列。 无论是前世还是当下,钟芷两辈子加在一起还没有经历过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恋爱。 幼年时被父母和老师耳提面命要求成绩优异的她千万不能早恋影响了学习,母亲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她强调和宋初做朋友可以,但是谈恋爱她是一百个不同意;工作以后她更是被强烈的事业心裹挟,爱情这种事在工作的高压面前根本无暇顾及,就算她自己再不愿意承认但从事实角度出发,她确实配得上“牡丹”这顶桂冠。 就连在小红书这种社交媒体上,向来退给她的都是“打工人如何高效利用碎片化时间”以及“各品牌冰美式品鉴合集”这类专为职场员工量身定做的内容,教人如何谈恋爱这样的笔记在她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见到。 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那样好奇心爆棚,钟芷抱着自己手机细细研究着笔记上每一条“情侣项目”,除了刚刚王蓁指给自己看的“二人旅游”之外,还有“一起去天文馆近距离接触星空”、“去迪士尼乐园回溯童话梦”以及“去鬼屋体验肾上腺素飙升”其他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项目,每一条都是钟芷这种恋爱新手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 去鬼屋肯定首先排除,过于刺激的项目太容易勾出阿初的心脏病,钟芷先在心里给这条打了个叉;去迪士尼乐园倒可以试试,不过国庆假期会不会人太多而且过山车一类的游乐设施宋初也玩不了…… 钟芷一条一条在心里细细过滤,筛选几个来回觉得“一起去看场浪漫爱情片”倒是不错,一方面坐在电影院里吃着爆米花轻松又惬意,另一方面她和宋初两个人好像都急需在爱情这门课上恶补一番,看部爱情电影起码能学习学习别人都在如何谈恋爱。 “你们看,把小红书上的情侣笔记看得这么认真还说没有恋爱,你们给评评理呀!” 王蓁的声音再次在钟芷耳边响起,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过去的几分钟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无视了饭桌上的每一位同事。 “那……想好了没有,准备和小男朋友国庆去干什么?”江时序这时候也凑过来火上浇油,还是那一脸的揶揄,这个把她和宋初的绯闻传遍整个部门的始作俑者这几天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趣的机会。 “没想好!” 钟芷无奈地瞪了眼江时序,起身把吃过的餐盒收拾进外卖的包装袋里企图逃之夭夭,刚转身没走两步就听见背后起哄的声音更大了:“没想好换句话的意思不就是——” “准备要国庆出去约会啦!” 一片笑闹声在钟芷身后爆发,多年的生活经验让她应付这样的场合神情自如、眼神坚定,只不过……扔掉餐盒后躲在卫生间埋头洗手的时候,一向独立稳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钟芷也还是在没人看见的角落任绯红悄悄爬上脸庞。 12、两张门票 厨房的炉灶上高压锅正在噗噗向外喷着热气,锅中牛尾汤的香味随着水蒸气飘散在空气中,逐渐弥漫至房间的角角落落。 傍晚将近六点钟,窗外最后一缕夕阳在远处居民楼的遮盖下缓缓消失不见,距离钟芷下班到家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宋初已经将晚饭准备得七七八八,只等钟芷快到家时盛出,赶她进门刚好能吃上一口锅气满满的热菜。 趁着煲汤的间隙,宋初坐在卧室电脑前埋头写写画画。 他面前放着一块近乎半年没有触碰过的数位板,今天中午将它从抽屉里取出来的时候黑色的面板上肉眼可见地积了薄薄一层灰尘,像是无声控诉着宋初这段时间对它的冷待和懈怠。 好在将数据线接入电脑主机之后依然能够正常运转,宋初提起笔来脑海中却空空荡荡,他循着直觉在数位板上状似无意地画下几笔,面前的电脑屏幕上立时出现一只在暴雨中被打湿全身的狸花猫。 接着一双高跟鞋出现在画面中,狸花猫头顶淅淅沥沥的雨水被一把大伞挡去,是那双高跟鞋的主人为小猫撑开了一把雨伞。 下一格漫画中浑身湿漉漉的小猫被女人两只手捧起抱在胸前,污浊的雨水将她身上的衬衫前襟蹭得一塌糊涂,她却毫不在意用衣服干燥的部分抹去小猫身上的水渍。 女人再次撑起伞,她无法一只手抱住猫咪,只好将背在身侧的托特包打开在底部垫上一层餐巾纸,狸花猫被放进皮包时有些惊慌失措,下意识地伸出爪子紧紧扒住背包手柄,不小心将女人昂贵的名牌包表皮刮开一个小口。 “喵……”小猫怯怯地收回小爪子,哀凄凄望向女人的铜铃大眼中有犯错后的羞愧还有生怕被再次丢弃的恐惧。 女人温暖的手掌抚上小猫头顶,狸花猫本能地在接触到女人皮肤的一霎那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她低头对着小猫说:“没事,阿初,我带你回家。” 宋初画完最后一幅看着电脑屏幕上那行小字悄悄扬起嘴角,他低声重复一遍:“我带你回家”,那天阿芷跟他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呢…… “滴滴——”是门锁指纹识别正确的提示音。 “今天做了什么?是牛肉吗?”钟芷还没进家门就闻到了从厨房抽气机风筒传出的香味,正在换鞋就迫不及待地看着餐桌的方向。 宋初一听见开门声就眼疾手快将电脑屏幕开启了睡眠模式,稍微晚几秒钟可能就要被阿芷看到自己刚刚完成的简笔画了,要是被她看到他在漫画里将自己画作小猫咪,他可能真的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几天都不愿出来见光了。 “是牛尾汤,”故作镇定地从卧室里走出,目不斜视地一头钻进厨房从橱柜里取出四、五个碗碟:“我,我先盛饭,阿芷你坐在餐厅等我一下就好。” “咦……” 今天的宋初的耳朵怎么这么红?十月份的天气早就过了会让人热红了脸的季节,他们所处的南方城市一年四季也没有暖气供热,是生病了吗…… 宋初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将米饭和牛尾汤以及搭配的两碟小菜端上了餐桌,刚刚坐下拿起碗筷就发现钟芷一直盯着自己瞧得格外仔细。 “怎,怎么了吗?” “没有,你有没有不舒服呀?你刚刚脸有点红,不过这会儿看好像好多了……” “哦,哦,我刚刚在厨房做饭太热了,没有不舒服。”宋初心虚地避开餐桌对面射向自己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去给钟芷夹菜,用木勺舀出一大块牛尾,上面还沾着褐色的浓稠汤汁,油亮的色泽立刻夺去钟芷全部注意力:“快尝尝牛尾汤,今天去超市刚好赶上一批新鲜的。” “好吃!” 高压锅炖了足足一个小时的牛尾骨肉质软烂,几乎是刚刚咬下一块含在嘴里就立刻在口腔中化开,牛肉里油脂的味道混合着咸香的汤底席卷过舌尖上每一寸味蕾,钟芷低下头用筷子又向嘴里送进一大口白米饭,稻米的醇香搭配上牛肉的浓厚,完美契合的搭配直接让美味又再次登上一个台阶。 “阿初!你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妈妈! “最好的……什么?” “呃……最好的大厨,嘿嘿……” 钟芷低头又咬了一口牛尾,余光瞟见宋初微微点头然后抿嘴笑笑,应该是没有太过在意自己刚刚突然暂停的异样,这才送了一口气。多亏她反应速度快,万一真的脱口而出“男妈妈”这种词,吓到阿初觉得她有什么变态倾向就真的追悔莫及了。 “对了,阿初你国庆节有什么计划吗?” “国庆节吗?” 法定节假日这样的概念这些年在宋初的生活里被渐渐淡化,自由职业在允许他可以任意安排作息和工作时间的同时,也剥夺了他可以完全丢下工作,空出一段时间仅仅用来放松的可能性。 尤其是前几年漫画连载的日子他几乎每天都要准时更新,普通人翘首以盼的黄金周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任何特殊意义,更不用说在国庆节期间安排什么特别的活动了。 钟芷等了几秒也没能等到宋初的回答,终于还是没能按耐住兴奋从背包里抽出两张早早准备好的门票:“没有计划对不对?那我们一起去看演唱会吧!” 自从前两天拜读过小红书上的情侣指南之后,一向学习能力出众的钟芷完全发挥了作为学霸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的能力,在排除掉一系列不适合宋初的活动之后,筛选出了同时符合两人共同兴趣且在国庆期间还具备落实条件的几种选项。 从二手门票软件上溢价抢到了演唱会前排的两张连座门票,虽然溢出的价格要比两张门票的原价高出百分之二十左右,但钟芷还是觉得只要宋初能答应和她一起去看,这笔买卖她就够赚回本。 钟芷摊开手掌将两张崭新的门票捧在手上递到宋初面前:“你喜欢这个歌手吗?” 门票上“巡回演唱会”的字样和歌手的艺名被放大印在正中间第一行,宋初记得这个名字,钟芷高二那年元旦晚会报名参演的歌曲就是这位歌手的作品。那段时间她总是拉着自己听她排练,无论是课间休息还是放学路上,那首歌他听了不下二十遍,直到上大学后偶然间在视频网站再次听到这首歌的原唱,才自觉阿芷唱得比歌手本人还要动听。 依稀记得那是首情歌,歌词字里行间都是对爱人的低诉,宋初总是会在钟芷唱起这首歌时偷偷带入爱人的身份,幻想有一天阿芷也会把这些动人的情话将给自己听。 “我从来没去过演唱会,不知道要做什么……” 宋初犹豫着接过两张演唱会门票,手指摩挲着门票印纸坚硬的边缘,来回翻看了几眼有些依依不舍地放回到钟芷面前。 他对这类的娱乐活动实在是太不熟悉,更担心由于自己憋闷又无聊的性格连累了钟芷连最期待的演唱会都不能好好享受,先入为主的悲观和自贬让他首先联想到的是各种各样糟糕的假设。 “演唱会什么都不用做,坐在座位上好好听歌就够了,”钟芷探究的眼神落在宋初脸上:“还是说,你不喜欢这个歌手?那我们可以换一个,比如……” “不,不是……” “嗯?那是什么?” 宋初无法向钟芷解释清楚自己莫名其妙想要逃避的心理,甚至更不愿意让她看出自己百转千回又懦弱自卑的性格,但又一时间找不到更加合适的理由搪塞,坐在钟芷对面的位置上下意识咬住下唇,将唇瓣咬出一截清晰的白痕。 “没事,没事,一个演唱会嘛,不去就不去了!” 宋初脸上风云变幻的矛盾纠结被钟芷看在眼里,这段时间她已经逐渐了解他身上不自觉出现的习惯和小动作,刚刚的表情根据经验分明就是正在天人交战、苦苦挣扎,钟芷可见不得他因为一场演唱会这样为难自己。 两张演唱会门票被钟芷再次收进包里,话锋一转机灵地改变了餐桌上的话题,低头咬下一口牛尾又是唇齿留香,对比坐在餐桌对面的宋初却是味同嚼蜡。 直到夜幕降临他躺在卧室床上也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宋初解锁手机屏幕在搜索引擎中输入“演唱会”,最先弹出的几条链接都是演唱会票务网站的广告和最新演唱会的宣传,在接连的几条广告下面是一段视频,标题写着——《演唱会十大封神现场》。 打开视频播放的按钮,画面马上被五光十色的舞台灯光占据,唱功纯熟的歌手站在舞台中央身着华服缓缓吟唱,下一秒镜头切换为远景,万人场馆被摇晃的荧光棒填满。 舞台大屏幕上,歌手在歌曲高潮处将话筒转向观众席,几万歌迷在那一刻同时唱起熟悉的旋律,即使没有音响设备的加持,歌声也依然响彻场馆。 汹涌澎湃的感动好像能够跨越时空、穿破屏幕,让相同的情绪席卷观看视频的每一个人。 五分钟后视频播放完毕,在自动跳转到下一支视频之前宋初退出了网页。 冰凉的月光透过窗台在他脸上洒下一片霜白,隔壁浴室方向淅淅沥沥的水声渐止,紧接着就是脚底带水的拖鞋踩在地方发出吧哒吧哒的声音。 她回房了。 应该很快就要休息了。 可是…… 可是,他好像后悔了。 13、陪在我身边 辗转反侧一夜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醒过来时太阳穴处一下又一下钝痛,乏力的四肢像是被灌了铅水连从床面坐起的力气都没有,左胸下的心脏也连接着左手臂阵阵发麻,宋初眯着眼睛摸到昨晚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屏幕上的电子时钟显示中午十一点过半。 屈起左手指节在一侧太阳穴用力按揉几下,另一只手顺势解锁手机屏幕,习惯性地打开微信刷新朋友圈列表,五彩的小圈滚动两秒过后,最顶部的第一条朋友圈就挂着钟芷的头像。 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那条朋友圈里是一张钟芷手持演唱会门票的相片,一行“国庆节演唱会门票两张可出!价格私聊!”配字言简意赅,宋初点开相片放大仔细观察,果然就是昨天晚上钟芷捧在自己面前的那两张门票。 昨夜搅得人夜不能寐的懊悔如同潮水一般再次涌来,心烦意乱地一次又一次点开相片放大再退出,无意识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直到手滑给这条朋友圈点了赞。 宋初手忙脚乱地立刻取消了点赞,原本只是有些发麻的心脏瞬间跳得飞快,三十秒后钟芷发来的最新消息更是让他惊慌失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阿芷:“起床啦?” 果然……点赞被发现了…… 宋初:“嗯,刚刚起来。” 阿芷:“今天起得有点晚诶,不舒服吗?” 宋初:“没有不舒服,就是赖床了。” 本能地不想让她太过担心,心虚地从床边抽屉里拿出几瓶药罐,治疗心脏和缓解抑郁的药片被一同含进嘴里,端起桌上的水杯将五、六颗药片同时冲下,默默祈祷药效快点起作用这样他也不算是对阿芷撒谎了吧…… 阿芷:“你怎么点赞了又取消呀?”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宋初两手攥紧了手机却迟迟在对话框里输入不进去一个字,直到掌心渗出的薄汗将屏幕沾湿对话框里闪烁的光标依然一动不动。 许是宋初回复的时间拖得实在太久,叫电话那头的人无端生出些担心,在宋初踌躇了将近五分钟还没有拼凑出一个合理的回复时,钟芷的语音电话先打了过来。 手指在屏幕上来回犹豫着不敢接通,更不敢缩小通话界面或是直接选择拒绝,语音电话的铃声在宋初耳边循环播放,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视死如归地按下绿色的接通键。 “喂,阿初,你怎么好久不回复消息呀?” “我……”宋初嗫嚅着吞吞吐吐,幸好钟芷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个问题,听见他的声音就已经放下心来,紧接着的下一个问题才是宋初真正的难题。 “你看到我那条朋友圈了是吗?” “嗯……”回答的声音低弱得险些手机听筒都捕捉不到,可钟芷还是心有灵犀地立刻意会。 “你是不是反悔了,又想去看演唱会了呀?” 百转千回的心思就这么被对方直截了当地戳破,那滋味宋初一时间找不到词语形容。憋藏在胸腔的郁闷终于找到了疏解的方向,夹杂着不用挑明就被人理解的默契暗自窃喜,还有一丝丝被看穿的羞怯隐匿在复杂的情绪中,宋初张了张口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阿初,你还在吗?怎么不说话?”钟芷的声音伴着手机滋滋电流声再次在耳边响起,宋初却突然如释重负。 “在的。” “那……我们还去演唱会吗?”钟芷小心翼翼的语气中藏着些许恳切。 “……去。” “啊!”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钟芷的声音立刻染上浓浓雀跃:“那太好了!那这两张票就不用转卖了,我现在就把朋友圈删了,刚刚还有人跟我在砍价……” 终于得到宋初肯定答案的钟芷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着,之前害怕会给宋初徒添烦恼一直忍着不说,现在终于可以告诉他这两张票她能够买到有多么幸运,今天一上午和别人砍价的过程有多么繁琐,以及她想要跟他一起去看演唱会的心情又有多么迫切。 一切烦恼都变成了可以向对方分享的趣事,原来承认自己真实的想法并没有那么难,宋初心想。 只因他有了在乎他心意的人。 - 演唱会定在十月二日。 距离国庆节开始还有三、四天时间,钟芷国庆节后就要转去新部门,这两天在公司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忙得脚不沾地。 宋初在网上搜索过一次演唱会之后,所有的手机软件都像是窃取到了同一份数据般全平台向他推送演唱会相关内容,好奇心驱使下点进几个推送认真看了看才发觉看一场演唱会要准备的东西不少,他便默默包揽了全部的准备工作。 在购物软件上下单了充电宝和润喉糖,宋初又认真研究了一天各种手机自带的摄像录像参数,在确认了自己和阿芷的手机型号皆不是最佳选择之后,他又出门从手机租赁商店租了一部演唱会专用机。取到手机回家路上宋初心里才感觉踏实了些,这样无论他们的位子远近都能记录下清晰的回忆。 除此之外,购物软件的“待收货”列表里还躺着一件白色外套,那是他一年多以来第一次为自己花钱买下一件新衣服。 被推送到宋初首页的图片中还夹杂着不少在演唱会场馆内拍摄的照片。宋初从小到大一直有些抗拒拍照,站在镜头前总会莫名其妙觉得局促不安、全身僵硬,为此学生时代留下的照片寥寥无几。 在和钟芷切断联系的那段时间里,他时常会自责与钟芷连一张合照都没有留下,曾经的友谊缺少了物证的辅佐,飘渺得如同他一人凭空臆想的错觉。 他想要和其他人一样,留下点什么,哪怕是一张合照,一张便足够了。 在空荡的衣柜里翻看了几圈都找不出一件满意的衣服,一向不在穿着打扮上花太多心思的宋初破天荒下单了一件小几千的名牌。 宋初断定是他藏在心底的小人在背后做祟,教唆他买下昂贵的衣服,诱骗他只有这样才能和阿芷拍出好看的照片。 嗯,一定是这样。 - 演唱会在晚上七点半正式开演,从六点开始场馆外的入场区已经挤满了蜿蜒盘旋的观众队伍,几万人在由护栏临时搭建成的通道里摩肩擦踵,人群里偶尔传来几声抱怨,相比之下钟芷此刻倒是眉眼带笑。 一个小时前两人出发时她就一眼笃定宋初今天绝对精心打扮过。 上身的白色夹克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最新款,从胸前的简约logo她一眼认出是知名的设计师品牌,夹克里搭配一件浅蓝色卫衣显得清爽利落。在钟芷灼热的注视下宋初眼神来回闪躲,脸上透出一层淡粉害羞内敛的样子简直就是还没毕业的男大学生! 站在场馆外排队的三十分钟里,钟芷眼神没少往他身上瞟,看得宋初脑袋恨不得垂到胸前。 “怎么垂着头?”钟芷抬起手将宋初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压下,看着他尴尬脸红的样子忍不住调笑两句:“阿初今天这么好看,低头别人都看不到,岂不是浪费了这一身打扮啦?” 话音刚落,宋初两颊的红晕立刻转移到了眼尾,眼眶像是沾上了点点朱砂看着委屈又可怜,像是被她欺负惨了又无力还手的小猫。 啊……好可爱…… 罪恶的手伸向宋初的脸颊轻轻捏了两下,啧啧两声发出赞叹:“不错,最近脸上终于挂上一点肉了,继续努力!” “好漂亮!” 人群中传出几声惊呼,他们仰头去看才发觉场馆外的夜空已被璀璨灯光点亮,耀眼的激光伴随着开场音乐划破夜空,五彩斑斓的光束在空中交织,如同流动的彩带瞬息万变。 等待的队伍中有不少观众朝着天空举起手机,钟芷也顺手点开手机自带的录像软件,向着天空的方向三百六十度旋转一圈,把眼前的无边夜色收进狭小的屏幕里。 “阿初,看这边!” 钟芷突然将原本高举过顶的手机调转了角度放在两人面前。 宋初听到呼唤声侧头去看,就在他转过头的刹那,钟芷眼疾手快地按下镜头翻转,长方形的屏幕内镜头快速在两人脸上分别自动对焦。 画面中的女孩对着镜头喊出他的名字:“阿初。” 男孩看向女孩侧脸,表情略显茫然:“嗯?” “要天天开心,好不好?” “……好。” 屏幕里的女孩在听到回应时那一瞬间笑得愈发灿烂,身旁的男孩被这笑容感染嘴角同样微微扬起,他们同时看向前方的目光像是在镜头前交汇,屏幕上代表“正在录制”的红点依旧闪烁不停。 “以后也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宋初怔愣一瞬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向钟芷的眼神里满是讶异,左胸的心脏好像落了一拍复又加速跳动起来。 “……好。” 他语气郑重地将那个字说出口,他无法预测钟芷口中的“以后”是多久,更不敢肖想“陪在她身边”又是以怎样的身份,可他却依然给了她确定的回答。 那是他会拼尽全力信守的承诺,也是他藏在心底不敢言说的告白。 14、一场演唱会 万人体育馆里里外外人潮涌动,乌泱泱的人群从场馆东西南北四个通道蜂拥而出,人头攒动的队伍里钟芷将身后宋初的右手紧紧攥在怀里,捏得他手心生疼却又暗自欢喜,一脸的甜蜜羞赧对比周围人焦急的神色显得尤为突出。 “阿初,我们的座位在这里!” 两人找到座位坐下,他的右手就自然而然被钟芷松开。方才手指间温热的触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宋初下意识蜷起五指,心中无声叹气怎么刚刚进场这段路就不能再长一些呢…… 钟芷数着一排排座位号码对比着手里的两张门票,高价购买的座位果然视野开阔,唯一美中不足就是离舞台还有近十排的距离。 “唔……感觉还是离得有些远诶……” 钟芷眯起眼睛尝试看清舞台上正在调试音响设备的工作人员,奈何常年俯坐于电脑和书桌前,就是再小心呵护眼睛的人也有了一百多度的近视,只能无奈接受这场演唱会只能盯着大屏幕才能看清人脸的事实。 “用这个吧……” 从背包里拿出几天前就已经租好的三星手机,录像软件的参数他提早按照网上攻略一一设置过,镜头对准舞台的一瞬间原本在钟芷眼前模糊一片的景物立刻在屏幕上一清二楚。 钟芷迫不及待从宋初手中接过手机,对着舞台左右来回拍摄,忍不住连连惊呼:“天呐,阿初!你想的好周到,你真的好棒!” 他……他好棒吗? 宋初微微抿起嘴角,转过头就看见钟芷兴奋的侧脸,捧着新玩具爱不释手的人正兴致勃勃对着场馆前后左右各种拍摄,而她身后宋初流转的目光正追随着她的动作不愿移开。 阿芷在开心,因为他租来的这部手机而开心。 那他……那他可不可以厚着脸皮认为,他自己也有让阿芷快乐的能力呢? “开始了!” 场馆内瞬间熄灭的灯光打断了宋初的思考,坐在他身旁的钟芷也立刻将手机对准了舞台中央,随着贝斯吉他一声响亮的电音拨弦将耳蜗中鼓膜刺激得一阵酥麻,万众期待的歌手终于身着华服站在升降台最高点开唱人人都耳熟能详的开场序曲。 两个小时的演唱会让钟芷沉浸式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做声嘶力竭,从半场开始几乎每一首歌都是她学生时代的最爱,不用任何提示也能背出每一句歌词,钟芷与场馆内几万人一起合唱一首首属于他们青春记忆的歌。 相比陶醉在音乐中的钟芷,宋初全程都在担心她会不会把嗓子喊坏。 坐在相邻座位上的两人,钟芷一手手持荧光棒在空中挥舞,另一只手举着手机把每个舞台都录制保存,坐在她身边的宋初两手抱着一袋薄荷糖,几乎是每隔三首歌都要撕开一颗糖果包装袋,再服务周全地喂进钟芷嘴里,偶尔还递上开过瓶盖的矿泉水给她润润嗓子。 “阿初,这是我那年晚会唱的歌!” 下一首歌的前奏才刚刚响起不出十秒,钟芷就立刻反应过来这熟悉的旋律就来自她曾经练习过无数遍的那首歌。 那是一首曲调舒缓的抒情歌,当歌手在舞台上唱出第一句歌词的时候,宋初也才发觉原来他自己也对这首歌耳熟能详。 身旁的姑娘随着旋律跟唱,婉转灵动的嗓音一如昨日,好像回到了那年元旦前夕,他和钟芷走在冬日黄昏的大街上,道路两旁干枯的树干上片叶不生,可就是这样萧瑟的风景里女孩的歌声让他那段记忆染上鲜活的色彩。 八年过去,同样的女孩还依然在他身边,唱着同样那首歌。 原来他也是幸运的。 他曾在无助中祈求过无数次上天垂怜,质问过无数次命运不公,直到此刻宋初才发现,原来他也会被神眷顾,有一天他的祷告也会被听见,他的愿望也可以被实现。 蓝紫色的荧光棒将诺大的场馆点亮,如同散落在夜色幕布上的浩瀚星辰,可他却不为所动,目不转睛地看着身旁的姑娘一动不动。 就像…… 就像无边银河璀璨绚烂,可他永远只求其中那一点星光。 - “阿初,我们也走吧!” 两首安可曲给演唱会画上了句号,场馆广播开始提示内场观众有序离场,一排接着一排按顺序轮到钟芷和宋初的时候,她开口刚刚说了一句话就发现声音已经变得沙哑,被宋初投喂的好几块薄荷糖都没能挽救。 “好。” 宋初把包里的东西再次整理好,跟在钟芷身后出了场馆。 一只脚刚刚踏出场馆大门才发现,外围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靠近的地铁站口被拥挤的人群占据,上下扶梯超负荷运转但站口依就挤挤攘攘;点开手机上的打车软件,将所有价位的车辆全部勾选,屏幕上显示前方等待人数依旧还有400+,钟芷有些绝望地看着宋初:“阿初,我们可能要步行走一会儿了……” 钟芷抬手给宋初指了指体育馆南边,远离市中心的街道:“去那边打车应该会快点。” 宋初点了点头跟在钟芷身后从反方向脱离人潮。 十月夜晚的秋风泛着丝丝凉意,从气氛火热的体育馆出来才对这个季节应有的温度又有了实感。宋初隐隐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也于事无补,他才明白昂贵的名牌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走上另外一条主干道之后身边熙熙攘攘的人声就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十点钟街上的店铺依旧灯火通明,有几家奶茶和夜宵的店面还在营业。 “阿初,你饿不饿?” 嘴上听似还在询问对方的意向,钟芷的眼神却早已经锁定了街边一家炸串小店,孜然香料的味道从店铺门口的摊位上飘来,夹杂着垃圾食品特有的诱人味道,让人明知罪恶又偏偏欲罢不能。 还没等宋初回答,钟芷已经跑上了店面门前的台阶翻开摆在柜台上的菜单:“老板,我要一份鸡柳,不要辣,打包带走!” 预炸过的鸡柳只需要再复炸一遍就可以出锅,仅仅两分钟一份香气四溢的五香鸡柳就被店家打包好送到钟芷手上。 喜滋滋地从店家手里接过打包袋,回到宋初身边用牙签从袋子里面先挑出一块肉乎乎的鸡柳送到宋初嘴边:“趁热吃,不辣的,你尝尝。” 宋初被投喂到嘴边一时没反应上来,下意识地张口含住鸡肉一口咬下,面包粉中裹着的肉汁在口腔里炸开,混着肉食特有的质感唇齿留香,和记忆里学校门口的零食味道如出一辙。 钟芷却抬头盯着他泛白的嘴唇没说话,伸手摸了摸宋初垂在身侧的手指,指尖一片冰凉。 “你等等我,我再去买两杯奶茶!” 钟芷把手里的鸡柳推给宋初,转身又去了另外一家奶茶店门前。 先做好的奶茶是钟芷的那杯,她刚拿到手里就插进吸管喝下一口,凉爽的纯茶划过隐痛的喉咙带走一片灼热,钟芷清了清嗓子感觉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回到宋初身边把另外一杯热饮递给他:“快端着,暖暖手!” 宋初将热饮接过,奶茶的温度立刻透过薄薄的纸杯壁沿将他刚刚冻得发麻的五指烘热,那股热气好像长了脚不一会儿就从他手指间流进心窝:“阿芷……” “嗯?怎么啦?”被叫到名字的人正在试图单手撕开吸管的包装,帮宋初把吸管插进杯子里:“你快喝一口,小心感冒了!” “嗯……”甜腻的奶茶好像是阿芷平时最喜欢的口味,宋初弯了弯眼角看向对方:“我们喝的是同一个口味吗?” “唔……不是,我今天想喝凉的!”钟芷举起手中的纸杯在宋初面前晃荡两下,杯中的冰块互相碰撞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听着杯中一半容量都要被冰块占满了。 宋初无奈的眼神看得钟芷有些心虚。 她……她这不是嗓子唱哑了才想喝点凉的嘛…… “把手给我。” “啊?” 在钟芷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宋初先一步将她一只手揣进自己口袋里,然后又用热饮把她另一只手里的凉茶换出来,做完一切宋初方才蹙起的眉头才松了松:“好了,走吧。” 罕见的主动让钟芷都有些瞠目结舌:“你今天怎么……” 交叠紧握在一起的双手都有些微微发汗,不知是因为口袋里温度过高,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人紧张心动。 宋初没有回答钟芷的话,只是继续沉默向前,可他目视前方的眼神里却藏着忽明忽暗的微光。 那是被爱才会生出的勇气。 干涸的石莲花不仅仅会再次汲取水份养料恢复生气,还会奋力生长只为拥抱他的太阳。 - 那天夜里疲惫不堪的宋初回到家里,却鬼使神差地强撑着打开电脑,将上次画了几格的漫画补上续集。 续集里被带回家的狸花猫正端坐在沙发一侧,另外一侧的女人趴在松软的抱枕上戴着耳机哼唱那首她最爱的歌曲。 小猫不自觉地跟着歌曲的旋律脑袋左右摇晃,看得女人忍俊不禁:“你也喜欢这首歌吗?” “喵喵!”喜欢。 “那你做我的歌迷好不好?”女人伸出食指点了点小猫粉红色的鼻头, “喵……”好! 小猫专注的眼神仿若最忠实的粉丝,女人接着未完的旋律继续吟唱,歌曲高潮部分的几句歌词已经近乎刻近他的骨子里,寥寥数字像是为他量身定做。 “唯有爱,才能永垂不朽,唯有你,我才能找回我。” 15、医院输液 演唱会结束的第二天分住主卧和次卧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睡到了日照三杆,唯一的区别是钟芷在自然醒后主动从床上自己爬下来,而宋初则是在她敲了两次门都没有反应之后,才被钟芷从他浸满了冷汗的被窝里捞出来。 “阿初,阿初,醒醒!” 两颊烧得通红的人眼皮只稍稍掀开一条缝,张口说话的嗓音比昨天声嘶力竭吼了两个小时的钟芷还要沙哑,用红肿发烫的喉咙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近乎只剩气音:“阿芷……” 昨天夜里果然还是感冒了,虽然两人步行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立刻打车回家,但宋初偏弱的体质加上昨天单薄的外套还是没能抵御十月的冷风。 钟芷当机立断从衣柜中拿出毛衫和大衣,甚至连冬天最冷的月份才会换上的保暖裤也被她从柜底翻了出来:“阿初,我们得去医院,你能自己换衣服吗?” 滚烫的脑袋阵阵发晕,混沌中勉强听清钟芷的话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坐在床上慢吞吞地解开睡衣扣子再套上钟芷放在床边的毛衣,要换下睡裤的时候,两只卡在睡裤裤腰的手突然一顿:“我,我要换裤子……” “噗嗤——”站在宋初书桌前翻找他病例本的钟芷没忍住笑出了声,都这会儿了还想着害羞:“好好好,我背对着你,你换好了跟我说。” 坐在床上的宋初见钟芷已经背过身翻看手上他的病历本,立刻飞快地脱掉睡裤,换上钟芷取出的保暖裤和外裤,一系列事情做完本来就没剩什么力气的人背靠在床头微微喘气:“好了……” “这么快?”钟芷惊讶地转过身,她才等了不到一分钟,这人就换好了? 直到她看见宋初比方才她进屋时还差了三分的脸色,还有因为头晕只能紧闭的双眼才暗暗叹气:“那么着急干什么……” 钟芷无奈地从衣柜里再拿出一双棉袜,蹲在床边将宋初光裸在空气中的双脚放在自己膝盖上,用手撑开棉袜缓缓套上冰凉的脚掌。感觉到钟芷动作的宋初被吓了一跳,连忙缩回双脚:“阿芷,不用,我自己可以……” “别动。” 抽回的双脚被钟芷眼疾手快地拉住,抓着那人细瘦的脚腕把套到一半的棉袜穿好,然后再将袜口拉上脚踝,最后还不忘对着棉袜缝线调整位置好让他穿着舒服。 从宋初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将钟芷手上一切动作尽收眼底。 他有多久没有被这样温柔对待了…… 以往在生病的时候宋初总是喜欢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安然无恙的假象,在心底深深扎根的自厌让他比任何人都痛恨自己弱不禁风的样子,更害怕因为身体的原因麻烦拖累到别人而承受的那些嫌恶、不耐的眼神。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他就算生病也只能独自在房间里硬撑,抑或是去医院苦熬,好像上一次有人这样照顾他还是妈妈没有生病的时候…… 过高的体温像是把昏沉大脑里那条名叫“理智”的弦烧得断裂,汹涌的情绪在一瞬间冲开感性的大门从眸底中夺眶而出,直到钟芷抬起头才发现一直坐在床上没出声的人早已经顶着红肿的双眼泪眼汪汪。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哭了?” 钟芷连忙从书桌上的纸盒里抽出两张餐巾纸,将宋初脸上的泪痕轻柔地擦干:“是不是很难受?等下到医院很快就不难受了,乖,不哭了。” 然而她一句句安慰完全无济于事,红着眼眶的人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抱住她的腰,用沙哑的嗓子伴着浓浓的鼻音在她怀里一遍遍小声抽泣:“阿芷,阿芷……” - “好了,没关系的。” 一个小时前刚起床就抱着钟芷泣不成声的人,此刻被迟来的害羞惹得抬不起头。 从坐进出租车开始一直到挂完号坐在观察室里等候输液,一路上无论钟芷说什么,宋初都不敢正眼看她,就连挂在耳朵上的医用口罩都没能完全遮住宋初脸颊上透出的两团红晕。 钟芷从药房领到的塑料袋中取出一个降温贴,撕开包装纸薄荷的清凉味道直冲鼻腔:“抬头,就一下,医生说要给你贴降温贴。” 钟芷轻轻拍了两下眼前这个毛茸茸的脑袋,被稍稍安抚下心情的人终于肯漏出光洁的额头任她摆弄,冰凉的降温贴贴上皮肤的瞬间就立刻被带走了些许灼热,晕乎乎的脑袋终于找回一丝清明,还没等宋初舒服几秒钟,护士小姐就端着几瓶药剂停在他身边:“一共要打三瓶药,想上厕所吗?” “嗯……不用了。” “行,那就直接开始。” 护士熟练地将橡胶带在宋初皓白的手腕上绑紧,握住手背多次拍打找出鼓起的血管,钟芷顺着护士的动作看向宋初手背,才发觉他手背细看之下血管附近全是曾经扎针时留下来的疤,看得她心脏猛地一阵酸涩。 相比之下见多识广的护士倒是没多说什么,飞快地在宋初手背上涂过酒精消毒,针头沿着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直直推入,在血线冲进针管时立刻松开橡胶带,药液一滴一滴从吊瓶中顺着软管缓缓流进身体里。 吊瓶滴液的速度被调到最慢,刺激性的药物可能会引发宋初心脏不适,护士跟钟芷交代过一些心脏病人特殊的注意事项以后才转身离开。 护士前脚刚走,钟芷就立刻坐回宋初身边,捧起他扎针的那只手沿着手背上疤痕的位置轻轻抚过,将他微凉的指尖拢进手心:“冷不冷?” 宋初抿起嘴角摇了摇头,钟芷眼里毫不掩饰的心疼让他第一次生出些想要撒娇的本能,卷翘的眼睫眨了又眨,犹豫着伸出另外一只空闲的手拽了拽钟芷衣袖:“困了,我想睡觉。” 钟芷在座位上直起上半身,微微向宋初那边靠近,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一侧肩膀:“睡吧,靠着我睡。” “……嗯。” 小心翼翼地慢慢靠在钟芷的肩膀上,女人凸起的肩胛骨顶着宋初耳后的位置其实并不舒服,他也生怕自己压得她太重只能一直勉强收着力道,可就是在这样的怀抱里,宋初找到了久违的归属感。 “躺好。”钟芷感觉到身旁的人全身肌肉紧绷,伸出一只手在宋初脸上轻轻拍了拍:“不重,你别想那么多,快躺好。” 输液室里的病人来来往往,即使被护士反复提醒“禁止喧闹”,周遭的环境也依旧嘈嘈切切。 宋初靠在钟芷颈窝里不安地蹭了蹭,钟芷立刻意会伸手将他抱得更紧。药液中的安定成分渐渐起效,疲倦的双眼终于重重落下眼帘,宋初第一次在嘈杂的输液室里沉沉睡去,正在输液的那只手微微蜷缩,握着掌下钟芷的手指久久不曾松开。 - 再醒过来时宋初是被耳边低声说话的声音叫醒的。 “妈,你给他装一小碗白粥就行了,不用太多。” “就这么一点?这会不会太少了?” “没事,他平常就吃不太多,今天生病肯定胃口更小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转移到了输液室的病床上,几个小时前刚到的时候输液室里所有的床位都被其他病人占满了,这会儿应该是有病人离开,腾出的床位护士分给了自己。 “阿初,你醒啦?” 钟芷一回头就看见宋初半睁着眼,好似还没完全清醒的样子。钟芷伸出手帮他捋顺在枕头上蹭地杂乱的黑发:“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我怕外卖不干净,让我妈做了点粥带过来。” “嗯……阿姨好。”宋初用了点力气想要坐起来,钟芷帮他稳住还在输液的胳膊给他借力,让人半靠在病床上等下方便吃饭。 宋初也算是从小到大被钟毓琴看着长大的,没上小学之前宋初比现在的体质还要更差,几乎天天往医院跑,有时宋初妈妈时间磨不开都是把宋初托付给钟毓琴照看,小时候打针哭得鼻涕泡一个接一个的窘样钟阿姨也同样没少见。 “小初好,尝尝阿姨熬得粥,只是白粥,没加什么料,怕你生病了吃不了味道重的。” “谢谢,谢谢阿姨,一定很好吃。” 宋初从被子里抽出空闲的那只手想要自己拿起勺子吃,下一秒就被钟芷抢去了碗勺:“你别动了,我喂你吧。” “别,不,不用……” “啊——张嘴。”将对方的推拒完全无视,钟芷用勺子舀出一口白粥送到宋初唇边,根本不给他再拒绝的机会。 “我……唔……”宋初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被钟芷找准机会喂进一口粥,温热细腻的白粥立刻占据了口腔,因为药物而微微泛苦的味蕾终于被这口粥激活了一般,连带着胃里都突然觉得饿得厉害。 宋初心虚地不停用余光偷瞟钟阿姨,瞧见她背过身正在整理带过来的饭盒和水果,似乎是没太在意自己和钟芷这边的动静,才稍稍安心吃下钟芷已经舀好的第二勺粥,咽下白粥凑近钟芷悄声耳语:“阿芷,我不太好意思,你让我自己吃吧。”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段时间我也没少喂你吃东西呀?” 钟芷旁若无人、无所顾忌的样子惹得宋初在体温下降之后再次红了脸,扯着她袖子示意她别乱说,乖乖低头吃下她喂来的每一口粥,生怕这姑娘又说出什么让他面红耳赤的话。 依偎在病床边的两个人自觉平常,可在旁人眼里他们就如同被套上了粉红色的罩子,暧昧亲昵的氛围只在那一小片天地间流转,周围人向他们投去的目光中难免夹杂着些许艳羡。 可是,这份亲密看在钟毓琴眼里却只觉刺眼,背对着两人的那双眼里满是晦暗不明的隐忧。 16、家长突袭 在演唱会结束之后的三天里,钟芷谨遵医嘱每日雷打不动带着宋初去医院输液室报道,体温完全降下来之后还剩下一点咳嗽的后遗症。 偶尔喉间又痒又痛咳得宋初根本停不下来,钟芷心里着急拉着宋初又挂了一次号,和医生确认再三后续只用吃药就能慢慢好转才彻底放心。 这三天钟芷忙前忙后一直围着他转,这份关照让宋初心里充满了甜蜜的同时也生出几分歉疚,阿芷总不像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能自由安排时间,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国庆假期却被自己拖着没能玩得尽兴不说,可能这几天连晚上休息都睡不踏实。 想来想去短时间内能做到的还是亲自下厨给她做顿好吃的犒劳一下,宋初穿上外套戴好口罩,一只脚才刚刚踏出卧室的门就被站在客厅的钟芷喝止:“阿初?你干什么去?” “你,你在客厅做什么呀……” “我在浇花,”钟芷晃了晃她手上提着的洒水桶,微微眯起双眼满脸狐疑:“你要去哪?还要躲着我?” “没有没有,”宋初心虚地揪着外套拉链:“我就是想去超市买点菜……” “不行!”洒水桶立刻被钟芷丢在花盆边上,她上前几步挡在宋初面前就把人往房间里推:“你才刚刚好一点不能出门吹冷风,不允许!” “可是,”宋初被踉跄着推回房间,后退几步直接坐回床上:“冰箱里没有食材了,我们晚饭吃什么?” “我去买!”钟芷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塞进宋初手里:“要买什么你都列成清单,等下我去超市给你买齐了!” 宋初接过手机偷偷抬眼,刚好瞟见正居高临下俯视他的钟芷此刻面色不善,且略带愠怒。 嗯……其实这样也行…… 关键是他不想惹阿芷生气,她说什么他照做就好…… 有些认怂地低下头老老实实在备忘录里一字一句写好他原本想要自己去买的食材,手指间在屏幕上飞快地移动,眼看着清单越写越长,宋初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你要买这么多东西呀?” “啊?”宋初意识到要买的东西太多阿芷提回来也很累,低头又挑挑拣拣删除了好几样:“太多了是吗?那这些就够了。” “你今天是要做一顿满汉全席吗?”钟芷点点头接过手机,粗略数了数清单上零零总总大概有快二十样东西,还有类似于牛排、培根之类一看就是做大菜才会进购的食材。 被一眼看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宋初垂下眼睫眼神飘忽:“嗯,这几天辛苦你了,想给你做点好吃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 几秒前她还因为对方不够在乎自己的身体健康而怒火中烧,然而在听完他的回答之后满心的恼怒被歉疚代替,钟芷低下头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她刚刚是不是有点太凶了? 恍然大悟换来迟到的温柔,钟芷满眼疼惜地凑近几步,停在宋初面前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倾身伸出双臂撑在床沿,将宋初整个人圈在自己的臂弯里,柔声嘱咐他:“刚刚我有点凶,误会你了,对不起。” “没,没事。”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宋初根本无力招架,萦绕在周身的气息是独属于钟芷特有的馨香,他得用十成十的定力才忍住自己靠上她肩头的冲动。 “那我走啦,你在家里乖乖等我!” 让人脸红心跳的始作俑者说完就立刻潇洒转身,推门而出将宋初一个人留在房间内面颊发烫,只有留在原地的一室清香提醒他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自己的臆想。 “叮——” 口袋里手机发出的消息提示音才终于将宋初从呆滞的状态中解救出来,屏幕上显示一则新消息通知,是一条在他漫画下面的最新回复。 这两天除了去医院以外的时间,宋初基本上都被钟芷圈养在卧室床上,除了吃饭睡觉实在有些过于无所事事,昨晚睡觉前突发奇想注册了一个新的微博账号,将前段时间完成的几则漫画上传。 一年前那次抄袭风波之后,除了和漫画平台有版权签约的账号以外,宋初删掉了自己所有社交媒体的相关账号,和原来漫画师的圈子也彻底断了联系。这次发微博时宋初没带任何标签,仅仅只是心血来潮出于想要记录下这段记忆的目的,却未曾想才发出去没有一天就收到了评论。 【@赤焰红莲:小猫好可爱!好想亲亲她!】 嗯? 她? 为什么要用“她”这个字? 宋初翻回相册确认了几遍,他昨天上传的几幅漫画里并没有标明小猫的性别,稍稍放心才再次点开微博回复评论。 【@初_:是小公猫。】 对方可能是二十四小时无休的互联网冲浪选手,还没等宋初再次放下手机,就收到了一条新的回复。 【@赤焰红莲:这么可爱,我还以为是小母猫……】 什么意思! 小公猫怎么就不能可爱了? 宋初气鼓鼓地瞪着手机上那条最新回复,想要反驳对方小公猫也可以很可爱,可刚刚输入了几个字却又一一删去,他有些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么说有种自卖自夸的羞耻感,抱着手机犹豫许久还是红着脸退出了微博。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卧室房门被砰得一声再次打开,站在门边区而又返的钟芷气喘吁吁,在深秋的季节里额头上却浮着一层薄汗:“阿初!完了,我妈刚打电话说她有东西要给我,等会儿就过来!” 搬进宋初家这件事钟芷打一开始就没跟父母说过实话。 从家里搬出来的时候,父母每每问起钟芷她一直以来的口径都是搬回了家里的老房子,就住在宋初家楼下那套。 实际上那套房子过去的几个月里她连门都没进去过,更不要提找人来打扫清洁,恐怕现在地面上还落着厚厚一层灰尘,任谁看都不是日常有人居住的样子。 她还没有做好跟父母坦白他们已经同居的事实,要是今天就被母亲发现,这和先斩后奏有什么区别? “我跟我妈已经说了我不在家,等会儿我先躲到主卧,让她把东西全部先交给你……”惊慌之余还是得想办法应付,钟芷快速从客厅里找到所有属于自己的物品,什么拖鞋、水杯、抱枕全部拿回主卧,“等下我妈来了就把主卧反锁,有什么事你跟我在手机上沟通!” 宋初比钟芷还要忐忑几分,从小到大没怎么撒过谎的人突然间就要干这种“藏人”的事情,心跳速度陡然加快,他忍不住背过身躲着钟芷干吞下去两片药才让气息平稳了些。 这段时间钟芷已经渗入了这套房子的角角落落,她来回几趟再检查一遍还是会发现自己的痕迹,宋初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把卫生间的洗漱用品也搬到主卧,纠结着开口:“阿芷,我不然我们就说实话吧,其实也没什么……” “不行!”宋初话还没说完就被钟芷打断:“我妈要是知道我和你住在一起,肯定今天就得让我搬走!” “唔……”宋初沉默着没搭话,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也比较倾向于硬着头皮撒谎了。 笃笃敲门声从门外传来,钟芷抱着手里的东西飞快闪进主卧,关门的前一秒趴在门缝边用嘴型对着宋初留下一句“加油”就把他一人留在了“战斗现场”。 17-20 第17章 防盗门打开的刹那宋初见到的是钟毓琴那张熟悉的脸,嘴角微扬慈爱依旧,…… 防盗门打开的刹那宋初见到的是钟毓琴那张熟悉的脸, 嘴角微扬慈爱依旧,只是眼神中平添几分郑重,宋初没由来得心脏往下沉了沉, 垂在身侧的双手也不自觉渗出薄汗。 “阿姨好。” 在玄关处侧身请客人进门, 两手伸长将钟毓琴手上沉甸甸的两盒补品接过,包装精美的盒子上印着燕窝、银耳、阿胶之类的字样, 余光粗略扫过便知价格不菲。 “小初, 真抱歉, 打扰你了。” 宋初垂眼摇摇头带着钟毓琴在客厅沙发里坐下,又钻进厨房倒了一杯热水。他和钟芷平时都没有泡茶的习惯,家里更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饮料, 宋初磨蹭半天还是只倒了一杯热水捧在钟毓琴面前:“阿姨, 喝水。” 钟毓琴接过水杯缓缓抿了几口,眼神似有似无飘向南边紧闭的卧室房门。 宋初站在一旁局促不安地手足无措, 空荡荡的冰箱里没有准备好任何可以待客的水果,这些天因为生病他也没有力气打扫显得客厅有些杂乱, 刚刚情况紧急也没时间收拾一下自己,宋初抓着上衣下摆小心扯了扯,试图让身上的衣服显得平整体面些。 “小初, 别一直站着, 坐下跟阿姨说会儿话。”钟毓琴拍了拍她身旁的单人沙发, 温和的语气让宋初稍稍喘了口气。 躲在卧室里的钟芷将耳朵对准门缝边正在奋力听清客厅里二人的谈话,无奈主卧相较于次卧离客厅的距离更远,再加上主卧阳台楼下正好对着小区的中心花园, 时不时几个熊孩子跑过伴随着一声兴奋的嘶喊, 钟芷快要整个人贴在门缝上也只能捕捉到些只言片语。 十几分钟过去,客厅里依然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钟芷在房间里实在等得焦灼,拿出手机在微信上飞快地编辑好消息 “情况如何?” “还没走?” “实在不行就说你身体不舒服!” 三条信息发过去接连石沉大海,钟芷只好继续趴在门缝认真偷听,可是接下来截取到的几个词组让她惊惶失色,属于钟毓琴的那道声音隔着木门断断续续,可“钟芷”、“心脏病”、“别耽误”之类的话却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一股热流直冲脑门,钟芷猛地将卧室门从里侧打开:“妈!你说什么呢!” 坐在客厅里的钟毓琴一脸淡然,望向钟芷的眼神波澜不惊,反倒是宋初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双手一抖,指间一张不足手掌大的卡片滑落在地。 “阿初,你别听我妈乱说!” 钟芷再也顾不得被钟毓琴发现自己住在宋初家的事实,跑到客厅沙方旁捂住宋初两边耳朵,对着钟毓琴紧皱眉头:“妈,你这么说阿初他会伤心的!” “我说什么了?”坐在二人对面的钟毓琴脸上写满了无语。 知女莫若母,就凭钟芷躲在卧室紧闭房门此地无银三百两那出,钟毓琴就料定她那天在医院观察的结论没错,这两个人绝对有猫腻。 “阿芷,阿芷……”才回过神的宋初伸出手拍了拍钟芷放在他耳侧的双手:“你先松手,你听我说。” 犹犹豫豫地放开宋初,钟芷偷偷向前走了一步护鸡仔似地将宋初和钟毓琴隔开,直勾勾地盯着宋初从地上捡起刚刚被他松开的卡片递给钟芷:“阿芷,阿姨是给我这个。” 那是一张名片,最中心印着“张琰”两个大字,在名片主人的姓名下方赫然写着“心内科主任医师”的头衔以及一串联系方式,名片的背面有人手写记下来医生每个月出诊的时间以及网上抢号的方式,钟芷认得出来那是钟毓琴的笔记。 “妈……”小小的纸片突然仿佛烫手山芋,将钟芷的掌心烧得灼热:“那,那你刚刚干嘛说阿初会耽误我嘛……” “我说的是他早早去看看,不要耽误了治疗!” 尴尬的空气在客厅有限的空间内凝固,钟芷心虚地将名片放回宋初掌心:“唔……这是好东西,你一定要保存好!”眼神滴溜溜地转向母亲的方向:“还得是我妈想得周到,你看我,这段时间都没研究过这事,果然还得是钟女士思虑周密,阿初你说是吧?” 谄媚讨好的样子像是瞬间换了个人。 宋初抿唇轻轻拍了拍钟芷那只拽着他上衣衣角的手,冲她点了点头:“是,谢谢阿姨,我这两天就看看怎么挂号,尽快去医院看看。” 钟毓琴没打算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离开前指了指玄关处她带来的几盒东西:“燕窝和银耳都是强心润肺的东西,阿胶生血,我那天在医院看他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就一起带来了,每天都吃点对身体有好处。” “哇——” “谢谢,谢谢阿姨。” 宋初默默将名片妥帖地放进茶几的收纳盒里,与钟芷眉飞色舞的神情相反,他下垂着眼睫看向那一堆礼品盒的眸色晦暗不明。 钟芷自觉理亏主动把钟毓琴送到了小区门口,宋初原本也想同她们一起,连外套都穿上了却被钟芷一个眼刀飞来,只好怯怯地停住手上动作。 待到钟芷再回到家时才发现宋初一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手里抱着几盒补品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研究。打开燕窝的外盒以后里面还有一张封层,宋初揭开透明的塑料纸一角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然后又将那张封层贴回原位,复原到从未打开的样子。 “干嘛装回去?”钟芷抢过宋初手上的包装盒,扯开塑料薄膜,顺便拿出两片燕窝:“咱们今天晚饭就把燕窝炖了,阿初你会做燕窝吗?” 然而钟芷等了大概十秒都没有得到答复,转头去看才发现宋初垂头蹲坐在地板上,额前的刘海自然遮住双眼叫人看不清神情,钟芷愣了愣放下燕窝走得近些:“阿初?” “没事,我去做饭。” 蹲坐在地板上的人扶着墙壁缓缓站起,宋初提着礼品盒进了厨房,顺带将厨房的推拉门在身后合上,把钟芷投来的眼神生生挡在门外。 掏出手机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输入几个关键词,银耳燕窝的教学视频立刻弹了出来,宋初将手机平放在操作台上认真观看者,可下一秒落在屏幕上的泪珠就挡住了视频底部的字幕,歪斜的水痕逐渐汇聚将画面变得拉扯扭曲。 他怎么会不感激钟芷妈妈为他打听合适的医生? 又怎么会不为这些昂贵的补品动容? 只是人贵有自知之明,这是钟毓琴寻用她力所能及最委婉的方式提醒宋初,他的疾病是她此刻的顾虑担忧,也是她未来可以阻拦反对的理由。 一张小小的名片方才突然唤醒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是那年同学聚会上钟芷告诉他的那句:“我还要拼事业呢,宋初还是找个能照顾他身体的人结婚最好。” 短暂的甜蜜在真正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之前就像是饮鸠止渴,被现实撕下伪装之后,心中自卑的枝芽飞速疯长,似要遮天蔽日让他的灵魂照不进半点光辉。 “阿初,你还好吗?需要我进来帮忙吗?”钟芷在厨房的玻璃门上轻轻叩响,清亮的嗓音里压着几分焦急。 对了,阿芷还在。 万幸,阿芷还在。 无论如何,她还愿意回来他身边。 宋初突然想起童年时最喜欢的一款街机游戏,游戏里让骑士凭爱意挥舞宝剑从恶龙的城堡中救出心爱的公主,那么同样,他也能凭爱意拿起宝剑斩断心中密密麻麻的荆棘。 如果自卑自厌如杂草一般在他身上扎根,一不留神便能长到漫山遍野,那他会一次又一次鼓起勇气将那些它们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如果被现实撕下伪装后暴露出红肿流脓的创口,那他也会咬紧牙关,割下腐肉,刮骨疗毒。 “我没事,阿芷。”宋初深呼吸两下将浓重的鼻音掩下:“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帮我去查查那位医生的资料好吗?” “好!” 答应的回复在厨房门外显得格外响亮,快速走开的脚步声透露出主人瞬间愉悦的心情。 宋初在心中再次默念。 幸好,阿芷还在。 第18章 张琰医生的门诊向来抢手,宋初和钟芷每天抱着手机刷新,终于被钟芷抢到…… 张琰医生的门诊向来抢手, 宋初和钟芷每天抱着手机刷新,终于被钟芷抢到了其他人退款不要的门诊号,就诊时间是十月底的一个星期三。 去医院的前一天晚上宋初任她好说歹说, 也不愿意钟芷请假陪自己看医生,他总觉得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了钟芷太多时间和精力。 阿芷体贴,可他不能不懂事, 他不断告诫自己不能成为阿芷的拖累。 宋初早上七点多天还没大亮就出了门, 小时候类似这样的门诊母亲带他去太很多次, 基本的流程他依旧熟悉, 果然医生了解过大概情况之后先给他开了一大堆检查单, 宋初做好了心理准备从昨晚睡前开始就再未进食, 方便其中几项需要早起空腹的检查上午一口气就能做完。 大概是会受到检查室内仪器的电磁干扰,医院过道里的手机信号不是很好,好几次钟芷发给宋初的信息都延迟了十几分钟才被他收到,宋初这边以为自己回复地足够及时, 殊不知钟芷整个早晨都坐在工位电脑面前疯狂刷新微信消息, 心神不宁,坐如针毡。 快到中午十二点时钟芷终于决定放过自己,在公司内部系统里跟领导请了半天假就直奔医院。 顺着宋初发来的实时定位找到他人的时候, 对方正靠在护士安排的临时床位边,捧着一杯葡萄糖小口小口咽下。 今天上午低血糖比宋初预计的时间来得还要早些,他本以为自己能坚持到所有检查结束立刻去吃午饭, 却在最后检查心脏核磁共振的时候, 躺在承载床上突然呼吸短促, 视线昏暗。 四十分钟的核磁平扫结束, 宋初咬牙勉强从承载床上下来的时候,双脚才刚刚踩到地面两条腿就像融了筋骨的橡皮泥一般瘫软下去, 两个护士合力才把他扶到了急诊室的临时床位,塞给他一杯葡萄糖和几袋零食,反复嘱咐他彻底缓过来以后再去领检查报告。 钟芷一见到他额前冷汗涔涔、唇色灰白一片的时候就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里夹着餐巾纸将他脸侧、脖颈上的虚汗一点点擦干,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眸底的怜惜快要溢出眼眶看得宋初心尖一颤:“阿芷,我没事……” “嗯,我知道,先把葡萄糖喝完。” 钟芷从他颤抖的双手里接过纸杯,宋初就乖顺地配合钟芷一点点将杯子里的葡萄糖喝到见底,过分甜腻的液体像是掺了粘稠剂一样卡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喝完最后一口之后宋初没忍住干呕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捂住口鼻,却被钟芷伸手轻柔地扳回正脸,再递上一瓶路上买来的矿泉水:“没事,喝点清水冲一冲。” 钟芷看着宋初脸色稍有缓解倒也不着急走,帮他整理了一下病床上的枕头靠得更舒服些,展开被褥将整个人连带着冰凉的双手都包进去,安顿好他钟芷才在病床边的塑料板凳上坐下,询问着今天早晨的事情:“怎么样?今天早上医生和你说什么了吗?” 被棉被包裹严实的宋初缓缓摇了摇头:“还没,说下午检查结果都出来了让我再找他一次。” “嗯,下午我陪你一起去。” 宋初眼神茫然地看着钟芷似是没听懂她的话,眨了眨眼几秒过后反应过来冲她眉眼笑成了弯弯月牙:“好。” 没有人能拒绝温暖,尤其是冰天雪地里瑀瑀独行的旅人- 主治医师办公室外被病人围得水泄不通,虽然人人手里都握着号码单,只能等待走廊广播按顺序叫号,依然有许多人尤其是病人家属还是忍不住堵在办公室门外,透过门上一小块玻璃焦急地窥视着屋内的情况。 轮到宋初次序的时候,前一位病人才刚刚从办公室里退出来,那人看上去比宋初的状态还要差些,只能坐在轮椅上靠家属推着才能移动,唇瓣上深深的紫绀看得人不由得内心发慌,钟芷挡在宋初身前将他的手攥在掌心捏了捏,在他耳边轻声安慰:“别怕。” “嗯。” 把手里一整沓检查报告交给医生以后便是漫长的等待,心电图还有其他林林总总七八张检查报告在桌面上被医生一一摊开,几张核磁共振的影像片被插在阅片灯下反复比对,灯管在医生的树脂镜片上反射出大片亮光,遮住他镜框背后锐利的双眼叫人捉摸不透他此刻的神情。 紧张的心情让空气变得稀薄,医生偶尔微咳两声清清嗓子都能让二人心跳加速,钟芷转头想要跟宋初说点什么,却发现他眼神落在几张的影像片上看得比医生还要专注。 “我先说结论,”张琰的风格从来开门见山,尤其是对待宋初这样的成年人更是直言不讳:“你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做手术。” 从桌上摊开的检查报告里挑出一张血常规放在宋初面前,用手指着上面几项数据:“这个红细胞计数、血红蛋白浓度还有血小板都低于正常水平,你还有一点轻微的营养不良,起码这几项数据都升到标准值才能讨论手术方案。” “另外……” 张琰顿了顿,余光略微瞟过钟芷一眼,欲言又止地面向宋初问了句:“你们两是什么关系?” “嗯……朋友,”短短的几秒内宋初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回答,却在其中选择了最安全的那一种,只不过医生的深意显然不是为了八卦,对于医院保护患者隐私的规定略有耳闻,宋初想到这点为了以防万一又补上一句:“没事,您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说,她都可以知道,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说完“最好的朋友”宋初心跳还是有些加速,余光偷偷瞟过钟芷一眼,见她还盯着医生双目炯炯有神,才悄悄按下心中那些不安的悸动。 张琰点点头,从电脑上调出宋初以往的就医记录:“从病例上看,你还在□□神类的药物,如果要动手术就得停药一段时间,这一点上病人以及家属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办公室里一时寂静无声,谁都没有再说话。 如果说贫血和营养不良是努力就可以解决的问题,那么中断抑郁症药物的治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风险所在,就连宋初自己都不知道停药之后他自己又会变成一副什么颓败模样,是回到几个月前一般的行尸走肉,还是在痛苦之下既伤害自己又折麽他人? 他可以允许他伤害自己,却无法原谅他将钟芷也一起拖入深渊。如果前路必然险阻,他可以承受一腔孤勇带来的任何后果,但是并不愿让阿芷同他一起分担这份失败。 纷乱的思绪将大脑完全占据,直到钟芷牵着他手将他带离医生办公室时,宋初整个人依旧神思恍惚。 “阿初?” 白皙的五指张开在他面前晃了晃,失神的双眼终于聚焦,宋初伸出手将那只手握住:“怎么了?” “我刚刚说话你有在听吗?”钟芷凑在他眼前不满地皱起鼻梁:“你重复一遍,我刚刚说什么?” “抱歉,阿芷……” “我说,我要带你去吃大餐!” 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宋初紧蹙的眉头就再也没有松开,在楼梯间等候电梯时有小孩险些撞在他身上也没有反应,还是钟芷眼疾手快把他拉到一旁才躲过了几个熊孩子,她将他眼里的落寞和无助看得一清二楚,却找不到任何恰当的语言,好像无论她说些什么在此刻都如同隔靴搔痒,无济于事。 如果语言变得匮乏,那么行动必将奏效。 神神秘秘地带着宋初坐上出租车,目的地是宋初未曾来过的闽菜餐厅,钟芷叫过侍应生在菜单上轻车熟路地勾选了几个菜品,在菜品全部上桌之前钟芷逼着宋初发誓,今天的主食他必须吃光。 待到一碗浓稠金黄的佛跳墙端上桌的时候,宋初才明白过来刚刚的毒誓是何用意,这么一碗珍馐他要是浪费那真算得上暴殄天物。 负责这桌的侍应生站在两人身侧例行介绍着菜品细节,随着侍应生一个个念出所用食材的名字,鲍鱼、海参、鱼翅、花菇,宋初脑海里的价位计算器也不断加码,眼看着就要冲破三位数大关。 眼看着侍应生终于转身离开,宋初才敢压低声音把他憋了好一阵的问题问出口:“这一碗很贵吧?” 钟芷表情凝重地点点头,伸出一根食指:“嗯,很贵。就这一小碗,小一千。” 宋初瞬间瞪大的双眼如同猫咪扩散的瞳孔:“怎么突然来吃这么贵的东西?” “因为医生说你营养不良呀,从今天起我们要为化验单上的每一个数字开始努力!” 今天…… 今天就开始吗? 宋初大脑宕机几秒才重新运转,嘴角倏得勾起一抹浅笑。 他笑自己还在为明天踌躇着举棋不定,而他身边的姑娘已经踏上了未来的征程;也笑自己似乎过于擅长将一切问题复杂化,当钟芷将答案摆在自己面前时才发现也可以简单直接。 坐在他身旁的钟芷已经开始享受自己的那份美味,刚刚咽下一口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和宋初补充道:“过两天我们再去问问心理医生,看看有没有替代药可以过渡。” “好。” 宋初低下头模仿着钟芷的样子夹起一块鲍鱼送入口中,充足的汁水在口腔中炸开,鲜甜的味道覆盖过全部味蕾又窜入鼻腔,他满意地眯了眯眼像只憨足的猫。 “阿芷,我保证今天这份我能吃完。” 第19章 赶在气温即将降到零度之前,钟芷拉着宋初去了一趟商场。几天前…… 赶在气温即将降到零度之前, 钟芷拉着宋初去了一趟商场。 几天前钟芷下班比较早,在小区里正好碰见了刚刚买菜回来的宋初。钟芷自然而然地从他手里接过一个塑料袋,却被他晾在空气中的手指冻得打了个寒颤。 “怎么手这么凉?又没穿够吗?” 宋初有些无奈地转身指了指身上的外套, 他也总不至于在同一个地方跌倒无数次:“阿芷,我今天穿的是羽绒服……” “哦,是吗?” 那天晚饭以后钟芷还是不放心, 把宋初衣柜里面的冬装挨个检查了遍, 她怎么看都觉得宋初羽绒服的鸭绒含量不够高, 大衣和毛衣不是纯羊毛手工, 总而言之就是御寒能力统统不及格。 倒也不算她多虑, 从医院回来的那天起宋初便端正态度, 把恢复身体各项数值列为了重中之重。这段时间里他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他都比以往更加注重身体健康,甚至要不是心脏不允许,他还可以去小区跑道跑上几圈强身健体。 如果再来一场感冒把之前的努力顷刻化为乌有,可能这一次宋初自己比钟芷还要沮丧。 因此被钟芷周末带到商场的时候他并没有过多反抗, 只是想着给阿芷也可以多添几件冬衣。 宋初顺着钟芷的意思先去看了男装的区域, 提着框子走在她身后任由她把自觉好看的衣服一个个放进框里,眼看着衣服一件件堆成小山,直到一件粉红色海马毛的上衣被放进框里, 宋初还是没忍住轻声提醒:“阿芷,这件……这件这是给我的吗?” “对,”钟芷回头看了眼扫荡过的男装区, 极富成就感地拍了拍双手:“行了, 拿进去试吧。” 男装区的试衣间和女装区大相径庭, 没有排队等候的顾客, 甚至大半试衣间都空着显得冷冷清清,钟芷在试衣间外的休息区坐下, 冲着相邻不过几步的试衣间隔着门帘喊:“换好一件就给我看看哦!” 宋初原本就有一副好皮囊,这是钟芷从高中时代就十分笃定的事。只是前些年生病加上抑郁总是颜色惨淡,出门也总喜欢避开人群,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佝偻着背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青春期清俊温润的气质被时光消磨了大半。 换好了第一套从试衣间里拉开门帘的那一刻,钟芷险些误以为那个高中时的宋初又回来了。 这些日子兢兢业业的投喂并没有付之东流,原本凹陷的脸颊长出了些许软肉,时常泛白的唇瓣像是沾染了点点口脂,站在她面前不好意思地拉扯着衣服的模样依旧有些紧张,只是背脊挺拔了许多,打开的双肩完美展示了身上绒面衬衣的挺阔版型,看得钟芷有些心虚地咬了咬下唇。 这,这有点过于好看了吧? “咳咳,”战术性清了清嗓:“刚刚那件粉色的毛衣不是放在最上面吗?怎么不先试试那件?” “那件?嗯……”宋初绞尽脑汁思考着措辞:“那件是粉红色诶……” 经常作画的宋初对颜色极为敏感,虽然他也知道所有的颜色在本质上并没有特定归属,只是他总觉得像自己这样寡淡的气质总是配不上如此鲜活的颜色。 “去试试嘛,不好看我们不买不就好了!” “也,也行吧。” 被推回了试衣间的宋初犹犹豫豫地再次拿起那件粉红色的马海毛衣,不可否认柔软亲肤的面料在穿上身的那一刻他已经可以想像这件毛衣温暖舒适的程度,对着试衣间的镜子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宋初有些忐忑地走出试衣间。 粉嫩的颜色比刚刚那件更加凸显气色,软糯的衣料像是能够瞬间减龄十岁,略微有些宽大的号码让毛衣衣袖盖住了一半手掌,裸露在外的几根手指拽着毛衣下摆不知道放在哪里好,钟芷忍不住拉着他慌乱的手指凑近了些,将他脸红羞怯的样子看得仔细。 “这很好看啊!你喜欢吗?” “唔……” 其实是喜欢的。 只是他不好意思直接承认。 宋初偏头看了一眼侧面镜子里的他,相较于他以往购买的白色、黑色、蓝色,粉色像是能激活他的朝气一般,站在钟芷身旁好像也不再只是灰色的背景板。 站在他身旁的钟芷把宋初细微的表情看得清楚,指使他再去试试其他的衣服,趁着宋初待在试衣间的空挡从陈列区中拿了相同尺寸的粉色毛衣去柜台结账。 当宋初再次走出试衣间的时候,钟芷晃了晃手中已经包装好的品牌纸袋,新衣衣角从纸袋边缘透出些粉色:“走吧!我们去别的店再给你挑挑外套!” “……好,好呀。” 不善言辞的性格总是让宋初在想要表达自我时显得格外为难,幸好他瞬间点亮的双眸和微微扬起的唇角从来不会被钟芷忽略。 从钟芷手中接过纸袋默默跟在她身后,面前的人在商场左顾右盼审视着各个品牌橱窗里展示的最新款,乌黑的长发越过她*7.7.z.l肩头垂在身后,笔挺的背影好像在后脑勺上都刻着自信两个字,宋初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被钟芷包养的男朋友。 只是这个想法却吓了自己一跳。 男……男朋友吗? 嗯……如果…… 如果真的是男朋友就好了。 无数灯光将商场角角落落照得通明,强光反射在门店外的玻璃橱窗上隐隐约约映出他和钟芷的影子,宋初稍稍加快步伐赶上钟芷和她并肩而行,二人的影子立刻在玻璃窗上凝成一片,宋初的个头略高,好像他一抬手就能将钟芷圈入怀中。 如果,真的是男朋友就好了。 他在心底再次重复。 “阿初!来试试这件羽绒服!” 思绪被钟芷一声呼唤打断,他转头看到钟芷已经进了另外一家店里,正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奶白色的羽绒服,从衣服内胆里露出一点毛茸茸的里衬。 “来啦!” 快步跟在钟芷身后接住她取下的衣服,驾轻就熟地直接套在自己身上,穿好之后任由钟芷帮他整理了一下歪斜的衣领。 宋初又偷偷转头看了眼镜子里的他们,阿芷抬头为他整理衣服的样子真的好像…… 好像一对眷侣。 他回头将目光落在面前姑娘的脸上,突如其来的,他想要确认点什么。宋初直直望进钟芷眼里,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阿芷,好看吗?” 钟芷抬眼对上宋初强装镇定的表情,语气玩味却又故意省去主语叫人浮想联翩:“好看,全部都好看。”- 在商场里扫荡了一下午,两人在顶层的餐厅里把晚饭也解决了。 点餐的时候钟芷给自己点了一杯冰柠茶,端上桌的时候宋初一直眼巴巴地瞧着,眼神多么恳切钟芷都不为所动:“不行,你不能喝这个。” “哦……” 宋初可怜兮兮地低头喝了一口摆在自己面前的温水。 这段时间的健康生活让宋初对很多曾经失去了兴趣的事情都迸发出新的热情,只是唯一的弊端是这种兴趣偶尔不会得到满足和允许,比如钟芷偶尔嘴馋下单送到家的炸鸡外卖,再比如此时此刻就放在他对面那杯让人垂涎欲滴的冰柠茶。 一脸委屈的样子看得钟芷心里软乎乎的,给宋初碗里又添了一勺汤:“你先吃饭,吃完了带你去喝星巴克。” “好!” 当宋初以最快的速度吃光自己碗里的米饭,终于站在期待已久的星巴克门店面前时,看着钟芷从取餐区接过店员递给她的白色纸杯,宋初兴致勃勃地捧到自己眼前喝下一大口。 嗯? 这个味道怎么和纯牛奶一模一样? 低头仔细去找杯身粘贴的标签——“大杯原味蒸气奶”。 “阿芷……” “你先喝,我去一趟洗手间,大概二十分钟!” 为了躲开他幽怨的眼神,钟芷在宋初再次开口之前先找好了借口溜走,让他独自冷静一段时间。以她对宋初的了解,二十分钟以后这件事他就很难再去追究了。 虽然心里感到了一丝丝抱歉,但毕竟自己也是为了他的健康着想,钟芷心安理得地坐在洗手间的马桶盖上打开手机,准备度过这二十分钟的网上冲浪纯享时段。 宋初端着一杯纯牛奶无奈地站在原地,老老实实又喝下一小口。 算了,再怎么样,也是一杯星巴克。 商场一层出了零星几个咖啡奶茶店以外,大多数都是彩妆和珠宝的品牌专柜,宋初对这些商品大多没有什么了解,只是眼神扫过对面橱窗里陈列的手链时,他突然想起下个月就是钟芷的生日。 宋初鬼使神差地走进装修低调奢侈的店面中,西装革履的导购立刻迎上来,语气温和:“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我……想看看你们橱窗里的那条手链。” “好的,先生这边请。” 宋初被安排在休息区的沙方上,沙发浅棕色的皮料和店内装修搭配一致,导购半蹲在他面前,将他刚刚见过的那条手链摆放在展示架上:“先生,是这条吗?” 纯白色的贝母被雕刻成四叶草的形状由银白色的链条连成一串,一些不起眼的碎钻镶刻在贝母周围却让手链在灯光之下变得异常耀眼。 “嗯……这条,多少钱呀?” “先生,这条现在的售价是……五万八千元人民币。” 此刻躲在洗手间内,正看着一条小狗学人说话的短视频被逗得咯咯直笑的钟芷怎么也没想到,仅仅二十分钟,宋初先生共计消费将近六万人民币。 第20章 钟芷的生日在十二月的第一天。距离生日还有不到两周的时候,她…… 钟芷的生日在十二月的第一天。 距离生日还有不到两周的时候, 她手机上的好友群就开始热络起来,尤其是大学舍友和部门同事两个群聊信息往来最为频繁。 上一世几位大学好友有人结婚生子,有些外派出国, 后来那些日子她们能够凑齐吃一顿饭的机会都变得难能可贵,眼见她们在微信群里已经热热闹闹地张罗起来,钟芷嘴上说着不用麻烦, 心底却十分期待与老同学阔别已久的重聚。 叶舒语在大学时期住在钟芷下铺, 也是和她关系最好的朋友, 午饭时间短短一个小时大学舍友的微信群彻底被她的消息淹没, 无数消息中钟芷先看到几条大众点评的链接, 基本都是生日轰趴馆的推荐。 “钟芷, 你看看喜欢哪个?我去把包厢预定了,这几家空余都不多。” 微信群里叶舒语还在催促着她决定,钟芷思绪却飘到了此时此刻待在家里的宋初。 这么吵闹的环境阿初应该不太喜欢吧…… 钟芷思虑再三先回绝了叶舒语:“舒语,我再看看, 过两天跟你们定地点。” 下午临下班前钟芷刚好完成了手头的工作, 余下将近半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她摸出手机在各个社交媒体上搜索归纳个遍,终于找到几个环境和味道都不错的餐厅, 打电话过去也确认了当天还有大包厢可供预定。 收藏的几个餐厅里,钟芷最中意的还是一家新式中餐厅,菜单上的菜品齐全麻辣和清灼兼备, 尤其是包厢里侧还带有一小间休息室, 顾客评价里有人提到休息室的隔音效果不错, 万一其他人聊得太晚, 她也能带着宋初在休息室里先歇一歇。 所以晚饭时她把手机递给宋初看的时候,提前先点开了那家餐厅的页面, 放在宋初手里的时候还不忘补上一句:“这家甜品都是新鲜制作,你都可以吃,尤其是双皮奶很不错!” 言下之意的暗示过于明确,宋初想忽略都难。 只是他没有预料到钟芷要举办生日聚会,更没有想过这样的聚会自己也会被邀请。 人际交往一直是他无法攻克的难题。 学生时代的孤独源于他天生内向的性格和过于孱弱的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样的情况非但没有缓解,甚至在他换上了抑郁症之后,还被心理医生在病历本上写下来“社交恐惧”之类的用词。 他害怕面对陌生人群说着乏味干涩的话语,更害怕当这些陌生人变成钟芷的朋友时,他的不善言辞会让她为难,让她疲累。 “阿芷,我觉得……” “你不会准备不参加吧?” 钟芷在宋初开口前就打断了那人接下来的话,她坐在餐桌对面早就把他脸上犹豫的神情看得分明,不过几秒钟她甚至都想好了驳回宋初请求的理由:“可是,我那天如果喝多了,谁送我回家呀?” 钟芷的眼神里满是参杂了狡黠的无辜,盯着宋初似是不解:“阿初,我喝醉了你会不管我吗?” “我……我管。” 别说会不会管的问题,恐怕得知钟芷一个人夜晚在外醉酒,宋初都要在家里坐立难安急得转圈,两权相较之下还不如和钟芷一同参加这场聚会来得更加安心- 墙上的钟表显示时间已经临近午夜,以往这个时候就算是靠着安眠药的作用也早已陷入梦乡的宋初却仍在床上辗转反侧。 无声地叹了口气,宋初从床上爬起,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坐在书桌前。 宋初喜欢把东西藏在卧室书桌第三层抽屉的最里侧,那是他从小就形成的肌肉记忆。他将抽屉最外侧的几本绘图书籍取走,露出一个乳白色、系着浅绿色丝带的首饰礼盒。 宋初伸手将礼盒小心翼翼地取出抽屉,浅绿色的丝带被店员系成一个完美的蝴蝶结,随礼盒附赠的还有一张印有品牌标志的贺卡,只是贺卡中央的空白处依旧空空如也,他还没想好要给钟芷留下怎样的祝词。 五万八千人民币…… 这对宋初来说不算一个小数目,即使他凭借几本漫画连载积攒了不少积蓄,骨子里的节俭依旧根深蒂固,那天在珠宝店里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宋初也在心中暗暗惊叹。 可他仍然毫不犹豫地买下了那条手链。 因为阿芷值得。 她为他做的一切他心知肚明,也许性格使然他无法通过语言去表达自己的心意,那么他愿意通过冲动消费将他的心思撕开一个角袒露在对方眼前,即使是这样他仍觉不够,比起阿芷带给他的,这些仍是不够。 宋初从桌面的笔筒里取出一只黑色的签字笔,笔尖在展开的贺卡上方微微停顿,他又将措辞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良久笔尖终于落下,在纸面上留下一串墨色笔迹:璀璨如你- 生日聚会选在了周五。 钟芷前一天睡觉前将所有同事好友拉在同一个群聊中,宋初清早起床看见微信群上方人数为“23”时,还是不免紧张得手指蜷缩抓紧了身上的被褥。 还没等他消化完聚会人数这件事,手机再次响起,是钟芷发来的私聊信息:“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会降温,记得今天把那件新羽绒服拿出来穿哦!” 过了两分钟,微信群聊里才收到相似的信息,提醒大家今天降温记得保暖。 钟芷一条消息终于让微信群里热闹起来,几个平时就性格活跃的朋友在群里轮番吹捧起来:“寿星也太体贴了!”、“有钟芷姐姐的关怀我的心就是暖的!”,诸如此类的玩笑话让钟芷在工位上没忍住浅笑两声。 然而,守在家里的宋初显然对这些玩笑话上了心,挨个点开每一个微信头像,确认对方是女生以后才悄悄放心。他退出群聊界面,再次打开和钟芷的私聊对话框:“好的,谢谢阿芷,你也要注意保暖。” 他想,无论如何,阿芷第一条消息发给了他。 与爱意一齐疯狂生长的还有名为占有欲的本能。 在宋初越来越无法忽视自己心意的同时,他也在不动声色地寻找钟芷同样在乎他的证据,在每一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宋初心底贪婪的小人便又会叫嚣着乞求更多。 宋初总是会在意识到他心中逐日膨胀的占有欲时,狠狠谴责自己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可是每每当钟芷向他投来一个关切的眼神或是讲出一句安抚的话语,一丝渺茫的希望就能让他的本能再次被无限催生。 临出门前,宋初将准备好的礼物放进羽绒服里侧的口袋里,口袋的空间够大正好能容纳一个方形首饰盒,只是挨着他腰侧胯骨走路被膈得生疼。 宋初走进包厢的时候钟芷和几个关系好的同事已经早早到了,他才刚刚踏进门还没来得及给钟芷打声招呼,江时序就先一把搂过他的肩膀:“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仰慕已久的妹夫!” 宋初还不知道自己“小男朋友”的称号被这群人已经私下八卦了许久,钟芷也从来不会把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拿出来摆在台面上跟宋初讲。 只是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其他人用“男朋友”这样的词汇和钟芷联系在一起时,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悄悄脸红向钟芷的方向看了眼,见对方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宋初就只是眉眼带笑地跟大家问好,一系列反应在周围人看来几乎就是默认。 钟芷另外几位姗姗来迟的大学好友见到宋初时倒有些惊讶,从大学时期就默默跟在钟芷身边的人她们曾经在宿舍里明里暗里撮合过无数次。 尤其是叶舒语,她最了解钟芷的性格,怎么看怎么觉得像宋初这样的男孩简直就是给钟芷量身定做的男朋友,只不过那时候当局者迷,那时的钟芷从来没有把宋初纳入过自己的考虑范围,甚至由于事业心过重,大学四年所有追求者也都被钟芷拒之门外。 “诶,你俩怎么回事?怎么宋初也来了?”坐在钟芷左手边的叶舒语在吃饭间隙找了个机会在钟芷身侧耳语。 如果她没有记错,两年前宋初被钟芷当着众人拒绝的事情可是传遍了他们的圈子,怎么一段时间未见,两个人看起来关系亲密得令人瞠目结舌,她刚刚眼睁睁看着宋初帮钟芷把蒸鱼里的鱼刺挑出,又亲耳听到钟芷低声提醒宋初别忘了饭前吃药。 “什么怎么回事,就你看到的那么回事。” 钟芷模凌两可的回答听得叶舒语云里雾里,只是有一件事她听出来了,钟芷对宋初的态度绝对不是当初那么冷若冰霜、无动于衷了。 叶舒语侧头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宋初,确实比印象中的他看着面色红润了许多,坐在钟芷另外一边也不再是自卑寡言的模样,尤其是当钟芷的眼神短暂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宋初整个人就像是一朵终于绽放的荷花,就连叶瓣都汲取了足够的水分舒展开来。 感受到一旁热烈的眼神,宋初恍然向那边看去,与叶舒语视线交汇的一刻,对方从桌下缓缓伸出右手,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悄悄跟宋初竖起大拇指,配上她及其容易辨认的口型:“加油。” 宋初惊诧之余连忙回过头,微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主人此刻雀跃的心情,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再次看向叶舒语时,宋初也学着她的方法用口型无声回答道:“我知道了。” 20-30 第21章 寿星总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聚会上的任何话题都绕不开钟芷,好在她并不介…… 寿星总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聚会上的任何话题都绕不开钟芷,好在她并不介意被大家当作席间的话题,就算是聊到自己从前的糗事也毫不在意。 宋初在一众谈笑风生中显得有些沉默, 钟芷总是习惯性回头看看他的状况,见那人听着她在工作上或者在宿舍里的趣事听得津津有味,偶尔也随着大家浅笑盈盈才放下心来。 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微微震动, 钟芷解锁屏幕看到微信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她读完那短短的一行字之后却眉头紧皱, 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同事好友:“你们有人告诉林宿我今天生日吗?” 林宿这个名字宋初从未听过, 包厢里有人和他一样满脸困惑, 有人倒是反应极快, 江时序立马就接上了钟芷的问题:“没有吧,他办公室都和我们不在一个楼层。” “他说他也在这家餐馆,想要来给我庆生。” 钟芷无奈又烦闷的语气宋初在她身旁听得分明,只是这话一出, 包括江时序在内的几个同事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突然安静下来的包厢里有人出声:“不是吧,他怎么又要来……” 什么叫又要来? 他之前还做过什么? 这个林宿到底是谁? 宋初一肚子的问题显然在此刻得不到解答,他看着钟芷面色凝重地在微信上回复了那条消息, 消息发送出去之后便立即锁屏深呼一口气:“没事,他说他来喝杯酒就走。” “林宿是谁?”坐在钟芷身旁的叶舒语与宋初一样一头雾水,抓住钟芷回复消息的空挡赶紧提问。 钟芷的语气比方才低落许多:“我领导。” “……原来如此。”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过生日撞见领导更加棘手的问题了, 同意他来估计包括钟芷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拘束难安, 不同意他来又显得钟芷过于生疏, 在公司里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点处理人际关系的基本情商钟芷怎么可能不懂其中道理。 再加上林宿过于热情和强硬的态度,钟芷也不好直言拒绝顶头上司, 只好先松口答应。 不到三分钟之后包厢的大门被侍应生从外侧打开,钟芷抬头看到来人的那刻先主动打了声招呼:“林宿哥,你来了。” 走进的男士身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洁白的衬衫袖口露出一对银制袖扣,头发被一层发胶固定在脑后纹丝不动,两侧的鬓角被修剪整齐,眉宇间的锐利锋芒毕露,看向钟芷的眼神里是令人不适的热切,他绕过席间众人直接走到钟芷面前,递上一个白色的纸袋。 “林宿哥,这怎么好意思,无功不受禄。” 钟芷将纸袋轻轻推开,端起手边的酒杯冲着侍应生稍稍示意,侍应生立刻在新的玻璃杯中装满红酒送到二人面前,钟芷接过红酒递给林宿:“我先敬您一杯,林宿哥能记得我的生日本来就是我的荣幸。” 她的语气平和得体,挑不出错的同时又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是宋初从来没有见过的钟芷。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钟芷好像换上了另外一副面具。那面具上的笑容明明温和亲切,可宋初却总是能感觉到面具之下钟芷全身竖起的利刺,好像在她四周建起自保的屏障,任何跨越过安全距离的人都会无差别被那些利刺所伤。 钟芷仰头喝下那杯红酒的时候,宋初分明看到她眼眸中转瞬即逝的厌恶,就连喉间吞咽的声音都像在勉强自己。 林宿接过酒杯却没有顺势喝下,将酒杯放在桌面上腾出两只手打开纸袋,掏出一方首饰盒举到钟芷眼前:“看看你喜不喜欢。” 首饰盒的顶盖被林宿掀开,打开的同时盒子上的绿色丝带自动脱落,掉在宋初手边无人在意,可他却将丝带上那行小字看得清楚。 那是一排他十分熟悉的品牌标志,他藏在口袋中的礼盒上也印有一模一样的图案。 包厢里不知谁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好像是……全球限量吧。” 宋初这才抬头看清那盒子里是一条粉色贝母的银饰手链,无论是尺寸或是款式都与自己挑选的那条如出一辙,只是…… 只是在他付款的时候,似乎没有人提到“全球限量”之类的字眼,相较之下自己口袋里那串价值将近六万元的礼物瞬间变得拿不出手。 林宿拽着手链一头将它从盒子里拉出,双手举起手链凑近钟芷作势要给她戴上,钟芷眼疾手快地躲开,向后稍稍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林宿哥,这个我真的不能收。” 可是对方却不依不饶:“这有什么不能收的,你先戴上试试。” 话音未落,林宿接着上前一步伸手用力抓住了钟芷皓白的手腕。 “你放手!” 在那只手接触到钟芷皮肤的刹那,宋初瞳孔瞬间收缩,一股热流直冲大脑,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挡在钟芷深身前:“她说了她不要。” 聚会全程保持沉默的宋初此刻眼神里像是含着淬火的钢刃,时常泛白的脸色此刻被怒潮染得满面通红,站在他身后的钟芷还能看见他正不由自主战栗的双手,以及他衣袖撸起的小臂上一条条凸起的青筋。 “阿初,没事的。”钟芷在宋初身后小声安慰,轻轻拍打着他剧烈起伏的后背。 面对这剑拔弩张的架势还是江时序先开口打了圆场:“林宿哥,林宿哥,来来来,我也敬您一杯,芷妹过个生日,大家和和气气的!” 即便江时序刚刚说完仰头就将满满一杯红酒一饮而尽,林宿却始终眼神未曾看向他一秒,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宋初眼神玩味:“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那串手链被林宿放回盒子中,他无意将钟芷的生日聚会搅得不欢而散,转身离去前他将首饰盒推至钟芷面前:“钟芷,生日快乐。” 林宿踏出包厢的那一刻钟芷仿佛全身肌肉才终于放松下来,她落在眼前首饰盒上的眼神晦暗不明,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盒子收进了自己的背包里放置妥帖。 这……这是什么意思? 阿芷要收下那个人的礼物吗? 那……那他的礼物该怎么办呢…… “阿芷……” 宋初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沉浸在思考里的钟芷没有听到那声呼唤。宋初伸进口袋里将那枚小小的方盒紧紧攥住,任凭它四周尖锐的棱角将他的手掌刺痛- 那场生日聚会的后半场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江时序和叶舒语组织大家玩了几轮互动游戏尽力热场也还是没能挽回包厢里凝固的氛围。 从饭店回家的路上,钟芷和宋初坐在出租车里谁都没有说话。 宋初口袋里还装着他未送出去的生日礼物,锦盒的缎面被他手掌心的冷汗打湿,在阴暗角落里的那只手不断将礼盒拿起又放下,重复数次,也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拿出来摆在钟芷面前。 那只放在钟芷背包里的手链就如同长在他血肉里的一根刺,他想要问问阿芷为什么收下林宿的礼物,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既没有提问的勇气,更没有质疑的资格。 毕竟那串手链比他的贵重,比他的稀有,比他的华丽。 送礼物的人也比他成功,比他优秀,更……更比他健康。 “阿芷……” “嗯?” “你的生日礼物我还没准备好,过两天再给你好吗?”宋初不动声色地侧头瞟向钟芷,他生怕在对方脸上看到一丝失望或者怨怼。 出租车向前飞驰,路过街道两旁的路灯时,昏黄的光线将钟芷的面容照亮,她满脸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呆呆望着窗外掠过的夜景,表面平静无澜的眸色下暗潮汹涌。 “好。” 简短的回答之后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剩引擎运转的嗡鸣声萦绕在耳边。 也许在今晚的聚会之前,钟芷对自己的生日礼物还略有期待,其实无论宋初准备什么,在钟芷看来他自己便是最好的礼物。 只是此时此刻,她有更加棘手的问题需要面对。 林宿是她上一世从未接近过的人物。 上一世她没有调换部门的经历,即使早有耳闻林宿是另外一条业务支线的领导,但由于工作上他们之间毫无交集,钟芷对林宿唯一的记忆也不过是几次高层会议的点头之交。 命运的抉择就如同蝴蝶效应,细微的变动就可以带来出人意料的故事走向,林宿这一个月来在她身上展现的极大兴趣便是钟芷未曾预想到的意外事件。 她并不傻,加在一起十几年的职场阅历让她清楚地知道林宿一系列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以及这样的行为背后她接受或者拒绝都必须要承担的后果。 一周以前,她还有自信可以做到平衡利弊,在两级分化的选择中找出最优解,可是现实让她明白她还是高估了自己,或者,是这样的问题本身就不具备最优解。 不过…… 不过今天也有意外之喜,她还不知道阿初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钟芷回头看向车内,坐在她身旁的宋初正低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她满是疑虑的双眼中渐渐涌上暖意。 她想,原来阿初也会冲动,也会莽撞,也会在愤怒之下不顾一切挡在她面前,好像被他保护的滋味也不算太差。 城市的午夜依旧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急速行驶的车辆就如同被时间推搡着向前的人们,即使多么想要逃避现实,明天也将和现实一同如约而至。 第22章 周一早上十点,钟芷刚到公司在工位上连椅子都还没有坐热,就在企业内部…… 周一早上十点, 钟芷刚到公司在工位上连椅子都还没有坐热,就在企业内部的聊天软件里收到了林宿发来的消息。 “钟芷,来我办公室一趟。” 短短的一行字给周一的早晨立刻拢上阴霾, 钟芷无奈地在心中长叹一声,林宿真是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钟芷从背包里翻出原封未动的珠宝包装袋,转身离开座位上了电梯。 林宿的办公室设在顶层, 这一层的高度俯瞰江景视野最佳, 公司里的高管基本都选择将办公室定在这里。办公室四面的墙壁由透明玻璃代替, 来往的员工可以毫不费力看到办公室内的一举一动。 钟芷站在办公室外叩响玻璃门发出清脆的声音:“林宿哥, 我来了。” “嗯, 先坐。” 林宿似是在百忙之中分出心神抬眼和钟芷打了声招呼, 他快速指了指办公桌一旁的会客沙发,便低头再次全神贯注地面向电脑屏幕,手指间时不时传来一阵密集的键盘敲击声。 如果不是从钟芷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身后书柜玻璃窗上的反光,她可能也不会想到林宿这幅勤勉敬业的模样实则是在畅游一款最新上线的电脑游戏。 “钟芷, 不好意思, 让你久等了,”大概五六分钟过去,林宿才终于将双手从键盘上移开:“周一上午积压的工作量最大, 你见谅。” 装什么装…… 钟芷在内心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只是表面客气还要维持,钟芷嘴上倒没显露出任何情绪:“林宿哥太客气了,不知道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是这样, ”林宿站起从办公室一角的饮水机里端出两杯热茶:“是这样, 我现在手头有个项目希望能由你来负责。” 林宿拿过办公桌上的便携式笔记本, 一份企划书已经被提前打开展示在屏幕上, 钟芷扫过一眼企划书的标题呼吸微滞,是她感兴趣的人工智能方向。 十几页的企划书不过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钟芷已经读完大半, 十几年的工作经验足够她总结如何快速在商业文件中找到重点,不可否认,这份企划书写得扎实详细,无论是从经验积累还是从业务拓宽的角度来看,都不失为一个近乎满分的项目。 林宿在看到钟芷的反应时已经胸有成竹:“这份企划书你拿回去研究研究,这周内给我一个具体的项目细则,到时候我们再讨论。” 不容拒绝的语气根本没给钟芷留下任何周旋的余地。 甚至她也没有任何回绝的借口,于情她不该拒绝上司交给她的工作任务,于理她不该错过这样可贵的工作机会。 “……好,我回去认真看看,感谢林宿哥给我这个机会。” 相较于周五的生日聚会,工作场合的林宿显得收敛许多。 也许是顾及办公室外众目睽睽的数名员工,也许是忌惮散落在公司各个角落的二十四小时摄像头,林宿交代完一些细节也未让钟芷多做停留,将负责领导的架子做了个足。 只是当钟芷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时,林宿才看清在她刚刚就坐的沙发夹缝中,正放着一只白色包装袋。 林宿不动声色地微微挑眉,那纸袋上的细小折痕都与他周五送出的生日礼物如出一辙- “阿芷……是,是今天的菜不和胃口吗?” 从坐上餐桌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钟芷碗里的米饭才刚刚被剥掉一层皮,吃进嘴里的每一口饭都可以按粒计算,更不要提桌上摆着的几道菜也没有被她夹起过几筷,看得宋初心里发慌,连他自己咽下的饭菜都味同嚼蜡。 “啊……没有,没有!很好吃!” 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钟芷连忙夹起一块排骨忙不迭地送进嘴里,酸甜口的糖醋排骨是宋初的拿手好菜,钟芷就着排骨又咽下一大口米饭以示她对美食的尊重。 “那,那就好。” 钟芷夸张的反应并没有给宋初带来些许宽慰,甚至他紧皱的眉头都没有丝毫松动。 以宋初对钟芷的了解几乎一眼就能看出她说的话是否出自真心实意,宋初机械性地吞咽下碗里的饭菜,再次望向钟芷时,果不其然她又在摆弄着手机不知道正在回复谁的消息。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三天。 从周一开始钟芷每天都变得有些心不在焉。即便宋初在晚餐时换着花样尽量贴合钟芷的口味,她却依旧在饭桌上意兴阑珊,应付几口草草了事,手机里需要她回复的消息越来越多,甚至每晚下班的时间也越来越迟,今天这顿晚饭直到将近晚上九点才开动。 钟芷担心宋初等着自己一起用餐的时间太晚,在微信上叮嘱他先吃,可那人在这件事情上性子却执拗得厉害,最多也只是在她回家之前打开一袋饼干充饥,桌上的饭菜一动未动仍旧保持着刚出锅时的品相。 “今天我洗碗,阿初,你去休息吧!” 钟芷赶在宋初起身前先端着几个吃光的碗碟进了厨房,这些天她因为新项目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下班的时间也越拖越晚,搅得阿初也没办法按时吃饭,钟芷满心歉疚主动包揽了洗碗的工作。 厨房水槽里传来哗哗的冲水声,宋初跟在钟芷身后将几碟没有吃完的小菜包上保鲜膜,放进冰箱的冷藏室,明天早上他煮一点白粥,配上剩菜就可以顶一顿早餐。 “阿初,你不用管,我很快就洗完了,你快出去!” 生怕宋初将她手里的活又抢了回去,钟芷推着宋初回到餐厅,在他身后将厨房的推拉门重重合上,不给他留下一丝回绝的缝隙。 餐桌上还留有几道碗碟压过的痕迹,菜汁溢出碗碟边沿在桌面上留下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圈,除此之外,还有钟芷遗忘在同一张桌子上,方才一直在回复消息还未自动熄屏的手机。 宋初拿过湿纸巾习惯性地将那些痕迹擦拭干净,余光不可自控地瞟向那块发亮的手机屏幕,还未来得及退出的微信聊天界面他最是熟悉不过*7.7.z.l,聊天框最上方备注的“林宿”二字似是终于给他这些天的惶恐一个最终答案,也给他那刻惴惴不安的心判了死刑。 阿芷,这些天一直在跟他聊天吗…… 那……那她一直这么晚下班也是因为同一个人吗? 那个叫林宿的人是在追求阿芷吗? 也对,能在生日聚会时送给她那样贵重的礼物怎么能不算是追求呢?宋初自嘲自己居然还会抱有这样可笑的疑问,在他人眼中昭然若揭的事实也只有他需要花这么多天才愿意承认。 终于暗下的屏幕带走了宋初面前刺眼的光,可他被那束强光灼伤的眼睛却依旧烫得发疼。 “阿初,你怎么了?” 钟芷拉开厨房门没走近几步,就看到宋初颓然地佝坐在餐桌前纹丝不动,手中的湿纸巾被他捏在手掌心蹂躏地面目全非。 “我没事,阿芷,就是有点累。”宋初慌忙垂头将自己泛红的眼眶隐匿在阴影中,将湿纸巾快速揉成一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从混乱的思绪中找到拙劣的借口逃离现场:“我,我先休息了,阿芷你也早点睡。” “我……”钟芷的声音被次卧紧闭的房门阻隔在外,她还是放心不下屈指轻叩房门:“阿初,阿初,你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就是很困了。” 宋初的声音透过房门似乎真能听出几分倦色,本就因为自己加班影响了宋初的正常作息,钟芷压在心底的歉意又加深了一层:“那你早点休息,别忘记睡前吃药。” 叮嘱过两句钟芷也不敢再打扰宋初,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整他身体才刚刚有了起色,再过两周就是去医院复查的日子,在这个节骨眼上钟芷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之前的努力全部都功亏一篑。 轻手轻脚地离开宋初门前,取走餐桌上的手机钟芷也转身进了主卧,直到另外一扇门咔嗒落锁的声音传来,宋初才终于松了口气,放任积蓄已久的泪珠顺着长睫滚落至枕边。 他在害怕,他在恐慌。 他害怕自己所有的缺点和短板终于在竞争者的映衬下相形见绌,他恐慌自己苦苦艰守才终于近在咫尺的幸福就这样转瞬即逝。 如果被永久地囚禁在寒夜,他本可以在踽踽独行中忍受那份孤苦;只是当钟芷与暖春一同降临在他身边时,他再也做不到放弃光明。 不够! 宋初从床榻上坐起,他幡然醒悟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 是他还做的不够,远远不够。 他应该为阿芷付出的多些,再多些…… 惨白的月光照亮他泪痕错杂的脸庞,他再次向着皎洁明月乞问:是否只要他竭尽全力,和煦的春光就会心软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 冬日的清晨早上七点天色依旧昏暗,叽叽咋咋的白头翁却准时飞上枝头在窗外啼鸣,钟芷被阵阵鸟声搅得无心睡眠,走出卧室准备去趟洗手间再继续她的回笼觉。 只是她才刚刚踏出房门,厨房方向就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细微响动。 暖色的灯光透过厨房推拉门上的磨砂玻璃印出一团黑色的人影,忽明忽暗间应当是那人在门内忙忙碌碌。他将锅碗的摩擦声控制得极轻,如果不是钟芷出了房门大概也意识不到宋初今天这么早就起床开始忙碌。 “阿初?” 推拉门被打开的那刻宋初惊诧地转过头,还未等他出声解释,钟芷看到他眼睑下方乌青的黑眼圈时先一步紧锁眉头。 第23章 逼仄的厨房案板上摆满了被分成小块的面皮,操作台一角的不锈钢盆里装着…… 逼仄的厨房案板上摆满了被分成小块的面皮, 操作台一角的不锈钢盆里装着还剩一半的肉馅,炉灶上的蒸锅已经沸腾上汽飘出阵阵香气,宋初手里举着刚好捏到一半的包子与钟芷面面相觑。 “阿芷, 怎么起这么早?”宋初连忙放下手中的面皮,揭开蒸锅的盖子笑盈盈地回头望向钟芷:“有一锅快好了,你是不是饿了?去洗漱一下马上就能吃。” “……好。”打消了回笼觉的念头, 实在不想辜负阿初早起做饭的好意, 钟芷应声进了洗手间洗漱整齐。 站在厨房里的宋初瞬间被喜悦点燃, 一夜未睡的疲乏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 他有些庆幸自己开始准备的时间够早, 稍稍晚一些可能阿芷起床就要饿着肚子等自己很久。 钟芷刚刚在餐桌前坐下, 两盘刚刚出炉的汤包就被宋初掐着点端上桌子,未等钟芷开口又钻回厨房取了几瓶调料和小碟:“阿芷,我没给你做过包子,如果味道不好你可以沾点醋汁。” “你先坐, 我们一起吃。”宋初忙前忙后从她起床就没停下, 钟芷叫住他强硬让那人和自己一同吃完早餐。 “好,好,我也吃。” 宋初解下身上的围裙坐在钟芷对面的座椅上, 嘴上说着自己也吃,拿起筷子却没有夹起包子的意思,直勾勾地盯着钟芷咬下第一口, 飘忽忐忑的眼神中还有令人难以忽略的期待:“阿芷, 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 阿初, 真的很好吃。” 钟芷没有撒谎,宋初在厨艺方面有些令人羡艳的天赋, 即使是从未做过的菜肴也可以凭直觉复刻出七八分的原味。 可是比起这顿美味的早餐,她更在意他乌黑的眼圈和满脸的疲色:“……阿初,你昨晚真的有睡好吗?” 宋初愣住,钟芷的问题让他毫无防备,眼里的忧愁和蹙起的双眉更是让他有些不安。 刚刚过去的夜晚他一闭上眼就会想到生日聚会上林宿送给阿芷的那串手链,想象他们在公司里会如何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想象林宿会如何一点点取代阿芷生活里他的角色,又会如何渐渐蚕食阿芷记忆中他的存在。 整个晚上他在狭小的卧室里夜不能寐,辗转难眠。 “我……我昨天……昨天我有点失眠,睡得有点少,但其实也睡了,不是很过分的那种失眠,而且我……”宋初像个犯错的小孩一般低头给自己找着并不完全合理的理由,突然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从餐桌前站起快步走向屋内:“阿芷,你等等我,我有几样东西想拿给你看,你等我,很快。” 不消片刻宋初再次回到餐厅,手里拿着他刚刚打印好的一叠图纸,钟芷接过时还能摸到纸面上打印机残留的温度。 “阿芷,你看看,这个你用得上吗?” 那叠纸上印着三、四种风格各异的幻灯片模板,是钟芷在市面上从未见过的设计。 每一张纸都被分为四个部分,分别展示了幻灯片的封面设计,以及几种同系列的内页排版布局,每一种布局都仔细考虑了标题和文本甚至图表的摆放位置,设计者还在一旁做了详细的标注,解释了每一款适用的工作场景。 “阿初……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钟芷抬头看向他的眼神浓烈又复杂,是心疼还是责备,是感谢还是为难,宋初一时间分不清楚:“是,是我做的不对吗?” “不是,不是……”钟芷再次低下头细细地看着一页页彩色的印纸:“是做得太好了。” 所谓病急乱投医,昨夜纷杂的情绪铺天盖地压得宋初喘不过气来,慌乱中他突然想起这几天阿芷偶尔会抱怨自己加班的时间全部都浪费在美化幻灯片上。 宋初曾经猜想过也许是钟芷在理工科混迹太久的原因,她在内容和逻辑上总是让人挑不出错来,但她曾经闲聊时提起过在公司每每到了最后方案呈现的那一步,她往往会被领导们诟病要是做得再精美些,内容再直观些就能更上一层楼。 “阿初,谢谢你。” 宋初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他立刻拿过手机在微信上将几套幻灯片的电子版全部发给钟芷:“阿芷,你先用,如果有什么问题我还可以改。” 他还可以改。 还可以做得更多。 只要阿芷需要的,他都可以去做。 只要她别走,只要她还愿意回头看看他- 钟芷本以为有了宋初的帮助她可以准时下班,未曾想接下来的几天她的工作量不降反增。 林宿开始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在临近下班的时间点强行留下她,在过去的一周里,她在晚上七点以后应林宿的要求和同事一起开过三次部门会议,两次头脑风暴,到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可即便她和宋初反复叮嘱不用等她,那人依旧会在餐桌上留给她一份宵夜,点亮客厅里为她长明的灯。 下午六点整,新消息如约而至。 钟芷认命地叹了口气,点开消息通知果不其然又是林宿:“今天晚上跟我去见个供应商,这个项目大概率要合作。” 这种凭借职务之便拉近与下属距离的事情在职场上属实常见,如果换做想要走捷径的年轻人也许会顺着林宿抛来的橄榄枝迅速上位。 只是钟芷的阅历要高出她身份证上的年龄十年,用这种途径得来的位置就像是踩上云端的泡沫,任何突如其来的意外都可以让人瞬间坠落悬崖,更不要提这样的光芒背后是他人无尽的指指点点和即将伴随履历一生的污点。 钟芷深吸口气,敲击键盘发送回复:“林宿哥,不好意思,今晚我还得加班做完明早要用的方案,大概率没时间去吃饭了。” 这样的借口冠冕堂皇,就算是领导也很难拒绝,唯一的弊端就是她又要留在公司加班,就算是装模作样,也得起码呆到九点以后。 企业聊天软件里再没收到任何新消息,钟芷关闭对话框再次打开做到一半的方案,瞟到幻灯片一角的水印时不自觉眉眼弯了弯——那是宋初名字的缩写。 钟芷用了一周也是昨天才发现,她选用的这套设计里宋初把自己的符号悄悄融进了幻灯片的背景里,近乎于透明的艺术字体和幻灯片边缘的纹样组合在一起,相得益彰地组成一套简洁干练的图案,镶嵌在内部的缩写如果不知道宋初这个名字也不会引人注意。 像是只有他们之间才能意会的秘密。 钟芷在工位上忙到了临近九点,整层楼只剩三三两两还在加班的同事,偶尔有大楼负责巡逻的保安经过,脚步声在空荡的办公区内显得突兀不少。 “你待会儿怎么回家?” 电脑桌面上几个小时没有动静的聊天框再次亮起红色未读信息的标识,钟芷点开和林宿的对话框有点摸不着头脑,对方像是预计到她的迷惑,很快接着补上一句:“外面下雨了。” 钟芷这才反应过来望向办公楼外层的落地窗,室内的强光打在玻璃上形成大面积的反光,只有走近才能看到窗外蜿蜒而下的雨柱,远处江对岸的写字楼隐匿在层层雾气之中,整个城市被裹上一层水色。 “我应该坐地铁。”敷衍地回复完林宿这条与工作无关的消息,钟芷按下电脑关机键,从椅背上取下外套准备下班。 雨天的出租车最是抢手,钟芷甚至不用打开打车软件都可以预判现在前方等待的乘客少说也有二百人。 晚上八点三十分还不算太晚,城市地铁还能运行将近两个小时,算上她下楼步行到地铁站的时间大约是够的。 每日经过下班高峰期,大楼物业都会停运几部电梯,钟芷站在楼梯间里看了眼电子屏上显示电梯楼层正以龟速缓慢下降,她掏出手机趁着这个空档想给宋初发两条微信。 打开微信才发现宋初从一个多小时以前就给自己发了六、七条信息,其间还夹杂着两通语音电话,大概是她习惯性在公司将手机设置成免打扰模式的缘故,微信消息提示被自动静音,刚才她专注于工作完全没想起打开手机看看微信。 “阿芷,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我去接你下班,好吗?” …… “还在忙吗?” “阿芷,你怎么一直不回复,我有些担心你。” 钟芷粗略扫过宋初发来的几条信息,连忙按下语音通话给宋初拨回去,只是等待接通的音乐响过几十秒电话那头也暂时无人接听。 她有些担心。 因为宋初这几天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 尽管他在自己面前依旧会强打起精神装作一副活力充沛的样子,可他眼下越来越重的乌青和几天就再次消瘦下去的脸颊无不透露出主人欠佳的身体状况,今早上班前她似乎还听出宋初的嗓音有些沙哑。 钟芷飞速敲击着手机键盘:“阿初,我正在回家路上,你别来了……” 消息正编辑到一半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电梯门在钟芷面前缓慢打开,就在她抬头的那刻,电梯里站着的男人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带动他手指上悬挂的车钥匙当啷作响。 林宿隔着电梯门先一步开口:“怎么能让美女下雨天挤地铁,走吧,我送你回家。” 直接拒绝未免显得有些过于生硬,毕竟林宿还算是自己的上级,钟芷硬着头皮进了电梯,微信里才编辑到一半的消息被无意间按下了发送键。 第24章 窗外天色阴沉,霭霭乌云遮天蔽日,时间不过才约莫傍晚五点,整个城市就…… 窗外天色阴沉, 霭霭乌云遮天蔽日,时间不过才约莫傍晚五点,整个城市就好像已经被夜色笼罩。 连续几日糟糕的睡眠让宋初一整天都大脑昏沉, 蜷缩在床榻一角半梦半醒地胡思乱想或又做起噩梦,也只有钟芷不在家时他才敢放任自己如此消沉颓败。 恍惚间又梦到阿芷用力挣开他紧握的手,任凭他如何呼唤也不再回头, 直到大雨倾盆他才终于从噩梦的漩涡中解脱出来。 习惯性地在枕头一侧找到手机, 他睁开双眼想要看清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可是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在朦胧中大概猜到此时已经五点过半。 得起来做晚餐了, 宋初心想。 不知道阿芷今天晚上能不能早点下班。 他们已经有一周没有一起好好吃顿饭了…… 挣扎着从床上坐起, 起身的瞬间太阳穴处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钝痛, 宋初下意识抬手扶住前额企图缓解,却在下一秒被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吓了一跳。 他好像发烧了。 也是,以他最近的作息,不生病才算奇怪。 从书桌最上层的抽屉里找出退烧药, 吃得只剩下一半的药片还是上次生病时, 钟芷陪他一起去医院时开的心脏病人专用药。宋初就着桌上早已冷却的白开水将几粒药迅速喝下,祈祷退烧药能在钟芷回家前快点起效。 坐在床边缓过最难捱的那阵,依稀觉得大脑清明了些许, 宋初咬了咬牙扶住床头将自己撑着站起。 他得去厨房做饭了。 钟芷今早出门前说过她大概晚上又要加班,只是宋初还执拗得抱着一丝希望期待她能按时回家,每天依旧赶在七点前默默将晚饭端上餐桌。 只是今天他大脑一片混沌, 连带着手下切菜的动作也迟钝了许多。 手机上七点钟的闹铃响起, 宋初才终于把所有的食材备好放入锅中, 藕汤大概要炖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他扶着门框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躬身曲起一只胳膊垫在额头下。 头好疼。 再坚持一下, 等晚饭做好就可以休息了。 炉灶上煮锅里沸腾的开水搅起食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宋初趴在餐桌上眼皮缓缓又开始打架,眯起眼睛想要短暂的小憩片刻,然而仅仅过了十分钟,一直蓄积在乌云里的水蒸气终于化成雨滴缓缓坠落,在凛风的吹拂下打在房间四面的窗户上噼啪作响。 宋初打开餐桌一旁的窗户,呼啸的冷风夹杂着水汽立刻扑面而来,面颊和鼻头不过几息就被吹得通红,小区路面上来往行人在大雨中慌忙跑进楼道,刺骨的寒意正在预示人们真正的冬季才刚刚拉开序幕。 再次将窗关上后淅沥的雨声立刻被挡在屋外,宋初打开手机,微信的消息界面依旧空荡,他犹豫着点开和钟芷的对话框,小心翼翼地谨慎措辞才终于发出一条微信:“阿芷,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消息发送出去十分钟还没有收到回复,宋初又觉得也许是自己的态度不够积极,补上一条:“我去接你下班,好吗?” 锅里的藕汤渐渐散发出清甜的香气,宋初将炉灶上的文火关灭,盛出米饭和小菜一齐放在厨房的加热板上,在不确定钟芷什么时间到家的日子里,宋初总是会用这样的办法给饭菜保温,确保她进门时能喝上一口热汤驱寒。 只是放在一旁的手机依旧悄无声息。 忐忑不安的心脏像是比病发时还要跳得更加杂乱无章,微信里毫无应答的消息足够宋初短时间内把所有的可能性在脑海中想象一遍。 他安慰自己也许阿芷在开会,忙碌中还没来得及查看新消息;又或者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没剩几分钟就到了节省时间才没有回复…… 在所有的可能性中他最害怕的无外乎阿芷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而他却没有陪在她身边。 如果更糟糕些,他不仅仅没有陪在她身边,甚至阿芷身边的位置还被那个叫做林宿的人取代。 手机在掌心被攥地更紧,脑海中一刻不停的胡思乱想快要将他的理智吞噬,从卧室的衣柜里取出一件厚实的羽绒服穿在身上,将玄关处立在墙角的两把雨伞揣进怀里,宋初转身就出了门将自己淹没在阴沉的雨幕里。 下班高峰期遇上突如其来的大雨,地铁里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乘客挤得水泄不通,终于登上下一趟列车时宋初甚至觉得自己是被人潮推搡着前进的。 狭小的车厢里人头攒动,密闭的空间内氧气逐渐变得稀薄,奇怪的体味四处弥漫,即使隔着口罩宋初还是忍不住阵阵干呕,幸好他从早饭后就没再进食,胃里空荡荡地什么也吐不出来。 出了地铁口才发现CBD附近的雨势还要更大,宋初撑开一把伞快速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向钟芷公司的方向奔去。 倾斜的雨水从伞底飘落在他身上将羽绒服打湿,疾步行走时鞋底溅起积水把两条裤腿全部浸透,只是宋初已经顾不得这些。 他得再快些,他得做的再多些,他得在阿芷需要帮助时及时出现。 体内滚烫的温度好像在寒风中再次升高,手脚关节处传来的阵阵酸楚仍在叫嚣,混沌的大脑只剩下这条唯一的信念支持他继续前行,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刺眼的远光灯从园区一角闪出的时候,宋初故障的大脑来不及反应,双眼被汽车远光灯的强光占据只剩一片雪白,双腿如同生锈一般被钉在原地,即使疾驰的车辆慌忙鸣笛,他仍旧呆愣地站在道路中央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在雨帘中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你是不是有病啊!这么大一辆车你没长眼睛,看不见吗?!” 黑色轿车在宋初面前不到一米时紧急转向生生避开与他相撞,暴怒的司机踩下刹车推门而出指着宋初破口大骂,将自己的爱车歪斜地停在道路中央。 在车门的另外一边,宋初跌落在积水里满身泥泞。 车头急速转向时,车身两侧凸出的车灯借着惯性将宋初推倒在地,他上身羽绒服被剐蹭到撕开一个大裂,宋初垂头隐隐能够看到布料下面绵软的白色羽绒。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 宋初勉强从地上站起,两只手在刚刚跌倒时下意识地抓地稳住上身,掌心摩擦过粗糙的沥青表面留下大片渗血的擦伤,雨伞也被他慌乱间丢在一旁摔成了两瓣。 惨兮兮的样子让司机一时也没了脾气,从后方又驶来几辆车因为被挡住了去路而闪起远光灯示意。 “以后不要傻站在路中间。” 司机丢下一句话转身上车开走,给剩下的车辆让出空位。 宋初俯下身捡起地上被摔坏的雨伞,抬起头的一瞬间正好一辆灰色宝马从他眼前驶过,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正微微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的亮光打在她脸上映出熟悉的五官。 那是阿芷吗? 宋初有些不敢确认。 他慌忙在口袋里摸索着手机,想要再试着给钟芷拨通一次电话,才发现对话框里几分钟前钟芷发来的一条消息:“阿初,我正在回家路上,你别来了。” 也,也有可能阿芷是打车回家了。 刚刚车里的也不一定就是阿芷。 应该是他看错了。 被冬雨冻得发紫的指尖在屏幕上哆哆嗦嗦地按下,几秒过后电话那头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喂,阿初?” “阿芷……你在回家路上了吗?” “嗯,对,我半个小时就到家了,你别担心。”电话那头钟芷的声音依旧明亮悦耳,宋初甚至能在背景音中分辨出车前窗上雨刷器左右划动的声音。 “好……” “那你再等等我哦。” “阿芷……”抬眼望去,那辆灰色的宝马轿车已经消失在川流不息的马路尽头,宋初紧咬下唇,嗫嚅许久终于问出心底的那个问题:“阿芷,你是打车回来吗?” “嗯……不是。”电话那头钟芷的声音伴随着电流声显得尤为吞吐:“我朋友有车,刚好一起下班,他顺路送我回去……” 钟芷说到一半却被另外一道声音打断:“放心,保证把钟芷安全送到家!” 那是林宿的声音,宋初几乎立刻识别出来。 与他记忆中林宿的声线稳稳重叠。 短短的一句话也许在他人耳中不过是客套的问候,可是同为男人的宋初心知肚明,那不是安抚,那是示威,那是炫耀。 “阿初?你还在听吗?” “阿初?” 被雨水浇灌过的听筒中钟芷的声音逐渐变得支离破碎,宋初无力地张口想要回复她时,手机终于在大雨不断地冲刷下突然黑屏,任凭他如何尝试开机也再无反应。 宋初全身已经湿透了。 雨滴透过羽绒服表面撕裂的破口将内胆打湿,凝成一团又一团的湿棉贴在身上冻得他瑟瑟发抖,血液从掌心的伤口中渗出混着雨水在他脚边嘀嗒坠落,被烧得模糊的大脑再也无法清晰思考,左胸里的那刻心脏开始隐隐作痛。 他已经很努力了,他做了他能想到的一切。 为什么阿芷还是被别人从他身边夺走了?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不好,阿芷不要他是应该的。 雨水顺着宋初消瘦的脸颊蜿蜒而下将他浓密的眼睫打湿,可那通红的双眼中也同样泪眼朦胧,叫人分不清哪一滴是雨,哪一滴是泪。 可是…… 可是阿芷,我能不能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第25章 宋初不在家,钟芷寻遍了房间的各个角落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窗…… 宋初不在家, 钟芷寻遍了房间的各个角落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窗外的大雨依旧下个不停,她攥紧手中的电话一遍又一遍拨通宋初的号码,在一阵阵忙线声中越发恐慌。 半个小时前的那通电话挂断地急促又生硬, 钟芷没有意料到坐在驾驶座的林宿会突然出声,等她连忙向电话那头的宋初解释只是凑巧碰到而已,但却再也没收到对方的任何回复。几秒钟后, 通话因网络问题自动挂断。 她在车里向林宿开诚布公地把话说开。 纵使钟芷恋爱经验少得可怜, 仅凭她混迹职场数十年的情商也不难猜出林宿这一系列举动背后真正的动机是什么, 无非是想要借用一些乘虚而入的机会来创造误会, 挑拨离间的伎俩在钟芷眼里龌龊又愚蠢。 高位者自以为他的垂青难能可贵, 这条权色交易利益置换的道路钟芷前世没有选择, 今生更是嗤之以鼻。 “林宿哥,可能你还不知道,”钟芷等待林宿将车在小区路边停至安全位置才缓缓开口:“我有喜欢的人,并且正在努力追求他。” “可能你有印象, 就是那天生日聚会坐在我旁边的人, 也是刚刚和我通话的人。” 林宿没有接话,钟芷余光能够看到他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方向盘表面,似是在细细揣度她话中深意, 沉默良久才慢悠悠地出声道:“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哪有为什么,和林宿哥分享一下感情生活罢了。” 她话中拒绝的意味已经足够明显,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让彼此都自觉尴尬, 是钟芷早已学成的一堂职场必修课。 “那我走了, 谢谢林宿哥今天送我。” 钟芷解开座位一侧的安全带, 在车门刚刚推开一条缝时身后的林宿突然又补上一句:“是因为刚刚你打电话时我说的话吗?” 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多余, 但是既然对方把话说到这里,钟芷也乐意奉陪。 “无论刚才发生什么我都会选择把话挑明, ”她没有回头,冬季的寒风顺着门缝吹入车内为大脑带来一阵清明:“因为以后雨天我大概不用再麻烦林宿哥,自有会来接我回家的人。” 关上车门的瞬间钟芷听到从车内传出的一声嗤笑,不知是对她这份坦诚的不屑,还是被婉拒之后企图挽回几分脸面。 钟芷无意再去探究林宿的心思,她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迎着蒙蒙冰雨冲进了夜色中,在漆黑雨夜的尽头,还有人正守着一束微光等待她踏上归家的路- “嘟——”语音通话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钟芷实在无法再在沙发上苦等下去,抓起衣架上的大衣披在后背准备出门。 在她蹲在玄关处系紧最后一只鞋带的时候,大门从门外打开了,钟芷应声转头看向靠在门框边全身湿透的人,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宋初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对方先开了口:“阿芷……你回来了?” “我不回家还能去哪?” 宋初奇怪的发问让钟芷眉头紧皱,凑近了才将来人一身狼狈看得更加清楚,潮湿结块的羽绒紧紧贴在身上冻得他瑟瑟发抖,雨水顺着垂下的双手在门框边留下一滩血迹。 钟芷一把拽过还愣在门外吹着冷风的人,被她牵住的五指冰得刺骨,顺着她的力度将手掌在她眼前摊开,白皙的掌心伤痕错综,边缘在雨水的浸泡下已经有些发白红肿。 “先进门。”一大堆的解释还来不及道明,钟芷抓紧时间径直将宋初拉进了浴室,随手先把热风打开,安排宋初乖乖坐在她身后的马桶盖上,钟芷弯下身将热水器的温度调到最大,打开注水口将热水添满浴缸。 热水蒸腾散发出的水汽将浴室逐渐化作朦胧一片,钟芷伸手试探水温的间隙回头发现宋初还穿着湿透的衣裳呆呆坐在原地,在热气的烘烤下每隔几秒就打过一个寒颤。 钟芷叹了口气回到宋初面前:“手抬起来,把身上的湿衣服先脱掉。” 好像一台只能接收主人直接命令的机器人,宋初听完钟芷的话才慢吞吞地将破损的外套拉链拉开,内里被完全淋湿的毛衣也在钟芷的帮助下硬生生地拽下,毛衣下原本白皙的皮肤被冻得微微泛青,钟芷心疼地将两手搓热在他双臂外侧暖了暖:“热水马上放好了,快把裤子也脱了先洗个热水澡。” 得到下一条指令的宋初机械地解开腰带,在他还要脱得更干净之前钟芷连忙拦住将人拉进浴缸:“剩……剩下的就不用了,这样就可以了。” 宋初屈腿抱坐在浴缸里,任由钟芷举着花洒将温水自他头顶浇下,水流顺着一缕缕黑发划过他的额头再经过鼻梁,一颗颗水滴从卷翘的睫毛上不堪重负地掉落进双眼,宋初却好像无所察觉似的一动不动,即使眼眶被热水刺激地氤氲发红也始终直直望向近在咫尺的钟芷。 钟芷被他这幅样子看得心尖发软,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捏一下宋初的脸蛋:“看什么呢?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阿芷……” “嗯?怎么了?”钟芷将手中的花洒转向,又顺着宋初的脊梁骨冲下,刚刚还有些发青的皮肤终于恢复了原本的颜色,甚至在上升的温度中泛着点点粉红,每当她和着热水轻轻抚过他后颈那段凸起的脊椎时,手下的身体都跟着她的力道微微颤栗。 “阿芷……刚刚是林宿送你回来的吗?” 他猜到了。 钟芷在宋初身后他看不见的位置无声地深呼一口气。 钟芷在心中暗骂林宿多嘴,原本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怒气值在看到宋初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之后,以光速飞升,近乎就要冲破她的最高忍耐阈值。 只是她还欠宋初一个解释。 她在脑海里飞快组织着在回家路上就已经打好了草稿的措辞:“今天晚上下班的时候我才看到你发给我的消息,等电梯的时候正好凑巧碰见林宿,我怕你担心才坐了他的车想要快点回来……” 背对着她坐在浴缸里的人没有出声,钟芷起身将花洒关闭,失去水流冲击的声音后浴室里立时安静下来。 钟芷在浴缸边蹲下,抬手掬起一汪温水浇上宋初裸露在空气中的薄肩:“真的是凑巧,我也很意外他刚刚在车里说的话,我发誓,我真的是想要快点回来见你!” “我发誓,”右手的中间三指牢牢并在一起,钟芷将手举在自己脸侧一脸真诚:“而且我,唔……” 一个带着潮湿和温度的拥抱将钟芷突然紧紧环住,她后半句还没有说出的解释被堵在口中。 湿漉漉的手臂绕过钟芷肩膀将她搂进自己怀中,略微发烫的前额用力抵在钟芷颈窝印下一片灼热,浴缸中的热水随着宋初起身的动作被猛地带起一阵水浪,钟芷望着水面一层层荡漾的涟漪听到耳畔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不要丢下我。” 钟芷抬手同样回抱住宋初颤抖的背脊:“阿……阿初,怎么了?别哭,你别哭。”*7.7.z.l 急切的询问没有换来对方的回应,宋初反而将钟芷抱得更紧,双臂用力似是想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口中语无伦次喃喃不休:“我不在乎他是谁,只要你别丢下我,阿芷,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别的我都不在乎,都不在乎……” 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无论是谁也好,无论他们要做什么也好,他都可以视而不见,他都可以保持沉默。 他只要一样,他只要阿芷。 他只要还能留在阿芷身边就好。 此刻他紧紧抱住面前的姑娘,如同卑微的信徒向唯一能够实现他心愿的神明苦苦乞求。 求她别丢下他。 直到他身上的水汽因为蒸发而缓缓降温,那怀抱也未曾松动半分。 瘦弱的身躯即在钟芷怀中止不住地颤抖,哽咽的声线在句句祈求中支离破碎。 “不会,不会丢下你,我在的,我一直都在。”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为他的恳求一一给予坚定的答复。 如果她真的是他的神明,那么她便来保佑他所愿皆所得。 “不会丢下你,永远不会了。” 长久的拥抱中钟芷企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身上的凉意,随着衬衫肩膀上的布料被滚烫的泪珠渐渐洇湿,怀中人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了几分。 抽泣的声音仍在狭小的浴室中回荡,钟芷伸出双手捧起宋初泪痕交错的脸颊,肿起的双眼通红得如同是在泣血,下唇被贝齿咬住蹂躏出一圈深深的印迹,又是一滴泪从那双温润的眼眸中滑落,钟芷终于丢盔弃甲,选择遵循本心吻上他瘦削冰冷的面颊上那颗晶莹泪珠。 “阿,阿芷……”好像被钟芷的吻彻底冻结,宋初呆愣地望着面前的钟芷甚至忘记了呼吸。 钟芷担心他会着凉,扯过衣架上烘干过的浴巾将他上身团团裹住,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人依旧泛红的鼻尖:“傻啦?回回神,我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跟你说呢。” “说……说什么呀?”宋初已然宕机的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刚刚想说,今晚下车前我其实已经跟林宿说过以后都不用麻烦他送我回家了。” “况且,我还告诉他,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叫……”钟芷垂眸将宋初泪眼汪汪又暗含着隐隐期待的神色看进眼里:“他叫宋初。” 孱弱的心脏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瞬间爆炸,炸弹的碎片分崩离析嵌进宋初的全身骨肉,他撕下一块碎片含进嘴里。 是甜的。 比他吃过最甜的糖果还要甜。 “阿芷……” “嗯,什么?” “我也,我也喜欢你……”眼神闪躲着回应了她的告白,却在话音刚落时慌忙改口:“不,不是,是……是我爱你。” “我爱你的……阿芷。” 只要阿芷还在就好了。 他只需要她一点点喜欢就够了。 他不在乎什么公平对等,也不计较什么你我得失,只要她喜欢自己一分,他就可以将自己开膛皮肚,回馈给她千倍、万倍的爱意。 第26章 钝痛的前额和乏力的身体正在发出立即休息的指令,然而大脑皮层传来的阵…… 钝痛的前额和乏力的身体正在发出立即休息的指令, 然而大脑皮层传来的阵阵刺激让宋初兴奋到难以入眠。 混沌的大脑反应迟钝,只剩下唯一的意识不断循环:阿芷说她喜欢他。 坦白过自己淋了一整晚的雨以及手机被因为进水被报废后,宋初乖乖躺在钟芷铺好的电热毯里任凭处置。 配合她将两只手的伤口清理干净再上药包扎, 偶尔伤口处传来的刺痛叫人忍不住痛呼出声;包扎完毕后又就着钟芷的手将一大把药片喝下,就算有些药片在嗓间融化留下淡淡的涩味也不敢再有一句异议。 “你先睡,过半个小时我来给你关电热毯。”心脏病人使用电热毯的时间不能过长, 钟芷在手机上设定好了闹钟时间。 在她走到床边准备关掉台灯离开时, 才发现宋初从被子底下探出了一只手正将她的衣角轻轻勾住:“别走好不好?我, 我冷……” 耳边传来轻叹一声, 床边的台灯还是被她“无情”熄灭, 昏黄的房间立刻陷入一片漆黑, 宋初心底突然窜出几分失落。 她……她要走了吗? 下一刻,宋初身边的床位突然轻轻陷下去几公分,躺在床垫上的人因为重力而微微歪斜至一侧,正好落入了一个馨香的怀抱。 “睡吧, 我抱着你睡。” 她没走。 方才生出的丝丝失落被汹涌的爱意瞬间席卷一空, 宋初侧身在钟芷的怀里找到一个最为舒服的位置,一睁眼就能看到月光正好透过窗台洒在钟芷脸颊,将她皮肤上细小的绒毛照得透亮, 正随着主人平稳的呼气起起伏伏,宋初痴望着想要将夜色中她的轮廓刻进自己眼中。 “别看了,快睡觉。” 躺在他对面的钟芷突然出声, 吓得宋初赶紧闭起双眼, 颤抖的睫毛因为慌张在微微发颤, 看得钟芷忍俊不禁:“怎么了?睡不着吗?” “嗯……” 犹豫着将眼睛再次挣开一条缝, 宋初确定钟芷没有在生气才放松着看向她,环住她腰间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阿芷, 我们聊聊天再睡好吗?” 钟芷将手掌放在他背后靠左边的位置,细细感受掌心传来的心跳节奏,速度略快还是让她无法放心:“只能聊十分钟,十分钟以后就马上睡觉。” “好。” 毛茸茸的脑袋在钟芷的颈窝蹭了又蹭,好像是她养的小猫在使出浑身解数和她撒娇一般埋在她胸前不愿抬头,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闷着叫她听得迷迷糊糊:“那我们聊聊林宿吧,他是不是在你面前天天献殷勤?” 献殷勤? 如果利用职务之便分配工作向她施压,又用各种借口压缩她的空闲时间也算献殷勤的话,钟芷宁愿拒绝这种所谓的殷勤。 “没有……”钟芷顺手将怀里宋初头顶的一簇发丝缠绕在指尖把玩:“我和他每天除了工作基本上都没有交集。” “……哦。”宋初软趴趴的嗓音有股说不出的委屈。 钟芷的解释显然没有换来宋初的信任,在钟芷怀里扬起脸,荡漾着盈盈水色的双眸被月光照出几分怯懦着才敢袒露的不忿:“但是,但是他生日送你那么贵的手链,也算是献殷勤……” “手链?你是因为这个一直耿耿于怀呀?”钟芷放开那簇发丝,将她手下的黑发揉成一团,面对宋初嗔怪的表情笑得眉眼弯弯:“你就那么在意那串手链?” “因为……”憋在心底的秘密因为此刻的彼此坦诚好像再也难以压制,宋初终于鼓起勇气将心里的疙瘩敞开给钟芷看:“因为我也给你买了手链,可是,可是他的比我的好……” “你也买了手链送我?”钟芷惊讶地捧起宋初满是沮丧的脸,看着他垂下湿漉漉的眸子无声地点了点头,钟芷好笑地捏了捏他泛酸的鼻头:“那你怎么不早早拿给我,而且他的怎么可能比你的好,你知不知道……” 钟芷拖长的尾音故意卖起关子,果然宋初扬起脸顺着她的话追问:“知道什么?” “他在公司里追女下属是出了名地爱买高仿。” “什,什么?高仿是什么?”突如其来的答案让宋初发昏的大脑无法顺畅运转,生僻的字眼更是让向来对奢侈品不甚在意的他难以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钟芷轻叹一声,暗自懊恼她怎么没有早些将这些事情和宋初解释清楚,连“高仿”都没有听说过的人怎么可能靠他自己想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拽起宋初身上滑落的被角将人包裹严实,紧紧抱在怀中才对上那人茫然的双眼继续开口解释:“高仿就是假货,生日聚会之后第一天上班我就把礼物还给他了,不明不白的礼物我怎么可能会收。” “假货?假……假的?” “嗯,假的。” 宋初登时从床上坐起,被窝里好不容易积攒的热气在顷刻间消散,他从床的里侧翻过钟芷快速下地,在书桌前拉开抽屉像是摸索着什么。 “阿初,怎么了?” 钟芷跟在宋初身后将放在椅背上的外套给他披上,黑暗中她看不清宋初手里的动作,直到熟悉的盒子被他放在眼前,盒子里白色贝母温润的颜色映着边缘钻石璀璨的光芒照进她晃动的双眸里。 “这……这是你原本要送我的礼物吗?” 宋初点点头,探究不安的眼神在身上流转,生怕看到钟芷一丝一毫的不喜,磕磕绊绊地补充道:“我这个,不是假的。” “我知道。” 一截精致的皓腕伸到宋初手边,钟芷用指尖轻点盒里的手串示意他给自己戴上。宋初双手因为疼痛而不住颤抖,却已然固执地将昂贵的珠宝从首饰盒里取出,笨拙地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学会如何打开手链背后细小的环扣。 将手链成功套在钟芷手腕上的那刻宋初终于忍不住将她的手腕紧紧牵住,手指一遍又一遍摩挲着手链表面凹凸不平的镶刻纹理,直到它与他们的体温融最终为一体。 心里的疙瘩松开了。 那些缠绕着、压迫着、撕扯着的愁思也终于随之散落,宋初深吸一口气,好像直到现在空气中的氧气才终于能够直达肺底。 钟芷手腕扭转,撑开的五指正好与宋初的手指相扣,她略微使力,毫无防备的宋初随着她的力道向后踉跄两步顺势坐在了书桌桌沿,他抬起惊慌的眼眸正正好撞上她映着熠熠光辉的双目。 “阿芷……唔……” 后半句话被倾身袭来的拥吻淹没。 钟芷温柔地吮吸着他柔软温热的唇瓣,药片留下的淡淡苦涩像是独属于宋初的味道,引诱着她继续深入。 青雉的小舌顺从地任由她欺负,急促的呼吸还有唇齿相撞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宋初耳垂红得似要滴血。 “闭眼。” 钟芷借着间隙出声,宋初连忙合上双眼,在眼前陷入彻底的空无后身体其他部位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呼吸在交缠中融为一体,只剩下原始的本能用热吻来表达汹涌的爱意,宋初发烫的身体逐渐在拥抱中变得瘫软无力。 一室旖旎,放肆沉迷- 温存一夜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凌晨时骤起的高烧。 钟芷是被身旁滚烫的体温惊醒的。 前夜她顾及宋初的身体没敢折腾他到太晚,心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担心他因淋雨而着凉,因此当钟芷感受到掌心传来高于常人的温度时就立刻从睡梦中坐起。 “阿初,阿初,醒醒。” “唔……”高烧之下的宋初已经被烧得几乎昏厥,钟芷呼唤他的名字都只能收到些迷迷糊糊的应答。 散落在书桌上的药片还没有被放进抽屉,钟芷眼疾手快地从一片混乱中找出宋初经常服用的退烧药和感冒药,半抱起他哄着那人喝水咽下。 可药片才刚刚经过嗓子眼,就被刺激出的胃液反呕出来,呛得宋初在一片混沌中咳嗽不停。 嘶哑的咳喘夹杂着肺部的杂音让钟芷皱紧了眉头。 她当机立断找出手机拨通了急救的电话号码,在对方的询问下精准地描述着宋初此事的状况:“心脏病患者,淋过雨发烧了,有可能是肺炎,意识不太清楚。” 心脏病人再加上肺炎发作,医护人员的速度和专业超出钟芷的想象。 四位医护人员用担架快速将宋初从房间内转移到救护车上,钟芷跟在他们身后睡衣也没来得及换,穿着前一晚脱在床边的棉拖鞋都跟着上了车。 司机很快再次发动引擎,奔驰的救护车上急救设备开始运转,淡绿色的氧气面罩将宋初小半张脸完全盖住,前襟的纽扣被完全打开露出一片惨白嶙峋的胸膛,医生在他左胸的位置贴好磁片,另外一头的机器上显示着起起伏伏的折线。 狭小的救护车厢里医护人员忙作一团,钟芷只能透过纷乱人影的空隙看到宋初那张高烧之下潮红的脸,还有他昏沉间下意识寻找着自己的迷蒙双眼。 钟芷找到机会抓住宋初垂在担架旁冰冷的指尖,将它们在自己的两手之间反复搓热:“阿初别怕,我在呢,马上就好了,马上就不痛了。” 钟芷一直紧跟在医护人员身后,直到急救室的大门在她面前被重重合上,大门上方的红色指示灯应声点亮。 黎明的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玻璃照进室内,逐渐杂乱的医院里来往医患行色匆匆,他们都心中牵挂着这座大楼里某个角落的一位病人,一如钟芷。 第27章 牵挂的滋味原来并不好受,惴惴不安的心像是被一根细丝吊在空中无依无靠…… 牵挂的滋味原来并不好受, 惴惴不安的心像是被一根细丝吊在空中无依无靠。 即使不断安慰着自己宋初的情况应该没有非常糟糕,钟芷依旧忍不住在抢救室外用手机在搜索引擎中不断查找肺炎的相关词条,每一条可能产生的并发症都能让她呼吸停滞, 心乱如麻。 钟芷将相关护理知识一条一条整齐地记录在备忘录里,手机屏幕逐渐被密密麻麻的笔记占据,磨砂的手机外壳沾上了一层自她手心渗出的薄汗。 抢救室的指示灯在两个小时后悄然熄灭。 宋初被医护人员包围着推出抢救室, 钟芷一路跟着医护人员急促的步伐跑进住院大楼, 直到确认他被安排在普通病房最里侧的位置, 钟芷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不是她方才查阅到的最坏情况。 住满的四人病房显得有些拥挤, 宋初的床位紧挨窗边, 玻璃推拉窗不知道是被谁拉开了一个小缝, 冬季冷冽的空气顺着那道缝隙窜进房内,一进病房还有些意识模糊的宋初被冷风刺激得低咳两声。 钟芷快速走到床边顺手将窗户合上,又不放心地转身将两扇窗户之间的安全扣掰下锁死。 “病人已经清醒了,家属注意一□□温, 如果再超过三十八度就立马呼叫护士台。” 留下了几句叮嘱后医生转身离开病房, 钟芷坐在床边俯下身摩挲宋初依旧微烫的前额,将他散落的碎发细致地别在耳后:“还难受吗?” 他瘦削的脸上被氧气面罩遮盖了大半,心脏病人感染肺炎后血氧更容易下降, 在没有得到医生允许前,这些天他只能依赖医疗设备辅助呼吸。 宋初撑着昏沉钝痛的大脑轻轻摇头,隔着面罩向钟芷微微抿唇, 钟芷在水汽模糊中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叫她别太担心。 伸进被褥里找到宋初扎着针头的那只手, 冰冷的指尖在触碰到钟芷温热的皮肤时抑制不住猛地打个寒颤, 钟芷才意识到本该柔软舒适的床褥表层像是被凝结了一层冬霜,冰凉刺骨。 钟芷捏了捏蜷缩在自己掌心无力的手指:“这么冷都不说。” 说完便作势要从椅子上站起, 宋初迷茫的瞳孔随着她的动作立刻慌乱起来,勾住她一根小指不愿放她离开,直到钟芷连忙解释:“我去楼下超市买点日用品,医生刚刚说你得住院观察几天,我二十分钟以内就回来。” 宋初反应有些迟钝,隔了几秒才微微颌首,不情不愿地放开她的手- 医院超市里病人所需的日常用品一应俱全,老板特意将冬天取暖的商品摆放在超市进门便能一眼看到的货架上,钟芷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将暖宝宝、热水袋、电热毯再加上碗筷和脸盆丢进购物篮里,准备结账时她余光正好瞟见坐在柜台背后的老板看到这幕满脸得意,似在夸赞自己不愧是有商业头脑的生意人。 用刷脸支付结账完毕后全程也花了不过十多分钟,钟芷提着两只最大号的购物袋在一楼等了一会儿电梯。 时间正好赶上中午饭点,两部住院楼的电梯上下速度无比缓慢,钟芷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楼梯间踏上一层层台阶,她实在放心不下将宋初一个人丢在病房里,心里总担心她不在有病患家属又毫不顾忌他人,打开了宋初床位边上的那扇窗户。 万幸三层楼还不算太高,钟芷走进住院部走廊时也只是有些微微发喘,在病房门口又稍稍休整将呼吸平复下来才走了进去。 宋初躺在纯白的床褥里双目轻阖,冬日和煦的阳光打在他脸颊上泛起一层光晕。 阿初睡着了。 一半病床被护士摇起大概十五度左右,由于呼吸不畅宋初只能半躺在病床上,瘦弱的身躯藏在厚重的棉被里只剩下薄薄一片,从棉被一角伸出几根电线连接着床边的机器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钟芷回到床边靠近了才发现宋初颤抖的睫毛下眼珠正在左右晃动,就算是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我回来了。”她在他耳边轻声说。 半梦半醒间宋初好像还留了一丝清醒等着她回来,听到她的声音后才慢慢彻底放松,迷迷糊糊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若有似乎的音调似是回应,片刻过后他微蹙的眉间才终于恢复了原本安然恬静的神色。 钟芷在他病号服上贴了好几张暖宝宝先紧急取暖,安抚着宋初踏实睡沉后又去水房灌满了四个热水袋,分别放在他身旁脚底。 感觉到钟芷的动作,宋初朦胧的双眼再次睁开眯起一条小缝,映出一线水光。 钟芷坐回床边牵住他略微回温的手指: “好了,我哪也不去了,现在好好睡吧。” 这一觉宋初从中午日头正盛睡到了傍晚霞光漫天。 前段时间他显然睡眠严重不足,且不说眼睑下浓重的乌青叫人看着心疼,偶尔被隔壁床病人的咳嗽声打搅也仍是一副不甚清明睁不开眼的样子,钟芷只好不厌其烦地在他惊醒时柔声安慰:“没事,没事,我在呢,睡吧。” 然后内心盘算着过两天把自己的眼霜带来医院给宋初用用,不知道对他的黑眼圈能不能起到淡化作用。 整个下午钟芷一直靠在病床边上用手机处理着工作业务几乎寸步不离,遵循医嘱每隔半个小时伸出手探探宋初额头的温度,确认高烧没有反复又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虽然早上十点前钟芷已经提前在公司系统里申请了请假审批,但该处理的工作也容不得她偷懒。请假流程卡在林宿名下的时候钟芷皱了皱眉也没再理会,直到中午安顿好宋初才拿出手机看到林宿已经审批通过的消息。 钟芷盯着手机屏幕上已经完成的流程链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林宿难得如此爽快,甚至没有等她特地去私聊告知,也许他最近也想要避开自己越远越好吧。 夜幕降临前,钟芷咬咬牙还是一鼓作气将宋初从熟睡中叫醒,如果不是担心他一天没怎么吃饭身体撑不住,她也不忍心打断他得之不易的安眠。 帮宋初将他脸上的氧气面罩换成鼻氧,病床也从十五度升起到四十度,突然改变的体位让他有些头晕恶心,钟芷双手抵在他太阳穴两边打着圈:“这样好些吗?还反胃吗?” 按揉了两分钟宋初才缓过劲睁开双眼,意识到钟芷的手还放在自己耳侧下意识地偏头蹭了蹭她掌心,将自己一半脸蛋放在她手里才慢吞吞地开口:“好多了……” 她自然将对方抓住一切几乎贴贴的小心思看在眼里,钟芷盯着对方逐渐变红的耳垂暗自偷笑,也许是这份喜欢会给一切覆上一层粉红色的滤镜,宋初做些什么如今在她眼里都带着三份可爱讨喜。 钟芷转身端起方才从走廊经过的餐车上买到的甜粥,一勺一勺认真吹凉,每喂一口耐心地等对方咽下再喂上第二口,宋初胃口不太好吃得有些慢,小半碗整整花了半个小时才喂完。 钟芷在水房里将碗筷清洗干净,再踏进病房就看见宋初一个人半躺在病床上一脸憨足,笑眯眯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高兴吗?” 被钟芷正好抓包的人愣了一瞬,这次倒是承认地十分干脆利落:“高兴,”待她走近了些又压低声音补上一句:“我又想起你昨晚说你喜欢我。” “你呀……”钟芷绕过宋初肩头拿到氧气面罩,再次将鼻氧换回面罩,这一切做好之后对方灼热的视线还依旧停留在她身上,钟芷实在抵御不了宋初这样无比期待的眼神:“好好好,喜欢你,最喜欢你了,这样够不够?” 听见她重复了两遍“喜欢”才心满意足地再次闭上眼,在被窝里扭动了两下身子,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没几秒又再度睁开双眼,隔着氧气面罩他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钟芷将面罩稍稍拉起透出一点空隙才听清宋初在问:“晚上你怎么睡?” “我听隔壁床的阿姨说可以去租一个行军床放在旁边,我等会儿去搬一个,你快睡吧,别想那么多。” 听完钟芷的解释宋初非但没有安稳下来,反倒在被子里挣扎地更加厉害,自己伸出一只手拽下面罩:“不行,那个床不舒服……”说着又吃力地向病床一边挪出一半空位:“你上来一起睡,病床舒服一些。” “那肯定不行!”宋初的提议果不其然遭到了严词拒绝:“我怎么能委屈病人挤在一张床上?” 钟芷摆了摆手揣着手机就想要出门去租一架行军床,还没等她迈出两步,宋初就急得恨不得要拔出手背上的针头下床来拦她,输液管与病床扶手相撞发出轻响,钟芷连忙转身在宋初快要栽倒的前一秒扶住他歪斜的上身。 拽住他的手背认真检查,确认针头没有移位,输液管里也没有回血的迹象才将宋初的手放回被窝里。 “我真是……” 钟芷实在无计可施,准备先把宋初哄睡了再想想其他办法。 宋初太瘦,侧身而眠连床位的一半面积都占不满,钟芷拉上床位之间隔断的帘子,小心翼翼地上床避开他身上的软管和连接线将人拦腰抱进怀里。 低头去看他有没有不舒服时才发现宋初在她怀里如愿以偿地偷偷扬起嘴角。 “我看你呀,就是故意的。” 装睡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在她怀里又钻得更深了些。 第28章 呼吸科病房的夜晚并不宁静,患者大多呼吸道和肺部都有些或重或轻的病灶…… 呼吸科病房的夜晚并不宁静, 患者大多呼吸道和肺部都有些或重或轻的病灶,直到凌晨还是会时常传来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不知哪位患者家属匆忙打开了病房里的吸顶灯,强光立刻照亮了室内的角角落落, 紧接着几名护士端着输液瓶走进病房停在宋初隔壁床位,隔着帘子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宋初被吵得睡不踏实。 上次在这样的四人病房里留宿,还是宋初妈妈重病住院的时候, 似曾相识的动静不断在他耳畔此起彼伏, 昏昏沉沉间他好像又被卷入了那段无依无靠、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一步一步被推向死亡边缘的日子。 钟芷也没睡熟。 脑海里紧绷着一根弦, 始终顾念着把宋初哄睡之后她再去租借行军床的事情, 大约凌晨一点刚过钟芷便迷糊地睁开双眼, 右手刚刚抬起将身上的棉被揭开一角, 就被怀里宋初惨白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吓了一跳。 “阿初,阿初,醒醒……”轻轻拍打他被冷汗打湿的侧脸,钟芷拽起袖子将额头的那层薄汗擦干。 宋初慢吞吞地睁开双眼, 他迷茫的瞳孔还有些涣散看不清眼前事物, 双手先由着本能抓住了钟芷的衣角。 见他挣扎着要说话,钟芷熟练地将他脸上的氧气面罩又换回了鼻氧,挣脱束缚的那一刻宋初再也顾不上干涩肿痛的喉咙, 急切地重复钟芷的名字:“阿芷,阿芷……” “我在,”钟芷俯身绕过宋初双肩将他整个人拥进怀里, 才发现他身上的病号服都被冷汗沾湿泛起阵阵潮意:“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嗯……梦到妈妈了。” 方才的噩梦里宋初又再次看到了母亲濒死时枯槁的病容, 母亲瘦到完全凹陷的双颊和浑浊发黄的双目都在不断预示着死神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 他好像又再次握住了母亲嶙峋干枯的那只手, 伴随着病床周围机器尖锐的提示音, 母亲手指尖的温度越来越低,直至最终好似在他掌心化为一团寒冰。 宋初稍稍挪动上身想要被钟芷抱得更紧些, 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正在叫嚣渴求着她的温度:“阿芷,抱抱我,我害怕。” “不怕,我在呢,我抱着呢。” 钟芷用力收紧双臂把宋初牢牢禁锢在怀,细碎的吻毫无章法地落在他额头、眉间、脸颊和嘴唇上,手掌顺着他后背凸起的骨节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直到感觉掌下紧绷的肌肉再次变得松弛,钟芷才又在他眼皮上轻啄两下:“快睡吧,才不到两点。” “嗯……” 神志再次变得模糊,宋初病中虚弱的身体也无法继续支撑,周身被独属于钟芷的气息萦绕,只是双手还是没有放开被他早已蹂躏褶皱的衣角,在滑入睡梦中的前一秒钟芷听到他口中喃喃:“别走,和我睡……” 钟芷怔愣一瞬,拍打的手掌在空中暂停。 行吧。 看来今晚她势必和行军床无缘- 宋初辗转难眠了一整晚,即使和钟芷睡在一起也还是会被时不时惊醒。 第二天大清早钟芷就不顾宋初的犹豫申请了单人病房,原本他太觉得有些铺张浪费想要拒绝,但一想到会连累钟芷天天守着他挤在小床里还是把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单人病房的基础设施明显比普通病房完备不少。 除了远离连绵不断的噪音不说,病床旁边的条形沙发,独立的单人卫浴,还有配套的简易厨房都让钟芷确认搬来单人病房的决定完全正确。 刚搬进单人病房没有十分钟,连带来的日用品都还没来得及收纳整齐时,宋初吞吞吐吐地问起:“单人病房一天是不是要花很多钱?不然我们还是搬回去吧?” 钟芷冲着半躺在病床上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的人狡黠地眨眨眼:“我刷了你的卡,你忘记啦?你的银行卡早就交给我了。” 听到钟芷的说法宋初才长舒一口气,靠在床头立起的软枕上微微喘气:“那……那就好。” 被钟芷打消了唯一的顾虑之后,宋初才渐渐真切体会到单人病房存在的真正意义。 前天晚上听到钟芷那句“喜欢你”之后,宋初总会将这段裹上蜜的记忆时不时在脑海中再次读取播放,心情像是被充满了氢气的气球,飘飘然荡漾在高空中,涨鼓鼓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只是碍于身处医院这样的公共场所又一直被医生和其他患者环绕,他这两天最多都只敢和阿芷悄声耳语两句,多讨要几个拥抱罢了。 可是拥抱怎么足够。 那是他渴求和大半个人生的姑娘。 再怎么靠近都是不够的。 在相对私密的单人病房里,在一关上门就只剩他和钟芷的二人世界中,宋初就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变着法地和钟芷时刻紧挨在一起。 就像他爱钟芷一般,也从来不需要别人教导就已经能够无师自通。 傍晚两个人凑在病床的小桌板前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晚饭,还没等钟芷将小桌板完全回归原位,她就听到宋初手掌虚盖在自己胃部和她低声抱怨着:“阿芷,胃胀。” 不经意拖长的语调微不可查地夹杂有几丝雀跃,刚刚对上钟芷狐疑的眼神宋初就立刻心虚地避开目光。 就在他快要败下阵来收回自己刚刚的话时,突然感觉到后背的靠枕被人撤走,下一秒他便陷入了一个温暖馨香的怀抱里。 是钟芷脱掉鞋子上床坐在了宋初身后,两只手环住他的腰放在他柔软的腹部顺时针打圈:“这样给你揉揉会好点吗?” “嗯,嗯……好,好多了。” 终于得偿所愿的人却登时羞得连舌头都打上了结,短短的一句话都说得断断续续,可即使这样他也维持着坐姿从未动过一丝离开这个怀抱的念头。 轻柔的按摩使得人昏昏欲睡,宋初渐渐放松了全身肌肉靠在钟芷肩膀上,整个人就像是连骨头都已经化成了水的烂泥。 “咔嗒——” 为了保证紧急情况的救治速度,医院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允许病人自行将房门关闭反锁,因此当宋初的主治医生出于职业习惯径直踏入病房时,病床上二人抱坐在一起的画面还是让医生有些始料未及,尴尬地顿住脚下步伐:“咳咳,病人家属有时间吗?方便的话我们在外面聊一下吧。” 然后略显僵硬地退出病房候在门外。 钟芷担心医生需要传达什么重要消息,立刻扶着宋初靠回床头,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跟着医生转身出了病房。 独留宋初一人脸颊烧得火红,甚至比窗外的丹霞颜色还要艳丽几分。 候在门外的医生轻咳两声,将手里调取的宋初病例递给钟芷,那是两个月前她陪宋初来医院检查的诊断报告,报告的最底部还留有“张琰”医生的署名。 “医院系统里有患者的就诊记录,我调取之后发现他身体有一些指标相较于两个月前又有些下降。” 医生从档案夹中又找出一张检查报告单,上面的名词在这几个月突飞猛进的医学知识学习下,钟芷也能立马认出几项,果然医生指着钟芷双眼锁定的其中一串数字向她解释:“这里血红蛋白的指标相较上一份报告又下降了一些,再加上肺部炎症的情况不宜再拖,我的建议是这段时间通过医学介入的手段提升身体机能,能够尽快手术对病人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这几天钟芷不断想要逃避的问题,终究还是在此刻向她迎*7.7.z.l面袭来。 除了感冒发烧引起的肺炎以外,宋初前段时间萎靡的精神状态和混乱的作息时间无疑是对现在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 “接受治疗的情况下,他可以多快达到可以手术的标准呢?” “这个很难预计,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同,但是从经验上来看,平均都要花两周到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恢复正常。” 钟芷点了点头,紧抿的双唇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也不用太过担心,住院治疗还是会高效安全很多。” 医院里还有大量其他病人需要查看,医生在简短安慰过钟芷几句后便转身向走廊深处另外一间病房走去。 钟芷斜靠在病房门外的墙壁上,呆滞地看着手中那张薄薄的检查单,她不知道向这一切转告给宋初,更不知道如何面对病房里正在等待的他。 “阿芷……?” 病房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隙,钟芷猛地回过神侧头看去,是宋初自己撤掉了鼻氧下床来找她。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病号服,脚上也只有她从楼下超市刚刚买回的塑料防滑拖鞋,没穿袜子裸露在外的脚趾像是怕冷似的轻轻向内蜷缩。 “怎么自己跑出来?” 钟芷吸了吸鼻子拉着宋初的手又牵回了病床,把他用棉被再次裹紧之后又伸手试了试被窝里那双脚的温度,不出意料地冰凉一片,她没再出声,默默从储物柜里取出两片暖宝宝,撕开包装贴在他两只脚背上。 “阿芷……你生气了吗?我下次不乱跑了……” 修长纤细的手指再次勾上她衣角,摇摇晃晃的半是讨饶半是撒娇。 钟芷抓住那只手顺势将人拉进自己的怀抱,她开口时颤抖的声线令宋初有些惊慌:“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在生自己的气。” 深吸一口气,钟芷终于说出那句她这些天憋在心底百转千回了无数遍的话:“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第29章 或许先天不足的人天性中便多带几分泰然,也或许是在人生沉浮后强行被苦…… 或许先天不足的人天性中便多带几分泰然, 也或许是在人生沉浮后强行被苦难催生出了从容。 当钟芷将医生的话用尽量委婉的方式转告给宋初时,对方只是平静地将她叮嘱的每一句话一一应下,甚至反过来安慰钟芷不用太担心, 在面对疾病这件事上心理素质相较于钟芷确实略高一筹。 单人病房里的床铺比起普通病房的确更为宽敞,宋初从钟芷洗漱完毕之后就默默向病床另外一边转移,预留出来的大半空位像是在无声呼唤她的莅临。 随手将床头的灯光调暗, 钟芷今晚没再推辞, 掀开病床棉被一角躺进被窝, 还未等她调整好枕头的位置, 一双还缠着绷带的双手就先抓紧了她的衣角。 钟芷没有推拒, 快速调整好姿势将宋初抱紧:“你先睡, 过半个小时我把电热毯关掉再闭眼。” “不,不好,”他舍不得她一个人撑着熬夜:“我们聊会儿天然后再一起睡吧。” “也行。” 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并不难找,从初中时代到大学生涯任何一件趣事都能拉出来聊上十几分钟, 正好叶舒语最近好像刚刚交了新男朋友, 只是没等钟芷将整个八卦故事像宋初和盘托出,躺在她身侧的人就已经悄悄阖上了双眼。 他还是身体太虚弱了,即使有心和她多睡会儿话, 体力也不允许他肆意妄为。 在注意到宋初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时,钟芷的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睡吧。” 她伸出手想要将宋初肩膀滑落的棉被拽得高些,不经意间牵动了穿在上半身的睡衣, 宋初拉着她衣角的双手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动, 原本已经陷入梦乡的人不安地皱起眉头, 下意识寻着她的方向呢喃:“别走, 阿芷,别走……” “我不走, 我在呢,睡吧,快睡吧。” 钟芷垂头在他额间轻吻,宋初瞬间被安抚了躁动心绪复又平静下来,她静静聆听着黑夜里耳畔的一切响动,直到确认他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 这些天总是这样。 每当她稍有动作,宋初即便再是疲困,都能被浓烈的恐惧搅动变得辗转不安,挣扎着就要幽幽转醒。 钟芷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听见了宋初入睡后才敢袒露的心声,一连串断断续续的梦呓。 “阿芷,不要丢下我。” “不要和他走。” “不要,不要林宿……” 林宿…… 当林宿这个名字从宋初嘴里脱口而出时,钟芷满是心疼的双眸中总是会泛起一丝暗色,那是对未来未知的疑虑。 林宿的出现是她始料未及的意外,之后接连发生的事件更非她所愿,她不得不承认,重来一次她并没有因为比他人多出的记忆而具备应对一切的能力。 只有一件事她可以确认。 钟芷将宋初勾着她衣角的手轻轻握住,顾及他手心的伤口也只能虚虚拖在手掌上。 她可以确认在未来数万种可能性中,她的选择将永远带着明确的指向性;如果每一道人生的岔路口都建有指向牌,那么她踏上的那条路一定印有宋初的名字- 没有特殊情况不能连续请假几乎是国内大厂不成文的规定,即便是有些舍不得,钟芷还是在周一的早上如约抵达公司大楼楼下。 只是今天早晨有些例外,与以往快速步入一楼大厅赶着时间打卡签到不同,钟芷在公司大楼门前驻足几秒,打开手机摄像头拍下一张前门照片然后点击发送,又配上一段简短的文字:“到公司了,上班啦!” 握在掌心的手机很快震动几下,屏幕上消息通知处显示着宋初的回复:“好呀,加油!” 略微间隔几秒,还没等钟芷登上电梯便又再次收到了一条回复,宋初学着相似的口吻向她报备:“早上的药吃完了,还喝了一杯牛奶,医生说今天有三瓶点滴。” 而后再配上一张照片,是病床一角被护士高高吊起的输液瓶。 宋初好像在爱人这件事上比她更具备天赋,无需她强调任何便能无师自通,钟芷心满意足地退出微信的照片界面,嘴角不自觉地高高扬起。 周一上午是部门例行周会的时间,作为部门领导的林宿自然也几乎次次到场,听取每一位组员轮流汇报近段时间的工作进度。 该来的总会来的。 职场多年练就的专业和理智让钟芷不会拘泥于私情就逃避和林宿的交集,她抱起笔记本同几位同事一起走进事先预定的会议室,进门撞见林宿时也依旧神色如常。 投影仪将共创表格投射在会议室的大屏幕上,表格按照工作项目分成将近十个不同的板块,每个板块的进度细则以及数据更新都由各自负责人提前填写完整。 这点工作量对于钟芷来说不过二十分钟以内便可以完成的内容,她上周周末就在医院用手机准备好了本周的汇报内容。 只是出乎意料地,当她按照往常顺序在前一位同事之后开始汇报自己所负责的项目时,林宿出声打断,跳过了本应轮到钟芷的次序。 钟芷有些惊讶却依旧面上不动声色,掀起眼帘刚好看见林宿向她投来的眼神,在四目相对时又率先闪躲开来。 有问题。 这场会议一定会出岔子。 敏锐的职场嗅觉让她已经开始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果然当原本属于她的工作由他人代为陈述时,钟芷才看清大屏幕上她曾经填写过的空格已经被陌生的文字所替代,那段文字中陌生的用词能叫她一眼判定这绝非出自自己之手。 她被架空了,钟芷恍然大悟。 会议全程所有人依次发言,进展顺利,只有钟芷一人被排除在外。 她被蓄意放在聚光灯下供人打量,企图用这样的方式令她感到尴尬失措,无地自处。 好似觉得这样也依旧无法满足他贪婪的报复心,林宿在会议的最后像是记忆复苏般叫到了钟芷的名字,他看向钟芷的眼神中有挑衅,有怨怒,更有快要溢出眼眶的满满自得:“钟芷,最近你的工作成果有些差强人意。” 他故作姿态地略微沉吟后再次开口:“这样,你今天下班前发给我一篇检讨,反思一下这段时间的错误和疏漏。” 如果说抢走她的项目成功是工作层面的打压报复,那么提交个人检讨可以称得上是人格羞辱了。 在医院的这些天钟芷曾经反复揣测琢磨,拒绝林宿之后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后果。对林宿过往的种种她略有耳闻,也早已对任何结果都做足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林宿居然可以将职场游戏玩得如此下作。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林宿锐利的眼神像是威逼她在强压之下服软。 可是曾经飞翔在天际的雄鹰怎么会被野鸡的把戏玩弄? 钟芷在整个部门数十人的注视下从座位上起身,缓缓走出会议室将门在她身后合上,大门哐当落锁的声音便是钟芷给林宿最终的答复- 八卦总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公司内部这样的系统中扩散地尤为快速,待到午休用餐时钟芷在周会上的一切遭遇几乎已经传遍了角角落落。 江时序提前预定了附近餐厅的位置正坐在钟芷对面面满愁容,一副受欺负的人不是钟芷而是他的样子:“那你准备怎么办?总不能任由林宿搓圆搓扁吧?” 钟芷低头摆弄着手机好像正在编辑微信消息,连抬头看一眼江时序都顾不上,直到手机屏幕上绿色的对话框发送出去才悠悠然地出声,只是听着有些答非所问:“前两个月刚离职的那个女生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之前也是林宿下属的那位?” 江时序这样圆滑热情的人公司上上下下不说全部认识,起码有一半也能叫得上名字,他立即反应过来钟芷提到的人是谁:“高漾?你要她的联系方式干什么?她又没有什么成功经验。” 被林宿招惹的人无非两种下场,一种是甘愿依附,在互相利用中谋求捷径,一种是不甘沉沦,最后又只能在强压和排挤之下认输离场。 钟芷现在便属于第二种,但是她并不准备就此离开。 “我不需要成功的经验,我只需要经验。” 江时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手机上将联系人名片推送给钟芷,钟芷立刻点开主页发送好友申请,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你需要她经验能干什么?”对面的人再次发问,满头问号正迫切需要钟芷一一解答,然而中午午休时间向来紧迫,在他还没有等到一个明晰的解释前钟芷的手机铃声先一步响起。 “喂,阿初?”钟芷的声音突然就比和江时序说话的时候轻柔了好几度:“你在吃午饭吗?我已经快吃完了……” 这样鲜明的态度差异让江时序默默瘪了瘪嘴。 “你稍等一下,我这边有点吵,我换个安静的地方和你说话。”钟芷说着就从椅子上坐起,用口型示意江时序自己得先出去接个电话。 餐厅玻璃窗外钟芷来回踱步,浅笑着不知和电话那头聊到什么神采风扬,突然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在手机键盘上快速按下几个按钮,接着举起手机放回耳边,继续电话里还未结束的通话。 与此同时,坐在餐厅内暗自痛骂钟芷见色忘义的江时序在微信上收到一条新消息,来自钟芷:“小江同学,就让钟老师为你表演一场职场‘以下犯上’的好戏吧!” 第30章 被迫移交大半工作量有利有弊,其中最让钟芷满意的一条便是可以准点下班…… 被迫移交大半工作量有利有弊, 其中最让钟芷满意的一条便是可以准点下班。 踩着时间点将桌面文档一一保存退出,利落地按下电脑关机键离开工位,赶在下班高峰期来临之前顺利坐上了最后一班直达电梯。 放在挎包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两声, 是公司系统软件提前设定好的下班登记提醒。趁着定位还停留在大楼区域内,钟芷掏出手机快速完成打卡,退出打卡界面时正好瞟见同个软件里与林宿的聊天对话框。 对话框里最后一次消息记录还停留在上周, 今天整整一天她没有向林宿主动发过任何一条消息。 包括他在周会时当着全组要求的那篇检讨书。 钟芷不打算发, 更不打算写。 快速踏出公司大门将一切纷乱抛之脑后, 她知道几公里外弥漫着浓重药水味道的病房里, 还有更重要的人正期待着她快些回来。 走出地铁站去往医院的路上正好途径商场, 商场一楼的电子产品专卖店外正在播放最新款平板电脑的创意广告, 画面中是位小女孩抱着平板电脑对着窗外的山川风景涂涂画画。 钟芷停住脚步将一分多钟的广告认真看完,而后思考不过片刻便径直走进了专卖店门。 直奔主题向来是钟芷逛街购物的个人风格,为宋初添置冬装时她不会左顾右盼分出心神为自己挑件女装,走入专卖店后更是向店员开门见山, 询问最新款平板电脑的功能和价位。 从演示到付款全程不过二十分钟, 当店员拿出触控笔在平板电脑上展示了近乎于纸上作画的最新功能后,钟芷毫不犹豫地将触控笔与平板电脑一齐拿下。 “您是要买给朋友做礼物吗?” 服务钟芷的店员看出她本人实际上并不熟悉平板电脑的绘画软件,但却对各种细枝末节的功能表现出极大的求知欲, 终于在送钟芷走出店门时忍不住多问一句。 “嗯……”沉甸甸的纸盒掂量在手里有些分量,钟芷下意识地回答后又立马反应过来,她已经可以改口了:“不是, 是送给男朋友。” 曾经在听到别人口中提及“男朋友”类似的字眼时, 或在看到他人深陷爱情的沉溺眼神时, 钟芷总不自觉地浑身发麻手指蜷缩, 惋惜又有一位朋友沦为了被感性裹挟而失去理智的恋爱脑。 然而当她自己也将这三个字脱口而出时,她才明白这样的言辞背后是对于恋人的坦诚和巨大的自我满足, 甜蜜中夹杂着几丝羞怯,是只有爱情才能赋予的专属心情。 “你男朋友真有福气!”店员有些感叹,能够在短短二十分钟时间内为恋人豪掷千金的顾客屈指可数,在付款时互相推辞、寻找借口的客人倒是数不胜数。 钟芷抿了抿唇角再没接话,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被称为宋初的福气,过往的种种是她难以抵消的错误。 万幸她拥有一个宽容的恋人,愿意体谅包容她曾经的自私和伤害;那么她会为了这份体谅继续努力,直到有一天她可以底气十足地承认,她就是宋初的福气- 宋初的病房在走廊尽头,钟芷刚刚走到长廊过半的位置就能闻到阵阵肉香。 这味道…… 这味道好像宋初拿手的排骨煲汤。 转动病房门把手,在开门的瞬间满室浓郁香气扑面而来,宋初靠坐在病床上笑得温柔:“阿芷,你回来啦,时间正好,今天有排骨汤。” “小钟回来啦!”搬着椅子坐在橱柜旁边的护工阿姨顺着宋初的话搭腔两句。 工作日势必要天天去公司报到,把宋初一个人丢在医院里钟芷属实有些于心不忍,在与宋初几轮你来我往的拉扯过后终于各退一步,在请护工白天来病房照顾宋初这件事上好不容易才达成了一致。 与护工阿姨商量好的下班时间是晚上七点,钟芷进病房的时间刚好踩着七点钟刚刚过了五分,护工阿姨在医院工作时间长,见多了奔走于工作和医院之间焦头烂额的家属,偶尔稍微晚上几分钟也毫无怨言,等到家属回到病房把人全须全尾地交到手上才算顺利交接。 “行了,那我就先走了!”护工阿姨站起身,提起挂在沙发靠背边上的布袋准备下班。 迟到了几分钟钟芷心里未免还是有些过意不去,随口就拿排骨汤借花献佛做了个顺水人情:“阿姨要不留下吃个晚饭吧?刚好做了排骨汤。” “那是人小宋从下午开始就给你煲的汤,老婆子我赶着回家吃老伴儿做的饭去!”护工阿姨倒是个自来熟,不过相处了才一天时间就能拿捏好分寸说两句玩笑话,临了快要关上病房房门前又好似想起什么,面向钟芷补上一句:“小姑娘有福气,遇到这么体贴的男朋友!” 有什么词好像似曾相识? 有福气? 一天内被不同的人用了相同的词夸赞两遍,钟芷愣在原地暗自偷笑,真应该让专卖店店员和护工阿姨当面聊聊,看看到底是宋初福气满满,还是她略胜一筹。 “阿芷,快来。”靠坐在病床上被冷落多时的宋初出声打断了钟芷的思考。 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冲着她摇晃示意,提前放在暖水袋上暖了好半天的手指温热柔软,相较之下冬季室内外巨大的温度落差让钟芷的手摸着犹如冰块,宋初皱紧眉头牵着钟芷的手一起放进棉被下:“手这么凉,外面是不是特别冷?” “还好啦,”平日里双手插在兜里其实并不太冷,只是今天手上提着平板电脑在寒风里吹了太久才会摸着吓人,钟芷倒是对另外一件事更有兴趣:“你怎么做到在病房里煲汤的?我之前看这里也没有灶台呀!” 单人病房的设施虽说是比普通病房要齐全许多,但牵扯到煤气、天然气和明火之类具有安全隐患的装置是绝对不可能在病房里出现的存在,钟芷顺着宋初下巴微微扬起的角度去看,一台正插电运作中的电饭煲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我请阿姨帮我在超市买了电饭煲和一些菜,煲汤比起炒菜方便很多,我只用切好菜放进锅里就能煮好,”宋初略微停顿,语气染上些歉疚:“医院暂时没办法做其他菜,等我出院了,加倍做给你吃好不好?”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做饭原本就不是他天经地义的责任,生病住院也绝非他个人的过错,一股脑把所有事揽在自己身上,甚至还提前想好了补救措施,听得钟芷连忙摇头快要把自己晃成了拨浪鼓:“不用不用,你不用做这些,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不许瞎想!” “好……”钟芷字里行间浓浓的关心他怎么会听不出,宋初眸色比起方才又亮了几度,忍不住将自己的心里话全部抛开说给钟芷听:“但是我喜欢给你做饭的,想着你做饭切菜其实……很幸福的。” 最后四个字声音陡然低弱下去,要不是钟芷离得近也要险些捕捉不到。 “吧唧——” 钟芷俯下身在宋初微微泛红的脸颊留下一点朱色唇印,眼看着他脸上的颜色瞬间红得比唇膏印记都要浓重几分。 “可是你还没康复,做饭不能太累,尤其是手上的伤……” “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宋初藏在被褥里的双手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突然将钟芷的双手攥紧。 钟芷回握片刻才发觉原本缠着一圈圈白色绷带的粗糙触感消失不见,却而代之的是肌肤原本的光滑柔软。 掀开棉被将宋初双手捧在眼前细细打量,前些天伤痕交错的手心果然已经剩下一行行黑红色的血痂,有些地方甚至血痂也早已脱落,露出颜色更加粉嫩的肉芽。 “那你的手可以动了吗?” 钟芷的语气突然兴奋,宋初满脸迷惑地轻轻颌首,虽然今天医生给他拆掉纱布时也曾经想象过钟芷会因此而高兴片刻,但这种程度的雀跃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那这样的话,这个你今天就可以用了!” 从身后的纸袋里飞快掏出长方体纸盒,白色的极简包装上仅仅印有商品的模型图以及品牌的平面logo,常年与平面作画为伴的宋初一眼就能看出钟芷手上拿的是最新款的平板电脑。 去年年底这款产品就在各种社交平台占据过宋初的首页推送,他也曾经在潮水般的好评和赞美声中被怂恿着想要下单一台,只是后来接踵而至的抄袭事件以及母亲病倒让他近乎对创作失去了任何兴趣,这件商品还已经躺在自己的购物车里再无人问津。 “阿芷……是你买的吗?”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毫无预警就从天而降的礼物:“是……是给我的吗?” “当然了!” 钟芷拉开纸袋从底部又掏出一枚小小的纸盒,坐在他床边将触控笔从纸盒中取出递给宋初:“你快试试,有什么不会用的我交给你,我在专卖店和店员学习了二十分钟呢!” 这样的绘图软件几乎大同小异,平板电脑和电脑软件最大的区别也不过就是触控笔的手感和随处携带的便捷,常年使用这些软件的宋初哪里会有什么不会用的。 可他却没有结果那只笔,只是轻轻把头靠在钟芷肩上:“我不会,阿芷给我示范一下吧。” “啊……好呀!”钟芷攥着触控笔按照记忆里店员的示范一板一眼地操作着,嘴里振振有词:“这个叫笔刷,你看我压下去线条就会粗些,这个是图层,如果想要叠加效果就可以新建一张图层,这个……” 钟芷滔滔不绝的产品介绍像是被注入了力量将病房里的冷寂驱散,同样深入宋初骨髓对医院的厌恶和反感也在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中消散。 原来医院也可以没有噩梦,还有比做梦更加美妙的记忆。 妈妈,你看,病房里可以没有哭声。 妈妈,你看,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30-40 第31章 医院会平等地剥夺每个人周末睡懒觉的权利。早晨七点钟芷便被护…… 医院会平等地剥夺每个人周末睡懒觉的权利。 早晨七点钟芷便被护士进入病房抽血发药的声音吵醒, 即便之后又被宋初安抚着可以再多睡一会儿,已经被打断的睡意却好像怎么也找不回来,只好认命起身靠在宋初肩膀上磨磨蹭蹭, 顺便抒发一些对被迫早起的强烈不满。 熟练地掀开病号服一角,从上衣下摆伸进一只罪恶的手,再顺着对方腰间光滑的肌肤慢慢上下轻抚, 不用看都知道腰窝那处白皙柔嫩的皮肤在几次摩擦后就会泛起一片浅粉, 贴在手背上的体温也会随之升高。 “痒……” 柔声细气地反抗着钟芷的捉弄, 在她怀里左右辗转就是不会逃跑, 还是得顾及宋初身体还没有康复, 钟芷算准时间在出事之前收手。 就这么在床上抱着撒懒, 宋初倒也不催促她去洗漱,抱着平板电脑写写画画,偶尔被钟芷淘气地换了笔刷或是改了颜色也不气恼,任由她在画布上调皮捣蛋, 甚至还会延续她的“创意”画出一只满身粉色长毛、脸上一副金瞳的变异小猫。 钟芷稍一使劲就把触控笔从宋初的手里抢过来, 在画布的空白区域潇洒题字——“宋初”,最后还不忘加上箭头指向小猫,这样幼稚的游戏小学毕业之后钟芷就再也没有玩过, 也只有宋初这样好脾气任由她搓圆搓扁。 一场酣畅淋漓的单方面“蹂躏”过后,钟芷终于一扫疲惫,浑身上下神清气爽。 才刚刚下床在地板上站定, 懒洋洋的懒腰伸到一半就被一只手臂圈住扯着坐回病床上, 宋初埋在钟芷颈窝有些耍赖:“护工阿姨要九点才来, 再坐一会儿吧……” 那……那倒也不是不行。 冬天早晨八点却依旧昏暗的天色和病房窗外干枯的树干实在让人打不起精神, 这样的天气里温暖的被窝绝对能够让任何人缴械投降,钟芷没多做反抗又再次躺回床上。 宋初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屁股, 紧挨着钟芷在她身旁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继续默不作声地低头画图,然而他勾起的嘴角却被钟芷看得一清二楚,轻易被满足的小心思一览无遗。 真粘人。 阿初怕不是狗皮膏药转世吧? 钟芷一边偷偷在内心暗自腹诽,然而另外一边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环住宋初靠近的腰身,配合他的姿势让他在自己怀里躺得再舒服些。 到底是她低估了爱情的吸引力,还是高估了自身的自持力? 对于这样看似违反她天性的黏腻,她居然…… 并不反感。 钟芷抬起手将宋初额前略长的碎发拨开,在光洁的额头上快速落下一吻:“最多再抱半个小时,我们还没吃早饭,你现在一顿都不能少。” 宋初浓密的睫毛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立刻上下轻颤,对吃早饭这件事他倒是毫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怎么……怎么不亲在嘴上呀?” 虽然说这种话时宋初依然羞得抬不起头,但表达倒是越来越坦诚直接了。 “因为还没刷牙!”捏了捏宋初微红的脸颊,在他反应过来后还继续使坏添油加醋:“被叫阿初的狗皮膏药抱着,我都没有时间去洗漱呀!” 然而抱住那人的手倒是稳稳地说什么也不松开。 平板电脑还被宋初傻傻地举在胸前,屏幕上是他终于画完的那只变异小猫,旁边钟芷方才留下的文字也没舍得删除。 钟芷绕过宋初臂弯,心满意足地将两人共同创作的作品截图保存,点进相册里想要隔空投送到自己手机上的时候,才想起购买平板电脑时她早就绑定了自己的用户账号,此刻相册里早已满满当当更新了几十张从云端同步下载的聊天记录截图,是她这几天四处搜集到的林宿“罪证”。 原本并没有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宋初,只是一张张手机截图突然被放大在平板电脑上,就算他不想看清其中的文字也有些难度。 宋初不傻,寥寥数语间他已经能够看懂,这是其他人提供的关于林宿过往的一系列“口供”和证据。 “阿芷,你想要……” “阿初,我们一起去惩罚坏人好不好?”- 下午钟芷有约,只能暂时把宋初交给阿姨照顾。 陪着宋初吃过午饭,又按照医生设定的时间表午休睡下才安心离开,自诩雷厉风行的人走之前绕着床边来来回回看了宋初两三次,终是在阿姨看透一切的眼神中咬咬牙走出病房。 耽误了几分钟时间,钟芷踩着点到达约定的咖啡馆时,高漾已经点好了两杯热拿铁,坐在咖啡馆最里侧靠墙边的位置。 说起来钟芷和高漾并不算熟悉。 高漾在林宿手下工作的时间不长,仅仅半年连试用期都没到就提交了辞职报告,当初在高漾离职前钟芷对她也只是通过江时序略有耳闻,职场上类似的事件屡见不鲜钟芷那时候并不在意,只是没有想到重活一次她也会因为这样的事情闹心。 那姑娘相较于大厂企业里各式各样的名牌穿搭显得尤为朴素,简简单单大衣与牛仔裤的搭配,米白色的帆布包上找不到平日里令人眼花缭乱的品牌logo,过肩长发用一根素圈扎在脑后,干净素雅。 这样的气质出现在这座城市的互联网公司,钟芷几乎可以立刻猜到她前二十年的背景经历——品学兼优、十年寒窗最后被名校录取的高材生,远大的志向和对未来的希望却在进入职场不过半年就被现实的迂腐打碎,知识和道德束缚她无法同流合污,而生存和现实还在持续发力想要将她拖入泥潭。 “我们之前在微信上聊过,”钟芷在高漾对面的座位上坐下:“你说有些东西见了面才愿意给我看的,是什么?” 高漾与钟芷一样,从进门前就将她从头到脚反复打量好几遍,钟芷身上潇洒干练的气质和浑然天成的自信是她很少在同龄女性身上见过,却无比向往的东西。 当钟芷坦荡的眼神毫不闪躲望向她的瞬间,高漾便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可以相信这个名叫钟芷的女人。 “嗯,时序也跟我讲了你的事情。”高漾应了一声。 双手没有拿起放在面前咖啡桌上的手机,反而打开放在手边的帆布包,从包里掏出一部明显已经用过几年,已经有些过时的智能手机。 “这部手机里有我和林宿所有的消息记录,任何一条信息、图片还有视频我都没有删除过,他给我发过的消息中有一些非常露骨,应该是你想要的东西。” 钟芷从高漾手中接过手机,没有设置密码的屏幕轻轻划过便自动解锁,手里所有的其他程序已经被提前卸载,主页最中央的位置唯一留下的只有绿色的微信图标,在已经登录过的微信账号置顶位置,钟芷找到了林宿的头像。 “这个微信号我已经停用了,上面没有加过几个人,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直接把这部手机带走,里面涉及到隐私的内容我已经提前全部清理了。” 手指间不断滑动翻看过往的聊天记录,也许在与她的来往中林宿依旧还有他的顾忌,也许一个小城市出身的姑娘在他眼里就可以为所欲为,聊天框里如此直白下流的语言超过了钟芷之前对于林宿下限的预计,钟芷额头两侧的青筋随着加速的心跳微微凸起:“你停用这个账号是对的,这种脏东西多看一遍可能都要瞎了眼。” 如此中肯的评价让高漾忍不出笑出声,空气中游离的尴尬被钟芷简单的一句话逼退,高漾站起身,改坐在距钟芷更近的座位上,附身在“记录查找”里输入不同的关键词,帮她快速定位到钟芷可能需要的那条消息位置。 咖啡馆的角落里她们在小声密谋,偶尔夹杂着几句依稀可辨的脏话,路过的服务生被一句突如其来的“傻逼”吓得险些有些手抖。 “那手机我带回去了?”钟芷晃了晃手里电量即将告急的手机:“我还要结合一些其他拿到的证据整理一下,最晚元旦过后我就能还给你*7.7.z.l。” “不急,你拿着用,”高漾摇了摇头,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她心底最大的疑虑:“我们这样行吗?只是一些职场性骚扰的指控够吗?” “……还不够。” 很遗憾,这还远远不够。 前世这样的事件她没有切身体验,同时也不得不惭愧地承认她曾经也狭隘地认为,一个巴掌拍不响,这样的指控背后是否存在半推半就和顺手推舟她也曾打过问号,只有如今自己也走上这条路才知道其中的艰辛和愤怒,也为曾经的误解而懊悔。 但有些事情不能因为结果的不确定性而否定其必要性,也许所有的努力最后换来的不过是付之东流,激不起一丝水花,但她仍然要做到她力所能及的一切。 因为她要无愧于心,无愧于己。 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欺负自己的人,便是自己。 坐在回去医院的出租车上外面的天色早已擦黑,高漾方才的问题仍然盘旋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无尽的迷茫和无助让钟芷有些焦躁,打开微信才发现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宋初竟然还没有发来一条消息。 遵循自己的本能拨通了宋初的电话,即便半个小时的车程她就可以见到本人,但此时此刻她无比想要听到宋初的声音:“喂,阿初?” “阿芷,我在。”电话那头接通地很快,几乎是在提示音刚刚响过一遍后就被对方接起。 “阿初,我心里有点乱。” “发生了什么?” 温润的声音好像能抚平她心中的褶皱,让她从方才的失措和无奈中抽离出来:“没什么,只是几个小时没见你,我心里就乱。” “……”电话那头沉默不语,钟芷都能想象得到宋初害羞又憨足的神情:“不过,怎么整个下午你睡醒都没给我发消息?” “我……我睡到三点多醒来的,”宋初的声线明显有些慌乱:“我怕打扰你所以没有发,那……那我以后睡醒都告诉你?” 小心翼翼地提出整改方案,不发是担心打扰忙碌的她,发也是为了照顾她的感受,钟芷这才明白宋初无论进退都在以她为中心。 他其实…… 其实不粘人。 钟芷突然发觉其实她以为的粘人实则是宋初审时度势、慎之又慎才敢迈出的脚步,他只会在确定自己不会成为打扰和累赘时才会伸出双手讨要一个拥抱,只有细心观察才能发现他的体贴乖巧。 “好呀,以后都告诉我吧,”钟芷几分钟前纷乱的心终于缓缓降落:“你的消息我都愿意知道。” 第32章 夜晚是催生焦虑的最佳环境。白天高漾的问题还盘旋在钟芷的脑海…… 夜晚是催生焦虑的最佳环境。 白天高漾的问题还盘旋在钟芷的脑海中, 她深知现在所有的准备还远远不够,以她以往的经验她们所能提供的证据单独公开甚至还有可能沦为笑柄。 正义的声张需要勇气,公平的维护需要代价。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人会为了他人的是非对错而怀抱一腔孤勇, 钟芷见过太多公司管理层将类似的桃色事件看得无足轻重,最后那些聊天截图往往会成为员工内部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需要去做的还有很多。 病房里的灯早已熄灭,钟芷却在宋初身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灼热急促的呼吸暴露了钟芷的重重心事, 原本已经酝酿起浓浓睡意的宋初被她近在耳边,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从半梦半醒间惊醒。 “唔……” “怎么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钟芷转头伸手拍了拍那人单薄的背脊, 害怕突然惊醒又引起他心脏不适。 宋初睫毛颤抖两下还是凭借着主人的意志力最终被睁开:“阿芷……你是不是睡不着?是因为白天的事吗?” “……嗯。” 爱人关切的眼眸可以赋予任何人脆弱的权利, 即便是钟芷也很难抗拒这样的吸引力, 她需要一个可以把沉重心事发泄的出口:“阿初,我有点担心。” “是……是在担心会达不到你想要的结果吗?” 有些惊讶宋初居然可以一针见血立马猜中自己的心事,钟芷倒也没再卖关子:“嗯,也担心我会辜负别人的期待。” “别担心, 还有我呢。” 宋初鲜少会说出这样气势满满略带霸道总裁味道的话, 钟芷直接在枕头上撑起上半身惊讶地看向他温和平静的脸,略带玩味地看向他:“……你?有你什么?” “嗯。” 没有理会钟芷语气中夹杂着的难以置信,宋初顺势将钟芷再次拉回怀中, 一只胳膊绕过她颈下在脑后缓缓轻抚:“如果这条路行不通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试试劳动仲裁,我还有几位之前接触过的律师可以联系咨询。再说了……” 宋初稍微停顿, 看向钟芷的眼神中突然就带了几分笑意:“再说了我的银行卡都在你那里, 我赚的钱全部交给你花, 不害怕。” 这倒是笔划算的买卖, 她什么都不用做直接在家坐享其成,每天守着银行卡里的数字做梦都能笑醒。 “那行, 你可得说话算话,以后我要是失业了就仰仗你发家致富了。” 话虽然是玩笑话,钟芷却也真的因为宋初的几句话吃下一颗定心丸。 因为知道背后有人兜底,在她无法前行的时候永远拥有可以选择退路的机会,眼前盘根交错的问题都好像立刻变得不再令人心生恐惧。 “嗯,说话算话,快睡吧。” 哄着钟芷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宋初没有告诉钟芷在她离开医院的半天时间里,他帮她将相册里时间线混乱的聊天截图整理成连贯的可读文档,又抱着平板电脑观看了十几支关于劳动仲裁的视频,为未来能够预计的可能性一一寻求解决方法。 他知道,他爱的人要做勇敢无畏的骑士,那他就要为她守护家乡的城堡。 宋初展开并不宽厚的臂膀将钟芷牢牢护在怀中,病号服宽大的领口露出一段节节凸起的脊椎骨,在清冷的月光下更显瘦削。 可就凭借着如此单薄的怀抱,他也会拼尽全力保护他的爱人,宋初低头在钟芷发顶留下轻轻一吻。 睡吧,阿芷。 有我在呢- 元旦前的最后一周公司全体员工在同一时间收到了系统邮件,邮件里是一张需要匿名填写的在线表格,邀请各个部门的每一位职员为上级的管理能力打分,在人力资源管理中这项调查被称为三百六十度反馈评价。 这样的评分问卷经常被视为走个过场的形式主义,不过是有人搭建了舞台煞有介事地唱出戏罢了,如果真的有人相信了所谓的匿名反馈而写下负面评价,最后会不会因此而受到来自上级的打击报复也谁又说得清楚。 曾经钟芷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这一次她却不打算敷衍了事,也许她一个人的评价激不起任何浪花,但是一群人相同的答案却一定会引起重视。 那么,问题就变成了如何让一群人和她写下相同的答案。 在微信好友列表中找到一个人的头像然后点开,快速编辑好一条消息发出:“有时间吗?请你喝杯咖啡?” 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内,钟芷收到了回复:“好。”- “给,香橙拿铁,打听了一下好像这是你最喜欢的口味。” “谢了。” 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的女人伸出手接过钟芷递来的咖啡杯,轻轻抿过一口带着奶泡的香醇滋味,舌根又姗姗来迟般泛起淡淡苦味,何靖芸短暂地沉默几秒先一步钟芷开口:“我很惊讶你会主动约我。” 聪明人之间不用把话说透,钟芷跟何靖芸彼此都心知肚明她话里的深意。 何靖芸是林宿带在手下三年的心腹,是他万花丛中过却从来没有沾手的女人,也是上周周会代替钟芷的顺序进行汇报,接过钟芷已经完成了大半的项目,成为了林宿钦点的新项目负责人。 按道理说,她们二人之间应当你争我抢、势同水火才对。 “我更很惊讶你会同意来见我,而且……”钟芷略微暂停思索着措辞:“而且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我来找你的原因。” 何靖芸笑了笑没有反驳:“今天早上HR的邮件才刚刚发到邮箱里不到二十分钟,你就发来微信约我喝杯咖啡,你的目的是什么并不难猜。”她将喝过一半的咖啡放回面前的桌子上又再次开口:“我可以帮你,但是我需要一个帮你的理由。” “帮我?难道帮我不就等于在帮你自己吗?” 钟芷的反问没有立即得到答案,何靖芸微微垂目似在沉思,可钟芷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待何靖芸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因为她和她本质上是一种人。 从表面上看是何靖芸接替钟芷已经完成过半的项目,抢过她已经付出了无数精力的功劳,但事实上,在钟芷还没有来到这个部门之前,这个项目就已经存在;甚至在钟芷进入这个部门之后,这样具有潜力的重点项目怎么也不该轮到她这个新人。 在过去的一周里,何靖芸刚刚上手就以极快的速度熟悉钟芷之前负责的各个模块,有条不紊地推进各项半途中段的工作,钟芷才终于能够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清这一切背后的来龙去脉——她想,也许这个项目原本就应该写上何靖芸的名字。 这一次是钟芷,那么上一次又是谁呢? 在过去的三年里,钟芷相信这样的事件绝对发生过不止一次,表面上何靖芸是长久跟在林宿身边的心腹大臣,但实际上因为他的个人私欲又被迫让出过多少次本该属于她的功劳呢? 那么同理,她对林宿又有多少不满,她会不会也在期待一个机会可以将他却而代之呢? “我可以帮你,但是我如何知道帮了你,就一定是在帮自己呢?”长久的思考过后何靖芸终于问出了内心最大的疑虑。 “如果你取代了林宿,我会成为你的得力下属,而这份文件就是我交给你的投名状。” 钟芷用手机打开那份宋初今早发给自己的聊天截图文件,原本相册里时间线混乱的聊天截图被一一理清顺序,她甚至不知道宋初什么时候已经做好了这些。 何靖芸接过手机细细查看,这份文件虽然不足以扳倒林宿,但却能够成为证明他职场骚扰的确凿证据,加速他从高位下坠的进度。 何靖芸将手机还给钟芷:“这周内我会和组内成员一一聊天,我可以确保林宿这次的下级反馈中合格率不超过百分之二十。” 这个数字足够惊动人力资源部门开始插手林宿的管理业务,钟芷飞快将手机里的文件加密上锁,几秒之后文件已经到达了何靖芸个人的邮箱里等待查阅。 “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钟芷站起身前何靖芸再次开口,她想要探究那女孩眼中笃定的自信到底来自哪里:“你为什么相信用这个理由,就足以说服我来帮你呢?” 钟芷眼神中的锋利渐渐消散,她望向何靖芸的双眸中莫名染上几分不和年纪的老成,甚至…… 甚至可以被称为沧桑。 “因为利益是永恒不变的。” 正义的声张需要勇气,公平的维护需要代价。 万幸,有一件事钟芷可以确定。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任何人都将利益视为永恒。 上一世在这个年纪她还没有领悟到其中道理,这是十年后的她才在一次次跌倒和教训中混着血与泪吃下的苦果。 只有利益会让所有人趋之若鹜,只有利益会让所有人愿意鼓起勇气,只有利益会让所有人付出努力,而创造出共同利益便可以在顷刻间让站在对立面的双方化敌为友。 也许正因为看透了名利场的腐败和腥臭,才会明白有些她曾经弃之不顾的情感尤其难能可贵。 与宋初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他最后发给自己的那份文件上,钟芷打开表情长按发出一连串爱心和笑脸穿插的图案,幼稚地有些不像职场精英:“阿初!!!文件正好派上了大用场,你真是天底下最最最最最优秀的男朋友!!!!” 第33章 元旦放假的前一天所有员工反馈由人力资源部统一回收整理,上午刚刚汇总…… 元旦放假的前一天所有员工反馈由人力资源部统一回收整理, 上午刚刚汇总出来结果,下午就已经有人传出风声,管理层对于林宿本次的评级非常不满意, 正在商讨到底应该降薪留职还是直接开除。 接下来的博弈只能交给何靖芸来处理,脏活累活钟芷都已经干完了,有的时候也要学会急流勇退, 高枕无忧做个部门里吃干饭的闲人偶尔也是个很棒的选择。 江时序消息倒是灵通, 下班前专门找了个机会溜到钟芷的工位边上求她收他为徒:“牛哇, 钟老师, 什么时候带带老弟?老弟也想这样扬眉吐气一把!” 一口一个钟老师话倒是说得好听, 钟芷还能不猜不到以江时序的性格, 最多就是想从她这里来挖点八卦满足自己旺盛的求知欲。 “老师我可担不起,节后约个时间吃顿饭,你想知道什么全告诉你。” “别节后呀,元旦放假三天你选一天, 想吃什么哥哥安排!”江时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已经无法容忍为期三天的等待了, 为了拿到一手消息他愿意牺牲掉假期时间,无怨无悔。 然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钟芷甚至没有过多考虑就直接否决了江时序的建议:“元旦不行, 元旦我有事了。” “啊——为什么?”江时序哭丧着脸一阵失落,只是他马上就联想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的双眼狐疑地看向钟芷:“不会又是因为宋初吧?” “嗯, 元旦跟他一起过。”钟芷承认地落落大方, 她现在在江时序眼里早就背上了重色轻友的罪名, 她倒也不急着摘下来。 “我就知道——” 无视掉江时序赖在自己工位上还在鬼哭狼嚎, 钟芷从座位上站起拎起放在手边的背包,曲起食指轻敲两下手机屏幕将锁屏上的电子时钟面向江时序:“下班时间到了, 我先走啦!小江同学,元旦快乐哈!” 被无情抛弃在在工位上的江时序形单影只,弱小无助- 元旦三天的宝贵假期钟芷从一开始就没有其他打算,当然要七十二个小时里每一分钟都和宋初一起度过。 前两天刚好又做过一轮体检,医生说宋初的身体素质提高了很多,这段时间吃了睡、睡了吃国宝一般的生活作息果然奏效。 双喜临门之下,钟芷决定趁着元旦假期带宋初出门玩一圈,再这样把人泡在医院里就连宋初大概也要待得头皮发麻了。 医院里节日的氛围不算浓厚,即便是新年第一天宋初也只是照例吞下护士定时送来的药片,正准备习惯性缩进被窝和钟芷继续赖床时,却被对方从温暖的被窝里一把薅出来,钟芷抱着一脸懵懂的宋初在怀里摇晃几下,看着宋初略微清醒过后才大声宣布:“今天不睡懒觉,我们要出门过节啦!” 虽然被医生准许可以暂停输液出院一天,但钟芷还是在出门前做了十足的准备。 全身上下里里外外至少三层打底将宋初包裹得严严实实,新买的羊毛围巾在他脖颈处绕过两圈甚至还盖住了半张脸,与围巾成套购买的羊毛帽护住裸露在外的两只耳朵,全副武装只剩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跟在钟芷身后:“阿芷……” “再稍等一下哦,我看看。”钟芷对着手机备忘录里的清单一一清点背包里的物品:“保温杯,暖宝宝,急救药,湿纸巾,消毒水……” 再三确认没有任何东西落下,尤其是重中之重的救急药物每一种都被妥善地装在背包的最外侧方便即时拿取,钟芷才放心牵住宋初那只同样被羊毛手套包裹着的手:“我们走吧!” 平日里瘦得骨节分明的大手带上手套攥在手里感觉软乎乎的,钟芷攥在手里自觉触感不错,走出医院门的路上拽着宋初捏了又捏,偶尔有行人被他们这幅腻歪的样子引得侧目她倒也没过多在意。 可是宋初不一样。 也许钟芷不会算得那么细致,但是宋初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牵着手走路。 从病房到医院正门这段不算近的路程中他们一直牵着手,即便已经被许多人看到了钟芷也没有松开的意思,宋初悄悄蜷起手指做成回握的形状,埋在奶白色围巾背后的双颊正在偷偷泛红。 直到坐上出租车宋初才想起来一个重要问题:“阿芷……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钟芷愣了三秒,好像确实从起床开始宋初就一直配合着自己为出门做准备,居然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起介绍一下今天的目的地。 “噗嗤——阿初,你是真不害怕被我拐走呀。”钟芷忍不住在车后座笑出了声:“今天去城隍庙,求各路神仙保佑我们两新的一年万事顺利!” 实际上钟芷并没有新年祈福的习惯。 上一世的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无差别地对于任何一种宗教信仰或是神话传说嗤之以鼻,把将个人私欲寄托在一位或者是一群不存在的事物身上,在她看来简直就是还未解放的封建糟粕! 然而造化弄人,前世今生整整两辈子的记忆叠加在一起在她脑海里依然清晰鲜活,穿越时空或者重活一世的事件存在本身就已经颠覆了她以往的价值观,也不得不承认也许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超越物理时空、高于人类认知的宇宙规律。 她在学会了珍惜身边人的同时,也学会了敬畏未知和宇宙。 为此,她愿意去做些曾经被自己当做笑话的事情。 就比如…… 烧香拜佛。 来之前钟芷特地在网上做了些功课,翻看过日历,元旦假期的第一天并不是农历传统供奉神仙的日子,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城隍庙里除了道士和志愿者,来来往往人倒也并不算多,像钟芷和宋初这般大小的年轻人更是屈指可数。 在微信公众号上支付过两张门票之后就可以直接进入城隍庙内,前天井门外的木桌上摆放着成摞的供香,每三支为一簇由志愿者分发到游客手上。 宋初跟在钟芷身后伸出带着手套的右手,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四指在手套里并拢像只圆滚滚的雪媚娘,接过志愿者递来的供香也只能笨拙着攥在手心,还又不敢用力生怕捏坏了看起来就十分脆弱的檀香,全程将右手举在胸前双眼紧盯,生怕一个不小心弄断变成了什么不吉利的征兆。 “好啦……”一只手轻轻将供香从他手心抽走,宋初抬头就看到钟芷笑得一脸无奈:“允许你把手套脱下来一会儿,待会儿上完香再戴上。” “好。” 从局促的手套中挣脱的五指终于可以活动,接触到冷空气的那一刻仿佛拥有了自由,宋初学着钟芷的样子将三根供香并排捏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间,将供香上端那头放在正在香烛上点燃,然后步行至寺庙中央开始向四周叩拜。 按照习俗要先从主殿开始,然后再顺时针向着四个方向依次三拜,完成整个流程之后才能把供香插进香炉里。 长约两米的香炉内有近乎大半都被燃烧到一半的香火占据,方才距离较远还察觉不到什么,等到需要插香的时候站在香炉旁边,才发现香火散发的阵阵烟雾刺得人双眼发酸。 “阿初,眼睛疼不疼?我帮你插吧?”钟芷插好自己的那份之后转身想要接过宋初手上的三根供香,她用身体将宋初和香炉隔开,下意识地想要宋初离香炉远些。 “好……” 宋初听话地将手里小心翼翼护着的供香递给钟芷,一股邪风不知从什么方向刮进了寺庙里,原本四处飘散的刺鼻烟火一瞬间冲着宋初迎面吹来,背对着香炉的钟芷正好幸免于难,而宋初却被猝不及防吸入肺部的浓烟刺激得呛咳起来。 钟芷以最快的速度将手里的供香插入香炉中,扶着宋初走到寺院一角的凉亭里坐下,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宋初已经咳得满眼泪花,肺炎才刚刚康复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又被浓烟刺激到,痒痛的喉咙牵扯着肺部深处发出阵阵隐痛,宋初难受得趴在钟芷肩头默默喘息,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好点了吗?”钟芷沿着宋初背脊一下接着一下轻拍顺气,耳边宋初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息了一些才稍稍放心,腾出一只手找到背包里的保温杯,单手按下按钮杯子里的弹簧吸管自动弹出,放在宋初嘴边:“喝点热水缓一缓好不好?” 保温杯里的热水温度正好,宋初犹豫几秒还是顺从钟芷就着吸管喝下两口,喉间因急咳而导致的灼痛才刚刚消散些许,他便侧过头避开吸管示意自己不再喝了,在钟芷耳边小声发出微弱的反抗:“你这样喂我好像在喂小宝宝……” 钟芷把保温杯放回背包里再次双臂环抱住宋初,在他耳垂轻轻咬下一口:“对呀,本来就是在喂小宝宝嘛。” “小宝宝”用后脑勺面向钟芷,沉默着不再应答,只有发烫的耳垂在无声透露着主人澎湃的心情。 钟芷调整好宋初身上有些散开的围巾和帽子,任由他趴在自己肩头慢慢平复,约莫五、六分钟过去却再没听见宋初出声。 担心宋初在四面透风的凉亭里睡着,钟芷侧头去看,才发现宋初正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某个方向。 她顺着宋初视线所指的方向抬眼,正殿侧面的一处偏殿正好映入眼帘,略小的偏殿门外额匾上写着三个大字——月老殿。 “怎么?我们阿初想跳过城隍,先拜月老?” 第34章 被钟芷戳中了心事又不能反驳,宋初窝在她怀里支支吾吾地耍赖,最后也只…… 被钟芷戳中了心事又不能反驳, 宋初窝在她怀里支支吾吾地耍赖,最后也只能满脸通红地被牵着走回主殿门前。 “网上说要先拜主殿里的城隍,然后才能拜偏殿里的各路神仙, 我们等下再去拜月老好不好?”钟芷一边拉着宋初走进殿内,一边回头向他解释之前查阅到的资料,这一次她来可是怀着无比虔诚的真心, 必须确保面面俱到、万无一失。 “……嗯, 好嘛。” 宋初任由钟芷牵着一齐跨过门槛, 半张脸埋在围巾里企图掩饰自己的窘迫, 好在寺庙里的道士游客都只顾着叩拜、游览, 根本没人把注意力放在这边拉拉扯扯的小情侣身上。 巨大的金色城隍雕像前摆放着三列长凳, 长凳表面用海绵和皮革包裹方面游客跪拜,宋初模仿着钟芷的样子曲膝跪坐在雕像前,双手合十,闭眼默念心中所愿。 半分钟过去, 宋初偷偷眯起双眼用余光瞟向身旁的钟芷, 她还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丝毫没有要站起的意思,双眉微微蹙起,口中念念有词。 阿芷有这么多想要神仙保佑的祈愿啊…… 他有些好奇, 那些愿望都是什么…… “阿芷……”从主殿走向偏殿路上,宋初忍不住戳了戳钟芷的外套袖沿:“你刚刚怎么跪了那么久?你有很多话跟神仙说吗?” “啊,没有……”钟芷摇摇头:“我只许了一个愿望, 只是我听别人说如果许愿想要实现, 就要在说出自己的愿望之后, 告诉神仙如果愿望一旦实现, 愿意另外付出些什么来还愿。” “这样呀。”宋初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原来不是有很多愿望呀…… 他还以为那些愿望里会有一个和他有关呢…… 如果阿芷有三个愿望、五个愿望,那他还有一点在这些愿望中争取一席之地的希望, 但是如果阿芷只许了一个愿望,那他便不敢再奢望自己会成为这个唯一了。 “阿初,快来,快来拜月老了!” 钟芷拉着慢一步走在她身后的宋初踏入偏殿,偏殿里月老的雕像相较于主殿的城隍要小上许多,狭小的殿内来来往往多是年轻情侣。 参照几分钟前在主殿学到的经验,宋初先钟芷一步端跪在月老雕像前,专注的侧脸看起来比方才跪拜城隍时还要虔诚几分,钟芷在他身后忍不住抿嘴偷笑。 这次两个人花费的时间倒是相差不多,甚至当钟芷都已经从长凳上站起身的时候,宋初还仍旧跪坐着默默向月老诉说着自己将来会如何还愿。 把城隍庙里包括财神、妈祖、文昌君等一众神仙在内全部一一跪拜下来也消耗了不少体力,钟芷从背包里翻出两块巧克力,先剥开一块塞进宋初嘴里,剩下另外一块留给自己:“累不累?我们找个地方歇一会儿?” “不累,”宋初抬手指了指寺庙一角不起眼的一处门面:“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不同于城隍庙内的其他各处,那户朴素的门面前未设额匾,只有一块黑底木板悬挂于门侧,上面刻着五个金色大字:法物流通处。 所谓的“法物流通处”实际上就是寺庙为了盈利而售卖各种开光法器的地方,正好元旦过后两三周就是春节,钟芷想着新一年给宋初买个护身符求份心安也不错。 “那走吧,我们去看看!” 外表平平的店面内实则别有洞天,推开门口的两扇玻璃门第一眼望见的就是眼前一排排玲琅满目的护身符、挂坠、玉雕、手串,各式各样的商品眼花缭乱,四面白墙上还贴有不同法器、不同宝石所对应的功效,方方面面、应有尽有。 宋初在摆放着手串的玻璃柜台前停住脚步,抬头将墙上对应的手串介绍一字一句读得仔细。 “小伙子想买手串?”法物流通处的阿姨身上套着一件红色的志愿者马甲,看着像是负责售卖法器的常驻志愿人员,她从玻璃柜台里取出几串颜色各异的手链平放在柜台上:“这边每一串都是道长开过光的,你们可以看看介绍,按照自己需要买一串对应的。” 钟芷原本只想买一枚护身符就走,但架不住宋初一脸的兴致勃勃。 “阿芷……你来看看嘛……” “我不……”钟芷想说她才收到宋初买来的新手链没几天,真的不用再买一串新的。 “你们小情侣刚刚好嘛,”她话还没说完却被旁边的志愿者阿姨适时打断:“一人戴一串,刚好凑成一对情侣款!” 在阿姨说话之前也许这件事还有商量的空间,但当“情侣款”三个字一出口,宋初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被点亮的那刻起,钟芷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周旋的余地了。 认输般与宋初肩并肩站在一起,低头左右打量着摆放在柜台上的几副手串,两人几乎是在同时伸出手分别拿起了一副颜色不同但款式却十分接近的手串。 钟芷挑中了象征健康平安的宝蓝色孔雀石,而宋初却选择了寓意爱情美满的粉色水晶。 钟芷立刻抬头看着墙上的海报进行比对,生怕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误差,在反复确认过粉色水晶确实只有庇佑感情这一种功效之后,她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不是……阿初……” 一个过段时间就要进手术室的人,怎么…… 怎么满脑子都想着这一件事呀…… 两幅手串加在一起也不过奖金五百元左右,从法物流通处走出来时钟芷将两人手里的手串做了个对调,把粉色水晶的那串戴在自己手腕上,另一串蓝色孔雀石被她隔着手套套进了宋初手上。 “阿初,你戴这串保佑自己身体健康好不好?” “唔……可是我,我想要那串……”宋初指着钟芷手腕上的粉色水晶弱弱地表达着异议,收到的却是钟芷将他脖子上的围巾系得更紧,好像在企图用这样的方法让他不能出声。 走出几步,发现宋初还是盯着她手上的手串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钟芷只好认真和正在钻牛角尖的宋初解释清楚:“我戴这串粉水晶保佑我们两感情顺利,和你戴这串粉水晶的效果是一模一样的,对不对?” “原,原来是这样呀……”一番解释终于哄得宋初眉开眼笑:“那好呀,那听你的。” “你呀……”- 元旦假期剩余的几天钟芷没再带宋初出门,两人窝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倒也乐得自在。 钟芷还是赖在宋初身旁不肯早起,宋初也照例抱着平板电脑安静地作画。 纯白的背景板上是一只浑身上下粉色毛发的小猫,瘫倒在地面的小猫正抱着自己怀里一团红色的毛线玩得不亦乐乎,就连它一只白乎乎的猫爪上都缠上了几圈红线。 红线另外一头被一位端坐于高处的老人攥在手中,他左手挽着万千红丝,右手携抱姻缘名簿,慈眉善目地垂头望着眼前不谙世事的小猫。 宋初点开有段时间未曾更新的微博小号,将刚刚完成的画作上传,才刚刚退出微博主页的界面就听见钟芷的声音在他背后想起,还夹杂着刚刚睡醒地慵懒磁性:“阿初……你在干嘛呢?” “在……在画画呢。” 下意识地将屏幕转向钟芷,宋初的手指间略微停顿两秒,在脑海中一番激烈的挣扎过后还是在微博和相册之间选择打开相册,向钟芷展示自己刚刚完成的漫画。 毕竟微博上还有之前上传的几幅,如果要被阿芷发现他很早就已经把她画进了漫画里,宋初觉得自己一定会想要找到一个地缝钻进去几天都不会再出来。 “你还真的把这只小猫画成了你自己呀?”钟芷惊讶于自己一顿恶作剧之下造就的色彩搭配居然被宋初沿用到其他漫画里,而且画上还是一只被月老红线牵住的小猫,钟芷坏笑着抬起手腕对着透进室内的阳光故作疑惑地左看右看*7.7.z.l:“嘶……我这手腕上也没有红线呀?阿初,你这红线不会要和别人拴在一起吧?” “哪有……”从钟芷手中抢过平板电脑默默锁屏,明明知道她又在捉弄自己但宋初偏偏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在她笑意盈盈、眼波流转的目光中再次缴械投降:“哪有别人……只有你。” “你说什么?”做作地将手掌举在耳边,钟芷凑近宋初在他面前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只有什么?再说一遍!” “只有你,我说只有你啦!” “嘿嘿,听清了,这回听清了。” 钟芷终于从床边坐起,和宋初一番你来我往成功唤醒了她全身上下的各个细胞,神清气爽地走进单人病房自带的洗手间准备洗漱,从门缝时不时透出的微弱歌声透露着主人此刻愉悦的好心情。 “叮——”平板电脑的提示音响起,是微博评论的消息推送。 宋初点开通知,屏幕上再次出现了那个熟悉的用户ID。 【@赤焰红莲:小猫怎么变颜色了?而且……怎么小猫也要拜月老呀?】 宋初退出回复界面原本准备无视这条评论,停顿几秒过后又想要证明什么似的再次打开微博输入回复。 【@初_:回复@赤焰红莲:因为小猫也想求月老保佑他的爱情长长久久。】 看到回复成功的提示后宋初才心满意足地退出了微博,只不过刚刚又过了不到一分钟他便再次收到了来自同一个人的回复。 【@赤焰红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猫都谈恋爱了,让我这种单身狗怎么活啊,太太你虾仁猪心啊!!!】 嘴角噙起一抹笑意,宋初仿佛能够透过屏幕,看到地球上某个角落有位网友正在因为被猝不及防糊了一脸狗粮而满脸崩溃、声嘶力竭。 好像…… 好像秀恩爱,也挺开心的。 第35章 元旦收假第一天上班,钟芷刚到工位连椅子都没坐热都被邻桌挤眉弄眼的表…… 元旦收假第一天上班, 钟芷刚到工位连椅子都没坐热都被邻桌挤眉弄眼的表情吓了一跳:“钟芷,你看邮件了没?快看!” 结合四周诡异的氛围以及何靖芸已经空掉一半的桌子,她已经能将邮件的内容猜到八九不离十。 果然, 那是一封关于何靖芸的公开调任通知,邮件中虽然未曾提及任何与林宿有关的文字,但任何人都心知肚明这份调任通知同时也是一封撤职公告。 仅仅三天时间, 原本林宿为自己精心挑选的海景办公室被转移到了何靖芸名下, 当其他人还沉浸在假期的狂欢之中时, 象征利益的权杖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新老交替。 在所有人终于恍然大悟时, 一切都早已尘埃落定, 就如同权利的暴风眼从来都是普通人触不可及的金字塔尖。 而林宿则一落千丈沦为人们闲谈八卦中被指责和谩骂的对象, 成王败寇,原该如此。 历史的车轮永不停息,人们总是会在名利场上目睹一幕幕类似的戏码,今天可以是林宿, 明天也可以是何靖芸, 后天可以是任何人,这周而复始的一切都让钟芷感到深深的疲倦和乏味。 名缰利锁,不过如此。 相较之下, 现在的她更想要让阿初再开心些。 “阿初,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单人病房的房门才刚刚被打开一个缝,就听见钟芷稍快的脚步声以及略带兴奋的语调。 她几步走到病床边上, 捧起宋初懵懂的脸在左右脸颊分别用力各亲一口:“阿初!林宿终于从我们公司滚蛋了!” 小情侣每日上演的浓情蜜意总是晃得护工阿姨险些睁不开眼, 跟宋初比过手势后便悄悄从病房里退出, 将空间留给一肚子秘密想要分享给宋初的钟芷。 “真的吗?”那双温润的眼睛瞬间被同样的兴奋点亮, 望向钟芷的眼神中还夹杂着些崇拜和艳羡:“阿芷你好厉害呀……” “也没有啦,扳倒他的主力军也不在我。”宋初今天最后一瓶点滴还没结束, 钟芷抬头看了眼挂在床头的液体还剩下将近一半:“今天我喂你吃吧,我边吃晚饭边给你讲,最近有好多新闻呢!” 接二连三的惊喜快要把宋初砸晕,手心的伤口愈合以后他即便再是留恋这样温情的照顾,也不好意思让钟芷一直喂自己吃饭,没想到今天开始输液的时间晚了些能刚好碰到饭点。 宋初抬头看见钟芷已经站在橱柜旁将今天的煲汤分别盛进小碗里,他轻咬下唇也学着不再口是心非,选择诚实地顺应本心:“好,好呀……” 手边平板电脑的屏幕还在一直亮起,宋初拿起平板电脑想要移开给晚饭腾出些位置,手指却在锁屏键上方略微停顿未曾按下,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视频网站将收藏夹里那些与劳动诉讼相关的视频一一快速删除。 万幸,这些视频阿芷都用不上了。 去年冬天他还在为自己身上背负的抄袭骂名而四处奔走,那段身心俱疲的日子现在想起来仍旧刻骨铭心,宋初无比庆幸他的阿芷不用像他一样为了搜集证据而劳心劳力,也不必为了寻回丢失的公正而焦灼不安、愤愤不平。 “来啦!”灯光下钟芷端着两碗煲汤向他走来,走到半路已经忍不住将碗沿抵在唇边先喝上一口:“哇,今天的汤尝起来好鲜!” 钟芷前几日脸上若隐若现的忧虑终于被一扫而空,宋初随着她的笑容也微微扬起嘴角。 万幸,这一切阿芷都不用面对了。 万幸,他的阿芷比他幸运- 兴许是今天终于能够放下胸间的一块大石,吃过晚饭还没到九点宋初就开始犯困,钟芷陪他躺在床上却毫无困意,翻身将手机屏幕的亮度调成最低,黑暗中无声地在淘宝商城内疯狂采购。 今年的春节相较往年要来得早些,再过三周不到的时间就是除夕夜。 钟芷每年春节都有给父母准备礼物的习惯,货比三家之后终于选定了一副墨镜和一件羊毛披肩分别送给爸爸妈妈,付款下单之后也没退出页面,在搜索框内输入“冬季男装”的关键词想着给宋初也买几身过年的新衣服。 宋初皮肤本就偏白,身型又是高瘦的类型,这样的优势也是有好有坏,好处是参考橱窗里的模特图基本就可以想象出穿在他身上大概是什么模样,坏处是购物车里给宋初挑选的衣服眼看着已经快要超过添加上限,然而钟芷依旧是看哪件都觉得合眼,反复纠结也舍不得删掉几件。 “嗡——” 握在掌心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虽然已经提前设置成了静音模式,但震动声在安静的单人病房里仍然格外清晰,钟芷条件反射立刻按下接通键让手机停止震动,当然也跟来电显示写着“妈妈”她不敢不接有关。 “喂,妈,你稍等我一下……” 钟芷压低声音对着话筒安抚两句,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起生怕吵醒了躺在身边的宋初,下床先回头帮他把被子掖好才穿上拖鞋转身走出病房,虚掩的房门留出一道缝隙,钟芷这才举起听筒放到耳边:“妈,刚刚阿初在病房睡着了,我现在出来了,你现在说。” 几分钟前宋初就已经醒了,迷迷糊糊间听到耳边传来布料摩擦悉悉索索的声音,钟芷刚刚起身他的大脑就再次恢复清醒。这些天晚上他们总是相拥而眠,身边的热源突然一离开,即便被窝里塞着几个暖水袋,但宋初也还是怎么躺都觉着冷飕飕的。 “春节吗?春节回家过年呀,肯定得陪二老吃顿年夜饭嘛……”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门缝飘进病房里,宋初听不真切,只能捕捉到一些破碎的关键词,他听见钟芷提到了“春节”和“年夜饭”。 宋初听到这里突然有些紧张,联想到刚刚还没彻底睡着前好像半梦半醒间瞟见钟芷正在淘宝上买些什么,满屏幕铺垫盖地的“年货节”图标让他想不注意到都难。 阿芷会带他一起回家过年吗? 他是不是需要准备点什么? 阿姨和伯父会喜欢什么呢? 这…… 这算不算是提前见家长呀……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下的被褥,原本睡意昏沉的大脑被层出不穷的问题所占据,其中最后一个问题显然是他最为在意,也是最为担心的,虽然自己从小就在钟芷父母的眼皮子底下长大,但是以男朋友的身份上门拜访还是头一次,宋初实在控制不住一个人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 “嗯,好,我知道啦——” 几声应和过后,病房门被开启而后又再次关上,宋初听见钟芷蹑手蹑脚走在地面上,拖鞋的橡胶底和地板接触时发出一点点细微响动,他抬手拧开了病床一边的台灯,昏黄的灯光登时将整间病房照亮:“阿芷,我醒了……” “怎么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吗?” 钟芷加快步伐再次爬上病床,刚刚在宋初侧边躺下就被凑过来的人粘在身上:“没有,本来也不太困,睡一会儿自然就醒了。” 低头亲了亲宋初光洁的额头,对方闪着光亮的双眼看起来确实一扫倦意,钟芷也不勉强,翻出手机进入淘宝购物车,将方才挑出来的几件新衣服放在他眼前:“你看看这几件,你喜欢哪些?” “又给我买吗?其实也不用……”成天呆在病房里的人几乎没什么出去的机会,买回来的新衣服也只有放在衣柜里吃灰的份儿,宋初刚刚开口想要拒绝就被钟芷打断。 “不行,这是春节的新衣服,穿了新衣服才会有好运,一定得买!”说完又挑出其中颜色最为鲜亮的一件点进页面详情:“你看这件怎么样?过年给你买件大红色的吧?” 一番推拉过后宋初还是在钟芷的振振有词中败下阵来,以收下这件大红色的夹棉夹克收场,自从和钟芷住在一起之后,他衣柜里的颜色越来越五花八门,现在连最难驾驭的正红色也要被纳入其中了。 “那我需不需要也买点什么?” 新衣服的话题暂且告一段落,宋初已经在心里将上门拜访这件事提到了第一顺位,他脑海中凭着过往零零碎碎的记忆已经列出了一张采买清单。 “你要买什么?给我买新衣服?” “不是……就是买点酒或者补品之类的……”宋初刚刚开口又觉出什么不对,立马补上两句:“也要给你买新衣服,对,对,你的新衣服我来买吧。” “酒?你过年想喝酒?宋初你应该知道你现在不能喝酒吧,就连米酒你想都不要想!” 说到这里宋初已经能够听出两个人完全不在同一频道,他都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了,但是钟芷也依旧没有开口邀请他一起回家过年的意思。 他想是他误会了。 “知道了,我不喝酒,放心吧。” 巨大的落差感之下一股浓烈的委屈席卷全身,宋初赶在钟芷看出他的自作多情之前转身背对她躺下:“我困了,先睡了……” 将自己大半张脸埋在纯白色的枕头下,隐藏在阴影之中的脸蛋上满是失落,身份从“一起过春节的女婿”沦落到“还没得到认可的男朋友”不过一夕之间,沉浸在独角戏中的宋初难过得连眼尾都染上了点点殷红,像是被人摘下的一朵桃花,艳丽却脆弱,轻轻一碰便能叫人揉碎了。 “阿初……阿初?真的睡了?” 闭上双眼的人不再回答,企图装睡来蒙混过关。 “那好吧,晚安哦!” 呜呜呜,不晚安。 小猫委屈,但小猫不说。 第36章 钟芷还在犹豫到底怎么和宋初开口解释春节一起回家的安排。虽然…… 钟芷还在犹豫到底怎么和宋初开口解释春节一起回家的安排。 虽然几个月前钟毓琴临时到访那回没有把话挑明, 但两辈子合起来养育了自己三十多年的母亲钟芷又怎会不了解她的心思,再加上宋初在那之后心情低落了好一阵子,钟芷再是当场反应迟钝, 过后也能将他们的对话以及宋初的感受猜出个七七八八。 她想,宋初大概率有被母亲的言行伤到几分,在那之后她便也有意无意回避着会让宋初和母亲见面的机会, 包括这次宋初住院钟芷也没再麻烦父母帮衬, 生怕又造成什么尴尬场面节外生枝。 然而昨天钟毓琴打来的那通电话里话里话外都是叫钟芷回家过年的意思, 就算她再是为难也不能不顾及父母的感受, 只能在电话里先顺着话头应承下来。 却没成想这事儿早就在宋初心里翻了篇, 如今顶着“男朋友”的身份更是积极想要寻求一个来自钟芷父母的认可, 昨天晚上等了一整晚也没听到钟芷再提起回家过年的事情,更不用说带他一起回家的打算,宋初一整天都呆在病房里无精打采地打着焉儿。 隔天下午钟芷下班刚走进病房就赶上护工阿姨冲着她一阵挤眉弄眼,坐在病床边上的宋初倒是一脸平静抱着平板电脑涂涂画画, 眼见钟芷明显还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 护工阿姨忍不住凑近钟芷耳边悄声告状两句:“今天一天都没好好吃饭,不知道怎么了,话也说得不多。”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阿姨“打小报告”的动作, 宋初赶在阿姨打开病房房门前突然十分刻意地寒暄起来:“阿姨今年过年打算回老家吗?” “对,回老家过年,儿子女儿都一起。” 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护工阿姨一头雾水, 万幸宋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阿姨也就顺势下班走人。 只是站在一旁的钟芷却敏锐地觉出几分怪异, 明明是在跟护工阿姨说话, 她怎么看着阿初的眼神却一直若有似无地往自己身上瞟? 直到晚饭时这几分怪异更是明显到了令人难以忽视的地步。 两人如同往常一样坐在病床小桌板的两边喝着煲汤,香浓的味道一如往常, 只是平日里二人趁着空闲闲谈的时光却违和地被平板电脑传出的声音代替,屏幕上是购物平台商家正在激情输出的直播画面:“来家人们,今年过年回家走亲访友就买它,买回去妈妈满意,买回去爸爸开心,今天主播给到家人们一个历史最低价……” 满屏符合节日庆典的大红色装饰以及好似被人特地调大的音量都让钟芷太阳穴突突发紧,坐在对面的宋初还一直紧盯着平板电脑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连摆在他面前的汤碗都没舀起几勺,钟芷实在看不过眼伸手退出了直播界面:“先吃饭,吃完了再看直播。” “哦……” 性子一向乖顺的人倒也没发出异议,低头慢慢将自己碗里的汤食喝到见底,只是过程尤为沉默,直到上床睡觉前说过的话也不超过十句,导致钟芷到最后都心里有些打鼓,自己是不是刚才语气说重了吓到阿初了? 黑暗中的两人各怀心事,漫漫长夜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局促难捱过。 “阿初……” 钟芷翻身将背对着自己睡下的宋初圈进怀里,胳膊紧紧贴合着对方正在呼吸起伏的腹间,胃里瘪瘪的就是仅凭触摸都能判断今天一天宋初没怎么好好吃饭,想要开口责备两句可是情商却告诉她现在并不是讲这种话的好时机。 “阿初,今天是有什么事不开心吗?” 在脑海中漂浮的问号里选中了一个最容易问出口的问题,等待过几秒过后回应钟芷的依旧还只是沉默,正当钟芷思考着今天一天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或者宋初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时,空荡漆黑的病房里突然传来两声抽噎。 下一秒,钟芷怀里的人就原地转了个圈一头埋进她温暖的颈窝:“阿芷……”浓重的鼻音和急促的呼吸都暴露了主人此刻的不安和忐忑,宋初抬起双手抓住钟芷睡衣前襟像是害怕自己下一句话就能让对方抛下自己:“阿芷,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春节带我回家?” 呃…… 所以……所以就是因为这个? 回想起进门时宋初和阿姨生硬突兀的寒暄以及史无前例突然看起购物直播的行为,宋初一连串诡异的行为背后原来一直写着一个关键词——“春节”。 钟芷花了些时间将今天发生的一切梳理清楚,然而短暂的等待却让宋初变得更加焦灼,慌乱中以为自己这样的请求已经越界,放在情感博主的口中可以被称之为恃宠而骄,赶在对方为难的拒绝之前宋初先匆忙给自己找好了台阶:“其实,其实我就是随便说说,春节呆在医院里也是可以的,有很多病人春节都不回家……” “带你回家,”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对方的胡思乱想:“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在医院过年,傻不傻?” 从一开始带宋初回家过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她不过给自己留了一天的时间打好腹稿想好措辞,哪知道对方已经比她还想得超前一步,今天打进门起就一直为这句话铺垫了一整晚。 “啵——”轻柔的亲吻划过钟芷的下唇,始作俑者做完以后又有些不好意思:“阿芷,谢谢你,愿意带我回家……” 罕见的主动自然不能被轻易放过,钟芷突然凑近咬住宋初已经稍微移开的双唇,在温度退却之前先一步撬开对方微微张开的贝齿,灼热的温度自舌尖传遍全身,在一道道电流中宋初撑不住大脑眩晕身体酸软,整个人就快要瘫软成一块烂泥险些从床边滑落,钟芷赶忙伸手将手臂收得更紧,稍微用力带着对方趴在自己身上稍稍喘息。 “以后谢谢我要这么亲,知道了吗?” “呼……知,知道了……”- 临近春节还不到十天的时候,宋初最后一次身体检查报告的结果也被交到了钟芷手上,在一切数据达标的喜讯中,还参杂着接下来对于手术的担忧。 出于种种考虑,医院还是将宋初的手术还是被安排给了张琰医生,作为国内在心脏外科手术方面首屈一指的名医,钟芷在得知手术会由张琰亲自主刀时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同样的诊室里,桌上几张检查报告的数值相较几个月前却有了明显的区别。 “最近确实恢复得不错,”在确认过其他身体条件确实已经符合手术要求之后,张琰还是把之前聊过的最大顾虑摆到了钟芷和宋初面前:“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就是病人一直在服用的精神类药物必须开始减量,起码要保证心脏手术的前两周不再服用,包括术后也会有一段时间视情况停药,病人和家属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那……那是从今天就开始减量吗?”钟芷反应速度更快,顺着张琰的话立刻想到一系列其他问题。 “关于药量的问题,我会和精神科的同事一起会诊来确定,但是时间不会拖得太长,大概在这周内就能有一个结论。” “那在停药的阶段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那主要还是病人的情绪问题,毕竟有过抑郁症病史,停药或多或少会带来一些情绪方面的起伏,确保情绪稳定也是手术之前非常重要的准备事项之一。” 将一切潜在问题毫无隐瞒地合盘托出一直时张琰的个人风格,与其为了降低病人和家属的忧虑而故意粉饰太平,他更倾向于把所有可能存在的风险开诚布公地放在台面上,这样才能在必要时刻引起病人和家属的重视,即便遇到最坏的极端情况也能早有准备。 钟芷打开手机用备忘录一字一句记下医生的条条嘱咐,一脸凝重的紧张神色倒是显得宋初本人更轻松洒脱些,从小到大他应多这样的场面也不止一次两次,小学时候因为发育不良甚至还被庸医断言过活不到十八岁,在母亲崩溃大哭的怀抱中他早就学会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在钟芷和医生你来我往超过十几分钟的问答过后,宋初才有了能够插进对话空档的机会:“医生,那个……停药的话,会影响回家过年吗?就是,我过年不在医院里住……” 钟芷手上整理病例资料的动作一滞,转头看向宋初红扑扑的侧脸时也稍微愣神,刚刚提及的十几道问题中独独漏了这一个,显然某人比她更为在意回家过年这件事。 “我看系统信息上你们住在本市对吧?回家过年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饮食和睡眠上需要注意保持规律,年后就会开始安排手术排期,过年这段时间如果有任何异常肯定会影响后面手术的进度。” “嗯……好的医生,我知道了。” 回家过年的请求没有遭到医生的反对几乎是宋初这一天最为开心的事,走出医生诊室时脚步比方才进门时还要轻快几分,整个人好像对停药、减药这件事不甚在意。 不过这样也好…… 总比严肃紧张、如临大敌来得要好得多…… 钟芷牵起宋初的手指向病房的方向走去,宋初身上的病号服外层套着一件毛茸茸的羊绒外衫,医院里四处连通开着空调暖气倒也不担心他会着凉,这会儿被她攥住的手指尖也是温温热热的。 被牵起手的人侧头笑得一脸满足:“阿芷……我真的可以跟你回家了。” 第37章 宋初大概从春节前一周开始逐步停药,在医生谨慎的指导下倒也平稳地度过…… 宋初大概从春节前一周开始逐步停药, 在医生谨慎的指导下倒也平稳地度过了戒断期,再加上节日气氛日渐浓厚,宋初忙着准备春节回家更是顾不上在意情绪细微的起起伏伏。 转眼就是除夕夜。 即便是资本家也不好意思在这样的日子继续压榨劳动人民, 下午六点不到钟芷就带着宋初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后备箱里放着几箱宋初这些天四处进购的上门礼物,从那两瓶过万的茅台酒上就不难看出, 在他心里这次回家过年与准女婿登门拜访无异。 车里一时无话, 宋初静默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钟芷与他并肩坐在出租车后排, 主动牵住他自然垂放在膝盖上的右手, 触手是一片湿凉。 “很紧张吗?别担心, 我爸妈连你光屁股的样子都看过了,只是过个年看把你愁得。” 两句玩笑话显然没有太大作用,宋初迎合地勾了勾嘴角可眉间的愁虑一点都没散开,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透着些忧心忡忡:“阿芷, 这几天你别跟阿姨和叔叔提起我停药的事情好吗?我不想……” 略微停顿几秒却还是没有听到宋初接着说下去, 钟芷捏了捏宋初缩在自己掌心的指节:“你不想怎么?没事,你说,我答应你。” “我不想……我不想在叔叔阿姨眼里变得更差。” 宋初的声音越来越弱, 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快要隐没在汽车引擎的嗡鸣声中捕捉不到,但情侣之间的默契却让钟芷立刻意会,只是心脏病一条就能让母亲亲临大驾、草木皆兵, 如果再加上抑郁病史还不知道会带来什么结果, 即使宋初不开这个口, 钟芷也早就在心里笃定这件事必须得在父母面前瞒下来。 “嗯, 我不说,放心吧, 这件事就咱两知道。” 听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之后宋初才终于放松稍许,收紧五指回握住钟芷温热的手掌,微微后仰靠坐在汽车后座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除夕夜的大街上人影寥寥,沉寂的夜色下路灯昏黄,只有偶尔路过商场时大屏上艳丽的节日问候透露出几分该有的热烈。 出了二环不过十分钟左右,出租车调转方向按照手机导航驶入一片别墅区。 前几年钟芷家里分到了一波拆迁款,跟这些年父母积攒的储蓄加一起零零总总也能凑出个大几千万,当初从家里的老房子搬离之后便直接住进了别墅,只有钟芷嫌弃位置距离CBD太远,就算是租房也不愿意每天上下班通勤一两个小时地来回跑,因此宋初鲜少听钟芷提及她家住在别墅这件事,要不是亲眼看见,他可能直到今天也对此一无所知。 与荒凉大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车窗外或气派或精致的别墅洋房。 一幢幢独栋小楼伫立于修剪整齐的常青植被中,既达到了美化小区环境的效果也满足了住户对于隐私性的追求。几位身着制服的物业人员还忙着给各家各户派发年货,宋初问过钟芷以后才知道每年过节这片小区都会有一批工作人员留守,保证在春节期间也能为业主提供各项所需服务。 出租车在目的地停靠时,钟毓琴正好站在别墅门前冲车内的二人挥手。 “妈!我回来啦!” “阿姨好。” 趁着钟芷在母亲面前撒娇的空档,宋初把准备好的几盒礼品和行李箱从汽车后备箱里搬出来,左右手一边各提着三样将两只手占得满满登登,身后的行李箱腾不出手险些就要滑到了马路中间,还是钟芷反应快立刻从他手里接过一半,余光瞄见才不过一会儿宋初手心就被礼盒的手提袋勒出了几条红印子。 “哎呀,这孩子,怎么这么客气,还拿这么多东西!”钟毓琴赶紧带着两个小的进了别墅内,指了指一楼东南角的厨房方向:“你叔叔晚上要做几个大菜正忙活呢,马上就做好了你们先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吃点水果。” 钟芷父母自打结婚那天起也是典型女主外男主内的家庭关系,与钟毓琴严谨专注的处事风格不同,钟父李弘文性子更为随和斯文,除了读书写字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埋头在厨房捣鼓几样美食,在这点上倒是和宋初如出一辙。 一共三层的小洋房设计简约,一层除了厨房、书房等一些功能性的房间外,占地面积最大的会客厅外侧墙壁被两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替代,一抬眼就正好能够看见连通后院的小花园,这会儿天已经黑了才把百叶窗拉下将夜色隔绝在外。 钟芷父母居住的主卧位于别墅顶层,二层钟芷原本的房间也已经打扫干净腾给二人留宿,宋初抢在钟芷之前将行李箱吭哧吭哧地提上楼,钟芷跟在身后伸手抬着滚轮想要帮他分担借力,却被人眼疾手快地躲开:“不,不用,呼……呼,我可以,让我,让我表现一下……” “你呀……” 只不过几件换洗的衣服装在行李箱内提着并不吃力,任由宋初在母亲面前一个人搬着走完了大半楼梯,最后几节台阶钟芷还是没忍住,担心他这么剧烈的活动会加重心脏负担,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接过行李箱顺手提进了房间内。 一进门钟芷就看见了大床上一左一右摊开的两床被子愣了一秒忍不住笑出声,睡一张床分盖两被估计是父母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保护钟芷,还是想要帮助宋初防着自家姑娘。 “阿初,你看床上……嗯,人呢?” 提上楼的行李箱还停在房间内,原本跟在身后的宋初却转身就不见了踪影,钟芷趴在二楼栏杆冲着楼下叫了几声,回答她的不是宋初本人而是钟毓琴:“别叫了,跑厨房去帮你爸做菜了,厨房抽油烟机声音大,听不见你叫他。” “不是……他怎么……” 钟芷下楼就气冲冲地往厨房的方向跑,才到家里没歇几分钟就开始干活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才走到一半就被钟毓琴抬手拦下:“你先别急,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从小到大钟毓琴一旦摆出这幅严肃的表情就算是钟芷这样个性突出的孩子也不敢忤逆,再是担心厨房里忙碌的人也还是乖乖跟着母亲进了书房,对接下来的谈话钟芷早有心理准备,不过是出于对宋初健康担忧的老生常谈,几天前还没回家时她就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 “我推荐给你们的张琰医生去看了吗?医生怎么说?” “看了,医生说顺利的话春节以后就可以动手术,具体日期节后再体检一次就能敲定。”钟芷故意隐去了这段日子住院的事情不说,只挑拣些顺耳的说给母亲听。 “嗯,心脏手术还是有一定风险,到时候手术方案我也可以再联系几个专家看看。” “好的好的!妈妈真好!” 插科打诨地又跟钟毓琴说了不少奉承话,其中不乏夹带着一些明里暗里对宋初的夸赞,比如天天给自己做饭吃都长胖了几斤,又比如今天特意取出来戴上的手链在母亲眼前晃了又晃,铺垫的差不多了才状似无意地解释这是宋初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宋初也果不其然十分争气。 这边钟芷把他在钟毓琴面前夸得天花乱坠,那边餐厅里已经摆满了整桌的菜肴,刚上桌李弘文就对宋初的刀工和摆盘赞不绝口,今天有宋初给自己在厨房打下手就好比如虎添翼,钟芷心想看来过了丈母娘这关之前,宋初还知道曲线救国先把老丈人给搞定了。 一顿饭吃到了将近晚上九点,等到所有人都意兴阑珊地放下碗筷,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电视机里的春晚小品时,宋初主动站起又包揽了洗锅洗碗的工作,端着层层摞起的碗碟转身一头埋进了厨房的洗水槽里。 “那个……我也去洗碗。” 钟芷跟在宋初身后晚一步踏进厨房,刚凑近他身边就瞧见宋初一双手在水龙头下被冷水冲得发红。 皱着眉头快速将热水器的开关打开,水温立刻从接近零度飙升至四十摄氏度,打开橱柜下方内嵌的洗碗机,将碗碟一个个在卡槽里朝下摆放整齐。 宋初想要帮着把水槽里的碗碟一起转移到洗碗机内,却被钟芷扯着双手继续放在热水下冲洗,恍然间又正好看见他小臂皮肤上几个圆形红点,*7.7.z.l钟芷认得那是被热油飞溅烫出的痕迹,刚刚在饭桌上被两截拉下的毛衣袖管遮挡得严严实实。 果然现代化的洗碗机确实能节省一些时间,机器运转的同时终是能给小情侣争取一些独处的机会,钟芷把厨房门在宋初身后悄悄合上,双手环住对方微微佝起的纤细腰肢,隔着一层毛衣也能在脑海里画出他腰间应有的弧度:“累不累?” “啊?不累呀……” 钟芷将头靠在他肩胛骨的位置,声音像是顺着他的骨骼传至大脑,将她压在平静表面之下的心疼都一一放大:“你不用那么努力,我爸爸妈妈本来从你小时候起就很喜欢你。” “不一样的……”热水湍急地从他指缝中划过,宋初瞧着水流在指尖留在点点泡沫,而后又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爆破消失:“喜欢我是一件事,愿意让这么优秀的女儿和我在一起是另外一回事,我本来就输在了起跑线上,再不弥补就真的连终点线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钟芷没再说话,阿初敏感的性格早把这其中的人情世故不知琢磨了多少遍,她又何必再去粉饰太平讲一些彼此都不愿相信的假话。 “那抱会儿再出去。” “好呀……” “等下我找管药膏给你涂一下烫伤的地方。” “……啊?”宋初这才明白原来他还是被发现了:“哦……哦,好。” 第38章 清晨窗外灰蒙蒙的天色透过蓝色的遮光窗帘显得屋内更是阴沉,昨晚陪着父…… 清晨窗外灰蒙蒙的天色透过蓝色的遮光窗帘显得屋内更是阴沉, 昨晚陪着父母看完春晚强打起精神撑到了凌晨十二点,严重睡眠不足之下,钟芷在睡梦中听见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响动却困倦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幸亏家里没有大年初一必须早起的习惯, 钟芷才有了赖床不起的机会,直到钟毓琴准备好早餐站在门外叫了几声钟芷的名字,她才勉强摆脱掉席卷全身的睡意, 挣扎着从床上坐起, 墙上的钟表显示时间已经接近上午十点。 “阿初, 醒醒……” 习惯性伸出手轻拍两下身侧的另一床被子, 想要叫醒昨晚还与她相拥而眠的人, 然而下一秒却被掌心触及的冰凉吓了一跳, 转过头才发现原本宋初的位置上被折叠整齐的被褥所占据,昨天忙前忙后此刻最应该好好休息的人早已消失不见、没了踪影。 拿起手机熟练地拨通了宋初的语音电话,语音接通的瞬间先一步传出听筒的是呼啸而过的风鸣,连同宋初的声音都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阿芷……你, 你醒了吗?我在……我在公园钓鱼呢。” “怎么跑去钓鱼了?”短暂的疑惑过后钟芷立刻反应上来:“你陪我爸一起去的吗?他大年初一就出去钓鱼, 不过年了?” “叔叔说……今晚想吃鱼,这几天外卖和超市都停运了……只能……只能自己钓。” 用力揉搓两下自己正在剧烈跳动的太阳穴,李弘文痴迷钓鱼已经不止一天两天, 只是钟芷怎么也想不到,这份热爱居然还能在大年初一的早晨支撑着他无惧寒风毅然决然地跨出家门,就只是为了钓那么两条可怜的小鲫鱼。 “你们几点回来?钓到一条够吃就行了, 不要在外面呆太久, 水边很冷, 小心着凉了。” “唔……现在还没钓上了, 等会儿……等会儿我问问叔叔。” 挂掉电话稍微梳洗过后,钟芷刚在餐桌前坐稳见到钟毓琴第一句话就是:“妈……我爸大年初一就去钓鱼你怎么也不拦着, 还要带着阿初过去,这么冷的天气要是感冒了怎么办嘛?” “你爸昨晚念叨着今天要和小初两个人出去培养感情,我怎么拦得住?再说了……”钟毓琴夹了一根油条放在钟芷面前的空碟子里:“我看两个人出门都穿得鼓鼓囊囊,哪里有那么容易感冒。” “可是……” 可是阿初他身体哪有爸爸健朗…… 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剩下一半被钟芷生生吞回肚子里,阿初的心思几乎是毫无防备地摆在她面前,从回家之前车里的那番话到这两天前前后后的一通表现,钟芷怎么能猜不到宋初心里最在意的不过是钟父钟母对他的看法罢了,他在努力证明自己的同时她又如何忍心在母亲面前破坏他苦苦经营的形象…… “可是什么?”钟毓琴接着钟芷没说完的话头追问道。 “嗯……可是……可是大过年的,一家人一整天都不在一起不太好吧?” “没事,最多再过两个小时就回来了,你先吃你的饭。” 两个小时以后那就要到下午了,钟芷刚刚回落的心又被提溜到半空中摇摇欲坠:“他们……他们午饭都不回来吃吗?” “看把你操心的,走之前给他们带了便当,你爸每次出门钓鱼都是在外面吃完了才回来。” “哦……” 早餐吃得太晚导致午餐也不过随便扒拉了两口敷衍了事,饭桌上钟芷每隔几分钟就下意识地点亮手机屏幕查看时间,一系列小动作被钟毓琴看得清清楚楚,无声地挑了挑眉暗自心惊自家一向理智寡情的女儿居然也会对另外一个人如此上心,罕见的行为背后也在昭示着她对这份感情的重视大概比钟毓琴预计的程度还要更深。 直到日头逐渐向西,冬日午后和煦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面上映射出一片方形的光亮,钟芷才终于听见别墅外熟悉的开门声响起。 趿着拖鞋快步跑到大门前正好撞见李弘文在玄关处换鞋,跟在他身后的宋初慢了一步还未进门,左手提着一堆钓鱼用具,右手拎着个深蓝色的活鱼箱,原本白皙的脸颊经过几个小时的寒风摧残被吹得浮起一层紫红,愣愣地站在门口冲着屋内的钟芷咧嘴傻笑。 绕开挡在二人中间的李弘文,钟芷接过宋初手上的鱼竿和鱼箱随意丢在地板上,抓着那人早就被冻成一团冰块的手就往二楼跑,把老父亲满载而归之后的急迫分享欲抛在脑后。 “去,乖乖坐到床上去。” 一进卧室钟芷便顺手将房门反锁,抖开宋初早晨叠好的棉被将他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帮他脱掉鞋袜时要不是她眼睛视力还没退步,仅凭触感她说不定会以为指尖碰到的是两块刚从冰窟窿里掏出来的硬石。 床头柜上的暖手宝从半个多小时前就一直充着电,套上一层亲肤的绒布温度正好,钟芷把暖手宝塞在宋初脚下又监督他喝完了一大杯姜茶才长舒口气,坐在宋初身旁紧了紧他身上裹着的棉被张开双臂把人环抱在怀里:“你就说你傻不傻,那么多讨好我爸的办法,你怎么偏偏选了这个最吃苦的?” “但是,阿芷……我今天很开心的……”被寒风吹红的鼻头几分钟过去还依然没有缓过进来,说话的声音都夹杂着些许鼻音,可宋初双眼中闪烁的星辉却亮得叫她挪不开眼,从进门开始就没放下的嘴角更是骗不了人。 “开心什么呢?你们今天干什么了,你说说,我听着。” “今天跟着叔叔钓到了好几条大鱼,每一杆的鱼饵都是我放的,叔叔还夸我悟性高鱼饵搓得好。而且……”宋初显然对于自夸有些不甚熟练,略微停顿咬了咬下唇才继续说:“而且最后两杆交给我试了试,虽然钓上来的没有叔叔钓的鱼肥,但是叔叔说第一次能钓到鱼就已经很厉害了。” 搓鱼饵…… 这傻子…… 合着就是去打了几个小时的杂呗…… 心里吐槽归吐槽,难得宋初这么开心她也不忍心在他兴头上泼一盆冷水,顺着他的话一句句符合着,哄得人脸上笑意更浓,久久不曾退散。 喋喋不休地将今天从出门开始一直到回家前一刻的所见所闻全盘托出,直到宋初说得嗓子再次干涩钟芷才又递给他一杯水:“阿初,你就这么开心吗?” “嗯。” 喝光的水杯被宋初放回桌上,挣开披在肩上的被褥缓缓埋进钟芷怀中,额头贴在她的肩膀处小猫似地蹭了又蹭,钟芷顺着他凸起的脊椎骨来回轻抚,过了好几分钟耳边才再次响起宋初温和低哑的嗓音:“阿芷,今天和叔叔出门时,我总会想起我爸爸……” 她居然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钟芷张了张口,却一时语塞,侧头轻轻在宋初耳边落下一吻,是她现在唯一能够给予的抚慰。 “我的世界里没有爸爸,以前我也想过如果有爸爸的话,他会带我去做些什么,会不会和我一起玩,会不会喜欢我,”说到一半宋初的声音渐渐依稀染上哭腔:“但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我的爸爸从一开始就不会爱我。” 钟芷鲜少听宋初提及与“父亲”相关的话题,以往她曾经认为父亲角色的缺失是宋初人生里无法填补的空白,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那其实是他不愿再去触碰的伤疤。 即便从小到大宋初几乎没有任何关于生父的记忆,可是因为先天疾病而被抛弃的事实却如同刺青一般刻在他的肌肤上,深入他的骨髓里。 “没关系,现在你有我了。” 收紧双臂将宋初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怀抱里,感受他匍伏在自己肩头随着抽噎仍旧断断续续的呼吸,钟芷有些无奈地又补上一句:“那这几天,你想去哪就去吧,我不拦着你们了。”- 接下来的几天宋初果然没有辜负钟芷的“嘱托”,每天神出鬼没、东奔西走,几乎天天早晨起来钟芷都找不到前一晚睡在自己身侧的人,得看微信上他发给自己的留言才知道要么是去钓鱼,要么是去晨练,今天倒是略有不同,说是去郊区菜园采些自家种植的萝卜和白菜,顺道再给地里施点肥。 郊区菜园听着位置偏远,实际上距离这片别墅区倒也算近,前几年搬家之后李弘文就把自己的兴趣爱好发挥了个彻底,在研究如何把菜肴做得更加美味之外,还挖掘了蔬菜自培的特长,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哲学思想落实到了生活实践当中。 得亏李弘文平日里发展的这些兴趣并不包含剧烈的体育活动,不然钟芷说什么都不可能放任宋初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东跑西,然后自己悠哉悠哉躲在屋子里捧杯热咖啡晒着日光浴。 二楼阳台放置的摇椅正好派上用场,符合人体工学的设计让人一坐上去就能缓慢地晃悠起来,在午后阳光的沐浴下钟芷不由得放下浑身戒备昏昏欲睡,双手放进身上盖着的绒毯底下闭上眼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浅眠。 不知隔了多久之后沉浸在美梦中的钟芷被放在一旁的手机铃声惊醒,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电话那头李弘文喘着粗气的声音猝不及防地窜进她的耳蜗:“下来……下来接一下小宋,刚刚干活干到一半,他不小心把腰给伤到了。” 第39章 李弘文包下的菜园并不算大,一共五亩地的面积最多只需要十袋化肥就能搞…… 李弘文包下的菜园并不算大, 一共五亩地的面积最多只需要十袋化肥就能搞定,只是没有提前准备任何搬运工具,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用肩膀扛着一袋袋化肥来回几次搬到菜园附近。 原本一开始李弘文没打算让宋初跟着去干这些体力活, 从小到大宋初也算是在他们老一辈眼里看着长大,抛开自家女儿男朋友的身份不谈,李弘文也还是会心疼这个听话懂事又体弱多病的孩子。 这几天相处下来二人也算培养出了一些默契, 李弘文顾着搬运化肥的当口宋初也没闲着, 跟在他屁股后面忙前忙后地想要出些力, 只剩下最后两袋的时候李弘文心想他一肩一袋就能正好搬完, 省得再跑一趟浪费时间。 然而他还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走到一半时李弘文实在抗不住双肩的重量停下脚步想要缓口气歇歇, 眼看就只剩下约莫五十米的距离, 宋初自告奋勇可以分他一袋,保证短距离内他的身体能够承担。 只是没成想就这一袋就搬出了事来。 全身上下最为孱弱的心脏没有罢工,反倒是卸货时宋初没有任何经验,腰部发力的姿势和力道都不正确, 十几斤重的麻袋从肩上滑落的瞬间一股剧痛传来, 宋初僵在原地扶着腰间好半天都直不起身来- “爸妈,这边有我就行了,你们去休息吧。” 直到钟芷把父母请出房间, 平趴在床上的宋初才终于敢松开紧咬的牙关痛呼出声。 从额头渗出的冷汗将脸颊下方的枕头打湿,两鬓的湿发结成一簇又一簇沾在皮肤表面,清早还红润的脸色此时被疼痛折磨得阵阵发白, 抬起的双手分别抓在枕头两侧企图缓解一二, 可是腰椎关节处传来的阵阵钝痛仍旧没有放过他跳动的神经。 钟芷拿着从冰箱冷冻室取出的冰袋卷好干毛巾轻轻贴在宋初腰间受伤的部位, 冷敷了十几分钟腰部的肌肉仍然僵硬得像是一块铁板不能移动丝毫, 宋初一双眼睛都要被冷汗刺激得快睁不开,钟芷腾出一只手用纸巾帮他擦干:“阿初, 我们还是去医院急诊看看吧?” “不……不用,没有很疼,不严重……” “怎么就想起去搬化肥了呢?我爸怎么都不拦着你……” “阿芷……”钟芷小声的抱怨被宋初打断,他曲起一只手臂将自己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从乳胶枕中传来的声音听着沉闷又沙哑:“不是叔叔的问题,是我……是我太着急想要表现自己了。” 这是他急功近利、装腔作势的惩罚。 明明没有强健的身体,更没有过人的力气,偏要打肿脸充胖子在叔叔面前伪装出自己可以的假象,最后也只能给别人帮些倒忙,给阿芷和叔叔阿姨增添许多麻烦。 真没用,宋初在心里对自己说。 为什么自己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为什么现实和他的设想永远背道而驰? 叔叔阿姨会不会也觉得他很没用,没用到…… 没用到配不上阿芷。 “哎……” 钟芷一声轻叹飘散在房间角落,她比谁都了解宋初在这次回家之前做了多少准备,又是抱着何种心态和目标想要竭尽全力换得一番认可和喜爱。正是因为她足够了解,才无法在此刻脱口而出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 腰间受伤的部位随着时间的推移肉眼可见地肿胀泛红起来,冷硬的冰袋每次接触到宋初背部的皮肤都让他止不住地战栗,即便室内已经将空调温度调成了最高,从冰袋里渗出的丝丝凉气依然能穿透肌肉钻进他的四肢骨缝里。 “等会儿再接着冰敷,这样下去你得感冒,”钟芷扯过堆在一旁的棉被盖在宋初身上,自己也躺下将宋初后脑勺杂乱的碎发用手指一点点梳理整齐:“睡吧,休息一会儿,我待会儿再给你敷几次,等你睡醒了就不疼了。” “嗯。”宋初闷闷地应了一声。 午后暖阳缓缓染上橙红,在房间洁白的墙面上洒下一片昏黄,将二人重叠在一起的阴影拉得纤长。 嘴上答应了休息一会儿,然而实际却依旧睁开双眼空洞地望着墙上摇曳的剪影,宋初看见钟芷在他肩膀上抬起又落下的手掌,节奏舒缓又轻柔,笨拙地诱哄他快快入睡。 重复数次的冰敷将腰部的肌肉逐渐麻痹,全身上下消退的钝痛被铺天盖地的困意所取代,劳累了大半天的宋初终是抵不住疲惫重重阖上眼皮,昏昏沉沉间他还能感觉到钟芷留在他身边忙活,他想动动手指拉住她的衣袖叫她歇下,可是到最后他连这点力气都再也提不起来了。 彻底陷入黑暗前,宋初扯了扯嘴角,他想起他还有两句话忘了说,他想告诉她: 阿芷,别为我担心。 阿芷,拜托,别对我失望……- 接下来两天钟芷一直陪着宋初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呆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冷敷及时再加上家里正好备着跌打损伤的药膏,大概一天之后宋初平躺时腰上受伤的部位便不再感到胀痛,只是偶尔动作幅度稍大,拉扯到肌肉时才会突然间脸色疼得煞白。 钟芷下楼一趟给水壶添满热水,一进房间就看到宋初伸直双臂撑着床面想要试着坐起,腰伤才刚刚恢复一点哪里经得住他这么折腾,疼痛再次袭来让他躺也躺不下,坐也坐不起,还是钟芷赶紧放下手中的水壶扶着他上半身才慢慢躺回了原位。 “这么着急干什么?我刚才看过腰上肿还没消呢,坐起来肯定疼。”胆战心惊过后钟芷免不了口头警告两句:“你总乱动小心腰伤又加重,还要再多躺几天!” “对不起……我,我不乱动了。” 宋初侧过头躲开钟芷佯装愠怒的眼神,干涩的嗓音夹杂着委屈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自打受伤之后宋初就几乎再没发自内心地笑过几回,无论他如何表面故作平静都难以掩盖他身上笼罩着的一层落寞。 钟芷又哪里会不晓得他的心思。 这些天别说是父母时不时敲门送点水果小食,就仅仅是他们回三楼卧房经过楼梯时,宋初都会因为听到门外木质台阶吱呀作响的声音而屏气凝神、浑身紧绷,钟芷知道,他虽然嘴上不说,但一直像个废物一样躺在床上,宋初养伤这些天心里比谁都难受。 “阿初,不然……我们早几天回医院吧?” 虽然医院远比不上家里舒服,但钟芷实在不忍心看着宋初一天天消沉下去,尤其是钟父钟母的存在无形中又在不断提醒他自己的表现有多么差劲,与其在这里继续任由宋初自我折磨,还不如早两天回到医院,也刚好能给腰上的扭伤做个更加细致的检查。 “……好,都听你的。” 既然达成一致决定要走,钟芷也没多耽误,立刻把前几天收进床底的行李箱再次拉出来,将两人几套换洗的衣物一一装回箱子里,东西没有多少,不过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钟芷已经大致规整清楚。 “你们这是……要走?” 上楼来送水果的钟毓琴一只脚刚踩进房门,目光就正好落在地板摊开的行李箱上,箱子里叠好的衣服以及被人捆好的几条数据线都昭示着主人将要离去的消息。 钟毓琴的目光从地板转移到钟芷错愕的脸上,同时余光也瞟见平躺在床上的宋初欲言又止,不过几秒钟毓琴就马上琢磨清楚了来龙去脉,略微点点头也没再出言制止,放下果盘只是留下一句:“我跟你爸还想让你们带点东西回去,那我也去收拾一下,明天走之前得给你。” 在待人接物上钟芷是随了钟毓琴的,越是敏感尴尬的情形越是能够泰然处之、拿捏到位,临了离开房间之前钟毓琴也没忘把门带上,给两个孩子留下充分的私人空间。 只是关门的刹那,宋初总觉得钟毓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瞬间空白的大脑无法思考那眼神中到底包含着什么情绪,宋初只觉得整个人浑身发凉、如芒刺背。 第二天刚刚吃完早餐钟芷预约的保姆车就已经驶进园区开到了别墅楼下,宋初戴着护腰一只手把着楼梯扶手,另一只手紧握着钟芷护在他身前的胳膊慢慢下楼。 昨晚钟芷就已经和司机电话沟通过一些特殊情况,保姆车靠外的车座椅背被调成了一百八十度,宋初坐进去刚好就能平躺下来,减轻了不少车辆颠簸可能带来的疼痛。 李弘文提着保温袋放到了汽车后备箱里,城市里几乎什么都能买到,钟父钟母也没准备什么贵重的东西,袋子里装的都是李弘文前些日子用自己栽培的蔬菜水果做得泡菜和罐头,交给钟芷时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自家做得东西总是比外面买的放心些,前段时间短视频刷到的“科技与狠活”算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隔着窗户打完招呼后坐在前排的司机发动引擎,汽车缓缓向前驶动,只是在离开别墅的前一秒,平躺在座椅里的宋初好似又再次看到了钟毓琴脸上那道不冷不热的目光。 这次他想他看懂了。 那道目光既是审视,又是忧虑。 审视他里里外外到底哪一点入了钟芷的法眼,忧虑像他这样的人如何能替她的女儿排忧解难,扶持到老。 车窗外熟悉的景色再次映入眼帘,几天前他路过这里时还抱着满心的憧憬和忐忑,此时却只剩下苦涩和懊悔。 他没有做好…… 他是个笨蛋。 他是个废物。 只是那时的宋初忽略了情绪的滤镜下,任何客观中立的行为都能被曲解成任何意味,同时他也忘记了自己已经整整十天没再碰过那瓶治疗抑郁症的药丸了。 第40章 “阿初,今天中午食堂有你喜欢的青笋,我买回来了你尝尝!”钟…… “阿初, 今天中午食堂有你喜欢的青笋,我买回来了你尝尝!” 钟芷晃了晃手中提着的一袋打包盒,用一次性饭盒装得满满登登的炒青笋特意被她放在最上层, 一进病房就从塑料袋里掏出来放在宋初病床自带的小桌板上。 “谢谢阿芷。” 宋初将目光从病房窗外的枯树上移开,落在钟芷脸上时他掩饰般地扬了扬嘴角,笑得勉强。 病床被稍稍抬起至大约四十度, 宋初身后摞着两个记忆海绵制成的靠枕支撑受伤的腰部, 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外裹着一圈雪白的医用护腰, 护腰紧身的设计让他原本就十分纤瘦的轮廓更加凸显, 钟芷瞧着不过几天的功夫宋初似乎又轻减了些。 这已经是回到医院的第五天。 刚回医院的第一天钟芷就先联系了过年期间仍在值班的医生给宋初拍了片子, 万幸这回并没有伤及骨骼, 只是因为肌肉扭伤有些水肿,在医生的建议下采取保守治疗,这几天宋初都只能二十四小时卧床休养,几乎没怎么再下过地。 不知是被禁锢在病床上的日子太过乏味, 还是过年发生的种种依旧让宋初挂怀, 自打从钟芷家离开的那天起,宋初的话便越来越少,眼中的光也愈发暗淡。 钟芷心里着急又害怕病急乱投医, 前天趁着医院春节收假复工第一天,钟芷约了张琰医生的时间将宋初的近况一一转告。 “那得尽快手术了。”张琰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说出自己的判断:“我之前就担心停止服用精神药物会造成病人情绪反扑,宋初现在明显已经有些抑郁复发的苗头了。” “真是这样……”心中的猜测被权威证实, 钟芷立即追问:“那什么时候做手术比较好呢?手术之后还需要继续停药多长时间?” “越快越好, 身体各项数据满足的情况下五天内就可以安排手术, 术后……”张琰略微停顿, 他知道接下来的答案对病人家属来说算不上什么好消息:“术后最短也要再停药至少三个月。” 张琰耐心和钟芷解释了缘由:“精神类药物或多或少都对心脏功能有所影响,尤其是在手术之后心脏复原的过程中, 我们无法预判继续服用这类药品是否会导致各种突发情况,比如心率加速或者血小板凝结等等问题,这对病人来说几乎都是致命的潜在危险。” “那……那我可以做点什么?” “病人家属就……就尽量多陪伴吧,让他保持一个好心情,起码可以确保手术顺利进行。” 和钟芷谈话一结束,张琰就立刻为宋初安排了术前最后一次身体检查。 虽然宋初情绪正不可抗力地消沉下去,好在身体机能各个方面并没有退步太多,检查单上的结果显示身体各项数值已经全部达到了标准水平,手术方案早在春节之前就已经初步敲定过,张琰对于这类型的外科手术经验最多,作为主治医师的他将宋初的手术日期定在了正月十三,也就是三天之后。 医院的午休时间刚过,钟芷才把宋初尽力吃到一半的饭盒从小桌板上端走,张琰医生的助理就敲响了病房房门,走到二人跟前将两份文件摆在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小桌板上,一份文件的首页顶部写着“手术同意书”,而另一份则印着“授权委托书”。 医生助理负责地详细解释了两份文件各自的内容和要求,其中手术同意书需要患者本人签字,而授权委托书则需要患者以及其被授权人共同签署。 “被授权人这里要写谁的名字?”医生助理指着一处空白看向宋初:“一般患者都会填直系亲属的名字,或者你有没有……” 宋初已经不剩任何直系亲属陪在身边,医生助理与他们来往甚少并不了解内情,钟芷赶在他追问其他问题之前抢先打断:“写我的名字吧,我是他女朋友。” 正在签字的宋初笔尖微顿,抬起头望着钟芷坚定的表情笑意轻浅:“阿芷,麻烦你了……” 无论是作为当事人还是旁观者,从小到大宋初已经经历过数次这样的场面,然而相较于宋初的平静,钟芷反倒罕见地有些紧张。 当印有“授权委托书”的那份文件被推至钟芷面前时,她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圆珠笔,尝试几次却迟迟没能下笔。 白纸黑字上印刷的语句浅显易懂,可每一条背后却都是生死一线的抉择。 签署这份文件便意味着在宋初失去自主意识的时间里,她要去选择紧急情况下采取的治疗方案,如果必须面对最糟糕的结果时,她是唯一可以决定是否继续实施抢救的责任人,那几页纸上还条理清晰地将一系列可怕的并发症和意外事故一一列举。 她无法干脆利落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正如她无法接受其中任何一种可能发生在宋初身上。 “阿芷……”靠坐在病床上的宋初费力地伸出手,指尖蜷缩勾起钟芷垂落在身侧的左手,用自己冰冷的手掌抹去她手心潮湿的薄汗:“没事的,这都是看着吓人,我以前也签过委托书,这就是走个流程而已,你别害怕。” 钟芷一抬眼望见的便是宋初清俊温润的笑脸。 明明阿初才是最应该紧张无措的人,她却让一个后天就要上手术台的人反过来安慰自己…… “嗯,我不怕。” 钟芷回过神来飞快地在委托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始终与宋初交握的左手却仍旧微微颤抖,那是她在亲密爱人面前才会愿意表露的不安。 医生助理收回两份已经签好的文件后,又嘱咐了一些手术之前的注意事项便离开了病房。房门刚刚落锁,钟芷就翻身上床躺在宋初身侧,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调换姿势趴进自己怀里。 卧床养伤虽然不能随意移动,但是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也不利于血液循环,钟芷揽着宋初上半身,伸出两只手经过他腋下帮他按摩腰背处僵硬的肌肉,只是手掌的力道放得再轻,一开始按揉时还是让怀里的人疼得直吸气。 “忍一下,马上就好了,医生说了不把这块肌肉揉开,你等一下会更难受。”心疼地亲了亲宋初冰凉的鬓角,方才授权委托书上的字迹依旧让钟芷心有余悸:“阿初,我会在手术室外一直等着你,你一定要加油,好不好……” “嗯,我会……嘶……我会加油,你别担心。”宋初咬牙忍着腰背传来的刺痛分出心神迎合钟芷的话题,只是话说到一半还是控制不住痛呼一声。 “我不担心,张琰医生这类型的手术都做过几十台了,到现在为止手术成功率都还维持在百分之一百,有这么好的医生我担心什么?我才不担心呢!” 钟芷说话的音量突然拔高,一番说辞背后不知是为了宽慰宋初,还是在安抚自己。 只是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即便是再优秀的医生,再成熟的技术,只要上了手术台就一定需要承担随之而来的风险。从商定手术方案的第一天起,张琰医生就不断向二人强调,虽然手术成功的把握在七成以上,但依旧有三成的未知数需要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可是这一刻,他们谁都不愿再提醒对方那三成未知数的存在。 彼此默契地避而不谈,宋初只是窝在钟芷怀里轻轻应和:“嗯,不担心就好。” 背上的肌肉在钟芷一番按摩后逐渐回温松弛,宋初整个人卸力一般躺在钟芷怀里没再动作,感觉到她手上按摩的速度也慢慢停下,两个人就这样静静抱在一起谁都没有再出声,空荡的房间内一时无话,只剩走廊方向偶尔传来些人来人往、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阿芷……”宋初咬了咬下唇,有一些必要的事情他还是得提前告知,钟芷看着他伸长手臂从枕头一旁拿出平板电脑,点开系统自带的录音软件:“我准备了一段录音,如果……我是说如果,发生什么突发状况,这段录音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按下屏幕上三角形的播放按钮,宋初温柔的嗓音伴随着细微的电流声从扬声器中缓缓溢出:“我是宋初,今天是2024年2月5日,我将在三天后,也就是2024年2月7日接受心脏外科手术。” 钟芷诧异地看向宋初,宋初在她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准备了这段录音,她好像已经隐隐猜到这段录音接下来的内容…… “手术过程中也许会发生天意使然或人为造成的意外,如果我不幸在手术中或手术后因心跳停止、呼吸停止或脑死亡而被医学标准判定为死亡,我愿意将我名下的全部遗产赠予钟芷,她的身份证号为……” 一把抢过宋初手中的平板电脑眼疾手快地退出录音软件,扬声器中的声音随之戛然而止,钟*7.7.z.l芷将平板电脑扔到身后的床头柜上转身将怀里的宋初抱得更紧:“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你不许说,更不许想,什么意外都不会发生,我会在手术室外等你,我会等你,会顺利的,一切都会顺利的……” 谁能想到一向伶牙俐齿的钟芷也会这样语无伦次。 宋初有些懊悔地深深叹气,钟芷的反应他早有预见,可真实地发生在他眼前时却让他忍不住心碎,他的爱人因为他而担惊受怕,因为他而手足无措,那么自信、那么率直的钟芷,却因为他…… “唔……” 纷乱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亲吻打断。 那甚至不能够被称之为一个吻,钟芷一只手扣在宋初脑后狠狠咬上他的双唇,灼热的气息包裹在他周身近乎要将他吞噬,滚烫的泪珠从钟芷的眼角滑落,顺着二人深吻的嘴角挂在肌肤表面摇摇欲坠。 午后和煦的阳光将那颗晶莹泪珠照亮,透过水珠折射出一道浅浅的七色光晕映在宋初白皙的颈侧。 在他们自己都未曾发觉的角落,原来汹涌的爱意已经足够构筑起一道彩虹,那是爱人炽热的心,明亮温暖而又绚烂多姿- 钟芷请了一周假留在医院里,春节节后没几天就申请连续五个工作日的带薪假按理说并不太容易通过,何靖芸能够批准起码有一半都是看在钟芷与她一起扳倒林宿的情份上。 手术前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上午钟芷独自从超市提着大包小包满载而归,人才刚刚坐下没喝几口水又接到了同城快递的电话,板凳都没坐热就再次冲到了医院大门口。 快递包裹里是李弘文寄来的一床羽绒被,原本钟毓琴和李弘文商量着宋初手术前说什么都得来医院看望一趟,然而来之前却被钟芷一通电话找了个借口给拦下,这几天宋初肉眼可见地状态不对,钟芷心想与其勉强他强打起精神应付二老,还不如在手术前好好养精蓄锐。 这床羽绒被是钟芷拜托李弘文找工厂专门定做的单人尺寸。 钟芷将崭新的羽绒被在宋初病床上摊开,轻柔的材料盖在身上感受不到一点重量,但同时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被窝里就立刻开始升温,在具备了保暖效果的同时又不会让心脏病人在术后被压得伤口不适。 “阿初,舒服吗?暖不暖和?” “嗯……很舒服,谢谢阿芷。” 钟芷笑嘻嘻地在宋初脸颊上亲了一口,刻意避开他唇角的伤口,那是前一天她一时情绪失控在宋初白净脸蛋上留下的罪证。 昨天傍晚过后他们谁都没有再提及那份委托书,同样那段录音也被锁在平板电脑里没人再去触碰。晚上睡觉前钟芷偷偷摸摸地想要删除那段录音时,宋初看见了也没再多阻拦,他早就备份了其他复件,其中一份已经躺在钟芷的邮箱里,只是她这两天忙前忙后还没能抽出空闲时间查看罢了。 刚把羽绒被叠好准备手术前交给负责监护室的护士,钟芷又端起热水壶准备烧点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冲一杯葡萄糖,医生说手术时间比较长,让你今天得多喝点糖水预防明天在手术室低血糖再犯了。” 说完她便转身出了病房去走廊尽头的水房里接上一壶饮用水,留下宋初一人看着虚掩的房门眼神逐渐变得落寞无光。 从早晨起床开始钟芷就这样跑前跑后、来去如风地忙了大半天,好几次宋初想要拦下钟芷让她休息一会儿,还没等他有机会开口钟芷就已经又想到了什么事情再次忙碌起来,可他却只能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就连方才整理羽绒被时想要伸手帮她一把都不小心扯到了自己腰伤,条件反射般立刻抿住双唇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再叫钟芷担心。 直到窗外夜色降临,走廊人声渐止,钟芷才终于停下脚步,在宋初身侧躺下钻进了被窝。 早上六点的闹钟已经设定完毕,明天的手术安排在早上八点,预留两个小时进行术前最后的准备工作,钟芷督促着宋初闭上眼睛快点入睡为明天的战斗养足精神,可她自己却怎么都止不住胡思乱想,不敢翻身害怕吵醒了宋初,只能睁着双眼呆滞地望向房顶雪白的天花板。 明天手术台上会不会出现意外? 贫血、低血糖的病症会不会突然复发? 他腰还伤着,手术之后要在监护室躺那么久有没有人给他定时按摩? 一个人呆在监护室里会不会情绪更加低落? 还有…… 还有左胸上要划开那么大一道伤口,他会不会哭,会不会疼…… 一想到这里她那颗本该健康的心脏也皱成一团,疼得发酸。 然而钟芷不知道的是,仅凭呼吸起伏的频率和声量,宋初就能猜到她现在睡得如何。 轻轻牵起钟芷放在被窝里的那只手,挣开她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阿芷,别想了,睡吧……” “阿初……” “嗯?” 钟芷转身面朝宋初,用另外一只手掌抚上他左胸的位置,隔着薄薄的一层睡衣她还能感觉到手掌下心脏微弱的跳动:“如果很疼,很难受的时候,就想想我,我一直在你监护室外陪着你,好吗?” “好,睡吧,我都答应你。”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钟芷松开宋初的手,双臂弯曲使力将上半身撑起,一只手找到他睡衣前襟的纽扣然后灵活地解开,在宋初慌乱不解的眼神中俯身在他左胸上方印下轻轻一吻,她垂眸低诉像是在向他的心脏认真嘱咐:“你也要努力,知道吗?你也要变得更健康、更强壮,然后带着阿初一起回到我身边。” “好……”宋初拍了拍身旁的床位示意她躺回原位,再次牵起钟芷的手轻声开口:“我替它答应你,我们都会完完整整地再回到你身边。” 宋初的承诺像是一颗定心丸驱散了她体内的焦躁和惶恐,钟芷翻身将自己一边脸颊贴在宋初身侧,听着他缓慢细弱的心跳声渐渐陷入沉睡。 黑暗中钟芷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绵长,宋初转过头望向她恬静的睡颜凝视良久。 安心睡吧,阿芷…… 别再为我忙碌,别再为我忧愁- 标志手术正在进行的红灯已经整整亮了三个小时。 手术前张琰医生曾经告知过钟芷整个手术预计需要花费五到六个小时左右,距离手术结束还有一段时间,钟芷独自坐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曲膝蜷缩着将自己抱紧。 紧闭双目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紧张空白的大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不断自我重复。 如果她重生的背后是一股未知的力量,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明,那么求求你…… 求求你保佑宋初,保佑他平安归来。 焦灼的等待将时间横向拉长,一扇铁门把手术室内外空间隔绝成两个世界,一个在门外彷徨无助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向未知的神明苦苦祈求,一个在门内独自用身体作为赌注迎接来自命运的审判。 几乎是在红灯熄灭的同时,手术室关闭了长达六个小时的大门终于从内被人打开,钟芷慌忙从座椅上站起,双脚刚刚踩到地面时,长时间没有活动的下肢骤然发麻酸软,让她差点没站稳跌倒在地,还是张琰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医生,手术结束了吗?顺利吗?阿初现在怎么样了?” 一连串脱口而出的问题换做旁人怕是会应接不暇,幸好张琰对这样的场面如今早已驾轻就熟,条理清晰地回复了钟芷的每一句提问:“结束了,放心吧,手术很顺利,病人还在手术室里需要做一些最后的收尾工作,大概不到半个小时以后就能出来。” 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钟芷这才像是能够在地面上踩实一般,勉强稳住心生不断向张琰声声道谢:“谢谢,谢谢医生,你辛苦了……” “不用客气,只不过病人可能会要在监护室多观察一段时间,他原本的身体素质就比较弱,我建议还是多慎重一些,确认完全平稳下来再转回普通病房。” “好的医生,我知道了,没问题。” 送走张琰医生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宋初躺在移动病床上被几位护士一起从手术室里推出,提前准备的羽绒被盖在宋初身上将他整个身体完全包裹,只有肩膀露出的缝隙中能够看见左胸上方一抹若隐若现的绷带,苍白的脸上有一半都被氧气面罩遮盖,钟芷怎么看都觉着宋初比早上进手术室之前又消瘦了几分。 可是仅仅六个小时过去而已又能瘦下多少?只不过是她关心则乱,心疼宋初遭受的这些苦难和委屈罢了。 从手术室到监护室的距离并不太远,钟芷跟在护士身后不过十分钟不到的路程,就目送着护士再次将宋初推进了她触摸不到的地方。 玻璃门外她看到护士在他身上连接好无数电线和软管,偶尔需要掀起羽绒被时她才发现宋初全身未着一物,为了方便护理他只能浑身赤裸地躺在病床上任由他人摆弄。 就连私密部位也都一并暴露在空气中,被护士在身下插上尿管。 那一幕刺眼得让钟芷眼眶发烫。 阿初,阿初…… 你是不是在疼? 你是不是在怕? 会不会觉得难堪,觉得羞辱? 别怕,我在这里陪你,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这里- 监护室内二十四小时长明的灯光将整个房间照得光亮如同白昼,数台电子设备在病床四周围成一圈,陷入其中的宋初正赤身裸体地躺在冰冷的床面上,一只手上还插着滞留针管,一瓶瓶不知名的药水正在被不间断地注入他的血液当中。 一场手术对宋初身体的消耗太大,距离手术结束已经过去了一天,他还没有从术后的昏迷中完全苏醒。 只是在混沌中寻回了一丝朦胧的意识。 好疼。 好冷。 阿芷…… 阿芷,你在哪? 你能不能来抱抱我…… 疼…… 虚弱的□□犹如千斤巨石般仰卧在病床上无法移动丝毫,意识被困在躯壳这座牢笼中不断拼命叫嚣着、呐喊着。 我要醒来…… 我要阿芷…… 我要见她…… 强烈的意识在体内横冲直撞,终于似乎在某一瞬间突破了□□的枷锁,宋初感觉到自己突然能够自主在病床上坐起,而当他“站起”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明明还停留在原地一动未动。 这是什么? 这是灵魂出窍吗? 宋初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就在监护室玻璃窗外的那排座椅上,他找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是阿芷! 他奋力向钟芷所在的方向奔去,仅仅不过一秒他便能够穿透墙壁扑进她的怀里,只是想像中的温暖并没有如期而至。 他扑空了。 抬起的双臂在经过钟芷的身体时瞬间化为透明,将手掌贴上钟芷脸上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他…… 他抱不到她。 她就在他眼前,可他却抱不到她。 没关系,起码能够看到她,他便也知足了。 宋初缓缓在钟芷面前蹲下,留恋的目光在她白净的脸上流转,贪恋地将爱人的轮廓五官一笔一画静静勾勒。 阿芷…… 她看起来好累…… 靠坐在走廊座椅上的钟芷正双目紧闭陷入浅眠,眼睑下方的皮肤上浮着一层淡淡的乌青,无意识交叠的双臂企图从体内汲取一丝温暖,昏黄的走廊灯光下她憔悴的面色显得越发晃眼,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紧蹙着仿佛无时无刻都无法完全放下心中的不安。 宋初知道,那是一份由他而生出的不安。 对不起,阿芷。 辛苦了,我的阿芷…… 宋初伸出手指想要沿着钟芷脸庞的线条细细描画,可霎时间一道强光袭来,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雪白,他眼前的钟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让他感到有些陌生的钟芷。 那个钟芷身着一套浅灰色正装,正坐在圆桌前目光凌厉地阅读桌上的一份文件。明明是同一张脸,可宋初却莫名地觉得陌生,这样气质严酷的钟芷他寻遍了记忆里的角角落落却只能找到唯一一次——他只在母亲的葬礼上见过这样的阿芷。 宋初走进几步尝试辨认那份文件上的字迹,可当他看清那份文件的标题时却瞬间呆滞,那张纸上分明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宋初遗嘱”。 相较于宋初的惊诧,钟芷反倒一脸平静泰然。 宋初目睹着她将那份遗嘱随意地装进背包中,与律师闲谈几句后神色如常般走下电梯乘坐出租车离开,他尾随她想要从那背影中看出一丝慌乱和悲伤都始终无迹可寻。 耀眼的白光再次亮起,四周景象如同电影情节被按下快进键一般飞速向后推移,宋初看到钟芷如同她曾经期待中的那样通过答辩,随后自然而然顺势升职加薪,可是这些明明…… 明明在他们的时空里未曾发生。 时间线再次推进,甚至不给宋初任何反应的机会。 这个时空里的钟芷不仅仅通过了那次答辩,他看到她独挑大梁凭一人之力扛下了重点项目的核心任务,他看到她五年之内坐上副总经理的位置独揽企业半壁江山,他还看到她在公司里雷厉风行、在酒席间谈笑风生,人们形容她为职业女性的领袖标杆、行业内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这…… 这是阿芷在这个时空里可以拥有的一切吗? 宋初不知道,原来他和钟芷之间的故事也可以拥有另外一套剧本。 仿佛在回应宋初的疑问一般,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幻。 脚下所处的时空被渐渐无限拉长,如同一卷电影胶片在宋初眼前展开,每一段情节都已经牢牢镌刻在一张张胶片上,而他可以从胶片的两头轻而易举地看到命运的开头与结尾。 同样的胶卷却不止这一圈。 无数圈不同的胶卷逐渐一一浮现,每一圈胶卷上放映的景象略有不同,可是无论哪一圈当宋初向结尾处看去时,他都能找到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钟芷。 宋初终于恍然大悟,这一圈圈胶卷就是平行宇宙中无数条并行的时间线,一幕幕景象便是那个时空中的阿芷亲身经历的一切,这些数以万计的时空都拥有同一个相似点——每一个钟芷都必然站上事业巅峰、活得肆意潇洒,而在她们的身边都寻不见宋初的存在。 没有他。 没有他。 在每一个时空的尽头阿芷的身边都没有他,个个如此,无一例外。 不对…… 不对! 这些都不是他的阿芷! 他的阿芷不会丢下他,他的阿芷不在这里! 那道白光再次感应到宋初情绪的起伏,他原本漂浮的灵魂好像再次变得沉重缓缓从虚无中坠落,当周围的景象再次清晰时,他再次看到了钟芷那张疲惫不堪的脸。 对! 他的阿芷在这里!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 可是…… 可是他的阿芷怎么会这么憔悴…… 在所有平行时空里,他的阿芷是唯一一个筋疲力尽,满面愁容,甚至在困意来袭时都只能在医院走廊裹紧外衣浅眠片刻的阿芷。 是不是…… 是不是他的阿芷原本也可以像她们一样功成名就,神采飞扬? 是不是…… 是不是没有了他的牵绊,他的阿芷也可以得到她本该拥有的一切?- “家属探视的时间有三十分钟,进去和病人多说说宽心的话,注意不要引起他情绪剧烈起伏,剩下的自己把握好时间就行。” 护士长一边帮钟芷穿上监护室特有的探视服一边不忘嘱咐几句,刚刚做完心脏手术正是恢复的关键时期,宋初现在保持心情平稳舒畅算是重中之重。 “好的,我知道了。” 钟芷几乎寸步不离候在病房外已经过去差不多两天,早上接到宋初已经恢复意识的消息才算真正放心,精神放松下来后巨大的困意便成排山倒海之势一般向她袭来,还是护士看她站都站不稳了才在休息室给她开了一张临时床补了几个小时的觉,刚恢复一些精气神就立马找到护士长打听着想要进监护室看看宋初。 跟着护士长踏进病房,钟芷才听见监护室里寂静一片,只剩下数台机器“滴——滴——”运行的声音。 “你坐在这儿和他说说话,我就在帘子后面,有什么事你喊我就行。”监护室明令禁止家属探视时没有医护人员陪同,护士长在奉行医院规则的同时也尊重病人和家属之间的隐私,识趣地掀开病床之间相隔的帘子,站在房间另外一头把空间留给钟芷。 钟芷这才转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宋初。 两天没见的人儿只一眼钟芷鼻头就开始发酸,小心地撩开羽绒被一角握住宋初没有插上针管的那只手,和她的想像中如出一辙,宋初骨节分明的手指冰凉地好似没有一点温度,钟芷不敢幅度太大扯到他的伤口,只敢轻轻将那只手捧在自己双手掌心慢慢捂热。 手指间传来的触感将宋初从昏沉中拖出。 他始终无法分清梦境与现实。 那个梦光怪陆离近乎快要颠覆他的认知,但又清晰真切,直到现在他还能够准确地回想起梦中的每一幕,每一秒。 他甚至在怀疑那到底是否该被称之为一个梦。 当钟芷的脸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宋初一时无法判断那是哪个钟芷,直到他听见钟芷语气颤抖地问出:“阿初,疼不疼?” 简短的一句话中快要溢出的心疼和情愫让他的理智瞬间回笼,这是阿芷,是他的阿芷。 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宋初的脸上依旧覆盖着宽大的氧气面罩,他提不起一丝力气来回应钟芷的问题,只能快速眨眼告诉她,他还好,别担心。 “我知道,我知道,我看懂了,你叫我别担心。” 钟芷抬手轻缓地将宋初额前的碎发一下一下向后捋顺,如同往日一般亲昵,好像瞬间便回到了某个夕阳西下的傍晚。 “你别着急,我不用说话,我来说,我听我说就好。” “张琰医生说你的手术很顺利,只要我们好好恢复,再回家就是一个健健康康的阿初了,以后我就可以带你去爬山,去徒步,我们可以一起做很多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了……” 宋初睁大眼睛静静听着,眼尾略微下垂好像也被她口中所描绘的一切打动。 钟芷目光瞟见他羽绒被下露出的白色绷带眼眶又再次开始发烫:“伤口是不是很疼?我知道,但是我们阿初很坚强,对不对?再坚持几天马上就好了。” “一个人在病房里是不是很难过,想我的时候你就告诉自己,阿芷就在病房外陪你呢,哪里都不去,一步都不离开……” 在病房外陪我…… 一步都不离开…… 等等…… 不要…… 不要再继续守在病房外为我担忧熬夜了,不要一个人睡在座椅上冻得自己瑟瑟发抖了,不要因为我的原因从公司请假了,不要…… 不要再让我阻止你前进的脚步了。 原本平静温和的双眸突然像是被痛苦淹没,望向钟芷的目光由恬静变得越发激动,无法发出声音的宋初拼尽全力也只是在枕头上蹭着略微摇了摇头,分明有一颗泪从他的左眼快速滑落,钟芷手足无措地将泪珠用手掌抹去。 “阿初,阿初,你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还是想要什么东西?” “你告诉我,别哭,别哭……” 慌忙的询问得不到任何准确的反馈,钟芷看到宋初包裹着纱布的胸腔起伏地越发剧烈,连接左胸的心电监护仪开始发出尖锐的提示音,显示器上的心跳曲线陡然升高,本就还未愈合的伤口缓缓渗出点点血迹,将一圈雪白的绷带染成血红。 守在门帘后的护士长立刻反应过来按下急救按钮,鱼贯而入的医护人员将钟芷与宋初隔开,拥挤的人影缝隙她已经看不到宋初的脸,护士长用力抓住钟芷的手腕将她带出监护室:“快走吧,你现在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宋初的病床被医生和机器团团围住不留一丝缝隙,钟芷无法窥探到一丝室内的状况,直到穿着白褂的值班医生推门而出,带着几分愠怒的口气向她质问:“你刚刚和病人说什么了?他怎么突然间情绪这么激烈?你知不知道病人现在最忌讳这种情况?” “我……我没说什么,我只是问他伤口疼不疼,跟他说我在病房外陪着他而已,我……” 钟芷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哪一句话出了问题,站在一旁的护士长也顺势替她解围:“我刚刚也在里面,就在帘子后面,她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没有说什么奇怪的,病人情绪突然失控大概另有原因。” 值班医生狐疑地又看了钟芷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按照规则还是要将刚刚急救的情况转告给她这位委托人:“刚刚病人情绪过于激烈,短时间内很难控制下来,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我们只能给他注射了一针镇静剂让他暂时平静。但是……” 值班医生眼神锐利地看向钟芷,医院监护室这样的地方发生的意外层出不穷,不怪他会对任何人多一份防范心,只是见过太过世态炎凉早已认清人性经不起考验罢了:“但是这样的情况绝对不允许再出现了,刚刚不仅仅伤口崩裂,而且同时心跳失常,这对于病人恢复都是非常不利的,这样的情况绝对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了。” “好,好,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送走值班医生后,钟芷呆呆地坐在监护室外望着玻璃窗另外一侧的病床长久出神。 阿初…… 阿初,你为什么会突然激动? 阿初,我应该怎么做? 走廊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停下脚步解答她的疑问。 我的阿初,你到底怎么了? 【正文完】 第58章 穿过光与粒子的间隙,爱是唯一打破时空的力量。 领证一周后钟芷就赶着工作淡季申请了法定婚假, 拢共十天的假期足够两人一起去天南海北任何地方玩个尽兴。 这些年钟芷无论是独自出游还是工作出差也算跑遍了大半个地球,如今对于旅行的目的地已经不甚在意。然而相较之下对于宋初来说,这趟蜜月是他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旅行, 对于目的地的选择显得严肃又认真。 “阿初,你有没有想好要去哪里?” 早在假期批下来的当天钟芷就把敲定目的地的任务交给了宋初,表面上是想当个甩手掌柜, 实际上也是为了在这趟旅途中尽量满足宋初的心愿, 要是让她来确定旅行线路, 宋初大概率会立刻放弃自己本身的意愿选择顺应钟芷的所有选择。 “唔……”宋初抱着平板电脑有些犹豫, 支支吾吾半天才慢慢将屏幕转向钟芷:“阿芷, 我们去四川好不好……” “四川?” 屏幕上是四川境内推荐的几大旅游景点, 钟芷对宋初研究了好几日定下的目的地略显惊讶,她还以为宋初如此慎重会挑选出什么出其不意的地点,没想到最后的答案居然是那年初中毕业她就已经去过的四川。 也许是钟芷脸上的疑惑表现得过于明显,宋初在等待了十几秒也没得到回应之后便立马准备改口:“阿芷, 阿芷……也可以不去四川, 我知道你去过一次了,可能对你来说确实有些无聊,”慌忙把平板电脑推进钟芷怀中:“不然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你来挑,去哪里我都可以。” “没有,”钟芷没有接过平板电脑, 只是顺势坐在沙发上和宋初肩对着肩:“我就是有点惊讶阿初第一次去旅游会想要去四川, 为什么选这里呀?” “我……” 宋初垂下头目光自然落在手中的平板电脑上, 眼神却没有聚焦, 葱白的手指毫无规律地上下滑动着相册中保存的景色照片:“……我想和你一起爬峨眉山。” 峨眉山? 一段被钟芷尘封的回忆好似再次开启,她依稀记得, 初中毕业那趟夏令营的最后一站便是四川省境内的峨眉山脉。 那时的她和宋初称得上是形影不离。 本就是同班同学,再加上家里也住着上下楼,从离开家门的刹那算起一直到二人进了同一个单元各回各家才终于分开,从小学到初中几乎雷打不动,日日如此。 第一次长期无法见面恐怕就要从那年的夏令营说起。 一开始钟芷还记得临走前答应宋初的承诺,每天晚上打一个电话给他,然而从旅行的第三天开始她就被同行的新朋友吸引了注意力,把和宋初的约定抛之脑后。 那些天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和一个叫做“范瑞阳”的男孩黏在一起,夏令营的最后一天他们跟着导游登上了峨眉山金顶,勾肩搭背站在山顶留影的合照还被钟芷隔天就分享到了□□空间,底下的评论清一色都在打听站在她身旁的男孩是谁。 然而这段短暂的友谊对于钟芷来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浅缘,从四川回到家之后渐渐也与范瑞阳失去了联络,如今她已经记不清那男孩的长相,反倒是那个暑假宋初见了她眼圈就红,东躲西藏的记忆仍旧历历在目。 “你……”钟芷恍然大悟,食指点在宋初的鼻尖微微颤抖:“你不会还记着那年夏令营的事情吧?” “我……” 并不擅长说谎的人一时间想不出搪塞的理由,宋初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小心眼,把初中时代的一张合照记到现在,其实那时候他最介怀的是有人能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代替钟芷身旁他的位置,说到底不过是太在乎眼前这个女孩罢了,生出的飞醋直接让自己酸了半个暑假。 宋初吞吞吐吐半天还是没能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就是……” “那就去四川!去爬峨眉山!去看大熊猫!再……再去吃火锅!”说完这句钟芷转头看了眼宋初不太强健的脾胃:“额……我吃火锅,你吃老妈蹄花,就这么说定了!” 既然耿耿于怀那就去帮他解开心结,再爬一次峨眉山而已,哪有爱人的笑容来得重要。一向雷厉风行的钟芷从宋初怀里拿走平板电脑开始搜索机票和酒店:“阿初……你看我们住哪间酒店比较好?” “其实……其实我都看好了三个备选,阿芷你来挑。”- 出发之前再去给宋初做了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主要就是为了确保他的身体已经可以登山,毕竟山里海拔较高氧气稀薄,考虑周全总是不会出错。 虽然体检报告的结果不错,但是医生还是反复提醒宋初要量力而行,半山腰上一旦出事任何急救措施都会被距离耽误,一番说辞下来钟芷的态度也严肃了不少。 二人的酒店定在成都市内,第一天晚上才从高铁下车刚刚落脚,第二天大清早就再次坐上开往四川省内开往峨眉山的高铁。 一路上宋初兴致昂扬,身旁的钟芷反倒神色紧张,就仅仅是检查背包里的便携式氧气罐有没有装好就检查了不下三遍。 与钟芷初中时排队买票的形式大相径庭,宋初早早在网上做足了攻略,在公众号上给两人买好了双人套票,除了门票和观光缆车以外,连高铁站到景区的来回大巴都统统包含在内。 错过了劳动节的旅游高峰期,此时的峨眉山景区内游客并不很多,搭乘观光缆车的队伍不过十分钟左右就轮到了钟芷和宋初,限人一百的观光缆车内宽广又明亮,宋初找了个靠近窗边的位置坐下,随着缆车启动隔着玻璃探头探脑,将峨眉山苍翠的美景一收眼底。 只是…… 只是宋初其实有些轻微恐高,这件事钟芷心知肚明。 阻挡不了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宋初忍不住睁大眼睛向窗外望去,只是一只手又固执地紧牵着钟芷不松开,短短三分钟的缆车行程没一会儿钟芷就被宋初攥得手心冒汗。 缆车很快到达金顶,钟芷也从背包里翻出氧气罐拿在手里,准备随时发现宋初状态不对就马上帮他吸氧。 正午的艳阳打在镀金的佛像上将四周映出一片金光,翻涌的云海就近在眼前,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只得将将露出一小节顶峰,宋初向前小跑几步又突然折回拉着钟芷的手往某个方向走去:“阿芷,那年你是在这个地方拍得照片吗?” 还……还惦记着这事呢? 看宋初此刻精神满满的状态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钟芷有些无奈地将氧气罐插进书包一侧的网兜中,抬头指了指金顶东南角的一处石柱:“在那儿,那年在那儿拍的。” 宋初点点头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自拍杆三脚架,稳妥地放在平地上调试好相机的蓝牙连接,跑回钟芷身边的时候眉眼间尽是毫不掩饰的欣喜:“阿芷,我们在这里也拍张照片吧。” “行……行……” 等他这句话钟芷也算是等候多时了。 站在和当年一模一样的位置上钟芷突然也有些恍惚,有些迟钝地站在镜头面前扬起笑脸,还没等她摆好姿势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失重,下意识惊呼一声才发现是宋初将自己横抱在怀里,还是传说中她从未体验过的“公主抱”。 “阿初,阿初,你快放我下来……”躺在宋初怀里的钟芷也不敢挣扎幅度过大,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又伤到宋初,周围来来往往的游客中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占比更多,几乎全部看向这对打情骂俏的年轻情侣笑得和蔼温煦。 “我不,我们的合照要更亲密!” 宋初快速按下手中的蓝牙按钮,相机很快将时间切片记录成一张数字照片。 照片里的宋初笑容洋溢,是他从未有过的开怀,而略显慌乱的钟芷却忘记看向镜头,但她望向爱人宠溺的目光却被完美捕捉,同样也是她身上外人罕见的温柔-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几乎都留在成都市内度过,从太古里到宽窄巷子,从人民广场到大熊猫基地,钟芷陪着宋初把曾经她已经去过不止一回的景点又再次游览一遍,有些地方甚至都不需要导航问路,钟芷自己就能带着宋初找到目的地。 天天连轴东奔西跑宋初显然已经有些吃不消,到第五天晚上回到酒店时宋初两只小腿已经肉眼可见地水肿起来。 晚上趁他睡着时钟芷偷偷掀开被子,浮肿的小腿上手指轻轻一按就是一个小坑半天无法回弹,心疼地往宋初双腿下面垫了一个软枕,躺回被窝后掏出手机联络了两个本地的前司同事,强行将后面的行程生生改变。 当宋初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时钟已经超过十二点,预约好的博物馆时间点刚好错过时,钟芷反倒悠哉悠哉地从床上坐起,慢吞吞地从酒店衣柜中挑出两件舒适的衣裤换在身上,转头冲着宋初微笑眨眼:“走吧,今天钟芷姐姐带你领略一下成都最质朴的风土民情。” 刚刚到达茶楼楼下时宋初还以为钟芷是来带他品品当地的茗茶,直到被服务生带上二楼,拐弯走进一间包房,看到两个陌生的面孔以及房间正中央的全自动麻将机时,宋初才明*7.7.z.l白钟芷口中的“风土民情”到底意指何物。 可以坐下歇息一整天的同时还可以近距离体验成都本土文化,待会儿结束还可以带宋初去按摩按摩小腿,钟芷对自己这个计划不由地在心里竖起大拇指,在成都没有比这更好休闲方式了。 “阿芷……可是,可是我不会打麻将呀……” “没关系,不会打可以学,川麻很简单的,我们包教包会!”其中一位已经在麻将桌前就坐的女人热情开口,转头也不忘和钟芷用成都话开两句玩笑:“这就是你的小男友?长得好帅哦!” 钟芷听完笑了笑选择默认。 之前一起工作时钟芷就是被这两位教会了麻将,一上麻将桌似乎就能激发成都人的原始血脉,将平日里使用的普通话忘个干净,张口闭口都是成都方言,一段时间下来搞得钟芷也自然而然学会了不少。 但在场谁都未曾料到,宋初天生就对方言有些天赋,两句简单的成都话他也立刻听懂了。 “不是……”只听见宋初小声反驳道:“不是男朋友……是老公。” 钟芷刚入口的热茶差点被喷了一桌,从“男朋友”到“老公”的称呼转变她到现在都还没彻底适应,和旁人提起宋初时还是下意识将他冠上“男朋友”的名号。 谁知道宋初心里竟然如此在意,在意到即便性格社恐,几乎不会主动和陌生人多说一句话也还是要出言纠正,强调他如今“老公”的身份。 “哦——”麻将桌对面的损友立刻像是找到了宝藏一般神情亢奋,拉长的声调显得怪声怪气:“原来是钟芷的老公呀,那真是失敬失敬!” 闹得宋初脸色瞬间从头顶烧到脖子根,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可怜巴巴地向“老婆大人”抛去求救的目光。 钟芷也没搭腔,只是走到麻将桌边按下骰子按钮,桌内两颗骰子显示的数字正好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六点:“别废话开始吧,今天我们夫妻上场,赶紧把你们的钱袋子捂好!” 四、五个小时过去宋初终是把自己抽屉里的筹码尽数输光,毕竟是麻将场上的新手,哪里敌得过其他三位骁勇老将,就算是钟芷后半场看出宋初的窘迫,不断给他送牌也只是延缓了一下他输光的时间罢了。 最后还是两位东道主不好意思,不光结算了棋牌室的所有费用不说,还带着二人去附近的地道火锅店解决了晚餐,一尽地主之谊。 唯一有些违和地只是在其他人都享受红油原汤的时候,宋初一人捧着一碗蛋炒饭和他面前的菌菇汤吃得憨足,对于成都的辣文化始终没敢尝试- 自从宋初在成都接受了一场麻将集训的事情被李弘文知道以后,就立马带着宋初转战老年战场,偶尔牌桌上三缺一的时候老丈人给女婿打个电话那还不是随叫随到。 一来二去次数多了李弘文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总是把孩子当工具人使确实于心不忍。因此夏天温室果园第一茬荔枝成熟以后,李弘文就立刻用车搬了两箱直接送到了宋初家小区楼下。 “囡囡,爸爸今天用新鲜荔枝给你们做一道荔枝虾球吧,你看看这……”钟芷刚一开门李弘文就把箱子里的荔枝端在她面前供人欣赏,只是话还没说话就被钟芷食指竖在唇边的动作打断。 回头指了指阳台的方向,阳台上宋初正靠在新到货的躺椅上睡得香甜,钟芷压低声音回答李弘文:“阿初睡觉呢,这几天熬夜赶稿有点累着了,让他多睡会儿吧……” 原本定好的赶稿日程总是被李弘文麻将邀约打乱,宋初从来不过多解释也从未推辞,好几次晚上九点、十点才回到家,为了第二天漫画能够正常更新还是得趴在电脑桌前点灯熬油到深夜,好在新作品昨天已经顺利完结,接下来宋初总算能踏踏实实休息一段日子。 父女间的默契让李弘文立刻会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搬着两箱荔枝默不作声地进了厨房,关上厨房推拉门准备今天大施一番拳脚。 今天早晨刚下过一场小雨,此刻夏日傍晚的微风中也夹杂了几丝凉意。 钟芷从卧室抱出一床凉被,折叠两下调整成合适的大小之后才蹑手蹑脚地靠近宋初,轻轻盖在那人身上时还是免不了将他吵醒。 “阿初……醒了吗?” 钟芷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方才宋初的梦自然衔接。 方才他又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中。 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钟芷,那个站在事业之巅的钟芷,可这一次那个梦并未定格在这里,在相同的梦境里他还看到了彻夜买醉的钟芷,在玻璃窗前泪流不止的钟芷。 他伸手想要抚去她的泪水,却在下一刻被周身熟悉的气息惊醒。 再睁开眼,他看到的是阿芷温柔含笑的眉眼,那双眼里没有令他心碎的泪光,只有一双清澈见底的黑眸此刻倒影出他的模样。 原来他的阿芷在这里。 原来他的阿芷会笑。 宋初终于明白,在数万个可能的时间线里钟芷无一例外最终都会取得属于自己的成功,可只有此时此刻当他牵起阿芷双手时,她在笑。 只有她,在笑。 “阿初,饿了吗?要不要去吃晚饭,爸爸来做了荔枝炒虾球。” “嗯……” 宋初就着钟芷的手臂缓缓从躺椅上站起,离开阳台前他似有感应地回头看向天边那轮金灿的落日。 就像光超脱时间空间摆脱物质属性依旧照向你我,他的阿芷也穿过了时间空间将他从深渊中救赎。 请相信,穿过光与粒子的间隙,爱是唯一打破时空的力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