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不要叫我主人》 1、式神与风铃 隐居乡间的日子里,每当有新客登门拜访,多半会出现一个熟悉的问题。 ——请问,你知道自己已经去世了吗? *** 轻柔的风铃声响起,不知是悬在宅院门口的哪个风铃动了。 不知漾山海微微侧头,循着声音遥遥望向风铃响起的那扇门。 那些风铃,不会因为风动而响起。 他看了一眼已经沉沉睡去的式神,起身前去查看。 院子里铺了薄薄一层雪,霜月里下雪对这个地区来说并不常见,至少他已经三四年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早上起来时,式神已经将院子的必经之路上的雪全部清扫干净了。 那位式神跟随他多年,即使他希望对方能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一样更加放松,对方却仍旧致力于自己为自己颁布任务。 不知漾山海来到大门前,悦耳的风铃声透过厚重的门板传进来,他从这种风铃无端微动的情景中联想起了有关尚在屋中沉睡的式神的记忆。 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飘着细雪的日子,萩触动了门口的风铃,从此成为他的式神留在他身边。 他敛眸思量着,打开那扇门,一个陌生的青年站在门外,正好奇地摆弄着风铃,风铃也随他的动作泠泠作响。 见他出来,那人立刻收手,他们面面相觑,风铃已经停止摆动,带着凉意的微风中,谁都没贸然开口。 如果放在四年前,不知漾山海一定会多加疑虑,但如今的他对此已经有了几分经验,他也早已不是少年。 对于那位全然未知的客人,他只是后退半步让出一条路,和声说:“请进来吧。” 对方微微鞠躬,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桀骜不驯,说道:“打扰了。” 不知漾山海带着那位身份不明的客人原路返回到茶室,榻榻米上,他的式神仍旧睡着。 那并不是真正的沉睡状态,而是一种类似于沉浸于精神世界中追寻记忆的过程,他翻阅了大量古籍,从家族的文库中找到了这种咒术,但是四年来每每尝试,式神也只是睡了一个好觉,从未捕捉到过失去的记忆。 不过对他来说,他的式神能够睡一个好觉,这也完全值得他一次次驱使咒术了。 不知漾山海跪坐在矮桌旁,为那位客人倒了杯茶,对方道了声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赞了一声。 那位客人有着一头微卷的黑色短发,穿着一件黑色西装,虽然是十分正式的装束,但大概是气质的缘故,仍旧让人下意识地觉得他是一个恣意潇洒的人,甚至带着点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他在观察对方时对方也在名正言顺地观察他,最终,那位客人将目光放在了躺在他腿边的式神身上,神色微变:“那是……?” 不知漾山海问:“你认识他吗?” 那位客人探身观察了半晌,摇摇头,皱眉道:“不认识,但是莫名其妙就很想揍他一拳。” 不知漾山海微愣,他敏锐地捕捉到那位客人竟然真的无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指节,立即说道:“那请克制这种冲动,否则我会很困扰。” 客人拧着眉说:“啧……我尽量。” “那就先从把攥紧的拳头松开开始做起吧。” “……知道了,我在克制了。” 桌子上摆着三个茶杯,其中一个是沉睡中的式神的,一个小时前他们一起煮茶,然后照例燃起熏香,不知第多少次催动咒术。 他不知道式神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正如不清楚式神这一次是空手而归还是有所收获。 不知漾山海将属于式神的那只茶杯收起来,这也代表着一场仅有两人参与的谈话正式开启。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走过来的。”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有个少年帮我指了路,告诉我这边可以找到绿色的樱花。” “那又为什么要找绿色的樱花呢?” “因为——” 在前两个问题上都迅速给出了答案的客人话音骤然一顿,沉思半晌说:“我不知道,总之就想找绿色的樱花。” “好的,我明白了。” 不知漾山海叹了口气,良好的家教让他总是将脊背挺得很直,那是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但是为了即将说出口的话,他还是再度正襟危坐了几分。 “最后一个问题,请问,你知道自己已经去世了吗?” 安静的茶室内陷入了另一种诡异的寂静。 那位客人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看掌心。 不知漾山海注意到那双手十分漂亮,手指修长且灵活,他觉得那双手很适合画符咒,也很适合制作御守,如果是煮茶的话也一定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啊……照你这么一说,确实、确实……我已经死了啊。” 不知漾山海为那位坦然接受现实的客人续了一杯茶。 他欣赏这种迅速接受事实的勇气和坦然自若,毕竟生死之事,人类往往对此抱有不同情绪,而那些情绪往往激烈异常。 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平静又坦然地面对死讯——无论是他人还是自身。 “不过啊,你是怎么知道我已经死了的?”那位客人说着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不知漾山海转头看向他们刚刚走过的那段路,那条路的尽头是一扇厚重古朴的门。 “因为风铃。” 他收回视线,耐心地解释起来:“这里的风铃并不是普通人类和风能晃动的,但你看起来并非妖怪。” “这样啊,原来如此……” 不知漾山海觉得那位客人大概并没听懂他的解释,不过对方似乎并不是很执着于理解更加具体确切的含义。 兜兜转转,他发现那位客人竟然又把目光落在了他的式神身上。 “请不要打他的主意。”不知漾山海委婉提醒。 那位客人再度松开已经蠢蠢欲动的拳头,尴尬地笑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他是你哥哥吗?我们一直说话他也没被吵醒,睡眠质量真不错。” 那没什么好隐瞒的,不知漾山海直截了当道:“他是我的式神。” “式神?”那位客人缓慢重复了一遍那个词汇,突然问:“他叫什么?” “萩。” “哦,叫做萩啊。”那位客人莫名喃喃起来:“萩……” 不知漾山海稍微提高音量,出声将对方的注意力拉回:“请问,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对方的确豁达,但是那种失神很有可能让其陷入失去自我的漩涡,那对一抹失去记忆的且随时都有可能消散的灵体来说十分危险。 如他所料,那位客人认真思考了一番,回答道:“不记得了。” 不知漾山海敛眸不语。 从风铃微动时他就有所预料,邀请对方进门后的每一个流程也都如他所想——四年前,萩也是这样来到他身边,而今日这位客人正在复刻往日萩到来时所发生的一切。 那位客人果然还是很在意萩,兜兜转转,竟然再度把话题引了回去:“‘萩’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旷野萩花落……遇到他时正好是秋末,所以为他取了这个名字。” “原来是这样。”那位客人像是彻底放松下来,单手撑着下巴,目光再次飘向了萩,“你能给我也起个名字吗?” “这未免……” “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未免太过轻率。” 不知漾山海的神情中添了几分严肃,放下茶杯,尝试用最简短直白的语句解释其中的逻辑:“名字是最短的咒,使用我起的名字,即使并非我本意,你也会成为类似我的式神的存在,为我驱使。” “他就是这么变成你的式神的?” 不知漾山海点点头。 “对了,冒昧问一句,你的名字是?”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做不知漾山海。” “还真是风雅的名字……既然如此,不知漾君。”那位客人突然坐直,一改刚刚不羁洒脱的形象,再次说道:“请为我起名吧。” 不知漾山海哑然,“我能问一下理由吗?” 那位客人指了指仍旧沉睡着的萩,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能睡得那么安稳,那做你的式神待遇应该不错,况且我也很想弄清楚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要么就是有什么缘由,要么就只能用缘分来解释了。” 不知漾山海下意识地觉得那不是真正的理由,至少不完全是,但正如对方刚刚对他的一些话并没有纠结过多一样,他也不想过分深究。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预料到了这种状况。 他想,毕竟萩当初就是这么留下来的。 解开一个式神身上的谜团和解开两个式神身上的谜团对他来说并没太大差别,或许增加了调查样本,僵持多年的调查进度也能有所推进。 况且在除妖师和式神之间,占据绝对优势地位的往往是除妖师那方,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知漾山海看向院子里的古松,前一夜里的飘落的薄薄的雪花覆盖在深绿上,依稀可见。 这个时节的初雪是很罕见的,仿佛像是在悼念着什么。 “云日明松雪……在想起本名前,你就叫做‘松’吧。” “松?” 那个黑发青年抬起头,连带着蓬松微卷的发尾也随着晃动,笑着说:“真不错,说不定以前我就叫这个名字呢。” 2、式神与御守 不知又是出现了有关我的什么谣言,试图向我讨要御守的人莫名多了起来,直到某天,一个妖怪跪在我面前,恳求我给他一枚御守。 他一脸感激地捧着御守离开了,我没有追问,一个妖怪为什么会索求足以将他的掌心灼穿的护身符。 *** 人死后会短暂地变为灵体,此后或消散,投胎转世;或化为鬼怪,失去自我,甚至危害世间。 但极其特殊的情况下存在一种例外,那种状况被称为染灵。 古籍中记载,平安时代,一位拥有强大灵力的阴阳师将发簪作为定情信物赠予爱人,爱人去世后竟然依托着生前每日抚摸发簪时沾染的灵力维持在灵魂体的状态,且在失去生前记忆后无意识地向远在千里之外的灵力的主人靠近,相爱的两人因此得以见到最后一面。 那位灵力强大的阴阳师和死去的爱人的结局是什么已经无从考证,但这份记载是不知漾山海在翻阅了家族文库中全部典籍后才找到的唯一的有用信息。 四年前,萩触响了他的风铃,而松的到来让四年前的一切谜题重演。 不知漾山海坐在缘廊,安静地望着在院子里比试的两个式神。 萩苏醒后发现宅子中竟然多了一个人,一时间大为震撼,一边说着“小海你怎么能随意把陌生人留下”,一边在与松对上视线后迅速沉浸于发现新朋友的喜悦之中。 萩和松一见如故,不过那不影响他们两个在庭院里一决胜负。 不知漾山海只是远远看着,按松的提议,他负责担任裁判,最好能准备点什么彩头,于是他煮了一壶新茶,又去准备了一碟茶点。 他并不参与这场比赛,他的任何一丝偏袒之心都会对战局造成不可逆的扭转,而他的家族素来崇尚绝对的公平。 已经跟随他四年的萩身上附着的灵力远胜松,对灵力的作用也远比松灵活,但萩在这场比试中并未动用灵力。 那两个灵体并不如常见的妖怪那般拥有妖力,他们作为式神的强大是依托他身体里的灵力,那两个由他所取的名字就是获取他体内灵力的最重要的一道媒介。 虽然持有式神和主人之名,但式神的存在并未直接增长他的实力,他自己使用灵力打败对手和让两个式神使用他的灵力击败对手似乎没什么分别。 不过他留下萩和松本就无关驱使他们为自己所用,也就无所谓他们对自己是否有所增益。 他并不需要式神,但是他需要解开那两抹灵魂为何会向他飘来的谜题,况且灵力对他来说一向不是什么值得吝惜的东西,从幼时开始,灵力的增长就如呼吸一样简单且理所当然,即使不经钻研,身体里的灵力也无时无刻不在增加。 或许正是因为他的灵力过于强势,家族里这一辈能够看到妖怪的人才会愈发凋零稀少。 庭院中的两个式神缠斗许久,最终松以较高一筹的体术赢得了一壶茶和一碟茶点。 他们一起围坐着喝了那壶茶,也顺理成章地迎来了第一场会谈。 松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接受度良好,甚至有些好得过分了,十分自然地抢了萩手里的茶点,在萩谴责的目光中问不知漾山海:“你一个人生活吗?” 萩在一旁纠正:“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啊。” 松转头毫不留情道:“哈?我们现在还算是人吗?” “这个……”萩一哽,陷入思考。 不知漾山海将茶杯放在矮桌上,刻意弄出了一点声响,将两个正拌嘴的式神的注意力引过来。 那种很难有确切答案的思考,对目前主要依靠他的灵力来维持自我意识的灵体来说太过危险,身为主人,他有责任为式神规避风险。 “松,虽然未来也能逐渐了解,不过我觉得还是提前和你聊聊比较好,有些事情也需要彼此磨合。” 不知漾山海看了一眼萩,萩点点头,起身离开。 松看着那个脚步轻快的背影,似乎下意识地想起身追上去,“他去哪?” “只是去取一些东西,很快就回来。”不知漾山海走到松身旁,轻声道,“失礼了。” 在松疑惑的目光中,他抬手轻轻触碰松脸颊上的淤青,几秒后,他后退半步,颔首示意。 松有所感应般地摸了一下刚刚被触碰过的脸颊,随即面露惊讶。 萩大步穿过长廊回来,笑着说:“和小海直接接触对我们有治疗的效果。” “原来如此,真神奇。” 不知漾山海接过萩取来的物品,顺口道:“不过这并不是效果最好的办法。” 松好奇道:“效果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不知漾山海诡异地停顿了一秒,面不改色地说:“必要时你会知道的。” 所幸松并未深究下去,而是将目光放在了萩刚刚取来的东西上,不知漾山海莫名松了口气,重新将话题引入正轨:“请起身。” 松不解,但仍旧配合地站好。 不知漾山海接过萩递来的软尺,为松测量起尺寸。 “这是在做什么?” 萩显然对这一系列流程得心应手,快速答道:“量一下尺寸,然后给你改衣服穿。” 松转头怀疑道:“你来改吗?” “小海改。” “没想到……我以为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来着。” “也没人规定有钱人家的少爷不会裁制衣服吧。” 不知漾山海在那两人一来一回的拌嘴中量好了尺寸。萩刚刚已经连带着要改的衣服和布料一并取过来了,正好可以趁着现在直接把松的衣服做出来一套。 垂眸穿针引线时,他为萩刚刚的解答做了一点儿额外的补充。 “你们并不是真正的妖怪,有自己的真名,我取的名字只是一个临时称谓,它足以让你们与我结成契约,但也只能算是结成了一道不太牢固的契约而已。” “如果想让你们稳定地维持在灵体的状态,那就需要一点外界手段,直接穿我的旧衣服是其中之一,衣服上附着了我的灵力,对你们来说是最直接的保护。” 那两个灵体生前或许在哪里沾染到了他的灵力,死后灵魂受到残余灵力的牵引本能地朝他靠近,但是那两人身上沾到的灵力极其微少,就算他的灵力一贯强势,也只够维持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 不知漾山海轻叹道:“松,如果你再来迟一些,或者我开门再晚一些,局面或许就棘手起来了。” 松对自己可能差点就彻底消失了这件事表现得满不在乎,完全看不出后怕的模样,笑着说:“多亏路上有个少年帮我指了路……啧,你这里也太难找了。” 不知漾山海微诧,后知后觉地想起,松不久前也提到过这件事,有一个少年为他指路,他才找到了包围着老宅的樱花林。 但普通人类是看不到灵体的,那个少年究竟是不是人类也还未可知。 “我在这附近布下了阵法,毕竟一片常年盛开的樱花林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你能找到入口只是一方面,能顺利穿过阵法更加难得。” 不知漾山海点到即止,没有说完全,也并不点明那个少年或许并不如肉眼所看到的那样普通。 真正能够突破阵法的存在并不多,而有人类或者妖怪走进阵法时他也会有所感应,松这种情况是万中无一的例外,身上染着他的灵力,所以阵法默认任由松自由穿过。 不过,能够帮助松找到这片樱花林的少年…… 不知漾山海若有所思。 照理来说,普通人类、大多数除妖师以及中低级妖怪是无法记住这片樱花林的,他对此多少还是有些在意。 “你还记得那个帮你指路的少年长什么样子吗?” 松望天回忆道:“大概十六七岁,茶色的头发,长像很清秀,身形偏瘦,穿的应该是学校的制服吧……嗯,是高中生?” 不知漾山海持针的手微顿。 松极其敏锐,立刻问道:“怎么了吗?” 萩也关心道:“小海?” “不,没什么。” 不知漾山海感叹道:“或许这就是缘吧……” 松不解:“缘?” 不知漾山海垂眸继续缝制着衣服,那两位式神身形都比他高大,比起裁剪,将衣服改大要更麻烦一些,索性这四年里他为萩裁制衣服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经验,也算是得心应手。 余光中发觉松还在等待他的回答,不知漾山海在心中感慨了一下对方的执拗,那样敏锐又固执的个性,他忽然就有些好奇松生前的身份。 他久违地想起,自己也曾这样好奇过萩生前的身份。 他将细线剪断,起身摊开那件和服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交给它的新主人,嘱咐道:“如果有哪里不合身,请尽管告诉我。” 松道了声谢,没去换衣服,而是追问道:“你刚刚说的那个‘缘’是什么意思?” 不知漾山海跪坐在缘廊,将刚刚裁剪的碎布料和针线整理好,对一旁等待着他答案的式神说:“世间一切皆有因果,他为你指了路,这是命运的回响。” 松显然没听懂,吐槽了一句:“太深奥了,有更简单的说法吗?” 萩凑过来说:“笨蛋,意思就是说,既然那个少年帮助了你,那你就得好好报答他。” “哈?!那就直接说要报答他不就好了!” 不知漾山海和松面面相觑,“今后我会注意的。松,你先去把衣服换上吧。” 再不换衣服,他担心散逸的灵力会对松灵体的稳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他泡的那杯茶里的灵力并不够维持太久。 “换好衣服后可以来书房找我们。” “你家也太大了,书房在哪边?” “和你来时一样,循着本能自然而然就能找到。” 不知漾山海顿了顿,又笑着说:“松,这里以后也是你的家了。” 松一愣,抱着衣服,半晌才重新开口:“谢谢。” “一会儿见。” 不知漾山海率先离开,萩一如既往地跟在他身后,转头看了两次站在不远处的松,无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不知漾山海体贴地放缓了脚步。 转过回廊,他才提醒道:“你要小心松。” “嗯?为什么?我觉得他人不错来着。” “松很想揍你一拳。” “哈?!” 不知漾山海无奈道:“一种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想要揍你的冲动,虽然原因未知,但是他就快抑制不住了。” “……!!” 萩:“怪不得他刚刚宁可不防守也想打我脸!!” *** 松在空房间换好衣服,出乎意料地合身,不过他猜自己生前并不常穿这类传统服饰,总觉得有点不习惯。 这个时代,会把和服当成常服穿的人大概也不多了。 不过那个人看起来的确很适合这类装束,无论是冷淡的眉眼还是那头长发,甚至连那个风雅的名字都与这类带着古典意味的装束相得益彰。 明明对这个偌大的宅子毫不了解,但他还是顺利找到了书房的位置。 他推门走进去,那个他现在可以称之为主人的青年和那个叫做萩的式神正并排站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是他听不太懂的话题。 “嗯……这封邀请函的措辞,感觉格外正式呢。” “直接上门稍显唐突,我担心会吓到那孩子,如果他愿意来做客就最好不过了。” “直接把御守夹在邀请函里面吗?” “如果他不愿意来,御守就暂且算作答谢了。” “说起来,前几天的场家也送来了一封邀请函吧,今年的集会要出席吗?” “还是去吧,毕竟是静司的式神送来的邀请函,还可以带松稍微熟悉一下环境……” 大概是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的到来,交谈中的两人里稍矮几分的那个抬起头,眸间漫开温润,似乎连带着将天生冷淡的眉眼都映衬得柔和起来,笑着问: “松,可以麻烦你挑选一下送那孩子的御守吗?” 松慢了很多拍地意识到,那个叫做不知漾山海的青年有一双缥缈朦胧的眸子,那种颜色大概是被称为天青色。 他莫名其妙别开视线,摸了下鼻子,应声道:“哦,好,来了。” 3、式神与茶杯 年少时我喜欢收集茶具,时常抚摸擦拭,直到某天,最喜爱的那只茶杯开口与我对话,我吓了一跳,不慎将它打碎,彼时只觉得惋惜。 很多年后,歉意才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 “小海今天晚起七分钟了……” 松打了个哈欠,“多睡几分钟而已,有什么关系。” 萩白了松一眼,“小海可从来没有起晚过!” 思量再三,萩还是决定去看看。 他敲了敲门,轻声问:“小海?” 片刻后才传出一声回应:“……萩?” 萩松了口气,却没能完全放下心,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不,别担心,我没事。” 房间内,不知漾山海捂着额头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两位式神一远一近站在门外,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过来。 包裹着式神身体最外一圈的灵力如同即将沸腾的水一般隐秘地翻涌,以对他来说最直观的方式阐述着情绪波动,不知漾山海安抚道:“抱歉,我起晚了。” 松站在更远一点的位置,开口倒是赶在萩之前,直截了当地问:“没睡好?” 不知漾山海摇摇头,神情严肃了几分:“我做了个梦。我不知道那是你们两个谁的梦,或许是你们之中的一位经历过的事情,也有可能是……” 他顿了顿,轻叹道:“……死因。” 除妖师们大多追求更加强盛的灵力,但以他亲身经历来看,过于强大的灵力也是一种负担。 陷入沉睡时便有所松懈,偶尔会有路过或找上门来的妖怪的记忆流入脑海,而妖怪的记忆大多光怪陆离,童年时就总是做一些噩梦,挣扎沉溺于中却迟迟无法惊醒。 即使好运地不受妖怪影响,睡梦中,周遭的事物也可能被他身体逸散出的灵力影响,在还无法彻底掌握庞大灵力的年纪里,任何东西都有可能为他造成困扰,他也无法保证下一秒不会给其他人带来困扰,所以往往孤身一人。 当年他选择隐居至此,其他契机暂且不谈,继承祖宅的同时得以远离人群是原因之一,他后来也的确因此鲜少与外界接触,不过八原的妖怪比东京多,妖怪们带来的干扰也随之倍增,他便在老宅周围的樱花林内画下阵法,隔绝了与人类和妖怪的接触,求一隅清静。 昨晚的梦太过真实,噼里啪啦的燃爆声和血肉骨骼被灼烧熔化的感觉仿佛还未褪去,他不知道前一晚流进梦境的是属于哪位式神的记忆,又或者其实两者皆有。 不知漾山海并未急于让式神去搜寻记忆,对于前尘过往皆忘的灵体来说过分执着于记忆十分危险,他照旧平静地过完了这个清晨,直到阳光融化了院里松树上的积雪,他才邀请两位式神在茶室一同坐下。 为了欢迎松加入这场过去只有两只茶杯的品茗,他特意拿出了一套心爱的茶具。 萩站在不知漾山海身后探头看了一眼那套茶具,恍然大悟地说道:“是这套啊,难得见你拿出来用。” 余光中注意到松看过来,不知漾山海转头笑着解释道:“因为很喜欢这套茶具,所以才不太用。” 松翻看茶杯的动作刹那间柔和起来,他多看了两眼那只茶杯,除了精致以外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拄着下巴随口道:“既然喜欢为什么不用?一直收在柜子里不就没意义了。” 不知漾山海和萩对视了一眼,萩耸耸肩,在矮桌旁盘腿坐下,意味深长道:“你也不希望吵醒你手里的茶杯对吧?” 松动作一顿,震惊地看了一眼捏在指尖的茶杯,差点没拿稳,原本冰凉的茶杯一下子变成了烫手山芋:“等等!!什么意思?!它是活的吗?!!” 不知漾山海无奈道:“萩……” 萩轻咳了一声:“目前不是,不过小海再多用几次,它就有可能催生出属于它自己的‘灵’。” 萩看向正在泡茶的人手旁摆着的那只茶杯,认真将上面的花纹记下来,“如果以后还会用到这套茶具,那小海就不能再用这只茶杯了,得换只没用过的才行。” 萩又转过头,凑近松手里拿着的那只茶杯看了看,笑道:“是小海上次用的那只啊,原来在你手里,还真有缘。” 松莫名觉得手里那只烫手的茶杯变得更烫手了。 “虽然上次用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不过还是得注意不要连续重复使用才好。” 不知漾山海抬头时才注意到松表情不太对劲,他安抚道:“别担心,大多数物品不会这么快化为生灵,这套茶具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哪怕一直放着不管几百年后也会苏醒,只不过被我使用过后会加速催生,我不想卷入更多因果中,所以才会注意不要让它们太早醒来。” 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对妖怪和灵体这类词汇都还带着陌生,仅停留在非人类就是鬼的层面,在他的认知中,自己现在也是个鬼魂。 松将茶杯放下,看着还在进行繁琐的泡茶流程的大概如今可以称之为“主人”的人,突然问:“我们把你卷入因果中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不知漾山海的第一反应是,松似乎对把自己和萩捆绑在一起十分理所当然,但松明显是一个更加注重个性和自我的人。 值得在意的是,萩对松的接受度也高得惊人,四年前萩刚刚来到他身边时,虽然善谈热情,但会时刻注意着拉开距离,亲近而不亲密。 他和萩是随着时间才逐渐弱化距离感建立起信任的。 对上松的视线,不知漾山海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忘了回答,“染灵并非你们本意,与其说是我被卷入进你们的因果,不去说是你们被卷入了我的因果中才更加贴切。” 松收起原本懒洋洋的姿态,正色道:“你说的那个染灵的原理我不太懂,因果什么的我也不太懂,总之就是缘分吧。” “相逢即是缘,无论是对我们中的谁来说都是这样。”萩笑着提醒了一句,“茶快凉了哟。” 萩的话暂且打断了这个走向略微妙的话题,一人两灵开始安静地品茶,只有极其偶尔出现的茶杯拿起放下时清脆的声响打破寂静。 不知漾山海起身去取了一份和果子,正式开启今日预定的关键话题。 “硝烟,碎石,火光,呐喊,下坠。” 那是他昨晚的梦,准确来说,是被动流入他梦中的记忆。 “我不确定那是你们当中谁的记忆,也可能那其实是你们两个的梦混杂在了一起。” 松率先提问:“为什么?梦也可以买一送一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萩。 那个留着半长发、拥有一双下垂眼的式神放下茶杯,微微蹙眉:“因为,四年前,我第一次流入小海梦中的记忆就是类似的场景。” 松满不在乎地笑笑,举起茶杯,遥敬坐在桌子另一侧的萩:“那说不定我们死在同一个地方。” 萩一愣,笑着回敬过去,一来一回硬是把茶喝出了几分酒的味道:“那还真是孽缘。” 不知漾山海点到为止,比起讨论记忆和梦境,这次品茗更像是在向松介绍他们的日常生活,他不是一个急躁的人,也不想催促周遭的人或物快速变化。 就这样聊着天慢悠悠地喝了半壶茶,太阳已经向西略微倾斜,不知漾山海问:“要午睡吗?” 虽然是面向两位式神,不过更多还是在询问萩。 这是例行的流程,多年来早已习惯这种模式,萩猜到特意问这句话是主人想向松演示如何借用咒术让式神沉浸于精神世界寻找记忆,点了点头。 他去柜子里拿出熏香,熟练地躺下,枕着不知漾山海的腿,合上眼睛。 松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虽然没有明说,但那显然并不只是字面意义上的午睡那么简单。 随着熏香燃起的细烟丝丝缕缕升起,空气似乎变得更加使人平和宁静,松看到不知漾山海用大拇指轻轻按在萩的额头,几秒后,泛着青色的光芒从指腹和额头接触的部位溢出,并不刺眼,只让人觉得柔和。 “松,可以帮我拿个枕头吗?” 松回过神,起身去找了个枕头,哪怕知道那不是普通睡着不会被轻易惊醒,他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他什么时候会醒?” 不知漾山海摇摇头:“那取决于他。不过如果熏香燃尽时还未苏醒,我就会强行唤醒他。” “这样啊,那我们现在做什么?或者有什么我能帮忙做的吗?额,那个……” 松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自己该怎么称呼对方更好,他的表情纠在一起,总觉得那个称呼有些烫嘴,艰难道:“那个,嘶,主……主人?” 不知漾山海微愣,哑然失笑:“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你平常多念我的名字也有助于契约的稳定。” 松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能把那个名字说出口,半掩饰地转移话题道:“怪不得他一直‘小海’‘小海’的叫你。” 不知漾山海并不强求,称呼姓名、穿他的旧服乃至于喝他泡的茶都有相似的维.稳效果,他只是适当提出方案,是否被采纳并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那么多办法,总有一个是能让式神接受的,这个不够好那就换另一个,既然他有能力做到,那就没必要为彼此徒增烦恼。 “一起出门走走吧。” 松看了看还在沉睡中的另一个式神,迟疑了一瞬:“不等他一起吗?” “没关系,早上我已经和萩说过了。” 松这才点点头,又觉得自己刚刚的一瞬担忧莫名其妙且多余,他起身问:“去哪里?” “藤原家,我们去送邀请函。” “邀请函?”松想起那个为自己指路的少年,“原来叫做藤原啊……” “不,他姓夏目,是那家的养子。” 松啧啧称奇:“你这段时间也没出门吧,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还是说其实你之前就认识他?” 不知漾山海抬起手,一枚樱花花瓣随风落在他掌心。 他将花瓣递给式神,“风会带来答案。” 松将信将疑地用指尖捏起那枚小小的绿色的樱花,还没来得及细看,一阵疾风蓦然卷过,再睁眼时樱花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松惊异地望了望四周,什么都没找到。 不知漾山海看着重新回到手中的花瓣,并没做额外的解释,只是笑着说:“回来的时候去七辻屋买些甜品吧,萩很喜欢,你们那么合拍,说不定你也会喜欢的,松。” 松不满道:“哈?!谁跟他合拍了?!” 两人并排穿过长廊,推开古朴的大门,松有所感应般地看了一眼挂在门口的那个寂静无声的风铃。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留着半长发、有着双下垂眼的青年在飞舞的樱花中仰头望向风铃的虚影。 松莫名停下了脚步:“那家伙喜欢甜食?” “是啊……”不知漾山海问,“你呢?喜欢吗?” 半晌,松说:“一般喜欢吧,只是一般喜欢而已。” 4、式神与集会 我的两位式神很有趣,每天都要拌几次嘴,但我时常看到他们望着彼此的背影出神。 我猜,也许他们都曾拥有一个只要一转头就能立刻对上视线的重要之人。 *** 午后,松睁开眼睛,茫然中转头看向身侧,另一个式神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猛地坐了起来。 摆在在旁边桌案上的熏香还未燃尽,他的动作莫名奇妙染上了点儿匆忙,匆匆跑到庭院里。 直到看到那两个正围着古松讨论着什么的背影,松才骤然松了口气,逐渐停下脚步。 松忍不住“啧”了一声。 明明猜到那家伙只是比他早醒了一会儿,动作还是不受控制地变得慌乱起来。 他想,除了记忆,难道我还失去过什么别的重要的东西吗?比如一个人之类的? “你醒了啊,松。” 松回过神,慢半拍地点点头。 他走过去问:“你们在做什么?” 萩让开点位置,热心解答:“这棵树病了,小海在为它治疗。” “给树治病?你还真是全能啊。” 不知漾山海抚摸着粗壮的树干,叹息道:“可惜我的灵力不够温暖,否则就能更快治好它了。” “温暖?”松问,“那个东西也有温度吗?” 不知漾山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答这个抽象的问题。如果是萩的话,那应该会很乐意坐下来同他讨论一些古籍中的记载,如果是松,听也会听,不过大概率不会像萩那样感兴趣,只是为了听他讲完而已。 他抬起手,一团泛着青色的半透明的光晕缓缓在掌心浮现,“要感受一下试试吗?”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观的方式。 松好奇地将掌心覆上去,表情逐渐浮现出几分惊奇。 明明只是一团光,手指穿过时却觉得仿佛是穿过了一团朦胧的雾,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但雾是有实体的,那团被称之为灵力的东西是一种更加虚幻的存在,以他对这个新世界的浅薄了解,目前还无法界定那是否算一种真实存在的物质。 最终,松缓缓说:“神奇,像月光一样。” 不知漾山海笑起来,继续安抚那棵古树。 他的灵力不够温暖,无法直接为植物催生出更多的生机,但少量多次地输入灵力进去,或许能帮它度过这次难关。 松无所事事地在一旁看着,低头看了看刚刚穿过灵力的手,凭空抓握了几下,莫名觉得身体更有力量了。 他看向站在树的另一侧的那个式神。 萩抬起头,瞬间看穿某个家伙的心思:“打住!你想都不要想,我现在可没有功夫跟你打架!” 被看穿想法,松摸了摸鼻子,悻悻收回视线。 那个叫做萩的式神总是能莫名其妙读懂他的想法,也不知道那家伙生前到底是做什么的,他怀疑是心理医生、心理顾问一类的职业。 那我是做什么的? 松低头看了看掌心,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 不知漾山海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树根附近的泥土,确认无误后,轻轻摸了摸树根。 正在思考自己会不会是修理工的松蓦然抬起头,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听到了悠远苍老的谢意,但仔细去听,又分明只是松针随风摆动时发出的声响而已。 不知漾山海一边起身一边说:“明天一起出门吧。” “七辻屋?” 话一出口松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刚想改口,不知漾山海已经笑着回答:“如果我们回来的时候七辻屋还没关门,就一起去买甜品吧。” “……我也不是很想吃,就突然想到了而已!” 萩毫不客气地大声笑起来,在松逐渐锐利起来的眼神中讨饶般地摆摆手,三两步跑开了。 “他去做什么?” 不知漾山海注意到松总是下意识地想要跟上萩的脚步,尤其是萩独自离开时,那种仿佛刻在灵魂中的条件反射更加明显。 “别担心,萩只是去检查明天出门要用到的物品。” 松不满道:“哈?谁担心他了,我就随口问问而已!” 不知漾山海没有说话,只是温和地注视着那位式神。 又过了一会儿,松才皱眉说道:“我不知道,完全想不起来……可能是曾经看过什么重要的人离开过吧,所以就忍不住想追上去。” 松转头望向那棵树,深绿的树梢似乎已经延伸到了湛蓝的天空。 云日明松雪,这棵古松是他名字的由来,现在树病了,这个家的主人尝试为树治疗,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病了后正在被这个家的主人治疗。 “虽然很想说就算想不起来也无所谓这种话,但无论是对你还是对自己来说都未免太不负责。”松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清那个重新出现的身影后无意识地放松了几分,“不过偶尔竟然也会觉得,能不能想起来也不是很重要了。” 他凭着本能一路来到这个隐藏在樱花林里的古宅,但真正到达后,他的执念反而瞬间烟消云散了,仿佛这里的某样东西就是他一路追寻的答案,只不过他连题目是什么都记不清了。 “这样啊……”不知漾山海说,“太好了。” “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松一本正经道:“你费了那么多功夫想帮我们找回记忆,我却觉得想不起来也无所谓了。” 不知漾山海微愣,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 “式神对主人说出这种话,已经是对主人最高级别的认可了。”不知漾山海远远向回来的萩挥了挥手,“无论能不能找回记忆,只要你们愿意,你们就永远是这个家的一员……我们会在此相遇是因为缘分使然而非破解谜题,不是吗?” 松摸了摸鼻子:“喂喂,你真的是……” 松发现那个叫做不知漾山海的青年经常会毫无自觉地说出一些带着点儿羞耻感的话,但他本人却仿佛不自知,每次说出口时简直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可真好啊”一样简单。 那种通透又细腻的温柔连古树和飓风都能打动,大概没人不会为此动容,纵然是失去过往的游魂大抵也是如此。 “啧,缘分还真是个难搞的东西。” *** 虽然已早就说好了今天要出门,不过这次出门和以往有所不同,临行前,不知漾山海还是额外叮嘱了一番。 萩前一天就已经准备好了要用到的东西,松接过递来的面具,翻看了两下,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不知漾山海解释道:“今晚我们要去参加的是一场除妖师集会,届时会有不少除妖师带着式神出席,以防万一,人多的时候你们最好戴上面具。” 松的关注点永远与众不同:“你也是除妖师啊?好像没见你出去抓过什么妖怪。” “我认为除妖师只是有除妖这种能力的人而已,如果妖怪既没来打扰我也没四处作恶,我又何必去打扰它们?” “这倒是……” 沉默两秒,不知漾山海微微皱眉,补充道:“每位除妖师对这份职业都有不同的理解,在集会上你们还是多加注意,不要和我走散了。” 萩揽着松的肩膀,摆摆手说:“放心吧小海,我会看好他的。” “那就麻烦你了,萩。” 松:“哈?!!当我是小孩子吗??是我会看好你才对!!” “你对除妖师和妖怪的了解程度和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吧!!” “你是想打架吗?!” 不知漾山海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两位式神拌嘴打闹的情景,眉眼间流露出几分笑意。 他已经记不清这个院子里上一次如此热闹是哪一年的事情了。 萩热情善谈,但实则边界感很强,轻易不会与人交心,也难为萩这些年来跟他这么一个无趣的人一起生活,幸而松的到来为这个偌大的宅子注入了活力。 “我们出发吧。” “来了!” “ok~” *** 一年中,除妖师们会举办大大小小的集会若干,具体数量视情况而定,诸如遇到棘手的大妖或者出现难以解决的事件等等都会召开紧急集会,不过有几场集会是定期举办的,今天这场就是固定集会之一。 这是一年中规模最大的一次集会,今年由除妖师名门的场一族主办,不知漾山海粗略算算,他上一次参加集会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三年前那场集会同样是收到了的场家的邀请,请他出面一同去解决某个邪祟。 他常年隐居在八原,并不善交际,家族中如今还从事着除妖师这份职业的也就只他一人而已,那就更无所谓“除妖师名门”这类头衔是否维持,普通的邀请函是送不到不知漾宅的,但的场家这一代家主是他结识多年的朋友,多少要给予特殊对待。 年少时,他正为无法掌控庞大的灵力而困扰不堪时,的场家少主同样因为祖辈和妖怪间的契约而烦扰,不知道这算不算同病相怜,总归意外结识后便一直保持着联系。 不知漾山海远远便感受到了熟悉的灵力,他稍微加快脚步,主动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静司。” “好久不见了,山海。”的场家主这般说着,目光却率先扫过旧友身后跟着的两个高大的身影,“哦?新式神?” “萩你见过的……这是松,我最近新收的式神。” 松总觉得那个叫做的场的男人给他的感觉莫名令人不快,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没有开口。 的场静司没把那种程度的敷衍放在眼里,一个式神罢了,他抬手邀请难得能请动的友人进会客室,提醒道:“看起来和萩倒是没什么区别,不过你可不要又随随便便让式神直呼你的姓名。” “这个嘛……”不知漾山海正想随意说些什么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脚步忽然一顿。 ——会场的角落里,戴着眼镜的除妖师和留着茶色发的少年正低声交谈,隔着层层叠叠的除妖师和式神,那两人的身影并不起眼,但他还是瞬间注意到了那两人。 “怎么了?” 的场静司跟着停下脚步,转头看过去,辨认出那两人的身份时微诧,“那是名取和……嗯,名取的朋友。” “名取吗?我有些印象。” 不知漾山海记得名取家也是除妖师名门,不过这会儿看起来却几乎没有人上前与之社交,不知道是否有什么隐情。 看出好友在疑惑什么,的场静司稍微解释了一下:“他是家族里最后一个能看到妖怪的人,实力不错,不过我记得七濑说名取家今天不会出席了才对。” “最后一个啊……” “虽然是最后一个,不过他还挺能干的,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那段话意有所指,毕竟同名取家一样,不知漾山海也是家族里最后一个还在从事除妖师这份职业的人,不过名取家和不知漾家的环境多少有些区别,两人决定继承家业成为除妖师的原因也一定有所不同。 的场静司尚且记得,当年对诸如妖怪、灵力一类的事物抱有反感的不知漾山海转学去东京后,某天突然在电话里说告知自己决定成为新一代的不知漾家主,而那人在东京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今仍旧是个谜。 的场静司留意着身旁那人的神情,又问:“怎么?莫非你也认识名取吗?” “第一次见。”不知漾山海解释道,“不过他旁边那孩子的灵力很温暖,一不留神就看过去了。” “温暖?”的场静司哑然失笑,“无论听你说多少次都还是觉得有趣,不同人的灵力竟然也有所不同,果然前些日子那个除妖师袭击事件就该找你帮忙辨认一下,否则就不会拖那么久才解决了。” 不知漾山海笑而不语,没接那个话题。他对插手除妖师之间的矛盾不感兴趣,也明白好友只是随口一说,真想过找他帮忙的话他也不至于直到现在才知晓有这么一回事。 的场静司并未停留太久,约好集会结束后一起喝茶便先行离开了,身为的场家的家主,能腾出时间专门出来迎接就已经很难得了,不可能把时间都花费在找旧友寒暄上。 不知漾山海一向不喜欢涉足那类场合,他没进会场,征求了两位式神的意见后,带着式神们在庭院里转了转。 的场家这处宅子的景色倒是不错,如果不是此时除妖师和式神太多,周遭的灵力太过杂乱,他倒是不介意在这里多待上一段时间。 不知漾山海做了个深呼吸,平复躁动的灵力,兜兜转转,他的目光再次飘向会场内——窗边,一高一矮的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在偌大的会场里显得格外不起眼,鲜少引人注意。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今天的天气有点冷,而那个少年的灵力又格外温暖,所以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把目光移过去。 不知漾山海想,那样温暖的灵力,说不定能够治愈他无法治愈的古松。 或许是因为式神之一的名字源自那棵松树,如今松树病了,追寻式神遗落的记忆也迟迟没有进展,不知不觉间竟然对治好那棵树也染上了几分执念。 想到那棵树,不知漾山海转头看向松,微愣。 松一如既往地敏锐,俯身低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注视除了萩以外的人。”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萩回过神:“嗯?” 松抓了抓头发,又掩饰性地扶了下面具,不太有力地反驳了一句:“哈?!巧合而已,谁让他每天都在院子里乱晃!” 说完,不等其他两人回答,松又仿佛转移话题般地快速说道:“我们刚刚看到的那个少年就是之前为我指路的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也对,我都死了,他能看到我,是除妖师也合理。” 萩正准备回怼松的话音一顿,转身看向仿佛若有所思的主人,还是觉得那个少年大概不只是曾经为松指过路那么简单。 从写那封邀请函开始他就隐隐有所感应,为松指路的少年一定还有什么其他地方引起了主人的注意,否则以他的了解,他那位常年隐居老宅的主人绝对不会轻易邀人上门做客。 萩问:“我记得那孩子似乎是叫做夏目?小海,要去打个招呼吗?” “你已经猜到了吗?”不知漾山海抬手为萩整理了一下领口,忍不住感叹:“虽然还不知道你究竟猜到了多少,不过也只能说,真不愧是萩……” 他笑了笑:“总之,我正有此意,一起去打声招呼吧。” 5、式神与指路 夏目贵志曾经参加过除妖师的集会,他完全不喜欢那种场合。 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次集会上,那还要从一封邀请函说起。 *** 【一天前】 “不知漾?!” 趴在软垫上的猫在听到某个字眼后瞬间弹起,又重重落回原处,柔软的身躯在榻榻米上弹了两下。 窗外,受到震动的雪顺着房檐簌簌滑落,惊飞了在院子里觅食的麻雀。 夏目贵志吓了一跳,伸手戳了戳短暂炸毛后便重新瘫倒在软垫上的肥猫,问道:“这个姓氏有什么问题吗?” 猫咪老师悠哉地打了个哈欠:“啧,天青目……” 夏目贵志不解地重复了一声:“天青目?” 他还想再询问出点什么,但躺在榻榻米上的猫咪已经自顾自地打起了呼噜。 “老师……不要在这个时候睡着啊!” 呼噜声越来越响,夏目贵志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摆在桌子上的信封。 塔子阿姨说收到了一封寄给他的信,奇怪的是上面并没有填写寄件人的信息和地址,也没看到是谁把信放进信箱。他在玄关找到了那封信,看着落款处清晰的字眼,明白那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文字——那封信与妖怪有关。 自幼时起就能看到妖怪,父母相继离世后辗转在不同亲戚家生活,能看到妖怪的眼睛在成长中是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真正理解自己的烦恼,明明说的是真话,却不断被认为是故意说奇怪的话和谎言来引起注意,直到去年来到父亲的远房亲戚藤原家,才终于再度触碰到属于家的温暖。 藤原夫妇是他重要的家人,他想守护这个家,为了不被讨厌也一直向他们隐瞒着自己能看到妖怪的事情,所以那封突兀寄到藤原家的信让他无法不在意。 信封内装有一份大概算是邀请函的东西,随邀请函同来的还有一枚做工精致的御守,夹在邀请函中,在打开邀请函的瞬间悄然落在桌面上。 夏目贵志翻看着躺在掌心的那枚御守,观察上面的精巧的刺绣,喃喃自语:“绿色的樱花啊……” 不过比起御守上的图案,更令他在意的还是那份邀请函本身。 落款处的【不知漾】是谁?为什么会向他寄来这样一封邀请函?是像的场家一样想要招揽他,又或者莫非是对友人帐有所图谋? 夏目贵志将邀请函小心地装回信封,穿上外套,系好围巾,准备出门调查一下。 “老师,我出门咯。” 回答他的是一阵打着旋的呼噜声。 “真是的……不靠谱的保镖……”拥有一头茶色短发的少年自言自语道:“原来猫也要冬眠吗?” 既然猫咪老师知道寄给他这份邀请函的人的身份并且迅速联想到“天青目”这个字眼,那对方大概并非无名之辈,或许还有其他人知道关于邀请函落款人的事情。 夏目贵志首先想到的是名取先生,邀请函中写的是人类的文字,身为除妖师的名取先生或许对这个姓氏有所耳闻,但他又觉得贸然打电话过去询问未免有些打扰,况且寄信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未可知,如果是有关友人帐,那就不太方便向名取先生求助了。 他决定去问问八原的其他妖怪后再做打算。 前几天下了小雪,今天的天气倒是难得地暖和,夏目贵志在河边找到了熟识的两个中级妖怪。 “不知漾?”牛颜陷入了沉思。 “天青目?”一目摸了摸下巴。 一目和牛颜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挠挠头道:“好像在哪里听过,又好像是没听过……” 两个中级妖怪额头的冷汗越冒越多:“太对不起了夏目大人!!”“我们对不起您!!!” “不不不请别在意!”夏目贵志连忙摆摆手。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两个不断鞠躬的中级妖怪终于愿意重新直起身交流,夏目贵志松了口气。 天色渐暗,也到了该回家的时间,再不回去塔子阿姨就要担心了,少年望着仿佛蒙着阴影的天空,眉间隐约透出几分忧愁。 一目说:“那只肥猫知道的话,三筱大人或许会知道点什么。” 牛颜附和:“没错没错!” “三筱大人最近带着家臣去温泉之乡了,不过只要夏目大人叫三筱大人的名字,就可以召唤三筱大人过来了!” “就是就是!” 回到藤原家时塔子阿姨刚好准备好晚饭,夏目贵志回身关门时同站在玄关外的妖怪小声告别,两个中级妖怪一路提着灯跟着他,直到送他到家门口后才离开。 猫咪老师不知道去哪儿了,一回来就不见踪影,大概又是跑去喝酒了,连晚饭都没回来吃,这顿晚饭夏目贵志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最终还是没有召唤三筱。 在冬季带着家臣前往温泉之乡的三筱,他无法做到就这样轻率地打扰它们。 那么……果然还是联系名取先生比较好吗? 身为人类也身为除妖师,名取先生与妖怪们看待事物的视角不同,知道的内容或许也会和妖怪们有所不同。帮塔子阿姨打扫好厨房后,夏目贵志下定决心,久违地向名取先生打去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名取先生不知道正在做什么,周围听起来带着点嘈杂,这种嘈杂在乡下寂静的夜晚里并不太常见,是独属城市的人声鼎沸。 “你好,我是名取。” 夏目贵志握紧话筒,说道:“名取先生,我是夏目。” “是夏目啊!难得你主动打给我。” 名取先生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主动说道:“你遇到什么事了吗?尽管跟我说,没关系的。” “确实是有一些事,其实我是想问一下,你对‘不知漾’这个姓氏有什么了解吗?”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几秒,夏目贵志有些紧张:“这个姓氏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我只是有些意外你突然提到那个姓氏,毕竟……” “名取先生!这边已经准备好了,可以继续拍摄了哦!” 夏目贵志听到名取先生的声音拉远了不少,似乎是和周围的人交涉了几句,而后话筒中传出的声音再次清晰起来:“抱歉,夏目,我这边稍微有点忙。你提到的那个姓氏我有所耳闻,不过我不确定我知道的内容能不能派上用场,明天傍晚有一场除妖师的集会,不知漾家的人也会出席,如果你好奇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 夏目贵志有些纠结,他过去跟着名取先生参加过除妖师们的集会,他与大多除妖师的理念相反,难以融入,但是再次听到名取先生的背景音传来带着催促的询问声时,他还是将这件事答应下来。 “那就明天见了,夏目。” “明天见,名取先生。” 随着电话挂断,夏目贵志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又好像是骤然松了口气。他回到房间,拉开门,仍旧空无一人。 “猫咪老师还没回来啊……” 他坐在书桌旁,再次拿出了那封邀请函。 夏目贵志不确定自己现在做的是否正确,但是一个全然未知的人将邀请函送到了藤原家,他困惑着、警惕着,也因此不受控制地绷紧神经。 拿起夹在邀请函的那枚御守,他若有所思。 描绘着绿色樱花图案的御守,让他想起了一段模糊的记忆,又似乎只是一道梦境,不甚清晰。 *** 虽然在电话里没有提到该如何碰面,但是名取先生想要联络他并不难。 所幸名取先生并没有像过去那样在校门口等他,平安无事地走出校门,夏目贵志悬着的心终于能好好放下。 上次名取先生来学校找他时引起的骚乱仿佛还历历在目,那位大明星实在过于引人注目了。 一阵强风吹过,再睁开眼时,夏目贵志发现手里多了一张纸片,他认出那是名取先生操纵的纸人,正在风中紧紧抱住他的食指,仿佛生怕自己被风吹走。 他用手掌为纸人挡着风,脸上无意识地流露出几分笑意。 “哟,好久不见。” 夏目贵志一愣,抬起头,惊喜道:“名取先生。” 名取周一笑笑,打了个响指,将用来寻找方向的纸人召回。 “走吧,我们边走边说。” 名取周一昨天夜里正式杀青,结束拍摄后正好可以赶上这次的除妖师集会,他原本觉得去不去没什么所谓,不过接到那通电话后倒是打定主意要来参加。他转头看了看,没看到某只肥硕的身影,笑着问:“不带那只肥猫保镖吗?” 夏目贵志无奈道:“从昨天起就没回来过了,可能又去喝酒了吧。” 名取周一操纵着纸人在前方引路,带着身旁的少年一路走进密林,十一月,今年难得一见地迎来了霜月的飘雪,不过也仅仅只是铺了薄薄一层罢了。 森林外的雪大多早已融化或者被人为清扫,但在森林深处,隐藏在阴影中的雪的痕迹仍旧有所遗留。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兀地出现了一条宽敞的路,两个垂着头的妖怪一动不动地守在路口,仿佛没有声息。 路过时,夏目贵志忍不住多看了那两个妖怪一眼,被骤然对上的视线吓了一跳,迅速加快脚步。 名取周一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向追上来的少年解释起来:“今天的除妖师集会是一年中最大的一场集会,很多不常露面的除妖师也会出席,其中就包括你提到的那个不知漾家。” 顿了顿,他留意着那个茶色发少年的神情,确保自己的话没有对那个少年造成困扰,试探性地问:“你怎么会突然问起不知漾家的事?” 夏目贵志迟疑了两秒,如实说道:“我收到了一封邀请函,落款人写着不知漾。” 名取周一微诧:“可以给我看看吗?” “可以……我正好带了!” 名取周一停下脚步,打开那封邀请函,在昏暗的光线下辨认上面的文字,内容不长但用词考究,也确实是礼貌表达想邀人前去做客的意思,他不由感叹:“和传闻中一样,这一代的不知漾家家主是位风雅的人。” 将邀请函还回去,注意到少年皱着的眉头,名取周一安慰道:“别担心,不知漾家和的场家不同,准确一点说,不知漾家的除妖师和绝大多数除妖师都不同,说不定你会喜欢他们一族的行事风格。” 夏目把邀请函收好,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知漾家也是除妖师名门,但是比起除妖师这个名号,早些年他们更多被称为‘判官’。” 前方逐渐能看清建筑物的轮廓,名取周一不由加快了脚步。 夏目贵志斟酌着那个陌生的词汇:“判官的意思是指……?” “我想想,你可以理解成法官、裁判一类的意思。不知漾家是个老牌除妖师家族,百年间一直因为灵力强大、品行端正而备受尊重,便时常有除妖师找他们裁决矛盾,也有除妖师会带着和大妖之间的问题上门求助,于是逐渐就开始有人称他们一族为‘判官’。因为既不刻意偏袒人类也不区别对待妖怪,甚至曾经有妖怪主动去找不知漾家帮忙……不过那个家族这一代只剩下最后一人继承家业,在除妖师的圈子里也不再活跃。” 想了想,名取周一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仅剩一人,但是仍旧不容小觑。” 夏目贵志敛眸,下意识地摸了摸挎包边缘。 判官?毫无征兆地向他寄来那样一封邀请函,莫非是有名字在友人帐上的妖怪想要请不知漾家帮忙要回名字?那夹在其中的那枚御守又是什么意思? 夏目贵志喃喃:“天青目……” “嗯?你刚刚说了什么吗?”名取周一问。 夏目贵志回过神,快速摇摇头:“没什么,我们快点进去吧。” 猫咪老师和名取先生听到这个姓氏时,第一反应之下给出的信息是截然不同的,但“天青目”的真正含义大概也只能等猫咪老师回来后才能弄清楚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集会举行的宅邸,除妖师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某些存在甚至无法直接分辨出究竟是人类还是被人类带来的式神。 “这是一年中最大的集会,也只有这个时候不知漾家的人才有可能出席。”名取周一推了推眼镜,“不过之所以确定不知漾家会出席,还是因为今年的集会正巧轮到的场家主办。” 夏目贵志震惊:“的场家吗?!” “嗯?我没跟你提过吗?”名取周一摩挲着下巴,“那可能是忘记说了。” 这会儿也不是纠结集会主办方是谁的时候了,夏目贵志追问道:“为什么如果是的场家主办,不知漾家就一定会出席?” “因为这两家新一代家主从小就认识了。”名取周一并未在这个问题上解释过多,稍微辨认了一下周围,提议道,“现在要去找不知漾吗?” 夏目贵志有些犹豫。 名取周一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夏目贵志的肩膀,语气温和:“夏目,没必要强迫自己做什么,如果不想同他们接触,那就由我出面替你拒绝那个邀请吧。” “谢谢你,名取先生。”最终,夏目贵志说,“但是这件事我还是想靠自己解决。” 名取先生已经帮了他很多,他不能再把本与这件事毫不相干的名取先生牵扯进来。 名取周一并不强求,这次能接到电话就已经出乎意料,如果届时真的有出手的必要,那他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他在心中宽慰着自己,至少那孩子还知道可以向他求助。 “不知漾家主避世不出,连住处周围都布下阵法,这里人多眼杂,他大概不会主动出现,我们一起去庭院那边——”名取周一的声音忽然一顿。 本该嘈杂的会场不知从何时起寂静下来,他下意识地将身旁的少年护至身后,猛地转过身。 远处聚集的人群如波纹般层层散开,披着青色羽织的青年从人群中缓步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戴着面具的式神,所过之处无人不为其让出道路。 名取周一几乎是瞬间便明了了那个人的身份,低声道:“退后,夏目!” “名取先生!” 夏目贵志的目光在那人身后跟着的两个高大的式神身上快速扫过,注意到右侧的那个时微滞,但最前方那人气场过于强大,他还是快速集中注意力,拉高警惕。 所幸对方并未太过靠近,在距离大概一米远的位置停下,微微鞠躬,说道:“又见面了。” 听到那道声音,夏目贵志一愣。 他脱口而出:“等等,你是——” …… 记忆如潮水般涌出,仿佛有什么随着那句寒暄道出时吹散了蒙在回忆上的细沙。 那是夏目贵志初至八原时的事情了。 他喜欢藤原夫妇,也是下定决心要跟随他们一起生活,一切都在向着更美好的方向前进,但乡下的妖怪比城市里多,生活中的惊吓也随之增加。 有段时间他被一个妖怪缠上,某次仓皇逃跑时被藏在草丛间的石块绊倒在路边,挡住了一位行人的道路,他匆忙道歉,惊魂未定地看向身后,问道:“请问这附近哪里有神社吗?!” “神社吗?……原来如此。” 听声音对方大概是个青年,嗓音清冷,语调和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不自觉地镇静下来的魔力,答非所问地说:“向前走,不要回头,前方有一片樱花林,在树下好好休息一会儿再回家吧。” 逆着光,加上对紧追不舍的妖怪的惊惧,他并未看清那个人的脸,只看到了一块深色和服的衣角。 他爬起来继续向前跑,过了很久才发现妖怪并没有追上来。 扶着树干喘着气时,一片花瓣忽然从眼前飘过,正茫然着,下一秒,一阵强风吹过,他抬起头,看到了大片飞舞的绿色樱花。 那是一片绿色樱花林。 那天以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妖怪。 …… “本来是想打声招呼,不过似乎给你造成困扰了,抱歉。” 夏目贵志慢半拍地回过神,刹那间从尘封的记忆中抽离,而那个身穿深色和服、披着羽织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名取先生单手将他护在身后,借此将他与那人隔开,那段记忆浮现得太过猝不及防,像是长久以往被什么东西刻意封存,恍然如梦。 “您……”夏目贵志抬起头,与那个人对上视线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猫咪老师所说的“天青目”的含义。 ——那是一双沉静淡然的眸子,青色的、如同雨过天晴后清透明朗的天空的颜色。 四周寂静无声,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天后知后觉地发现妖怪并未追上来的安然。 夏目贵志再次开口:“那封邀请函……” 一道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看来事情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一点。” 突兀的脚步声打破了诡异的寂静,随着话音,一个身影经由人群和妖怪让出的通道快步走至最中央。 “山海,原来你在这里。” 主办这场除妖师集会的的场家家主像是才注意到事件中的另外两人一样,故作惊讶地说:“真是没想到,原来你们也认识。” 夏目贵志对的场家的印象一向称不上好,面露警惕,没有回答。 那个披着羽织的青年微微侧头,纠正道:“我同这两位还未正式结识,只是曾有一面之缘。” 夏目贵志微愣,刚刚还只是怀疑,此刻他才能真正认定,站在面前的人的确就是曾经为他指路的那个人。 他的脑海中刹那间闪现过大片的绿色樱花,最终落于夹在一份邀请函之中的御守上的绿色樱花图案。 如果这个人就是向他寄来邀请函的不知漾,他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缘?”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的场静司笑了一声:“这评价还真高啊,山海。” 不知漾山海将友人十分自然地搭在他肩上的胳膊拂下去,侧头看向如同守卫者一般站身后的式神之一。 “因为的确有缘,对吧?松。” 那个留着一头微卷的黑色短发的式神动了一下,看向那个有着一头茶色短发的少年,面具遮去了他的神情,不过声音里暴露了几分洒脱的个性:“是啊,山海。” 的场静司皱了下眉,侧目看了一眼那个大胆的新式神,意味不明道:“你又在纵容式神直呼你的名字了啊,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