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橘子竟是我自己》 1、第一章 禅城真叫做[禅城真]其实还是很有原因的。 她自我介绍的时候总是说:“因为我这个人特别真诚,所以大家都叫我小真啦!” 少女的声音清亮又明快,脸上的笑容照亮整了个室内,就像是柔软又洁白的云朵,轻飘飘地将人带到了天上。 咒术高专的学生们都很喜欢禅城真,尤其是一年级的灰原君,他从第一眼起就为这位来自京都校的少女咒术师折服了。 只要看见了禅城真,就像是看见主人的小狗狗一样高高兴兴,然后几句话不离主题,一直“小真前辈”、“小真前辈”地叫。 少女对这样的称呼通常都是来者不拒的,一面笑意盈盈地应了,一面奖励似的地摸了摸灰原君的脑袋,她凑到少年耳边轻轻地说:“灰原君好可爱哦。” 于是大家都觉得从灰原雄身后幻视出的狗狗尾巴,几乎快摇成了竹蜻蜓或者直升机的螺旋桨。 ——这个人恐怕下一秒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可是没有谁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谁不喜欢这样一位亲切友善的少女呢? 因为禅城真绝对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为人正直,待人接物也非常热情,不仅长得非常漂亮,就连实力也绝对可靠。 喜欢她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倒不如说,不喜欢禅城真的五条悟才是那个异常吧。 五条悟总是会在别人夸赞禅城真的时候翻上一个大大的白眼,他像是叼着烟一样叼着口中的糖果,似是不屑地往天花板上面望:“就她?” “你们没有听说过一句老话吗?[缺什么才补什么],正是因为这个家伙虚伪透了,所以家长给她取的名字才那样!” 他倒是半点都不掩饰对美少女的贬低。 只不过在喜欢禅城真的人群中,形单影只的五条悟,被衬托得像是在高速路上逆行的叛逆儿童。 况且这么评价别人被父母给予期望的名字也太过分了,所以五条悟每回这么说的时候,都会被夏油杰还有家入硝子用以看垃圾的眼神注视。 “说话也太重了吧?”夏油杰说。 “是啊,”家入硝子应和着点点头,“难道是嫉妒真前辈不仅比他受欢迎,而且作为美少女还能肆无忌惮地穿漂亮小裙子吗?” 五条悟不可置信地“哈?”了一声,他原本翘着腿,现在冒火地将作为支撑的桌子踢翻:“老子像是会嫉妒别人的人吗?穿裙子什么的老子想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从不顾及他人!” 于是家入硝子和夏油杰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们当着五条悟的面拿手遮住嘴,用普通人都能清楚听见的音量大声地“窃窃私语”。 “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哎,别说了,看了觉得真可怜……” 五条悟最终把食指搭在了中指上。 —— 禅城真对于五条悟不喜欢她这件事心里一清二楚,并且对于五条悟为什么会讨厌她的原因弄得明明白白。 每当五条悟不给她好脸色看的时候,其他人都会跑过来手忙脚乱地安慰她,生怕她为此感到难过,庵歌姬甚至会义愤填膺地说一些五条悟的坏话。 “那家伙就是不尊重前辈的那种人啦!” 禅城真用她们给的纸巾虚虚搭在眼睛上,假装自己不愿意让脆弱的模样给他人看见,实则心里很是奇怪—— 她为什么非要为此感到伤心呢? 禅城真关心同学,尊敬老师,爱护后辈,一视同仁地温柔对待着所有人,只是因为她的性格如此。她对人永远都是既亲切又友善的,所以理所当然对于五条悟也应当这样。 尽管五条悟总是不肯接受她的好意和照顾,甚至还会说一些在别人看来很恶劣的言语。 不过禅城真对于五条悟的关照也只是例行公事,至于五条悟究竟对此什么态度,那就不在禅城真操心的范围了! 所以就算是装作此次被五条悟伤透了心,但是下一次见到这家伙的时候,禅城真依旧要言笑晏晏地同他打招呼。就算是被京都校的后辈问起,抱怨说“小真前辈为什么还要对那种可恶的家伙这么好”,禅城真就只能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表示并非什么大事。 “五条同学在针对我吗,我都没有意识到啊……也许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吧?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够和他和好,因为我不希望大家为此感到烦恼。” 这种话说出口,无论是东京校的,还是京都校的,大家看五条悟的眼神就如同看垃圾一般,连他的挚友夏油杰都不站在他身边了。虽然她不想造成这样的结果,但是禅城真每次看见五条悟恨得牙痒痒的时候,内心偶尔也会被愉悦到。 总而言之,茶言茶语的代价就是五条悟变得更加讨厌禅城真。 讨厌到连禅城真在姐妹校交流会个人战结束后,专门给东京校送来作为慰问的限量甜品,五条悟连一口也不愿意吃了。 仔细一想,其实禅城真曾经有一段和五条悟感情很好的时间。 那个时候她还很年少,十四五岁的年纪,客居在禅院家,彼时正因为各种事感到心烦意乱,所以才躲进作为远亲的家里寻求一些清静。 大概这样的大家族是不介意养个闲人的,所以她心安理得地住进去,没有任何寄人篱下的拘束感。她找的房间非常僻静,隐藏在竹林的后面,平时偶尔作为茶室使用,并不经常有人来。夏天的鸣蝉吱吱呀呀地叫得令人恼火,庭院里的鹿威蓄满水,发出清脆的响声。 禅城真就躲在室内,苦恼地握着笔,想尽一切办法往自己面前翻开的书上加一些笔注。 她的心绪大抵都是乱的,可全然也不仅仅是因为这样燥热的天气而乱。家中这样那样的事搅和在一起,像是风把落叶带进了平静的水池,叫这个少女的心不得不泛起涟漪。 每个家族里总是很有一些说不得的破事。禅城家是这样,禅院家也是这样。他们以前或许有着同样一个先祖,或者应该互为姻亲。禅城真对咒术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不感兴趣。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所有的家族都是如此,因为自诩高贵的原因只会选择与同类通婚。 所以她就算是个咒术界的局外人,出于带着家族的血和对身份的认同感,总是和一些莫名其妙的家族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禅城真前些天刚听了两个人站在墙角嚼别人的舌根,说“扇生了两个毫无天赋的女儿”,然后又听见别人讨论说现任当主禅院直毘人的儿子们中,究竟谁更加有继任的资格。 她为这些人浅薄的无聊感到了厌倦,多嘴多舌的人到哪里都有,也不知道这些事与他们有任何关系。 不过禅院直毘人的那个儿子真的很烦。 名叫禅院直哉的小鬼,因为咒术师这个职业八成依靠着天赋,所以打出生就被认定了前途可期。在众人的赞叹中长大,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欣然接受,不出意料地长成了一副讨人厌的性格。 不仅狂妄,甚至还有些看不起别人。 打一见面起就在她面前说些‘你这种女人嫁不出去的’之类的话。 禅城真那时候养气的功夫还没有现在这么好,于是口中说着‘哎呀直毘人叔叔你家小孩真可爱’,然后把禅院直哉的脸掐的又红又肿。 这个年纪的小鬼,就连狗都会觉得嫌弃,更何况禅院直哉三天两头地就往她这里跑,活泼好动到想让人给他一拳,更何况这个小少爷还长了一张嘴巴。 禅城真明里暗里表示过好几次不愿意和这家伙见面,他父亲为此告诫他不要来骚扰客人好几次。但是这小鬼全部置若罔闻、我行我素,把自己老父亲的吩咐当做耳旁风一般。所以后来禅城真开始动手打他的时候,禅院家的家主直接选择视而不见,谁也救不了他。 尽管在禅院直哉惹怒禅城真的时候,她能够采取有效手段迫使他尽快进行自我反省,但是这么聒噪的家伙在面前晃来晃去,实在是让人很不愉快。 于是禅城真每天一大早的时候就躲在偏僻的房间里,打扫房间的仆人们迫于她的警告不能充当小少爷的眼线,想要找人的禅院直哉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拉开房间的樟子门,像是躲猫猫一样在禅院家的宅子里跑来跑去。 美名其曰:“让这小子在该有的年纪里好好感受童真。” 燥热的天气让禅城真心中生出一丝烦闷,原本这些东西在平时根本就不能称得上困难,但此刻她盯着书页好一会才理清了这里这么写的用意。 樟子门‘唰啦’一下被拉开的时候,她合上书直接站了起来,打算在小表弟说出让人厌烦的话之前,就打他一顿然后再转移阵地。结果不是映入眼帘的不然禅院直哉那张惹人怜爱的小脸蛋,而是一个白头发的少年。 他带着圆形镜片的墨镜,从上到下地打量禅城真了几眼,不耐烦歪着头地发出疑问:“你这家伙是谁?为什么会在本大爷的秘密基地里?” 咒术师的小鬼都是这个不讨人喜欢吗? 禅城真的视线在他的漂亮小脸蛋上打了个转,确定了这人不是自己没有露过脸的亲戚:“你不是禅院家的人吧?” 少年闻言露出了[听听你在说什么屁话]的神情:“如果不是禅院家请老子过来,老子才不会来这里!” 他哐的一下拉上门,直接走了进来,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这里是本大爷躲清静的地方,无关人员快点滚。” 禅城真早就把这块地方视作己有,因此非常不客气地回答说:“很抱歉,我也是来躲清静的,论先来后到,滚的应该是你吧?” “说得好像你是禅院家的一样。”这家伙盘腿坐在了禅城真的面前,活脱脱一个不良少年的模样,“之前都没有见过你,你是跟着自己家老头子一起来的吗?” 禅院家今天要举办聚会,禅城真本来也收到了邀请,但是咒术师们的聚会,她一个非术师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怪不得今天禅院直哉一大早没来到她面前讨嫌,估计这小子正被老爹提溜着在别的长辈面前表演才艺。啧,天道轮回,因果报应,禅城真早就劝过他要善良。 不过按照臭小鬼的性格,没准很享受被人注视的感觉也说不定。 因为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禅城真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她知道这个白头发的小鬼把她当做了咒术师家族出身的人,但是也没有专门去纠正,只是说:“禅院家是我家的远亲,我现在住在这里了。” 一瞬间,禅城真觉得眼前蓝眼睛的小鬼动作一顿,等到再看向她的时候,眼神中带上了微不可查的复杂,他慢吞吞地说道:“我叫五条悟。” 后来禅城真才知道,五条悟把她当做了禅院家从其他家族中收罗过来有咒术天赋的孩子,怪不得这家伙突然态度有了些微妙的转变,原来是幼年期五条悟所剩无几的同情心作祟啊。 2、第二章 五条悟从那以后就时不时来找禅城真。 这个人是五条家最珍贵的神子,六百年一遇的六眼,虽然禅城真很不明白关于咒术之类的专业名词,但是多少能够从其他人对待他的态度猜到五条悟的特殊。 但是每次五条悟来找她的时候,并不会造成多大的动静,所以她怀疑这家伙来每次禅院家,都是偷偷跑进来的。 不过禅城真才不会多问,他们两个从禅院宅跑出去,翘上一天的家,去逛街、喝奶茶还有吃甜品。等到日薄西山的时候,禅城真回到禅院家,就看到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用手撑着头的禅院直哉跳起来,大声质问她哪里去了。 禅城真有时候觉得这样的情况很好笑。 无论是五条悟,还是禅院直哉这个小鬼,都觉得自己出现在禅院家,是因为家里对她漠不关心的态度,致使她生活在窘迫的寄人篱下的境况里。 白头发少年的性格十分恶劣,虽然因为莫名的原因对她有了那么一丝缓和,可他觉得自己愿意和禅城真说话就已经成了天大的恩赐,因此他们去哪里做什么,全部都是由五条悟来决定,从来不征求禅城真的意见。 他们去看电影,买票的时候,禅城真被海报上的《佛莱迪大战杰森之开膛破肚》吸引了视线。 五条悟就在墨镜后面翻了个白眼,他说:“听名字就烂得很,而且特效片有什么好看的。” 于是禅城真以进为退:“不然就看《小猪大行动》。” 五条悟看了一眼海报上憨态可掬的卡通小猪,他把手伸进她抱着的爆米花桶里,最终还算选择妥协了。 其实电影院的柜台里有卖有两种口味的爆米花,两个人都各自买了一大桶,五条悟最开始嘲笑禅城真的品味,可是到了后来他觉得她的焦糖味道比奶油的更好吃。 别人的东西总是更好,这可能是猫猫们的通性吧。 禅城真买蜜瓜冰淇淋的时候,蓝眼睛的波斯猫嘴边还沾上了一点奶油的残骸,他晃了晃手,用一种理所当然地语气说道:“悟大人吃你的东西是你的荣幸哦。” 可能五条悟就是这么损的一个人吧。 他们去打电动,这家伙为了获胜还要用上咒力来操纵,每次从电玩城出入的时候,别人看向他们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两个逃学出来无所事事的不良学生。 于是禅城真就说:“悟大人,你都不上学的吗?” 五条悟说他没有去过学校。不过想想也是,珍贵的幼崽怎么可以和麻瓜们混在一起,要是在学校里学到了一些不好的理念,那就大事不妙了! 禅城真手里抓着小白猫形状的气球,她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气球和五条悟很像,等到逛超市的时候,她在里面买了一只油性马克笔,给白猫脸上画上圆圆的黑色墨镜。 带着墨镜的小白猫气球寸步不离地跟在小真后面,随着小真的走动在空中上下颠簸。 然后小真安慰着说:“没有关系,反正我也没有上过什么正经学校。” 五条悟非但没有领情,反而直白地‘哦’了一声。 “文盲啊。” 禅城真不知道是这个家伙又擅自主观地给自己加了奇怪设定,还是他本身没怎么和同龄人接触过,总之就是非常不会讲话。 五条悟觉得禅城真可怜,可这并不妨碍他说话堵禅城真。 而禅城真也同样可以反过来可怜五条悟,这个小鬼恐怕从小到大都是没有朋友的。 十字路口的绿灯亮了,穿过马路的时候,禅城真撒开了小白猫气球的线。 画着小圆墨镜的小白猫气球轻轻地飘啊飘,缓慢地升在了半空中。小真和五条悟的视力都非常好,他们看见小白猫气球像个风筝挂在天空,印上去的笑脸摇摇晃晃地和地面上的小真打招呼,最后‘砰’地一声爆开。 禅城真如实地向身边的少年汇报情况。 “悟大人炸了。” 然后她的额头就被五条悟戳得一片通红。 —— 在禅院家的生活平淡又清静,和魔术协会的一切都隔绝起来,有时候也令禅城真产生了一种她是一个无依无靠、只是因为拥有咒术天赋而被送到了禅院家的小小少女。 要是真这样就好了。 可以通过自己的意向选择成为咒术师,或者不成为咒术师,能够脱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作为普通人,那样的日子没准还很惬意呢。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禅城真的家族在数代以前,也能被称作世代累积血统与知识的魔术师家系。 由于传承的魔术刻印的衰老和损伤,再加上魔术回路的劣化,使得禅城家逐渐成为了与魔术毫无关系的平民。 原本以为禅城家会永远沦落如此,成为与普通人别无二致的资产家。 但是就在大家都彻底接受命运的这一当口,这个家族又诞生了一个天生就具有资质的孩子。 这个无论是魔术回路的数量还是质量都非常优秀,而且从小到大十分聪明,无论是看到什么还是教给她什么,都能够如数弄懂,并有没辜负大家的期待。 毫无疑问,禅城真成为一位魔术师是注定的事。 因为魔性会同样招来魔性,倘若不去有意识地理解魔术,自己主动走出条例,就会因为自身的血而陷入各种各样的怪异事件中。 除非她心甘情愿抛弃一切,连作为人的生存下去的资格也舍去,连被其他的魔术师高高兴兴地以收藏之名泡进福尔马林里这种事都不介意。 更何况,她家里的那些人还指望禅城真肩负振兴家族的使命呢! 尽管传承早在数代之前就断绝了,但是没有问题,因为禅城真是天生就具有才能之人,她理所当然地能够重新搭建起魔术回路,然后‘禅城’之名就能继续以魔术师的家系延续下去。 所以禅城真作为禅城家最珍贵的继任者,就算是她想要跑到禅院家做养子,家里的那群人绝对也不会同意。 禅城真也没有想过跑去禅院家做养子。 她坦然接受了自己既定的未来道路,并且也不觉得光凭改名换姓能够摆脱这样的束缚。 奇异之间绝对是相互吸引的,像是母亲曾经那么努力地脱离了她生长的地方,不也是因为爱情栽进了父亲家这个陷阱吗? ……只要自己身上流淌着这样血,那么就绝对不可能有幸免于难的侥幸之心。 禅城真的资质非常好。 因为她出身古老名门的母亲是非常优秀的母体,父亲的血液里也流动着魔术因子。虽然两亲明明都是普通得再普通也不为过的两个人,但是两家的血混合在一起,随机组合之间却产生了令人惊叹的变化。 她不仅有着魔术的天赋,也有着咒术的天赋。 这也大概是五条悟会将她当做咒术师家族出身的孩子的原因。 她打很早就通过考试考进了时钟塔,同时家族为她支付了不菲的学费,所以相比禅城的家族,时钟塔才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最高学府的授课就像是普通人们大学那样非常随意,爱来不来,跟得上就继续。 可是导师们教授的东西永远都是基础中的最基础,再深入一些都是魔术师们秘而不宣的家传。这些人的特点在于恐惧将神秘泄漏到自己以外,魔术协会的内部充满了疑惑、防备与敌意的氛围。 得益于这种封闭的环境,每逢导师们适当得散布一些可以成为诱饵的只言片语,就能让筛选出许多有前途的天才充作廉价的助手。 但是年仅十岁的禅城真并不为这些课业发愁,她向来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个世界不存在禅城真无法理解、无法胜任的事物,所掌握不了的东西纯粹只因为消息闭塞,或者其他人存心将东西隐藏起来不叫她知晓。 于是没有家族庇护的她在学习的过程中,永远都比其他人要来得辛苦,甚至因为得不到支持的原因,根本获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说实话,在认识五条悟之前,禅城真从未有过成为咒术师的打算。 关于时钟塔的一切都弄得她焦头烂额,她的压力并不来源于魔道,而且在于每日里在导师的魔术工房里做一些机械的工作和基础的运算。 时钟塔里并不遵守人类社会的法律,所有学生的人身安全都要自行负责。 她还记得刚来到时钟塔的时候,明文书写的提醒又加重了她心中的危机感。 魔术师几乎都是以达到真理为目的而进行研究的学者,接近‘根源之涡’是目的,而研究魔术过程中所获得的力量不过是副产品。 所以绝大多数的魔术都不适合战斗,禅城真所学习的大多数知识也不是立刻就能拿来运用的东西。就像是物理生物数学之类的东西,每一个国中生都要学习,但是并不能立刻就在生活中起到作用。 所以禅城真只能靠着基础学科开设的护身术课,还有禅城家里好歹没弄丢的旧藏书,以及自己学的东西,搞一些乱七八糟的魔术来给自己一些安心感。 有的时候她整理自己的研究笔记,觉得自己真是好笑又可怜。 但是没有办法,禅城真必须要成为优秀的魔术师,除非她的志愿是以后成为校友们的标本或者材料。 这个人虽然有着咒术师的天赋,但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去系统的学习。 一是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待在伦敦,近几个月才从英国回来;二呢,则是因为伦敦的魔术师都不怎么看得起地方产生的神秘。 他们把一切没有记载过的东西都称为‘咒术’,并且觉得它们粗糙又落后。 禅城真倒不觉得咒术师们很落后。 阴阳师们和咒术师们都是日本很古老的学问,甚至咒术师比阴阳师更加适应时代的变化,理论也根据时代逐渐有了科学的解释,甚至有的还非常晦涩复杂。 但相比于作为外道、真心不把人类当做同类看待,甚至不把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当做人来看待的魔术师,禅院家的咒术师们虽然口头说着“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这样的话,但却没有任何报复社会的举动,未免也显得有些过于可爱了。 所以这就是禅城真选择成为魔术师而不选择成为咒术师的原因。 因为魔术师们会把魔术天赋出众的普通人抓起来泡进罐头里,而咒术师们不会把咒术天赋出众的家伙作成标本,甚至还会保护普通人,所以放着不管也没有关系。 但是五条悟的出现令禅城真改变了她的主意。 她看见五条悟随手祓除咒灵的情状,少年挡在她的面前,「苍」的光辉是那么耀眼。 一瞬间那个淤泥一般的咒灵就灰飞烟灭,和禅城真看到的其他咒术师和魔术师都是那么不一样! 于是小真对五条悟感慨:“你好强啊!” 悟大人叼着巧克力pocky洋洋得意地收了手,然后狠狠搓了小真的脑袋一下。 这时候的五条悟还是有那么几分可爱的,自从步入了青春期之后,白色大猫猫的桀骜不驯就日渐增长,很少就与她有那么亲切的互动了。 他说:“没事啦,悟大人是最强的——” 仔细想起来,禅城真在入学以前的那个夏天,和高专二年级以前,和五条悟的关系很好。 那个夏天树上的蝉鸣不绝,蜜瓜冰淇淋浸出丝丝凉意,他们怎么样都快乐,他们去哪里都快乐,杯子里总有加冰块的可乐喝。 回去的时候夕阳把两人的倒影都拖得那么长,但是悟大人的影子总是要比小真要长那么一点,就像他祓除咒灵的时候总要站在她前面那样。 —— 禅院直毘人为自己不省心的儿子们操碎了心,十来岁的男孩子皮起来真是人憎狗厌,更何况因为是自己儿子的缘故,旁边的人都不敢怎么约束管教,于是教导自己崽子的重担就只能肩负在他这个每天忙碌的老父亲身上。 他处理完家族的事务,又修理完几个儿子,打算躲在书房悠闲自得地喝点酒的时候,就看见客居在他家里的禅城家未来家主,正站在门口对房间里探头探脑。 他的侄女对他说:“直毘人叔叔,长大以后我想当咒术师!” 禅院直毘人听了可高兴了。 原本以为禅城真是来告状而拿起藤条的手又放下。 他心情不错,大发慈悲地免除了今天禅院直哉即将迎来的痛打。 3、第三章 亲戚家最重要的继承人想当咒术师,那又能怎么办? 禅院直毘人不能阻止她不务正业,不能对她说,你虽然有着咒力,但是生得术式和其他的才能俱是不详。 魔术师有着魔术师的做法,咒术师有着咒术师的做法,禅城真在魔道之上颇具天赋,但是跑到另外的地方可不一定能够发扬光大。 他只能爽朗地应了,然后反手推荐禅城真进入东京的咒术高专学习。 禅城真在入学之前对于咒术这种东西纯粹的一无所知。 她和五条悟一起入学咒术高专,但要比五条悟要年长一点,顺顺利利地跳级成为了他的前辈。 抛开心理年龄不讲,单纯就出生日期而论的话,禅城真满打满算也只比他大上六七个月而已。 但就是源于这微妙的六七个月差距,导致自己的小跟班小真突然变成了需要用敬语称呼的‘真前辈’,他们老是因为排课的原因分隔两处,无论换做谁心里恐怕都会有些不高兴。 那个时候五条悟和禅城真两人间的关系是很好的,这个人平时没什么朋友,一方面是有些臭屁的性格谁也瞧不上,一方面是身边的人总是因为六眼的关系,要么小心翼翼地对待他,要么带着一些看热闹般的恶意。 骤然在特定的环境遇见了一个寄人篱下生活在禅院家的孩子,心中自然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同样也没朋友的异样感觉,以及一点微不足道的、想要拯救的怜悯之心。 [原来你这家伙没有朋友啊,那本大爷就勉为其难地照顾你一下吧。] ——这个人的脑袋里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 不过虽然是这样嚣张的态度,但是归根结底每次总是五条悟主动过来找禅城真。 别看小真似乎总是待在禅院家重重院门之中,但实际上她在时钟塔中人缘好的不得了,甚至倍受导师的喜爱,所以,没有朋友的家伙,至始至终就只有五条悟一人而已。 可是五条悟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进入东京咒术高专以后,他照旧像以前那样习惯性和禅城真待在一起。 但两个年级各有各的班主任,更不会在一起上课,也不能叫禅城真留上一级,跑到一年级的教室里去。 五条悟最开始自有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但开学第一天认识的新同学夏油杰也挺有意思,令他不得不放弃强行将自己转化为二年级生的打算。 不过这也并不妨碍五条悟和禅城真之间的友谊。 咒术高专的课程排得并不是很紧,五条悟得空的时候就会专门跑过来去找她。 有理论课的时候,他会心血来潮翘课,趁着夜蛾正道回头写板书的机会溜出教室,把夏油杰写废的报告揉成小纸团砸在禅城真的桌子上,就像小学生那样想办法引起她的注意。 出任务的时候,他会让禅城真的辅助监督将他带上,训练之时更是要理直气壮地混入二年级生里,将前辈打得哇哇大哭,更有甚者缠着教务主任强行让一二年级联动也是常有的事情。 咒术高专的生活就像是开盲盒一样,永远不知道五条悟以什么方式出现。 说不定下一个转角就会跳出一只带着墨镜的白色大猫猫来,用软乎乎的爪子从后面搭住禅城真的肩膀,对着她的同期们说:“你们的真同学借我一下好啦!”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五条悟的胡闹,有禅城真出席的委托,如果五条悟的行程没有冲突,那么顺理成章地就会附带一个让人头疼的编外人员。 为什么会说他令人头疼呢? 因为五条悟会带着好学生禅城真甩掉辅助监督,就像曾经他们背着禅院家和五条家的大人们聚会一样,两个人顿时失去踪影,这样的行为与其说是出任务,还不如说是明目张胆地逃课。 不过那都无所谓了,因为是五条悟,所以任务再棘手也没有关系,因为是五条悟,所以没有辅助监督也没有关系,因为是五条悟,所以忘了放下「帐」然后上新闻热点也没有关系。 ——因为有五条悟嘛! 五条悟是最强的问题儿童,所以有什么锅都推给五条悟,只要说祸都是他闯的,那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整个世界依然一片风平浪静。 如果说五条悟是惹是生非的主犯,那么被胁迫的禅城真甚至都不能称得上是从犯,充其量也只能算作被祸及池鱼的倒霉鬼。 就算班主任夜蛾正道做最后清算的时候,也是由五条悟抗住了大部分的火力。 于是两个人日常我行我素,他们一有出校的机会就往外面跑,外面的世界是那么大,无穷无尽广袤无垠,好似无论什么样的家伙都能够容得下,自然不会差一个小悟和小真。 他们会在涉谷的街头逛一圈,然后去买新发布的游戏,在秋叶原排长长的队伍,一起去围观非常火的女仆餐厅。 穿着女仆装的少女在他面前使用着‘让蛋包饭变得美味’的魔法,在五条悟‘你是个笨蛋’的眼神里,小真沾了一点蛋糕上的奶油,抹上了悟大人的脸颊。 “啊,真的中招了耶!” “谁会在你这个笨蛋面前一直用无下限的术式?” 小悟用手指沾起奶油,想要在小真的脸上报复回去,但是禅城真依旧获得了赦免。 因为如同百合花可怜又可爱的少女,顿时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的姿态:“拜托了,因为悟大人真的好闪耀,小真想要试试悟大人是不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猫咪的尾巴顿时翘了起来。 有着漂亮蓝眼睛的少年对她说:“我允许你了。” “……啊。” “我允许你亲亲我。” 小真觉得有些惊讶,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喜,虽然话题转变得如此之快,不过禅城真意外地不讨厌这种感觉。 于是她轻轻地踮起脚,五条悟也主动向她弯了弯腰,伸手扶住禅城真的肩膀。 亲亲额头,亲亲眉毛,亲亲漂亮的眼尾,细细密密的轻吻,亲亲热热的动作,眼睛注视着眼睛,脸颊靠着脸颊,好似两只聚在一起亲密无间的小猫,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但是禅城真和五条悟都不在乎。 亲到最后,她在少年的嘴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这个吻一触即分,味道淡淡的,清清凉凉得好似夏季里的薄荷糖。 少年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这个人好容易满足!’ 这是小真当时的想法。 禅城真和五条悟的生活依然快乐,吵吵闹闹的根本不曾停歇。 他们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训练,一起挤在同一个房间里通宵打游戏,同期们总是拿无奈的眼神看着他们,夏油杰有时候会调侃:“你们俩又要去进行秘密活动了吗?” 哪有什么秘密活动? 因为小真是悟大人的小跟班,所以要跟着悟大人一起行动,会有这样的误解根本没有办法! 仔细一想,那个时候的五条悟果然很喜欢禅城真。 白色的大猫卧在喜欢的人膝盖上,拍打着尾巴将她圈起来宣誓主权。 有的时候禅城真从梦中醒过来,五条悟坐在沙发上啪嗒啪嗒地打游戏,于是小真就迷迷糊糊地让清醒的悟大人帮她去楼底下买些东西,自动贩售机的饮料、食堂里的饭、便利店的冰棍和杂志。 偶尔一两次要求有些强人所难,悟大人听了以后让小真自己去。 “可是我很不方便啦……”小真含含糊糊地说道,做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本来生理期的时候就很不舒服,拜托了,这件事只有悟大人才可以做到。” 于是悟大人脸蛋很红,以他的脸皮当然不会为买点奇怪的东西觉得羞耻,但他还是嘟哝着‘为什么要听跟班的话啦’,僵着身体走出了房间,最后依旧是将小真要的东西一个不落地带了回来。 谁让禅城真是五条悟的小跟班,五条悟拥有要保护小跟班的职责。 所有的危险,所有的指责,所有的困扰和烦恼都将不复存在,因为有五条悟嘛! 只要悟大人在,一切都会有办法! —— 禅城真拍了拍还在睡梦中的五条悟的肩膀,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我要请假回家一趟,因为我姑姑回来了,我要去机场接她。” 禅城真的姑姑是个普通人,虽然禅城家在父亲那一代完全与神秘和魔术绝缘,但魔道的因子仍旧蕴藏在禅城家的血脉之中。 作为孕育下一代的‘父本’和‘母本’,也就是所谓的用来育种,可以为下一代改善资质的潜力依然非常优秀。所以禅城依旧能与一些魔道世家维持着姻亲的关系。 而禅城真的姑姑,在嫁给远坂家族的第五代当主以后,所生出来的两个女儿也拥有着非常优秀的潜质。 魔术师的刻印只能由一个后代所继承,所以听说他们家正在面临如何安置另外一个优秀继承人的苦恼局面。 这种草率的现实令同样面临着困局的禅城真感到作呕。 ……但远坂家主是个十分优秀的魔术师,并且对于目前在时钟塔就读的禅城真有着这样那样的恩德。 她不得不回家一趟,在家里人的暗示中,她不得不为日后道路上的助力打好关系。 禅城真心思千回百转之间,沙发上的五条悟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坐起来打算跟着她起身就走。 “我打算回家……你去干什么?” 五条悟睁大眼睛,这才意识到禅城真不是在叫他和她一起走,有些懊恼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躺回去不再和她说话了。 这反应让禅城真觉得有些好笑。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他们应该是在交往吧。 4、第四章 禅城真在禅城宅见到了姑母和远坂家的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五六岁的年纪,都是黑色头发、蓝色眼睛。 姐姐的头发要长一点,扎着双马尾,是个活泼漂亮的女孩。 妹妹的头发则要短一些,末梢堪堪到肩膀的程度,同样扎着两个小辫子,天真无邪,有种毛绒绒的小动物般的可爱。 禅城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对亲戚家的孩子,作为禅城家的继承人,她有的时候会跟着父亲出席各种社交场合。 远坂家和禅城家的关系很近,远坂时臣的性格非常宽厚正直,对待禅城家并没有魔术师特有的门第之间的傲慢,因此双方对彼此的感官都非常正面,凛和樱都很喜欢来外祖家。 她给两个女孩准备了漂亮的珠花作为礼物,女孩们露出开朗的笑容,高高兴兴地朝禅城真道谢,妹妹的性格有些羞赧,总是跟在姐姐的后面,多数时候都是姐姐在同禅城真说话。 远坂凛很少在外祖家见到这位表姐,印象中禅城真是在时钟塔读书的魔道上的前辈,她像每一个孩子那样对于那个魔术的世界充满憧憬,但远坂家的当主这时候只让自己的孩子接触一些较为安全的魔术。 ——说是‘安全’,亦可以称作微不足道。 所以她乍然在生活中见到一个除却父亲以外,很容易接近的魔术师,于是在好奇的神情中蹦出许许多多的问题。 “时钟塔是什么样的呢?” “老师们传授的知识是不是很厉害?” “姐姐一个人在国外会不会孤独?” 远坂凛牵着妹妹的手,像是小鸟一样围着禅城真饶有兴致地问个没完。 “时钟塔……?是个复杂奇怪的地方吧,导师们授课都比较随心所欲,不过这也差不多是一个老师和学生的双向选择。” 禅城真回答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睛,瞧上去好似在朝着小女孩逗趣,她心里却在说—— 才怪。时钟塔一点都不好。 里面游荡的家伙全是怪人和丧尽天良的怪人。 魔术师全部都邪恶得不得了,阴险龌龊到以至于咒灵都显得比他们可爱。 为了提高魔术的涵养,他们可以搞虫子堆、人造人电池,把麻瓜当成资源和祭品,将孩子的生命转化为魔力结晶,拿活人做死徒化实验,捏烂婴儿的头骨,吞噬别人的灵魂。 哪怕时钟塔内部有着一定的秩序,但是那种秩序和这群人对根源的渴望相比,简直微弱得如同蝉翼般脆弱。 这个群体就是危害全人类的癌细胞。 如果消灭所有的魔术师可能会伤及无辜,但是每逢十个杀掉九个,绝对会有作为漏网之鱼的法外狂徒。 至于一个人在国外孤不孤独这件事,禅城真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带离了母亲的身边,整个禅城家没有任何一个她喜欢的存在。 那群禅城家的掌权者至今做着重整魔道家族荣光的美梦,不甘愿自己的子孙后代只能沦为其他魔术师们的育种机器,于是便向赌徒一样将所有的期待都寄存在一个小小的女孩身上。 禅城真的魔术回路非常优秀,头脑也非常聪颖,传授给她的所有知识都能非常快速地掌握,不存在任何初学者生疏的隔阂。 但魔道一途,仅凭个人的天赋绝对走不长远。 即便偶尔因为上天的恩赐,驽马之间诞生了一匹千里之驹,但代代相传的魔术刻印也注定了平民的天才无法出头。 魔术刻印是魔术师一生修行所得的成果,用刻印的形式,将研究所得固化为神秘而传给自己的后代。即便再怎么厉害的千里马,也无法胜过其他人积累上百年乃至于数千年的路途。 所以魔术界和咒术界同样保持着‘血统优劣论’的观点。 况且神秘这种东西,越是泛滥,越是会衰退和消减,这就导致了越是重要的研究,魔术师们便会将它们的资料藏得越深。 有成就的魔术师们大多都是参考着家传的秘藏来取得自己的成果,而禅城家的家系早就已经断绝,禅城真只能作为可悲的刚入门的新世代(newage)从头开始。 想要从零振兴禅城家基本上可以说是痴人说梦,这群家伙就存着一些不可言说的别样心思,就像有些魔术师会向有些强大的派阀献上忠诚,以成为分家的代价获取他们魔术刻印的分株。 禅城家的人也同样想要走上捷径,扒拉着自己家的族谱,找出了一个许多年前就已经离开本家的魔术师,寄希望于没有后代的他能够选中禅城真这个拥有优秀资质的血亲作为继承者。 他的研究能够被好好地发扬光大,禅城真能少走几十年的弯路,而禅城家魔术师日后继承到的魔术刻印也会更加深刻丰富。 在禅城真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没有谁问过她这个当事人和她母亲的意见,那群人便把她打包给了一个名义上是她‘曾叔祖父’的老人做学徒。 比起魔术师,这个如同榕树般干瘦枯涸的老人更像是缩在古宅里终年不见太阳的食尸鬼。 他对她的态度不怎么好,每回打量禅城真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物品或者牲口,自然不会将她当作亲人或者真正的学生看待……她在那里待了有两年,吃了无数古怪的药剂和调配身体的东西。 这对魔术师来说很正常,许多流派都会采用魔术来改造□□。为了减少移植魔术刻印时产生的排异反应,也同时为了能在到达探索那个夙愿的道路上走得更远,绝大部分的魔术师们都有着为此奉献身躯的觉悟。 除却打幼年时期的严格修行以外,服用药物改造自己的大脑和内脏并不稀奇。 禅城真为此时常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然而这些痛苦也不能向他人倾诉。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她根本不曾被告知过那些药物的真正作用,除了痛苦之外,禅城真根本不理解自己的身躯中究竟发生过什么。 曾叔祖父会定期为她做检查,评定货物的态度让躺在仪器间的禅城真觉得自己像是只被抓来做实验的小白鼠。 偶尔的时候,老魔术师会关心一下她的身体,以一种例行公事的轻慢口气:“你的体重太轻了,我要加大用药量,你得注意一点。”、“你这几天睡的时间是不是太短了?这样会影响大脑的改造效果。” 如果禅城真做不到,这老头便会大为恼火,他对继承人的关心完全细致到有些过分……这让禅城真有些毛骨悚然,老魔术师的行为看起来超出常理:因为他向来只关心继承人的身体,而从来不过问她的心灵。 不过这样惶恐的时日并没有维持多久,老魔术师找到了更符合他心意的弟子,哪怕另一个人选更加聪明,但那个男孩的属性和天赋与他的研究更加相符。 禅城真的改造于是就此被搁置,她被落在了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地,好在这时候远坂家的家主对她施予了援手,告知禅城家说可以推荐她去时钟塔读书。 禅城真十岁的时候脱离了这个苦海,然而那几年所带来的后遗症实在是波涛汹涌。 她时常在睡梦中被恐惧惊醒,改造身体的疼痛仍旧隐隐潜藏在自己的骨髓之中,几年之后发生的事件令她更感到可怕—— 禅城真曾经有机会再一次见到那位名义上的‘师弟’,然而探究其内涵,一眼便能断定身体之中栖息的灵魂早已垂垂老矣。 如果不是有了更加合适的人选,她这时候已经成为了他人延续生命的躯壳。 死亡离禅城真曾经是如此之近,这让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魔术师’这个词汇之下潜藏着怎样非人的恶意。 在时钟塔生活的那段时间里,禅城真猜疑身边出现的一切陌生面孔,并且对于生存下去怀着异常的渴望。 她并非是因为喜爱而走上这条道路,而是因为威胁和危机被逼着走上这条道路。因为她的父母给予不了她任何的庇护,她的父亲反而是促使母女分离的凶手。 禅城家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烂透了、将所有妄想托付在一介孩童身上的恶心家族。 禅城真多年以前的境遇,比起误会里被卖给禅院家做咒术师的分家小孩还远远不如——她厌恶他们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在异国他乡对他们生出怀念? 不过表里不一向来都是禅城真的特技,正如小真一如既往如同她的名字那样素来真诚。 “会思念家人吗?……这种人之常情,真是没有办法啊,小凛是担心会和小樱分开吗?” 女孩回过头去看妹妹,就连这时候也不忘紧紧地拽着妹妹的手,妹妹默契地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小凛在接受到这个信号以后,眼睛顿时就亮了,她望着禅城真,大声说道:“我和樱才不会分开呢,我们约好了要一直在一起了。” 禅城真稍稍点点头,也朝着她们笑,好像是在笑这两个女孩的天真无邪。 5、第五章 等到禅城葵带着两个女儿去庭院看花的时候,禅城真便和她的父亲远远地站在走廊里说话。 “最近关于学习的事情怎么样?” “还好。” “你要多多勤勉,切勿因为自己有那么几分小聪明就懈怠,除却研究以外,也不要忘了多和别人走动交往。单凭自己的聪明才智,魔道一途是走不远的。如果能够和时钟塔的君主搭上关系,获取分株解决刻印的问题那样更好。” 禅城真的目光没有落在身旁,而是追随着庭院里的女人和她那两个嬉戏打闹的孩子,她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发言感到厌烦了,只在男人说完话后,用眼尾撇了他一眼。 然后她简短地回答说:“我知道了。” 这种爱答不理的态度自然惹得禅城真的父亲大为火光,他觉得这女孩的态度无端带着一股轻慢。 ——不为别的,只为魔术师的身份。 禅城家既然不惜一切都要重归魔道家族的地位,那就说明他们自然也认为魔术师绝对比寻常人类要高尚得不止一分半点。禅城家在面对普通人时拥有的优越感,在真正的魔术师面前压根不值一提。 禅城真的父亲同样认可这个鄙视链,所以在叮嘱女儿的时候,一方面‘父亲’的身份,让他不得不产生出一股上位者的心态,但作为被排斥在魔术世界以外的普通人,这让他又在遭遇禅城真的冷待以后难免气急败坏。 “你在看什么?你姑姑和她两个女儿有那么好看吗?” 他说:“以前没有见到你对她们有多上心……是不想和我说话吗?因为你这段时间根本就没有去时钟塔,成天待在东京。你半路跑去专门学校做咒术师的事情,以为能够瞒得住我吗?” “之前待在禅院家住着,那也就算了,可是现在怎么这么不务正业?真,你不要忘记你的使命,也不要辜负整个家族对你的期待。这么多年,禅城家一直对你的学业鼎力相助,在资金方面,从来都没有欠缺分毫。” 男人严肃的语调中充满了指责,但是禅城真听了以后只觉得好笑。 如果放在早几年,她摸约会被这些话给弄得愧疚得直接找不着北,可放在现在,这些话她听得耳朵都几乎要长茧,已经无法在心中勾起任何的波澜。 ——魔术师这条道路,难道不是他们对禅城真有所求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吗?他们给她制造了这么多痛苦,而现在却挟恩图报讲究起了恩情…… 禅城真压着好笑,装模做样咳了两声嗽,含糊不清地应道:“这些我都知道,我有把握。” 禅城真入学咒术高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相对于魔术师,咒术师这个群体显然要正常许多。尽管五条悟时常嘟嘟囔囔地在她面前抱怨烂橘子们究竟有多么过分,可禅城真还是打心底觉得—— 如果她一开始的职业规划是咒术师该有多好! 哪怕小真很弱小,但是她有把握借助自己的聪明才智变得很强。咒术界的烂橘子们固然很烂,但是要和他们一起比烂并非没有活下去的办法。 哪怕她的体质可能会被一些人盯上,但是要论咒术师们的平均武力,绝对是比主要渴望抵达根源的魔术师们高很多,就算应对不了,她只要能顺利逃之夭夭便行。 ——从这一点来看,禅城真根本没有半分魔术师的傲气。 比起根源,她更在意的是生存,比起咒术和魔术之间的落差,她更在意的是这个术本身的实用性。 不过就目前为止,她已经走上了魔术师一途。要她抛弃往前数年的研究,转投其他的行业,这等行为可以称得上是性价比很低的半途而废。 于是禅城真对那个男人敷衍道:“咒术师嘛,不过是一点消遣,你也没必要放在心上……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况且我不觉得做咒术师有什么好前途。” 可这段话并没有打消男人的疑心,他露出并不信服的神色:“可是我看你和那些咒术师走的很近。” “禅院家的人告诉我,你是和一个五条家的人接触后,才冒出去专门学校做咒术师的念头。” 他挑起眉头:“那个名叫五条悟的小子,好像在咒术界很有名气……他是你的男友吗?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觉得找到靠山就可以随心所欲,那么到头来就只有被男人抛弃的结果。” “如果你能像葵那样和一个出身名门的男人联姻,那我也不会反对你的婚姻。时钟塔里的贵族们这么多,而你好好的魔术师不当而去做咒术师,简直就是自甘堕落。” “你是禅城家的继承人,如果日后生出有天资的小孩,那必定要冠上禅城的姓氏。且不谈你和五条会不会走在一起,但是你为了这点就在重要的事上松懈……女人果然就是女人。” 这句话让禅城真极度不舒服,禅城和禅院是亲戚,各自都有着非常不尽人意的地方。 她没少在禅院家听见对女性的贬低之语,虽说是以客人的身份入住,绝大多数人都对她都保持着最基本的礼数,但是追在她屁股后面,跑来跑去时常捣蛋的可恶表弟,每每只要一张口就能暴露这种古老大家族真正的阴暗内涵。 “可惜无论怎么样,有天资的是我这样的女人。” 禅城真的目光又回到庭院里,看着庭院中的母女三人:“你很瞧不上女人吧?然而和魔道最接近的,依旧是我和我的表妹……姑姑她知道你私底下是这样看她的吗?大概是知道的吧。” “毕竟你自卑又自傲的气质根本就藏不住,”她随口说道,“怪不得母亲会离开你。” 庭院中的远坂凛碰巧抬起头,朝着禅城真招了招手,小真迎着她的目光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在走向庭院之前甩下一句话:“既然你一直都在强调家族对我的支持,那就再多打一点钱过来。” —— 禅城真走到宿舍门口,刚一推门,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色猫咪就黏黏糊糊地蹭了上来。 “怎么不接电话?” 他弯腰抱着小真便把她往沙发上带,毛茸茸的脑袋在她的颈窝处蹭了蹭,白色的细碎头发扫来扫去,弄得禅城真有些发痒。然而就算到了沙发,五条悟也不打算撒手。 宿舍里的沙发不是很窄,但是两个人这个姿势的空间利用率很低,因为小真完全可以说是被可恶的白色大猫圈在了怀里。 她的心里难免生出某些奇异的感想:譬如说才遇见五条悟的时候,少年人的身高完全是在中学生的正常范畴。但是一眨眼,他就从高个子的男高中生,化身成在新干线上每每都要被人仰望的高大建筑。 禅城真每次和五条悟跑出来的时候,根本就不用担心和这家伙失散,因为他在人群中是比道标还要明显的道标。她把这话说给五条悟听,五条非常先入为主地认为小真是在夸他帅气。 被这样大只的生物圈在怀里,当事人不由得感到拘束:“好啦,我调了静音……悟大人能让出一点位置给我吗?” 五条悟动了,但是也只是移动了一下膝盖:“就这样坐吧,最强咒术师贴身给你做保镖呢,vip。” “那是不是还要支付报酬?” 小真顿时摆出一份可怜巴巴的模样:“可是小真的经济情况真的很拮据,光是为了读书就已经负债累累,之前还被监护人警告说家里为她付了太多的账单,不得不住在亲戚家混吃混喝……恐怕支付不起这样昂贵的委托费。” “很穷吗?这样就没办法了啊?” 虽然嘴上的语气像是在指责‘你这个穷鬼’,但是五条悟根本就没有松手的征兆。就强行推销自己的服务这一点,他心安理得的态度已经超越了太多的金牌销售员。 ——不愧是最强!就连推销的手法也是恶霸级别的! “虽然说看在我们的交情上,可以给你免单,但是要是别人知道五条悟被白嫖,那又成何体统?”他伪装出沉思的样子,又很快恢复大大咧咧的姿态,随意伸出手掌在禅城真面前挥了挥。 “所以就继续给悟大人做跟班还债吧,顺带一提,以我的身价,和你的薪水,要给我做苦工做到死才能结清哦?” “做到死?你是什么黑心资本家吗?就算是三百日元的时薪,以特级咒术师的价格来算,也不至于要做到死吧?”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不称职,明明许多工作都是悟大人在做。以后你要按时回消息,主动嘘寒问暖,还要陪我一起去排队买甜点……” 禅城真扬起脑袋看他,五条悟的睫毛很浓很翘,同样也是洁白的颜色,和他才见面的时候,这家伙老是带着墨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或许今天是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这家伙至少在和禅城真独处的时候没怎么带过了。 因为他老是要和禅城真联机打游戏,所以经常顺便睡在禅城真的房间里。 “好的,悟大人。” 还未毕业就沦为打工人的禅城真立马带入了角色:“从此以后悟大人吩咐的事,我会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应,句句有回答。我是悟大人的利剑,咒术高专的守卫。尽忠职守,生死於斯!” 这句话说完,她还朝着五条悟敬了个礼,表示了一下respect。 “倒也不必如此。” 五条悟咳了一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总而言之,你就要凡是以我为中心。好了,现在我们两个人出去吃饭。” “可是我的报告没写耶!” “禅院家的人真是什么都没有教给你啊?有些事情只要一直拖着不干,总有一日它会自己完成的。因为绝对会有人比你更着急。” 禅城真不是第一次知道五条悟是辅助监督黑名单排行榜的第一名,但是这句话仍旧让她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可是……所以……” 她期期艾艾地说话,佯装成不好意思的模样,又伸手拽了拽五条悟的衣角:“悟大人、不关心我的事情吗?” 五条悟歪着脑袋看了禅城真一眼,那表情好似在说‘你看看你在说什么猪话’,过了一会又伸出手用力地把小真的头发全部搓乱,完全是在报复禅城真将他给道德绑架。 “最强写报告也是最强的——” 少年说:“两分钟就搞定的事情。” 蓝色眼睛的天使布偶猫咪拿起笔,在报告前面思索了一秒,他问禅城真:“这是什么时候的任务,我怎么没有印象?” 小真回答道:“因为那天悟大人突然跑过来,piupiu给了咒灵一下,就拉着我去吃麦当劳了。” 五条悟是很少自己写报告的,禅城真本来以为他会乱填几个字就了事,但是完成以后却出人意料写得很好。 ——他可真喜欢我呀。 那时候禅城真总在心里这么想。 6、第六章 禅城真在走廊遇见了一年级的家入硝子,五条悟的同学,自然也认识禅城真。 那姑娘正倚在窗边抽烟,神态懒洋洋的,泪痣也随着午后的阳光懒散地耷拉在眼尾。瞧见禅城真以后,她便将手里的烟给熄了,笑眯眯地打了招呼,说:“前辈好。” “如果是找悟的话,他今天不在学校哦。” 禅城真瞧了她一眼,因为夏油杰才跟她说完同样的话。 周围的人已然将她和悟完全联系在了一起,五条悟在的时候还好,因为那时候他们的眼里也容不下其他人,但在五条悟不在的情况下,禅城真总觉得有些心烦。 心烦,熟悉的心烦,想要忽略怎么都忽略不下去的心烦。 让她躲进禅院家乃至于躲进东京咒术高专的心烦。 禅城真觉得自己的年度关键词、乃至于人生的关键词都可以说是‘烦恼’,她无意计较这个合乎情理的误会,只是同家入硝子说:“你可以同悟一样叫我「真」。” 家入硝子闻言朝她偏了偏头,额前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飘动,显得有些可爱。 “真前辈,”她姑且就这么接受了禅城真的提议,但是并没有完全接受,“要和我一起抽烟吗?” 家入硝子这时候也意识到禅城真不是来找五条悟——她抽烟,并且还要喝酒,相对于班级上的两个男孩子,完全是半只脚迈入了丑恶的成年人的恶习。 虽说这个年纪的咒术师已经开始和咒灵们战斗,甚至于沾上和诅咒师相关的任务开始杀人,但毕竟是未成年么,班主任夜蛾要是瞧见学生抽烟,难免要唠叨上两句。 可是戒烟这种事,对于硝子来说是万万不行的,每次只要感觉上来,干脆缩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直接眼不见心不烦。 东京高专每一届的学生很少,但是实际上,整个学校的占地面积很大。 因为它不仅肩负着天元所在的甍星宫和全国结界中心的职责,许多毕业的咒术师同样会依照所毕业的咒术高专为原点来进行咒术的工作。 所以高专虽说是学校,但并不止承担着教学方面的功能。 对于家入硝子来讲,这么大个地方,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无人打扰的地方。想来禅城真正好选中了同样的位置。 算是难得的缘分。 她在心里冒出这样的想法。 禅城真是二年级的前辈,学校里的学生不多,但一年级和二年级重合的交集处其实更没有多少。再加上五条悟和禅城真十年如一日地凑在一起,家入硝子显然对二年级里另外一位前辈庵歌姬要更熟悉一点。 这位前辈又热心又没有什么架子,是难得可以交流的常识人,同时也属于五条悟受害者中的一员。家入硝子是新生里唯一的女生,才一入学就被庵歌姬拉入了‘东京高专女子会’里。 因为是禅城真的同级生,所以庵歌姬会时不时在群里大吐苦水,说五条悟对前辈根本没有半点尊敬可言,动辄就开口取笑前辈;还喜欢不听人安排擅自行动,导致后面写报告的难度直接上升。 ——这种既不可爱又喜欢闯祸的烦人猫有什么可令人喜欢的? 关键是五条悟那家伙竟然还有女朋友,当事人还是那么漂亮可亲,简直是不知道该吐槽这样性格烂的人居然会被看上,还是该吐槽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能够包容他如此之多的缺点。 庵歌姬抱怨完以后,群里的女孩子们安静了有两三分钟。 然后冥冥才发消息说:“不会吧……” 家入硝子也跟着应和:“真的吗?” 庵歌姬瞬间感到困惑,连连在对话框里打出了好几个问号。 顺带一提,她们除了‘东京高专女子会’以外还有另外一个群,起源于庵歌姬认为当着人家女友的面吐槽她的另一半有些不好。 “真的吗?他对自己的女朋友都是这幅德性?” “……他们两个人真的在交往?我看着不像。” 两个人的侧重点各不相同,但庵歌姬非常坚信自己的判断:“如果你经常和一个异性出去约会,想要和彼此无时不刻黏在一起,两个人还要一起吃饭,一起行动,互赠礼物,那无疑就是在交往!” 冥冥说:“我也想交往。把前面的步骤全部略去,直接跳到赠送礼物这一步就行。” 冥冥又说道:“冗談(じょうだん),我觉得不像是在交往,至少我从真这里看到的是这样,他们两个人还没有真正走到一起呢。” 当事人声明了这是一句玩笑话,尽管只是对先前‘交往观念’的补充,但可见后面的评价也不能当真。 于是这个事件很快就被接下来的其他话题给盖了过去,但以冥冥的性格,很难说她会无的放矢,家入硝子还是难免将这话给记在了心中,偶尔将歌姬前辈所说的话,跟五条悟和禅城真的相处模式比较一下。 经常出去约会,无时不刻黏在一起—— 只要五条悟一落下夏油杰失踪,大家都会心照不宣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起吃饭,一起行动—— 歌姬前辈正是因为这点,才深刻体会到了某个人的讨厌,某只烦人猫几乎要成为了二年级的编外成员。 如果按照庵歌姬的恋爱观,他们两人就是在交往,但如果以冥冥的标准来说,这两个人尚且还没有真正走到一起。以家入硝子的看法,能喜欢上她的两个同级生的家伙,差不多都是举世级别的笨蛋。 悟喜欢禅城前辈吗? 这是明摆着的事。 禅城真喜欢五条悟吗? 她不知道。 家入硝子对这件事有种过分的关心。 如果打着关心同伴的感情事故的幌子,这借口在同学爱太过充沛的同时,又未免显得分外冠冕堂皇。 如果五条悟真的因为坏女人的玩弄受到伤害,那她和夏油杰只会在他黯然神伤的至暗时刻拍照纪念,并且在多年以后他的七十岁大寿上反复播放。 况且正如同笨蛋男高中天天吹嘘自己是最强一样,在那种事情发生之前,谁也想象不出那情形和模样。 所以她只是好奇,连带着对禅城真这个人生出好奇。 家入硝子最开始只是在想冥冥前辈发在群里的话,于是等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格外多看上了两眼。而后她又在想那人轻快的笑容底下究竟潜藏着什么,她总看起来很开心,但那是真正的开心吗? 禅城真的眼睑今天有一点浅浅的黑色阴影,她是熬夜了吗?不过依旧也不妨碍她的漂亮。 家入硝子这样想着,朝着禅城真晃了晃手里的烟盒,好像是在朝着她发出邀请。 “来一根?” “贿赂?”禅城真说。 “不……烟还是挺提神的,”家入硝子答,“大家都知道我会抽,所以没必要找一个共犯。” “有时候打不起精神来,又不得不去做点什么,抽上一支感觉挺解压。” 这话一说出口,禅城真便清楚了家入硝子邀请她一起吸烟的缘由。 她昨天晚上才熬了夜,今天起床以后便觉得状态有些不好。可是她又不得不熬夜,因为同样要顾及时钟塔那边的作业。 放在往前,禅城真一定会在出门之前处理一下脸上的痕迹,她长期以来维持着自己开朗的形象,根本不吝于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下一些功夫。 但早间时收到的消息,委实令人难过又生气,让她一时之间忘记了顾及这个问题。 这是禅城真进入时钟塔学习的第五年,时钟塔的内部分为十二学科,照理来说,每一个才入学的魔术师都会在全体基础科(密斯提尔)学习五年,然后才考虑转入其他的学科继续研习。 就像是接收完最基础的义务教育,而后再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方向,进行高等教育一般。十二个学科中的研究方向各不相同,而学生们在这个时期也会面临着对前途至关重要的导师问题。 时钟塔内的教室,更像是城堡一样的存在,自身的本质将其称作研究所倒也差不了多少。所有学科的知识对禅城真而言,在难度方面并没有多少区别,她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对安全的保障。 一个合格的导师,会在日后的道路上庇佑她顺风顺水。而无法进入前途可观的有名教室,落到不学无术的无良导师手里,那还不如立刻从魔术协会逃之夭夭。 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魔术师都拥有着进入学部教室的权利,一些天赋不出彩的魔术师,五年之期一到,也没有哪个学科愿意接受他,便只能在所有学科共同管理的五大教室里进行学习。 那种教室,只要在理论上是时钟塔的学生都可以参加,倘若沦落到这种地步,那种魔术师的日后成就如何,根本犯不着多去设想。 ——这是最坏的一种结果,以禅城真这五年来的表现,想要找到好的教室不是件难事。 但越好的地方就意味着里面的成员越接近‘魔术师’,如果她真正的才华暴露,那么绝对会面临着被‘指定封印’的危险。 所以她既要追求权势足以庇护她的导师,又不能只看重导师所拥有的权势。 禅城真将目光着落在十二个学科的君主之上,截止当前除却目前的基础科的君主对她表示欣赏以外,其他根本毫无反响。 因为特兰贝里奥是主张广开门户的民主主义,对作为新世代(newage)的魔术师并无歧视之意。君主·特兰贝里奥还特地写信给她,说愿意为她解决魔术刻印的问题。 能接到一位君主的橄榄枝自然不错,但是天知道—— 他单单是女儿都有足足十几个,这意味着禅城真根本就没有办法挤进中心! 她想起周围的一个酒囊饭袋因为搭上讲师索拉乌·索非亚莉的线,加入了降灵科主任的教室,身上就不禁像是有蚂蚁在爬一样难过。 “我很好……”禅城真最后这么解释道,“只是昨天晚上熬了一下夜,有些头痛罢了。” 7、第七章 禅城真在家入硝子这里收获了安慰。 礼节性的关怀,和畅得如同熏风,虽然于现实无济于事,但好歹聊胜于无。 她回到宿舍以后,五条悟还没有从任务中脱身回来,这家伙最近非常非常忙。 如此年轻的特级咒术师本身就十分稀有,待在五条家的时候还好,自然有人帮他筛选每天接触到的消息,要请动珍贵的六眼出手,少不得一番利益交换。 可咒术高专的学生本身就是早早接触现实、可以尽情使唤的社畜,即便绝大多数任务都要先经过夜蛾正道的手,但是乱七八糟的委托还是多上了许多。 五条悟和她裹在一条毯子里看电影的时候,他便朝着她的耳朵恶意吹气。等到禅城真转过头去瞪他,这家伙就会抱怨道:“一天不见了你都不多看看我……我好累啊!” 怎么说呢,以前两个人住的位置很远,一个在禅院家,一个在五条家,两个家族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就算是偷偷翻墙出去,但总是免不了烂橘子们的一番闲话(五条悟语)。 可是等到他们跑到东京咒术高专,虽然可以每天见面,但有些时候任务多到要马不停蹄。所谓有得必有失,大抵就是这样。 禅城真顺手将沙发上的毯子塞进洗衣机里,在这之前顺便将上面的食物碎屑抖落在地上打算待会清理——养猫的生活不止充满快乐,偶尔还有令人头痛的小事。 大白猫就是一种非常可恶的生物,昨晚上禅城真在台灯下看书,五条悟在旁边吃燕麦巧克力,要和她挤在同一个单人沙发上面,单单是将小真挤成一块饼干还嫌不够。 这家伙‘喀嚓喀嚓’在旁边吃了半响,因为自己有无下限的缘故,起身以后自己的制服崭新如故,但为了报复小真不给他眼神,把所有的碎屑拍在毛毯里。 ……本来收拾的工作该留给悟大人回来做的。 无论从哪种角度讲,禅城真这个小跟班的工作干得都实在不合格。明明是跟班,却把很多工作推给领导来做,明明是跟班,却让领导主动吸引她的注意力。 就算是养猫,也得一日三餐喂饭和添水,而禅城真不仅什么都不做,还要求猫咪替她来干家务活,委实有些过分! 这样想一想,再看看时间,就看在小悟加班加到这么晚的份上,禅城真决定破例帮他这个忙。 晚上九点的时候,她抽空再度看了一眼手机,和五条悟的对话仍旧停留在‘回来之前买点饮料’的话题上,男高中生抽空回了一句‘好’,两分钟以后又补了一个暹罗猫表情包。 禅城真顺着消息往下滑,跳出社交软件的时候,邮箱里大大咧咧地躺着那位时钟塔同学明知故问关心她导师事宜的问候,她今日早晨的时候已经读过,此刻更是连礼节性写封回复的心情都没有。 即便如此,禅城真仍旧感到心烦意乱,她把昨天正在看的书打开——是讲述卡巴拉魔术基盘的笔记,但目前为止,重要的不是这个—— 她从书封和扉页的夹层中,掏出一封印有创造科(巴鲁叶)纹样的火漆印的邀请函。 信封已经事先被她拆开过了,但禅城真的动作还是足够小心翼翼。 透着静谧的暖黄色的灯光,她将那邀请函的内容再次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邀请函的本身设计透着创造科该有的设计感和优美,里面的内容倒是略显平淡: 只是邀请禅城真参与君主·巴鲁叶雷塔每年例行举办的展会。 创造科的君主是时钟塔里有名的女杰,因为侧重艺术和美的理念,所以不那么注重贵族血统,立场更倾向于民主主义,许多有才能的年轻人被她收作学生或者弟子。 虽然没有像君主·特兰贝里奥那样确切地抛来橄榄枝,但是创造科的学部长也给出了有意向的暗示。如果禅城真届时前往展会,想来一定会与这位女杰有一场愉快的交谈。 她从不怀疑自己的天资能否令他人满意,如果时钟塔的君主们愿意抛却门第之见,便能发现这个年轻人有着多么敏捷又出众的天赋。 禅城真生来便是了不起的魔术师,作为刚入门的新世代,照理说她的资质本该粗劣不堪,但魔术回路的质量和数量却远远比数代积累的名门之后都要优秀。 天赋和头脑,禅城真都不缺乏,将她困在平平无奇的‘开位’的缘由,至始至终都是缺乏最为要紧的资讯。 她为了自己的安全,不得不去获取资讯,为了获取资讯,又不得不暴露一部分真实的自己……首先,最为要紧的是,君主·巴鲁叶雷塔是否是那个她甘愿冒着风险也要接近的人选? 英国和日本有着八九个小时的时差,禅城真翻开通讯列表,斟酌词句向有交情的人发去信息问候。 她从一位同学的口中得到了时钟塔近些日子发生的新闻。 “你最近都待在远东,还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吧?那位创造科的君主,强烈向会内推荐将她的弟子——也就是那位曾经的魔法使继承人,苍崎橙子,给指定封印了。” “……” 禅城真的呼吸突然一顿,好在另一侧的人并没有在意她的沉默,而是继续自说自话: “真是有气魄呀,君主·巴鲁叶雷塔,毕竟那位冠位人偶师的技术,除却她本人以外已经几乎不可能再现了,所以还是早日妥善保存为好。本来以为可以见到了不起的活体标本,不过好像‘指定封印’的决策一下,那位魔术师就像风一般马上从魔术协会消失了。” “——不知道能否有朝一日去参观一下她的技术呢?听说她还完成了卢恩魔术的再生,不过这些专利已经被严密的保管起来了……”那位同学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禅城,你在日本有什么好待的?导师的事情解决了吗?” 她没有等禅城真回答她,大概只是因为无聊想要找个听众打发时间。 在时钟塔的时候,这女孩的态度也总是这样,翘起漂亮的手指,摆出名门大小姐的姿态,之所以和禅城真交往,也只是因为她虽然是个新世代,但还勉强称得上有才华。 而全赖她消息灵通的缘故,禅城真暂时和她各取所需。 “以你的优秀,创造科或许算得上是个不错的选择。你的品味不错,创造科的人都是了不起的艺术家,那位君主绝对会喜欢你……况且,你不正也擅长精密的工作吗?巴鲁叶雷塔是个纯粹的魔术师,有她的指导,你绝对会在根源的探索上走得更远。” 等到这场对话结束以后,禅城真才注意到她在无意识中将邀请函攥得皱成一团,原本以为的救命稻草,现在落在眼里,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 她的打算再度落空,如果真要加入,创造科君主骨子里的魔术师特质反倒会成为日后的催命符。 禅城真把那张邀请函重新展开,但是被抓得皱起的硬质纸面已经无法回到先前,她开始懊恼,懊恼自己竟然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回到极东之地的日本,以至于落入了如此纠结又被动的境地。 ……首先,十二个学科,现代魔术论不必考虑。 神秘都是古老的,越新的魔术越没有用处,现代魔术既世俗又浅显,新世代们都可以在此大展身手,禅城真根本无需加入就能获取其中的知识。 时钟塔内主张广开门户的民主主义,唯有全体基础科和创造科两个学部,现已经都向禅城真发出过邀请。贵族主义将新世代们视作推动时钟塔经济的工蚁,若非真的有极大的成就,根本无法进入他们的眼界之内。 然而在民主主义与贵族主义两者间的第三个选择,中立主义,瞧上去并不是个妥善的选择。这群人似乎认为魔术方面的研究大于政治,可想而知对于抵达根源有着多么强烈的渴求。 禅城真素来对于这种类型的魔术师敬而远之,尽管根源可以称得上这一种群体的统一夙愿,但将根源视作要务,同将根源视作毕生一切,这两者之间还是有着极大的区别。 ——难道真的就只能加入密斯提尔(全体基础科)了吗? 禅城真将书和邀请函放在床头,慢悠悠地躺了下去,在心里盘算着心想特兰贝里奥究竟有多少个妻子和女儿……应该快有两个棒球队了吧,想要在这个学部获得重视,似乎单单以学生或者弟子的身份是不足够的。 如果要接受特兰贝里奥的刻印分株,那么势必作为分家向他们献上忠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顺水推舟成为君主·特兰贝里奥的义女…… 这样解决了刻印问题,禅城家又可以依附特兰贝里奥成为贵族。哪怕作为父亲的脸面失格,可是禅城真的生理学父亲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一定会惊喜得像是猴子一样跳起来。 他就是那样一个没有志气、没有尊严的男人,连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都保护不好。或许向特兰贝里奥投诚真的不错,至少能看得出来那是一位灵活又有力的大家长。 禅城真决定明日一早起来,她就开始写信答复,现在则是立刻摒弃杂念,关灯睡觉。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和家入硝子聊天时随意说出的借口似乎真的应验,禅城真在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些感冒,肩疼腰疼,四肢冰冷。 她用手试了一下额头的温度,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什么异常。缘由是之前躺在床上,用不太健康的姿势打了很久的电话,导致肌肉酸痛,才会如此不舒服。 禅城真懒得去桌子上翻找止痛药,觉得只要睡着一切都好,她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以此来抵御寒冷。 就这样不知道躺了多久,她感觉有冰凉的东西抵着她的嘴唇,水液顺势浸着她的牙齿,禅城真顺势吞咽了一下,便听见头顶有声音说道:“还算有些喝水的本能。” 家里的猫把她给摊平放回床上,在房间里‘听听框框’一阵声响,而后湿的冷毛巾非常干脆地被拍在了禅城真的额头上——就这一点来说,五条悟从才见面时跟她吵架的大少爷人设进化得也过于贤惠。 而后他又示意床上的人靠着他坐起来。 “真、真?”白色大猫咪叫她的名字,“你知道吗?你发烧了,你偶像包袱那么重,要不要我去找硝子?” 哪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感冒都要用反转术式的! 禅城真所剩不多的理智让她下意识拒绝,况且要是五条悟半夜因为她的原因去打扰同学,明天他们两个人的事一定会传遍整个学校,即便现在的流言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五条悟好像知道禅城真会拒绝似的,在她摇头以后又给她喂了一颗药。小真烧得脸蛋都红扑扑的,无精打采,睫毛低垂的模样真的非常可怜,这唤起了他为数不多的同情心。 “……你还真是不会照顾自己。” 要是换做以往的小真,那么肯定会在此刻理直气壮地反驳说:“正是因为什么都不会做,才显得悟大人十分厉害。” 但是伶牙俐齿的当事人此刻已经病得浑浑噩噩,上一句发表的讲话还是病人自身苍白无力的申辩——‘我没有发烧’,然后又软绵绵地阖上眼睛,这幅情形倒是为此刻添了几分喜剧色彩。 五条悟此前没有照顾过病人,五条家的佣人们好像一年四季都不会生病,他们好像是某种经年不变的景观,永远站在那里,偶尔的时候会消失不见,但是又很快有新的其他人来接替他们。 至于他的父母,印象中似乎有过那么几次,但也远远轮不到他去着急。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因为喜欢的人此刻能依赖的对象只有他。 8、第八章 吃了药以后,禅城真还是觉得有些难过,这些难过说不上究竟源自是生理,还是心理。 她仍旧感到时冷时热,可是旁边有一个人紧紧贴着她,让她知道这个时间里清醒的并不只有她独自一人。 那是五条悟,她在东京新认识的朋友五条悟。 禅城真不缺朋友,一点朋友都不缺,她非常健谈,柔弱无害的模样能让许多人在面对她时放下警惕心。 即便是出身平平无奇,她的交际范围也非常广泛,贵族们即使将新世代们视作劳动阶级,但也不吝于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给年轻的人才们作为饵料。 对于禅城真来说,只要能物尽其用,她不在意那是否是个佯装成馅饼的陷阱。除却一开始脱离学徒生活,尚未适应自由的那段时间,她在时钟塔内一点都不孤独。 要么作为天才被人夸赞着,要么去夸赞着比自己前途更为可观的天才。这些年来她积累了许多略有用处的朋友,假使禅城真每天约一到两个交情尚可的人出来见面,这样下来哪怕是一年都不会重复。 ——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可是这时候待在五条悟的旁边,禅城真却难过得要死,明明此刻不只是孤身一人,她也依然从寒冷里面品出了几分形单影只。 五条悟突然抱住禅城真。 “你非常冷吗?” 他的拥抱非常有力,抚摸禅城真头顶的动作倒是非常温柔,还非常有耐心地拍打她的肩膀和背脊,全然看不出刚才差点用拥抱将她挤压得喘不过气的影子。 那家伙在耳边低低地和她说悄悄话:“我可没有故意挤你,用力的拥抱会给人安心的感觉,从而缓解紧张和焦虑……你现在好一点了吗?如果不好,要不然干脆哭出来吧?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今晚上哭鼻子。” “——这样讲恐怕有些无聊了,总而言之,我会保护你。” 然而禅城真觉得五条悟简直在胡说八道,他绝对是有在故意挤她,因为五条悟非常喜欢贴着禅城真,有的时候从后面突然抱过来,前胸挨着后背,有时候又故意跑过来揽着她的肩膀,用冰冰凉凉的手指轻轻蹭一蹭她的脸。 禅城真有时候觉得五条悟像猫并非没有缘由,她见过猫与猫之间的相处,街边的流浪猫和同伴之间打招呼,你挤一下我,我蹭一下你,两只猫之间的互动也非常用力。 想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这种情况在五条悟的身上不应该出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人就自然而然肌肤贴着肌肤,好似这个人的术式从来都不是无下限。 禅城真的眼泪倏而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她平时不怎么哭,可是本人其实不怎么介意去表演,但是这一回哭得实在是有些不太好看。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就在五条悟的怀里,大概这个人也被小真说来就来的眼泪给弄得措手不及,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过了一会,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不是吧?你真的哭了吗?要不要明天我借你墨镜?” 禅城真被这话弄得有些好笑,过了一会,泪意平静,她用纸巾擦拭自己的脸,又问五条悟:“那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这话有点像小孩向大人耍完脾气以后,提出各种条件的无理取闹。 但是悟大人就像是任由坏心情主人糟践的大白猫,任劳任怨像一块猫饼一样摊在两脚兽的身边。 “这是当然,”他用一种大包大揽的语气说道,“你一直会是我的跟班嘛。” “所以我们两个会一直在一起?” 五条悟捧起禅城真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两遍—— 她确实是哭得不太好看,眼睛有些肿,但禅城真知道五条悟的目的不是在看这个。 六眼的视力非常好,哪怕不需要凑得那么近也能将她的状况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人知道她在哭什么吗?大概是知道的,或者说他知道小真让他知道的那一部分。五条家的六眼神子看起来不够平易近人,但是对小真却向来很好,可到底是一个非常高傲的人。 许许多多的事情,小真不说,他也从来不问。 就连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可以说是朋友,也可以说是恋人,随便怎么样定义,也无所谓旁的人怎样看待,但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彼此之间不言自明。 可禅城真此刻却问出了这样的话,他觉得她这时候又像是在雷雨天被淋得瑟瑟发抖的小猫一般可爱了,大概在病中的人就会感到格外无助且无力。 人的肌肤是柔软的,所以悟的手也非常柔软温暖,他握着小真的手,两个人的手重叠在一起,小真的手掌贴着悟大人的手心。 他说:“当然了,我们两人会一直在一起。” ——五条悟真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吗? 尽管得到了意料中的回应,但是禅城真并没有感到开心,她简直想要再次窝在这个人的怀里大哭一场。 她也好想要像一个普通的女孩那样,得到了自己喜欢的人的承诺以后开心得语无伦次,什么烦恼都直接抛在脑袋后面。 她也好想要像前一个暑假那样无忧无虑,除了第二天和五条悟去做什么、玩什么、吃什么以外,任何事都不用去在乎。 她也好想要真的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普通咒术师,在学校里闯祸、在任务过后写报告,把所有烦恼都推给悟大人就好。 但是那样根本行不通,因为禅城真是一个大大的麻烦。 她是一个毫无人性的魔术师后备役,随时都可能卷入道德败坏的漩涡。 ……五条悟可以保护她,但五条悟不可以时时刻刻都保护她。 禅城真突然憎恨起自己这时候都不忘去权衡利弊,以至于将这些动人的感情给搅得乌七八糟。她想,即便这段感情真的能够走到最后,他们也不可能维持着现在的纯粹。 五条悟所肩负的东西已经够重了,他是五条家的六眼,日后一定会成为御三家的家主,他是咒术界的特级咒术师,可想而知以后该有多忙碌。 禅城家的人不会支持她,假使她真的抛弃现有的身份——禅城真这时候又想起父亲同她说的话了,“如果你觉得感情可以依靠,那就只会落得一个被愚弄的结果”。 她绝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况且从禅院家的风气,就已经能瞧出这所谓的御三家的做派,这么一路走过来,禅城真唯独不愿意被打上他人的标签,比起谁谁谁的附属品,她更想做自己的小真。 因为前一个相信爱情而落下万丈深渊的女人是她的母亲……她从那样一个家族里逃出来,满心欢喜以为这个男人会给予她庇护,结果就造成了现在的结局。 五条悟见禅城真久久不说话,突然收紧了他的拥抱。 他一开始懒洋洋地用手轻轻贴着禅城真的脸颊,过了一会又觉得这个姿势有些无聊,于是又俯下身来,用他的额头抵着禅城真的额头。 ——蓝色的眼睛,蔚蓝色如同天空般的眼睛撞进禅城真的视线里。 在夜色里好似盈盈带着一层光辉,这个人的眼神很专注,因此眼瞳中清晰地映出小真的人影。 无论看过多少次,禅城真都会被这双眼睛的美丽所吸引。 或许传闻中被称为‘高贵之色’的虹级魔眼,都无法媲美苍天之瞳的美丽。 禅城真曾经如同每一个魔术师那般,瞧不上地方风俗中的‘咒术’,即便和自己的亲戚禅院有所往来,却从来没有生出过了解日本咒术的念头。 如果与五条悟错过,她究其一生大概都不会踏入东京咒术高专的大门。 五条悟令她对咒术的观念有了转变,她说不出那究竟是因为六眼的力量,还是……因为五条悟恰好拥有六眼。 是这样的,虽然禅城真是个倒霉鬼,是个心事重重的麻烦精,但是她现在面对的这个家伙毕竟是五条悟嘛! 五条悟从来都不问她有什么烦恼,因为五条悟总是有自信可以解决问题;五条悟从来都不去担心未来,因为五条悟总是有把握每天都过得很高兴。 猫咪很温暖,猫咪很可爱,猫咪是天使,猫咪像是棉花糖一样带着轻快又松软的氛围。 猫咪这时候握住禅城真的手,又趁着禅城真不注意偷偷在一旁玩‘猫爪在上’的游戏,见她的眼神瞧过来,他晃了晃和禅城真十指相扣的手: “不要担心,悟大人是最强的——” 所以没有关系,一切都不用担心,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五条悟就不会存在问题! “我本来带了冰淇淋回来,”过了一会,那家伙又说,“排队买的,季节限定口味的冰淇淋。可是没有办法嘛,谁叫小真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我明天就会好。” 从五条悟的角度看,小真刚才哭得鼻子都红了,现在说话时还带着点鼻音。 “复发了又该怎么办呢?” 他不假思索地拒绝道:“所以啊,我还是吃两份为宜。” 禅城真佯怒,朝着坏猫挥舞了一拳。 9、第九章 禅城真的魔道事业惨遭滑铁卢,落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境地。 但她的咒术事业同样不能称得上很好,她的咒力可观却没有生得术式,到目前为止还是个平平无奇的三级咒术师。 唯一的安慰便是这段修行非常强身健体,虽然魔术师种也有人会将武术视作一门兴趣,魔术里不乏强化身体之类的艺术,但像是咒术师这样,普遍地专研这方面技艺的情况非常少见。 长时间的大量体术训练,连带着禅城真觉得自己长期窝在阴暗城堡中发霉的身体状况都好上不少。 至少目前她能保证在遇上危险的时候能反应更加迅速,逃跑得更快。除此以外,她依旧是一个没有自保之力的弱者,要说别的收获,其实没有多少值得特别提出的地方。 咒术师的上限从与生俱来的术式中便能判断,由此可见,禅院直毘人恐怕早就料到这一点,才会顺势将禅城真送到咒术高专,盖是早就猜测到她很快就会无趣这一点。 而禅城真的现状也确实印证了这个老头别具一格的社交智慧。 ——那要怎么办呢?索性还是跟禅院家打个招呼,再跟咒术高专的同学道个别,灰溜溜地滚回时钟塔继续当底层工蚁。再想尽一切办法,挖空心思去取得什么能用上的情报。 禅城真早在康复之后,写好了寄给君主·特兰贝里奥的答复,但那封信却迟迟没有寄出去。 倒不是指她对目前这条路怀着什么芥蒂,但不到第五个学年的暑假结束,选择导师的时期彻底截止,禅城真作为投机者的本性实在是无法安定下来。 她总是想要再观望一下,以免自己错过会令人后悔不迭的好时机。 然而正是这一份犹豫,让她在峰会路转之间,开拓出了另外一个赛道。 正逢禅城真犹豫继续待在日本还是回时钟塔的时候,母亲那边的亲戚恰逢其会找上了门来。 她对这个传闻中古老的家族所知甚少,她的母亲对于出嫁之前的往事向来只字不提,好似少年时代的光阴是比现如今的灰暗更浓厚的阴影。 但在禅城真十分久远的记忆里,母亲也曾经在她童年哭闹不止的时候,特意从纸上裁出活灵活现的小纸人来哄她开心。 那些纸人们任劳任怨,任由小真将它们拎到桌面上或者书柜上戳来戳去折腾,被她戳得趔趔趄趄的同时,还不忘朝着禅城真鞠躬道歉。 彼时的禅城真还没有展现出魔道的天赋,家里的环境也非常安静平和。 她对身边任何神奇的事情都好奇,缠着母亲给她讲述阴阳师的故事。 于是那个女人就在午后温柔地讲起安倍晴明和芦屋道满斗法,说道满在斗法失败以后,用阴阳术变出一只乌鸦,飞到晴明的庭院里…… 这是小真在阴阳之术方面的启蒙,后来禅城家的人发现她的天赋,父亲便勒令母亲不要向她灌输任何有关于阴阳道的观念。 “聪明的孩子就像一张白纸,小真虽然有天赋,但不可在得到正确启蒙前就走上歧路。” 禅城真不久以后就被带离了母亲的身边。 柔弱的母亲失去了抚养女儿的资格,却偏偏要被告知自己的孩子甚至要面临莫名的危险,这样的滋味可半分也谈不上好受。 各种事端为这个家庭蒙上了难以言说的气氛,难得一见鱼沉雁杳的女儿,少不更事翻脸无情的丈夫,态度难明的亲戚,还有催促他们夫妇再育一子的长辈们。 禅城真偶尔一两次再有机会见到母亲,可那氛围再也回不到从前,她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靠在母亲的怀抱里午睡,也不明白父亲口中的‘歧路’究竟是何物。 ——是害怕她了解阴阳术吗?还是担心她冒出想要成为阴阳师的念头?亦或是害怕母亲一言不发带着她从禅城家出走? 这些疑问已经随着父亲和母亲的婚姻破裂,再也找不着答案。 但禅城真还是记得那些充满温情的时日,母亲为那些小纸人注入灵力,口中念念有词,手上所划出的符号是蓝色的晴明桔梗印。 她从未去过外祖的家里,但这不妨碍她推测出那是一个古老的大家族。 而现如今,和禅城真在京都桂离宫中约见的这个人印证了她的想法。 这是一个穿着考究的古制狩衣的年轻人,留着干爽利落的短发,神情开朗,因为常年微笑,连眼睛的线条都化作了漂亮又爽朗的弧线。 就家族的地位而言,他本该是居高临下的那一方,却比禅城真要先一步来到茶室赴约。 女侍从掀开古和室的竹帘,禅城真便看见他正倚在窗边饮茶,闲适地望着外面禅宗风格倒影如镜的湖水,见客人到来,一瞬间又恢复了本该有的正襟危坐。 “说起来,桂离宫原本的监修还是我们家不成器的后辈负责的。” 他随口说了一句题外话:“虽然现在国家的结界大都由甍星宫的天元管理,但是这一处的皇室行宫,和其他的几座大寺承担着非常重要的封印……其中封印的妖怪恰好和我们一族有所关联。” 禅城真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本来想邀请你来族地,但是这么漂亮的景色没有让你瞧上一眼实在可惜——你母亲当年在这里工作,负责维护结界的状况。其实十几年前才经历一次大修,到不了需要人特地照看的地步。” 那年轻阴阳师说:“主要是这里的环境优美,差事也很清闲,你的曾祖父非常疼爱这个孙女。” 禅城真却根本不在意这些题外话,她知道这个人感叹这么多,也不只是为了和她闲聊。单单是这两三句话,其实已经在无意间向她透露出许多有效信息。 譬如说母亲在这个家族的身份,譬如说这个年轻人的真实年龄,也譬如说这个家族让母亲缄口不提的原因—— “我猜想的果然没错。” 她突然说道,和聪明人交流果然非常省事,那年轻阴阳师也笑了起来:“你猜的确实不错。椿她有一个比她要成器的女儿。” “你这十几年生活在禅城家……这样的家族,似乎没办法给你什么帮助。不如回御门院家,在我们眼里,阴阳道和魔道从来没有只能二选一的矛盾,你可以继续你在魔道方面的事业。” “据我所知,除却成为死徒之外,魔术师里能轻易长生而不付出严重代价的机会很少……我们一族因为先祖晴明的「泰山府君祭」而得以长生不老,假使你的天赋足以支撑你成为下一代的当主,这样不就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去研究根源?” “——为什么?”禅城真说,“御门院应该不缺乏年轻人吧,为什么是我?” 她不疑惑母亲的家族会找上门来,但却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对她表达出这样看重的态度。 虽然‘下一任的家主’的假设,就像是领导为了公司上市给下属画的大饼,但哪怕只开出‘御门院’这样一个姓氏,想来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拒绝拜入安倍晴明门下的机会。 “因为你的母亲很有天赋。” 安倍有行朝着她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这个借口没办法说服你吗?也罢,因为你是个魔术师,还是一个咒术师——你父亲本身的天资一无是处,但禅城的血脉却是选育后代的优秀素材。” “仅仅如此?因为我的血脉?”禅城真质疑道,“这太武断了,没有道理。” “当然不止这样,从你成为咒术师起,就不难猜出你同时还有阴阳师的天赋,并且不差,对不对?只有这样,椿才会在离婚过后,也不愿意把你带回御门院家。像我们这样的家族完全不介意多养一个没有天赋的大小姐。” 他懒懒散散地将鬓边的垂发撩到耳后,随即悠悠地叹了口气:“但有天资的人必定不会蒙尘,她这是怕你背负家族夙愿呢……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对族人们守护先祖的心情根本不懂。” 御门院家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后代,千年以来的唯一目的便是守护着安倍晴明的御座等待其复活。安倍有行已经存世约七百年的时光,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给予禅城真一道符咒,说这是欢迎她回到御门院家的见面礼。 禅城真草草看了一眼,便在安倍有行的解释下,了解到其用途是与妖怪签订主从关系。 “式神的强度,同时也是评判一个阴阳师实力的重要标准……一般来说,新人阴阳师的式神都是由长辈准备。但你的曾祖父还是在生你母亲的气,不过我倒很中意有潜力的年轻人。” 他说:“我们一族的使命就是清除晴明计划中的一切阻碍——这一点已经向你提过了,介于离复活之日还有一段时间,所以亟需吸纳更多强力的成员。” “一千年的筹备还不够吗?” “客观上多多益善嘛,”他笑着说,“而且复活仅仅是一个开始。” ——什么样的人才能用尽上千年来谋划着复活? 禅城真上一次看到这个设定还是和五条悟看电影《古墓丽影》里的大反派。 从话里的深意来看,想必这位先祖也不像是千年以来流传的各种逸闻那样,是一位人类或者正义的好伙伴。 没准复活以后,实施的第一个计划就会危害社会的稳定和世界的和平。 他简直是将自己的后代视作完成目的的工具,然而从安倍有行自然流露出的态度来看,整个家族都将遵从晴明的意志视作习以为常。 一介死人的影响力竟然仍旧可以维持得这么浓厚,看起来这个家族完全是由一群死不了的老古董支配。 因为可以长生不老,所以在老古董的影响下可以源源不断地产生小古董……然后又发展成新的老古董,这种执着倒不如称得上是千年挥之不去的诅咒比较合理。 她忽然理解母亲为什么想要逃离。 10、第十章 理解—— 并不代表着她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禅城真不排斥恶人,乃至于她自己都守着岌岌可危的底线,随时可能沦为恶人。 在魔术师魔怔般的根源夙愿衬托下,仅仅是为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复活的先祖效力,御门院家沉重又沉闷的使命好似又显得不那么出挑。 虽然日后可能发起类似于毁灭世界的邪恶行动,但和个人主义浓烈、只想自己抵达根源的时钟塔不同,这群御门院家的阴阳师们拥有同一个目的。 譬如咒术界御三家为了维持人类社会的稳定,即便产生利益冲突,也不会轻易动用武力互相倾轧。 同理,哪怕这个家族的底色再怎么冷酷而没有人情味,现如今在晴明复活之前,他们内部也是一个不会容许有人随意攻讦的利益共同体。 答应这个邀请不会有太大的风险,而且为了令她这个中途加入的成员产生归属感,聪明人少不得会给予一些好处,使她心甘情愿地为御门院家效力。 安倍有行是个聪明人,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禅城真将符咒收了起来,对面的人充满耐心地瞧着她,仍旧是笑眯眯的,没有催促她尽快做出决定:“如何?你可以回去先想一想,有一周的时间做考虑。” 与虎谋皮是禅城真本人的日常操作,和后面可能爆出的隐患做比较,她很快得出了有利可图的结论。 “我想先看一看我的第一只式神,可以吗?” 她说:“式神对阴阳师有很重要的地位。从头开始学习一门新的学问需要花费许多心力,我想看看自己的起点再做决定。” 这当然夹杂了些许谎言,掌握新的知识对禅城真来说并不难。 她能理解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学问——字面意义上的,只要将正确的信息传授给她,禅城真就会很快运用自如,并且拓展出正确的成果。 如果她只是个普通人,这个天赋足以令她在世俗的世界里生活得得心应手。但她是个魔术师,魔术师的世界里充满了猜疑、阴谋论,还有隐瞒。 踩着巨人的肩膀上摘苹果并不难,难的是如何从零到一,如何无中生有,如何在泥沙俱下的零碎信息中筛选出有价值的结果。 她在时钟塔待了四年,为了不被其他天才抛下已经花了足够多的精力,其间的差距好比赤着脚同他人赛马。 所以如今禅城才会如此重视五年级期末转入其他学部的机会。 万一获得某位君主的赏识得以加入他的小教室,成为名正言顺的弟子,能获得的信息和资源也和当廉价助手时期换来的报酬无法同日而语。 名门出身的贵族早就有自己安排,而其他的学生就只能听从命运的抉择,对于两者来说,这个阶段是谁都不必操心的事。 可禅城真绝不允许自己听从运气,对未来的不安感和紧迫感总是迫使她去主动获得更多。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御门院愿意给她‘更多’,那自然很好,答应这码事其实无妨。 主要是想到禅城家这么多年的振兴计划被人截胡实在有趣,禅城真想看看期待落空后那群人的嘴脸。 如果拿出来的东西半点诚意都没有,那她才不管这究竟是不是母亲的家族。 干脆假意答应,拖延一番时间,连夜跑回伦敦,缩到全体基础科的校舍里,不躲到有自保之力根本就不出去。 安倍有行笃定禅城真是个有天赋的年轻人,当然听懂了禅城真的话里迂回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不戳破她的打算,只是放下茶杯,含笑说道:“那就跟我来吧,御门院这些年来收集的素材任你挑选。” —— 穿过一层又一层的结界,禅城真被带到了一处隐秘封印的地下祭坛里。 安倍有行每通过一道屏障,本来空无一物的空气中便亮起密密麻麻的符篆,将没有灯光映照的通道衬托得宛如白昼。 禅城真作为外行人,清楚随意触碰未知物是神秘侧的禁忌,她默然跟在安倍有行的后面,只是下意识将这些纹路记在心底,打算等回去搜索一番阴阳术的典籍。 “你在看吗?只是用来禁锢的结界术罢了。” 那年轻阴阳师见状,和善地解释道:“我们阴阳师毕竟不是除妖人,主要职责是维护阴阳之理,所以大家并不热衷消灭遭遇到的所有妖怪。” “能够沟通的就留下来,穷凶极恶的才会考虑清除。由于术者的水平不一,封印也会随着时间减弱,所以大家都习惯将收集到的妖怪放在结界里。” 禅城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幽幽长明的青鹭火映照下,数不清的封印物被摆放在祭坛的周围。 “一般来说,阴阳师的第一只式神都是试手。大家都会挑选性格好的妖怪做晚辈的伙伴,这样容易培养出默契。” “但我想你已经能替自己做决定了,所以还是将我的话当做参考比较好。” 安倍有行从中挑出一个瓷瓶:“很多安倍家的阴阳师都会选择雪女,这种妖怪非常实用,在战斗中,既能发挥出力量,又能有牵制的效果,生活中也能带来很大的便利。” “上限高,下限也不低,你是咒术师,自然知道人类负面情绪对咒灵有多少影响。雪女的传说家喻户晓,人类的恐惧情绪,对于妖怪来说就是‘畏’,总的来说,作用原理没什么区别。这是一个绝不会出错的选择。” 雪女确实很不错,正如安倍有行所说,各方各面都挑不出短板,但依旧于她的困境无济于事,禅城真需要更能打动自己的东西。 “不喜欢吗?要不要看看这个,鸩。她的羽毛有剧毒,能让人五脏六腑腐烂而死。使用毒的妖怪并不少,咋一眼看不足为奇。” “但是这种鸟类妖怪基本上都可以飞行,在战斗中就可以占据空中优势。此外,复数的鸩的毒能拥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安倍有行善解人意地提出一个建议:“如果你觉得培养浪费时间,我们可以去捕捉已经成年的鸩,奴良组好像就有不少呢。只是需要你花些心思格外做点心理辅导。”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颇为爽朗,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剥夺他人的自由有什么不对。 禅城真想了想,最终拒绝道:“极致的伤害……这不是我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虽说有着‘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这等俗语,可她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更好地生存,这种只叠攻击的行为容错率太低。 “治愈系的又如何呢?”遭到否定以后,安倍有行没有气馁,笑眯眯地说道,“没有办法,现在的女孩都有一点普济众生的梦想,这方面的选择有很多……日和坊、蝴蝶精、桃花妖都是很好的式神。” “因为阴阳师放在身边,随时驱使的式神就那么几个。所以大家考虑的都是复合功能的种类,只单纯拥有治疗能力的妖怪会拖缓自身发展的速度,所以就被留了下来。” 禅城真怕死,但是没有怕死到这种地步。 她知道一味只图保命手段,不过只是延长自己的苟延残喘时间。 挑来挑去,见了这么多妖怪,她已经清楚安倍有行对她毫无敷衍之意。 祭坛里的每一个妖怪都有可取之处,其中不乏在民间有着响亮名号的家伙,更没有拿饿鬼、管狐、河童之流来敷衍她。 至于再上一个档次,就连禅城真自己都没有想过。 那种实在厉害的大妖怪其实并不适合拿来做式神,即便强行驱使,桀骜不驯的性格也会导致他们随时可能挣脱束缚。 禅城真又顺着祭坛走了一段路,在安倍有行的介绍下瞧了好些品类,看到最后较为中意的是一只般若—— 这种妖怪有着强烈的封印特性,既然禅城真打不过别人,那么还是将他们和自己拉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最好。 只要做到了这一点,接下来就是体术方面一对二的公平决斗。 等到她想把决定告诉安倍有行的时候,脚边踢到了祭坛最底下的一个降临破碎的瓦罐。 上面的封条字迹已经暗淡,禅城真虚了虚眼睛,逐字逐句念出来:“どど…めき?” “是どうめき啦,百目鬼。” 那和善的年轻人看也没详看,便同禅城真说:“这是传说中有偷窃癖的女人化成的妖精,不过老实讲,百目鬼天生就是百目鬼,这种传说不过是以讹传讹。” “百目鬼有什么能力?” “就是单纯的眼睛多吧,多到这种程度,大概能给注视着眼睛的对手施加诅咒。不过并不是很长,所以无需在意……” “另外就是可以通过夺取眼睛阅览他人记忆,但想要检查大脑的手段多得是,而百目鬼只能对所有记忆照单全收,然后慢慢翻找。” 禅城真听完这话,心头一动。她原本只是想将那瓦罐扶正,现在索性直接拿起来,在青鹭火的灯光下端详。 “那个翻阅记忆……能详细说一说吗?她能读取范围有多大呢?” “你感兴趣?”安倍有行说,“估计是全部吧。小到某一天吃了什么食物的鸡毛蒜皮小事,大到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 “无比详细,无比具体,恐怕比当事人记的细节都要清晰。毕竟不是没有人试过饲养百目鬼,滥用她们读取记忆的能力。但到最后,那些百目鬼无一例外都疯掉了。” ——很好,这就是她所需要的东西。 禅城真想到。 从此以后,那些阻碍她看见真相的障碍都会消失无余,而她和她的伙伴只是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道德层面的。 至于记忆错乱方面,她自然会让自己的助手小心。 “我想要她。”她对安倍有行说。 “这只百目鬼是放在祭坛上提供灵力的祭品,放了这么久,已经快要死了,”他回答,“况且送过来的时候,她就只剩下了一只独眼。我们何不去找一只健康的?” 但禅城真觉得这样刚刚好。 不是她认为这只濒临死亡的妖怪可怜,而是因为这只百目鬼恰巧落入了如此凄惨的境地。 就像是流浪猫在下雨天遇见了收留它的人,两者之间正好树立感情。 “——我就要她。” 与安倍有行定下约定以后,禅城真离开结界,重见天日以后,顿感世界宽阔,只觉得自己如获新生。 包里的手机因为重新接收到信号而震动,她拿出来解锁,连续收到了某个人的三条短信: 【你在哪里?硝子说她还没去过冲绳潜水,我来接你。】 【我们一起去。】 【拜托拜托,给你买冰淇淋!】 11、第十一章 夏油杰和禅城真的交情只能说是寻常。 尽管他们在同一个学校里读书,但是归根结底,唯一能产生连接点的相同之处,就只有都认识五条悟。 一起行动的时候,彼此偶尔会默默投以敬佩的目光:禅城真觉得夏油杰有着不可估量的耐心,对问题儿童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但他竟然真的肯花心思劝导五条悟。 而夏油杰觉得禅城真也有些不容易,他看这女孩的眼神类似用看马戏团里教导狮子钻火圈的驯兽师——表面上悟很配合禅城真,但一天相处下来,这人绝不会让人轻松。 冲绳的阳光很不错,他们一群人收了冲浪板,从洁白细软的沙滩上路过,到海滩边木屋式的半开放咖啡店里找点饮料喝。 夏油杰的饮料最先上来,薄底柯林杯里加了许多冰块,切开的卡曼橘被浸泡在清凉的柠檬茶里,杯壁因为温差沁出了点点水珠,随着吸管一搅,被用作点缀的薄荷随着冰块沉了下去。 五条悟在旁边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猫猫祟祟地问他这家店的饮料好不好喝。 夏油杰没有理他,先是浅啜了一口,才慢悠悠说道:“你这也太明显了吧,悟。” “明显什么?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也不是很好奇,反正你这东西看起来就是不好喝。” 柠檬茶这种饮料谁没有喝过,这句话更显得像是为之前那句话欲盖弥彰。 夏油杰护住杯子,往远离五条悟的方向推了推:“那太可惜了,我本来想看在你刚才跑得这么热的情况下,先让你喝一口的……” “我的马上就上来了。”五条悟说。 然而店里的唯一一名店员将端来的饮料放在了禅城真和家入硝子的面前。 这不禁让五条悟开始怀疑店员是否区别对待了,他首先求助的是禅城真——这种事想也不用想,遇到什么事首先要去找的便是自己心爱的女朋友。 “这家店它针对我!” 他漂亮的蓝眼睛非常动人,发出指控的神情也像是波斯猫一样可怜楚楚。 禅城真觉得五条悟异常适合‘无理取闹的女友’这一人设,可惜禅城真不是那种会被美色迷惑的女人,也更不可能会为了‘女友’上演什么霸道的情节。 “你点的饮料本来就有些麻烦嘛。” 禅城真说:“我帮你去催一催……” 她刚准备起身,那家伙的食指就压到了她的嘴唇,五条悟凑到她的耳畔,嘀嘀咕咕地抱怨:“——你就不会说先把你的给我?” 旁边的家入硝子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好像是被这场景闪到了般,带上五条悟先前搁在桌子上的墨镜。 “实不相瞒,我突然好像会算命了。” 夏油杰跟她一唱一和:“怎么说?” “我算出来你十年前只有六岁,并且姓氏里有两个汉字,而且还拥有一双父母。” 夏油杰这个捧哏当得声情并茂,当即便棒读到:“太准了,这你也算得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有一双父母?” “小意思,我还能算更多呢,”家入硝子扶了扶墨镜,“你的子女缘不好,这辈子都不可能怀孕。不过我刚刚已经做法替你化解了,今天就是疯狂星期四,想要早生贵子就给我五万日元看看实力。” 夏油杰开始掏兜,五条悟在困惑之余大感震惊:“不是吧,这么智障的东西你也要真给?我之前天天戴墨镜的时候也没见到你找我算命!” “可是真的很准耶。” 禅城真是那种夸奖的话能说许多的性格,当即也说道:“硝子同学至今为止算出来的东西都没说错呢。” 她把手伸出来,脸上笑吟吟地把手相交给家入硝子看:“也帮我算算一算嘛,算一算我以后会怎么样?” 家入硝子原本可以说一些‘十年以后你会有二十七岁’之类的话糊弄过去,她握住禅城真的手,出人意料地怔了一怔,又想起了她们先前在群里聊的那些八卦。 ——禅城真和五条悟没有相恋?他们俩离走到一起还差很远? 她觉得几乎不可能,两个人的亲密互动,肢体语言是骗不了人的。 五条悟不会做戏,那家伙虽然讨厌,但还勉强懂得‘风度’两个字怎么写。禅城真一点都不排斥五条悟的靠近,她很懂得怎么拉进与人的关系,可那毕竟和在天台时遇到的她很不一样。 家入硝子也不清楚为什么要盯着别人的女友一直看,大抵是总在群里说别人男友的坏话总要遭到报应。 等到她开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你以后……会活得很幸福。” “幸福吗?谢谢你的祝福,硝子。” “你这话就像是什么一去不回的发言。” 批评家五条悟在旁边发表言论:“这种事情还要有疑问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他们把饮料喝光以后,又去海滩旁边捉螃蟹,晚餐的时候用酒店提供的器具做了户外烧烤。 五条悟蹑手蹑脚从身后走过来,塞给禅城真一瓶冰镇的橘子汽水,贴着肌肤的冷意让小真打了个寒颤,她邀请他待会和她去海边走一走。 “这是我们在夏天经常喝的那一款汽水。” 那时候他们才刚刚认识,相处得非常快乐,无论做什么都快乐。 天空是那么蓝那么高,白云是那么软又那么漂亮,金灿灿的阳光洒在街道的玻璃上,令一切物体都仿佛在发光,任何人都阻挡不了他们逃出家门的脚步。 那些烂橘子、老古董……都好像因为她和五条悟的相遇都离得远远的,如同汽车开动,这些景物在两个年轻人的身后飞逝。 禅城说:“之前待在篝火旁边还不觉得,今天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尤其是在晚风吹来的时候……” “夏天已经过了,哪怕是在阳光灿烂的冲绳,夏天也依旧是会过去的。” 五条悟把外套给禅城真,他其实觉得不冷——但是倘若禅城真需要呢?这一年以来,他又不是白和自己的女孩看了这么多电影。 最强无论做什么都是最强的,因此哪怕不冷也应该以备不时之需。 他不觉得夏天过去有什么可悲伤的,但也该安慰小真……刚才的话好像将禅城真的快乐全部都抽走了,她每说一个字,五条悟就感觉她的微笑淡上一分。 12、第十二章 禅城真低落的情绪好像只维持了一小会,那点对夏天逝去的伤感仿佛只是错觉,第二天她便恢复得和以往一模一样了。 因为昨日已经如愿以偿玩了潜水的缘故,今天的活动便是在附近城镇里随意逛逛。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有意让他们两人单独相处,在集会的商店里到处看纪念品,禅城真和五条悟远远地在后面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土特产商店中大多售卖的是漆器、纺织品、一种叫做‘壶屋烧’的陶器,冲绳的荞麦面也非常有名,他们在酒店里简单吃了一个早餐,夏油杰对此赞不绝口。 当地还流行一种名为‘泡盛’的烧酒,是一种用大米蒸馏的烈性饮料,度数最高的花酒甚至能到达120度。家入硝子昨天在户外烧烤的时候想要尝试,却被酒店以‘不向未成年人出售酒精’的借口拒绝了。 但这点挫折不足以令她知难而退,今天她决定乔装一番在商店街碰碰运气,真要问起来,就说专门来买给大人带的土特产。 五条悟对当地的土产兴趣缺缺,他不喝酒,禅城真喝不了酒,两个人聊天的时候,每隔一会他便转头过来看一眼禅城真,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朝道路的前方望去。 街道两旁栽着和东京不一样的棕榈树,禅城真觉得充满了南国的风情,她知道五条悟在纠结什么,又假装自己根本一无所觉,甚至还向他扬了扬自己手里的相机。 “要照相吗?” 五条悟的下巴立刻扬了起来,没有回答‘要’还是‘不要’,但身体却非常主动地靠过来:“记得要给我拍得好看一点。” 他贴过来的时候,禅城真觉得悟大人像极了被主人招呼以后矜持得不愿意挪动,尾巴却依旧翘了起来的大白猫。 于是禅城真便收获了自拍n张,本来小真是想要拜托路过的行人帮忙按快门,但五条悟说只需要他自己动手便好。 她怀疑这家伙私底下看了许许多多的少女杂志——竟然能在镜头底下挤出那么可爱的wink! 用那么一张可爱的脸,摆出那样洋洋得意的表情,却让人觉得可爱而没有半分讨厌。 单单就是这样的技术来讲,就已经算是许多女高中生穷极整个青春期都研究不出来的诀窍。 “小真也很漂亮哦,因为是我的女孩。” 五条悟理直气壮地把禅城真圈在怀里,和禅城真一起看相机里的照片,这样的话任谁从他们身旁路过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对傻乎乎的笨蛋情侣。 “——这是在说情话吗?”禅城真问。 “你在说什么蠢话?这当然是情话,”五条悟立马说道,“不解风情的家伙可是不会讨人喜欢的。” 按照往常,照理来说他会嘲笑一番禅城真,但介于今天的天气很好,蓝透了的天和悠悠洁白的云,所以他决定体谅一下禅城真,没准这姑娘还没从夏天的忧郁里走出来呢—— 然后他听见禅城真说:“悟大人既然那么懂风情,那为什么不在晚上没有睡好的时候,半夜偷偷来敲自己女孩的窗?” 五条悟今天偷偷瞧禅城真的原因就是此处,他们来冲绳度假,最终大家回房间的时候他觉得委屈透了,因为平时他和小真都待在一个房间里,结果出来玩以后却要分离。 可是某个家伙瞧起来若无其事,道晚安的时候都不回头看他一眼,好似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猫怎么可能受这种委屈? 他眨了眨眼,心想她要是多给点线索,他怎么可能像个呆瓜一样体会不到含义?但是倘若这抱怨脱口而出,那便坐实了他和禅城真之间没有默契。 既然怎么回答都不对劲,那么干脆就不回答为好。 “这是在说情话吗?” “你要是稍微解风情,那我会非常喜欢你。” “非常?” “非常。” “现在不喜欢我吗?” “现在也喜欢你。” 这是禅城真和五条悟第二次接吻。冲绳是一座被大海围绕的岛,如果你不知道大海是什么颜色,那不妨去瞧一瞧自己恋人的双眼。他的睫毛颤颤巍巍,好像是一只轻柔的蝴蝶。 —— 出了机场以后,禅城真没有和同伴们一起回咒术高专,她同五条悟打招呼说她要回家。 临别的时候朝他挥手,说了一声:“再见。” 然而禅城真回的却不是禅城家,除却某些实在无法推诿的情况下,她通常会避免与这群血缘上的亲属接触。小时候居住过的居所,对她来说不过是承载一些不愉快记忆的器皿。 十岁以后她常年旅居英国,即便要回日本,在东京也拥有自己名下的公寓—— 禅城家不缺钱,若非如此,他们怎么样都承担不起她在时钟塔高昂的学费。 作为魔术师的先祖为他们提供了足够多的资产,以至于可以令庸庸碌碌的后人躺在源源不断的复利上,无所事事做着重返神秘的美梦,而不是像普通人那样每日为了维持生活劳苦奔波。 在禅城真看来,以禅城家的积蓄,供养她在时钟塔的开销其实并不吃力。她修习的既不是宝石魔术这类烧钱的学术,也没有斥巨资购买神代生物的遗骸拿来研究。 这群人每每和她交流,就会拿出禅城家对她数年来的投资说事,无非是想要占领道德方面的高地。 然而这种方法只能适得其反,不仅没有唤醒禅城真的愧疚心,反而让她开始切合实际地考虑——想要掏空这个家族,应该需要花费多少功夫? 有利可图,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进行更多投资。 禅城真的家人其实对她日后取得的结果不报太大的期望,魔术师的家系需要代代积累才会显现出优良的结果,他们只盼望禅城真最好能与贵族联姻,然后诞下优秀的子嗣。 魔术师的成果通常只能由一个孩子继承,那么另外的孩子便能作为禅城家的魔术师继承母亲的事业。 在这样共同的默契下,即便禅城真日后继承家主之位,由于这群恼人厌的家伙在世,她也无法轻易完成对整个家族经济命脉的牢牢把控。 但是她的事业已然在悄无声息中迎来了转机。 安倍有行亲自将那只百目鬼交到了她的手里,还对她说:“如果你待在禅城家不方便,也不想住进御门院家,那么咒术界的加茂家和我们也有联系……他们正好是贺茂忠行的后裔分支。” “他们的内部可比其他的御三家稳定多了,”安倍有行的话中意有所指,他用折扇遮住自己的脸,缓缓说道,“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阻碍你。” 对禅城真来说,只要加入御门院家,她未来的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当无比。 这是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她无法抵抗这条‘光明之路’带来的巨大诱惑。 只要收下这只百目鬼,无论是魔术刻印,还是生得术式,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在魔术和咒术的世界中,她是被人轻视、没有根基可言的平民,但在阴阳术的世界,一切都攻守易形,她正好是那位‘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后裔。 然而她却想到了悟,悟会怎么想? 禅城真总不能对他说:“因为我已经攀上了高枝,代价是要变成一个很坏的坏蛋,我们两个人已经不能在一起了。” 那样的话实在太过荒谬,可她想不出来比这还要绝情的话……因为如果不夹杂点说话的艺术,想必这家伙一定会自诩弃猫的身份,对着禅城真发出抛妻弃子的指责。 可就算是这样,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收手了。 禅城真已经揭开了那只百目鬼的封印,譬如潘多拉打开带来灾厄的魔盒。 这妖怪瘦骨嶙峋,身上的所有眼睛都被剜去,只剩下一只浑浊的眼球孤零零地留在人类面貌的左眼眶里。 禅城真在浴缸里放满了水,浴室里水蒸气氤氲,想要为这如同从泥潭里出来的百目鬼清洗身体。 她的手刚触碰到她,女孩便如同快要死掉的小鸡一样瑟瑟发抖,温水扫到她的身体,她便如同命不久矣的人见到死神一般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禅城真只好温言细语地安慰她,用魔术替她处理伤口,这是与式神建立信任的第一步。 “你喜欢紫色吗?我为你起一个名字吧,「堇」又怎么样呢?堇的花瓣是紫色的,非常漂亮,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不要害怕,只剩下一只也没关系,相信我吧……我会为你找来一百零一只眼睛。” 13、第十三章 禅城真从禅院家搬到了加茂家。 说到底不过是在亲戚家里借住,根本无需兴师动众亲自去搬行李,只要给平时招待她的佣人打一个电话,相信那人会非常乐意帮她邮寄一下东西。 只是禅城真在东京高专读书,可以说是承情了家主禅院直毘人的情分,一声招呼不打便搬到别处去,难免亲戚之间会生出多少误会。 禅院直毘人的几个年轻儿子,在往年的时候总是热衷于围着禅城真打转,到头来等到禅城真搬走,结果最不舍的反而是禅院直哉这个惹人讨厌的幼稚家伙。 从直毘人的书房里出来,禅城真就瞧见抱着手臂立在走廊墙壁边的禅院直哉。 将近一年未见,这个家伙长高了很多,身量变得高挑,轮廓也变得有那么几分清俊,不再是她以前一手便能钳制住的小鬼。 但见到禅院直哉打算说话,禅城真还是第一时间警告般地掐了他一把,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断了这位小少爷的前摇:“如果你要说不中听的话,我劝你闭嘴。” 禅院直哉的脸顿时垮得厉害,他不满地撇了撇嘴,大概这时候还在他老父亲的书房外面,还未驾鹤西去的禅院家主仍然对他有那么几分威慑力,这家伙最终忍下了自己已经临到嘴边的阴阳怪气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禅院家搬走,然后要到哪里住。还没有结婚就想搬到男方的家里,寡廉鲜耻得简直要命。” 然而就算是美化后的发言也没好听到哪里去,禅院直哉这家伙的本质,就算是最好的时候都比人类要差上一点。 她皮笑肉不笑地踢了他一脚,禅院直哉没躲,虽然躲了这下纵使痛快,但是以禅城真刁钻的性格,要是让她觉得这是在做无用功,那么禅院直哉以后都别想再跟她交谈上一句。 ‘性格不好的女人会把男人都给吓跑。’ 他曾经好心好意地这样告诫过自己的远房表姐,换来的既不是暴力,也不是嘲讽。 禅城真只是在下次相遇的时候,当着他的面将头稍稍一偏,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的几个废物兄长就像是闻见了蜂蜜滋味的苍蝇蜂拥而至,大献殷勤围着她攀谈。 然后她便挑起眉毛,嘲弄般地望了他一眼。 ——很显然,禅城真知道怎么做才能让禅院直哉觉得丢脸。 他知道自己的废物兄长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样的想法,日后继承家主之位的是直哉,其他人屁事没有。 以这位幼弟的性格,想必不会像禅院直毘人对待扇那样让人好过。 混得不好可能被扫地出门,最好的结果也不会像如今做家主之子这样安逸,在家里吃着白饭还能对仆人呼来喝去。 他们没有多少做咒术师的天赋,否则直哉的次代当主之位绝对没有那么实至名归。虽然是禅院家的嫡子,可直毘人老当益壮,五十多岁了还能给他们生出一个恶魔般恶劣的小弟,从此可见,禅院家其实并不缺少爷。 而日后就算他们结婚的对象门第不会太低,那也不太可能是哪个家族极其重要的人物。 与其默默地接受在家里做一个分不了多少遗产的隐形人,老爸死后在弟弟直哉的压迫下忍辱负重讨生活。 那还不如现在就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趁现在的皮囊还算年轻好看,赶紧套牢一个对自己大有助益的未婚妻——再不济是一个拥有丰厚嫁妆的妻子。 此刻寄住在他们家的禅城真简直算得上是理想中的理想,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是一个家族的继承人……作为禅院家的亲戚,血统方面的条件也没的说。 最最重要的是,这女人还挺讨直毘人老爹的喜欢,禅院家主已经因为禅城真的告状将他们的小弟狠狠地走了好几顿。有一个能在家里说上话的媳妇,四舍五入便是在家族势力中有代理人替自己斡旋。 禅院直哉把这些人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禅城真不爱搭理他们,他觉得那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废物兄长们固然都挖空心思想要讨好禅城真,但世界上的好东西无论怎样都应该由禅院直哉拥有。 所以禅院直哉才会在五条悟出现以后那么生气,不惜守在这个女人的房间外等着质问她去了哪里。 他觉得被冒犯了,而禅城真这个举动同样让他觉得冒犯。 就算是再怎么瞧不上他们,也无法否定那群废物有跟自己撇不开的血脉联系,禅院直哉简直为和他们顶着同样一个姓氏感到羞愧—— 这群想靠女人吃饭的家伙干脆上吊死了算了。 他索性在心里为这些家伙的人生下了定论:他们活着都是浪费空气。 禅院直哉打心底觉得自己那几个废物兄弟不配做个男人,但禅城真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将他给视作一个男人。 每回他说起‘女人如何、男人如何’的论调,遭来的不过是这女人听见笑话般的耻笑,就譬如这一回,禅城真同样以满不在乎的语调回应他说:“怎么了?我这样做会让你想起自己又输给了五条悟?” 才怪呢——禅城真可不觉得禅院直哉会为他败给五条悟的事迹觉得羞耻。 他顶多会为此生出脸面受损的一点点不甘,剩下的八成都是和五条悟人生轨迹发生交叠后产生的窃喜……禅院直哉的性格一等一的慕强,输给大家眼里的‘最强’只会让他成为‘最强’论调的拥护者。 这个家伙绝对在某一刻在心底为自己成为五条悟光环的一部分觉得窃喜,因为这种参与感保不准向他提供了一种接近了‘强大’的错觉。 就像他曾经在她借住在禅院家的一年里,锲而不舍地向她吹嘘他那一位堂兄一样。 越是强大、越是了不起、越是不爱搭理他的人,就越会引发禅院直哉的迷恋。 可是要禅城真为了摆脱他而给他几分好脸,甚至让她去迎合他的那些恶臭发言,那简直就是做梦。 “你的那位堂兄的电话号码呢?” 见禅院直哉没有反应,禅城真耐心地重复了一次:“你的那位堂兄,禅院甚尔,你有他的电话号码吧。” “你想做什么?”禅院直哉为这不合常理的要求,下意识摆出警惕的姿态。 禅城真不耐烦向这个人解释,每当她想要这个人帮她办事,只需要用粗暴的态度对待他,说得太过清楚反而会坏事。 “你们俩的关系一定没有你告诉我的那样好,”她说,“否则他离开禅院家这么久,怎么都不愿意回来看你一眼?” “你的一腔热情经常被辜负,但谁让你就是那样的人呢,那样寡廉鲜耻。哪怕你的堂兄不愿意看到你,甚至都记不起这个世界上有你这个人,你也绝对有私下偷偷调查他的情况,而且还在通讯录里存了他的电话号码……我没有说错吧?” 禅院直哉的脸色不大好看,禅城真见他破防,直接乘胜追击:“你该不会像是青春疼痛文学里那样,偷偷给他打过电话?……我猜没有,一是你根本没有那个胆量,只敢偷偷观察你的堂兄,二是你堂兄绝对拉黑了和禅院家有关的一切,而你自诩丢不起那个人。” “人家都不愿意理你,你还这样倒贴,究竟是谁寡廉鲜耻?听我一句劝,反正你也拨不通那个号码,还不如物尽其用给有需要的人。” 她把解锁后的手机递给禅院直哉,可能是担心她继续说点什么,这家伙反倒愿意主动配合了,依言输入一串号码。 禅城真没有立刻验证,因为禅院直哉这家伙又跑不了,再加上伏黑甚尔是咒术界的有名杀手,即便拿不到他本人的联系方式,也可以去地下市场找找能联系到他的中介。 “好男孩。” 她随口夸赞他道,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当天晚上禅城真就住进了加茂家,同样是招待亲戚,加茂家的态度远比禅院要好,大概是因为御门院这个姓氏到底与禅城有些不同。 尽管禅院直毘人的态度足够友善,但他的那几个儿子实在不能称得上有眼色。而加茂家的气氛虽说一样封建,可家主的膝下儿女只有更多。 其中一个叫做‘芽吹’的短发女孩,大概是加茂夫人的亲女,被她在宴席上亲自向禅城真介绍,含着笑说:“芽吹在高专的一年级读书,如果真转学到京都高专,那么她正好是你的学妹,两个人在学校里也好勉强做个伴。” 禅院直毘人的孩子虽多,盖因为他活得岁数够大,所以在后面新娶了一门继室。而加茂家主原配尚在,可由于没有诞下男丁,离婚又新娶了一任,家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私生子女。 加茂芽吹在私下同禅城真聊天,说她在前面有两个姐姐,都已经嫁人。因为她难得继承到了祖传术式【赤血操术】,所以至今没有和他人订婚,但在家里的地位依旧尴尬,毕竟她的父亲对生出男性继承人仍旧抱有期望。 这女孩没有太深的城府,在腐朽的大家族里循规蹈矩已久,见到一个不受约束的同龄女孩,便如同竹筒倒豆子般讲起自己的情况。 禅城真立马意会到加茂夫人今日的友善从何而来。 御门院家以实力为尊,也有女性做家主的传统。 可惜她不是他们想象中御门院家主的有力竞争者,如今禅城真的处境像是大水中踩着一根浮木,连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呢……哪里还有余力声援她人? 14、第十四章 禅城真切身实际地忙碌了起来。 搬入加茂家以后,她的学籍被好好地转进了京都咒术高专这里。然而她却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每天维持着规律的打卡出勤状况,而是频繁地来往于日本和欧洲各地。 禅城真同时在两所学校里读书,咒术高专对外宣称是宗教性质的专门学校,而时钟塔对外宣称是一所伦敦的老牌大学。 魔术的最高学府对学生的限制非常松散,至少不存在考勤制度一说,而在咒术高专,有条件的人会有相当大的自由,加茂家为她打开方便之门,即便禅城真长期旷课也不会有任何干碍。 就像安倍有行告诉她的话,这群人果真她做什么都不会干扰他。 如果将禅院的气氛比作外表美丽内里却腐烂了的果实,那么加茂家俨然就像是凝结成一块的池塘,死气沉沉没有任何活力的死物。 禅城真经常出入这里,他们对她究竟在做什么事,根本不过问,也压根不生出多余的关心。 假使加茂芽吹向步履匆匆的禅城真打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招呼,旁边有眼力的仆人就会编出一些借口,让两人的对话只停留在寒暄。 分寸感,这个大家族的所有人都很有分寸感。 不知道是安倍有行的引荐信里写了什么样的特殊叮嘱,还是加茂家的底色便是如此。 有时候夜间从外面归来,步行在走廊上的时候,她总觉得这个空洞洞、阴沉沉的家族里潜藏着一个噬人的阴谋,但出于某种投桃报李的礼节,禅城真并不打算主动探究。 百目鬼在这段时间里又有了许多漂亮的眼睛,蓝色的、绿色的、青色的,烁烁发光如同珍贵的宝石。 与之相应的,禅城真在咒术方面的进步速度可谓一日千里。 咒术师的记忆中自然包含了他们数年以来所积攒的经验——「反转术式」,「黑闪」,新·阴流的「简易领域」…… 无论是与生俱来的术式,还是后天习得的技巧;无论是自己秘而不宣的诀窍,还是累日磨砺出来的身体本能。 这一切都在第三方的视角下一览无余,而禅城真的主要工作便是将它们提取出来,客观地就其可行性进行分析。 随着样本的增加,被称作不可能后天获取的生得术式的奥秘在她眼里逐渐冰消瓦解。 掌握反转术式以后,禅城真开始尝试着自己搭建生得术式,一条又一条地构筑起脉络,在身体里形成纷繁复杂的大网。 对□□和大脑的改造不可避免地唤醒了熟悉的剧痛,可那过程不再像童年时期那样令人痛苦…… ‘结果可以预期,因为掌握命运轨迹的人是我。’ 她在难以忍耐的时候翻来覆去对自己重复这句话。 最终禅城真成功了,她设计的第一个生得术式的效果是「翻转」,发动术式的时候,她能调转视野里事物移动的方向,乃至于翻转他人攻击的轨迹。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术式,以魔术的标准判断,充其量不过是一工程(singleaction)的程度,但已经足以证明禅城真的计划完全可行。 她还没有解剖过名门咒术师的尸体,却也能够猜到,越是复杂的术式,设计越是严密精巧。那些名门所依仗的祖传术式,是一代又一代人演化出来的结果,不是她匆匆拼凑便能胜过的技巧。 禅城真仍旧雇佣伏黑甚尔替自己做事,术式杀手的态度有些轻浮,但是业务能力却没得说。 他乐于接这个新雇主的单子,因为禅城真的狩猎对象基本上凶名在外的诅咒师,伏黑甚尔稍稍沟通,便能劝说她将目标换成黑市上有高额赏金的家伙。 禅城真的百目鬼顶多会拿走一只眼睛,一点小小的研究不会太损害尸体的品相。 伏黑甚尔拿去废物利用一番,又可以换取一笔资金拿去赌马。 不猎杀诅咒师的时候,他又拓展了一项猎杀魔术师的新业务,伏黑甚尔本来不想牵扯进这群外国佬的麻烦事件里——可禅城真开出的价格很丰厚,而这群魔术师又像是湖边的野鸭子一样好上当得不行。 和禅院家那个上了年纪还在叨叨24fps帧率的老头不一样,伏黑甚尔有理有据地怀疑这群人可能连智能手机都玩得没有五十岁老人清楚。 他们对战斗的理解恐怕还留在蒸汽机的那个时代,在战场上大家拿着燧发火/枪整齐列队相互枪毙。 无论再怎么有备而来,直接爆破掉这群魔术师的住所这群家伙就直接抓瞎,亦或者在安检的时候在他们包里放点违禁物品,就足以让他们被普通人弄得心烦意乱失去判断。 有的时候伏黑甚尔甚至犯不着出手战斗,规划好路线架起枪就可以直接收钱。 ——赚这群人的钱可比赚诅咒师的钱要方便一点。 可伏黑甚尔还是要装作因为她是大客户,才肯接这方面的生意,这样才方便朝禅城真开口多要10%的钱。 至于这姑娘会不会觉得这是在坐地起价,他才无所谓,天与暴君的招牌仅此一家。 伏黑甚尔有时候觉得禅城真知道他在敲诈,不过她却一点都不在乎,在这方面,有钱人的高傲简直展现得淋漓尽致,所以他在私底下直接将这人称呼为‘大小姐’。 大小姐在魔术师方面的素材要求和咒术师的要求并不相同。 她只要眼睛,不要尸体,并且告诉他每次杀完人以后,可以将他们随手抛在不起眼的地方,然后自然有人帮他处理。 “这些都是被魔术协会指定封印的魔术师,战斗力不高,因为制造了一些骇人听闻的恶性事件破坏神秘,才引来了代行者。只要魔术刻印不受损,他们的死亡根本没人在乎。” 况且魔术师的发展方向远比咒术师要学术。 倘若将咒力比作电力,术式比作机器,有的咒术师虽然精通机器的使用,却究其一生也弄不懂、更不想探究,自己身体里的咒力和术式究竟相互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反应。 而将魔术师们代代相传的魔术刻印比作汽车,有的人天生便能从先祖那里继承一辆越野,有的人要从发动机开始造车。 可大家的目的都不是要比较谁能在地球上跑得更快更远,他们想要在先祖的基础上脱离地球去登月—— 仅仅凭借汽车方面的知识,妄图将其改造成登月的工具,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魔术师们的事业就是这样异想天开的奢望。 但这也导致他们每一代人都会兢兢业业去搞懂汽车里的每一处构造和作用原理。 他们对自己的魔术刻印绝对了解,禅城真由此捡了个大大的便宜。 研究别人刻印的事情毕竟太过骇人听闻,保不齐魔术协会的人会从尸体的研究痕迹中推断出什么讯息。 禅城真当然筛选过她的下手对象。 为了躲避仇家而流落到极东之地的魔术师是极好的目标,倘若拥有魔眼最好,可以将袭击事故伪装成对其魔眼的见财起意。 在对待诅咒师时那么肆无忌惮,排除咒术师们对天赋的‘与生俱来论’普遍自信,此外则是因为正统咒术师在遇见诅咒师时普遍有出手的义务…… 虽然在行动中难免有一些出格的行为,但咒术界的高层有一大半是自己人,她都已经加入烂橘子了,烂橘子和烂橘子之间当然会相互掩护! 闲暇的时候,禅城真还是难免想起和五条悟的道别。 哪怕已经下了决定,可她还是从日本直接逃到了时钟塔,最后才有勇气同这个人打电话。 漫长的回铃音只响了两声,就被对方接通,对方清爽又充满元气的声音让她心跳都慢了半拍:“小真——怎么样?在家里过得开心吗,要不要我来接你?” 五条悟的存在第一次在禅城真的心里如此有压迫力,她几乎都能想象出对方在电话另一端如同猫咪一般可爱的撒娇表情了,但这想象出来的场面却无端让她额头出汗,手心出汗,握着电话的手指都在发麻。 “你这家伙真是油盐不进。回去这么久连条消息都不主动发过来,在这样下去,杰和硝子都要担心我们俩吵架了。如果你不喜欢冲绳,那我们下次去北海道好了……” 毛团一样的猫咪热乎乎地凑过来,却不知道坏蛋主人已经谋划好了如何将它给丢掉! 禅城真已经当定了坏心肠的女人,她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satoru……” “嗯?” “对不起。” “除却把我的游戏存档覆盖之外的事情全部原谅你。”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啦!那样的话就太过分了,”禅城真小声地补充道,“当然,我现在做的事也很过分。” “我骗了你,在很多方面都骗了你,如果你知道以后肯定会生气……总而言之,你还是不要再接我的电话了。” 五条悟的反应倒很出人意料,他只说了一句‘等一下’,语调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电话里立马只剩下被挂断后的忙音,几乎是下一秒,他的电话又重新拨了进来。 “刚才的信号不好——小真,有什么事我们见面再说吧?” “我和烂橘子们是一伙的,”禅城真说,“我骗了你。” 15、第十五章 从夜蛾正道那里听说禅城真已经转学以后,五条悟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被甩了。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怎么说? 要是换做以前,五条悟一定会怀疑那家伙的脑袋是不是出了问题——拜托,他可是五条悟,了不起的最强,天底下最无可挑剔的完美男朋友。 就算是禅城真耗费一生,拿着放大镜在全世界各处寻找,都绝对找不到一个比悟还要帅气、还要可爱、还要体贴、还要合乎心意的恋人。 打算离开他的家伙完全就是蠢到没边的蠢蛋。 现在这种话卡在喉咙里,他简直一点游刃有余的神情都伪装不出来。 五条悟期间去了京都校好几次,和以前在禅院家总是能遇见禅城真不同,基本上都跑了一个空。他想不通这家伙为什么一夜之间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她说她骗了他,那时候五条悟几乎都要抑制不住心里的不可置信—— 你难道不是一直都在骗我?这难道不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禅城真不是禅院家收养的孩子,这种事显而易见,毕竟这家伙娇气得要命,那种充满烂橘子的家族可培养不出这么可爱的女孩。 至于其他方面,禅城真绝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普通,可是没有谁规定两个人相恋就要彼此把秘密都抖落得一干二净。 五条悟还知道这女孩压根不像她向大多数人展现出来的那样温顺可亲,这种事任谁都看得出来,包括杰和硝子……只有傻乎乎的歌姬才会觉得小真是打心底地善解人意。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和她贴在一起的时候,五条悟知道那份喜欢并不作假。只要那份喜欢并不虚假,那样就够了。 因为这份喜欢足以将他们两个人绑在一起,剩下来的事全部交给他便好,无论有多少困难,无论有多少麻烦,带着墨镜的天使猫咪都会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 就像他曾经向小真保证过的那般,‘五条悟是最强的’! 可是第一个放手的却是禅城真,夜蛾正道说,来替她办理转学的是加茂家的人。 五条悟想不明白,他们两个人前段时间还天下第一好,转眼间禅城真便一言不发逃走了。 ……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家里人强迫她了吗,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声?电话里明显是说不通了,为什么不肯再见一面呢? 要他这么轻易接受自己被甩,轻飘飘一句‘别再接我的电话’就被打发,这种经历放在五条悟空白的感情史里也绝对是奇耻大辱! 猫咪的行动力很强,猫咪找遍了京都校和禅城宅,猫咪终于在加茂宅遇到了禅城真。 他想要知道她的真实态度是怎么样的。 “你已经去过我的家了吗?” 这女孩都不肯抬头看看他,只是盯着手里的茶杯,好似这种统一制式的古瓷杯是个什么珍奇的物件。 “你不在,我直接走了。” 禅城家的人态度很好,听说五条悟是禅城真的同学以后,也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热情。 不过没有达到目的的五条悟甚至没有久留,既然禅城真不爱待在家里,那么他就没必要和这群人打好关系——他这时候才知道禅城真同他说过许多次‘回家’,其实一年也就真正回来了一次。 “这样啊,他们应该挺热情地招呼过你,但你真要顺了他们的意,相信这群人会很头疼。” 禅城真说:“我的家里人,是一群渴望成为了不起的烂橘子的烂橘子。我在烂橘子堆里长大,最终也不可避免要成为一个烂橘子了……”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五条悟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震撼表情:“家里有烂橘子就意味着所有人都要成为烂橘子吗?” “我想不应该吧,”禅城真说,“但是这个世界上的烂橘子太多了。” “这是一个烂透了的世界,新鲜橘子会变成烂橘子,烂橘子却不能变成新鲜橘子。只要活着一天,就要警惕就要警惕会不会成为烂橘子的养料……想要好好生存下去就只能一起烂,相互比烂,变得比他们所有人更烂。” “这样就不用担心了,只有和他们同流合污,做一个比他们还要烂的烂橘子,才不会担心有一天会被烂橘子感染。” ……为了不再担心被烂橘子伤害而选择成为烂橘子。 这话听起来尤其像一个悖论。 禅城真以为自己会被五条悟嘲笑,蓝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带着说不出的、坚持和固执:“但你可以相信我,就算都交给我也没有问题,就像以前那样。” “因为我是最强。” “……因为你是最强。” 料到了五条悟下一句会说什么般,几乎是同一时刻,禅城真也跟着说出了这句话。 她说:“悟,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其他人的份量很轻,五条悟的份量很重。平衡板会向着五条悟倾斜过来,一些东西也会顺着惯性从高处咕噜咕噜朝着猫咪滚过来。 最开始是责任,最开始是义务,然后是烂橘子们增加的砝码,最后随着猫咪越来越重,天平越来越斜,就连烂橘子本身也跟着压了过来。直到最后最后,这些滚过来的东西迟早会比猫咪的自身还要重还要庞大。 猫咪是动物,猫咪不是气球,猫咪没有办法受不了这一切以后,剪断自己的线直接飞走。 所以哪怕小真不只想做自己的小真,也不可能任由自己依赖五条悟生活。 就算最开始只是承担着举手之劳就能办到的事物,可只要大家习惯让五条悟去包揽一切,总有一天会演化成大家都缩在家里开着香槟等待猫咪一个人去战斗。 每一个铲屎官都想象过自己的猫咪去上班打工挣钱,但是恐怕没有一个小跟班能心安理得躺在家里,让自己的小猫冒着危险去丛林里狩猎供养自己……那毕竟太卑鄙了,爱不应该使人负重。 只要她看到任何一个变强的机会,禅城真就无法心安理得地让五条悟保护弱小的自己。 哪怕不能继续和猫咪待在一起。 “从禅院家搬到加茂家,这里是我母亲这边的亲戚,你应该能猜出来我和他们达成什么默契了吧。” 禅城真又说,她放弃了原本那个话题:“不用再来找我了,悟,这些话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你所做的这些呢,有意义吗?” 小真的眼睛是茶绿色的,带着一点盈盈的光,这是一种非常恬静的颜色,以至于眼睛的主人总像是含着许多欲语还休的深意。 她看了看五条悟,最终回答道:“没有意义。” —— 东京咒术高专形影不离的一道组合终于分散了。 家入硝子心中纳罕。 事情起因于他们从冲绳度假回来,她原以为某个人要么是在返程的时候、要么是在禅城真回家期间,又做出了什么惹人生气的举动—— 以两个人黏黏腻腻的感情浓度来看,通常这种小矛盾只要他们一见面就好。 咒术高专至今还有不少人为五条悟的性格竟然也有女朋友这件事感到不合理,不过事实上确实如此,某个家伙不仅能拥有女朋友,并且还肉眼可见地感情不错。 至少这两个人从来没有在各位同校好友的面前吵过架——打情骂俏那种不算。 所以禅城真消失的前几天,家入硝子和夏油杰并没有把五条悟好似从未认识禅城真的异常放在心上。 可是等到某个家伙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学校内外惹是生非又过一周,这两位同级生最终从五条悟阳光开朗依旧的神情中琢磨出八卦来。 “真呢?” “真的(まこと)?你是指什么东西真的?” “真前辈。” “什么真前辈,我们学校就那么几个人,难道还有冒名顶替的不成?” 家入硝子和身边人对视了一眼,达成了某个家伙在装傻的共识。 但夏油杰还是仍旧颇为耐心地为挚友重复了一遍:“真前辈,和歌姬前辈一届的禅城真前辈。” 五条悟闻言磨了磨后牙槽,用手支棱着下巴,一副‘装都不想装’的不耐烦神色:“禅城真?我们学校有这个人吗?” 这种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态度引来了两个人的惊讶。 不过从此以后,禅城真果然再也没有出现在五条悟的身旁,而五条悟也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过禅城真。 庵歌姬往后在群里抱怨五条悟,细数某个人罪状的时候,每每还要在后面加上一条抱怨: “我磕的cp它be了且不说,毕竟五条悟的股是我低价入的,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但是为什么分手以后小真她要转学啊!我们学校就那么几个女孩子——这个恋爱咱们不谈好了吧,能不能让小真回来?” 东京高专的低年级仗着自己很强就压根不会尊敬前辈,尤其是五条悟日常嘲笑她的弱小。 在庵歌姬眼里,男dk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最恶劣,最可恶的生物。 整个咒术界唯有女孩子能给她一点温暖。 “安心啦,禅城是转走了,又不是退学了,以后还能再见面的。” 冥冥安慰她说:“而且禅城她最近很努力哦,已经是准一级咒术师了,某个人当初放言说要替她辅导功课呢,看样子已经不行了。” 庵歌姬猛然打出几个问号:“诶?——分手有那么厉害吗?我要不要谈一个啊?——而且冥冥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还以为学校里和小真感情最好的是她呢! 某一级咒术师的食指和大拇指交叠在一起,轻轻搓了搓,露出一个笑:“我收了她的钱。” 16、第十六章 用钱开道,这种事对禅城真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常规操作。 虽然她本身对咒术师的评价等级无所谓,但归根结底,她目前花的都是禅城家的钱。 既然能用别人的钱为自己换来一个漂漂亮亮的title,还能在日后混迹于烂橘子中间为自己换来更多话语权,那禅城真绝对乐见其成。 想要晋级为一级咒术师,首先需要有足够的实力和任务经验——禅城真这段时间的飞速进步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内行人都知道她已经回到了御门院家,而探究这种古老家族的秘闻在咒术界、乃至于整个传统社会中都被视作禁忌。 在成绩方面,不客气地说,这得感谢她前男友一年以来的滴滴代打。 因为辅助监督根本没法解释,书面报告上还在埼玉县祓除咒灵的六眼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东京,对禅城真的任务目标一顿暴打。 再加上这种现象发生得实在太过频繁,所以大家都在处理方法上培养出一种充分的默契。即能避免多余的手续就避免多余的手续,这便导致和禅城真任务有关的文书上都会展现出一些不合理的场面。 一个小小的三级咒术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越级祓除一级咒灵的情况更是屡见不鲜。 等到后来申请晋升,负责审核材料的人是加茂家的成员,直接选择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级咒术师的晋升流程漫长又繁琐,实力和战绩都没问题以后,还需要两位高级咒术师作为推荐人为她提名,再与他们共赴几次任务以后,作为准一级咒术师再单独执行考核任务,圆满完成后才能晋升为一级咒术师。 禅城真拜托一位在禅院家认识的咒术师和冥冥做她的推荐人,尽管加茂家的人一定非常愿意在这方面出力,并且还绝对免费,但这样做难免会欠上人情债,她不想被动地与这个家族牵扯太深。 而禅院家就不会有这个问题,她在此事上面是出于私人的请求,禅院家主是御三家里少有的开明家主,相信他分得清楚——至少在禅城真每回告状的时候愿意下手痛打儿子这点来看,这老头属实算是一个少有的正常人。 况且,就算产生了利益纠葛,那也是禅城和禅院这两个家族之间的事。消耗的是禅城家的情分,哪怕被她花得半点不剩,禅城真也绝不心软。 在离开五条悟以后,她再也没有联系过东京高专里的旧相识。 其中一大部分是五条悟的朋友,和禅城真并不熟悉,抛却五条悟以外,他们之间几乎无话可说。要是让他们夹在分手的情侣之间,可想而知那是多么令人痛苦的折磨。 至于自己的同学,歌姬对禅城真向来热情,有一种草食动物般的纯良和可爱。可是烂橘子是有毒的,小动物误食的话,恐怕也对它们没什么益处。 只有冥冥永远都是那副捉摸不透的模样,她对金钱以外的事情提不起任何兴趣,和钱有关的事情她都能做到不偏不倚,所以禅城真唯独和她交易的时候不用过多的考虑立场问题。 “只有这种可靠的态度能给人安心感,然后才会有源源不断的生意送上门。” 冥冥的职业道德,禅城真从来不疑有它。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能在任务的过程中遇上家入硝子。 那姑娘从副驾驶位探出头朝她打招呼,禅城真便感觉大事不妙。 家入硝子的外出任务向来只跟五条悟与夏油杰组队,因为放眼整个咒术界,唯有她的反转术式能够替他人治疗,所以咒术界的高层都将她视作学院之宝。 “怎么回事?” 禅城真打算起身,旁边的冥冥直接帮她扣好了安全带:“不要担心,硝子只是场外援助。” 家入硝子跟着点头:“没问题的哦——真前辈,这毕竟是你至关重要的晋升任务,待会要一个人进「帐」。我是自作主张跟过来的,因为担心你。” 这样的话就没有办法了。 就算高专的人再怎么珍视硝子,也不能特意去限制她的活动。 而且她跟过来的举动确实是出于好心,禅城真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这种好意……毕竟这样也太过不近人情,不符合她的做事风格。 但硝子怎么知道今天是她的晋升任务?哪怕能从不相干的人的口中得知,她正在评选一级咒术师,可现在出现的场合未免太过巧合。 她瞧了瞧冥冥,冥冥回以她一个疑惑不解的无辜眼神。 “哎呀,硝子她实在是太关心你啦,我当初都没有这个待遇呢。” 她笑眯眯地说道:“要不然待会任务结束之后我们去吃一顿饭吧?” 禅城真再度嗅到了不妙的氛围,然而这要求同样合情合理,同样不好拒绝。 她怀着困惑祓除咒灵,怀着困惑回到车上,然而正当辅助监督驱车送她们回去的中途,冥冥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光明正大地从这场约定好的饭局里抽身溜走。 ——不妙的感觉终于应验了! 关键是冥冥竟然在走之前还特地嘱咐她们两人:“你们两人要玩得愉快哦,没准我处理完事情以后还能赶上一个结尾。” 以禅城真的性格,等冥冥离开以后,这下是绝对说不出“我等会也有一点事,要不然我们俩就这样结束”之类应付的话了。 说她虚伪也好,包袱很重也罢,禅城真绝不容许这次会面以这样尴尬的情节收场。 然而她能和硝子说些什么呢?放在以前的话题也仅仅局限于五条悟。她和悟的分手确实突然,想必很多人都摸不着头脑。可要禅城真无私地把这份八卦给共享出来,那倒有些强人所难…… 她情愿装作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五条悟的存在。 好在家入硝子全程没有表现出对这话题的任何兴趣,等到点餐的时候,这姑娘问了一下禅城真喝不喝酒。 “我不喝,酒精会影响大脑,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禅城真赖以生存的优势便是自己聪明无比的小脑袋瓜,即便有反转术式在此,她也不会容许任何外来因素使自己的大脑迟钝——此外她在做学徒时还有长期服药的经历,导致她的身体对酒精非常敏感。 “这样吗?悟也说过你不能喝酒。” 家入硝子说:“我以为那是他不愿意让你和我们玩的借口呢。” 真从别人的口中听到悟的名字,禅城真的心脏还是小小的收缩了一下,她把这种紧张的感觉解释为愧疚。 短发女孩偏了偏头,将脸颊轻轻地靠在自己的手背上:“毕竟那个时候真前辈总是和悟待在一起。” “因为悟和我是在高专之前就认识的朋友。” 要是家入硝子换一个表情,禅城真没准会以为她这是为好友遭遇感情诈骗而打抱不平。但是谁叫她的表情太可爱了,眼睛圆圆的,嘴巴像是小猫一样弯起,是和精致的小悟不一样的可爱棕色猫咪,一看就知道她的脾气好到能任人揉搓。 所以禅城真立马像是一个坏蛋主人一样和原来的猫咪撇开了关系:“在来高专之前,悟也没有其他朋友,所以我看到他在这里能这么开朗很高兴。” 她毫不怀疑要是某个家伙在场,此刻一定会不可置信地质疑自己的虚伪。 可惜这是一场撇开五条悟的私人谈话,因为先前不熟悉的缘故,禅城真善解人意的人设向来塑造得很好。只要这话从明面上挑不出错,那么家入硝子只能感慨她这个人真善良。 “朋友?” 家入硝子注意到了禅城真话里措辞的区别,她说:“我还以为你在和悟交往呢。” “悟他不会喜欢我了。” 禅城真以高超的话术模糊了过去时态和现在时态的界限:“我和悟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他现在应该不会想搭理我了……因为这主要是我的错。” 她将话巧妙地停顿在这里,并且坚持不再往下继续说,并且摆出一副黯然的神色。 这是一种很好用的应付手段,能够恰好地引发别人的联想,让他们以为自己挖到——至少已经贴近了秘密,这种伤感的姿态也能很好的勾起一部分人的同理心。 家入硝子果真体贴地不再往下继续探究了。 餐馆很快上了菜,她们一起去的是一家西餐厅,禅城真没什么胃口,点了一份能量碗,是三文鱼搭配烤南瓜、无花果、还有树莓和芝麻叶拌成的沙拉。 家入硝子点了一份开放式三明治,她的重点主要是在酒,可能因为她们两个人今天并没有穿高专/制服,这家餐厅竟然真的连客人的驾照都不检查直接上了。 禅城真有些诧异,家入硝子趁这个机会很快和她碰了个杯。 “我当然是做过调查才会选这家的。” 直到聚餐接近末尾,某个先前溜走的家伙都没有出现征兆。 不过这一天对禅城真来说,总体还算是一个愉快的一天。 她在时钟塔的论文受到了埃尔梅罗的夸赞,这边咒术师的事业也非常一帆风顺。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顺利地晋升为一级咒术师,稳稳成为矿石科君主教室里的学生。 虽然只是加入教室,比不上特兰贝里奥给出的条件优厚,但这位阿奇博尔德家第九代家主性格高傲,放眼整个时钟塔,也是有着一等一的才华的神童。 家世很好,政治手腕灵活,还有很多门路——更重要的是,得益于肯尼斯的自负,他目前连一个助手、一个弟子都没有,这意味着只要得了他的青睐,那么禅城真一瞬间就能跻身成为埃尔梅罗门阀里的中心人物。 而据禅城真的观察,这位教授性格极度高傲,但正是因为这种自负才华的高傲,让他不屑于许多歪门邪道,是一位时钟塔里难得的正常人。 总而言之,禅城真认为可以操作。 她的心情轻松,连带着神情也变得轻快,和家入硝子分别的时候,这女孩犹豫了一下,掏出一件礼物递给禅城真。 她说:“舒缓头疼的香氛,你不是因为睡太少头痛吗……” 禅城真没想到先前的一句话能让家入硝子记这么久。 ——这女孩想和我做朋友。 她收下礼物笑着道谢,并且在心里这样想到。 17、第十七章 新学年开始意味着有新生加入,然而今年京都校有一位特别值得注意的新生。 禅院直哉,恼人厌的禅院家嫡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欠揍家伙,有些像热衷于挑衅他人汪汪直叫的小型柴犬,除了那张还算俊俏的脸蛋之外一无可取之处。 正如同每一个步入高中就开始叛逆的非主流青年那样,开始染金发打耳钉,并且自我感觉极度良好。不出意料一进学校就招来了所有人的讨厌。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缘不好的烂人、屑人,掉进臭水沟也能依靠自己的嘴巴和这个环境融为一体的混蛋,却非要在大家的面前,摆出一副甜蜜的姿态宣称禅城真是他最亲爱的表姐。 加茂芽吹差点像是受惊的小狗那样直接跳了起来:“禅城前辈会是你的表姐?这话多混账啊,禅城前辈那么好,像你这样的家伙……” 她就差明说像禅院直哉这样的家伙别来沾边,但碍于自己的教养,最终忍住了。 “「禅城」和「禅院」,这个两个姓氏只有一字之差,你不会到现在还没发觉吧?” 与之相对应,禅院直哉就完全没有素质方面的顾虑:“禅城真也就算了,从认识她第一天我就知道这个家伙嫁不出去。不过她好歹还能招赘呢,你脑袋那么蠢,性格还那么咋咋呼呼,我想加茂家主以后肯定会为要贴很多嫁妆才能把女儿打发出去感到丢人。” 加茂芽吹原本有待降低的素质也紧跟着消失了,骂骂咧咧地朝着禅院直哉竖起一个中指。 禅院直哉的性格极度不讨人喜欢,真要计较的话,走到哪里都会被人骂一通也算是某种特殊的本事。 本来这家伙在学校里的出现,已经足够叫人心烦意乱。 而他还要在相遇的时候笑眯眯地主动打招呼,虚情假意地夹着嗓子叫她的名字,非要让禅城真的好人形象和他这个烂人捆绑在一起,这种欠揍的模样实在是让人生厌。 禅城真每回见到禅院直哉对他的态度都是非打即骂,偶尔为了在别人面前维持人设,并不能在这方面做得太过明显。 可是禅院直哉总是找准机会就要讨骂,十次有八次都被禅城真奚落得哑口无言。等到下一次,他又会像是在精灵中心休息了一晚的宝可梦,满血复活地跑过来展示自己有多么不要脸。 “你在搬出禅院家以后没有跟五条悟一起住,还和他分手了。” “如果你关心五条悟,应该去东京高专读书,现在转学还能做他的学弟。拿出你对伏黑甚尔的两倍热忱,没准他会给你一个亲笔签名。” “他不会是觉得你不够检点把你甩了吧?我早就告诫过你,太过主动会把男人都吓跑。真可怜。” 事到如今,禅城真听了这话只剩下心平气和。 禅院直哉攻击他人的地方总是缺乏新意,自始至终都戳不到她的痛处。自己却把‘低攻低防、又菜又爱玩’的特点落到实处。 有时候她不得不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已经被骂出了快感。 “你是不是被骂爽了?” “什么?” “我知道的……”禅城真悠悠地叹了口气,“你故意发表这些逆天言论,故意攻击别人试图引起注意。为的就是在不被发现自己是抖m的情况下又能满足自己。” “毕竟你每次用来骂人的话都能完美地用来形容你自己。‘太过主动就把你的表哥给吓跑了’,他不会把你当成不检点的男同了吧?每天对着已婚已育的男人念念有词,任谁看了都会说一声真可怜。” 她摆出一副体谅他人的同情态度:“而你,既希望别人用这些词语来骂你,又舍不得拉下禅院嫡子的颜面,所以才会通过主动judge的方式迂回提醒别人骂你……” “我懂你的情难自已,但是抖s服务的时薪很贵,我不能每回都免费骂你,下次有需求请自己去出钱。” 禅院直哉的脸色变得像是吃屎一样难看。 但禅城真知道这场对话只管得了一时,甚至都不一定能让这人消停到不久以后要举行的姐妹校交流会。 本来京都校存在禅院直哉这个学生,就已经能让所有同校生为此感到丢脸。 可他们的校长大概觉得再度惨败给东京校的状况有些难看,这回在参赛列表里特地将一二三年级里的好苗子全部划了进来。其中包括现在的一级咒术师禅城真、包括加茂一族的加茂芽吹,一年级禅院直哉的名字也赫然出现在此列。 单单是要和前男友见面这一码事,就足以让禅城真觉得不妙。 要是禅院直哉到时候又大放厥词,借着在五条悟和夏油杰面前输了个惨烈,那就不是‘丢人现眼’这个词语能简单形容的心境了。 ——以悟的性格,搞不好真的会在她的面前耀武扬威! 当然以他的高傲,没准会宽宏大量地视渺小的小真为无物,可是只要一想到,抛弃自己的可爱猫咪以后,却在自己的猫咪面前输得很惨。 禅城真就难免觉得自己像肥皂剧里的那种落魄渣男,被二婚的老婆仙人跳骗钱骗财扫地出门,在下雨天的五星酒店门口瞧见自己的前妻在晚宴结束后衣香鬓影、言笑晏晏地走出来。 而湿淋淋的自己不仅和她挽着胳膊人模人样的男伴高下立判,还被他当成酒店的门童,随手塞了五英镑吩咐去地下停车场帮他驱车过来。 ……虽然具体情节差很多,但实际上也差不多。 反正小真只要想到那样的结果,心里顿时就涌现出这种心酸又惭愧的落魄感。 她纠结地盘算了十来分钟,已经快进到打算干脆在出发的前一天,直接装作肚子痛当逃兵。 可是家入硝子早就发短信询问禅城真到时候要不要来东京,而且自己的队伍里还埋着一颗随时会炸的地雷——禅院直哉这家伙虽然烂,脑袋却也不傻,一定猜得出来禅城真紧急告退的理由。 想到他届时会怎么在东京高专的人面前拨弄唇舌败坏她的形象,禅城真便只感到眼皮一跳。 ……说到底,她和小悟当初不过是普通男女感情破裂之后的正常分手罢了,为什么后续还会这么折磨人啊? 18、第十八章 姐妹校交流会的规则是由前一年获取胜利的学校做东道主。 禅城真入学的前一年东京校的前辈输给了京都校,后来才入学的五条悟和夏油杰简直就是一场出现在京都的灾难,席卷全场所向披靡取得了胜利。 然而昨年的成果和禅城真毫无关系,她照旧要作为输家来到东京高专的主场地。 放着两个特级咒术师队友不要,反而跑过去和一群失败者为伍,任谁了解到这情况都一定会评价禅城真疯了。 但禅城真确实疯了,她不仅疯了,并且还疯得很离谱。前段时间对禅院直哉的一通嘲讽只管了三天,从今天出发开始他便在加茂芽吹和几个同期的面前翻来覆去讨了一上午的骂。 关键是禅城真今年三年级了,咒术高专的学制是四年,抛开不会参加姐妹校交流会的四年级学生看,那她就是整个队伍里资历最深、也最有发言权的前辈。 所以她不能把自己的脸埋在手机面前对这场景充耳不闻,在大庭广众下还要维持自己的人设不能对禅院直哉拳脚相加,一路下来的鸡飞狗跳直接搞得禅城真心力交瘁。 等带着这群吵闹的家伙来到东京高专的山下,好不容易逃离车内的封闭空间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她已经累得要命,萎靡得要死。 但现实却没有给禅城真任何喘息的机会,几个身影已经好整以暇地站在校门口,其中还有两个陌生面孔,大概是今年才入学的新生。 虽说是交流会,但具体内容差不多都是打架。构成竞争关系以后,大家相见时的气氛实际上缓和不到哪里去。 禅城真还记得昨年和京都校学生见面的时候,那群人还朝着他们放了好一通挑衅的话,保不准今年这群人打算将这个下马威给还回来—— 想到这一点,她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禅城真的眼神晃过冥冥,冥冥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瞧了一眼歌姬,歌姬意味不明地朝她捏了捏拳头,好像是要为她打气。 从夏油杰和家入硝子的脸上倒没有看出什么异常,至于五条悟……五条悟今天没在。 还没等禅城真对今年的新生进行评估,解除自己脑海中的警报,那个黑头发的少年首先一马当先冲了过来,热情洋溢地朝他们做起了自我介绍。 “下午好,京都校的各位!你就是禅城前辈吧?我听家入前辈提起过你,你比大家描述的还要温柔呢。我是灰原雄,是东京校一年级的学生……” 禅城真条件性反射地伸出手同他握手,两个人的手交叠大概三秒钟,期间以每秒两次的频率晃了六次。 她的大脑为这种突然窜出来的热情举动空白了两秒,唯一从脑海里划过的想法竟然是‘他的眼睛好大,恐怕有夏油杰和他旁边同期的三倍’、‘声音也好有元气,这种精气神真的是这个年纪的打工人可能拥有的吗’…… 在握手晃满第六下的时候,禅城真听见灰原雄身后的金发同期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轻柔的叹气声瞬间将她的理智给拉回了笼中,禅城真立马接话道:“没必要那么客气,你就和认识我的其他人一样,称呼我为小真就好。” “小真吗?”灰原雄重复了一遍,露出一个开朗笨蛋式的笑,“那我叫你小真前辈好了!” ‘前辈’是敬称,‘小真’是昵称,两者凑在一起简直不伦不类。 但禅城真对这种友善的称呼一直来者不拒,她下意识给了灰原雄一个柔软的微笑,笑意盈盈地应了:“这称呼好可爱哦,谢谢你,灰原君。” 禅院直哉在后面第一时间嗤笑了出来,大概是为禅城真的虚伪和灰原雄的天真,又用手遮住嘴巴,凑到加茂芽吹的身边,阴阳怪气地学习道:“「这称呼好可爱哦,谢谢你,灰原君。」” 加茂芽吹朝着他翻了个白眼,做出呕吐的姿势干呕了一下:“小真前辈朝着我这么说我高兴,你再朝着我这么说我自杀。” “这么快就学到了吗?那你赶快自杀。” 灰原雄没有注意到禅城真身后的小剧场,只是带着羞赧挠了挠脑袋。 禅城真倒是直接把这两个人的对话尽收耳里,她觉得灰原雄的热情倒不一定是因为她温柔,而是因为他本身就像是喜欢人类的伯恩山犬。 活泼开朗,富有感情,而不像闹腾不止的柴犬禅院直哉——性格对上了,发色也对上了。 纵使姐妹校交流会的比赛还没有开场,但禅城真却觉得自己以前辈的方式输了个彻底,只能一遍在心底叹息着一边走进东京高专的校门。 等到双方的领队教师按部就班讲解完第一天团体赛规则之后,某个比赛中的焦点人物才姗姗来迟压轴登场。 他把双手插进兜里,嘴里叼着棒棒糖,像是鸭子走路一样大摇大摆地从夜蛾正道身边走过,并且非常没有礼貌地挨个拍了拍每个路过人的肩膀——包括京都高专方的校长乐岩寺嘉伸。 在拍到灰原雄的时候,这个拥有狗狗眼的乐天派大男孩举起手里的伴手礼袋子:“五条学长,要吃点心吗?我这里有多余的。” 五条悟从他手里接过袋子,一句道谢的话语都没有,反而像个不良那样煞有介事地对灰原雄的自觉表示肯定:“哦,八桥啊,虽然有些老派……不过还不错。” “是小真前辈大老远带过来的京都名产,”灰原雄也跟着点头,“前辈可以把这一盒都拿去。” 五条悟拆包装袋的手僵住了,墨镜下的眼睛不自觉地眨了眨,好像是在缓解这突如其来的怪异。 “小真前辈?” 灰原雄伸出手主动向五条悟介绍:“是在我们学校之前就读过的禅城真前辈,好像因为家里的缘故转学去京都了。不过她的人真的超好,怪不得歌姬前辈那样喜欢她。” 被点到名的庵歌姬瞬间开启了嘟嘟哝哝的状态,好像是在碎碎念她表现得根本就没有那么明显。 五条悟把拆到一半的包装盒塞了回去,压根都没有顺着灰原雄介绍的方向朝禅城真看。 “我没有疑惑这个,是在问你怎么用这种方式称呼她……能别在我面前这么叫吗?感觉有点恶心。” 灰原雄整个人都被这突然发难的发言给弄得困惑住了,甚至无形的小狗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而且她竟然对外宣称转学的理由是这个?简直虚伪透了,亏你们能被这种小恩小惠给收买。这种老土得像是只有乐岩寺才会吃的点心我才不要,你们拿去分吧。” 确实每年都会吃京八桥点心的乐岩寺嘉伸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咳了咳嗽。接收到信号的领队老师们意会到含义,招呼这群麻烦的小鬼赶紧走进比赛场地。 作为在场的唯二两名特级咒术师,夏油杰有着作为猎人而不是猎物的余裕,他在比赛开始后就笑眯眯地朝着挚友开玩笑:“悟,你真的不要那个八桥点心吗?我看你之前拿到手的时候明明很喜欢。” “谁喜欢?视野不宽阔不代表眼睛坏吧。” 五条悟无所谓地环顾四周,满不在乎地回答道:“我一点都不喜欢那种传统点心,做法太老土了,造型也没什么新意。我的口味很刁钻,只喜欢吃喜久福好吗?” “硝子来说说,悟刚才听见大家都有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好像躺在地上的猫突然被踹了一脚。” 夏油杰朝着家入硝子竖起一个大拇指,赞美她的比喻有十分乃至九分的传神精髓。 得到这评价的五条悟本人却不痛快了,他为之前在那么多人面前显露出的异样浑身刺挠。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也不在乎。” “真的吗?悟,假如那盒京八桥真的是禅城真单独给你呢?其实我们大家早就拿到了伴手礼,只有你今天不在,所以灰原才自告奋勇帮你带过来。” “听你这么说,那我还该感谢她了。” “这倒不用,”家入硝子说,“感谢我才好,是我劝小真来东京的哦。辜负美少女的心意可是会遭天谴。” 然而拥有无下限的五条悟根本不在乎天谴不天谴,倘若辜负别人的心意会被雷劈,那么那道雷首先该去劈禅城真才对……令他有些不高兴的是,既然已经分手了,那为什么这家伙还要跑到东京来? ——因为硝子?不对,才不是。 这家伙绝对是想要让自己不痛快。 既然如此,那么五条悟更该展现出满不在乎的态度——他已经全忘了,他已经不在意了,他在这段关系上面已经翻篇了。笑死,她以为随便送点东西就能拨乱最强的心? “那我待会去送禅城前辈出局吧,”夏油杰说,“她现在的实力已经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要是七海他们碰见了绝对有大麻烦。” 他看着自己的挚友,五条悟原本没有反应,直到夏油杰说完这话,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好像人生第一次知道脸上的部件竟然有这种功能般僵硬。 “不行,你不能打她。” 19、第十九章 团体赛当天的结果毫无悬念,实际上,要是五条悟不会因为犯规被罚下场的话,第二天的个人赛估计也没什么悬念。 曾经无数次被五条悟护在身后的禅城真无比清楚这点:京都高专赢不了。 可她至少是三年级里唯一的一级咒术师,在咒术界,特级咒术师是讨论之外的特例,一级咒术师才是引领整个团体方向的存在。 要是连禅城真这个明面上的战斗力都退缩了不肯应战,可想而知将对京都校的学生们造成多么严重的士气打击。 尽管最终还是输了……毕竟就算绕过了五条悟还有一个夏油杰,禅城真受的伤比较轻,甚至算得上是整个队伍里受影响最小的那个。 京都校学生的宿舍被安排在一栋二层的小楼里,禅城真洗了个澡,便开始复盘今天的战斗情况,她摊开自己设计好的生得术式图纸便开始查漏补缺—— 关于「翻转」术式的设计,她已经在自己的身体里铭刻下了三小节的工作量。在魔术师的概念中,一工程(singleaction),约等于用时不到一秒的魔术。 而一小节用时等于一秒,超过三小节的魔术便可以称之为大魔术。 咒术师展现术式的效果几乎都是瞬发,而神代魔术师可以在一小节的时间里发动大魔术……就这一点来看,禅城真已经可以和神代魔术师的造诣媲美。 但也仅仅只是在这一点上和神代魔术师媲美,魔术并不是工程量越大就代表着威力更可观,启动魔眼和卢恩文字都是仅仅只需要一工程就能发动的魔术,却比很多大型魔术的效果强上很多。 禅城真在追求术式功能性的同时,还要准求术式本身的精简——虽然都是瞬发,但越臃肿的术式越容易出问题。 人类成果无论如何精巧都比不过上天造物完美,因为生命的进化是这个世界上体量最大的随机实验。 在那些看似完美的术式出现并开始稳定遗传之前,不知道有多少失败的样本被时间的长河大浪淘沙般筛选出去。 禅城真没有失误的底气,哪怕有反转术式和药物弥补术式造成的肢体损伤,但战斗中的一点点差错都能导致失去性命。 因此她只能持无比慎重的态度,事先演算无数遍,最终再在自己的躯体上实践。 复盘完成以后,禅城真已经口渴得不行,房间里没有饮水机,于是只能披着半干不湿的头发下楼,去自动贩卖机那里买水。 正当她犹豫着究竟是买橙汁还是葡萄汁的时候,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刚刚转过身,禅城真的手里就被塞了一瓶冰镇的饮料。 “站在楼底下接我们吗?很可惜,虽然你有买饮料的心,但是我们已经准备好一切了。” 冥冥刚把话说完,歌姬便张开手臂,‘呜哇’大叫一声将禅城真抱在了怀里:“干嘛不回消息啊,小真,我以为你压根都不想看见我呢——就算五条悟那家伙怎么说,我还是认为你不可能这么绝情的!” 禅城真想起了自己在开赛前将手机调成了静音,结束后因为在森林里钻了一天,身上沾满了草叶,赶紧跑回了宿舍洗澡。 东京高专今天赢得轻松,宿舍又离这里很近,大概收拾了一下就跑了过来。 家入硝子从歌姬的身后探出一个头,朝着她点头示意以后,就把放着膨化食品的零食袋放在了禅城真的手上。 “走吧走吧,咒术高专女子会座谈现在开始。” 禅城真被歌姬和硝子一左一右带上了前往二楼的台阶,她看着手里的汽水和零食,想不通为什么突然就要在她的房间里开启座谈会:“不是,等等……” “谁叫你这个家伙转学以后就完全不和我们说话了嘛,”庵歌姬气势汹汹地将脸逼近禅城真,“所以,现在就只能来主动找你了。” “不愿意和我们做朋友了吗?小真?” “就是就是嘛,小真前辈——” 等家入硝子也学起灰原雄今天的叫法,禅城真彻底没了脾气,她把手一摊,无奈地妥协道:“好吧,好吧……不过我这里可什么都没有。” “我们带了就够了。” 庵歌姬欢呼一声,拿着手里的啤酒朝她眨了眨眼睛,东京校几个女孩像是飞鸟一样钻进了她的房间。 —— “所以说,五条悟今天那副样子真的太过分了,那个家伙就是那种不尊敬前辈的人!上次也是那样,他还嘲讽过我走过的地方会塌掉呢,小真你不要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 酒酣耳热之时,庵歌姬率先为今天发生过的事打抱不平,禅城真坐在地板上,将手里的饮料罐放在地上,却迟迟不肯抬头:“我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我们两人之间,我算是拖后腿的那一个,他一直以来都挺照顾我的。” 禅城真说的是实话,但在场的却没有几个人相信,毕竟两个人突然从好好的变成了现在这个地步,要说没有发生什么——或者没有猫腻,那绝对不可能。 名侦探庵歌姬首先觉得那句‘他一直以来都挺照顾我的’的事实存疑。 “你也没必要为他找补,”恋爱经验为零的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一句点醒禅城真的公道话,“以前的好也没办法消除他现在的坏,一码归一码,你别陷得太深。” 禅城真当然没有陷得太深,她觉得自己甚至站在池子之外,根本都没有踩进去呢。 她想快速将这个话题给快进过去,又不想表现出一个会在背地里对人恶语相向的人设,于是咬了咬嘴唇,做出苦恼的样子说道:“他会这样对我,可能是因为我先对他很坏吧。” “悟他,其实不是那种会随便刁难别人的人。” 可没想到禅城真这话一说出口,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原本在一边老神在在叼着没点燃的烟的硝子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游刃有余的冥冥也换上了同情的目光。 “你的脑袋没坏吧?”其中一人非常直率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没病。”硝子说,“不过也不排除悟今天把她的脑袋给打坏了。” 虽然只是轻轻地弹了个脑瓜崩,但是谁知道无量空处的后遗症会不会有什么难以预估的后遗症,毕竟能让六眼使出这一招的情况少之又少,她们中间谁也没有切身实际地体会过。 庵歌姬觉得不能排除过量的信息塞进禅城真的脑袋里,把她变成宇宙无敌超级恋爱脑的情况。 她觉得这是五条悟的阴谋:“你竟然觉得五条他……小真,要不然你还是躺着休息一会吧?顺便让硝子帮你检查一下。” “太夸张了。” 禅城真不觉得这形容有什么荒谬的地方,真要讲荒谬,这么多年她在时钟塔口是心非的日子比比皆是。 因为她五年级前所在学部的君主相貌威严,但是为人却非常温和,无论是谁,在拿出成果之前总是会进行声援。所以连带着禅城真也有学有样,成为了一个无论是谁都能睁着眼睛夸奖一番的家伙。 “而且悟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很坏的人……顶多只是口头上恶劣罢了,我相信他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可是他今天当着这么多人面那样说你,单单就这件事已经足够过分了。” 禅城真停了三秒钟,才想起日本是一个非常非常讲究礼貌的国度。 伦敦的人谈起话来也有许多弯弯绕绕,就算有话直说也顶多被暗地评价一句粗鲁。 可是打在京都的禅院家借住开始,就算虚假友好如她,也听见别人吐槽好几次「不安です」之类的话了。 所以五条悟这家伙,在别人眼里恐怕是真的非常能让人感到不安的性格。 但是她还是说:“没关系的,可能是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吧。真希望我们两个人早点解除,这样就不用麻烦大家为此这么担心了……” 禅城真好话说尽,好事做尽,事到如今,都不肯附和一句有关于五条悟的吐槽。 庵歌姬觉得这是旧情难忘的表现。 那么问题又转回来了,一段关系中,总要有一个人变心才能导致这段感情破裂,既然禅城真这么通情达理,那么究竟是谁导致事情走到这幅地步的呢? 真相昭然若揭—— 禅城真是好人,五条悟是坏人。 事后听说这种传闻的五条悟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哈?’了一声:“你们有没有搞错?那种家伙怎么看都不是无辜的吧?” “可是真学姐在个人赛结束后送来了慰问品,要不要?” “谁会收她的东西。” “是喜久福哦。” “不要。” “真的不要?” “就算她求我也不要。” 夏油杰说:“所以悟真的是那个坏蛋吗?” 五条悟看着手里的篮球——禅城真没有后悔,依她的性格看,这只是个没有诚意的道歉,收下了就代表两个人在表面上和解。 他把篮球投进篮筐,说:“或许是吧。” 20、第二十章 矿石科(基修亚)的君主肯尼斯·埃尔梅罗·阿其波卢德,有着远超他人的才华。 一进入时钟塔后,便以势如破竹的速度拉开自己与其他人的差距,年纪轻轻就已经位于所有魔术师实际上的终点——色位(brand)。 禅城真在闲暇时间翻看自己导师的履历,在见到那数目繁多、蔚为可观的研究成果后,也不免生出些许望洋兴叹的敬佩…… 她目前虽然也在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做学术,但只要再也没人能在性命方面对她产生威胁,那么禅城真难保自己会在某一天会在根源的探索上失去兴趣。 禅城真当年被强迫走上魔术的道路,而非自己的选择。就这一点来讲,她对自己魔术师身份的认同感始终有限。 不过为了前途起见,她迄今为止在这方面都伪装得很好。 学海无涯、永无止境……她兢兢业业的谦卑姿态果不其然获得了肯尼斯教授的肯定。 加入君主的教室以后,得到的第一手资讯果然远比之前在基础课被放养的时期更多。 此外,在矿石科最大的好处便是不必处心积虑将自己展露的天赋控制在常人所能理解的正常范围内。 毕竟无论禅城真再怎么快、再怎么迅速地给出结果,都会被矿石科的君主视为平常—— 因为肯尼斯在学生时代就被冠以‘神童’的名誉,在魔道一途的研究上,即便随意为之拥有远超他人的完美程度。 他至今为止做出的努力都没有超出过他的极限,以他聪颖的天资,想必从未在研究一途上碰壁。 这种氛围使他被培育出了一种极端的自信—— ‘轻轻松松就远超他人许多的天才毫无疑问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蠢材太多,以至于他们瞧见一个稍有天赋的正常人便大惊小怪……’ 所以即便禅城真展现的天赋可以称得上卓越,但也绝对不值得肯尼斯为此生出想要探究的疑心。 甚至这种优越的观念还能为禅城真的异常打掩护,导师的光芒非常强盛,那么便可以将禅城真获得的成绩归结于肯尼斯的指导。 埃尔梅罗派的门阀虽然是贵族主义,但肯尼斯本人也不吝啬于给脑袋灵光的家伙一点机会。 魔术界当然不仅凭血统和门第来评价优劣,还有上天所赐予的头脑—— 否则十二位君主的家系次序完全没有争议性,他们之间更完全没有了竞争的必要。 但想要在事实上跨越阶级,前提是当事人确实有着非常珍贵的才华。 被命运女神所青睐的人,绝对不会是满脑子自命不凡、愤世嫉俗,觉得其他魔术师都是蠢货的呆瓜。 “时钟塔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场所,以后的论文的标准就应该有禅城这样的深度。如果再有人拿五年级以前就应该搞明白的浅显题材交上来,那埃尔梅罗教室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肯尼斯前半句话刚表扬完禅城真交上来的论文,后续就从讲台上抽出了另外一篇装订好的论文。 韦伯良好的视力使他看清了论文的标题——那是他上交的论文,教授在这个时间点拿出来,是为了夸赞他吗?想到这一点,他的心跳都快了半拍。 然而事与愿违,肯尼斯拍了拍论文的封面,向着周围的学生展示了一圈,以便大家能够更好的看清标题的内容。 “而我上周收到了一篇尤其不成体统的论文,猜猜那是来自于谁?——韦伯·维尔维特先生,在这其中提出了一个崭新的、全是妄想的理论——假使魔术师的前途不由血统决定,我想请问维尔维特先生,那由你这狗屁不通疑似论文的东西来决定吗?”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在众人的奚落声里,肯尼斯直接随手撕毁了韦伯花了无数时间和心血、缩在时钟塔的图书馆里熬夜写就的成果。 韦伯此刻的脸红的简直像是在滴血—— 他原本指望借着这篇论文一鸣惊人,然而阿其波卢德的当众点评,却让自己成为了一个人人嘲笑的小丑。 而禅城真没有在凑热闹的行列,她早就在教授点评论文的时候就走起了神。 自负者的言行举止难免会沾染一些刻薄的意味,肯尼斯高傲的性格使他总是用挑剔的角度评价他人,以至于他在生活中给出的赞赏多于挖苦。 即便肯定禅城真的结果,所说出的话却是‘还算差强人意’;哪怕当众夸奖禅城真的表现,也不忘同时贬低一下他人。 真是和全体基础科的君主?特兰贝里奥完全风格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呢…… 想必再怎么尊师重道的优等生,也难免会在老师批评所有人的情况下开起小差。 她在讲台底下转起了笔,面前的纸上写了一串时钟塔里值得注意的学生的名字——降灵科的奥菲莉娅·法姆索罗涅,与天体科的基尔什塔利亚·沃戴姆赫然皆在此列。 等到肯尼斯批评韦伯论文的时候,禅城真斟酌了一下,便把‘韦伯·维尔维特’这个名字写了上去,随即又立刻划掉。 等到下课以后,她便用魔术把这张纸燃成了灰烬。 “我觉得肯尼斯教授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在回宿舍路上,她对同学说道。 “既然他真的觉得维尔维特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那么,为什么当初还要允许他加入自己的教室里?” “这种消息不难打听,维尔维特的家系叩响魔术大门的历史不超过三代吧。埃尔梅罗教室的席位,即便是文艺复兴时期崛起的家族,也得好好运作一番。” “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擅长攀扯关系的家伙,然而肯尼斯教授却还是给了他机会……” 禅城真觉得这一点值得好好琢磨,然而那位同学却打断她的思忖:“你就是想的太多了,又太崇拜教授了,他之所以可以加入埃尔梅罗的教室,单凭自己的好运不行吗?” “就算矿石科的学生大多数都是出生于贵族,但偶尔还会收取一些有才华的新世代的学生。教授他不会亲自了解所有学生的水平,只能靠平时的成绩来判定——” “你是一个意外,禅城,也仅仅只有你是一个意外。那些出生于新世代的人大多数脑袋和魔术回路都贫瘠得令人失望,这就像是赌石,你是珍贵的蓝宝石,而他只是个相似的堇青石……仅此而已。” 或许是以为禅城真为韦伯能轻松混入埃尔梅罗教室而感到不平衡,她的神色中多了几分贵族特有的平静,以某种安慰般的语气对禅城真说道。 “但你好歹获得了教授的肯定不是吗?你大概是整个教室里,他最欣赏的那个学生吧,而维尔维特不过是忝列门墙混在埃尔梅罗教室末席过日子的蠢蛋。” “他恐怕还在为教授毙了他论文这件事感到不忿呢——对法术的深刻理解,可以弥补魔术回路的差异,哈哈!” 那位家系从中世纪初就延续至今的同学情不自禁笑出声来,禅城真也跟着微微笑了笑。 非机动车的速度和可持续性都无法与机动车比较——用这样的比喻或许能让人更加容易理解。 好在禅城真的情况是后者……所以她的同学才将她比作一个意外,除了没有历史出身的底蕴以外,她的所有硬件都可以与名门的后裔所比拟。 “我还是觉得,不会那么简单。”她沉吟一下,调转了原本打算回宿舍的方向。 “有的时候,我真觉得你神经兮兮的……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吗?”那同学诧异,“以前在晚上你可从来不会在外面多留。” “待会堇会过来接我。” “……那还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算了。” 禅城真将百目鬼带到了时钟塔,这些时间堇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魔术师们忙于研究,用使魔替自己操持琐事的情况非常常见,百目鬼的存在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目。 使魔和式神都可以收起来随身携带,但禅城真却不将堇单纯当做一件工具来对待。 她喜欢在自己吃饭的时候替堇点一份餐食,出行的时候多付一张车票或者机票。等到加入矿石科,她也付钱租下最豪华的宿舍——其中有专门为伴读准备的另一个卧室。 在告别那位同学之后,禅城真决定先去一趟时钟塔的借阅室。 她是那种在细枝末节处都会做到尽善尽美的家伙,尤其是事业已经到达了瓶颈期,这么一个突然显露出来的端倪,绝不会轻而易举的放过。 ——没错,禅城真是肯尼斯在这个教室里最欣赏的学生,但想必接受过教育的所有人都知道:最喜欢的学生和自己的弟子完全是两码事。 君主埃尔梅罗至今没有收下一个弟子,现在看起来,禅城真也不是那个能让他生出爱才之心的例外。 或许日积月累,终有一日肯尼斯会改变自己眼高于顶、对他人缺乏兴趣的心境,但禅城真可不能容许自己在此事上面空耗这么多的时间。 她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打动矿石科君主的线索,现在去借阅室也是为了查阅韦伯·维尔维特在进去时钟塔以来所写过的论文。 倘若这样还找不到韦伯先生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方,那禅城真索性直接去找韦伯·维尔维特,那个像是中学生瘦弱的男性的本人。 ……想必他这个时候,一定很需要人的劝慰。 只要他还没有彻底证明自己是个蠢货,那么禅城真就能和颜悦色对其进行声援。 然而在抵达借阅室之前,她首先就遇见了那位维尔维特先生。 他拿了工作人员要转交给肯尼斯教授的快递,却转头朝着自己的宿舍方向走。 ……这家伙究竟要干什么? 20-30 第21章 “圣杯战争……坊间有传闻说, 肯尼斯教授最近想要参加一个极东之地的三流仪式,为的是在自己的履历上加上一笔锦上添花的战功。看样子是真的了。” 禅城真仔仔细细地在灯光下凝视手里的红色菱形晶体,随着手腕的转动闪烁着美丽的光芒。 这是一块记忆宝石,储存着她之前在走廊上看到的影像。 “韦伯·维尔维特在拿走肯尼斯的包裹以后, 从图书馆里出来就去找他在时钟塔的好友……我想他应该是朝他借了钱吧。因为韦伯先生又紧接着在别人手里迅速收购了一些材料, 甚至都没怎么讨价还价。” “这和他以前做事风格非常相悖, 听说他在付完每年的学费过后, 经济情况就很窘迫了, 有时候甚至会在别人手里收二手的教材……这些材料都是降灵仪式上的常见之物呢。” “他要参加圣杯战争, 而且还要用教授准备的英灵参加圣杯战争。恐怕是为了报先前的轻蔑之仇吧。” 百目鬼说:“那您要将这个交给矿石科君主吗, 真大人?如果现在检举的话,还能将他的打算掐灭在摇篮里。去阻止自己走上歧路的同学, 想必即便是学部长也会肯定您的决心。” “为什么要呢?” 禅城真优哉游哉地坐到沙发上。 她们这时候在自己的宿舍里,这个地方可以称得上是禅城真的半个魔术工房, 她不担心隔墙有耳的情况发生,因此正以一种轻松的姿态同自己的助手大声密谋。 “这怎么不能算得上是一次机会?就让教授为此苦恼去吧……冬木市的圣杯战争没有御三家的人预想的那么成功, 也没有时钟塔的人认知中的那么肤浅。维尔维特的借阅记录你查过了吗?” “其中有三本是冬木市的圣杯报告, 有两本是降灵仪式有关的魔术书。还有历史和文化方面的书籍,翻阅最多的就是和征服王伊斯坎达尔有关的题材。” “那便错不了, 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亚历山大大帝, 征服了欧洲和远征东方的马其顿国王。传闻他是宙斯之子, 出生便伴随着电闪雷鸣……在这种丰功伟绩和知名度的加成下, 征服王可以说得上是历史中的顶级英灵。非常像是肯尼斯会做出的选择。” 禅城真说:“要是他召唤出这个英灵,那我还真无法断言那位远坂家的姑父是否能完成家族传承的夙愿。时间要是再往前面提点,就算冬木市的圣杯是个货真价实的万能许愿机, 我也绝不会来淌这摊浑水。” 因为在追求力量之前, 首要的功课是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她会召唤出什么样的英灵姑且难说, 单单是御主之间的竞争就很不择手段。 听说爱因兹贝伦在这一代选择了一个为人不齿的魔术师杀手作赘婿……要说等到开战之后,傻瓜才不信这个魔术师杀手不会安排助手在其他御主背后,用尽各种肮脏的手段朝他们打黑枪。 禅城真和伏黑甚尔这个家伙合作了许多次了,就算在熟悉他的做事风格以后,她也不想与这种极其不讲武德的家伙长期为敌。 不过百目鬼立马听出了禅城真的弦外之音:“但您还是提起了这件事,不是吗?让您心动的转机已经发生的了。” “不错,如果韦伯参与圣杯战争,那么顶级的英灵就会拥有一个三流的御主,运气好的话——当然是对其他人而言,征服王没准会占据一个三骑士的职阶。” “而肯尼斯教授如果想要继续参加,就得在短时间内物色好新的英灵。联系卖家、验证圣遗物真伪,这些都需要运气和时间,在仓促间绝对找不到和征服王同一个level的英灵了。” “可我们同样没有充裕的时间去寻找圣遗物,”堇对此持有保守的态度,“日本的英灵有本土加成,或许是个好选择,要委托安倍大人吗?但……” 她们目前为止便是依靠各行业之间的信息差赚取利益、壮大己身。 要是魔术师和阴阳师之间的壁障被捅破,搞不好御门院家会理所当然介入此事。 毕竟只要一提到日本的有名人物,就不得不说起禅城真那位至今文学形象仍旧活跃在影视屏幕上的先祖。 安倍晴明身处地狱而谋划复活之事,理论上也是死掉的人物,英灵召唤可以使他重返人间——尽管只是一个英灵座上的剪影,但勉强可以作为他本人的意志对御门院家发号施令。 到时候,savant和master的身份绝对会调转过来,大概率会违背御主的意愿整出什么大动静,从而让禅城真喜提魔术协会为了肃清发布的指定封印。 她还没有自负到为自己四处树敌的地步。 “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去追求圣杯,”禅城真悠然答道,“我觉得那玩意不一定管用呢,毕竟前面已经失败了三次。” “我想肯尼斯教授一定会为别人偷窃他圣遗物一事觉得苦恼。照他那不谨慎的作风,绝对会在这七天里遇上麻烦。这时候作为他得意门生的我,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跳出来替他解决危机——搞不好他会感动得感激涕零呢!” 百目鬼没有问倘若肯尼斯一帆风顺又要怎么办。 假使矿石科君主真的一帆风顺,那么作为知情者的一员,禅城真要让那位魔术师杀手先一步注意到他也并非难事。 ——魔术师的世界,所有机遇都要靠自己来创造。 不需要禅城真的吩咐,百目鬼早就有不惜用任何手段协助她的觉悟。 “不过,此外我还是对冬木市圣杯的降灵系统非常感兴趣的。” 说道这里,禅城真朝着她露出一个略显羞赧的微笑:“能召唤历史上,传说中的英灵——真好啊,哪怕和本尊相比,只是类似于挂画、雕像一般的存在,但是那些记忆和经验都不作伪吧?” “以我目前的人脉,别说征服王那种英灵,恐怕就连他的敌人大流士三世这种类型都有些够呛。与其去寻找一些有正面战斗传说的二三流英灵,倒还不如从另外的角度上计算性价比……” “我所中意的便是传闻中最弱的职阶,caster,这些英灵本身就是魔术师。现代的神秘已经衰退了许多,我希望从先贤那里获取更深远的指导。只要达成这个目的,就算中途从战争里退场也没有关系。” “大不了就去投奔远坂家的姑父。告诉他我只是来冬木市旅游的,谁想到突然之间就成为了御主呢?反正他也为这种事特地收了一个神堂教会出身的弟子嘛,只要承诺协助他取得胜利,这个人绝不会为难我。” 禅城真的行动力很高,同样是应对危机,她是那种倾向于主动出击的性格。 她和百目鬼第二日便启程前往希腊的雅典,那里有一位古老家族的继承人正在出售家族所保存的收藏品——古老的家族,同时又意味着极大概率因为后人无法维持往前的荣光而导致日益衰败。 到了这一代,接手家族遗产的年轻人已经无法维持地产和古董们每年产生的高额维护费,先祖留下的魔术的专利也日益过时收益微薄。 他决心脱手大部分没必要继续收藏的财物,禅城真是他在时钟塔内的好友,在得知这位矿石科的高材生忽然对有希腊神话背景的古董感兴趣后,这个人突然升起了一拍即合的感觉。 “我原先在外面游学,父亲的死讯传过来以后,那群人早就将家里真正值钱的东西瓜分了个遍。一边说着只要些世俗之物,一边把值钱的股票和盈利的店铺全部拿走,只给我留了一点过时的魔术专利……” “我们家老爷子生前就说过,要将家里最值钱的魔术刻印交给我,指定继承人的契约被魔术协会认证过,这件事有第三方的监督,他们不会对这个动手。但还是要花钱找调律师从父亲的尸体上摘除下来才能继续移植。” “至于剩下的东西,价值简直低到可怜。魔术礼装只剩下一些粗陋简单之物,基本上是一代之内就能完成的作品——其实真正珍贵的礼装早就在先代的先代时期就卖光了。我们家的密传现在据说在艾德费尔特家手里,我们家的老头一提到她们,就会说那群家伙简直就是来自北欧的鬣狗。” 这个希腊青年自嘲道:“但我不知道究竟是掠夺别人的珍宝的家伙更可耻,还是守不住自己财产主动卖出去的人更可耻……总而言之,我现在就是要做这样的事。” “尽管只是一些连礼装都称不上的古董,但它们确实是有很长年代的东西。禅城,来看一看吧。” 圣遗物可以是英灵曾经持有的物品,也可以是与英灵有相关性的物品。 一般来说,与目标有着越深切渊源的物品越容易召唤出目标英灵,但也不能完全保证结果。 如果召唤本身的性质就是在英灵座中抽奖,圣遗物就是缩小抽奖范围的道具。这些道具并不是越知名越好,毕竟越是有名的道具越是可能与复数英雄都有着紧密的传说。 就像金羊毛最有可能召唤出美狄亚,也有可能召唤出伊阿宋,要是运气再差一点,没准可能召唤出美狄亚的老爹埃厄忒斯,毕竟他也曾经是金羊毛的主人,太阳神赫利俄斯和守护神珀耳塞的儿子,有着自己的维基百科,在希腊神话中还是一个半神。 自然,禅城真没有那金羊毛做圣遗物的这种奢侈选择,保守起见,她还是决心选择一些中规中矩的物品作为圣遗物。 “希腊孤岛上从古祭坛中发掘的金杯,从其他一并出土的文物看,这是为了纪念某位女神而修建的祭坛。雕刻祭文的手法昭示这是一位女巫,古希腊有名的女祭司很多,卡珊德拉、美狄亚、喀耳刻……” “确实是古文物,但关联度不够。古希腊的神明都喜欢选择女性作为祭司,不一定就能确定是那么几位。” “我就料到了你会这么说,可是那座岛屿的名字叫做‘埃埃亚’呢?隐居在埃埃亚岛上的女祭司,信奉着魔法女神赫卡忒。除了金杯以外,我们还发掘出了用来承装美食佳肴的金盘和金碟,想必这在当年也是一场连丰收之神也会羡慕的飨宴……” 喀耳刻是神话中有名的诱人堕落的魔女,她会拿出美味佳肴来招待从海岛边路过的水手和勇士,让他们饱餐一顿以后便将船员们都变成仔猪。 她是美狄亚的姑姑,是女神赫卡忒的女祭司,擅长调配魔药的巫女,同时又是司掌月与爱的半神。 这个身份背景满足了禅城真所要求的‘神代魔术师’的身份,除了希腊魔术以外,她还能顺带向这位大师学习调配魔药的知识。 单单是这两点,喀尔刻就是最为合适的人选,至于能不能和这位女神和睦相处——禅城真没有想过。 她所做的打算是在暗处随机应变,又不是直接奔着去赢的。 “这些东西的关联人物不一定是喀尔刻,也有可能是生活在埃埃亚岛上的海洋宁芙。” “这问题说得不错,毕竟这上面没有任何魔力的痕迹……那么祭祀用的石板呢?能有与神明直接沟通的资格,并且亲自记录下神谕的,便只有岛上最高的女祭司。” 禅城真买下了那块石板,当日雅典下了大雨,她在好友的庄园里借宿了一夜。 庄园的建筑非常阔绰,但看得出来他们家族的经济状况确实不好,一些地方许久没有翻修过,留存着好几个世纪前的装修风格,华丽的吊灯掉在走廊处的吊顶上,灯光却显得昏暗。 墙纸也很陈旧,即便开灯也显得压抑,有种转角处随时都能钻出亡灵的恐怖片既视感。 “我现在是没钱来翻新它了,”好友朝她吐槽道,“要不是这里对我家族有特别意义,我才不想留着。有时候我突然拐进一个从没进过的房间,我还以为自己进了时钟塔地下的灵墓。” “也还好,现在的网络将这种装修风格叫做老钱风。特指家里有历史底蕴的那种。” “老钱?老钱也总得有钱吧?我的管家告诉我,要想留下这里,每年除了维护费以外,还要交一笔持有税。听完这话以后我就解散了家里多余的佣人,现在除了一个管家和一个保姆以外,就只有以撒还陪着我。” “——你见过它了吗?它是一只猎兔犬,对陌生人很友善,还会拿湿漉漉的鼻子蹭你。” 他说到这里,拍了拍手,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叫了好几声‘以撒’,共鸣的和声在建筑里回荡了好几圈。 友人才颇为惋惜地说道:“它今天可能去庄园后面的林子里了,以撒从小到大都是没有办法在一个地方久待的小狗。我希望它能找到一个地方避雨,没准等雨停了,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能看见它在餐厅的壁炉那里烤火。” 禅城真在入睡前没有机会见到那只比格犬,然而却在半夜被它伴随着雷声的呜呜嚎叫吵醒。 硕大的雨点敲打在玻璃上,风声将窗户吹得微微颤动,她坐起来喝水,外间的百目鬼立马察觉出屋内的响动,主动推门而入,在昏暗的夜灯里帮她倒水。 “你可以自己去休息。” 禅城真试探性地润了润嘴唇,茶杯里的水竟然还是温的,她觉得百目鬼从和她道完晚安以后就没有回去睡觉,而是一直在外面的房间那里坐着。 堇闻言垂下眼睛,昏黄色的灯光下,她的睫毛却不像她表现出的那么平静,而是不住地轻颤: “这个地方太不方便了,人也不多,我担心您会有什么需要。” 禅城真没揭破她的话,而是笑了笑,她想将松石绿描金的茶具放下,而堇下意识地用瓷盘来接,而这时候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百目鬼原本平稳的手猛然一抖,让杯子摔倒了地上,好在她们的脚下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除了水都泼洒在上面以外,杯子本身没有受到太严重的磕撞。 ——不过明天还是要向好友的管家说上一声。 禅城真在心里默默想到,她从容地躺回床上,然而百目鬼的神色却分外惨淡,一瞬间僵住了,等收拾完地上的狼藉以后,又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反应,只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半分钟后,禅城真这才仿若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她:“你害怕打雷?怎么会害怕打雷?” 式神的职责就是协助阴阳师战斗,怎么可以拥有这么明显的弱点? 哪怕知道禅城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这个缺陷,但等到这一天来临之后,百目鬼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抵御自己心中蔓延的恐惧。 “……真大人,我只是刚才突然被吓到了而已。刚才的雷声来得太突然了,我没有反应过来……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很快会克服它的……” 她断断续续地为自己申辩了几句,绝望地发现颠三倒四的言论压根没有半点可信之处。直到最后,她的嘴唇嚅嗫了一下,两根手指搅在一起,缄默地等待禅城真的判决。 “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 禅城真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她卧在阴影之中,又朝着远离百目鬼的方向移了移:“过来坐吧,和我一起躺着。” “我把你当成助手,而不是工具。” 她说:“一条生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是非常正常的事。助手是可以成长的,工具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工具一有缺陷就会被抛弃。” “你害怕打雷,是因为你在雷雨天受到过虐待对吗?你现在已经逃出来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只能逆来顺受的小妖怪了,没有人能伤害你、没有谁会伤害你……我也不会让谁来伤害你。” “因为你是我的助手,绝对不会被抛弃。” 禅城真轻轻摩挲着堇的脸,百目鬼有一双紫色的眼睛,在屋内光线明暗变化之时,便能从这一堆浓淡相应的紫色湖泊里比对出轻微的差距。 魔眼、如同宝石一般烁烁生辉高贵的魔眼,即便再怎么细心妥帖地处理,也再也寻找不出与堇原先左目完全一致的色彩。 但禅城真却让她成为一只被救济的流浪猫,从此以后也能在温暖的壁炉边烤火,一旦有了自己的栖身之所,就再也不想出去流浪了。 “……您,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她嘴唇颤了颤,最终只能这么问道。 “我不知道,可能因为你是我选中的家人吧?” 禅城真又紧接着笑了笑;“开玩笑的……堇,这么说你会感动得一塌糊涂吗?还是不要拿那些黏黏糊糊的亲情论算计来影响我们之间纯粹的利益关系。” 她以正式的语气朝她保证道:“利益早就将我们俩牢牢地绑在一起了,堇,只要我们还同时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一天,就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离。” —— 远坂时臣让妻子带着女儿回到禅城家,这是他们已经筹备好圣杯战争的讯号。 禅城真对参与这场战争的诉求非常明确,刚踏入冬木市的地界,手背上便浮现出了鲜红的令咒。 寻找一个合适且隐秘的地方,搭建临时的魔术工房,最后再筹备好英灵召唤的各种事项 然后只需要等在圣杯战争开始的前一夜,亲爱的鹰之魔女喀尔刻亲从召唤Servant的魔术仪式中活灵活现地蹦出来—— 只要达成这一步,便可以称得上万事大吉。 某个苦心积虑算计他人的阴暗家伙的计划就可以宣布实现一半了! 然而等召唤仪式上掀起狂风,耀眼到无法直视的光芒中终于出现人影…… 那显现的女神有着如同少女般娇嫩、令人憧憬的美丽容颜,玩味地挑起眉毛,朝禅城真露出一点淡淡的、琢磨不出意味的优雅微笑:“竟然连女神都召唤出来了吗?可悲的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禅城真,这次圣杯战争中的御主。来自俄刻阿诺斯的女神喀尔刻,我非常期待与你的相识。” 这是中规中矩的一句欢迎语,因为摸不清英灵的性格,所以禅城真选择了最不出错的方式。 但怎想这位紫色头发的美丽女神听闻以后重重地‘呀’了一声,恼怒地将视线转向了另一边:“你这个凡人可真失礼,竟然将我当成其他人。” 【作者有话说】 不是什么有战斗力的英灵,小真的梦想惨遭破碎。 第22章 禅城真连忙去检查降灵仪式——绝对没有错误, 虽然她是矿石科的学生,但她的导师可还同时担任降灵科的讲师。 那么唯有一点可以解释现在发生的意外,她在希腊的朋友向她出售的东西货不对板。 禅城真在心里将安东尼斯这个马虎又草率的家伙骂了一遍,但由于确实召唤出了一位女神, 这让她的心情没有立刻失衡。 “请饶恕我的冒犯, 因为时间仓促……我没来得及确认圣遗物真正的主人, 希望我还能有资格从您的口中得知您的真名。” 她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以便无论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都不会让面前的女神察觉出自己的失望。 那紫发的女神瞧了她一眼, 是和长发如出一辙的紫色的眼睛, 澄澈得好像是教堂之上取用的琉璃。 禅城真觉得她搞不好会拥有魔眼。 拥有魔眼的希腊女神,她在心里缓缓念道……是美杜莎吗?可是在传说中, 美杜莎和她的两位姐妹不同,她生而便是有有死之身, 所以也不能被称为女神。 “我居住在俄刻阿诺斯的无形之岛上,恐怕是你搞错了岛屿的名字。” 女神矜持地说道:“我是斯忒诺, 戈尔贡三姐妹的长女。本身是完整的女神, 照理来说根本不可能在圣杯战争里现界——所以你要想办法让我愉快哦?” “要爱我、要满足我、要照顾我,不要让我感到无聊……这样我就勉强不计较你的无礼了, 如何?” 还能如何? 用这么温柔的语气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 这位女神的麻烦精体质已经昭然若揭了。 禅城真没有第一时间应下来:“在圣杯战争期间, 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感到愉快的, 但果然还是得先以战争的胜利为主……我想向你确认一下职阶,请问还是caster吗?” “Assassin哦。” 女神这次回答得很果断:“听你的语气,好像是想要让我替你战斗?如果你想要赢到最后, 我的答案是不行, 因为我不擅长这种事。” “怎么会?斯忒诺(Stheno)这个名字, 不正好有着力量的含义吗?” “哼哼,你还真是有趣,名叫什么就一定会拥有什么吗?作为获得永恒美貌的代价,我和尤瑞艾莉没有办法拥有像美杜莎那样的怪力。” 她瞧见禅城真的脸蛋上浮现出疑惑,语气好似变得更愉快了一点:“以前在希腊,我们只需要用自己的注视俘获勇者便足以。到了现在,master你可要好好肩负起保护我职责,毕竟失去英灵就会丧失争夺圣杯资格……那么就多多关照了哦?可爱的禅城。” ……什么嘛,这种在结尾处微微上挑的语调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耀武耀威。 但斯忒诺毕竟是自己的英灵,禅城真还真的有必要保护她活到最后。 本来没有召唤出自己中意的英灵就足够令人失落,禅城真在得知女神最强力的宝具效果不过不是魅惑以后,一种难以描述的无力感顿时涌现了心头。 召唤出女神明明是一件快乐的事,却还要分出心神来保护她。早知如此,还不如去找一个圣遗物完全可以考证的近代英灵…… 禅城真虚弱地拍了拍百目鬼的肩膀,堇仔细妥帖地扶住了她。 她们的基地是冬木市郊区的一栋废弃别墅,虽然主人已经从其中搬走许久,但整个建筑保存得依旧完好。花园常年没人修建,但是野蛮生长的蔷薇却为里面添了几分野趣。 禅城真移步到花园里打电话,勉强拨通伏黑甚尔的电话后,那个男人的声音还带着点刚刚睡醒的慵懒。 “大小姐,我才干完一笔大单……现在可是我休假时间。” “来冬木市一趟,五百万,我出钱买你七天。” 伏黑甚尔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点漫不经心:“五百万?你请的是术式杀手还是伏黑甚尔?这点钱请术式杀手杀人可一点都不够,但你要是请伏黑甚尔给你跳脱衣舞……我倒是可以全国空降。” “五百万美元,你可以搜搜目前的汇率。我听说你在星浆体那里赚了六千万,既然要休假,为什么不给自己休得更长一点?” 伏黑甚尔那边沉默了大约两三分钟,过了一会,他的声音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活力,瞬间变得热情起来:“你在冬木市的哪里?我马上过来,可以帮忙报销机票钱吗老板?” “……我还是更喜欢你刚才的桀骜不驯。” 天与暴君的加入让禅城真原本被浇灭的信心重新死灰复燃。 既然没有办法在英灵方面取胜,那么干脆就彻底抛弃自己的素质,直接瞄准本次圣杯战争的御主下手。 禅城真最大的优势便是她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了解到了足够多的情报。 除了她自己,参与本次圣杯战争的有:肯尼斯教授、韦伯同学,她的姑父远坂时臣,姑父的弟子言峰绮礼。爱因兹贝伦和马里奇的御主。 她对前四位的情况都有着充分的把握,他们有着什么样的底牌、更倾向采取什么样的策略、会在什么情况下出击或者结盟,这些情况基本上可以推断得八九不离十。 远坂时臣和言峰绮礼姑且可以算得上是一个阵营,作为冬木市地脉的拥有着,远坂家的家主是个讲究秩序的家伙,他会为自己的胜利稳打稳扎做出很多准备,但却不会为此不择手段,做下破坏规则的事情。 他绝对会维护圣杯战争和神秘的隐秘性出力,总而言之就是这样那样的老派人物……就算禅城真败北,只要及时投降就不会有性命之虞。 他靠收下言峰绮礼为弟子拉拢了监督者圣堂教会的神父言峰璃正,借此可以享受多余的情报和令咒。言峰绮礼又是那种完全服从老师和父亲的质朴青年——至少在禅城真眼里这家伙挺听话。 所以这位姑父各种意味上的赢面很大,但有的时候,禅城真觉得远坂家主的性格挺马虎,没准会出现和他召唤出的从者处不来的情况。 而韦伯完全就是突然撞进这场战争的迷路小鸟,亚历山大到他的手里,恐怕他也驾驭不住这种有主见的英灵。 到时候这个组合大概会在明面上吸引足了注意和火力,毕竟肯尼斯教授那自负的性格绝对沉不住气。等到师生见面,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任英灵再怎么理智都肯定刹不住脚。 而后面的两位,爱因兹贝伦家的御主要么是人造人,要么是赘婿。 卫宫切嗣在明处,而禅城真在暗处。 她们同样有一位入赘的杀手,禅城真就没有考虑过正面战斗,四舍五入就是优势在我。 马里奇家的御主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家新一代没有魔术师,她更没有在魔术协会获得马里奇家邀请哪位魔术师来冬木市的情报……难不成御主会是间桐脏砚这个老头子?或者直接放弃这一届圣杯战争了? 那感情很好,禅城真没准真的能靠阴谋诡计在这场战争中称霸呢。 圣杯战争开启的第一天,她们一群人都待在别墅里仿若没事人一样度假,禅城真放出使魔查探情报,而伏黑甚尔在客厅里优哉游哉地打开电视电视看赌马—— 整个团队里就只有她一个人把圣杯战争放在心上。 斯忒诺觉得跟粗鲁的男人待在室内有些讨厌,去了别墅的玻璃花房,而百目鬼跟着她。 沙发上津津有味看电视的男人突然转头看她:“说起来,大小姐,你之前是不是在收集眼睛?” “啊……嗯,是,现在也在收集。” 禅城真摩挲着手里那块宝石,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她在来冬木市的前几天才从禅城家拿了一笔钱。 她加入了埃尔梅罗的教室,正好是家里对她态度最为友善的时候,没怎么问她做什么就向她提供了这笔钱。 禅城真自己有钱,做一级咒术师很赚钱,在时钟塔搞研究申请专利也很有钱,但她就是喜欢拿着禅城家的资源四处消费——就连付给伏黑甚尔的佣金都从这笔资金里出。 “咒术师里用眼睛有关术式的人不多吧?不过你要是找到了,无论品质怎么样,我都会花钱收。” 反正花的是禅城家的钱,并不心疼。 谁知伏黑甚尔突然又将脑袋扭过去了:“看来你也没有那么关注星浆体的事嘛,那一回,我差点杀了六眼。” 禅城真摩挲宝石的手突然顿住,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很快又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五条悟差点死,可那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又忍不住在心里嘟哝道,差点就是差点,真是大惊小怪,况且他不是还没死吗? “要是早知道大小姐你这么有钱,我就不会忙着去追那个星浆体,而是先补刀六眼了……免得后面还有这么麻烦的事,”伏黑甚尔把手背到脑袋后面,慢慢悠悠地感叹道,“其实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六眼正好找上门要和我打一架。” “我本来打算应战,但转念一想,打赢了他又不给我钱,于是转头就走了。” 禅城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感谢伏黑甚尔没有在电话里直接叫她的名字。 否则五条悟要是听见这些对话,没准会脑补出她花五百万请软饭男空降冬木市给自己大跳七天脱衣舞。 等重新返校,指不定禅城真的形象已经在东京高专和京都高专两校里发烂发臭。 她虚虚地扶了扶脑袋,刚想吐槽点什么,安排在远坂家监视的使魔同时也传来一个炸裂的消息。 “言峰绮礼和远坂时臣反目成仇,Assassin在暗杀时臣的时候被Archer杀了!” 禅城真垂死病中惊坐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视线绕过沙发上的伏黑甚尔,目光落在编好了花环带回来的紫发英灵身上。 跟着斯忒诺身后进来的百目鬼看着自己的主人,脸上充满茫然:“可是……如果Assassin已经退场了,我们这里又是什么呢?” 第23章 “赝品、伪作、冒牌货。” 女神立马对此发表了自己的评价:“你不会怀疑我谎报职阶吧, master?那样的话你可真是一个差劲的御主。”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禅城真只好立即举手表示自己毫无猜疑之意:“我已经失礼过一次了,绝不会再次冒犯您的品格。” 斯忒诺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打了个好几个转,然后才轻哼一声, 勉强将这场信任危机就此揭过。 她示意御主朝她低下头, 然后再将在花园里编好的花环轻轻戴在她的头上。 这花环白紫相间。紫色的蔷薇和白色的玫瑰盛开在柳树的藤条上, 禅城真觉得很漂亮——也亏她能在花园里找到这么多品相这么好的花呢。 禅城真将花环扶稳, 含笑对斯忒诺说到:“谢谢你, 我姑且将它当做昭示胜利的桂冠吧。” “有女神的祝福, 你可千万要做好将胜利带给我的准备。” 这对主从表面上虽然看起来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可斯忒诺完全没有好好作为英灵的觉悟。 两个人的交谈听起来,反倒御主才是应该去战场上打倒其他从者的那一位。 可是事到如今, 禅城真已经不对女神的作用抱有什么期望。 安抚好自家英灵的情绪以后,她看向伏黑甚尔:“如何?” 某位杀手的工作态度还算敬业, 他早就将电视放映比赛的声音调至了静音,如今雇主问起他的意见, 这个人便言简意赅地说出自己的判断:“烟雾弹。” “我也是这样想的, 烟雾弹,”禅城真说, “圣杯战争的Assassin, 指的是没有辉煌传说而是靠暗杀事迹出名的暗匿者。” “这种英灵通常能力值底下, 正面作战能力不强, 想要在战争中留存到最后,基本上都要依靠隐匿策略……采用这种策略的组合,绝不可能在这时候跳出来揭穿这场做戏。” “远坂时臣这是算准了我们会和他们达成默契, 保持缄默。但他的行为, 也朝我们透露一些蛛丝马迹……” 伏黑甚尔说:“我不懂你们这些魔术师的把戏, 但如果要表现出一种出局的假象,直接拿言峰绮礼本来的英灵做戏不是更好吗?除非他的从者比Assassin更不适合拿来直接战斗——你怎么想,大小姐?” “我觉得是caster,”禅城真低声说道,“哪怕其他英灵也可能会有伪装他人的能力,但是,我还是觉得是caster。” 伏黑甚尔立马意会到禅城真突然情绪不佳的缘由,事到如今,他已经多少了解到老板参加圣杯战争的目的,也知道了她对caster这一职阶的求而不得。 他同情似的拍了拍禅城真的肩:“明天白天出去逛逛吧,女人只要一买东西心情就会变好……” “你的那些甜言蜜语呢?你平时就是这样哄那些有钱人开心的?” 禅城真从他的态度中感受到了极大敷衍:“你这样的业务水准,别说五百万日元,就连五万日元我都会怀疑你是不是用了恐吓的手段让人家买下你的一夜。” “可是我平时也不需要哄我的委托人开心呀?大小姐,那是另外的价钱了。” 这个男人的语调微微上调,意味不明地朝她眨了眨眼。 等到禅城真觉得不对劲,他就像是得逞的狐狸一般将身体朝着远离她的方向靠了靠,然后被伏黑甚尔足够宽阔健硕的身躯遮住的视野盲区终于显露了出来。 娇小的女神正好整以暇地站在沙发后面的不远处看着禅城真。 禅城真的身高在欧洲人中不算高,但回到日本以后,在一众可爱的女孩中却绝不算矮。 但斯忒诺娇小的身躯配上冷冰冰的眼神却让她觉得渺小得要命。 “……要不然明天还是去街上逛一逛吧?”禅城真将视线移开,尽可能若无其事地拍板决定道,“成天待在这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也足够闷的。圣杯战争在晚上进行,白天只要好好伪装再出门就不要紧。” 伏黑甚尔鼓掌对这个决定表示赞成:“不错,我早就说过了,人只要一去逛街就会觉得高兴。” 圣杯战争的第一个晚上,除了‘Assassin’退场以外,冬木市一片风平浪静。 禅城真待到凌晨五点以后,去房间里补了一个眠。 但鉴于房间里的其他三位就算不睡觉也神采奕奕,第二天等到唯一一位正常人类睡到日上三竿后,结果大家还是依照计划出门逛街。 这一行人在法国餐厅里吃了料理,完事以后又去楼下的商业街买漂亮的裙子,除却禅城真还不忘放出使魔来警戒之外,他们一行人已经俨然和度假没什么区别了。 逛街的时候,禅城真特意往后面落了两步,想与后面慢慢悠悠跟着她们的伏黑甚尔走同一排。 “我去排队买可丽饼。” 已经驻足在报刊亭外面买彩券的伏黑甚尔朝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于是禅城真就离开了大部队,去街边的店铺买可丽饼。 可丽饼是一种法国的美食,烤得非常薄的煎饼上挤满浓厚的奶油,撒上树莓和草莓之类的水果碎,再浇上几圈巧克力装点一下便大功告成。 店铺前有许多大人带着小孩子排队,空气中都充满着甜蜜的气味。 禅城真在排队的时候时候神游天外,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莫名的念头:五条悟应该喜欢这个。 她不是一个喜欢怀念过去的人,这想法直接将禅城真吓了一大跳,以至于轮到她点单的时候有些心神不属。 等到店员将两个热乎乎已经烤好的可丽饼塞到禅城真的手里,禅城真再拿着两个可丽饼迷迷糊糊地走到队伍的旁边,这个家伙才意识到—— 她买了两个可丽饼,而且只买了两个。 首先伏黑甚尔是不用管的,那个家伙有白饭吃就算对得起他了。 但此时的商店街里还有斯忒诺和百目鬼两个人,这又不像是三个人分两个苹果的小学数学题。纵使禅城真自己不吃,那也是件极其令人扫兴的事。 排队买可丽饼的队伍比她先前加入时还要长了,禅城真看了望而生畏。 要么她将这两份带回去和伏黑甚尔一起消灭掉,要么她就一个人在回去之前吃两份——在这两个选择中,禅城真决定随即抽取一个幸运路人共同分享。 她选中的目标是一个一米五都不到的可爱女孩,粉色的头发,宛如宝石有着多重色彩的美丽眼睛,已经好奇地在店铺的旁边看着店员做了好一会儿可丽饼。 在禅城真说明自己的困扰以后,那女孩便朝着她微微一笑,两颊便露出可爱的酒窝:“真没有办法啊,谁让你向我提出这样的请求呢?” 这女孩的性格活泼,有些自来熟,她们两个人就手搀着手,绕出这个街区,到六百米外的海边吃完了手里的奶油可丽饼。 那女孩说她原先住在海岛上,最近几天才来到冬木市做客,但是因为主人家那里有更重要的客人,所以她好像遭遇了一点点冷待。 “我啊,最讨厌的就是被男人感到厌烦这件事了。” 禅城真听闻以后,为她那故作成熟的语气有些吃惊,因为这女孩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副可爱的小学生的模样。 之前邀请她吃可丽饼的时候,还有些担忧被当事人误会成某种不怀好意。 不过出于礼貌,禅城真完全将自己的想法揣在心里:“如果在那里受冷遇,可以来我这里做客哦。我们这里没有惹人讨厌的男人,如果有的话,我会替你教训他的。” ——伏黑甚尔的嘴在有好处的时候还是如同抹了蜜一般的。 她在心里默默想到,只是这女孩并没有接禅城真的话茬,兴高采烈地同她说道:“比起被照顾,我更喜欢做照顾别人的那一位呢。感谢你请我吃可丽饼,等后面我会尽可能准备很多好吃的来招待你的!” “丰盛的料理,甘冽的美酒,还有漂亮的少女……呵呵,你已经猜到了我真实身份了吧?我了解的哦,这次姑且就放过你了……不过下次见面你愿意吃下我的麦粥休刻翁的话,没准我们俩真的会有一段甜蜜的时光哦?” 禅城真还想说点什么,然而这位来自俄刻阿诺斯的Caster没有给她半点继续的机会,顷刻间像是变成泡沫的小美人鱼那样直接消失了。 她有些沮丧地回到商店街,而斯忒诺和百目鬼这边的情况照旧平静。 伏黑甚尔朝她扬了扬眉毛:“战况如何?” “没有打起来,也没有什么沟通成果,不过日后就说不定了。” 禅城真说:“而且我已经确定她是言峰绮礼的caster了,为什么呢……为什么有的人有了别人想要的东西,却一点珍惜的心情都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就忍不住生气。” “不过你也真的敢这么做啊,”伏黑甚尔评价道,“自己的英灵还好好在这里,还想去勾搭别人的savant。” 正是圣杯战争的时期,作为御主的禅城真怎么可能会随意为了买一个东西而脱离自己的队友。 伏黑甚尔虽然是个行外人,但是天与咒缚的感官能让他清晰地区别出英灵和人类的区别,所以才会为禅城真的离开打掩护。 他从脚边拎起一个外卖袋:“给你,三杯珍珠奶茶,半糖加冰。要是问起就说你在奶茶店排队去了。” 禅城真露出一副‘不愧是你’的表情,朝着这个有着丰富经验的海王竖起一个大拇指。 【作者有话说】 言峰绮礼撬老师的墙角,我们小真撬言峰的墙角! 第24章 第二日的晚上, 在冬木市的港口发生了一场混战。 肯尼斯那张扬的性格果然派遣lancer主动邀战,率先应战的是爱因兹贝伦的saber,两位英灵在打斗之中暴露了真名。 然后那位被韦伯从肯尼斯教授那里偷走圣遗物的征服王伊斯坎达尔登时带着自己御主闪亮登场,朝着在场所有人报上了自己的大名。 有了这一对组合的搅局, 事到如今, 港口发生的战斗已经成为一场没有意义的闹剧, 任何理智的御主都不会再放任自己的savant挤进这样混乱的漩涡。 但那鲁莽至极的征服王出场以后, 还真用‘藏头露尾的鼠辈’这种话诈出了两个家伙—— 远坂时臣的acher, 不明御主的berserker。 尽管在场的人都无法确认那位黑漆漆的骑士的来历, 但隐藏在阴影中纵观全局的禅城真怎么可能猜测不出唯一一个没有明确情报的英灵的阵营? “他是间桐一方的英灵。” 禅城真在室外打了一个电话以后再次走进客厅:“我刚刚确认了家里发生的一件事——我的姑母这次回禅城家的时候, 只带了她最大的女儿。” “我的父亲是个对自己妻女横眉竖目的烂人,但对自己已经高嫁给远坂家的妹妹做足了表面功夫。在小凛和小樱面前, 他是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舅舅,所以一定会表现出关心的态度……” “然后, 我的姑姑露出非常惆怅的表情: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走上魔术师的道路,小樱被远坂家过继给间桐家了。” 伏黑甚尔好似听见了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 瞬间就笑出了气音。 这动静非常破坏气氛,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调整了一下自己坐姿,非常无所谓地表示道:“我突然想起一件高兴的事情, 我把我儿子卖去做了咒术师。你姑父收了多少钱?总不可能免费把女儿送给别人做养女吧?” 禅城真想了想觉得有可能真是分文不取, 甚至那位心眼大的天真姑父还可能会感恩间桐家愿意将可贵的魔道加护赠予女儿。 不过她没有和伏黑甚尔讨论‘该不收钱’之类的问题, 而是继续解释道: “魔术师基本上都是些丧尽天良的家伙——我自然不例外, 但间桐一族传承的魔术是那种非同凡响的恶心。在间桐脏砚还叫做马奇里·佐尔根的时候,这个家族的魔术型态还算正常,就是正儿八经的使虫者。” “但自从搬到冬木市, 这个家族远离自己的魔术基盘, 失去土地的支援后, 他们的魔术威力就逐渐开始劣化……自身后裔的魔术基因也逐渐断绝。” “那个老头当年参与了圣杯的仪式构建,恐怕非常渴望活到得到圣杯的一天……在许多魔术师眼里,他是一个不停地用不堪的手段续命的带着腐朽味的糟老头子。” “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那家伙做下的罪恶,让他有天赋的后代远远逃离这个家并对此满怀憎恨也不为过……” 得益于魔术需要维持隐秘的特点,基本上所有魔术师都会对自己家庭内部的状况严格保密。 主动探听别人的家族秘闻,无异是明目张胆想与这个家族为敌。 再兼之既然走上了魔道一途,抛却人性乃是人之常情。于是间桐家的异常从来没有人去探究,包括他们家从没有出现过成年的女性,每一代男性基本上都是鳏夫…… 禅城真曾经在父亲口中听说过关于间桐家次子的消息,言辞之间充满了对这位“放弃家督之位”的男性的鄙夷。 “他和我妹妹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呢,这家伙原本是个有天赋的人,间桐的老人家也愿意让他坐上继承者的位置,男女双方的家长都有意促成他们的婚姻……谁想这人自己是个不中用的家伙!半途而废做了逃兵……” “好在葵没有坚持嫁给她,而是选择了远坂,否则的话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听说他现在正在给刊物做记者……也不知道一年能挣几个钱。” 在禅城真父亲的口里,间桐雁夜一般以教育禅城真不要忘却身份的反面素材出现。 他说,间桐雁夜一直以来都喜欢禅城真的姑母,就算在葵结婚以后也还凑在她的身边大献殷勤,连带着爱屋及乌疼爱起了葵的两个女儿。 “现在这样,早一些时候干嘛去了呢?因为他自诩为他人奉献的骑士,只想默默守护心爱的女人的幸福吧?真可笑,那样的话就太恶心了。” 禅城真觉得父亲的猜测没有出错,如果间桐雁夜真的将葵视作暗中守护的对象,那么他绝对会在得知远坂樱被过继给间桐家后悖然大怒。 她接着朝众人解释道:“我父亲觉得,间桐家次子是个竞争不过我姑父的窝囊家伙。但正好是因为他舍不得将自己心爱的女人带进虫窟,才选择从其中退出。间桐脏砚开发的刻印虫……对于男性来说,它们只不过是会把脊椎弄碎、吃掉脑髓的虫子。对于女性来说,这个造物是会将人身心都摧毁的□□。” “小樱如果被过继给间桐家,以那老头卑劣的作风,恐怕会被他投入虫子堆。这是间桐家的秘密,远坂家主不知道这件事。我原本也不该知道这件事,但是谁叫……” 禅城真瞧了百目鬼一眼,而堇这时候也心有灵犀地抬眼看她。 仿若高兴于此刻的心有灵犀般,禅城真朝着这女孩轻快地笑了一下,又很快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总而言之不是什么光明的手段,就不必在意了。” 伏黑甚尔从这一长串叙述中,听出了禅城真想要表达的论断:“你觉得那个berserker的御主可能是间桐家的次子?” “为自己心爱之人的幸福参与圣杯战争,是非常浪漫的一件事吧?” 女神对间桐脏砚的手段感到不齿,但还是表示自己接受禅城真接下来的安排:“如果它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做呢?御主。” 这个消息并不难以求证—— 禅城真联系了间桐雁夜原本工作的单位。 在得知“间桐先生已经在数个月前离职”的消息以后,她顺势以商务委托的名义向该公司的人事要了间桐雁夜的电话号码。 只要间桐雁夜还愿意接陌生来电,那么接下来的一切情况都会变得顺利。 在听见间桐雁夜的声音在另一端响起后,禅城真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是雁夜先生吗?我是禅城真,禅城葵是我的姑母,现在我想和你谈谈有关于樱的事情。” 耳边突然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那个人没有抓稳自己的电话,大概是被禅城真突如其来的发言吓了一跳的缘故吧。 他捡起手机,压低声音说了一句:“等一下。” 禅城真静静地听另一端步履匆匆的移动声音,大约两三分钟后,间桐雁夜才重新说话:“你是禅城真?禅城道弘的女儿?” 间桐雁夜对禅城真没有什么印象,但却对对禅城真的父亲有很深刻的印象。 他和葵自幼青梅竹马,在这过程中自然免不了和葵的家人相处。 禅城道弘的形象原本是一位态度极为可亲的邻家哥哥,但在间桐雁夜和自己家族决裂以后,一反常态开始阻止葵和雁夜的往来。 ……那个家伙一直以来可没少在葵面前说自己的坏话! 时至今日,间桐雁夜想到这一点,心里仍旧难免愤愤。 可葵比雁夜大上三岁,道弘作为兄长又比葵大上几岁,在他还没有彻底决定做个普通人之前,禅城道弘就已经结婚了。 随着禅城真的提示,间桐雁夜终于扒拉出了有关于葵这个侄女的记忆……仅限于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程度。 “你是听说了小樱的事吗?谢谢你的关心,只是小樱她现在已经睡了,不太方便接电话……” 虽然禅城真的父亲道弘实在讨厌,但想到她毕竟是葵的侄女,又是一个不知道父母辈纠纷的女孩,间桐雁夜的语气就禁不住温柔了几分。 这种哄小孩的糊弄语气惹得禅城真在电话的另一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也是个魔术师,能猜到小樱在间桐家遭到了什么样的对待。我想要救出小樱,你能协助我吗……雁夜叔叔?” 但魔术师的身份,却第一时间唤起了间桐雁夜的警惕。 “你想要做什么?是谁让你这么说的?是远坂时臣吗——帮我转告他,我绝不会原谅他!绝不会原谅他放任小樱受到虐待,也绝不原谅他践踏葵和女儿的幸福!” “——那么说,你确实是berserker的master了?” 禅城真冷不丁地问道,让间桐雁夜慷慨激昂的陈述突然刹住了车。 “我不是和远坂时臣一伙的,这件事姑且后面再求证……你有了这样强大的英灵,却还没有将小樱从虫窟里拯救出来,恐怕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吧?” 间桐雁夜如果没有成为御主,那就根本没有能力放言对远坂时臣实施报复。如果他这时候已经带着远坂樱逃脱升天,那也不可能拿出这种草木皆兵的态度。 “我说我想要救出小樱,这件事绝不是心血来潮。比起虚无缥缈的姐妹情谊,恐怕我说想与你做个交易更有信服力吧?我不仅有把握带她脱离困境,也可以解决小樱身体里的刻印虫的问题……” “如果你是真的想要给她带来幸福,而不想因为自己的傲慢将她重新推回深渊,请明天在商店街和我见面。” 第25章 禅城真说完这句话以后, 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如果远坂樱真的是雁夜参与圣杯战争的目的,那么这个人就该牢牢地抓住任何一根出现在他面前的救命稻草才对。 这时候对他循循善诱进行劝说,反倒显得自己的帮助像是街边四处发布的传单那样廉价。 “明天你要和他单独见面吗?” 伏黑甚尔不关心别人的伤痛,他唯一关注的地方就在于禅城真能不能在这场战争中得到胜利, 然后他再顺顺利利地拿到钱。 “要不要我提前在高处架枪……” 他竖起食指, 轻轻地做出一个枪击的姿势:“不过如果是berserker那种强度的英灵, 应该很难直接击毙他的御主。需要像今天晚上这样, 让其他英灵出现吸引他们的注意。” 禅城真没有直接拒绝他的提议:“暂时不急着踢人出局, 我对间桐雁夜有很大的期望。” “如果他真的是一位愿意为他人献身的英勇骑士, 那我比较想要他为我的胜利发光发热到最后一刻。” 就算知道樱在间桐家受到了什么样的对待, 但禅城真也没有必要、也没那个义务去亲自救她。 说到底,魔术师的世界里, 没有小孩和大人的区别。禅城真被禅城家送给远房叔祖父做学徒的时候,也还是离开母亲便会惴惴不安的年纪。 她和小樱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可是这女孩还有着关系更为亲厚的父母。如果真的不忍心坐视小樱的遭遇,干脆直接告知远坂时臣。 哪怕是写一封匿名信过去, 想来这男人也不会因为没有证据而置之不理, 而是以更慎重更小心的态度考量间桐家的实况,然后再将他认为绝对会被好好对待的魔道继承人给收回去—— 前提是远坂时臣能活到圣杯战争的最后, 但远坂时臣确实有很大概率活到圣杯战争的最后。 英雄王吉尔伽美什, 又是一位在古老传说中表现超规格的顶级英灵。 在猜出acher的真名以后, 禅城真感到了久违的棘手。 如果她用魔术强化伏黑甚尔, 天与暴君的身体数值绝对可以与正常的英灵媲美。 就算抛开术式杀手这个外援不谈,禅城真自己就颇具战斗力,有翻转术式加上百目鬼的支援, 即便面对英灵也不是并无一战之力。 这两点是禅城真确信自己能从圣杯战争中全身而退的依仗, 所以自从assassin宣称她不擅长战斗后, 她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此事,并没有半点强迫女神去应战的打算。 ……但这场战斗中超规格的英灵实在太多了。 禅城真靠在沙发上,用指节轻轻敲打座椅的扶手:“征服王、骑士王、英雄王……无论放在哪一栏综艺里,都能算得上是大咖吧?” “藏在阴影里,静观其变的策略虽然好。但没有谁是只知道往前冲的莽夫,指不定哪一个英灵有可以追踪人的宝具,像清道夫那样找上门来,到时候我们就只能化主动为被动了。” “所以我们需要一位能直接捏在手里的棋子——只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忙起来,就没有人注意到隐藏在激流之下的我们。” “berserker组形单影只,英灵没有自主意识,不能和御主共享自己的智慧。间桐雁夜又是一个天真软弱的家伙。” 诚如禅城真所料,间桐雁夜确实是个天真软弱的家伙。 在和他通完电话的第二天,禅城真如愿以偿在冬木市的商店街见到了他本人。 间桐雁夜虽然有魔术师的资质,但是他并没有任何魔术方面的知识和基础,berserker又是那种看起来丝毫不节能的英灵职阶。 禅城真早就猜到他为了成为能满足魔力消耗的合格御主一定付出了代价,但是等真正见到间桐雁夜以后,她还是为这个男人展露出来的衰老而暗暗感到吃惊。 不客气地说,间桐雁夜这个家伙,作为人类的生理机能已经完全报废了……间桐家的那些虫子,在他的身体里钻来钻去替代了他的魔术回路,虽然一时之间可以爆发出不菲的魔力用量,但就像是蓄电池一样,这个人的生命力已经完全见底了。 即便不再使用魔力,他也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要是berserker再时不时地暴走一下,间桐雁夜可能会在英灵被消灭之前被榨干榨尽而死。 “好辛苦啊,雁夜叔叔。” 禅城真几乎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一般,当即便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这话惹得间桐雁夜本身没有什么血色的脸跟着一黑:“这种事和你没什么关系吧。还有,你是那个家伙的女儿,没有必要跟着小樱和小凛一样叫我叔叔。” “既然你没有和我寒暄的打算,那我就直奔主题了吧,我也是这次圣杯战争里的参与者,希望你和berserker能协助我取得胜利。与之相应的报酬,就是先前向你提到的这件事。” “如果仅仅是救出小樱,那么我一个人也可以,等到我赢得圣杯以后,小樱也同样能回到葵的身边。然后我和葵、小樱和小凛四个人一起去旅行。” 在遭到间桐雁夜不客气的拒绝以后,禅城真的神情中多了几分对他天真的叹息:“现在为止你还抱有这样的想法吗……” “我不知道你和间桐脏砚约定了什么,但是显而易见,他根本就不指望你能获得圣杯。将一个有天赋的普通人速成为魔术师的办法太多了,而他却选取了最没效率、最让你痛苦的一种方式。强大的英灵不一定会无节制地消耗魔力,有能自主回复能力的英雄在神话和史诗中找一找,自然也翻的出来,但他却选择了最能像是抽水泵一样加速御主暴毙的狂化者。” “你在昨天挑衅那个黄金的Archer,该不会还在为能让远坂时臣吃瘪暗自高兴吧?但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远坂他让英灵中途离开,不是berserker让他在战局中陷入不利,而是担心Archer因为意气之争解放宝具暴露身份,让他在接下来应对其他英灵的时候没有现在这样顺风。” 远坂时臣这个名字,好似戳到了间桐雁夜心里某处不知名的伤痛,他的情绪瞬间就激动了起来:“如果我没有能力救下小樱,你就有那个能力了吗?如果我不能赢得圣杯,那你就能赢得圣杯吗?到现在为止,你的caster都没有出现过吧?” “我当然有把握救下小樱,我的老师是肯尼斯·埃尔梅罗·阿其波卢德,时钟塔十二位君主之一,鼎鼎有名的天才神童。实不相瞒,协助我获得胜利,就是协助他获得胜利。间桐脏砚的魔术在你眼里或许很恐怖了,但在时钟塔的君主和我的caster眼里,恐怕什么都不是。” 面对这种质问,禅城真开始面不改色地进行扯谎。 自然,只要间桐雁夜愿意把他的眼睛给她,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老魔术师的刻印虫当然什么都不是。 但百目鬼的秘密不可以透露给任何没有完全获取信任的家伙。 好在间桐雁夜是个实打实的魔术外行人,他们家的老爷子这一年来除了折磨他以外基本上什么都没有传授给他。 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间桐雁夜的身体瘫痪了一半,眼睛瞎了一只,头发也全部都白了,还要带着满腔愤怒朝着辜负葵的对象复仇…… ——这经历简直就和火影忍者漫画里的宇智波带土一模一样嘛! 只是宇智波带土的小伙伴是能帮他填补身体的白绝,间桐雁夜的小伙伴是啃食他血肉的刻印虫。 宇智波带土遇上的老爷爷货真价实地教会了他一些本领,而作为间桐雁夜家里的老头只是单纯想要在他身上找些乐子罢了。 禅城真所举出的那些title顺理成章唬住了间桐雁夜,他开始对她说的话半信半疑,但好歹不再是之前那种随时都可能愤而离席的态度。 “就这样说吧,我们之间完全是平等的合作关系。你犯不着随时听从我的命令,要做的只是在恰当的时机稍稍配合一下而已。” 禅城真拿出了非常真诚的态度: “甚至不需要等到圣杯战争结束,我就能兑现之前的承诺……只需要你在完成一件事情之前。” “……什么事情?” “将远坂时臣淘汰出局。我想这也是一件你乐见其成的事情吧?” 间桐雁夜不愿意将远坂樱的情况告诉远坂时臣,而且宁愿牺牲自己的一切都要亲手将樱带回葵的身边,未尝不是生出了想要证明自己比时臣更加优秀的念头。 这个男人天真得简直可怕,想要他为自己所用,对禅城真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因为自己当年逃离间桐家,导致这份不幸降临在远坂樱身上的负罪之心。 视自己为女孩的救世主,不惜牺牲一切、忍耐痛苦、克服困难的拯救者心态。 以及仇视远坂时臣、视其为仇敌,想要胜过他的执念和憎恨的心理。 于是哪怕禅城真提出的交易内容非常可疑,这个人也绝对抵抗不了这种诱惑力,他那被刻印虫搞得不清醒的脑袋绝对会不假思索地答应的。 “等到Archer组退场的那一天,我会带着caster和我的外援来到间桐宅的,如何?雁夜叔叔?” 间桐雁夜带着怀疑的目光看了禅城真半晌,最终点了点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同意。” 第26章 和间桐雁夜针对远坂时臣这件事经过了禅城真的深思熟虑。 saber的左手已经被lancer划伤, 因为宝具的效果无法治愈;rider有一个三流的御主,在魔力的供应和数值上具有一定的缺陷。 目前的三个夺冠热门里,就只有archer组目前没有遭受任何的损害——顶级英灵、御主给力,还有圣堂教会的监督者帮忙作弊和另外一组caster的御主助阵。 这种完美的豪华阵营俨然就是冠军预备役。 如果放任他们做大, 那么禅城真还是主动退出冬木市自动丧失参赛资格, 至少这样的退场方式比较体面。 她没有将击破archer组的期待完全寄托在间桐雁夜身上, 等到这个男人重新带上兜帽, 和她在商店街分别之后。 禅城真又来到昨天和caster分别的海岸旁, 买了一条面包, 在专门为游客修建的步行道上一边慢悠悠地走, 一边时不时地掰下一些碎渣喂海鸥。 她在海边等人,而且等了很久, 直到夕阳挂在了晚霞之上,在海边游玩的行人也逐渐散去, 禅城真的身后终于传来了一个她期待无比的声音。 “靠这么笨的方法可等不来自己想见的人,可爱的勇者, 你究竟在等谁?告诉善解人意的魔女我的话, 没准会给你一些有益处的助言哦?” 禅城真回过头,大名鼎鼎的魔女喀耳刻正歪着脑袋站在石柱上看着她, 神情中充满了对禅城真举动的好奇。 “我在等你, 因为你一直以来都是我想要的伙伴——明明才是第二次见面, 就说出这样的话, 恐怕很唐突吧?” “哼哼,不唐突哦。我可和那些绝不会回应别人爱的家伙不一样,是一个慷慨而富有魅力的女神。” 喀耳刻闻言露出一个稍带甜蜜的微笑:“有时候穷追猛打的热爱也令人困扰哦, 不过, 你既然是敌方的master, 自然知道对别人的英灵说出这种话意味着什么吧?” “不过作为可丽饼的回礼,你会乖乖吃下我的麦粥休刻翁,变成我亲爱的仔猪(piglet)吧?顺带一提,因为你非常可爱,在成为我的仔猪以后,我会特别照顾你的!至少会到随时把你带到身边的程度哦?” 那位魔女说到这里,甚至摇头晃脑地哼起了一段不知名的小曲,脸上露出了毫无阴霾的开朗神色。 用极为可爱的脸说着打算剥夺别人人类身份的事情,想必当初来到埃埃亚岛的水手们,所遭遇的也是这样的情形。 但是禅城真却一点都没有感到可怖,她有些苦恼地轻轻闭上眼睛,展露出了一些为求生而奔波的厌倦:“如果能被你这样的大姐姐照顾的话,这样的提议或许还不错……” “是吧,是吧?人就是为了宴会和快乐而生的,把所有沉重的东西都抛掉,把一切都托付给我就好。我会带着你永远快乐地堕落下去的,绝对不会让你寂寞的。” “绝对?” “绝对。” “永远照顾我?” 鹰之魔女快乐地回答道:“永远照顾你。” “可是我觉得未必,”禅城真再度睁开眼睛,“如果我变成女神大人的仔猪(piglet),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和你度过四天的时光。” 女神大人从石柱上跳了下来,她留着一头粉色如同云霞般的头发,此刻正随着海风微微地浮动。 “——怎么说?你发现什么了吗?” “圣杯战争运行的原理,是汲取七名英灵的灵魂,以此为钥匙,打开前往世界外侧的门。” 禅城真说:“一般来说,言峰绮礼的行动都是帮助他老师远坂时臣取得胜利为准则吧?魔术师的愿望都是抵达根源,如果他要取得胜利,无论是你,还是英雄王吉尔伽美什,以及本次圣杯战争的所有英灵,都会成为这个愿望的祭品。” “你说他们因为更重要的客人而冷落你,有没有可能……他们不期望你知道更多内幕的原因是,害怕神代魔术师的你直接看破这场圣杯战争的真相呢?” 喀耳刻面无表情地听完了禅城真的阐述,沉默了两三秒钟以后,紧接着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啊啊……这么说,我是被一群不如我的魔术师给愚弄了?” “任何人都有疏漏的时候,caster。” “我喜欢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喀耳刻。” 重新看向禅城真的时候,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可爱又亲切起来,但假若要是误以为打压了同行就能拉拢英灵的心,那恐怕会因此而步入魔女甜蜜的陷阱。 果不其然,禅城真听见喀耳刻继续问道:“但你不正好又是这群魔术师的一员吗?敌方的master?” “我不渴望圣杯,也不渴求根源。你就是我参与这次圣杯战争的所有追求了……我希望获取你的智慧和助言。” “哎呀,这话可听起来真让人开心!” 喀耳刻朝着她眨了眨眼:“我果然喜欢你,哪怕不和你敌对,也想把你变成小猪带在身边——” “不过在这之前,恐怕有些事情要处理……我要让这群人知道,愚弄一位英灵被她发现之后会遭遇什么,也要让这群人体验到,得罪我喀耳刻被我发现以后又会遭遇什么。” “我能帮你的忙吗?”禅城真问,“对于报复别人这件事……我还是很有计划的。” —— 莫约二十分钟以后,禅城真回到了术式杀手所在的敌方,打同间桐雁夜告别以后,他就离开了原本的狙击点位。 雇主既然要和英灵见面,那么再躲在旁边用枪械瞄准就变得毫无意义。 为了方便一有问题就过来直接支援,伏黑甚尔直接坐在沙滩上的太阳伞底下看报纸。 禅城真在那里等caster半天,他就在那待了半天,期间朝着饮料店点了三四杯饮料,空荡荡的饮料杯摆放在沙滩椅旁边的桌子上。 瞧见禅城真过来,这家伙就朝着她扬起眉毛:“战果如何?大小姐。” “讲明真相以后气呼呼地走了,我觉得能成吧,哪怕不成为我的英灵,她也会帮助我的。” “那assassin怎么办呢?需要帮忙嘛。” “你这话未免太冷酷了,”禅城真禁不住评价道,“我可是天才魔术师,契约复数个从者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是berserker那种耗魔类型的家伙我也负担得起。” “没办法,职业习惯了。” 伏黑甚尔无所谓地挠了挠脖子,这种粗野的举动遭遇了淑女的鄙视:“你的待遇开得这么好,又让我在冬木市待着什么都不做,还要负担我每天吃吃喝喝的开销。这几天里,一个人都没杀,拿这么高的薪水委实令人愧疚。” “……你会愧疚?” “如果大小姐你帮我付饮料钱,我就会更愧疚了。” 燕国地图不长,宇宙无敌软饭男的真实目的立马图穷匕见。 不过鉴于花的是禅城家的钱,禅城真抽出一张福泽谕吉,想了想,又抽出两张:“上一次的奶茶钱。” 天与暴君心满意足地吹了声口哨:“出手真阔绰,你多少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啊。” “……别把我和那些想包养你的人混为一谈。” “当然不,她们可不会让我为她们卖命。你就把我视作有回报的小白脸吧,到时候绝对会让你觉得物超所值的。噢,等我尾款到手了,肯定请你吃饭。” “希望你知道是我给你打尾款。” “那我现在请你吃饭?” 等到他们两人逛进一家超市的时候,禅城真才惊觉伏黑甚尔口中的‘请吃饭’并不是在开玩笑。 她难以想象这个平时在她面前充当人头收割机的男人竟然还肩负着‘家庭煮夫’的双重头衔,以往接头的时候,他们三人能在外面的餐厅解决,就在外面的餐厅解决。 禅城真不做饭,堇不会做饭——她才被她从御门院家的祭坛里解救出来刚满一年呢,绝大多数的情况下都待在伦敦的时钟塔里,而英国菜又往往难吃得要死。 才在时钟塔读书的有段时间,因为不熟悉路况,禅城真只能每回在食堂里吃鹰嘴豆泥糊和黑布丁。 她深切地怀疑这片土地是否有因为人类对食物味道怨念而催生出来的咒灵。 至于伏黑甚尔,禅城真绝对不会探究单身男人的生活自理能力,况且禅院直哉每回吹嘘他表兄的优点,其中也不包含‘甚尔君做饭好吃’的功绩。 但这男人走进市场,开始有模有样地挑选起有机蔬菜,告诉她怎么判断洋葱的水分和新鲜程度,以及哪种甜椒的口感最好。 这时候禅城真还秉持着某种怀疑的态度,可是等他买好鱼和肉以及各种调料,系着刚买的围裙在厨房的案板前喀嚓喀嚓切菜的时候。 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起一个念头—— 坏了,这男的来真的。 ……但是他做出来的料理的味道和品相是真的好。 等到那一箸姜汁烧肉入口之后,禅城真的脑袋里空白了一秒,又瞬间浮现出一个词组,おふくろの味(あじ)【妈妈的味道】。 这家伙、真的?简直突然贤惠得不可思议嘛。 禅城真在震撼中久久难以回神,喃喃说道:“要不然我待会洗碗吧。” 百目鬼当即想要帮阴阳师揽下这个活,怎料伏黑甚尔率先开口:“不,我来吧,你不是还要准备计划吗?今晚上的对策。” 斯忒诺跟着若有所觉:“你打算怎么做呢?静观其变,还是主动出击?” “既然已经把握了棋子,就应该主动出击了——”禅城真回答说,“在archer组退场前,我希望他帮我刷掉一组劲敌。saber的御主非常理智,恐怕不那么容易再参与混战了。” “而征服王却可以在大庭广众下将自己的御主拎来拎去,所以我打算给我的同学韦伯上点难度。” 【作者有话说】 韦伯:? 第27章 圣杯战争的第三夜里, 在韦伯落脚处附近发生了一场混战,起先是lancer和rider,后来berserker也参与其中,saber的御主果然没有再让她搅进这摊浑水—— 除非是迫不得已的遭遇战, 或者是出现能收割的大好局势, 卫宫切嗣大概率不会让saber参与无意义的战斗。 但archer组的情况就截然不同, 远坂时臣对英雄王的约束力似乎不大, 亦或者是远坂家无聊的风格不足以取悦吉尔伽美什。 这位王者热衷于在战场上走来走去找些乐子, 只要被rider或者berserker稍微挑衅就会按捺不住出手 不知道是不是caster的挑拨离间在其中起了作用, 远坂时臣再度用令咒劝谏英雄王不要使出全力, 这种妨碍王获取乐趣的行为让吉尔伽美什大为不悦。 于是在第四天夜里,在rider和archer的遭遇战中, 征服王伊斯坎达尔遗憾退场。 “所以,明天晚上就到雁夜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禅城真拨弄棋盘上的象棋棋子:“我会弄出一个大动静, 为你和远坂时臣的决战为创造出相聚的场合。” “archer今晚上的表现你也看到过了,非常亮眼——不, 应该说要是他正常发挥的话, 这次圣杯战争应该没什么悬念才对。所以,重点不在berserker和archer身上, 而是时臣和你的对决……你有把握吗?” “很拙劣的激将法。” 间桐雁夜冷笑, 这个动作牵动了肩头的肌肉, 让他不得不用完好的右手按住自己的左臂, 才能忍耐住刻印虫窜动时带来的异样感。 “这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可别误会我的好意。” 禅城真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客套话迂回:“如果你没有把握杀掉远坂时臣,我这里倒是可以为你准备一位助手。” 只要涉及‘他不如远坂时臣’之类的话题, 间桐雁夜的脸色就会立刻显示出不快。 对此, 他拒绝得非常干脆:“不, 不需要。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见过你方从者的真颜,从头到尾,就只有caster还没现身过吧?” “不客气地讲,我不信任你,躲在暗处谋划什么的姿态完全和暗杀者一模一样……还是让他好好留在你的身边吧。” 禅城真和间桐雁夜的合作不包括共享情报这一部分,所以至今他都不知道assassin没死的真相。 再加上禅城真的原意是误导他认为自己是caster的御主,因此这样的指责落到当事人的耳朵里,倒让禅城真觉得间桐雁夜有种傻白甜般的天真感觉。 “抱歉啦,因为我的从者稍微有些任性。她总说,直视女神的光辉,眼睛会瞎掉的。所以我也不怎么让她见自己不想见的人。” 言下之意,便是将间桐雁夜归类于‘不受欢迎的客人’这一范围。 说罢,禅城真朝着间桐雁夜貌似友善地笑了笑。 ——虽然是讨厌的那个人的女儿,但这女孩的脸部轮廓依旧和葵小姐有几分相像的秀美。 意识到这点以后,白色头发的虫使立马将视线移开,语气也有了一点生硬的转折:“总而言之,你只需要信守你的诺言就好。” “顺利的话很快就能见到小樱了,我连帮她检查身体的器械都准备好了。千里迢迢从京都的魔术工房里带回来的,这些总不是骗人的吧?” 间桐雁夜信了,他的神色果真变得安定了一点,禅城真又拜托他把间桐家的防御布局到时候给传真过来—— 进过虫仓的间桐雁夜绝对搞得到这种东西,理论上对后面袭击间桐家有所帮助,但实际上就算准备周全,进入别人的魔术工房也异常冒险。 所以禅城真已经和伏黑甚尔商量好了,到时候直接用火箭炮和轻型防空导弹直接突破外部防御,让老虫子好好尝尝什么叫做‘时代变了’的滋味。 至于魔术的隐秘性和冬木市的治安问题,这种事情可能对不曾在极东之地扎根的魔术师们有些棘手,可日本毕竟是咒术师们的主场,到时候直接放下一个禁止通行的「帐」,保管一只虫子都溜不出去。 现在提出要间桐家地图,只单纯是安抚间桐雁夜,为了给他找点事情做。 以免在决战的时候脑袋里充斥着各种胡思乱想,导致到时候berserker的表现不佳,起不到牵制archer的效果。 送走间桐雁夜以后,禅城真队伍内部又开了一个小小的会议。 毕竟拯救小樱的事情再怎么重要,那也得在击败远坂时臣之后——禅城真其实觉得这两个人同时活着其实并不冲突,但毕竟要考虑间桐雁夜的感受。 “明天这两位御主打起来的时候,caster会告诉我们言峰绮礼的位置,他好像是个太极拳的高手……甚尔君不会对和神父战斗怀有什么芥蒂吧?” “我对和五条家的神子战斗都不怀什么芥蒂。” 禅城真被这话给说得心头一梗……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怀疑伏黑甚尔知不知道五条悟和她之间的关系了。 这家伙绝对知道,否则他绝不会在当初接电话的时候故意说什么‘全国空降’,但每每这种玩笑话都点到即止,硬要追究又没有特别的深意。 “那就尽快把他那只有令咒的手臂攒下来给我,可好?他此前是圣堂教会的代行者,应该会自恃武力,不可能第一时间用令咒召来英灵。” 伏黑甚尔朝着她比了一个OK,禅城真又转头朝着百目鬼吩咐道:“你到时候就去教会一趟吧。archer职阶的独立行动能力很强,少不得在远坂时臣死后,和其他御主定下契约继续活动。” “虽然我不觉得其他御主会放弃刷下这样一个强敌的机会,但……言峰绮礼是离他接触最多的那个人。为了防止这种情况,你要把冬木教会这几次圣杯战争多余的令咒都带回来,无论用什么方法,明白吗?” 间桐雁夜绝不了解禅城真为他的这次胜利耗费了多少苦心。 他想要证明自己优于时臣,想要粉碎那个男人令他感到自卑的优雅和从容,想要报复远坂时臣辜负他托付葵的信任。 尽管仇恨之心在胸腔里熊熊燃烧,但他为心爱女人的幸福而战,又在这场战争中不惜杀死这女人心爱的丈夫,这种行为和出发点的矛盾性绝对无法忽视。 他究竟能不能战胜远坂时臣不提,但倘若在杀死远坂时臣的那个关键点,因为觉察到这一点而犹豫不决而错失获胜之机,那又该如何呢? 禅城真自然是不可能主动跳出来为他做心理辅导,这时候就应该为间桐雁夜安排一位不被设防又可以现场观摩的助手。 —— 当粉色头发的英灵出现在那位优雅魔术师的身后,被火系魔术重度烧伤的间桐雁夜,此时只能从喉管发出‘嗬嗬’的气音。 “caster吗?是绮礼让你出现在战场上吗?” 远坂时臣对caster的出现并不惊讶,他从容地收回自己的魔杖,甚至没有去检查一旁倒地的敌人的状态,仿若败在他手下的间桐雁夜只是一只不值得一提的虫豸—— 他最恨他这样的仪态,一如当年在葵面前,他和远坂相比的相形见绌。 只是间桐雁夜这时候已经顾不得重温这份熟悉又陌生的屈辱,他因为痛苦而麻木的大脑转了转,来不及困惑于caster为什么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远坂时臣的身边,便反应到自己遭遇了背叛。 caster是远坂时臣一方的英灵,禅城真骗了他! 要么她根本不是caster的御主,要么她就是和时臣同一个阵营,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骗局。 然而因为自己的疏忽,他根本没有余力使用令咒,令berserker回到他的身边,只能伴随着被烧焦的剧痛,眼皮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模糊。 如果间桐雁夜在这里死掉,想必心里一定怀揣着对远坂时臣和禅城真这份卑鄙的愤怒和诅咒。 想到还在虫窟的小樱,他的心情犹如挣脱地狱的恶鬼,满是水泡的喉咙里不断发出满怀怨怼的气音。 “他担心自己的老师受到伤害,特意让我过来看看呢。” 远坂时臣发出一道状似无奈的叹息:“绮礼这孩子……” caster笑眯眯的,好似在为这师慈徒孝的感情也感到高兴。 她注意到时臣身后的那块被烧焦却仍在蠕动的漆黑人形:“啊呀,berserker的master好像没有彻底死掉呢,要让我补上一下吗?” “不必了,就让他在安宁的时间里度过最后一刻吧。” 喀耳刻绕到魔术师的身后,蹲下去检查间桐雁夜的情况,这举动没有让远坂时臣生疑。 正待他欲用传音魔术联系英雄王的时候,caster轻轻地举起了自己的魔杖,对准了远坂时臣的背影。 然后那个男人带着困惑、毫无生气地倒下了。 好似在死前的前一刻,还在不解为何言峰绮礼的savant会对自己发起袭击。 而那位粉色头发的魔女让她的仔猪们将间桐雁夜给顶了起来,在他头脑昏昏沉沉的同时,春风满面地对他说道:“哎呀,真是不成熟的烤肉技术啊,远坂那家伙真是——” “不管了,我们带上他的令咒赶紧跑吧,现在可是要在英雄王消失前的怒火中逃命!” 【作者有话说】 小真喜提无主英灵一位,以及令咒x n! 第28章 这天夜里有三个人为禅城真带来了礼物。 caster给了禅城真一个漂亮的玻璃罐子, 百目鬼把东西装在长方形的盒子里,前两者送礼的方式别出心裁,而伏黑甚尔直接用绷带将手臂缠好,放在买菜时超市送的塑料袋里装了回来。 “做得很好, 喀耳刻。堇也做得不错。” 禅城真把那双漂亮的眼睛送给百目鬼之后, 才又补充般地说道:“帮大忙了, 甚尔君。” “这话感觉好像是买二送一的赠品。” “不要妄自菲薄, 没有你这么能说会道的赠品。” 禅城真替间桐雁夜处理了一下伤势, 老实讲, 烧伤严重, 以现在的医疗技术恐怕要换掉绝大多数的皮肤。 这个男人能坚持喘气到现在,恐怕还是处于内心的执着, 让他不肯对尘世撒手。 虽然现在可以袖手旁观放任他死去,但没有自我意志的berserker委实好用, 就像远坂时臣会自动吸引间桐雁夜仇恨一般,只要saber出现在战场上, 自然而然会引来berserker的攻击。 基于这方面的考虑, 禅城真最终还是用魔术救助了间桐雁夜,用的依然是远坂时臣烧伤他的魔杖上的宝石。 等到间桐雁夜悠悠从阵痛中转醒, 他第一时间察觉出左眼眶中的异常:“……什么?” “哦, 你醒啦?手术很成功, ”禅城真在旁边朝着他说了一句俏皮话, “要是你再不醒过来,我们就要去救小樱了……为了了解刻印虫的本质,我从你身上采了一点样本来研究。” “但是想要得到更直观的效果, 还是得通过当事人的视角观察。你的左眼已经废了, 所以我自作主张取了下来。” 禅城真解释这件事的时候, 心里并没有生出多少难为情的意思。 要是在间桐雁夜清醒的状况下找他要眼睛,只要费一些口舌,这家伙多半是会答应的——但这也免不了要向他解释,为什么禅城真能从别人的眼睛里解析出魔术的作用原理。 反正她瞒着间桐雁夜做的事情多得是,到时候真要追究起来,也不单单差这一件,索性趁他昏迷的时候一不做二不休—— 只是无论间桐雁夜的脾气再好,在听到禅城真的自作主张以后也免不了大动肝火。 他用手颤颤巍巍地抚摸眼眶,纱布之下果真是空荡荡的一片,荒谬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间桐雁夜强忍着怒气对着禅城真厉声问道:“你在开什么玩笑?你做这种事情之前根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安心,后面会重新给你做个更好的。你的眼球本来就开始萎缩了,有一些炎症初期的状况,如果不摘除,另外一只眼睛也会跟着失明。” 当事人从容不迫地回答说:“本来想从百目鬼珍藏的眼睛里挑一个颜色相近的魔眼给你,但是想到你的生命力已经完全油尽灯枯,给你挑点厉害的恐怕也只会供应不足……” “所以还是给你做个可以蓄能的人造魔眼吧,我目前已经用魔术调整好了你那些病变的视觉神经,只是宝石尚在打磨——” 魔术师中能将宝石加工成魔眼的家系本来就少之又少,作为人工复制制品,与浑然天成的魔眼有着云泥之别。 禅城真原先掌握的技术也不支持她像现在这样轻松写意,但远坂家恰好从宝石翁那里传承了了不起的宝石魔术,所以现在为间桐雁夜解决魔力状况绰绰有余。 “是镶嵌在时臣姑父魔杖上的那一块,远坂家的魔术师很喜欢将魔力储存在宝石里这种手段。虽然魔力总有耗光的那一天,但是我已经检查过了,能镶嵌在魔杖上的当然能称得上是远坂家的珍藏。让你撑过这次圣杯战争,活到能和樱出去旅游的时间绰绰有余。” “我不要。” 间桐雁夜的愤怒瞬间被‘远坂时臣’这个名字浇灭了似的,声音里瞬间染上了丧气。 “这么说来,时臣已经死了吧?……我杀了樱的父亲,却还要用她父亲的东西续命,这种事情难道不显得我非常无耻吗?” “也不算是你吧,是言峰绮礼的英灵。” 禅城真冷静的话语出现在此刻简直大煞风景。 间桐雁夜将远坂时臣视作仇敌,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竟然能死得这样轻易,以至于他的心里生出了许多茫然无措。 而眼前这个女孩还在说些什么‘魔力’、‘魔术’、‘英灵’之类的词语,这些陌生的、在这一年里又听过无数遍的词语,落在间桐雁夜耳朵里忽然变得一个字都听不懂。 它们顺着他的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好似都将他的灵魂给从这个身躯里抽离了。 “这个东西,对你是有益处的。圣杯战争既然叫做战争,差不多就是参与的七人七骑厮杀到底的残酷仪式。如果不抱着杀死别人,或者被别人杀死的觉悟参与,那么就与过家家没有什么区别了。” “魔术师的世界就是如此,你们家的老头也是这样吧?无论有多烂,只要活下来就比别人都强。” 禅城真说完这段话以后,间桐雁夜的神色依旧是呆愣愣的,她把自己的笔记摊开,在上面写了一段‘该魔术的治疗对象可能会出现思维迟缓的状况’。 “我还是不要。” 话到一半,工房外面有人敲门,在房间主人应了一声‘请进’以后,伏黑甚尔的声音悠悠隔着木板穿了过来:“大小姐,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间桐雁夜的神情瞧上去非常失魂落魄。 禅城真没有继续劝他,从操作台上取出一块晶莹透润的红宝石,扔到了他的怀里,丝毫都没有那东西价值连城的觉悟。 “那你好好考虑,我要去救小樱了……你起得来吗?我猜起不来,就在家里等我们好了。” —— 间桐樱永远忘不了那一个晚上。 家里突然起了大火,空气中充满了虫子被烤的卷曲的焦臭味,爷爷和叔叔都不见了踪影,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震动得房梁都从高处塌落。 突然有一个人从天而降,将她带出那片无尽的火海。 “我是禅城真,是你的姐姐。” “……姐姐?……Rin?” 女孩无机质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感情,但是禅城真最终还是只能让她失望。 “不是名叫凛的姐姐,是名叫真的姐姐。” 她将小小的间桐樱抱在怀里:“现在我带你出去,你要好好的抓紧我,只要你不撒手,我就绝对不会放开你。” 第29章 间桐宅的事故被解释为天然气管道爆炸。 因为圣杯战争的举行, 冬木市这几天已经经历了好几起管道老化引起的爆炸。 从这个角度来讲,这个地方还真算得上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城市。 禅城真推开门,客厅里并没有开灯,电视映画的光线不足以将整个房间照亮, 易拉罐的饮料摆满了整个茶几。 伏黑甚尔大摇大摆地坐在正对面的沙发上, 摊开的手臂倚在间桐雁夜身后的靠背上, 悠然的姿态和身旁那个局促的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要喝点吗?大小姐。” “没有饮酒的习惯。” “不是酒, ”伏黑甚尔说, “碳酸饮料, 不过买回来以后, 我觉得应该给旁边这个老兄来一点酒了……你要是再不出来,我看他都要紧张得晕倒了。” 间桐雁夜默默地瞪了伏黑甚尔一眼, 尽管他那张毁容的脸走在大街上会引起恐慌,却对术式杀手本人没有什么威慑力。 禅城真接住了伏黑甚尔抛过来的汽水, 橘子味的,经历了几个小时的工作, 她现在急需汲取糖分。 间桐脏砚打过继间桐樱起, 就开始用各种虫类使魔改造她的身体,去除小樱身体里的刻印虫并不难, 但是在消灭身体里的所有虫子的同事, 还要影响降低到最小, 这使得禅城真花费了一番功夫。 尤其是她还从女孩的心脏里取出了间桐脏砚的本体, 丑陋的蠕虫在脱离血肉的温床以后仍在攒动触角,摇晃着身躯想向禅城真的手上蠕动,最终被caster用魔法碾成灰烬。 “小樱已经睡了, 你可以去看看她。” 间桐雁夜对远坂樱的挂念最终胜过了回应伏黑甚尔嘲讽的冲动, 他快步走到远坂樱的房间前, 又想到自己的脚步趔趄,担心它打扰女孩的睡眠。 他最终停在门口,深呼吸平复了心绪,再打开房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瞧见少女如同小鸟一般恬静的睡颜,间桐雁夜的手指禁不住微微抽动,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以及成为这女孩杀父仇人的莫大的悲伤如同沉甸甸的湖水般灌满了他的身躯。 “睡得很沉。” 禅城真从冰箱里拿了一根吸管,然后才慢悠悠地跟上间桐雁夜的脚步。 “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她轻声说道,“我记得她的魔术属性是虚,现在却被强行改造了水。” “要做到这一点,手段得非常严酷。间桐脏砚只把她当成器皿而非继承人,所以我不确定这种变化会给身体造成多大的负担……” 她本想向间桐雁夜解释说,远坂樱原本作为正常的魔术师修习下去本该大有作为,但间桐脏砚的改造无异于将美玉打磨成给学徒练手的废料,顺着间桐的道路走下去顶多就是个新世代的水准。 可话到嘴边,禅城真惊觉自己评价他人的角度竟然与一个正儿八经的魔术师没有差异。 她自嘲地笑了笑,随即说道:“更糟糕的是,改造属性是个经年累日的工程,需要在她成年之前,不停地对她进行细微的调整,才能让她维持到一个稳定的状态。” “……怎么说?要怎么样才能救她?” “很聪明嘛,雁夜,一下就猜到我有解决的办法。” “只是我深刻了解你的做派罢了,无论是欺骗我说你是caster的御主,还是误导我以为你跟lancer是同盟”,间桐雁夜沉声应对道,“像你这样不诚恳的人,如果没有办法是绝对不会专门提起来的。” 老实讲,在某些方面脑回路简单得如同草履虫的间桐雁夜并没有出错,有些时候单细胞生物的直觉确实精准得可怕—— 不要误会,救助小樱本来就在她的计划范围之中。 这女孩非常灵巧可爱,有投资的价值,禅城真会把自己掌握到的知识都传授给她,以免她像自己那样走上许多歧路。 但能在这途中赚取一些利益,又何乐而不为呢? 谁叫间桐雁夜眼巴巴地凑上门来,殉道者的姿态瞧上去能为这女孩付出一切。 早在说出这些话之前,禅城真已经想好要怎么将这个人榨干榨尽,消耗完他最后一点价值了。 “比起坦陈以待,有些时候把事情做成比什么都好吧?” 禅城真说:“说起lancer组,就是我老师那边发生的事,不是我不想跟他结盟。而是使魔刚才探查到的一个消息,lancer死了。” 间桐雁夜摸不准禅城真突然说起此事的用意,因此只能拿沉默来应对。 为了不打扰樱的睡眠,房间里没有开灯,恰巧乌云遮住了月亮,室内只有黑压压空荡荡的寂静。 “是卫宫切嗣下的手,或许意识到决战要开始了吧,他实在是很有魄力。不过这也暴露除爱因兹贝伦以外,他还有一个躲在暗处的帮手。” 禅城真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现在,除了你、我,活着的御主就只有卫宫切嗣。也就是说,胜者会从我们三人中抉择……你打算怎么做呢?雁夜,我们两人的同盟已经岌岌可危了。” 那女孩用手轻轻支着头,轻描淡写说完这句话以后,侧着脸看他。 黑漆漆的房间里根本瞧不出眼前人的真实神情,间桐雁夜的肌肉下意识紧绷。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将禅城真当成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看待,但是这种突然暴露出的尖锐还是让他感到心头不经意地一刺。 就像是从柔软的米饭中尝到一块硌人的砂砾,她折腾人、欺骗人,但还是救了人,本该落井下石取走他的生命,但却在最绝望的时候仍旧给他塑造出了一点同伴的感觉。 但禅城真总能让他在不经意的时候,意识到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魔术师。 “小樱已经睡着了,你要把berserker叫出来吗?……嘘,冷静下来,我的意思可不是现在要和你打。” 体察到间桐雁夜的应激,这个人立马放下剑拔弩张的势头,出声安慰他:“现在说这种话,只不过是和你重新商讨一下策略罢了。” “在小樱的房间里商讨策略?” “我可没打算用小樱来威胁你……真要这样做,那就和你们家的老头没什么两样了。” 间桐雁夜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把这句话相信了几成。 不过禅城真确实没有这方面打算,包括之前特地恐吓间桐雁夜,也只不过是觉得这个可怜家伙风声鹤唳的样子实在有趣,干脆再折磨他一下,给这脆弱的精神重重一击。 “本意是和你讨论一下这孩子的未来,远坂时臣将她过继到间桐家,总不能是单纯为了让她遭遇不幸吧?我想你应该明白这点。” “不就是他想要两个孩子都继承魔道的虚荣心?” “非也,神秘会招惹神秘。像你这样天赋中庸的继承者也就罢了,魔术世界里一抓一大把,从家里跑出来,痛痛快快过普通人的生活根本就不会有人管。” “但是像小樱这样的就不同,优秀的血脉会让她自然而然陷入各种麻烦和危险之中,甚至于一些心怀叵测的人会自动找上门来。想要化解这些危机,除却主动去理解魔道别无他法……” 在天资方面被踩上一脚的间桐雁夜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他这样做还是为小樱的幸福着想?” ——他反倒成为那个阻碍妨碍时臣苦心的那个人了? 这个男人情不自禁冷笑,又听见禅城真说:“除了想走捷径之外,这打算没什么错处。只是魔术世界的捷径上通常布满了毒蛇而非鲜花……” “我说这话并非是为远坂时臣申辩,只是告诉你,为了有自保之力,小樱仍旧需要继续修习魔道。鉴于她身体的那些异常,她留在我的身边最好,因为我有经验。” “改造人体的经验?” 间桐雁夜想到禅城真不经同意就对他的身体动了手脚,禁不住开始阴阳怪气。 “被改造的经验。” 她用平淡的语气说道:“听着,雁夜,小樱被远坂送到间桐这里,你觉得是时臣抛弃了她。但是如果我告诉你,假使他知道间桐家的真相,这种十恶不赦的事情对魔术师来讲也算得上常理呢?” “我同样也是被抛弃的人,这个世界烂透了,充满了危险,而我知道怎么能照顾好她。” 间桐雁夜知道自己活不长久,即便将少女从虫窟中拯救出来,抚慰她的心理创伤、乃至于照顾她接下来时间的任务,仅凭他一人之力无法完成。 他更倾向于将樱交到一些未来有保障的人手里,葵原本很好,但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况且远坂时臣已经死了,如果只从禅城真的剖白上看的话,这姑娘确实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监护者。 可间桐雁夜也明白这一切帮助都不是免费的。 “如果我拿到了圣杯,小樱就可以不做魔术师。” 他同禅城真讨价还价:“她还可以和自己的姐姐和妈妈生活在一起,过得比你给出的道路更幸福。” “能不能获得圣杯且不提,那你要许什么样的愿望呢?” 禅城真也不着急,她从谈合作的一开始就被间桐雁夜拒绝了无数次:“希望小樱成为一个普通人?一个幸福的普通人?……可是幸福这个词语又该怎么定义呢?” “和自己的亲人生活在一起——那还要把时臣给复活了。然后夺走小樱作为魔术师的天赋,洗掉她的记忆,然后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就是你所设想的幸福了,掩耳盗铃的幸福。不挑出肉里的玻璃渣,就假装伤口愈合,日后隐隐作痛的时候却不知道缘由……” “否则的话你要我怎么办?”间桐雁夜好像受刺激的猫一样做出了防御性的姿态,“小樱她还那么小,你难道忍心让她面对这一切!” “这里又不是童话世界,总会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发生的。就算是你设想的那样,又有更多问题出来……姐姐和父亲之间拥有秘密,她是一个被排斥的普通人,青春期就是一点忽视也会被扩大成烦恼的年纪。” “而远坂是魔道家族,樱不可能完全作为普通人生活,你兄长的处境你也知道吧?魔术师的风光一点都没享受到,风险却半点没少,今天晚上可能正后怕地抱着自己的儿子在酒店里瑟瑟发抖吧——这还是我们有意留他一命的情况。” “这情况不会发生,我的愿望就是樱能幸福、健康地长大。” “了不起,这种笼统的愿望也敢许,你干脆许愿[能看着樱幸福、健康地长大]好了。把你自己也算进去。” 禅城真叹气:“有没有人告诉你圣杯这东西有点可疑……?” 她承认自己有些危言耸听。 樱作为一个普通人其实也能生活得很好,远坂不像间桐,他们对亲人是多少有些感情。 但是真要往这个方向假设,就不好再让间桐雁夜为自己卖命了。 “我要回去补会觉,脑袋有些疼。如果你真的要和我竞争圣杯,可以在睡觉的时间偷偷带着小樱走掉。回远坂宅也没关系,但是不建议你在这里动手——虽然带你来据点了,但这里是我的工房,打起来对你不利,明白吗?” 禅城真拍了拍间桐雁夜的肩膀,又觉得自己的力度不到位,改成用力摇晃。 她放心大胆地让这个人走,但是她知道他即便坐在这里思考一夜都不会离去。 远坂时臣已经死了……如果葵知道雁夜是参与圣杯战争的御主,又怎么可能猜不出中间发生了什么?禅城葵那么爱着她的丈夫,远坂凛那么爱着她的父亲。 间桐雁夜为了葵小姐和她的女儿们不惜奉献生命,然而走到如今,他唯一能在手中牢牢抓住的就只有小樱。 所以他会更加妥帖、更加谨慎地为这女孩做打算——想想小樱吧,间桐雁夜先生! 你赢了当然一切都迎刃而解,可要是输了又该怎么办呢?没有禅城真插手,这女孩的未来又该飘往何处? 禅城真走出了房间,甚至贴心地帮间桐雁夜关好了门,方便他坐在椅子上对着少女的睡颜思忖。 而客厅里这时候点亮一盏昏黄的灯,伏黑甚尔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电视调成了静音,厨房里传来沸水煮开咕噜咕噜冒泡的声响。 她好奇地走过去观察,却正好遇上男人带着手套端着汤煲出来:“红豆甜汤,要喝吗?” “红豆汤有什么好喝的?熬夜之后当然该吃一些美味的麦粥!” 伏黑甚尔从厨房里走出来以后,禅城真才看到另外一个端着餐碟的娇小的身影:“master,你会先选择我的料理吧?拜托啦,求求你了……那个男人做的饭有什么好吃的嘛!你今天不吃下去我就会闹了!” 【作者有话说】 突然厨王争霸。 第30章 甚尔的红豆甜汤固然没有什么好吃的, 但是女神大人的麦粥也不过是一堆黏糊糊升糖极快的碳水。 好脾气如她的应对方式当然是将两者都吃掉,先吃麦粥,然后不厚此薄彼地喝掉红豆汤。 不知道喀耳刻是不是往里面加了一些作用莫名的魔药,禅城真当天晚上拥有了婴儿一般的睡眠, 一觉起来直接睡到了下午五点。 ……不过无所谓, 她已经习惯圣杯战争期间的昼夜颠倒了。 好在脑袋没有继续作痛, 禅城真在柔软的被子里翻滚了一会儿, 被窝里软绵绵的、暖烘烘的, 像是回到母亲怀抱里那样安全, 叫人心中升起一股依赖。 她又磨蹭了两三分钟, 直到残余的懈怠终于消弭不见,最终才换好衣服走到餐厅。 这个点其他人已经开始吃晚餐了, 大概是多了喀耳刻那么一个竞争者在,餐桌上塞满了各种西式和日式的料理, 让以前醒过来早餐只吃牛奶泡麦片的禅城真觉得极度丰盛。 更让她觉得惊讶的是,平时总是支使着她做事的紫发女神正坐在旁边喂小樱吃饭。 女孩很乖巧, 坐在长腿的椅子上甚至脚没有办法沾地, 只能在空中慢悠悠地晃荡。 斯忒诺就好像是在投喂什么可爱动物一般,远坂樱每吃一口就会赞赏一句, 搞得本来就很贴心的女孩根本没有办法违抗她的主意。 禅城真走过去随便找了一个椅子坐下, 瞧见了原本被一捆高大法棍给挡住的间桐雁夜。 旁边的伏黑甚尔仗着手长优势, 立马将一碟厚蛋玉子烧推了过来, 惹得动作慢了一步的喀耳刻顷刻间发出不满的声音:“你这是在挑衅我哦?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变成仔猪吊在厨房里……” “这种妨碍队伍团结的话不要随便乱说啦。” 处在争端中心的人接过鹰之魔女递来的香草鸡肉皮塔饼,不咸不淡地劝说了一句,有种不带半点诚意的敷衍。 间桐雁夜觉得好笑, 左手不小心将叉子落在地上, 等他捡起来的时候, 刚抬头就对上了禅城真耐人寻味的眼神。 “你没走啊,雁夜叔叔。” 这种明知故问的语调,明显是故意想让间桐雁夜觉得窘迫。 禅城真的调侃确实达到了她的目的,因着他成为了宴席上的焦点,白发的虫使立马觉得不自在起来:“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把小樱交给你比较好。” “怎么说?” “圣杯战争里,你获胜的概率要大一点,也就是说你有着更为可观的前途。” “可我觉得你不是单纯凭前途来判别是否可靠的那种人。” 禅城真给自己的皮塔饼加了一点奶酪,这奶酪很新鲜,看得出来是今天才去集市买的。她很庆幸自己今天一觉睡了过去,不然简直不知道当时带着两位英灵逛街会是什么难缠的模样。 “但我同样不是那种满脑子充满幻想的家伙!像我这样的半吊子魔术师,光是打倒时臣都有很多路要走。至于赢得圣杯,那就是更遥远的将来了。然而对于你来说,这些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做你的敌人或者同盟者,待遇都非常不妙。但成为你的同伴,这些让人觉得不安的特质恐怕就会转换成可靠了吧……你和时臣那种魔术师不同,至少从没有说过想要根源,这也是我想要相信你的一点。” 间桐雁夜叹了口气,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心里话,这态度和夜间居酒屋里的中年失意男人根本没什么两样。 伏黑甚尔以某种人文关怀的心态给他面前的杯子斟满了威士忌。 他自己是不喝酒的,因为天与咒缚的体质让他喝不醉,于是这举动让清醒看着这一切的禅城真觉得有些好笑—— 这家伙竟然真的因为一句玩笑话就买了酒回来,而间桐雁夜竟然在大倒苦水的时候若无其事地喝了,丝毫没有感觉半分不对。 俨然就是两个莫名其妙的笨蛋。 “就当我是想要豪赌一把吧,去抢圣杯是赌,选择你是赌,当初成为master也是在赌——赌那该死的老头会不会良心发现信守诺言。我是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但也知道哪个选项可能赢的概率更大。” “当然,我不是没有想过樱在你的教育下被带坏的可能,她是一个那么体贴善良的孩子,和你待在一起,搞不好会被你那表里不一的性格影响……” “不是‘搞不好’,这个嘛,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了。” 禅城真悠然地答道:“就算我的影响不够,这里还有两位极其反复无常的女神大人,樱很可能会先姐姐一步成长为难以招惹的魔女呢。” “说起来,我初步的计划是这样的:樱会改姓叫禅城——在间桐家的财产清算完之后。虽然那座宅子里的许多值钱物件不保,但是间桐家的有钱程度好像远远不止于此,听说你们家在全国有着许许多多的灵地。” “虽然大仇已经得报,但是精神损失费岂有不拿之理?挥霍九泉之下的敌人的财产,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快慰的事情之一,我可不会教会小樱‘一笑泯恩仇’的道理。” “她作为间桐家的养女该拿一份,你作为间桐家的次子也该拿一份。对了,你离开间桐家这么多年,应该存下了一些财产吧?记得在死前立下有法律效益的遗嘱,受益人就写小樱。” 才说这个人的性格简直糟糕透顶,禅城真就开始若无其事地盘算起了他遗产分配的问题。 但是让小樱改姓「禅城」,而非让他始终耿耿于怀的「远坂」,这个提议确实让间桐雁夜深感满意。 “禅城吗?葵小姐的本姓,这样也不错……” “遗嘱的事情你也同意?” “哪有这样逼问别人安排身后事的!”间桐雁夜面上顿时浮现除了恼火,“我待会回房间写书面遗嘱。” 想通过后的间桐雁夜态度着实温顺,虽然表面上咋咋呼呼,实际好说话得简直和任人搓圆捏扁的受气包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禅城真还是没有放过他的念头:“年月日记得附上,录音也来一份吧。” “都按照你说的这样做,但我有个前提条件。” 间桐雁夜说:“圣杯战争结束之后……你可不可以带着葵小姐、小樱和小凛他们去轮船旅行呢?我曾经向小樱她许诺过的。” 禅城真咬了一口皮塔饼,这味道当真美味。 她把眉毛挑起来,看了看一边被女神当成小动物照顾的远坂樱。 斯忒诺作为戈尔贡三姐妹中的长姐,想来有些照顾妹妹的经验,从她的举动就能瞧得出美杜莎平时拥有什么样的待遇—— 虽然温柔可亲,但任谁也知道女神的命令不能违背。 因此全神贯注的小樱根本分不出精力来注意餐桌另一边大人们的谈话。 禅城真又看了看间桐雁夜,说出遗言的本人大概觉得有些不负责任,神情之中带上几分局促。 “你也不一定要死,说真的。圣杯么,只要英灵退场也就够了,我那个召唤出征服王的老同学不是照样活着吗?即便你觉得魔力不太够用,这不是还有颗红宝石。” “对你来说,我的犹豫恐怕很好笑吧?时臣死的那时候,我心里泛起了一阵恐慌……我没办法去面对葵了,更没有勇气去面对她为丈夫哭泣的模样。” 间桐雁夜自嘲道:“我无法置身事外,而你是她的侄女,希望不告诉她你是这次圣杯战争的参与者,只是因为间桐家的事故决定帮助小樱。我想这趟旅行多少能为她带来些许抚慰。” “至于旅行的钱——我会算在遗嘱里给你的。” 禅城真没有立刻表示自己是否愿意效劳,她和坐在间桐雁夜一侧的伏黑甚尔对上了目光。 “如何?” “很有奉献心,感觉立马要成佛了,”伏黑甚尔说,“可以确保的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像这位老兄这样。” 伏黑甚尔总是‘老兄’、‘老兄’地叫他,完全没有记下他名字的打算。实际上间桐雁夜的年岁还算年轻,只是因为毁容才看上去比较老。 一如刚才只是不温不火地劝了caster一句,禅城真同样没有为当事人澄清真相的想法。 “你这样说太刻薄了,和你待在一起这么久,我的人也快跟着变得刻薄了。雁夜这样说,没准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毕竟从没给我好脸色的人还说要给我一笔钱呢。” “什么叫做‘跟着他变得刻薄’?你的性格本来就惶不多让,”间桐雁夜觉得忍无可忍,“而且有件事情我早就想说了,直呼我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明明之前有求于我的时候,还一口一个叔叔地老实叫着……给我好好用敬语!这么没大没小的,我好歹是和你父亲一个辈分的人吧?” 圣杯战争要足足展开七天,但禅城真不打算拖到第七天结束。 肯尼斯已经死掉了,这消息传回时钟塔后,一定会在魔术协会里掀起轩然大波。 要是接手埃尔梅罗君主之位的人不行,矿石科的盛况保不准会迅速分崩离析,而禅城真那时候又少不得随机应变,大概率要准备改换门庭。 老实讲,她在这次圣杯战争里已经多少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虽然没有成为肯尼斯教授真正的弟子,但收获了一堆令咒、女神的教导,还有远坂家的知识和间桐家的财产……而圣杯战争的最终奖品即将唾手可得。 禅城真决定在今天晚上夜袭爱因兹贝伦的驻地。 “lancer的宝具效果已经消失了,所以我们会面对一个完好的亚瑟王。caster届时会用魔术强化berserker,两骑英灵协同作战。卫宫切嗣就按照惯例,交给甚尔君处理……没有问题吧?” “那你呢?”间桐雁夜想起这家伙手里还有一位英灵。 “我当然是去会一会爱因兹贝伦,那位夫人充当着本次小圣杯的职责。assassin有气息遮断,正适合潜入。一般来说,死掉五位英灵,圣杯就可以显现了,所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禅城真漫不经心地答到,抬手摸了摸小樱的头发,用轻柔地声音哄她说:“对不起,小樱,我们大家要出门,今天晚上只能让你一个人待着了。间桐雁夜叔叔也有事情要办,记得不要去二楼打扰他哦?” “如果你害怕,我会把使魔留下来陪你……哎呀,好乖、好乖。” 女孩轻轻地用脸颊蹭了蹭禅城真的手。 喀耳刻说:“你这样的态度,才像是对小动物呢。” 【作者有话说】 小真快掏空御三家了。 30-40 第31章 爱丽丝菲尔视野里漆黑一片, 她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眨眼,视野被遮挡后,其余的感官都变得非常敏锐。 她能感觉得到地板传来的微弱震动,是大地震颤才会产生的结果, 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英灵之间的打斗。 ……而切嗣的去向却不明了, 不知道久宇舞弥能不能及时支援他。 有着如雪般长发的贵夫人心里担忧着丈夫的状况, 身体却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毫无生气的模样像是人偶。 禅城真点亮了室内的一盏台灯。 老旧的灯泡被灯罩笼罩着, 从斑驳的灯壁中逃逸出来的光芒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 但却依旧让被取消封闭魔术的爱丽丝菲尔感到重获光明。 来者没有第一时间和她交谈的打算, 而是从走廊上搬来一座靠椅。 saber的御主在第三天的夜里就搬离了爱因兹贝伦的宅邸。 新的临时驻地有些简陋,爱丽丝菲尔从诞生起就生活在城堡里, 如同公主一般,但现在正值圣杯战争期间, 所以她并不感到十分艰苦。 那人轻轻抚了一把她的脸以后,才轻轻坐回靠椅上面。 在这样短的动作里, 人造人的目光和她交汇, 意识到本次的袭击者竟然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不再装人格丧失的模样了?”禅城真在笔记上写下一串记录,“小圣杯确实会因为接纳英灵的灵魂而人格解体, 但目前的程度只不过是让你精神涣散罢了。” “saber没死, berserker没死, 你的丈夫暂时也没死……因为我很好奇爱因兹贝伦的人造人是什么样的, 才委托assassin将我带了进来。” 她思量般地在白纸上点了点,留下两道墨印:“我该杀了你吗?平心而论,我不想杀死一位母亲。小圣杯会随着仪式进行而逐步关闭人类机能, 但等到你的人格消失以后, 我会取走你眼睛部分材料作为礼物。” “所以, 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们还有时间聊一会儿天……不想聊吗?不,没必要以那种神情看我,我倒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而不高兴。你当真一句话不想说,就这样沉默下去也无妨。” “……你想聊什么?” “随便聊聊吧,就当是某种临终前的关怀。” 禅城真说:“如果把你放在这里,换做我对自己的战略和决策侃侃而谈。太太您人生的最后一刻竟然是在听我的获奖感言中度过,那不岂是太残忍了吗?” 爱丽丝菲尔依旧沉默,她不认识禅城真,但从先前的对话中得知她是从未露面过的第七人御主。 至少在今夜之前,这女孩的情报从来没有浮现过水面,但以一个敌人来讲,相对言峰绮礼,她的态度简直有礼貌得不可思议。 “你难道不是caster的御主?” “同时是assassin的,时臣那家伙骗了你们。老实讲,让caster叛变跑到我这里来,实在有些不容易。我知道你想为卫宫切嗣打探情报,这些事情告诉你也无妨,因为他大概率活不过今夜。” 爱丽丝菲尔突然攥紧了手指,既然禅城真会如此放言,手握两位英灵又和berserker达成了同盟,那么不由得她不为丈夫的战斗提起了心弦。 禅城真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诚如之前所说,在失败者面前耀武耀威并非她意。 她合上笔记:“还是聊点有意思的吧,太太。虽然是个魔术师,但我时常无法理解其他同行们的脑回路……” “根源也就罢了,大家时常把‘根源、根源之祸’之类的词语放在嘴里,我就姑且将其当做人类想要登月的美好愿景。但你们制作这个圣杯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看了远坂家的记载,说爱因兹贝伦的愿望是用第三法救济全人类,玛奇里(间桐)家的愿望是根绝一切的恶。我瞪着字里行间看了半晌,发现你们的行为和目的根本沾不上一点边。” “如果没有魔术师,这个世界恐怕会美好一点吧。没有自以为崇高就审判他人命运的家伙,没有自以为牺牲奉献却掀起了很多腥风血雨的家伙。人类是烂透了的种族,有没有可能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这种强制性的拯救?” “但切嗣却不同,”爱丽丝菲尔回答说,“切嗣他是一个把理想贯彻到行动的人。无论前路有多么困难,他都始终站在正义的那一边,所以我坚信他能达成愿望……拯救人类,杜绝所有战乱和鲜血。” 爱因兹贝伦的人造人有一张精美绝伦的脸,明明是育有一女的女子,却说出了如此天真的理想,好笑得近乎有些可怕。 如同稚子一般的话语,令禅城真原本酝酿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消失得空空如也:“完全说不通。” “你们这些魔术师都是这样吗?还是说只是因为你是个傻瓜人造人?人的本性、生物的本性,就注定了充满矛盾。这种理想无异于将所有人拿去阉割……也罢,我也没有义务朝着你宣扬我的理念。” 在她叹气的关头,战争的进度推进得很快,转眼间百目鬼汇报说间桐雁夜死了—— 禅城真留在驻地的使魔正好是阿堇,虽然间桐雁夜已经展现出了积极配合的模样,可这又不代表她能完完全全地相信这个人不会在关键时刻反水。 她重新用魔术遮蔽了爱丽丝菲尔的感官。 虽然小圣杯的机能设计地非常之好,对魔术的抗性绝佳,但禅城真既既非没有传承的新世代,又非没有天赋的三流魔术师,达成这种小小的效果自然不成问题。 堇详细朝她描述道:“间桐先生突然从台阶上滚了下来,顿时就没气了,想来应该是魔力消耗过多引起了刻印虫的暴动……” “看来他最终做出了决定,还是没有用那块储备魔力的宝石。” 禅城真能推测出来间桐雁夜的真实心态:既然小樱已经有了不错的归宿,自己同时也命不久矣,干脆趁此机会在圣杯战争中干脆利落退场才是。 就算用手段将生命侥幸拖到战争后,那也不过是没有意义的苟活。 “但他撒手人寰倒痛快,却给我添了另类的麻烦……尸体处理好了吗?不要让小樱被吓到。你顺便去看看伏黑甚尔那里出了什么岔子,噢——” 禅城真把手机轻轻移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从爱丽丝菲尔身上浮现出的丝丝缕缕的金光。 她说:“不用去了,甚尔君的效率非常值得信任。” 禅城真的心情轻快。 把天与暴君招聘过来参与圣杯战争的决定果真没有出错,这个男人一挑二让两个特级咒术师吃瘪都不成问题。 她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在结束的时候给伏黑甚尔再加点奖金。 虽然在同盟期间不止一次被间桐雁夜评价恶劣,但小真实际上拥有着非常体贴、友善、真诚的品格。 在看见圣杯出来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是联系assassin和caster赶紧过来。 冬木市的圣杯魔力充足,如果不是实现到达根源这种bug级愿望的话,那么久足以同时实现御主和英灵的多个诉求…… 因为这玩意瞧上去还是有些可疑——无论是御三家制作圣杯的初衷,还是连续举行好几届都失败的案例。 禅城真不打算用其实现什么豪华的愿望,姑且就像是小孩子装作给圣诞老人写信,实则是向自己的父母提出期愿那样,最好是许下点现实生活中努努力就能达成的要求。 ……譬如说,要有很多很多的钱啦,让她在时钟塔通过政/治手段获得冠位提名啦,或者让禅城这个家族(除了她和小樱以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不错。 甚至倘若还有剩余的魔力,倒不是不可以让伏黑甚尔来凑个热闹。 总而言之,最艰难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就是拆分蛋糕的时刻。 禅城真在这方面非常非常大方。 她坚信倘若不能给周围人带来利益,那么整个团队离分崩离析就没有多远了。 顺带一提,卫宫切嗣新准备的驻地实在是太差劲。 爱因兹贝伦可是从西历元年起就开始延续的魔术名门。 从爱丽丝菲尔能被照顾得如此不知世事就能看出来,他们家族虽然尽数都是人造人,但可都是半点都没有缺乏金钱的概念。 然而卫宫切嗣作为迎娶重要人物的豪门赘婿,果然还是改变不了自己的穷人本性,购入的宅邸竟然这样寒酸简陋,甚至楼顶还在因为久年失修而渗水。 ……咦。 禅城真摊开手掌,掉落的水滴淌到她的手心。 她抬起头去望天花板,原本被圣杯照得金碧辉煌的屋顶正在一点、一点渗出黑色的淤泥。 以禅城真的魔术素养,自然不会将其视作偶然的等闲事件。 翻过来看手背,肌肤光滑如初,原本该浮现在此处的令咒不见踪影,她试图呼唤英灵,信息却如同石沉大海根本没有回应。 屋顶黑泥渗透的范围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房顶给压垮。 禅城真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卫宫切嗣的驻地,她如今身处的是圣杯的内部。 作为圣杯战争中仅存的御主,也是距离小圣杯位置最接近的御主,禅城真在圣杯开启以后不知不觉被它拖进了其中。 这就是自己费尽心机苦心孤诣所谋划之物……冬木市的圣杯,远比想象中的还要诡异。 第32章 山里的空气清晰湿润, 冷冽的雾气萦绕在禅城真的鼻尖,让她禁不住拢了拢自己的风衣。 禅城真对当前的环境产生了厌恶。 才被接回禅城家的那段时间,她在梦里重温过无数遍这里的一草一木,深山的旧宅里就只有叔祖父和她两个人居住, 对于还是孩童的禅城真而言, 时刻随着风‘咿呀’作响的门户就足以让她觉得恐怖。 如同朽木般枯槁的老头放养她, 出现的时刻总是要求禅城真吃点什么药, 或者是用冷冰冰的器械穿刺她的皮肤, 或者将莫名的液体注射进脊椎。 他的脚步声很有规律, 左脚落地的声音总要比右脚厚重半分, 无论禅城真躲到哪里都能找到她的踪迹。 她有时候实在受不了那种剧烈的疼痛,试图逃离这座老宅, 躲到阁楼的衣柜里,躲到野外的山洞中, 躲到成年人挤不进去的缝隙间。 然后忽轻忽重的脚步声渐近,因为老去而像鸡爪般充满沟壑的手探了进来, 抓住禅城真的头发把她拖了出去。 “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阶段, 你只是被生长痛吓到了而已。” 随着时间过去,这些记忆已经逐渐黯然褪色, 禅城真原以为它们会随着自己的强大像是落叶在泥土中降解。 然而再重温故地, 她照样觉得有些不舒服—— 得找个机会回去将那老头的魔术工房给炸了。 这次圣杯战争让禅城真赚得盆满钵满, 像往日战战兢兢苟且偷生的情景再也不会在她身上重演。 虽然抛弃了许多东西, 但那非常值得。 她可以不再被啜泣的母亲抱在怀里,听着父亲的咆哮和指责;可以不再躲在门板背后,和食尸鬼一样可怖的老人躲猫猫;更不用在时钟塔这个充满怀疑和阴谋的环境里, 谨小慎微地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因为她早就在被那一滩淤泥化作养料之前, 先一步腐烂了, 现在应该那群人害怕她才对。 她想,她有这个能力。 所以、应该去施行报复,报复是强者的美德。 不要抱怨,不要躲避,不要做那个被拉进泥潭里作为祭品的被迫者。 倘若这个世界的定义就只有受害人和施害者,那么她就站在上面,烂在这一滩烂泥里。 “许愿吧。” 深山中弥漫着洁白的雾气,禅城真抬起头却望见了漆黑的天穹。 美丽的银发女人提起礼服的裙摆,赤着足翩跹轻盈地朝她走来,用温柔的声音朝禅城真款款说道: “我们的立场是天然重合的,所以、许愿吧。只要你许愿,被填满的圣杯就可以拥有来到这个世间的形态。” “你可以赋予它任意的姿态来到这个世界……这是你理所应当行使的权力,作为圣杯战争的最终赢家,只有你才拥有资格使它化为现实。” “所以,祝贺你,赶快许下自己的心愿吧。” “你是谁?” 禅城真感觉到那不断从天空中降下淤泥的不详,保守起见,她选择先与眼前的女子对话。 “你看上去像爱丽丝菲尔,却不是。你比先前那位夫人看起来开朗多了,我谋杀了她的丈夫……她深感于此而不愿意和我交流。” “我是冬之圣女羽斯缇萨·里姿莱希·冯·爱因兹贝伦,”她说,“在两百年前成为开启圣杯的钥匙和祭品,你所认识的那位人造人应当是以我为原型制作。” 禅城真闻言笑了笑,她听过这位圣女的名字,但不代表她会相信她。 “所以我是在胜利结算的时候遇见了发放奖励的引导精灵了?——抱歉,我是出生在两百年以后的年轻一代,说话有些口无遮拦。” “没关系,请按照你喜欢的方式说话吧。圣杯会为召唤的英灵灌输当代的常识,我的意识残留在圣杯之中,对现代的基础性知识仍旧可以理解。 ” “哦,真不错。那恕我失礼,直接问了:如果我许愿,这里面会放出什么来?” “你不是很清楚吗?就和你许下的愿望一样。” “我没有什么愿望,”禅城真说,“虽然之前也想过,要钱啊、要冠位评定啊、要把自己家的臭虫给像喷杀虫剂一样杀光光。” “但仔细一想,这些事情我本来自己就能做到嘛!寄希望于奇迹反而会消减获得成果的乐趣,所以干脆还是不许愿为好。” 她故意将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带去,并且感到自己今天不会那么容易脱身。 正如羽斯缇萨小姐所说,圣杯战争的胜者才有资格许愿。 虽然英灵还没有死完,但谁叫这场战争中的御主除了禅城真的好同学韦伯以外全部都死光光。 先前果断的举动完全坑到了自己,弄得她现在连一个甩锅对象都没有。 【那个东西】既然想要拥有生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那么铁定要仅仅扒拉着唯一的御主自己而不肯撒手。 禅城真说话的时候,‘羽斯缇萨小姐’默默含着微笑一直盯着她看,已经搞得她冷汗直流。 “你是真的没有心愿,还是不愿意直面自己真正的心愿?” “这话说得未免太深奥了,我没有崇高的心愿,只是一个乱入战争的普通人……因为耍了一些阴谋诡计,所以才侥幸活到了最后。” 她自认为在这一点上没有说谎。 禅城真参与圣杯战争看似图谋很多,但说穿了不过只有一件土到掉渣的诉求。 那就是活得更强大的力量,方便自己活下去,生活在丛林法则的时钟塔里,她的生存状况常年受到挤压。 对于安全都是奢望的可怜家伙……又能有什么崇高的心愿呢? 就像是朝不保夕的乞丐向同伴许诺,说日后要在曼哈顿买下一幢摩天大楼,这梦想让旁边用纸板盖小房子的瘾君子听了都会暗自发笑的地步。 “真没办法,你是一个不诚实的人呢。” 冬之圣女伸出手,轻轻搭在禅城真的肩上:“这样的话,得好好让你看看自己的内心了。” 她瞬间坠入漩涡里。 —— 禅城真再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一个女人抱在怀中。 暖洋洋的怀抱、只要嗅上一下便能做个好梦的馨香,只要被那擅长弹琴的漂亮双手摸摸脑袋,无论如何心情都能变得比艳阳当空还要晴朗。 禅城真喜欢她,她从她处来到这个世界,她是她的一部分,她曾经是她眼里最美丽最鲜活最可爱的个体。 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无比盼望月亮升起来,因为可以获得母亲一个柔软的吻。当房间里静得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无比盼望月亮落下去,因为母亲早安的吻泛着一股甜美的蜜意。 然后有坏人将她们分开了,冷漠的父亲、还有家族里寻常见不到的那些陌生人。 轰隆隆地说着那些一点都不动听的话,让母亲哀愁地垂下眼睛下起了雨。 “尽快再生一个吧,这个孩子是留不住的。” “如果后面的孩子天赋比姐姐更好呢?虽然真本身就比较稀有,但是不多买几张彩票怎么知道自己不会中奖?” “不过哪怕只是生出一个没有天赋的孩子,也足以打发没有这一个的时间了。” “多生几个,趁你和丈夫现在还年轻。” 禅城真的苦难从此开始了。 曾叔祖父不会体罚她,就像实验室里的人不会体罚一个小白鼠,然而对身体的改造就足够她喝上一壶了。 被带到旧宅不久后,禅城真肋骨下方第三指的地方开始痛,皮肤被缝合好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疼。 投药的第三个月吞咽功能突然失灵,只能吃一些流食,她那时候经常吐,酸水从胃部涌上来,喉咙火辣辣的。 一觉起来,突然对自己的右手失去了控制,虽然没法行动,但知觉还在,好似将自己的手指塞进了强碱水里,又仿佛骨头正在被鬣犬咀嚼。小真流了许多许多的泪,不明白怎么突然到了这种地步。 只要回想起曾经遭受过的苦难,禅城真的心里就冷不丁窜起一阵冰冷的火焰—— 这些魔术师、这些给孩童带来苦难的魔术师、这些妨碍人类生存的异物和肿瘤,难道不应该统统去死吗? “那些让母亲和孩子分开的人该死。” 她在女人的怀里喃喃自语道,禅城真还记得那些亲戚对她们所做的一切。 御门院椿选择嫁给禅城道弘。 这是为了摆脱身后家族的阴影而达成的婚姻。 她原本以为只是嫁给了寻常的普通人,自己的子嗣再也不必蒙上那样的宿命。 但是很不幸,禅城家身为魔术师的血亲,虽然早在数辈之前衰败,但血脉中仍然流动着魔术因子,但是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两家的血混合在一起,随机组合之间却产生了令人惊叹的变化。 两人婚后生下了的孩子拥有惊人的天赋。 禅城真成为了无聊透顶之人追寻梦想的工具,而母亲成为了禅城家族眼里好用的胎盘。 她在即将离家的那段时间,这群人甚至不让禅城真与自己的母亲单独见面、单独说话。 这群人哪怕有半点血脉亲情,也该猜出来老到开始用手段续命的魔术师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这群人也该死。 但是母亲是真的被迫抛弃了她吗? 在旧宅遭受那么多非人的虐待,她明明那么努力地活着了,好不容易撑到了老魔术师找到更好的材料,将自己这个改造到一半的废品给放弃。 明明她都那么努力了,等回到家里的时候,以为她的母亲看到自己的时候会高兴地落下眼泪,结果被告知说:那个女人已经和自己的父亲离婚了。 ——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离婚?既然婚姻不如意,为什么不能早早地离开?为什么你离婚的时候不能带上你的女儿我? 御门院椿根本就不爱她,御门院椿是个自私无比的女人……不,御门院椿那么善良柔弱,根本就没有能力保护她,她只是希望禅城真不要落到御门院家的手里…… 可是归根结底,带着她远走高飞的决定就下得这么困难? 只要她曾经向禅城真提出了这样一个提议,禅城真就能自欺欺人为她找到许多借口。 可是这个女人却偏偏要在她被送走之后才选择离婚。 禅城真是一个被抛弃的人,她甚至做不到厚着脸皮朝别人说:“我母亲离婚的原因是为了我!” 她恨她、不,她爱她。 御门院椿先前口口声声说着‘小真是上天赐予我的奇迹’,所以她才会那么努力地活着。 挣扎、丑陋地挣扎、耗尽全力丑陋地挣扎。 像是渺小的虫豸一样。 除了活下去根本没有其他想法。 无论是说尽好话,无论是违背本性去应和,无论用是多么肮脏地手段,无论是被人戳穿怎么样唾弃。 每回做梦的时候,好像慈爱的母亲向她张开了怀抱。 她说:“要幸福呀,小真。” 于是小真连滚带爬也要回到那个家里。 结果被她视作闪闪发光的女神其实早就抛弃她了。 她现在恐怕早就已经重新坠入爱河、重新结婚、重新有新的小孩了罢——这种事情禅城真往日想都不敢去想,然而今天是个特例。 脑袋痛得要死,头晕的要命。 事到如今,她只想一拳打爆禅城家,一拳打爆御门院家。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谁获得了幸福,烦死了……干脆拧下所有人类的脑袋,不管不顾一拳打爆这个世界! “master。” 身后突然有人开口。 紫色的女神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如既往非常闪耀、一如既往非常美丽。 她眯起如同霞光般美丽的眼睛,轻轻说:“我要走了,所以过来朝你告别。” 【作者有话说】 小真毕竟又当咒术师又当魔术师,所以精神状况非常美丽。 第33章 随着这一声清脆的‘御主’, 禅城真被黑泥蒸发的理智忽然回笼。 这里是圣杯的内部。 自称冬之圣女的女人是假的,山野里的旧宅是假的,出现在这里的母亲和禅城的族人都是假的,那些久久压抑着的、被煽动起来的愤怒也是假的。 只有此时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 有如丁香般淡紫色美丽的女神斯忒诺是真实的。 唯有这一点她可以确信。 “啊啊……要离开了吗?怎么突然想要离开呢?” 禅城真无暇顾及圣杯和淤泥此类的事件, 连忙开口挽留:“我们不是已经赢了吗, 我不介意永远向你提供魔力, 我相信在接下来的时间里, 我们会相处的很愉快……” “抢话可不是一件有礼貌的事。” 斯忒诺竖起食指, 搭在娇嫩的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脸上流露出虚无缥缈的笑意。 女神的心情不错,甚至还带着愉快, 禅城真纵然有疑惑也忍耐了下来。 “我和妹妹美杜莎不同,是为了被爱而诞生的女神, 根本没有战斗的经验。虽然从一开始就声明我不擅长战斗……可毕竟是作为英灵给召唤出来了,还是拥有了些许的力量。” “本来是打定主意在旁边看着就好, 偶尔呢, 和你待在一起,又觉得体验一下之前没有尝试过的经历也不错……但你直到最后都没有让我去战斗呢。 ” “你是个多么谦虚的人, 在作为勇者的方面这么称职。在我说不想要战斗之后, 连求证的想法都没有。如果放在以前, 或许连雅典娜或者阿尔忒弥斯都会中意你。” 禅城真被夸得有些脸红了, 放在以前,她可是一个无论说什么都不会觉得羞愧的家伙。 ——这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她在心里想到。 对魔力的抗性令禅城真意识到这是女神魅力的展现。 放在之前她可能会试着抗拒斯忒诺, 但此刻禅城真晕乎乎的, 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因为目前女神的神性, 正将她的御主缓缓带离被「此世全部之恶」(AngraMainyu)诅咒的精神腐蚀之中。 “你已经明白如今的圣杯已经变成什么样的东西了吧?” 斯忒诺说:“原本无色的魔力已经被此世之恶污染,这些黑泥就是其具现化的表现,到现在为止,无论许下什么样的愿望都会被曲解为毁灭和灾难。” 她叹了一口气,仿若遇到了什么无可奈何的事情一般:“自己的勇者遇到污染,作为女神的我坚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你可不要误会,这可不是真正关心你,只是因为先前给过你胜利的祝福罢了。” “那女神大人……?” 被女神闪耀所俘获的禅城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斯忒诺,恍惚又弄不清状况的表情像是只可爱的笨蛋小狗。 这聪明人难得一见的倒霉神态,令斯忒诺愉快地笑了起来。 “这样也没有关系吗?……这里是圣杯的内部,你又是圣杯召唤出来的从者……” “我是天生的女神,这种事情你总不会不明白吧?因为有这个「神核」在,□□不会成长,也能阻挡任何精神系的干涉。” “那么,为什么突然打算离开?” 禅城真非常艰难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想不明白,既然斯忒诺不会受到黑泥的污染,又没有被其他英灵打倒。哪怕现在没有办法朝着圣杯许愿,可也没有必要那么着急朝着她告别。 现世虽然糟糕透顶,但依旧有许多有趣的东西,明明女神大人先前还玩得非常开心不是吗? 她们买了非常多的裙子,还有夏天在海滩边穿的衣服。 当然现在的冬木市并非夏天,可是总有一天夏天会重新回来——禅城真以为她和女神之间心照不宣。 “拿你没办法,真是一个贪心的人……” 斯忒诺点了点她的脸,她的手很冷,动作很轻。 和四周不断洒落的黑泥不一样,女神出现的地方带着明晃晃的白光,因此有种朦胧的神圣,禅城真近乎觉得这个亲昵的举动是她的错觉。 “你为什么要问我原因呢?master,尽管我习惯被爱着我的人干涉,但是你问出这样的话,不显得太奇怪了吗?” “我从英灵座上被召唤来,和你本来就只有暂时结缔的契约关系。如果我不离开,又该到哪里去?而你又站在什么立场来挽留我?” 禅城真想回答说‘因为爱着女神的立场’,可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唤醒了身体主人的迷茫。 ……为什么她非要斯忒诺留在她的身边不可? 想要女神大人的力量吗?可明显禅城真目前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了,斯忒诺虽然是完整的女神,可是她一点都不强……只要喀尔刻不打算离开她,她就不应该如此焦急才对。 而且斯忒诺一点都不亲近人类,一点都没有喀耳刻对她那么黏黏糊糊。一般来说,找到了自己中意的英灵,再耗费自己的魔力供养原本的英灵可以称得上是浪费。 这不符合禅城真的风格,她可是一切能利用的东西都会尽其所能榨干价值的家伙。 然而这次圣杯战争,直面危险亲自去教授的禅城真像是英灵,悠闲自在玩耍的斯忒诺才反而像是御主。 想通这一点后,禅城真的心情近乎沮丧了,可是斯忒诺没有打算放过她。 “说出自己的想法有那么困难吗?看起来你从来都没有直面过自己的内心呢。哎呀,真是一个迷茫又可悲的人类,我就破例引导一下你吧。” “「此世全部之恶」说,破坏和毁灭是你真实的愿望……那么我们重新来吧,如果没有「此世全部之恶」,如果圣杯没有被黑泥污染,你会许下什么愿望?” 禅城真对圣杯有期盼,所以才会在步入冬木市的时候被选中为御主,然而她的目标没有其他人那么明确。 她最初的愿望是想要活下去……可这根本算不得什么愿望,至于其他,要钱、要冠位指定、要报复自己的族人,这些话根本无法糊弄斯忒诺。 禅城真曾经和自己的从者们设想过胜利之后处置圣杯,两个女神都给出了棱模两可的答案。 无法实现的愿望才是构成她们的真正要素。 所以禅城真产生了女神们不会离开的错觉,如果能留在她的身边一起生活真的不错—— 她想到这里,心中一紧,然而旁边的斯忒诺依然催促道:“说话啊,你现在心里究竟想着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这种话说出来恐怕不会受到什么好评价,其实这也无所谓,可是她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只是放在口头上说说便好,因为哄旁人开心或许会换来什么好处,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好陌生,禅城真权衡利弊,觉得没有非要做下去不可的好处。 “我想和女神大人待在一起。” 或许是抵抗不住那魅惑技能,禅城真最后还是选择坦陈:“我觉得好奇怪,我竟然会做这种亏本的生意……无论怎么样都亏了,好亏啊,女神大人,无论是拿圣杯许愿这种心愿,还是在圣杯战争期间那样保护你……” 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禅城真的名字叫做「真」,可是实在不能称得上真诚。 口是心非说着各种动听的场面话,是她这些年来磨砺出来的生存技能。 她其实一点都不友善,一点都不温柔,笑着说话的时候时常想把面前的人的头给拧下来。 只会给别人一些无关紧要的好处,只要能有利益的事情什么都会考虑去做。 这样的话说出口,绝对会被斯忒诺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告诉五条悟的话也绝对会被讨厌。因为他会发现,小真其实不是堕落成烂橘子了,她本来就和烂橘子是一丘之貉。 但是女神轻轻摸了摸她,很温柔,她让禅城真靠在她的膝盖上,行动中有着野百合花的清浅香气,淡薄的言辞中有着温热的呼吸。 “真可爱,御主。知道你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亏本生意吗?……因为你在意我,想要保护我。” “我想要保护你?” 禅城真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实际上和五条悟在一起的时候,悟大人同她说过很多次。 她觉得那是两个人感情好的时候讲出来的甜言蜜语,只能代表当下的心情。要是把这种话当成了保证,就像拿着过期的兑换券去商场购物,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所以她不把五条悟的话当真,不觉得有人会一直保护她。 她因为想要变强而离开东京高专,同样没有说她是因为有点想要保护五条悟——因为那也太可笑了,已经告别了还要对以前的恋人说甜言蜜语。 禅城真确实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不可能去保护别人。 这些话耍耍帅骗骗别人就好,实际上,她甚至都没有信心保护好自己。 然而,斯忒诺却说—— “……我想要保护你?斯忒诺,我不明白。” 禅城真说道:“我是一个满脑子都是‘活下去’的家伙,一个自私透顶的家伙。我是所有阵营里的异类,甚至把理想告诉其他坏蛋,也只能换来他们取笑我……即便这样,你却说,我想保护你?你把我想象得太好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回应你的召唤吗?” 斯忒诺说:“即便你用了我的圣遗物,也不代表我要一定回应你。让我现世的正是你的可悲……禅城,每回你对我说「我爱你」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就好像是在说:「求求你爱我」。” 禅城真彻底无话可说。 “我打算离开了,虽然你想要和我生活在一起,但现在可不行。” 斯忒诺用手遮住禅城真的视线:“我愿望是和妹妹们生活在在无形之岛上……可以破例让你和我们一起定居在那座岛屿,不过不能以人类身份哦。喀耳刻总想把你变成她的仔猪,我也不能服输——到时候就作为我们的宠物。” 反复无常的女神,就连宠爱也是反复无常之物。 【作者有话说】 因为马斯洛需求还卡在最基础的生存里,所以很多东西对小真是奢侈,好在有女神大人的帮助! —— 【女神的宠爱·概念摘出】:在圣杯战争中全程被保护的女神的回礼……‘要爱我,要满足我,要照顾我’,只有同时实现这三种要素的勇者才能得到的珍贵垂青。除了提升攻击力和弱化状态耐性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其它效果,虽然好像没有什么用。 第34章 圣杯炸了。 没能降生至世界外部的「此世全部之恶」不甘心地溢出黑泥, 造成了一场罕见的大火。 从战场赶过来的caster将御主从废墟里刨了出来。 得益于女神大人的帮助和反转术式的存在,禅城真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二日伤势便不成大碍了。 可是她伴随着清晨的第一声鸟鸣而睁开眼睛,迎面而来的则是舀着热气腾腾麦粥的汤匙。 “来,张大嘴巴——master, 这碗麦粥「休刻翁」可以补充所有你所需的营养, 要做配合大姐姐的好伤员哦?” 喀耳刻兴致勃勃地玩着医护play, 看见她如此有活力, 禅城真因为斯忒诺告别而拧起来的心瞬间放宽。 “圣杯炸了, ”她在女神的投喂中勉强找到了一丝说话的缝隙, “真没想到大家费尽心思追求的竟然是这么一个晦气的东西……这样就完全没有办法许愿了, 真抱歉,喀耳刻。” “没有关系哟, 没有关系哟。” 鹰之魔女的眼睛像是月牙一样弯了起来,轻快地回答道:“毕竟就像你的愿望是仅仅有我就够了, 我的心愿也是和你待在一起哦!” “圣杯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一起去旅游怎么样?只要有你在, 我哪里都愿意去,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禅城真看着她,歪着脑袋, 喀耳刻也看着她, 眼睛里的色泽就像是闪闪发光的蜂蜜。 这在阳光照耀的清晨发生的事情太美好了, 无论女神有没有在招待她的粥里面加上点莫名其妙的魔药, 禅城真都决定伸手抱住她。 “怎么了?” “我觉得太好了,有你在实在是太好了。” 喀耳刻的身躯太过纤细灵巧,以至于禅城真觉得自己像是抱着一只小小的鸟儿。 她把脑袋轻轻埋在她的颈弯, 温热的肌肤, 色泽瑰丽又顺滑的长发, 随着两个人距离的贴近,轻轻扫着她的脸颊,禅城真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毛绒绒的小动物造访过一般,禁不住地发痒。 “好像换了一下形象呢、喀耳刻,以前的头发好像没有这样长……” “我偶尔也会因为一些开心的事情想要转换心情呢。” 喀耳刻不排斥禅城真这么做,她是一个喜欢被依赖胜过于被照顾的魔女,因此配合地被禅城真抱在怀里,甚至还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那样,揉揉小真的脸,摸摸小真的头发,轻轻拍打小真的背。 “我喜欢喀耳刻,喀耳刻也喜欢我。听起来好像是不切实际的甜言蜜语哦。” “毕竟你邀请了我嘛,魔女就是这样自说自话的存在。传说里,只要有凡人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就会被一辈子缠着不放,所以我绝对不会对你放手。” “一定?” “一定。” 有名的魔女有着容易爱上他人的习性,和捉摸不定的女神不同,这是另外一种爱。 害怕寂寞、会以诱惑去唆使凡人堕落,又慷慨地善于去回应,和甘愿堕落又充满缺点的禅城真非常相合。 “那么说好了,永远照顾我,我不会让你寂寞。” “说好了。” —— 等到禅城真和哼着歌的英灵从卧室里出来,她才发现喀耳刻擅自给她喂餐的行为根本没有与其他人商量。 大概是赢得圣杯后的庆功宴的缘故……亦或者是伏黑甚尔专门在等她结清尾款。 总而言之,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在等着她吃饭。 “哎呀,俗话说得好,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得填饱她的胃嘛……御主沉甸甸的肚皮里塞满了我对她的爱。” 罪魁祸首昂然自得地如此陈述她的作案动机。 百目鬼堇在旁边若有所思,不知道是否打算将家政课的修行提上她的计划日程。 禅城真想到日后厨王争霸的盛景,感觉自己的上丘脑都在隐隐幻痛。 “某个人只是说去叫御主起床,绝对不会是因为昨天禅城真先接了我的料理才怀恨在心吧?”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听好了,我绝对相信御主的眼光,在根本不值一提的家常餐点和美味佳肴之间一定会选择我。听好了,一定会选择我!所以像你这样的水平,连我的假想敌都算不上……” 禅城真走过去轻声细语地朝着小樱打招呼。 这孩子虽然还是有些不爱说话,但是看得出来已经比才见面的时候放松许多。 她觉得日后多带她出门玩耍,享受阳光,再交几个同龄人朋友,或许会渐渐地放下这幅防御性的态度。 远坂家要操持时臣的葬礼,所以原先答应间桐雁夜的遗愿暂时不必着急。 禅城真决定先回时钟塔一趟,为的是给自己寻觅一位在政治上能提供帮助的新导师。 华丽地拜入肯尼斯门下以后,她不再是以前那个费尽心机都要和贵族们运作关系的倒霉蛋。 尽管她通过不当方式获取的知识,有百分之八十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但在这一年里她依旧发表了许多有真材实料的论文。 与被蔑视的新生代不同,任谁都瞧得出来禅城真拥有绝对不会被埋没的才华。 时钟塔的君主内,会抛开门第之见选择投机的政治性生物并不缺乏,她已然有了与虎谋皮的真本事,现在得做的是看看谁投来的利益更加高昂…… “master,你来评评理吧!究竟是谁做出来的东西更好吃?” 禅城真放下手机,目不斜视抿了一口黑咖啡,桌面另一端的手机紧跟着震动了一下。 “当然是你做的更好吃了。” 接到收款短信的伏黑甚尔顷刻间就撤回了自己的意见,禅城真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我们今天出发去伦敦,接下来还有许多需要拜托你的时间。” “就是小樱有些不方便和我们一起去魔术协会,她妈妈生病了,不能照顾她。禅城家又是那副讨人厌的状况,不知道时臣死后多嘴的亲戚又会讲出什么话来……” 那么只能留下百目鬼照看小樱了,但没了她,多少会耽搁禅城真‘收获’战利品的进程。 留下喀耳刻照顾小孩不是不行,但是,她担心女神大人会为了方便将小女孩变成可爱的小猪。 伏黑甚尔接过话茬:“我可以帮你照顾一段时间。” “——你?” 禅城真在【あなた】上面加重了语气。 “不要露出那么怀疑的神色,”天与暴君说道,“我的儿子好歹今年也……五岁、或者是六岁了。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看在你给我发了奖金的份上,姑且就帮你个小忙吧。” 禅城真本身就持不信任的态度,在伏黑甚尔想不起亲生孩子的年龄以后,更加确信了这是一个不靠谱的家伙。 “我记得你入赘了吧,原先叫做禅院,还是我的远房亲戚。” 她说:“把樱带过去,你的太太不会介意?” “不会介意。” 甚尔君靠在椅子上,掏了掏耳朵,无所谓的模样像极了被甩以后破罐子破摔的男人:“毕竟我离婚了嘛,早就。” 禅城真不觉得意外:“也对,你那副三天两头就在赌场和酒吧里的做派,不被女人甩掉才怪。飘忽不定的男人做情侣还好,做丈夫简直就太糟糕了。” “大小姐说风凉话的样子也像大小姐,你以为这件事怪谁?” 伏黑甚尔挑起了眉毛,语气的尾调也跟着上扬:“像你这样不分日夜地叫我干活,只要挑中了目标就要直接打电话过来。” “拜托,那个时候我才刚刚结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非常好的目标,还没来得及稳定军心,就三天两头因为莫名的电话不着家……直接收获了扫地出门套餐,你觉得这是谁的责任。” “听你这话好像是怪我?”禅城真的心里不剩下一点慈悲,“顾客是上帝,要说的话就是孔时雨的责任,他干中介的都不帮你好好包装职业,这是合情合理的加班。” 伏黑甚尔直接笑了,仿佛被禅城真自我的态度逗乐了般,眉宇之间有了一点心悦诚服的笑意。 “我知道你不是孔时雨介绍的。” 他说:“孔时雨不会把我的私人电话直接推给雇主,这点职业素养他还是有的。” “确实,”禅城真被戳破以后不觉得羞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禅院直哉给我的,他是你的迷弟,忠实粉丝。天天在我面前吹嘘甚尔君有多厉害,如何如何,所以我就冒出了想试试看的念头。” “禅院直哉?谁?”伏黑甚尔说,“禅院家的人取名字都是这种没有新意的风格。” 禅城真忽然有些可怜直哉了,他吹捧的英雄结果根本就记不得有这号人的存在,性别一换,就是高高在上的女神根本不在意禅院直哉这么一个舔狗。 “哎呀,别说了,怪可怜的。我都要为他掉眼泪了。” 她虚情假意地如此感慨。 “不过,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孔时雨介绍来的客人,为什么还会接我的单?” “谁知道呢,鬼使神差吧。俗话不是说得好吗?没有中介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生活。” 孔时雨又中枪了,这个对话里又出现了第二位受害者。 “这么说来,有我这位大方的老板就是幸福生活的秘诀了,甚尔君你要再接再励。” 禅城真顺理成章地为自己揽了一点并不存在的功勋,然后顺理成章地朝他举起咖啡杯。 “已经在接在励了。” 伏黑甚尔态度自然地将话题一转,随口说道:“从伦敦回来想吃什么?总不能空着肚子接小孩吧?” caster果不其然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禅城真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蒲烧茄子,有没有人告诉过甚尔君,你做的菜有一股妈妈的感觉?” “你还真敢说啊。” 【作者有话说】 可恶的资本家老板小真在一年内用钱将甚尔君使唤来使唤去,已经让甚尔君产生一种被需要的错觉了! 禅院直哉愤怒:早知道你那么容易被拿下的话…… 不,好像只要有禅院这个姓氏就变成完全不可能了呢。 第35章 君主肯尼斯的突然死亡果真引发了矿石科的分崩离析。 不仅各种资源受到了外部势力的瓜分掠夺, 就连隶属于埃尔梅罗本身的分家和派系,也迅速在裹走足够多的财产以后跳离了这艘即将沉没的大船。 禅城真回到时钟塔的时间点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 毕竟埃尔梅罗教室里的天才弟子也算可观利益的一部分,她不出意料地大受欢迎。 甚至好几个一年以前对她爱搭不理的中立派系,都向着禅城真抛来了橄榄枝。 这一切都得益于她受肯尼斯的指导颇多, 手里有许多矿石科君主的手稿和阿奇博尔德家族的珍贵书籍。 她天资聪颖, 和聪明人交流总比一窍不通的蠢才要愉快。 肯尼斯虽然在因材施教方面缺乏耐心, 但只要是跟随得上他脚步的学生, 这个人绝对不会吝啬于答疑解惑。 这样瞧起来, 放眼整个时钟塔, 都不会有比做他的门生更好的选择…… 可谁叫她和间桐脏砚战斗的时候, 卫宫切嗣竟然如此不讲武德,斩草除根做得太过果断。 在寻找下家的这段时间里, 除了在这次时间中吃得最多、直接夺取了矿石科学部的考古学科以外,其次朝她开出最优渥待遇的是在本次圣杯战争中同样失去了女儿的降灵科君主。 君主尤利菲斯认为以禅城真的学术资历, 完全可以在加入学部的一年后,直接出任降灵科的二级讲师。 这也多亏肯尼斯在担任矿石科君主的同时, 还在岳父的降灵科任职, 导致禅城真的部分论文涉及降灵方面的研究。 答应前者的招揽可以继续留在矿石科,但是听说考古学科的经济状况向来不佳。 禅城真担心这位君主的运行会连带着让矿石科也变得穷困潦倒起来。 降灵科看起来是很好的选择, 和矿石科有数代的渊源, 立场方面也不会受到“落井下石”的指责。 但是禅城真讨厌面容枯槁的老头, 君主尤利菲斯死气沉沉的气质让她不太喜欢。 要不然这时候回到全体基础科也不错…… 禅城真过不了多久就打算申请评定典位, 相信凭借资历,挤进这个成员众多的核心绰绰有余。 她半点不觉得才甩掉‘新锐魔术师’名称的自己去追求第三顺位的评价——事实上除不可能的冠位,是君主之下的最高评价有什么不对劲, 毕竟间桐脏砚都可以是典位魔术师…… 至于相差的五百多年的底蕴, 完全可以用政治来抹平。 但这时候天体科的君主向她寄信了, 马里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亚约她到学部的会客室里详谈。 因为天体科是研究范围包括占星术、天体运行之类的学科,这个学科的君主普遍喜欢深居简出窝在山里看星星,导致时钟塔的学生普遍对他们缺乏印象。 在禅城真的想象里,他应该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没准像中世纪油画里天文学家那样留着长长的胡须和齐肩的剪发,要是受魔术师复古氛围的影响,可能还要穿着不合时宜的长袍。 但见面后,她惊人地发现这位君主简直年轻得不可思议。 他的头发确实是卷的,受到精心打理在脑后扎成辫子,是如同奶油般温和的白色。 此外肤色白皙,面容俊朗,漂亮的浅色眼睛如同琥珀,这使得天体科君主像是从莫奈的油画里走出来的青年,带着静谧美丽的气质。 马里斯比利竟然连交易都没打算和她谈,直接开口说想要收禅城真作为弟子。 “在时钟塔里,天体科被普遍认为是纸上谈兵的学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禅城真一点都不介意,她甚至都不在意这位一直猫在山上的君主为什么心血来潮想要收她为弟子,这其中存在着什么样的考量或者谋划。 马里斯比利真正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恰如其分递在她面前的机会—— 天体科在时钟塔内的政治地位且不谈,马里斯比利至今只有一个弟子,名叫基尔什塔利亚·沃戴姆,是名门中的名门的少当主。 禅城真原先所写的值得注意的学生名单,沃戴姆的名字赫然在此列。 她的手开始痒了,想到日后可以凭借这些要素在时钟塔大展身手,禅城真觉得一切都可以商量。 至于马里斯比利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术师,可以把一切拿来处理掉作为实现悲愿的工具…… 禅城真则是彻底不在乎。 反正她做的可能有凄惨下场的事情又不止这一件。 在答复完天体科君主的邀请以后,禅城真没有在魔术协会中继续逗留,而是买了从英国到波斯的船票。 从圣杯战争结束到时钟塔的归宿尘埃落定起,满打满算已经有了一个月的时间。 她的重点关注对象虽然不是韦伯,但还是仍旧在时不时注意他的行动轨迹。 Rider死后。他第一时间离开了冬木市,只在日本逗留了两天,就出发前往印度。 这个方向不难引发禅城真的联想——韦伯·维尔维特到了波斯以后,想必下一站就会前往和那位英灵有联系的马其顿。 和征服王共处的时间不长,却给了这个男孩极其深刻的体验…… 相比以前那个愤世嫉俗,在同学之间风评并不如何、让所有人感觉到他把别人当傻瓜的家伙,现在的韦伯·维尔维特先生心态一定改变了许多。 他大概是觉得这样空着手回去有些难堪吧……也对肯尼斯死亡的消息充满了歉意,所以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此处乱转。 虽然向好友借钱时放言要‘做出颠覆整个时钟塔’的豪言没有做到,但韦伯同学其实并不是一无是处。 禅城真在他偷走肯尼斯的圣遗物后,草草翻阅过他的所有论文,可以得到一个结论: 这家伙虽然在魔术方面的天赋是灾难性的,但是在理论方面或许有着极其高超的才能。 面对曾经同为竞争者的同学的堕落,禅城真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他创造出一个蜕变的机会,令他意识到自己肩头负担着振兴埃尔梅罗学派的责任。 在韦伯·维尔维特到达马其顿,并且参观完当年征服王留下来的那些遗迹以后,她觉得时机已经成熟。 禅城真在当地的集市找了几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每个人给了二十美元。 为了创造跟韦伯搭话的机会,她把即将从这里路过的老同学的照片给他们看过以后,紧接着和颜悦色地吩咐道: “去,跟着他,到时候找机会偷走他身上的所有钱。” 【作者有话说】 多年以后,二世发现自己人生艰难的原因,竟然是有人默默在给他上难度…… 第36章 韦伯·维尔维特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顶。 先是下了火车以后, 被车站外招揽顾客的司机拖着行李强买强卖,硬生生上了他的黑车。 因为看韦伯是外地人,不仅没有将他送到目的地,甚至还敲诈了他一笔, 给他原本就不宽裕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 等他带着自己的行李走街串巷找旅社收留的时候, 还和当地的小混混产生了争执, 好不容易用半吊子的魔术逃跑以后, 结果发现自己身上所剩无几的财产都被偷了。 现在仅剩下陪伴韦伯的就只剩下些没来得及被小偷盯上的贴身之物—— 一个打火机、一张超市的购物票据、还有两个硬币。 那两块硬币还是他在冬木市买面包时店家找零的两百日元, 在遥远的北马其顿共和国里甚至不知道花不花得出去。 他这么一路旅游下来, 遇到过被偷窃、被刁难的情况其实不止一次, 但是像现在这样,连一个给亲友打电话借钱的钢镚都不剩下的情况还是头一回。 移动电话没有了, 证明身份的护照没有了,行李箱里的简易魔术礼装也没有了…… 这一切都令韦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绝望。 难不成今天真的要像流浪汉一样露宿街头?……不不不, 在这之前果然还是得操心吃饭问题吧。 要不然找一家当地人开的餐馆,告诉他们自己会说英语, 可以帮忙接待外地的游客……再不济, 刷盘子打一段时间工换回去的车票也行。 韦伯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相比之前的拖着行李时防备小偷的小心翼翼,失去一切以后, 他的步伐反倒走出了极大的自信。 他攥着拳头在拥挤的街道上气势汹汹地朝前走, 扬着脑袋左顾右盼, 视线在他能注意到的每一个人脸上扫来扫去, 试图找到那个偷走自己行李的罪魁祸首。 可惜事不如人愿,在这全然陌生的环境里,他不仅根本没有找到那个小贼的踪影, 甚至走来走去还把自己给绕得迷失了方向。 这幅外地游客的模样很快引来了部分有心人的注意。 一个手上拿着许多红绳的老头笑容满面地朝他走过来, 用充满地方风味的口音向韦伯打招呼:“Hallo, hallo?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在接到好心人的询问以后,韦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的东西丢了,你知道这里的英国使馆怎么走的吗?” 那老头面上依然笑容可掬:“英国人?” “是的,英国人。” “英国人那就更是我的朋友了!我曾经去过英国,受到过很多热心人的帮助,”老人家从手臂上解下一根红绳,“这个给你,这个给你,这个是我们马其顿的幸运红绳,会给你带来好运……” 韦伯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骗局,他的身材瘦小,又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容易一惊一乍的表情散发着涉世未深的温良气息。 所以这些骗子只要逮住了他就会使劲敲诈。 韦伯在印度的时候就因为接过小女孩递来的水果被坑走了十英镑。 事到如今,他付不付得起这红绳的费且不用说,紧要关头还被人当成肥羊,就算韦伯的脾气就算好得跟菩萨一般,也难免沾上几分火气。 “我不需要,你不要找我。” 他用力挣脱那老头的手,老人的年纪比韦伯要大,实际上力气却半点都不弱。 “free,free!”那人见韦伯想走,连忙说道,“这是马其顿人的祝福,这个红绳是免费的礼物。” 韦伯于是又被他按住了,半强迫性地被套上那根红绳。 他原本打算这人如果朝他要钱的话,就用魔术混淆他的认知。怎想这根红绳刚刚套上,原本空荡荡的广场上瞬间涌出来了好几个人。 那老头原本的满面笑容也跟着一变,翻脸朝着他伸手要钱:“五十欧元。”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想,但是韦伯的呼吸还是为这个价格呼吸一窒。 “不是刚刚才说免费的吗?” “红绳是免费的,但是来自马其顿的祝福不是免费的。” ——马其顿的祝福收费个鬼! 韦伯心里有了一种近乎想骂人的冲动。 他想告诉这群人他们马其顿的国王前段时间还在和他一起参加圣杯战争,他还被托付了传颂征服王功绩的臣子的使命。 真要讲的话,他明明比他们更能代表马其顿,现在给他打钱资助他回家还有机会参与征服王的伟业。 只是这种‘我,征服王的臣子,打钱’的话说出来肯定没人相信,搞不好还会让这人以为韦伯在开马其顿人的玩笑而挨上一顿揍。 圣杯战争的那段经历简直是如梦似幻,但是终究有梦醒的一天,想到这一点,韦伯·维尔维特就禁不住地丧气。 他索性直接坦白道:“我没钱。” “怎么可能没钱,出国玩二十欧总是要有的吧?如果你手里是英镑或者美元我也不计较。” “我的行李早就被偷了。” 韦伯直言不讳向他坦白自己是个穷光蛋的事实,他无所谓地掏了掏裤兜,出来两个钢镚。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把两个硬币塞到老头的手里。 “喏,这是我身上唯一的钱了,两百日元。” 这群人不是很清楚日元和欧元的汇率,但也清楚日本的货币以大额著称。 另外一个人不信邪地把他拎起来,强迫韦伯和他脸贴脸对视:“少来这种借口。你是想交钱,平安无事地做成这笔生意然后走人,还是在这里吃上几个大嘴巴子再交费用?” 韦伯想要缩脖子,但是想到自己身上是货真价实的没钱,跟着变得破罐子破摔:“那你打吧,不过……” 他会在挨打之前催眠这个人放手。 但韦伯确实不擅长战斗的魔术,如果把他其他方面的魔术水平比作半吊子。 那么作为缺乏战斗经验而死掉的肯尼斯教授学生的他,在战斗方面更是半吊子中的半吊子。 待会究竟跑不跑得掉,还是得看接下来的运气。 他瞧见那个壮汉瞬间睁大了眼睛,好像是被他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给激怒了似的,手也跟着缓缓抬起来。 三、二、一…… 正当韦伯在心里默数着数蓄势待发的时候,一个女孩喝止了那个人的动作。 “我来替他给钱吧,就算是你打他,也不会得到什么回报的。” 那个壮汉松手以后,韦伯一屁股直接栽倒在地上,这时候他才有机会抬起脑袋看来人的相貌: ——相貌美丽娴静的少女,年纪大概比他要小上一点,穿着剪裁得度的衬衣和苏格兰式的裙子,发梢和围巾在脸蛋旁构成甜美的曲线,好似才从霍格沃兹的城堡里钻出来似的。 韦伯·维尔维特简直为这一副英雄救美的场面感到羞愧。 等到他在好心人的帮助下站起来以后,发现自己还没有女孩高以后,心里更加羞愧了。 —— 除了偷走韦伯行李的那几个小混混以外,其他的人都不是禅城真亲自去找的演员。 只能说一个人只要足够倒霉,那么任是谁都会想要去踩上一脚。 作为圣杯战争中唯二没有性命之虞的御主,或许能够全须全尾活到结束就已经花光了韦伯同学的所有运气。 禅城真有些可怜他,并且和那些为难他的人讲了价,最终以五欧元的手工艺品价格就让他们去寻觅下一个目标。 “下次遇到这种人就远远躲开,”她说,“骗子们都有一套专门识人的技巧,他们能看得出来哪些人不好说话,哪些人又根本不好意思拒绝别人。所以,你被只要缠上了,就不那么好脱身了……” “那个,还是谢谢你。” 或许是因为觉得丢脸,韦伯道谢的声音简直细如蚊呐。 他说:“等我回家以后,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那少女闻言,突然凑近了看他,吓得韦伯连忙将身体往后仰,这一下差点又让他摔倒。 禅城真这回没有好心去扶。而是眼睁睁看着他摇晃了好几下才稳住了平衡。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挺聪明的,有的时候又觉得你有些清澈的愚蠢……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救你?我看起来像是个会对路人做慈善的人吗?” 韦伯本来想说像,漂亮的女孩会在主角落难的时候跳出来仗义执言——那些漫画和游戏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但由于禅城真特地强调了这一点,他也不想让她觉得他这个人极为扫兴,所以话到嘴边转了个圈,然后才说道: “不像。” 禅城真跟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就对了。” “你难道对我没有一点印象吗?我们两个是同在埃尔梅罗教室里的同学。” 即便少女的装扮再怎么像霍格沃兹里的巫师,韦伯也没有将她往魔术师的方向联想。 毕竟时钟塔的人根本不关注外部世界的流行趋势,像他这种会玩游戏的家伙简直就是如同大熊猫一般的存在。 更别说主动去模仿普通人作品里的神秘元素……就像巫师和麻瓜之间有壁一样,这行为怎么看都是一个局外人。 “我确实不喜欢社交……尤其是那些人情往来简直一窍不通。” 尤其是韦伯只是一个鄙视链最下层的新世代,他哪怕在图书馆借阅魔术书,次数多了也会引发管理员的白眼。 不参与这些社交活动是韦伯最后的坚持和叛逆,反正在这个评价体系里得不到高分,干脆直接关上门来沉醉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到对于这女孩能记得自己的存在,自己又不能很好地叫出她的名字,韦伯感到了一些辜负她期待的愧疚。 “这样说如何呢?我是禅城真。” 在时钟塔里很少见的日本名字。 这块极东之地被时钟塔视作魔术的荒漠,但偶尔也会出现一些让人眼前一亮的人杰。 会在吹毛求疵的矿石科君主口中屡屡获得夸奖的禅城真绝对能算在其中。 哪怕对这张可爱至极的脸蛋没有印象,韦伯也绝对忘不了肯尼斯在批评完大家以后对她做出的特别表扬。 不过他当然不会对教授在提到这女孩的名字后又单独批评他而耿耿于怀,倒不如说这一年内,矿石科被耳提面命学术的进度要以禅城为典范才是常态。 “我读过你的论文……写得确实非常优秀。” 但同为家系延续时间不长的新世代,韦伯对她那浑然天成的优秀感到气馁。 联系到这一点,他可不认为这是一场命运巧合安排下的偶遇,语气紧跟着变得生硬:“不知道矿石科大名鼎鼎的优等生找我有何贵干?” “都说你有些愤世嫉俗,看起来确实如此嘛。” 禅城真打了个响指,不紧不慢地说道:“韦伯·维尔维特同学,你在这里玩得很开心,但是埃尔梅罗的内部已经因为你闹翻了天,瞧上去你简直一无所知啊?” 提到埃尔梅罗,韦伯维尔维特就禁不住在心里打鼓——君主的死亡当然是时钟塔绝无仅有的大事件,他料想这件事传回去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时至今日,冷静下来以后,他在心里不得不承认肯尼斯有着蔚为可观的魔术才华,否定他的论文也不是因为嫉妒他有了一个开创时代的新发现…… 这么说来,被他盗走圣遗物的教授可算是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就算他当众奚落自己的行为实在刻薄,也不至于落到个失去生命的下场。 韦伯一直觉得自己对矿石科君主的死亡有一部分责任,自己遭到严厉的报复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真当有人前来问责,他顿时慌了阵脚,以至于根本没有去在意禅城真直呼姓名的无礼行径。 “埃尔梅罗……目前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简直惨得要命……先代的成果被掠夺,好多分家也跟着落井下石。背上了本来就不该属于自己的债务以后,就连教室都被挂牌出售了。好多学生目前都无家可归呢……” 韦伯抬起头看看禅城真,压根升不起半点为自己申辩的念头。 毕竟埃尔梅罗学派原先是那样一副盛况,有优秀的老师、有优渥的资源、有先进的设施,受到重视的她原本只需要埋首在其中好好做研究就够了,结果到头来全部都化成了泡沫。 “对不起……” “说对不起可没有什么用,韦伯,是男人就该好好为这件事负起责任来。” “就算是你这样说我也……” 无能为力。 韦伯垂头丧气地想到。 他自己为了参加圣杯战争还找好友借了钱负债,目前造成的损失就算是卖了他也补偿不了。 “我找你要的可不是一个空荡荡的态度,明明只是在日本待了一个月,怎么染上了这种认错不改正的习惯?” 禅城真拍了拍他的肩:“有兴趣做老师吗?韦伯。埃尔梅罗的势力虽然已经被瓜分得所剩无几,但是好歹还有一个名号在,就算是从零开始,也总比直接放弃要好。” “回去整理肯尼斯老师的研究成果,买下教室、教授学生,一步一个脚印,没准在我们活着的时候,还能看见埃尔梅罗重新振兴的那一天……” 韦伯被禅城真的话打动了,他非常感激她能为他提出这么一个挽回过错的方案。 但他仍旧还牢牢记得自己只剩下两百日元的经济情况:“可是,我没有买下埃尔梅罗教室的钱……” “我可以借给你,”禅城真说,“不需要利息,只当我作为埃尔梅罗的门生出的一份力。” 她不会做亏本的生意,本金所带来的利息不过是蝇头小利,只要韦伯接受了她的无息贷款,其中的人情包括对埃尔梅罗的影响才是重头戏。 而韦伯没有意识到禅城真的盘算。 虽然光复埃尔梅罗学派只是一个空泛的口号,但是有这么一位无私的志同道合的伙伴,他顿时感觉人生的道路并没有那么艰辛。 “此外,我还会在闲暇的时候整理肯尼斯师的笔记,不过,由于精力有限,在系统的归类和详细定义的阐释方面还是要拜托你。” “是我要麻烦你,禅城同学,”韦伯由衷地说道,“我先前对时钟塔所谓的‘天才’嗤之以鼻,现在才知道我原来对你抱有多么可笑的偏见。” “今后还是需要你多多关照了,但买下教室的钱是你出资,日后的运营也该以你为主……” “啊,忘了说了,我不参与埃尔梅罗教室。” “什么?” 韦伯为这展开顿时睁大了眼睛,就又听见禅城真说道:“我已经加入天文科了,所以埃尔梅罗的学派复兴计划目前只有你一个人。” 那之前说得这么义正辞严干什么……白白浪费了他那么多感情。 第37章 抛开圣杯本身已经被此世之恶污染不谈, 禅城真直接在这场战争中赚得盆满钵满。 收获了御三家的所学以后,她在喀耳刻的指导下掌握了希腊魔术,最后通过一系列操作在时钟塔内初步具备了影响力。 禅城真前途大好、心情愉快,紧接着约了自己久病初愈的姑母在地中海度假旅行, 目的是履行间桐雁夜的遗愿。 清瘦秀美的葵姑母就连出行的时候都穿着素色的长裙, 俨然一副为逝世的丈夫吊唁的遗孀打扮。 ——也不知道在天国的间桐雁夜看到此情此景会做如何感想。 远坂家对外宣称自己的当主死于一场交通意外事故, 与之共同遇难的还有一位正直优秀的年轻神父。 言峰璃正老来得子, 原本对言峰绮礼这个独子万分疼爱, 却不想一夜之间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同时操办老友和儿子的葬礼。 然而远坂葵的悲痛不少他半分, 为着时臣的死亡,她因为悲痛过度接连卧床了好些时日。 好在没有直面丈夫去世时的场景, 当初在时臣将她们母女送去禅城家避难时,令她对此有过心理准备, 因此好险没有抛下自己年幼的女儿紧随着丈夫而去。 否则的话,远坂凛的监护权莫约要落到作为舅舅的禅城道弘手里, 想到自己曾经的遭遇, 禅城真简直为这位表妹捏了一把冷汗。 幸运的是此刻的远坂凛的人生虽然因为父亲的事故添上几分阴霾,但由于可以再次见到被带走的妹妹, 也顿时恢复了孩童本该拥有的活泼。 远坂葵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两个孩子, 轻轻倚着栏杆, 和禅城真分享同一个遮阳伞。 她说:“樱这孩子一定吃了许多苦。” 禅城真仔细打量小樱—— 和才从间桐宅里将她带出来的时候相比, 禅城樱这时候已经长好了许多。 伏黑甚尔没有在伙食上亏待她,小女孩原本没有什么肉的两颊,有了和以前如初一致的婴儿肥。 他的儿子伏黑惠更是贴心, 才住进甚尔家的小樱不爱说话, 这小孩担心她在学校里交不到什么朋友, 于是拜托自己同班同学的姐姐照顾她。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除了在遇到陌生人以后有些内向以外,禅城真觉得小樱和当年在庭院里跟在姐姐身后看花的小姑娘没有多大的区别。 要说其他不一样的地方,就只有头发从黑色变成了紫色。 可葵只是一个普通人,恐怕连魔术师的属性都搞不懂有哪些,又哪里懂得魔术师所谓的‘属性转化’? 因此她的眼神里难免带上了些惊奇。 葵瞧见禅城真如此疑惑,专门向她解释道:“我虽然对很多事情一窍不通,但却是一位母亲。” 在禅城真很小的时候,葵就已经冠上了远坂的姓氏,所以她对自己的这位姑母本身没有什么好恶,可是在葵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又感到非常惊讶了。 “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做母亲的人总是能够看出来。” 葵漂亮的眼睛蕴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将樱过继给间桐家是时臣的主意,他说为了樱的以后着想,远坂家已经没有办法为她提供庇护。” “我不是魔术师,但也知道嫁给魔术师意味着什么。可时臣毕竟是个温柔慈爱的父亲,所以选择支持他的决定……” “小真,你能把小樱带过来实在太好了。现在看起来,这孩子在那里生活得并不开心。” 温顺、无害、适合做妻子的美丽女人,所能想象的最恶劣的遭遇,大概就是自己的小孩可能会在间桐家受到忽视。 如果把小樱的遭遇如数告诉这个女人,想必她的姑母一定会经受不住这等可怕的现实,为世界观的崩塌而哭泣。 禅城真无意刺激她,所以打算在樱决定向母亲敞开心扉之前,都不主动提起此事。 ……然而做母亲的女人们,既然觉得自己的心头对孩子们有无限的爱意,那么又为什么还能做到将女儿送走时,除了暗自神伤地掉下两滴眼泪外,还能表面上委曲求全地顾全大局? 坏人固然可恶,可是也没有像童话里的恶龙那样,向村民要求一定要献祭童男童女。 如果这个家里真的有人有错……作为父亲的时臣没错,作为母亲的葵没有错,那么错的岂不是可怜又可爱的小樱——以及当初的禅城真她自己? 真正的错误就是她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出生在普通家庭的魔术师,出生在魔术师家庭的第二子,出生在漠不关心的女人的肚子里。 如果多一些坚持是不是能回避这个悲剧呢? 给丈夫添点麻烦,不那么善解人意地大闹起来,要求他更稳妥更妥善地寻找解决方案。 想必那些对小孩有想法的坏人们一定会忌惮。 所以,可见好妻子和好母亲的身份是相悖的。 想到这里,禅城真为自己草率的想法觉得可笑。 抱着这样想法的她,恐怕做不了任何一个大家族眼里贤淑得体的家主夫人。 可是那样也无所谓,禅城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弱小到需要讨好所有人才能活下去的女孩了。 无论是小樱,还是小堇她不会把身不由己的痛苦传递给周围的一切人。 她笑了笑,以稳定温和的语调回答道:“主要是曾经的姑父也在我困难的时候向我伸出过援手——间桐脏砚已经死了,继承当主之位的只是一个没有特殊身份的普通人。” “小樱继续待在这个家族,没有任何前途可言,血亲分离更是没有了什么必要。于是我想,毕竟作为姐姐我有过在魔道上独自前行的经验,可以为她提供一些参考。所以小樱可以作为弟子待在我的身边。” “谢谢你,小真,时臣在生前帮助过的人很多,但是没有想到只有你在这时候站了出来。” “实不相瞒,是雁夜拜托我的,”禅城真说,“虽然他没有一定要我说的意思,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远坂葵顿时张望起四周:“那么他人呢?那他为什么不来亲自见我?” “可能像是罗宾汉那样,游侠一样做完好事后面溜走了吧。” 禅城真随口答道:“他多少是有些骑士精神和中二病在身上的,喜欢一个黯然退场的结局,你就不必继续在意他了。” —— 旅行结束后,禅城真便开始着手准备评选典位魔术师的材料,本来万事周全,只待自己的老师替自己打点一下各方面的关系。 可是在君主特兰贝里奥看过以后,像是以前她在全体基础科读书的五年里那样,直接夸奖她说:“这内容用来评选色位都已经足够了。” 于是在两位君主的支持下,禅城真开始以色位魔术师的标准重新准备论文。 以新世代的身份,在如此年轻的年纪遭到了这样的提拔,想来在日后难免因为这等恩德牵连进君主们的阴谋和斗争的旋涡。 毕竟禅城真的计划就是如此,汲取更多的资源、获得更大的力量,以便自己挤进旋涡的中心,决定暴风雨真正的方向……众所周知,台风的中心往往是最宁静的地方。 她要稳稳站在烂橘子们的最上面,成为主宰这一切、杜绝人生所有不幸的人。 但在那之前,因为走漏了部分风声,前来试探的无聊家伙将禅城真搞得烦不胜烦。 她用传真向老师汇报论文的进度,然后缩在东京的住所里整日深居简出。 因为家里有了新成员,禅城真把原来的两居室公寓换成了更大的独栋别墅,另外为小樱的朋友小惠准备了房间,伏黑甚尔这个软饭男不知何时跟着潜入了进来,作为家庭煮夫整天和caster吵得不可开交。 不过一家之主的地位到底和寄人篱下的情况不同,在禅院家和加茂家住的时候,虽然大家都很有礼貌,可是毕竟还是要迁就他们的风格生活。 而禅城真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每天写完论文,就懒洋洋地下楼去带着小孩们出门玩。 家里的琐事一切有别人照料,就算是轮班制的活动,百目鬼又及其喜欢把她的事,主动揽过去偷偷干好。 禅城真既不辅导功课,又不用催促小孩起床让他们早点去上学,自然能维持着极其稳定的精神状态,带他们去的还是自己想去的地方,每次都玩得尽兴而归。 这下她总算明白什么事都不操心的隐形人父亲,为什么会在传统家庭里更受孩子们的欢迎。 “小真姐姐,今天有一个有白头发的叔叔想把惠带走。” 当禅城真坐在客厅里组装模具的时候,放学后的小樱‘哒哒哒’地从玄关跑到了她的身边。 “他好像是专门在惠要走的路边等他,还叫出了惠的名字,说惠的父亲把他交给他的之类奇怪的话。” “哦,是吗?那这段时间就让甚尔专门接送你们吧。不仅是惠,小樱你也得小心,搞不好也有白头发的怪叔叔对你充满执念……” 在自己家的小孩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她下意思地想要抬起脑袋对厨房里的伏黑甚尔嘱咐什么,俨然一副不愿意亲自干活的模样。 “那个叔叔和雁夜叔叔不同啦,眼睛是蓝色的。” 小樱说:“但是却带着一副墨镜,原本我和惠以为他是盲人,还打算给他让路……” “那个?那就没必要担心了,多半是五条悟吧。” 伏黑甚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厨房,禅城真下意识从他手里的果盘里摸出一颗葡萄,塞进嘴巴里以后,汁水口腔中爆开。 在闭关论文的时间段里,快被养成为废柴御主、废材阴阳师、废柴老板的状态下,她逐渐失去敏锐度的耳朵终于捕捉到了伏黑甚尔口中的关键词。 “五条悟?——你是说五条,咳咳,那家伙怎么会出现在惠的学校附近?” “他嘛……” 伏黑甚尔含糊其辞地说道:“之前因为星浆体的问题找我麻烦,因为老板你的电话,我为了赶紧脱身,就告诉他我的儿子任他处置了……”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切。 禅城真觉得甚尔君可能要担心一下自己日后会不会被儿子拔掉氧气管。 第38章 要问五条悟为什么会时隔这么久才想起伏黑惠的事, 那就只能怪他贵人事忙。 禅城真只觉得这个家伙简直无处不在。 五条家的六眼正可谓是咒术界的顶流明星,本来已经不打算主动关注他的消息了,却还是时不时地从身边人的口中得知他的近况。 开学后的第一个咒术师任务,禅城真就和五条悟遇上了。 他好像是完全忘记了和禅城真分手后长达一年有余的冷战, 直接朝着她问道:“伏黑甚尔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他混迹在一起?”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还这么不坦诚吗?我可都知道, 和他小孩一起放学的女孩可是姓禅城……” 五条悟的神情非常窝火, 好像是在饲主身上闻到其他猫味而骂骂咧咧的小猫, 炸成了白色的毛茸茸的团子, 下一秒就要朝着不知好歹的人类哈气了。 禅城真觉得他有些可爱, 但还是不慌不忙地答道:“姓禅城啊, 那又意味着什么呢?总不能意味着我和甚尔君有两个孩子吧?” 被余情未了的前男友发现自己和其他男人同居,这确实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果不其然五条悟压根都不为这个回答感到满意:“你觉得我是一点生理常识都不懂的男高中生吗?” “但是那孩子被送子鸟带过来的时候, 真真确切地已经有那么大了……” 她顺理成章接着始胡说八道,他闻言不爽地哼了一声:“你接下来该不会要说, 你根本无力养育这个孩子,所以打算和人共同养育?” “很聪明嘛, 悟。” “不要叫我悟, 黏黏腻腻的,结果根本和我不熟。” “既然不熟, 那你是基于什么立场朝我问这件事的?” 禅城真说:“术士杀手虽然是个危险人物, 但是连咒力都没有, 根本就算不上诅咒师, 犯不着用咒术界的规矩管……” “你是真不懂我在说什么……还是装作不懂?” 五条悟狐疑地看着禅城真,相比一开始的见面,他的态度略微松动了一点, 蓝色的眼睛果真漂亮得要命。 禅城真觉得这时候自己要是说几句好话, 搞不好猫咪会再度热乎乎地贴上来。 尽管分开了这么久, 看起来他还在自诩是小真最亲近的对象呢,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 ……或许应该像女神大人教导的那样坦诚一点,但是坦诚了又该如何呢? 众所周知,猫咪不可能会和烂橘子在一起。 于是禅城真说:“是真不懂,悟。虽然不喜欢目前的形式,但我不打算改变它。” 五条悟顿时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小真的拒绝,他一定明白她的意思—— 毕竟悟大人是那样聪明,天底下从来都没有难得到最强的事。 他说:“你是个笨蛋吗?禅城真,或者该叫你御门院真,你觉得我……” 十八岁的五条悟个子已经很高了,相对于才认识的时候,他的身高已经长到了周围人普遍会觉得有压力的地步。 他这时候弯下腰来同禅城真说话,神情中不带半点笑意,又是直呼名字的不讲礼节的方式。 落在路过的好心人夏油杰眼里,就是无恶不作的不良少年在依仗身高优势校园霸凌甩掉他的前女友。 “不要对女孩子那么不温柔,悟!” 他顺手给了凶神恶煞的恶霸小悟一记人格修正拳:“要叫人家小真,再不济的话,叫小真学姐一声前辈啊。” 突然挨了一记拳头的五条悟眼神瞬间变得清澈起来,不满地抱怨道: “你就是因为这点小事专门跑过来打我?还叫小真前辈,她?” “悟,这样做一辈子都不会有女生喜欢的。” “再怎么样,我也不想要她喜欢啦……杰,你完全被这种女人给骗住了。像她这么虚伪,干脆不要叫禅城真为好,直接更名为禅城假。” 正义使者夏油杰再次默默地举起拳头,笑眯眯的黑色狐狸直接赶走了骚扰人类的烦人猫。 他叹了口气,如此说道:“你们……还没有和好啊?” 禅城真点了点头:“还没有,不过我明白悟他其实对我没有那么坏……他有时候,很口是心非的。” 她照旧为五条悟说了两句好话,落在夏油杰眼里,这就是这姑娘痴心不改的体现。 “悟他确实心眼不差。但你还是不要这么纵容他。” 倒不是他作为五条悟的挚友却偏偏替别人说话,只是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怎么看怎么让人奇怪,好的时候两个人天下第一好,坏的时候五条悟就将禅城真视作天下第一坏…… 可是无论如何怎么看,这个人还是很喜欢。 只是夏油杰本身不想太参与小情侣之间的事情,他突然帮禅城真说话另有原因: “土地神的事,我从硝子哪里听说了。窗误判了咒灵的等级,要不是你出手,灰原和七海他们恐怕会凶多吉少。” “帮助后辈是前辈的应有之理罢了,”禅城真说,“虽然现在没有在京都校读书。但咒术界就只有两所高专,每一个低年级的学生都是我珍惜的后辈……” 假话。 只是因为禅城真还挺喜欢灰原雄,所以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但要是换成禅院直哉遇险,那么她大概率就没有那么泛滥且多余的善心。 “无论如何还是该感谢你,悟的事情也让你费心了。” 本身是一段没有什么深刻记忆点的谈话,一些例行公事的客套言辞,照理说,不久以后就应该被禅城真彻底抛到记忆中暗无天日的角落。 夏油杰也是一位特级咒术师,有可能是先一步遇见了五条悟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五条悟的光芒过盛,令她的眼中看不到半点其他人的光彩。 禅城真从来没有对五条悟这个挚友有过多的关注。 正论的拥护者,秩序派的代表人物,和只会亲近身边人立场的硝子不同,一看就知道他绝对会和邪恶侧的魔术师会水火不容。 可禅城真没有想到那会是她和夏油杰以咒术师身份交谈的最后一场对话。 在得知咒灵操使在杀光委托者村落的所有普通人然后叛逃的消息后,她突然难能可贵地对这个人感兴趣起来。 —— 起初的时候,是伏黑甚尔在买菜的时候被路边的大妈派发了盘星教的传单。 “我们家的教主是个热情、耿直、清爽的年轻人,并且非常神通广大,驱邪除秽无一不通……” 清楚自己的主顾原先业务并非如此的术士杀手对此生出了好奇,顺着拓展成员的大妈意思,跟着其他信徒前往盘星教内部会场瞻仰了教主的真容。 “你猜怎么样?”他说,“竟然是和六眼混在一起的咒灵使。我原先留了他一命,没想到后续果真能带来一些乐子。” “他接手了盘星教?” 禅城真接过伏黑甚尔递过来的宣传单。 照理说,星浆体事件是促使夏油杰叛逃的主要诱因,他应该也非常厌恶悬赏少女性命的盘星教。 不用多想,现在盘星教一定经历了一场极为可观的大换血,普通教众大概是重新筛选过一遍,原先的教主以及部分高层或许已经身首异处。 “他大概非常缺钱吧。”禅城真很快下了判断。“这种邪/教基本上账目上不会有多少钱,信徒们的献金基本上都进了高层的私人账户。” “要是继承了盘星教的所有积蓄,就不会那么急切地发展普通人教众……看来我们的新教主刚刚上任就为了一时意气,打草惊蛇杀了领头人,让其他人都抓紧时间携款逃走了。” 所以这个千年以前就信仰天元的秘密结社,才会出现教主亲自出现在新教徒面前演说动员的情况。 禅城真把传单翻到背面,拨打了那个盘星教热线电话,说自己愿意为盘星教的事业多多捐钱,想要换取与教主见面的机会。 翌日,等到穿着五条袈裟的教主本人,正在心里准备如何掏光猴子所有家产的腹稿,迈着悠哉悠哉的步伐踏入和室,瞥见正在品茶的某个人后,亲切可掬的微笑顿时僵住了。 “是悟拜托你做说客的?可以回去了。” “我和悟还没有和好呢。” 禅城真放下茶杯:“我已经在你的伙伴口中得知你的理念了……杀光这个世界上的非术师,平心而论,我们两个的目标并不冲突。” “这句话说得倒挺好,但我怎么相信你?” “不需要相信,只是单纯的交易。” 她说:“你缺钱,钱只恰好是我最不缺少的一部分资源。正巧我需要布置自己的魔术工房,需要一些活咒灵作为样本素材。提供它们,不正好对你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事吗?” 夏油杰认为自己应该重新认识这位两校公认最友善最可亲的前辈。 五条悟总说她虚伪,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当然不会觉得她毫无问题。当初只是觉得稍微的表里不一其实无伤大雅,可现在……他好像知道了两个人迟迟无法和好的缘由。 第39章 “怎么了?” 注意到夏油杰的沉默, 禅城真在一旁悠闲地问道,好似主动发出交易请求的一方不是她似的,根本不担心遭到他的拒绝。 笑语晏晏,落落大方。 禅城真是个虚伪的人, 而她这时候又完全不掩饰自己的虚伪。 “你为我提供素材, 我帮助你进行资金运转。去亲自接触自己看不起的猴子, 很辛苦的吧?” 她说:“平心而论, 我找不到你拒绝我的理由。” 夏油杰心想确实如此, 虽然不排除禅城真是咒术师一方派来试探他态度的可能性, 但既然来者不是五条悟, 出于对自己实力的依仗,他没有对禅城真的提议升起太多的防备。 只需要让自己收养的两个女孩远离她即可, 至于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夏油杰随时可以将糖衣收下, 将炮弹给退回去。 但他还是装作为难般地深思熟虑了一会,才接着勉为其难地松口:“没有办法, 被你这么一说, 好像不答应不行了。” “那么,庆祝我们达成第一次共识。” 禅城真非常自然地伸出手同他握手。 比他更虚伪且更装模作样的姿态让夏油杰无言以对。 ——这样看来, 相比于所有人眼中的悟在欺负她, 真相反倒是禅城真在欺负悟。 盘星教主在心里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八卦。 基于自身的敬业, 他拿出营业的态度, 和禅城真轻轻握了握手:“那么,日后就要多多拜托你的注资了,禅城小姐。” 不出所料, 禅城真和夏油杰还是搭上了线, 做起了不可言说的秘密交易。 抛弃小猫的邪恶反派同盟最终达成。 她对咒灵操使的说辞是自己在准备研究一系列的秘术, 实际上真正做的事不过是在装点自己正式的魔术工房。 魔术工房是魔术师们的主场阵地,相当于可以通过准备而大幅度提升实力的战略性要塞。 由于这种东西可以代代继承,通过秘仪不断强化,一些家系源远流长的魔术工房,往往凝聚了数代人的成果与心血。 魔术师们花费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所搭建的防御工程,相当于会主动排除和限制一切非主人的存在。 一察觉到不速之客,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所有入侵者一律干掉。 从这个角度来讲,未经过邀请主动进入他人的工房非常危险,这块地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比咒术师们的领域更加恐怖的东西。 但是这种‘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优越性,显然同时有非常大的局限。 东道主只要离开主动自己的阵地原址,就像是魔术离开了地脉的基盘,安全系数毫无疑问会大幅度下降。 圣杯战争时候,禅城真的前任老师肯尼斯从埃尔梅罗家带走了大量的秘宝和魔术礼装,在所下榻的酒店里临时搭建起工房。 他自以为布下了天罗地网,就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无论什么样的御主或英灵闯入,都要吃上一番苦头……不照样被不走寻常道路的卫宫切嗣给直接炸掉了吗? 禅城真可不想自己一朝的成果尚未排上用场就吃上便当,就算她有咒术师的领域这最后一条路子可走,但是工房这魔术师最重要的王牌也绝不可轻易舍弃。 随着自己在魔术方面的造诣渐深,她不再局限于按部就班跟随着的传统道路进行研究。 禅城真的课题方向紧接着变得异想天开且随意起来——既然魔术工坊的问题在于无法移动,而生得领域的问题在于无法长久维系,那么能不能将它们两者结合起来呢? 但将这毫无关联的两者组装在一起无异于天方夜谭,她还需要一点技术方面的调和。 受伏黑甚尔驯养咒灵行为的启发,禅城真决定从领域特性的咒灵入手,期间还数次寻求了专业人士夏油杰的建议…… 既然已经有了联系方式,禅城真总有办法从他那里问出真正的技巧。 毕竟她天资聪颖,禅城真所拥有的智慧是能理解世界上任何知识的奇迹。 即便是先前不层接触过的领域,只是需要些许组成最后一块拼图的线索。哪怕夏油杰只是根据她的话摇头点头,她也能根据为数不多的讯息摸索出真正的答案。 耗时四周,她成功把自己的魔术工房更改成拥有一定自我意识的‘活物’。 基于[瞬移]属性的幻想种作为基盘,融入具有生得领域的咒灵,再不断加入中意的其他属性的妖怪,她用毕生所学将它们糅合在一起,现如今因为不断地加固和改造,已经说不得能够被称作算是什么东西了。 希腊有一种被称作奇美拉的怪物,在科技的时代人们把它代指遗传学中的嵌合体。 如果咒灵能被称作生物的话,那么禅城真在制造合成兽方面的心得完全可以充作论文来发表。 虽然换个立场来讲,这个家伙的行为可能与旁人看待那些用人类炼成的炼金术师一样残忍,可惜在她毕竟是作为猎杀咒灵存在的咒术师,对自己的猎物一向没有多大的同理心。 魔术协会三大组织里的彷徨海是一片移动的山脉,禅城真的造物也如同它那样美妙,这种致敬是独属于魔术师们所能理解的浪漫。 她为其取名为‘□□-087’,因为工房通常随着主人的意愿,像是地下室一样停泊在就近建筑的地底,一直往下延伸,并且永无止境。 为了让它更符合这个名字,禅城真还特地花费心思在里面准备了各种小小的惊喜。 当然显现的形态绝不会那么单调,如果此间主人不想在黑暗幽闭的地下室或者楼梯间里会客,那么只要一声令下,这里就能咔咔咔地变换形态,成为明亮的、不断向上攀援却永无顶点的彭罗斯阶梯。 咒术师是善于变通的近战法师,而魔术师的第一课永远都是要学会因地制宜。 则禅城真是兼具两点,集齐大成的杰出者,能随时在自己的魔术工房里进行领域展开,想想都叫人高兴。 —— “我想成为特级咒术师。” 在加茂家的宴席上,禅城真突然这么朝着加茂家的家主说道。 加茂一族是贺茂忠行的后裔,尽管没有再从事阴阳师一职,但依旧和作为晴明后代的御门院家维持着良好的情谊。 安倍有行告诉她可以在加茂家暂时居住,目的是为了替禅城真寻觅一个搬出禅院家的落脚之处。 然而这个家族却从安倍有行亲近的态度中,误会禅城真是御门院下一任当主的热门人选,向来非常热情妥帖的招待她,尽可能满足禅城真提出的一切要求。 尽管她在评选的时候急于求成走了一些后门,但加茂家主依旧知道禅城真的实力足够胜任一级咒术师的职位。 出身名门的年轻天才,不仅于阴阳道上有所成就,在因为兴趣而成的咒术一途上也有极为可观的天赋—— 他对禅城真给予了非同寻常的评价,因此态度总是如同一位关怀备至的长辈一般和蔼可亲。 在听见这女孩说自己想要成为特级咒术师以后,终其一生停留在‘特一级’评价的加茂家主并没有像是往常那样打压自家晚辈那样,批评禅城真的好高骛远。 而是一种鼓励的语气嘉许她说:“想要成为特级咒术师?年轻人就是应该有这种远大的想法!” 禅城真的术式是「力学的翻转」,最近正随着她对术式系统的熟练调控,逐步朝着「矢量操作」的方向发展而去。 自然,这一些微不足道的变化不曾为外部所知。但在咒术界人士的眼里,能翻转敌方攻击轨迹的程度,就已经能获得优良的评价。 尤其是禅城真同时掌握对自身的反转术式,拥有黑闪经验,在这些前提条件下担任一级术师简直绰绰有余。 至于一开始,被禅院家主推荐入学的时候,禅城真的资料上赫然写着的“无生得术式”,完全被所有人恰到好处地忘在了脑后。 尽管咒术界信奉才能天生注定的言论,而加茂家正好把禅城真所有不合常理的进步,默认为御门院家族内部的秘闻,而三缄其口绝不追究。 禅城真有时候不怎么喜欢烂橘子们的做派,但每到这时候,都非常欣赏这一派腐朽之下的自知之明。 在同加茂家主寒暄的空挡,她顺势问起了咒术界认定特级咒术师的硬性标准。 “普遍来说,咒术师的评级顶点就是一级。特级咒术师是特例中的特例,至少得拥有□□的实力……像这样的级别,没有其固定的标准。” 加茂家主斟酌着回答:“不过,倘若要寻找一个努力方向,还是尽快掌握领域展开比较脚踏实地。就连许多一级咒术师,都不见得能拥有自己的领域。” “领域展开,其实不成问题。” 禅城真开口说道:“或许是在加茂生活的时间太长,致使我沾染了许多御三家的才气。实不相瞒,成为特级咒术师的想法不是我的一时兴起,期望您能成为我的推荐人,帮我向高层提起这件事……” 加茂家主只略微思索了几秒钟,就点头同意了这件事——评定特级兹事体大,不是靠他单方势力就能在其中斡旋,但仅仅是摆出一个提案,其实并没有什么干系。 咒术师的势力在日本延续深远,盘根错节又根深蒂固。 咒术界承平日久的结果,就是由于缺乏压力,内部屡屡因为权力的更迭生出各种怪相。 莫说只是举荐一个人当特级咒术师,早几年提出让咒骸任职日本首相的提案都有人提出。 加茂家主原先从来不参与这些莫名其妙的政治游戏,却清楚目前的特级咒术师别看就只有三位,但每年咒术界的高层都要否决许多不合格的人选。 他此刻顺水推舟卖给御门院后裔一个人情,禅城真要是胸有成竹,那么加茂一族从此就有了一位立场倾向他们的特级咒术师。 要是这姑娘只是热血上头,拿出来成果不够,那也能糊弄为年轻人不够冷静,还能让禅城真自觉添麻烦,更欠他的人情。 所以加茂家主几乎问都没问禅城真的领域效果,直接替她安排好了后日的考核,一副对她有着百分百信任的模样。 考核那日,咒术界的高层大半到场,所有人真面目全部隐藏在重重叠叠的屏风之后,在来人面前做足了居高临下的贵族姿态。 等到候选人迈入室内,负责端茶送水的辅助监督就替人传话,请她向所有人演示自己的术式特性和领域展开。 禅城真虚起眼睛一望,每一道作为屏障的门之上都附着同质化严重的咒力痕迹,推测是拥有遮蔽效果的咒具,使人瞧不出隐藏在这之后的观看者的真实身份。 作为侍从亦步亦趋跟随在她身后的百目鬼俯身上前,对着自己的阴阳师耳语一通。禅城真这才重新露出明朗的笑容,环顾四周,朝着一些熟悉的人士微微点头示意。 而这时候,场外已经有贵客因为候选者的磨蹭生出不耐:“已经可以开始了,禅城小姐,你打算同你的仆人私语多久?莫非日后祓除咒灵你也要如此前呼后拥吗?” “不,今日我请大家齐聚此地,当然不是为了单单让大家看领域这么无聊的东西。” 这话说出来以后,顿时引起席间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他们这时候快要确信这是禅城真的推诿之词了,并且感叹起加茂家主办事怎会如此疏忽,竟然不事先审核一番,就将名单给推了上来。 只见禅城真继续说道:“看过我之前履历的人都知道,在成为咒术师之前,我还是一位魔术协会的魔术师。” “魔术师们靠一种叫做刻印的技术延续家系,借助此物,他们可以将自己掌握到的魔术和神秘代代相传……将其让渡给自身的继承者。” “只要子代拥有魔力,便可以将其投入刻印之中发动魔术……从这一点看,魔术师的刻印和魔力,与咒术师的生得术式和咒力,有些极为相似的特性。” 然而极东之地的咒术师们也有着和伦敦塔魔术师们如出一辙的傲慢,他们对世界另一端的那个群体漠不关心。 随着禅城真的演讲,有一个人当即便打断她问道:“你说什么,你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我们可不想听那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这也太没有耐心了……”禅城真悠悠叹气,“如果我说,基于刻印这个理念带来的灵感,我掌握了将生得术式固化,并且将其移植给血亲的技术呢?” “胡闹!” “简直信口雌黄。” “……愚弄大众也应该有一个限度。” 这话在众人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台下的人不可置信地议论说道:“咒术师的天赋是由上天赐予的,怎么可能经过后天而改变?” “禅城小姐,这种颠覆咒术界的言论不可乱说,看在你还年轻的份上……最好还是爱惜自己的身份和前途。” 加茂家主藏在人群之中,闭口不言,但他后悔引荐禅城真几乎到肠子悔青了的地步。 做到御三家家主的位置,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加茂家的立场,这个家族本身就因为出现了“加茂宪伦”那个极其恶劣的诅咒师,这些年来一直被迫实行着低调保守的策略。 而他推荐的人现在又发出了这等荒谬绝伦的言论,保不准事后加茂家会再度因此面临着被怀疑的境况。 但禅城真却没有咒术高层话中明里暗里的威胁生出半点恐慌。 提出颠覆性的理论可能会被打上诅咒师的标签,但是真的掌握颠覆性的技术,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禅城真的计划是站在所有烂橘子的头顶,可是就连身为特级咒术师的御三家少当主五条悟,也免不了因为政治的原因被烂橘子们呼来喝去。 禅城真在咒术界更没有像五条悟那样的本地人优势,聚在她身边的完全是根本不牢靠的投机盟友。如果老老实实通过运作身边的关系爬上去,那简直不知道要爬何年何月。 想要迅速出人头地,比起遵守规则,还不如直接去创造利于自己的规则。 至于有没有可能因为太过惊世骇俗,而被所有高层联合封杀,这一点则完全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当你可以随时杀光室内所有人的时候,你就会自然而然对他们的所有言论失去敬畏。 在咒术界高层面前大发厥词,绝对比夏油杰在他视作‘猴子’的普通人面前侃侃而谈,要舒爽得许多。 禅城真站在所有视线的中心,笑眯眯地拍动自己的手掌:“确实,确实,所以我才会说,为今天准备的东西绝不会让大家失望。” 百目鬼拉动了推门,一个穿着和服的男孩跑进了场地。 “……優吾!” 加茂家主的心跳瞬间快了半拍,认识禅城真的悔意前所未有地升到了高峰。 他的失声顿时引得了周围人的注意,为了描补自己的失误,加茂家主甚至不惜从屏风后面走出,使自己的脸直接暴露在众人面前。 “那是我和妻子的幼子,加茂優吾,因为他没有术式,所以只是把他养在家里,希望他像普通人那样过着快乐的生活。” “加茂家主爱子心切。” 旁边有人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未必在乎这个嫡子,从许多年前这个男人的风流韵事就闹得众人皆知。 全因为加茂一族的继承人位置空悬,加茂家主心切地想要生出继承祖传术式的儿子,因此后院里塞满了漂亮的莺莺燕燕。 可能是自己不中用的缘故,别说继承赤血操术的儿子,就连勉强有天赋的嫡子都没有生出一个。 加茂家主平时没少因为这件事而感人生大憾,此时也顾不得自爆短处:“这孩子平时缺乏教导,因此不知道这是他该来的场合……” “等一下,为什么不让優吾自己说说呢?” 禅城真打断了他的话。 加茂家主顿时在心头对她生出了许多怨恨,又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加茂優吾的身上,因此不得不装出慈父的姿态。 “你说吧,優吾,你是怎么过来的?一定要如实说。” 他在后面的一句话上加重读音,惹得加茂優吾的脸色因为这出人意料的‘慈祥’变得苍白。 “父亲大人,芽吹姐姐、芽吹姐姐,她……” 加茂家主强装耐心:“她怎么了?” 男孩稚嫩的声音拖成了一段哭腔:“芽吹姐姐……她把术式让给我了。” 禅城真站在他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加茂優吾的后背:“去吧,去向大家演示你的赤血操术。” 加茂家主没想到自己千求万求的继承人竟然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虽然禅城真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插手加茂内部的事物,但随着加茂優吾展现出了货真价实的[苅祓]、[百敛]、[穿血],他看着这个曾经被评价“究其一生都不可能有大成就”的儿子的眼神,禁不住变得炽热起来。 “这个技术已经初步实现,但是同样具有和魔术刻印一样的局限。譬如移植的时间过长,需要在年幼的时候一点一点移植,移植术式的对象最好在血亲中选取……” 禅城真在旁边悠悠地加入了不少实际上并不存在的限制。 但在场的所有咒术高层都充分地理解了这些不足之处:伟大的技术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它是有些诸多严苛的前提条件的‘奇迹’。 倘若禅城真把自己的研究吹嘘得十全十美,反倒会引起在座所有人的疑心。 既然能移植赤血操术,那么也能移植其他的祖传术式,就算生得术式的回路也会老化,但是在座的高层们不得不因此而浮想联翩—— 要是日后能组建由[无下限]、[十种影法术]、[赤血操术]组成的军队…… 哪怕不考虑争权夺势,在座的人也难免有要为其未来做打算的晚辈,在自己百年之后,能将术式继承给中意的人选,那也能算做极为乐观的成果。 所以等到加茂優吾停止演示自己的术式,抽抽噎噎地站在一旁抹起眼泪后,禅城真委婉地朝着场外的人提醒道。 “所以,我能否有资格获得特级咒术师的评定,还得有赖于大家对于这项技术的评价……” 有别于禅城真刚刚踏入会场的时候,咒术界的高层纷纷对她展现出了格外热忱的态度。 “我同意禅城小姐的晋升申请。” 随着第一个人进行表态,其他人也很快跟着拍板做下决定。 “同意!” “我同意!” “特级……” “当之无愧的特级!” 禅城真以毫无争议的结果,成为了当今第四位特级咒术师。 走出会场的时候,她的手还轻轻搭在加茂家主幼子的肩膀上,与加茂家主相谈甚欢。 这位仁厚的长辈完全不计较禅城真自作主张的行径,还如同当初那样,继续邀请她在加茂家久住,方便加深贺茂家与安倍家千年以来的情谊。 第40章 加茂芽吹已经很久没去咒术高专上学了。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自己最可亲可敬的前辈忽然有一天向着她问道:“你愿意无条件信任我的话吗?” 加茂芽吹点头。 于是她从两周之前就搬进了禅城真的房间, 加茂家用来招待这位御门院家的客人的房间足够大,哪怕同时住好几个人都不会显得拥挤。 小真前辈让她对外称病,不要施展咒术,不能做咒术师的日子让她重拾了作为加茂一族女眷的无聊时日。 加茂芽吹只能待在池塘边喂喂金鱼, 让仆人们每天送花过来装点她和禅城真的卧室。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 她因为过于平淡匮乏的生活变得无精打采。 而加茂宅里也恰巧发生了一件大事, 小真前辈评上了特级咒术师, 她自己的弟弟加茂優吾因为姐姐的‘谦让’而拥有了赤血操术。 一时间所有的仆人在看加茂家嫡女的神色里都带上了微不可查的怜悯, 她的母亲在听闻这件事以后, 将加茂芽吹抱在怀里落下心疼的眼泪:“我的女儿是一个那么好的孩子, 何苦要牺牲自己这样做呢?……優吾,你的姐姐那么疼你, 日后一定要好好对你的姐姐。” 被点到名的嫡弟懵懂地唯唯诺诺,而父亲在旁边不耐烦地踱步:“这又有什么?芽吹日后本来就是要嫁到别人家的, 与其便宜了姻亲,倒不如留给優吾, 还能让赤血操术继续留在家里。” 在以往, 加茂家主其实在夫人的怂恿下,很有几分让芽吹招赘继承家族的松动, 可是如今更好的人选蹦了出来, 这个失去利用价值的女儿自然就变得不重要起来。 “既然優吾已经好了, 那么你就把养在南院的那个人给退回去吧。” 加茂家主听罢, 像往常那样敷衍道:“话却不是那样说的,人既然来了,可以给優吾做一个玩伴。日后他作为家主也好有一个可靠的左膀右臂。” 夫人不敢直接在明面上违抗丈夫的意思, 于是再度抱着加茂芽吹掉起了眼泪:“这又是什么话?莫非優吾的兄弟姊妹还不够多吗?芽吹的病还没有好, 你让她心里怎么想啊?” 房间里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加茂芽吹的脸上, 她心里觉得尴尬,但宅在家里的时日里多少对南院的事情有所耳闻。 加茂家主喜欢沾花惹草,给加茂芽吹弄出了一大堆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近些日子外室的儿子觉醒了祖传术式,于是他便打起了充作嫡子来养育的主意,目前还没有在众人面前亮相,是因为加茂夫人还没有放弃扶持女儿上位的念头,暂时没有放缓她的口风。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往日加茂芽吹觉得母亲爱她,可现在为優吾争取的时候,加茂夫人却不惜把她推出来作为违抗父亲的幌子。 加茂家主的眼神在芽吹的脸上扫过,不咸不淡地问:“就算不是同胞兄弟,但依旧能算作你的血亲……见我这样厚此薄彼,可是对我有怨恨了?” 这个家族的男人,在不想讲道理的时候,就会摆出这样一副态度。 如果她说出一个‘不’字,一定会受到严重的呵斥。 母亲轻轻推了推加茂芽吹的手肘,让她从思绪中回过神,加茂芽吹忽而感到这个家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往前是家里最有天赋的孩子,又继承着珍贵的祖传术式,哪怕不是男孩,却受到了许多前面姐姐们都没有拥有的优待。 自己可以去咒术学校上学,可以做咒术师,不用每天待在家里学习茶道和插花,不用规规矩矩穿着根本不方便活动的振袖和服,连走路都要落后家里的男人两步。 可现在这些优待一瞬间就消失了,因为传闻中她失去了术式,也失去了被疼爱的价值。 加茂芽吹想要说话,说自己把术式让给弟弟不过是和小真前辈配合的一场戏,她依旧拥有赤血操术,而小真前辈还夸她快到达一级咒术师的水平了。 可是等她看到母亲在抱着她的时候,另一只手还不忘轻轻抓着優吾的手臂,加茂芽吹的喉咙瞬间就被棉花给堵住了。 她觉得母亲不容易,后宅里的女人除了生育以外就好像没有了别的人生价值。 自己有三个姐姐,可是有两位都不是和她一母所出。 从出生起,加茂芽吹就知道自己应该体谅母亲,前面的夫人因为生不出男丁被休弃了,所以新的加茂夫人不仅要生下嫡子,照顾继女,还要面对和丈夫有牵连的一大堆女人。 所以后来母亲生下弟弟,全家人都很高兴,只是加茂芽吹搬出了母亲的正院。弟弟五岁的时候被发现没有术式,全家人都很不高兴,但是唯有加茂芽吹有些小小的雀跃,因为她又搬回了母亲的院子里。 她总是被家里人评价粗心、没有心眼、大大咧咧,加茂夫人有时候会在她撒娇的时候用指甲戳戳女儿的额头,说:“你要是有御门院家的那位半成心眼就好了。” 加茂芽吹依偎着母亲笑而不语—— 要是没有足够的钝感力,她哪里能活得像现在这样开心? 可是小真前辈却好像把她此前竭力避免感受到的一切都打破了,原来矛盾没有爆发,不代表着问题并不存在。 加茂芽吹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事都不能怪禅城真的神来之笔,哪怕她一直像是只无知的稚鸟承欢加茂夫人的膝下,可是南院的那个人来了,她总有和姐姐们的命运相同的那一天。 她想起离开房间时禅城前辈温润美丽的笑脸,她让她‘听话’的要求中其实只包含了生病,哪怕现在将秘密脱口而出,也不算是违背了此前的约定。 可是禅城前辈的眼睛那么漂亮,笑意盈盈的弧线带着一点动人的温度,忽而让人好想逃到她的身边。 于是加茂芽吹退出夫人的怀抱,忍着酸涩对加茂家主低下头:“女儿怎么敢呢?” —— 回到禅城真的房间里,加茂芽吹有些失魂落魄。 小真前辈依旧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东西,见到她回来后,才若有所感地从案牍中抬起头:“怎么样?” “就那样吧……” “没有格外说点什么?” “有是有,说我既然不是术师了,又为弟弟做出这样的贡献。母亲请求父亲,让我以后的婚姻可以自己选择。” 禅城真轻轻地‘嗯’了一声,说话的时候,她手上写字的动作也未有停顿:“你有一个关心你的母亲。” “关心我?”加茂芽吹提高了音量,“关心我的话,她就该……” 后来的话她不再说了,因为她发现在加茂家如此的环境下,她的母亲不过是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往好处想,关心确实是有,只是多寡罢了。” 加茂芽吹看着禅城前辈,想质疑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假使只是想验证自己的技术,那么不选择她的弟弟又能对结果产生什么影响? 或者说,假使……她真的失去了术式,受到这样的待遇也远比现在平衡。 只是她知道,倘若把这样的话说出口,那样美丽、危险的小真前辈绝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毕竟这种想法太过怯懦,而她现在却收获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于是加茂芽吹照样住在禅城真的房间里,她没有去咒术高专上学,毕竟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做不了咒术师…… 尽管咒力没有消失,但任谁也觉得加茂芽吹无法忍受等级下滑的事实。 好在禅城真同样没有去咒术高专,她时而留在加茂家写些材料,时而出门会客。不受到管束的生活无所事事,加茂芽吹只好更贴近自己能亲近的唯一一人。 小真前辈平时一副很会照顾人的模样,但是工作起来时却有些无暇顾及。她有时候会在绘制图纸的时候,会把手搭过来,示意加茂芽吹帮她削铅笔。 等到加茂芽吹主动帮了好几次忙,禅城真这才意识到身边人是咒术高专的学妹而非自己的助手,才满怀歉意地朝她说道:“抱歉,有些没在意你的感受……如果无聊的话,我这里有些书可看。” 加茂芽吹摇头,从那一次见面以后,她的父亲和母亲就再也没有主动见过她了,因此她有一种迫切证明自己还有价值的想法。 禅城真瞧了她一眼,开始整理桌面上的文件:“我们出去逛一逛吧,秋天来了,你知道这儿哪里的景色最好?” “不要紧么?……手里的事。”芽吹说。 “不是很要紧,是写给别人看的纸面报告。” 禅城真答:“反正他们也看不懂,所以只是随便写写。” 她最近移植术式的案例又成功了两起,整个咒术界的高层几乎都成了她的好朋友。 尤其是第二个案例,因为移植者是三代以外的血亲,导致术后的效果有些许不佳……这群重视血缘和家族传承的烂橘子,顿时抛弃了为数不多的顾及,一个接一个对禅城真热忱起来。 他们想要禅城真的笔记,试图复刻这门技术。可惜的是就连小学算术都没掌握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直接理解微积分定理。 魔术与咒术的基础认知就是存在着这么远的沟壑,放在对刻印有所了解的魔术师身上仍旧如此。 加上禅城真的笔记多数时候只有前提和结论,哪怕换做同时精通两者的人来看,也只会觉得这是言之有理的天书。 加茂芽吹听罢以后便不说什么了,等禅城真披好衣服起身过后,两人商讨一起去修建在加茂族地中的神社。 “是一间从平安时代就修建起的建筑。往日很少有人过去,不过你是贵客,父亲知道了不会说些什么。” 岂止是不会说什么,只要禅城真不把神社里的牌位搬下来当球踢,加茂家主恐怕屁都不会放一个。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以自己与禅城真交好的决策为荣,家里时常有酒会——作为特级咒术师、御门院家后裔的禅城真是个大人物,一定会收到邀请,而加茂芽吹作为家中待嫁的女儿是不便出席的。 但是她也听得见席间的各种传闻,包括父亲在酒后当众夸奖禅城前辈,说他当初一眼就看出还是三级咒术师的禅城真‘绝非池中之物’,讲她在阴阳师中是麒麟一般的天才,在咒术一道也能搅动风雨化为龙。 末了,他拍了拍‘不成器’的儿子的肩膀,要他向禅城真学习,最好能拜她为师。 贺茂忠行是安倍晴明之师,如今加茂家的嫡子拜御门院的次代当主为老师,也算是一段佳话。 ——当时的禅城前辈是怎样拒绝的呢? 她说:“令媛是我非常照顾的后辈,再收令郎为徒,恐怕会乱掉辈分。” 和辈分相比,其实日本人更看重尊卑,而长居英国的禅城真更没有这个概念。 加茂芽吹在听闻这件事以后说不出的高兴,她想好歹除了父母之外,这个世界上总有人重视她胜过優吾。 40-50 第41章 禅城真整理了一下衣衫, 便懒洋洋地顺着加茂芽吹带领的方向往前走。 为了填补路途间的空白,加茂芽吹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起她小时候在族地里发生的趣事。 禅城真在旁边心不在焉地听了,时不时地以一种饶有兴致的口吻追问一下具体过程。 然而实际上她的心思早就飘到最近所做的事情之上—— 抛下更大的筹码,成功挤进咒术高层的内部。 她对外宣称自己掌握了移植术式的技术, 但实际上, 无论是移植、复制、还是从无到有的创造, 以禅城真目前所研究出的成果其实都行得通。 只是后两者的论调在出现在风气保守的咒术师群体中, 恐怕回过于骇人听闻。 不少御三家成员自豪的根源就在于高贵的血统, 要是一个人的学术研究就能让他们千年来积累的优势白费, 使那些熙熙攘攘的无名之辈冲破他们竭尽全力挖出的阶级护城河。 那么禅城真所要遭受的待遇, 恐怕将会与某个平行时空里‘发表血统无用论并且落实这个理论’的韦伯无异。 不用想,移植术式的范畴还涉及是否属于正道的讨论范围内, 而抄袭别人的术式乃至于根本不用去查重,基本上就是颠覆、甚至于会重塑现存咒术界的‘歪门邪道’。 被伤害到利益的旧阶级一定会气势汹汹追杀她到天荒地老。 倘若真的有那一天, 夏油杰的通缉优先度都抵不过禅城真的九牛一毛。 所以她绝不可能不爱惜羽毛到这种地步,现在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精进这门技术。 如果可以, 禅城真非常希望将咒术师改造成靠咒术刻印传承的群体, 这样他们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样,只能由着她随意研究摆弄…… 但仔细一想这个假设也是奢求。 毕竟所谓「生得术式」, 便是‘可以先天拥有的术式’, 需要用得上移植技术的人, 都是「无术式」或者先天术式不够强力的群体, 相当于咒术师群体中的残疾。 想要骗正常人切掉自己的肢体来安装假肢,基本上是个难以实现的操作。 但禅城真对现有的成果已经初步心满意足:移植术式虽然表面上是移植,但是只要经过她的手……怎么可能不会增添一点后门? 只要那些拥有缺憾的家伙通过这门技术尝到甜头, 那么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对此心动, 久而久之就会有更多能被禅城真利用的人借助机会走进咒术界, 对原有的政治结构造成冲击。 届时他们就会对这项技术养成路径依赖—— 以好橘子代替烂橘子的风险太大了,期间好橘子还有可能会被烂橘子上的霉菌感染。 倒不如研发一种会对禅城真言听计从的大烂特烂超级烂的新品种橘子,悄无声息地以劣币驱逐良币。 到时候想怎么处理还不是小真大人的一言堂? 禅城真在心里得意洋洋地想到这一点,眼睛也跟着弯起来,加茂芽吹觉得她简直像一只可爱的小猫。 她们两人绕过一间钟楼,再穿过一条朱红色的木桥,前方便是加茂一族供奉先祖的神社,高而厚重的屋脊和围墙外高耸的树木给人压抑之感。 木桥的朱漆看得出有些年份,被雨水浸泡过变得发胀斑驳,禅城真从上面路过以后,在穿过前方的鸟居之时,跟一个女人擦肩而过。 一张由洁白绢布制成的手帕掉在了地上。 她弯腰拾了起来,有一股萦绕在鼻尖的淡淡馨香。 手帕理所当然不是什么值钱之物,禅城真也理所应当该拾物不昧,但她却回过头不动声色地凝视着那女人的背影,直到走在前方的加茂芽吹也意识到前辈的异常。 “怎么了?捡到什么东西了么?” “那女人是谁?先前没有在加茂家看到过她。” 头上有缝合线的女人很有记忆点,加茂芽吹只是稍稍一想,便把她和先前为弟弟请的礼仪老师关联起来。 “那是为優吾和……南院那一位请的礼仪老师,父亲说優吾太唯唯诺诺了,没有继承人的风范,希望在下一次宴会上亮相以前,找人将他的坏习惯纠正过来。” “那你知道她从哪里来的吗?” 禅城真继续问。 让她能这样感兴趣的人委实少见,这话引起了加茂芽吹的好奇,但她知道小真前辈做事并不会没有缘由,于是尽了十二分努力回忆道: “父亲和母亲通常不会亲手处理这些琐事,管事那里应该有推荐信吧,说起来,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我也颇为惊讶。礼仪教师本身的仪容就应该起到示范作用,而这位小姐额头上有疤,却依然能进入我们家任职,可见她的履历确实非常了不起。” 禅城真看着那人消失的地方,轻轻地‘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加茂芽吹拍了拍脑袋,又继续说道:“我想起来了,她应该姓虎杖,其他人都叫她香织小姐。” 于是禅城真拾级而下,身后是层层的台阶和高耸的鸟居,加茂芽吹瞧着她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去神社了吗?再走两步就到了,小真前辈、小真前辈?” “不去了,没什么好看的。” 小真前辈回过头,把白色的手帕展开:“我打算和香织太太聊聊,总得把东西物归原主吧?” 加茂芽吹有些摸不准这位前辈的想法了——才捡到东西的时候,别人就在前方不还,等到人家彻底走得没有踪影,才说着要物归原主。 就算大家同样住在加茂的宅院里,向仆从们打听一下住处便好,费不了什么周章。 但是这行为就像是专门要创造再次见面的机会,把禅城真的性别一换,简直就像是物语故事里的轻浮之人。 “所以还是先回去吧。” 禅城真说,她的目光落在加茂芽吹的脸上,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好似想到了别的事般,这个动作轻得好像是从枝头落到池塘水面的樱花。 “不,还是我先送你回房间吧。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在门外和你说话都不要应声。” 于是加茂芽吹又百无聊赖地回到了待了多日的房间之中。 小真前辈在出发之前告诉她房间里有些书可看,她拿出来翻了翻,发现所有题材和通俗根本沾不上半点边,唯一能看得懂的是一本讲述人体的手册。 倒不是加茂芽吹在上高专后还没有将中学的生物知识给忘干净,而是她完全将其当成一本图画册来观赏,瞧着瞧着,没有几分钟就泛起了困。 禅城真没有在卧室里放钟,等到她从睡梦中醒过来,摸出手机,却发现自己把充电线落在了隔壁。 加茂芽吹只好惫懒地数着窗外黄昏映进房间的格子窗影子,看着它们随着夕阳西下逐渐移动,好似一个形单影只的生物孤零零地在墙壁上徘徊。 她的心头倏而升起一种被全世界抛下的落寞。 禅城真喜欢安静,平时少有人在门外走动,然而仆从们当然一点都不敢怠慢家里的贵客,每到固定的时间点,都会来毕恭毕敬地询问—— 要不要用茶?要不要用点心?要不要用餐饭? 然而今天这个房间却好像完全被忘记了似的,加茂芽吹等到月亮和星星都升起来时,也没有听见任何仆人过来发问。 她非常无聊,独自也开始饿得咕噜咕噜直叫,因为前辈的吩咐不敢点灯,只得在黑暗里抠起自己的手指甲。 ……这不能怪芽吹不淑女,就算是加茂家的嫡女,也是要吃饭的呀。 况且她还是个咒术师,在休假之前还会勤恳地锻炼自己的体术,肚子饿得很快也是理所当然。 加茂芽吹现在觉得自己倒像是唐国《西游记》里的三藏师傅,被神通广大的弟子画了个圈禁锢在这里,可怜巴巴地忍受孤独。 过了三刻钟,也有可能是半个小时,加茂芽吹终于挨过了饿意,迷迷糊糊地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到了秋天,一些昆虫就死了,所以她没有听见庭院里一声虫子和鸟类的鸣叫。这个空间仿佛从世界里独立了出来,成为了不存在时间流逝的个体—— 直到小真前辈‘唰’地一下拉开障子门把她惊醒之前,加茂芽吹都是这么想的。 “谈好了吗?” “唔,嗯……算是谈好了吧。” 补了一下午觉的加茂芽吹立刻从睡眼惺忪转变成十分精神的状态,禅城真还是原来的那副模样,她含糊其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加茂芽吹打开灯,才发现前辈身上披上了不属于她的羽织,是一件没有任何装点的色无地,衬得她非常沉着典雅,教人看了非常心喜。 加茂嫡女帮她拢了拢衣襟,凑过来的神色像极了小狗:“也对,夜晚的露那么深,前辈要小心着凉。” 她这下直接忘记了自己饿肚子这码事了,但深夜才回来的禅城真没有忘记已经错过了饭点。 “为什么让你不要出去?” 被问及这个以后,禅城真用手摩挲了一下下巴,用沉着的语调回答:“我担心你被心怀不轨的人掳走吧,毕竟是可贵的实验素材——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她把加茂芽吹带到了后厨,因为时间太晚,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然后加茂芽吹便看见自己尊敬的前辈,以一种远比她还要熟悉自己家的姿态,从冰箱里找出一些已经处理好的备菜,顺顺当当地给她们两人煮出两碗碗简易的乌冬面来。 ——这是个惯犯。 “哪怕大家都很尊敬我,但是大晚上还要劳动不止一个人从被窝里出来为我干活,任谁也会生出怨气的。” 禅城真说。 “不过碗倒是可以直接放进水槽里,有女佣看见我半夜出来闲逛过,所以没有问题。” 加茂芽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应答,就看见禅城真垂下眼睛专心致志地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乌冬面,好像它是秋夜里世间难得的珍宝。 面能入口,至少煮熟了。 至于其他的,帮厨们已经事先完成了全部的准备工作,所以不提也罢。 她沉默不语地和自己最喜欢的前辈在家里偷吃宵夜,本来以为这个人在吃完东西之前不打算和她说话了。 怎想禅城真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就忽然放下了筷子:“对了,你想做家主吗?” 她的语气自然到好像在半夜询问和自己吃宵夜的室友,要不要在拉面里多加半颗溏心蛋。 加茂芽吹却突然被这‘飞来横祸’般的问题给弄得噎住了:“你说什么?” “噢,不急,慢慢来。” 禅城真安抚她:“难不成此前没人问你过这个?” “我的父亲还没有死呢……一般人只会暗示说你想不想做少主吧?哪有突如其来就说这个的。” “天上不会降下孝子名声和家主之位兼得的馅饼,就你这点,甚至还不如直哉,至少他对自己想要什么的认知非常清楚。” 一提到禅院直哉,加茂芽吹的脸就禁不住皱起来,不过她根本无法否认:“直哉继承家主的概率,比我被拿去联姻的概率都大。” 她言下之意是不相信日后自己的婚姻可以自己做主。 禅城真不会安慰人,至少她不会非常感同身受地安慰别人。 因此她只是将十指交叠,平淡地告诉芽吹一个真相:“加茂家快要完蛋了,差不多就是这十几年的事吧。本来我觉得禅院家会是完蛋比较快的那个……但是这里恐怕要翻船得更惨痛。” “即便你现在回答我说想做加茂家主,也不能完全得到一整个加茂家了……差不多要灾后重建吧,到时候你需要做那种工作。” 加茂芽吹的脸顿时绷得很紧。 禅城真问她:“在难过吗?” “求之不得。” 她说:“完整的加茂家岂不是要接手我的三叔四舅?我才不想要呢。” 第42章 不用想, 羂索一定是故意出现在她面前,但偏偏要装作欲拒还迎的偶遇。 香织太太留着清爽的短发,即便额头上有些疤痕,却无损这幅皮囊的知性和美丽。 如果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无论她生得再美丽、亦或者是再奇特, 禅城真也不会多把自己的注意力分给她半点。 虽然新来的家庭教师出现在人迹罕至的神社外有些引人纳罕, 但也可以归咎于加茂家好奇于加茂家祖传的名胜古迹。 得益于小时候的经历, 禅城真对裹着年轻皮囊中的老朽灵魂有着极为敏锐的嗅觉, 当这女人不经意地从她身边走过时, 直接激活了她心里的警惕。 一百五十年前, 加茂一族出现了一个叫做加茂宪伦的男人,因为实施咒灵和人类的融合实验, 被咒术界直接化作了邪恶的诅咒师…… 这一项陈年旧事,本该被加茂家视作污点而缄口不提。 不过由于禅城真的研究引发了加茂家不少人私底下的探讨, 再加上加茂芽吹又是什么事都丝毫不向禅城真隐瞒的脾性,她对当年的那场往事探听不少详细的内容。 现如今存放在高专忌库内的【特级咒物·咒胎九相图】就是加茂宪伦实验的成果。 这等丑闻爆发出来以后, 加茂一族的名声和地位也紧接着衰落。 他们的祖传术式本身就不如禅院的十种影法术和五条的六眼出挑, 只是有赖于赤血操术的稳定遗传而拥有一席之地。 因此哪怕一百年过去,只要这件事还没有彻底翻篇, 加茂一族就一直在政治上持续着保守稳健的风格。 禅城真觉得这件事恐怕没有办法翻篇了。 因为笼罩着加茂家的阴影并没有如同所有人想象的那样散去, 仍然蛰伏在这个角落之中。 她握着香织太太落下的手帕去她的房间与她搭话, 开口的第一句话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寒暄:“所以, 你的实验成功了吗?” 才呈上来的热茶散发着缕缕热气,女教师的面部线条在白色水汽的衬托下显得越发柔美。 “你说什么,禅城小姐?” “不要掩饰了, 传闻加茂宪伦的额头有着如出一辙的缝合线,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家族的人为什么不对这个特征抱有警惕心……但是, 这应该是你更换皮囊定下的束缚吧?” 禅城真开门见山道:“别说我疑心太重的糊弄话,你直接出现在我面前,不正是抱有想接触的心吗?既然如此,我便不耽搁时间了——有什么计划,不妨同我讲讲。” “你想加入我?” “我无法忍受有人在背地里干坏事。” 年轻的女人闻言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嗤笑,还是嘲笑,不过柔和的女声非常动听。 “但惩恶扬善是处理不完的,”禅城真捏开一颗桌子上的核桃,将碎屑挑到桌子上,又竖起自己的食指,“所以只要做坏事的对象一直在我面前就好了。” “只要换成明面,就可以忍受了?” “是的,该怎么说……一想到这个世界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迎来危机,我就会忧虑得睡不着觉,但是只要给这个世界带来痛苦的人换做是我,忽然痛苦就会消弭得无影无踪。” 禅城真无论如何都要在危机下活下去,这自然不用言说。 但比起日日夜夜提防别人做坏事,为什么这场阴谋中最大的那个boss不能是她呢? 本着这样的想法,她才会选择和烂橘子们同流合污。 可是烂橘子之外还有更烂的橘子,趴在加茂家吸血的竟然还有一位仁兄。 它竟然把禅城真策划为她孵化杜鹃蛋的鸟巢,提前一步转换成了自己的养料……真是可恨可恼! 本着此前的谋划绝对不能浪费的想法,她决心向这个家伙发出合作邀请,至于它在谋划什么阴谋,禅城真则是半点都不感兴趣—— 如何‘吃’掉它,如何用它的特殊性为自己谋利,这才是她真心考虑的东西。 被禅城真注视着的生物开玩笑般说道:“那如果我不答应,你岂不是很快就会睡不着觉了?” “今晚上就睡不着了。” 但禅城真的心里却不这么想。 每次她向别人寻求合作,态度看上去轻松写意,一点都不担心别人的拒绝。 可即便是在刚开始,实力最不不成体统的时候去见间桐雁夜,她也没有拒绝让伏黑甚尔在远处架狙的提议。 ——如果不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么她就只好干掉它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持续了许久的计划是什么样的惊天动地大阴谋,但比起提前得知剧透,还是早日把会威胁到自己的敌人斩草除根为宜。 她分外认真地盯着‘虎杖香织’的脸,端详她纤细优美的美貌,描摹她娇媚上挑的眼睛,拿出了欣赏稀世美人的态度,换做任何一位女性被这样对待,恐怕都要羞赧地将目光移到别处去。 而禅城真却在盘算,把这个生物一瞬间拉入自己的工房兼领域,就能悄无声息地用杀招做掉它而不惊动附近所有人。 眼睛要交给百目鬼,身体用来泡福尔马林,大脑就先用特殊的药剂处理后养在培养皿里。 她袭击过圣堂教会的代行者,自然懂得被魔术协会下达‘指定封印’的魔术师会遭遇什么样的流程。 如何使一个生物介于‘活着’和‘标本’的中间状态,既能拿来研究,又同时使其失去反抗能力,对禅城真来说不算一个困难的课题。 但香织太太好像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她微笑起来,嘴角有两处浅浅的梨涡:“好呀。” “有你的帮助,我正是求之不得呢。” 她没有过多的介绍自己潜藏在加茂家的目的,只是说她为了筹划大事,收拢了一堆诅咒师和咒灵作为伙伴。 ——“但目前没有一位比得过禅城小姐。” 禅城真从她话里的措辞品出了几分深意:“你的意思是,后面你还会招募到比我更厉害的同伙?” 就咒术界的能力来讲,已经没有谁能对她造成伤害了。 夏油杰是虚情假意的盟友,两个人没有打起来的立场,但他的咒术在禅城真眼里也快失去了新意。 九十九由基的术式是控制质量,对控制矢量的禅城真造成不了太大的麻烦。 五条悟的「无下限」非常无赖,禅城真不想和他打,所以这个人绝对不会成为她的敌人。 现在她说日后会有比她更有实力的同伴? 哪怕禅城真知道这只生物的情报受限,只能从咒术师的角度估算自己的实力,但心里顿时生出种种的不快。 抛开反转术式不谈,对于拥有大量魔术刻印的禅城真,现在即便是砍头亦或者是腰斩,对她根本都算不上什么致命伤。 天资优厚的魔术师凭借刻印,即使心脏受到伤害也能强行复苏。 先前能被甚尔君不讲武德地干掉的家伙,只能说明他们自身不够优秀。 而禅城真一直努力积累的行为终于得到了收获,花费许多心力制作的魔术刻印令她拥有了遇事主动出击的资本。 哪怕真到了被人开膛破肚亦或是大卸八块连反转术式都救不回来那天,只要caster能将禅城真拼起来,埋到她们魔术工房下的地脉里,只要一个晚上她就能强行续命,活蹦乱跳地揭棺而起。 但这还是不能消减禅城真心中感受到的生存危机。 单单是‘香织’的一句话,就让她重新升起针对之心。 ——竟然能威胁到她?显然又是反派的阵营……那就不得不找机会做掉了。 “这也说不准,毕竟不见得他愿意和我们达成合作。” “是这样吗?没有想到啊。” 禅城真勾起一个虚假的笑容:“如果有他加入的那一天,我希望能得到这个喜讯。” 她把手里的核桃剥好,却不吃,转手伸出去,示意香织摊开手掌来接。 “核桃对大脑有好处,”她说,“那么礼尚往来了,我的名字是禅城真,日后也有可能要叫御门院真,你的名字是什么?” “加茂(かも)……” “不会不想告诉我吧?”禅城真虚情假意地感慨,“你不会真的相信那种传闻?对阴阳师来说,名字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短的咒……但是连真正的名字都不讲,好像我们之间的合作也没有什么真实性。” 于是香织把话一转:“羂索。” “加茂羂索,好名字。” 禅城真故意把两个词衔接在一起,羂索也没有纠正。 她对这人明嘲暗讽了一番,仍嫌不足,以想要听故事的语调朝她问道:“所以你的实验成功了吗?就是那个人和咒灵融合的实验。” 在羂索明确说明自己已经失去兴趣以后,这家伙跟着发出了惋惜的长吁短叹: “啊啊,没有啊……原来九相图就是你做这个的极限了。那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笔记吗,现在还在吗?许多伟大的成果都起源于原先打算废弃的项目,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转头就把自己的实验记录销毁了吧?” 香织太太脸上的笑容紧跟着变得浅淡了几分:“不是什么费力的事,后面我会找机会把东西给你的。” “很好,作为回报,如果我有新进展会通知你的。你会感兴趣吗?毕竟是曾经研究过的课题,希望你抱有严谨的态度客观面对。” 甚至能作为被公公不待见的孕妇生活在虎杖家的羂索,深刻地觉得这女孩难以应付,甚至虚伪得有些令人讨厌。 第43章 要说春风得意的真实写照, 果然还得是禅城真的近况。 她是当今世界上唯四的特级咒术师,和咒术高层称兄道弟。另一方面,在老师的帮助下,同时顺顺利利地评上了色位(Brand)。 活着的冠位魔术师在时钟塔里非常难寻, 所以色位就已经魔术协会事实上的最高位阶, 就连绝大多数的君主都止步于此。 禅城真能在如此年轻的年纪, 以如此没有渊源的家系, 连跨几级从开位到达色位, 自然而然成为了时钟塔内的明星人物。 头脑好、魔术资质相当优秀, 高质量的研究层出不穷, 在各方面都拥有着不可思议的才华。 作为天体科的弟子及与全体基础科有渊源的人,现如今就连政治方面也开始显示出自己的门路。 随着禅城真身上新世代(New Age)的标签被逐渐淡化后, 时钟塔内的上层阶级对她的评价也随着重视不断提升。 既然已经没有办法从师承方向拉拢,那么为了能将她的血和贵族的血连接在一起, 这时候有好几桩婚事都找上门来。 对于渴望跻身贵族行列的人来说,这方面的利益交换简直是一拍即合的好事, 但这种热情的示好还是令她大感头痛。 毕竟禅城真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对外,她的人设是才华令人惊叹但不十分出格的新秀, 所做出来的成就差不多只是沿着前辈们道路不断拓新—— 像是整理过于散乱的希腊、埃及魔术, 从而演化出了更加稳定而细致的魔术基盘。 虽然同样令人惊叹, 但扪心自问也不过是基于现有材料的重新编制。 至于苍崎橙子将衰退的卢恩在现代重现构筑之类的行为, 简直就是将消失的东西无中生有创造出来。 像是这种类型的才华,禅城真并非没有,她曾经单单靠别人的记忆就修复了他们家族失落百年的基盘。 只是这些研究莫约九成九都无法拿出来发表, 稳妥起见还是让它们继续作为她的私藏而不见天日。 况且敝帚自珍本身就是时钟塔内的传统风气, 神秘首先就得是‘极少数人掌握的东西’才能被称作神秘。 那些优秀的魔术师无一不是在自己领先当前服务器八百个版本的情况下, 适当地放出一些学术成果拿来充作饵料,诱骗一些有前途的家伙为自己打工。 至少禅城真就曾经被别人撒播的情报骗去做从事机械工作的助手,现如今风水轮流转,她也成为了可以压榨别人的既得益者的一员。 在不停地出产学术垃圾诈骗时钟塔研究经费的同时,她注意到一个同道中人—— 达尼克·普雷斯通·尤格多米雷尼亚。 尽管时钟塔是基于政治性而组成的研究机构,这里绝大多数讲师都有着通过巧立名目而获利的倾向,但让禅城真率先注意到他的原因是,这家伙在她之前向时钟塔敲诈走了一大批的八百年分的贵重宝石和各种材料。 以至于禅城真向小樱传授宝石魔术的时候,为了准备教具还要自掏腰包。 在默默关注达尼克行动的同时,她注意到这家伙并不像表面上的那样只是‘收留落魄魔术师’,他想要报复魔术协会对他血统的轻蔑…… 为了日后能自成一派对魔术协会发出宣战,搞不好达尼克会想法设法斡旋在各大势力间,游说他们将他拔擢到‘冠位’的位阶。 道德滑坡这件事么,只要有第一次,第二次就会顺理成章地闭着眼睛滑下去。 禅城真的目标是冠位魔术师,如果能靠政治手段而不展露真本事坐上去最好。 所以她不打算向丝毫没意识到被骗的时钟塔举报达尼克,只是在旁边静悄悄地旁观。 “所以怎么说?你到头来还是没有讲你答应了没有。” “拒绝了,魔术师么,即便外表光鲜,但是内里多半早就被蛀虫腐蚀一空。我的择偶标准是绝对不能是魔术师,沃戴姆那样的除外。” 禅城真抿了一口咖啡,朝着伏黑甚尔挑起眉毛。 天与暴君在这方面是个称职的聊天对象,两个同样刻薄的家伙每天的乐趣就是聚在一起奚落他人。 “我猜猜,总不能是因为他长得特别好看吧?” “相貌当然是我要考虑的因素,并且排在相当前面的位置。可他实在给人一种清澈清廉的感觉,虽然感觉难以接近……但实在非常像那种不懂人心的领导者呢。” 简而言之就是非常好骗。 虽然博得他的好感可能非常艰难,但只要入了这个家伙的眼,他的心意就会变得难以更改。 在自己占据上风的情况下,禅城真不介意拿婚姻这码事去政治场上博弈。以前避之不及的原因,是弱小的自己只有任人宰割的下场。 “我其实有想过借此谋划点什么,毕竟沃戴姆可是名门中的名门……但是达到目的以后,这种类型的男人恐怕有些难以甩开。我那位和善的师兄给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对了,这种话不要告诉caster。” 两个人在一起喝茶,好似对女高中生评头论足地说闲话,末了,发表高见的一位还不忘叮嘱另外一位不要转告给他人。 伏黑甚尔闻言回了禅城真一个惊奇的眼神:“你还知道该注意影响啊。” “会闹的吧。” “一定会闹的。” 要想家庭和睦,不仅这种评价不要说,就连有人有意向禅城真介绍未婚夫的事情,都不能向喀耳刻透露半点。 否则那位女神搞不好会咬牙切齿说着“偷腥猫”之类的话,把禅城真的潜在对象变成只会‘啰啰’叫的野猪卖去产生肉类的屠宰场。 caster的醋意很大,这是一点,同时又非常好哄,这又是另外一点。 但魔女的性格实在捉摸不定,要是换成其他人,每天光是处理喀耳刻找到的乐子都会感到身心俱疲。 而禅城真年纪轻轻,不仅拖家带口,还能再身兼数职的情况下保持各种关系的平衡,单单是这一处就能让旁观的伏黑甚尔大为惊奇。 要知道,她当初同时在两所学校里上学就已经算非常人能办到的奇事。 到现在,禅城真不仅是门庭若市的特级咒术师,还要定期去时钟塔里搅风弄雨,末了,这家伙还要顺道插手一下加茂家的内部事务。 她什么时候回了日本,又什么时候去了英国,什么时候出门会了客,什么时候又去执行了委派给特级的委托,除了可能会一起行动的英灵和使魔以外根本没人清楚。 关键是,伏黑甚尔还能时不时地瞧见禅城真在家里给小樱辅导功课。 这个人太擅长营造出一种基本上没怎么离开过的印象了。 这样有益于让大家对她放松警惕,毕竟谁会觉得自己乐于助人的三好邻居会是一个策划重大案件的幕后黑手? 但伏黑甚尔没有想到这种程度还远远不是禅城真的极限。 禅城真喝完咖啡以后,又打了一个哈欠,浓缩的咖/啡/因已经压抑不住她的困意了。 为了明天能做出正确判断着想,她决心上楼小憩一会,临走时朝伏黑甚尔叮嘱道:“记得给小樱说我回来了,给她和惠君带了礼物。对了,待会有两个包裹帮我签收一下,是从加茂家寄过来的。” “需要我帮你验收吗?” “非常需要,”她回答说,“是和服。当时正好遇上加茂家向京都的百年名店定做衣服,客套了之后,委实盛情难却。安倍有行让我在明天的家族会议里穿白色衣服去,所以就差人帮我寄过来了。” 禅城真不喜欢和服的束手束脚,无论是在禅院还是加茂,她都我行我素地穿着魔术协会的制服或者自己带来的魔术礼装。 但阴阳师们的正式集会嘛……为了不给人轻佻的印象,果然还是在一堆狩衣里不要穿得太出格为好。 毕竟禅城真还是听懂了安倍有行话里的暗示。 在第五代家主以后,这个家族就由‘安倍’姓氏改变成为‘御门院’,其中的传统服饰也由一贯的白色转变成了黑色。 历代还活着的家主抱有什么想法无从得知,但据说家族内部都对衣黑衣白的形式相当在意。 禅城真是由安倍有行的推荐才得以回到晴明子孙的行列,自然也顺理成章地被划分成了白衣的派系。 不是所有人都能收到这个邀请,白衣家主的实力远远要超过黑衣的家主,这意味着安倍有行对禅城真的前途尤其看好…… 她很有可能是自五代以后,这个家族第一个能穿白衣服的成员。 “安倍有行?” 禅城真对伏黑甚尔没什么可隐瞒的。 “有时候不是我会自我介绍说姓御门院吗?其实我是大阴阳师晴明的后裔哦,家里还活着一千年前就诞生的老古董。” “不难想象了,主动参与进这种麻烦确实是你的风格。” “我很有可能会成为这个家族的新家主,想一想就很风光……对了,记得到时候帮我挂起来,不要弄皱了。” 未来的家主大人撇下这句话,悠然自得地上楼去了。 伏黑甚尔帮她签收了快递,和服的色调非常素净,但是看得出来昂贵的丝绸质感,浅淡的鹤纹在阳光之下若隐若现,能推测出加茂家为客人准备的礼物下了一番功夫。 禅城真是个出手大方的老板,大方到术式杀手有时候会怀疑跳下这艘船还能不能找到更舒心的工作。 但这不意味着她是个一味忍受敲诈的冤大头,禅城真同样非常擅长花别人的钱帮她自己办事。 关于这点,伏黑甚尔深表佩服。 第44章 御门院的族内会议期间, 禅城真觉得自己还是太过慎重了。 尽管集会内部不乏穿着传统狩衣的阴阳师,诸位家主都是活了至少有上百年的老古董。 但时尚这码事是一个轮回,年代过去很远就会重新变成潮流。 就像京都高专的校长乐岩寺嘉伸年轻时是个嬉皮士,老了变成电音老头将敌人震撼得四分五裂。 御门院的家主们不仅垂直入坑洛丽塔, 排在近代的那几位还带潜水头盔和编脏辫, 至少从表面上看, 这个家族的气氛远比禅院和加茂一族开明得多。 “吉平和雄吕血他们都非常满意你。” 禅城真到得比较早, 安倍有行正好剥了一个橘子, 两个人靠在案边说悄悄话:“我们三个和晴明就是家族里仅有的安倍姓当主, 第五代是我不成体统的继承人, 在位期间做出了很多胡闹般的政策。” “算起来,家族改姓为御门院已经有六七百年的时光……现在的年轻人都快忘记了自己肩头承担的使命, 这里是家主们的会议,你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吗?” 名字是最短的咒。 整个安倍家都是为了履行晴明意志而诞生的工具。 安倍有行的继承人力排众议也要更改先祖流传下来的姓氏, 无非是想要破除晴明设下的诅咒,将所有族人引回守护阴阳之理的正途。 但从‘第五代家主已经在半妖之里隐居’的传闻上看, 这个人的好意根本不为御门院家绝大部分人接受。 于是禅城真点点头, 朝安倍有行问道:“晴明大人要复活了吗?” “近几十年以来的事吧。” “那么,我会让大家找回守护先祖的初心。” 安倍有行朝着她微笑, 眼睛弯弯的, 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和可亲。 除开对晴明的推崇观念以外, 这个人在各方面正可谓尽职尽责, 又丝毫没有半点严肃的架子,想必作为代言人也一定非常好用。 禅城真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何让他们将对晴明的崇拜转接到自己的身上, 让这一族的忠诚和狂热为自己所用。 这其中的野心是她在两年之前从未有过的。 为此, 她一定要成为御门院的家主, 一定要让晴明在自己的任期内复活,更一定要亲手重新将他送回地狱。 在开会之前,安倍有行又对她说:“按照次序,原本你应当坐在末尾。但你没有正式接任家主,所以还是以晚辈的身份坐在我的旁边吧……如果觉得无聊了,到时候可以猜猜哪一位是你的曾祖父。” 禅城真的出席并没有引得其他家主过分关注。 「泰山府君祭」的存在让每一任家主都得以长生,这就导致权利的更迭几乎都是自然过渡。 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可以说是每一代新家主都是旧家主选定的接班人,大家长们的权利在这种传承中牢牢地被巩固。 经过几位‘安倍’姓家主同意过的安排,自然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如果禅城真在本代当主卸任——也就是时代发生剧烈动荡之前,不出什么重大的错漏,她的少家主之位应当是十分稳固的。 只是在散会之时,大概是出于对自己的实力和境界都没资格穿着白衣,而禅城真一介新人却轻而易举办到的不满,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年轻男人在临走时朝她抛下一句:“有空和我打一场。” 另外一位当主也向禅城真发出前辈的告诫:“咒术虽然也是阴阳道的一部分,但其他方面的修行也不可落后。” 禅城真第一次参加家主们的会议,但平时没有错过御门院家其他时候的重要场合。 想来他们是知道她在咒术界的所作所为才有如此发言。 安倍有行见了,爽朗地笑了两声,颇为周全地解释说:“水蛭子就是那样好战的性格,他一直以自己是御门院最强的男人而自豪。泰忠的话也不必放在心上,你在驱使式神的方面做得非常好,这样就够了。” 他们两人走出议会场所,有一个穿着黑衣的白发年轻人在外等她。 和禅城真同行的安倍有行微微一笑,轻轻推了禅城真一把:“猜中了吗?去吧。” ——这就是她的曾祖了。 御门院家的第十二代当主,这个时代御门院家对外的掌权者,也是禅城真母亲的祖父。 一个传闻中非常照顾她母亲,但同时是这个令人窒息的古老家族一部分的家伙。 安倍晴明是一个天才,许多魔术师花费重大代价才能得到长生,这个男人的「泰山府君祭」却能轻而易举地能让他的子孙后代享有半永久性的生命。 禅城真没能从少年模样的安倍有行身上感觉到灵魂腐朽的气息,也没有从这个人身上察觉到。 按理说这种程度的老古董还不至于唤醒她的厌恶,但禅城真还是为目前的相处感到不自在。 全因为两人的关系根本不熟,而曾祖父的第一句话就涉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你长得并不像你母亲,椿和她的祖母长得最像。” 那个人仔仔细细端详禅城真的脸,默然了几秒钟,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她的阴阳术天分不高,但我的妻子对她也没有别的期盼……安安稳稳活一辈子就好,御门院家的执着也犯不着由她来承担。” “椿自作主张的事情让我和她父亲很生气,另外让我更生气的是另外一点——她最终还是和那不成体统的小子结婚了,但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传一封信回来?” 换做任何一个话题,禅城真都能对答如流。 但她只能在这个问题下保持沉默—— 从那个老魔术师的手下逃脱以后,她莫约快有十年没和自己的母亲联系了。 那个女人期间究竟有没有试图联系过她,禅城家是绝对不会告诉禅城真的,而禅城真本人也绝对不在乎。 现在看来,母亲的绝情不单单只针对禅城真一个人,她对御门院家的这些故人旧物也同样如此。 时隔这么多年,她的血亲都不曾得知她已经和自己的丈夫离婚。 大抵是闹僵以后的高傲吧,这群人对御门院椿的境况甚至还没有安倍有行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长辈了解,他们估计现在还以为椿带着自己的孩子生活在禅城家。 御门院重祐见禅城真不说话,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道:“她现在境况如何?” 禅城真说:“应该还不错,不太清楚。” 御门院重祐见她的神色淡淡,好似不怎么乐意谈论母亲一事,便对这对母女的关系心下了然,反而反过来宽慰禅城真去了。 他说:“她既然生出了这样有天赋的子孙,却依然把你放在普通人的家庭里荒废,这种事情实在令人叹息。但你终究是块不会被埋没的璞玉,些许阻碍根本不算困难。” 禅城真简直要为这段话感到钦佩。 她原先以为御门院重祐埋怨母亲不肯写信,是因为觉得她不太在意亲人对她的苦心。 结果讲到这里,她才意识到这位曾祖父是在怪罪母亲耽误了女儿的前途。 话虽如此,不过禅城真因提到不高兴的事的心情跟着明亮了几分—— 原来这个家族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这么烂,而是所有人都那么烂,早就说嘛! 要是能在她的血亲里扒拉出一个好人,那禅城真本就不多的良心指不定会为此感到隐隐作痛。 但是要是告诉她天底下的乌鸦都是如此,那等到禅城真对他们真正下手的那天,根本就不会生出任何负罪感。 御门院重祐又道:“这些事我作为长辈,本身是不好说出口的。但你既然做了次代家主,就应当承担起领导御门院家的职责——需要知道,骨肉亲情只不过是点缀,纵然有不尽人意之处,也不必在意。” “你日后活久了,便会觉得不过如此。家主当中有一些人将子孙当做替死人偶,也有一些人让后代背负自己的‘业’。过于执着一件事情会化为诅咒,这点,希望你能明白。” “回去再见见你的母亲——成为少家主是件好事,怎么能不告诉她呢?但你需要记住,你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这话虽然讲得一点都不客气,但确实并非全无道理。 禅城真点头称是,说:“我会的。” 但是等到离开御门院家,她又生出了许多犹豫之情。 禅城真可以不把御门院和禅城的所有人当成亲人,但却一直无法忘却这个女人的抛弃。 ——我难道不够优秀吗?我难道有任何地方让你不够满意吗?我难道是个没有丝毫价值的烫手山芋吗? 就这样被丢在一边了,好似她根本不值得被爱一般。每每想到这一点,禅城真都觉得如鲠在喉,坐立难安。 晚上回到家吃饭的时候,她还禁不住想这件事。 小樱和惠非常可爱,堇非常体贴,caster和伏黑甚尔吵吵闹闹的,给家庭带来一种热闹的气氛。 他们都是和她利益相关的合作伙伴,禅城真日后的蓝图有这群人的身影。 照理说,有了这么多称心合意的同伴,这点小事应该不放在心上才对…… 可是她难道不是被背叛了吗? 哪有她被闹得心绪不宁的情况下,当事人还能安心度日的道理? 再怎么样也要讨要个说法吧。 虽然‘说法’这两个字就充满了潦倒的意味,好似被辜负以后满腔怨气地找上门去的流浪狗。 可禅城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做一声不吭的受气包,忍气吞声地自己消化这些负面情绪。 思索再三,她终于拨通了那个从禅城家手里拿到的电话号码:“是椿女士吗?……如果没有算错的话,你在十几年前应该生下过一个女儿,没有别的意思,不是电信诈骗。” “想问问你这段时间是否有空出来见个面呢?我就是你那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有些情况想要了解一下。”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放东西的声响,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恍然若梦:“……小真?是小真吗?” 禅城真设想过无数次和母亲的再一次对话,以为自己会颇有感触,但到头来给人的感觉却仍旧不过如此。 她站在窗边,漫不经心地抠弄自己的手,面前有一盆盛开的茉莉。 禅城真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摘几片叶子,又想起那是小樱亲自照顾的,每天都要数一遍有多少个花骨朵,于是最终忍了忍,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意识到这点以后,她轻笑了一下,答:“最好还是见个面吧,毕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第45章 两个人会面的地点是在一个街区的公园。 御门院椿生活在一个小镇上, 作为见面要求的发起方,禅城真自然是要迁就另一方的生活轨迹。 但等她到了地点,便打心底觉得有些懊悔。 公园不大,但仍然具备供小孩玩耍的各种设施, 秋千、沙坑、滑梯等等。 住在附近的全职主妇都将自己小孩带到这里玩耍, 孩童们在旁边嬉笑打闹, 时不时发出一阵高昂的尖叫—— 禅城真本更倾向于更加安静的空间, 譬如咖啡厅或者环境清雅的餐厅, 这样好歹还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聊。 她几乎想要掉头就走, 但出于赴约的礼节, 或者说是对于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不可言说的期盼。 禅城真还是选择姑且停下脚步,做点什么措施好补救她的心情, 比如给即将要到来的母亲打个电话。 就在她站在公园入口考虑这一切的时候,几个太太在爬满紫藤花的花架旁聊天, 其中一位注意到公园里添了新的来客,朝着另外几位不知说了点什么, 又点点头, 朝着她走过来。 禅城真的视力非常好,感谢她打童年起就一直悬在她头顶的生存危机, 让她意识到敏锐的视力在生存中会起到多么重要的影响, 她好险没有在时钟塔内长成需要视力矫正的书痴。 可她现在几乎要痛恨自己如此之好的视力了。 在女人转头的那刻, 禅城真就看清楚了她的面容。 她的脸几乎要让禅城真觉得头晕目眩, 尤其是她在两人只有三五步距离的情况下,叫出了她的名字。 “小真。” 然而小真本人并未因为被认出来而感到高兴,她绝对不会认错来者, 无数次想象中再现的面容甚至有时候比她的谨小慎微的人生规划还要清楚。 她从来不会放任自己去刻意想她, 但偶尔的痛苦时刻仍旧需要些许慰藉。 时至今日, 禅城真不得不承认,她想过重逢、想过最美好的结局——她像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那样去见她,哪怕她已经不再像她印象中的那样年轻美丽,可她也依旧是她心目中最温柔动人的母亲。 然后御门院椿可以告诉她,一切都是禅城家塑造的阴谋,她并没有放弃她,这是个错过了十来年的误会。 禅城真会宽恕她,告诉她自己现在无比强大,不可能再上演这样的悲剧。 但现实不过昭示这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御门院椿照旧温柔美丽,虽然时间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的细痕,可脸上和煦的微笑彰显她内心的安宁与平和,半点都不曾像是一位思念女儿的母亲。 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熠熠生辉,哪怕在禅城真眼里只是一枚根本不值钱的碎钻,但也足以看出她这段分别的时日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 ——御门院椿再嫁了。 这种事禅城真想过,光光是想象到这件事就已经很可怕了,所以她并没有去开口证实。 调查一个普通人对禅城真来说轻易得相当于捅破一层薄薄的纸,何况那女人是她生理意义上的母亲,去探听她的消息不过天经地义。 但这数年来禅城真却像是和御门院椿活在两个世界,根本没有产生半点交集。 因为禅城真在故意和她保持距离。 不给这女人任何一点弥补过错的机会,这是她欠她的,她要拿永恒的冷漠来惩罚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的错误,让她在深夜里为自己的良心和愧疚感到不安和折磨。 可是等到一见了面,禅城真便知道,这不是御门院椿的错误,这是她的错误。 你不可能拿一个人压根不在乎的事情去惩罚她。 ……看呀,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人压根都不为抛弃你的事情感到惴惴不安呢。 哪怕再冷漠的人,也会为即将要见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而提前一天感到心神不定吧? 而这女人就直接来见她了,甚至都不愿意脱下自己的结婚戒指,给小真一个她在努力掩饰这件事的表象。 禅城真惊人地发现——哪怕御门院椿愿意骗骗她,自己竟然打算半推半就相信‘她从没抛弃过她’的谎言。 “这里很吵。”她厌烦地说道。 禅城真扫了一眼尖叫声不止的孩童们,心想日后需要攻破别人心防的时候,将他们约到嘈杂恶劣的地方来磨损耐心或许是个好主意。 “或许我们可以出去逛逛,我在地图上看到这里有一条小河。” 御门院椿——或者是别的什么姓氏,闻言立刻露出了抱歉的神色:“我没办法离开这里。” 出于某种神秘侧的直觉,禅城真觉得有些不妙,不过她还是选择让她把话说完。 “我有孩子要照顾,”她说,“你看,那个滑梯上穿黄色服的男孩就是你的弟弟。” 禅城真顺着御门院椿的目光偏头去看,那个穿黄衣服的男孩正好从一段很长的滑梯上滑下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和伙伴们一起欢呼。 但她的重点没在那男孩身上,而是这个身边的这个女人——她注意到了,女人在看向男孩的时候脸上也随着升起一道笑容,微小、但情不自禁,这和跟禅城真交谈的时候完全不同。 禅城真没有讲‘他不是我弟弟’之类的抱怨的话,那种行为太不成体统,也好像是个不成熟的小孩在向父母博取关注。 她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在那不够可爱的脸蛋上瞧出了男孩的父亲不太英俊,紧接着又选择了另外一个问题:“他对你怎么样?” 但凡有一点羞耻心的人,都会为女儿向她问起继任的伴侣一事觉得尴尬。 然而御门院椿只是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很好。” 她的手在这时候情不自禁地抚摸自己的戒指,以一种慢悠悠的语气回答说:“他挣的钱其实不算多,但也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健太非常健康可爱,本来我以为自己没办法生育了,他是上天给予我们俩的奇迹呢,我现在还能有什么不满足?” 禅城真开始咬自己的后牙槽,她能听到因为摩擦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女人‘没有你我也能活得很幸福’的态度让她的脑袋都开始充血。 她竭尽全力让自己的血平静下来,听见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问道:“哪怕让你做一个没有未来的全职主妇,每天和厨房搏斗,连一个钟点工都请不起——都不能找一个完全空闲的时间来看自己曾经的女儿?” 这已经算是一个非常严厉的指控了。 禅城真的生活向来非常富足,除了那段在旧宅里做小白鼠的时日,她的父亲没有良心至极,只把她当成传递家族荣光的工具,但也没有克扣生活费到要女儿在伦敦边留学边打工生活。 但禅城真从来不觉得清贫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学习魔术的时光实在太苦了,她有时候会想,如果母亲当初把她也带走会怎么样。 离开禅城家,也不回御门院家,就在外面母女俩相依为命。 就只读了贵族女校为新娘预备役开设的专业的母亲,可能在最开始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哪怕只能在便利店打工勉强养活两个人也没关系。 小女孩的胃很小,吃得很少,禅城真很聪明,可以不上学。 哪怕不接触神秘,以后被什么东西找上门来杀掉,可只要是作为被母亲在乎的小孩死掉也没关系。 但她也太令人失望了,禅城真做好了和母亲奋战的准备,而御门院椿只是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弱家伙,她从一个鸟笼里逃出来,只是为了跳进另外一个鸟笼。 想到这一点,禅城真都快要落泪,为曾经那么爱这个女人的自己掉眼泪。 而御门院椿也因为这份严厉的指控而坐不住了,她说:“小真,物质不是一切,我早就教育过你不要这么肤浅,你现在的发言简直和你父亲一模一样。” “你就和我的父亲不一样了吗?” 禅城真回答:“如果你曾经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或许有资格说出这种指责。” “你可以理解妈妈吗?妈妈那时候也有很大的难处。” 御门院椿凝视着禅城真的双眼,发现从中看不到任何柔软的情感:“你的父亲不让我见你,指责我不愿意和他再生一个孩子,我曾经被他蒙蔽和欺骗……我也同样是个受害者。” “所以你逃跑了,又重新结婚了。” “——我现在的丈夫,说他会保护我。” 这句回答堪称神来之笔。 禅城真勾起自己的嘴角,总算知道曾祖父刻薄的说话方式究竟影响到了多少代人。 “我来见你,不是来看你现在生活得有多幸福的。” 曾经有那么一刻,她想要辱骂御门院椿的自私,告诉她像她这样自私的人绝不会得到幸福。 但是想到现在的自己,说出来的话搞不好真的会变成诅咒,禅城真忍忍露出一个微笑,转头就走了。 她失去了继续攀谈的欲望,并且深深为曾经被这女人温柔的一面骗得团团转而感到不值。 她把她视作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在日日夜夜的痛苦中的精神寄托。 妈妈说:“……[真]是上天给予的奇迹。” 于是禅城真哪怕坠到了地狱里,也会不择手段爬回人间。 可是这女人现在的奇迹已经换人了,甚至都不乐意改一改自己的话术,好像是电视里的男明星给自己每一任女朋友表白批发的心形石头。 禅城真觉得可笑,为自己无数个日日夜夜因为被抛弃而耿耿于怀感到可笑,为把所有相处时光回忆了个遍试图论证被爱的自己感到可笑。 甚至为在圣杯内部因为那个女人的幻象想要毁灭全人类的自己感到可笑。 今天的遭遇,告诉禅城真她所有的情感都是场独角戏。 事实把一切都变得不值钱了,那些爱呀,恨呀,埋怨呀,执着呀,好像瞬间都变得那么廉价。 她那么执着地想要活下去,就是因为那女人曾经向她张开了怀抱—— 她说:“要幸福呀,小真。” 于是小真连滚带爬都要回到那个虚假的幻觉里。 直到现在,禅城真才发现,她只有名字是「真」,其他的都假得可以。 笑容是假的,话语是假的,感情是假的,家庭是假的,所爱之人对她的期愿也是假的。 她有些想要回家了,回到和伙伴们的房子里去,喀耳刻绝对不会拒绝爱她,鹰之魔女还会轻柔地把她抱在怀里摩挲她的脸,但是这样做好像一个屈服于现实灰溜溜逃走的手下败将。 禅城真不愿意让自己不被爱的一面被堇、被小樱看到。 她们都需要她的爱……尽管禅城真知道她们也不会吝啬爱她,但是哪个保护人会不乐意让自己的被保护人永远只看到自己闪闪发光的一面呢? 所以禅城真只是买了一罐饮料,坐在花坛上一饮而尽。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或许情况也不算太糟糕,至少那女人没有留在禅城家,给她生上一个足球队的弟弟。 要是当年的禅城真得知自己有那么多备选,保不准就没有那么大的意志力从那漫长的实验中活下来。 况且得知了真相总比一辈子蒙在鼓里要强,毕竟还有斯忒诺说她爱着她呢,她没有太难过……她只是需要时间走出去罢了。 禅城真捂住自己发烫的脸,想起自己曾经遇到过一只猫。 是一只很漂亮的猫。 猫好,毛绒绒的非常大只非常漂亮,猫坏,拦在路上不让人走,问小真能不能养他。 禅城真那时候急着去下一站,摇了摇头说自己赶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多余的爱去养它,于是猫蓝色的眼睛就蒙上了灰蒙蒙的雾气,看起来非常可怜。 它又问,如果它不需要照顾也不需要多余的爱,小真可以养它吗? 猫围着人类的腿边打转,猫的话很多,猫问它能不能爱小真,但是小真却直接走掉了,一句话都没听,伤透了小猫的心。 她走了很远,终于走到目的地了,才发现自己不需要这么快到达目的地,其实可以把猫带着一起走。 但是猫毕竟是种活泼的动物,不可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等她。 禅城真现在觉得猫是一只好猫,毕竟那样漂亮,人却不是一个好人,已经烂到要让猫讨厌了。 她把脸在手掌里埋得更深,然后听到有一个声音问道: “在偷偷掉眼泪吗?禅城真。” 禅城真耸了耸鼻子,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体面:“不是禅城真,我现在叫做禅城假。” 【作者有话说】 猫当然不会原地等她啦,猫会跟着喜欢的人类的。 第46章 五条悟无比笃定地说:“你喝醉了。” 禅城真下意识想要反驳没有, 但随即她审视了自己此刻的情态—— 衣着还算得体,她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毕竟今天是想象过无数次的重逢之日,美丽的修饰也算得上是表示对赴约之人的尊重。 但此刻禅城真却放任自己坐在花坛的边缘, 毫无仪态可言地将脸埋在自己的手里, 头发一定在猛烈的心理活动中被搓得乱糟糟了。比起娴静又优雅的淑女, 此刻的她反倒像是潦倒失意被赴约对象半路甩掉的笨蛋。 五条悟又不是傻瓜, 以前那么多次装作对她视而不见,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回走上来跟她搭话? 要是此刻抬起头去看他, 禅城真不否定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无限趋近于一只落水的潦草小狗。 想到可能遭遇的嘲笑, 她闷闷地说道:“没有。” “每个喝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五条悟把禅城真旁边饮料罐上的字看得一清二楚,即便禅城真不抬头, 她也知道自己被笼罩在这家伙的阴影之下了,六眼的话语里带着一点淡淡的、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记得你以前一定都不肯让酒精沾上你的脑袋的, 哈、现在却在这里偷偷喝啤酒?” “菠萝啤酒。” 禅城真心里恹恹的,但还是有问必答地回应。 她想说自己的发泄情绪的方法没有糟糕到喝了酒在街上耍酒疯的地步, 否则在时钟塔的那段时间她早就该染上了酒瘾来解压。 事实上, 禅城真瞻前顾后的理智有时候反倒让人可怕——自己为之努力的精神支柱是虚假的——任什么样的人都会觉得自己有资格放纵一下,但她还是牢牢记得自己在这个丑陋世界站住脚跟的真正资本。 聪明的头脑。 哪怕一场小酌造成的影响可以说微不足道, 但禅城真也不能容忍半点可能让它变得迟钝的因素。 酒精会让她大脑某些敏感的位置失控、禅城真讨厌失控, 失控有时候等同于意外, 而意外又恰好意味着风险。 所以禅城真没有喝酒, 她喝的不过是一些啤酒饮料。 她想告诉五条悟这款饮料完全是仿造风味的无醇啤酒,里面有果糖、有食用色素、有添加剂,但是完全没有丝毫酒精。 可话到嘴边, 禅城真又忽而顿住了,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去质疑六眼的洞察力。 “菠萝啤酒也是啤酒。” 但五条悟仍旧这么说了, 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是砂糖颗粒的质感。如果是他们俩曾经还在一起的时光,那么禅城真一定会伸出手臂去捧猫咪的脸蛋夸他甜美。 而她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思和他就这一点产生争论了,她只希望猫赶紧离开,让她自己待一会儿。 毕竟毛绒绒的三角耳朵,扫来扫去的柔顺尾巴,软绵绵的粉色肉垫,这些东西现在又不是禅城真能拥有的。 猫留在这里只能彰显她的失误,她的失败—— 其中最严重的一点就是她在弄丢恋人后,在极少数后悔的情况下,还被正主给当场发现了。 但是五条悟却少有地将手搭在禅城真的头顶,不是错觉,也没开无下限,因为他把禅城真的头发拨乱了,像猫咪用爪子拨弄感兴趣的线球。 “喂——” “去吃冰淇淋吧?”这家伙说,趁禅城真恼怒地抬起头的时候,凑近她的脸,“我知道这附近有很好的甜品店,因为刷到了,才来这里做任务的。” 那双蓝色的、美丽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在阳光下亮得有些晃人。 禅城真不是第一次知道人的虹膜也能展现出这种波光粼粼的感觉,但她还是迟疑了两秒钟,才继续说道: “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吃冰淇淋?” “拜托。” 五条悟轻轻笑了一下,好像是在为禅城真读不懂这个理所当然的答案觉得有趣。 他故意用恶劣的语调答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谁会放任自己的前女友喝醉以后在街上乱走?” “真不懂,而且我没有喝醉。” 禅城真照旧像以前那样装傻,但是五条悟朝着她伸手的时候,她顺着他的力度从花坛边站了起来。 两人顺着台阶走到街道上,速度不算快,可牵着的手直到到了目的地才松开。 两个人游览的步道开满了苹果树的花,好似开在树梢的洁白云霞,带着一片朦胧的霭霭雾气。 ——奇怪得很,这个家伙绕路了吗? 禅城真在心里有一些隐约的想法,她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并不介意,就像是一只你认为不会回应你的猫突然喵喵叫着围着你转来转去,还轻巧地主动跳到你的膝盖上蹭你。 冰淇淋是蜜瓜味的。 在四月份吃冰淇淋仍旧有些冷,但禅城真以前和五条悟在一起时可从来不管什么季节。 由于小真盯着冰淇淋太久,引发了悟大人的怀疑。 “没喝醉?” “没喝醉。” “嘴真硬啊,”他说,“不过,你刚才是不是承认你是我的前女友了?” “什么时候承认的?”禅城真反问。 “刚才,只反驳了没喝醉的时候,众所周知,不反驳就是默认,默认就是承认。” “狡辩。” 禅城真说:“偷换概念。” 某个人听完这话立马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抱怨,就好像在此之前一直忍受着天大的冤屈:“我狡辩了吗?也不知道之前一直是谁在偷换概念的,只要一提到和我有关的事就转换话题,搞得歌姬看我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不对劲——还散播我们俩只是普通朋友的流言。” “我没有。” 这种导向其实并非禅城真的本意,所有人都知道曾经她和五条悟亲密无间,否定这些对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转移话题不过是禅城真习惯性使用的一种策略。 “而且歌姬每回看见你都气鼓鼓的,不是我的原因,也绝不是她的原因。我们大家都认为她是一个宽宏大量的好人,你猜猜是谁的原因呢——” 禅城真把话说到这里,瞧见五条悟一直盯着她看,神情中也带着明显的不高兴。 她只好把原本想说的话收好,妥协般地说道:“好吧……我的错,我为此道歉。” 禅城真道歉了,两个人都知道她究竟是在为哪件事情道歉,五条悟不说,她也不挑明。 要不然还能怎么样呢?这件事是禅城真的错误,但是事已至此,道歉也无济于事了。人不可能回到自己的记忆里,难道要把一切都扯开,把现在已经井井有条的安排又重新搅得乱七八糟…… 那么他们连现在心平气和说这些话的行为都办不到了。 禅城真记得自己做过哪些事,每一项都记得,那些用血写成的亡魂的名字还在她的每一个项目报告上。 她做的每一笔交易,见的每一位客人,同流合污的每一位盟友……都使得她无法回头。 这是禅城真自己做出的决定,不会后悔,也没有后悔可言。 如果今天没有遇上五条悟,或许她会找个地方消化好情绪,又把这些错过的事、不打算在意的事抛在脑后。可现在见到五条悟,也不会产生更多的变数,其他的结果。 难道禅城真要哭着说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错,那样也太怯懦,也于现实无用。 或许五条悟会可怜她,会给她一个机会,但这样做就是在绑架小猫了。 夏油杰没有把猫带走,她也不会把猫带走。 猫是一只好猫,那样漂亮,和糟糕的人类一起走,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是只棉花糖一样洁白柔软的天使。 至于留下来这件事,禅城真没有想过。 有些事情开始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是一旦开始,便无法结束。 五条悟看着她,紧接着又说话了:“不过,虽然你没有否认前女友这回事,我觉得我应该再否认一下。” “是吗?也确实是这个道理,”禅城真恍然道,“和我这种烂橘子沾上边,对你以后划立派别没有好处……” 就像夏油杰一定要在叛逃之前杀死自己的非术师家人,倘若因为是心爱的家人就特殊以待,自己宣传的理念就完全站不住脚了。 “——你果然是个笨蛋,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在意这些事了?我的意思是你得跟我走。” “走?” “你喝醉了。” 五条悟无比笃定地说:“你只说不让我给你打电话,又是什么时候分的手?为了不让女朋友被别人骗走……悟大人决定勉为其难接收你一晚上。” 他认真地盯着小真看,在等他的女孩回答,这场景让禅城真觉得恍若隔世。 “我没喝醉……”纠正数次无果的禅城真无奈地发出呻吟,“而我为什么要去你那里,而不是让你把我送回去啊?” “你不是遭遇很难过的事情吗?想哭的话,到时候可以把肩膀借给你。” “不要,男人的肩膀很硬。” “除了我,你还枕过谁的肩膀?” 禅城真听清楚了,但她选择反问:“什么?” “没什么。” 五条悟神态自若地回答,青春男高看起来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信心:“那就把胸膛借给你,这个你试过吗?男人的胸在放松状态下是偏软的。” 猫是一只好猫,禅城真发现自己低估猫咪的毅力了。 人抛弃小猫以后会不敢再见小猫,小猫被抛弃以后也会不理人类。 但小猫毕竟只是一只小猫,它的记性不太好,下次见面依旧会热情洋溢地扑过来,然后喵喵喵地抱怨人类。 第47章 猫是暖呼呼的, 猫是软绵绵的,猫身上还带着干净好闻的香气。 在拥抱的时候,五条悟还用毛毯将他们裹在一起,两个人紧紧贴着, 禅城真都能听见对方砰砰的心跳。 他把脸搭在禅城真的肩膀上蹭了蹭, 好像是一只寻求认同感的小猫, 蹭得小真有些发痒。 她默不作声地玩着五条悟的手, 顺着一个指节数到另外一个指节——可就算悟大人再怎么厉害, 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终究有数尽了的时候。 于是当禅城真打算倒着回去再数一遍的时候, 五条悟直接抽出手,掰着小真的脑袋强迫她去看他。 禅城真总是喜欢装傻, 猫总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她本来都以为要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怎想五条悟这家伙纯爱得很—— 随着对视眼神中的气愤越来越少, 脸蛋上的颜色反而越来越红,到了最后, 他直接俯身过来, 紧紧盯着她问道:“我可以吻你吗?” 禅城真能透过衣料汲取他身上的温度,猫咪热得就像是一只沸腾的烧水壶, 耳朵烫得都快要炸了。 从之前的游刃有余来看, 她还没有想过小猫会纯情到这种地步。 禅城真伸出手轻轻环住五条悟的脖子, 取笑他说:“悟大人越活越回去了。” “少废话……这叫礼节。” 两人之间互动就像是邀请的讯号, 一个吻就这样开始了。 亲吻,黏黏糊糊的吻,表达喜爱的吻, 肌肤贴着肌肤, 身体拥抱着身体, 柔软的嘴唇和湿润的舌尖,心与心被这个动作连接在一起。 亲密的接触、热切的纠缠,象征着真挚的情感、大胆的爱。 只有货真价实的情侣才会用亲吻表达喜欢——而禅城真这时候快要相信两个人从未分开过了。 一些美妙的多巴胺涌上心头,让她觉得心情大好,生活愉快,哪怕知道这些不过是激素的作用,但她还是忍不住浮现出微笑,抬起眼睛去瞧五条悟。 哪怕她曾经得到的爱是虚假的,可从今往后总有人会真正地爱她。 这就是五条悟的行为所告诉禅城真的事。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狠下心去推开猫咪了,但是与此同时,被禅城真废弃已久的那部分同理心也跟着开始隐隐作痛—— 好可爱好善解人意的小猫咪,但是要和她这个不知所谓的烂橘子、蛇蝎心肠的坏女人的命运绑定在一起。 禅城真这些日子以来走下来的路,她仍旧决心顺着自己的规划继续。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但五条悟哪怕把自己的所有都填进去,也换不来禅城真被打动、被感化的那一天。 小真伸出手,把悟大人的碎发别在耳后,语气禁不住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不后悔?” “不后悔。” “我现在和咒术界高层的关系很好,就是那些藏在屏风后面发号施令的老混蛋。每次开完会以后,我们都会一起去园林里喝茶,他们和我说话的语气完全跟以前不一样了——因为我是尊贵的客人,是需要好好招待的朋友……” 禅城真把玩着那些柔软的、亮闪闪的发丝,虽然总是将五条悟比作小猫,可是他其实老大一只呢——能做到这个举动完全是悟大人对小真屈尊纡贵地配合。 “为了能站在烂橘子们的头顶,我和他们的利益已经形成了一只密不可分的大网,即便再怎么不关心,你也应该有听到一些风声吧?就不好奇他们都有谁?” “不好奇。” 禅城真握住他的手,轻轻偏了偏头,把自己的脸颊搭在了上面,露出‘如果你恳求不是不可以给你透一透题’的表情。 “真不好奇?” “都说了一点都不好奇了——” 五条悟立刻反驳道:“你……倒是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试探我。” 他的神色中有着明显的怀疑,一瞬间像是被碰到了的河豚一样变得气鼓鼓的。 禅城真觉得有些可爱。 “这种话并非我的本意,”她立马回答道,“只是我现在已经成为不夹杂点目的,就不愿意相信事物合理性的倒霉家伙了。” “你和我在一起的话,又该怎么去掉我的标签呢。到时候人们会自然而然将五条家视作我的同党了吧……到时候禅城真就是把整个咒术界玩弄于股掌的魔女,如果你接近我,仅仅是为了摸清我的目的,那还勉强可以称作正义的伙伴。” “可是我为什么要做正义的伙伴?” 五条悟迅速反问她:“正义的伙伴,说到底也不是我追求的东西吧?一听名字估计只有曾经的杰喜欢,那种被傻瓜追捧的正论,お——我管它去死。” 万幸他还记得要在自己的女孩面前注意措辞,把话到嘴边的‘本大爷’给吞了回去。 禅城真觉得诧异,因为五条悟确实变得绅士许多了。虽然高专时期的悟大人对小真态度是一等一的好,可是有些细节还是能看出他是一只夹着嗓子在人类面前装乖的猫。 “而且,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在意这种问题?在人们的目光中和你深深联系在一起,难道不是我应该去努力做到的事吗?哪里有恋人会不给对方打上自己标签的?” “至于你说的,把整个咒术界玩弄于股掌,那就去做吧。” “什么——?” 禅城真为这个转折感到茫然。 五条悟大大方方地朝她露出一个笑容:“那就去做吧,去把整个咒术界玩弄于股掌。既然你能把整个咒术界闹得天翻地覆,那为什么要交给别人去做呢?如果非要夹杂一点目的才能交往,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别用有心,而不是你为了掌控五条家而设下了甜蜜的陷阱呢?” “最强也会被人玩得团团转吗?” “如果是小真,被骗的感觉其实也不赖,而且我好歹是最强吧,难道最强不值得小真特别对待吗?” 禅城真抿了抿嘴:“……可是悟大人,为什么要心甘情愿被我利用。” “——你是笨蛋吗?” 说了一大堆情话,结果没换来心上人的感动,还得到这种没意思的回答的猫咪忍无可忍地大叫了起来。 “什么是‘笨蛋’?我早就想说了,不要动不动就笨蛋、笨蛋的……我可是时钟塔的色位魔术师、特级咒术师、御门院家的少家主。” 禅城真的语调顿时充满了不服气:“不要质疑这些称呼的含金量,真要说学术专利,我绝对是整个咒术界top1!” “那我们的top1禅城真小姐怎么还想不明白这码事?” 五条悟说:“拜托,才见面的时候,你看起来情商方面还走在我的前面,怎么现在又怎么不开窍?” 禅城真发现之前的自己大错特错,悟大人压根就没有变得绅士好多,他还是那只只有在对人类有需要时才会用夹子音喵喵叫的小猫,稍有不注意就原形毕露,刚刚充其量不过是久别重逢的错觉罢了。 但五条悟却在气愤以后露出了近乎于退让的态度:“也罢。” 他说:“谁叫那群老东西总是在家里叫我‘六眼神子’呢,这下叫多了,报应就跟着来了……我勉为其难开导你吧。” “小真,”悟大人用充满耐心的语气叫了一下禅城真的名字,“我们两个人之间一直以来都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许多事情不用说,你我都懂。” “虽然有时候蛮享受这种感觉……” 他笑了一下,又紧接着说道:“但是有的时候,我们能猜到对方是什么意思,但是只要不明确地说出来,就增添了许许多多的不确定——隔阂就因此诞生。” “有些话是默契可以代劳的,有些话是无法节省的。” 禅城真并非一个无法沟通的人,她问:“你想表达这个意思?” “听懂和明白是两码事,你明白吗?” “明白。”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吗?”五条悟问。 他那双明亮的、湛蓝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比期待冬季的太阳还要期待禅城真的回答:“如果你愿意说,可以告诉我你最想告诉我的话吗?” 那是比小猫看着喜欢的人类还要充满期待、还要动人的眼神,就像是一片雪落到心头又融化了一般。 禅城真觉得自己被烫到了,手指瑟缩了一下,又被五条悟伸手握住。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了,才低声说道:“可以。”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 五条悟回答道,出于某种仪式感,他回答得尤为郑重:“这就是答案了。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的答案是,因为‘你爱我’。” 「我爱你」不足以令猫咪冲破那么多冰冷无情的桎梏。 让小心眼的猫一直紧紧地跟随着抛弃自己的人类。 它寸步不离,是因为感受到了人类对它的爱,如果人类还能忍住不摸摸它、抱抱它,那它打算明天还会再来。 “这又有什么问题呢?”他轻声说道,“我是一个咒术师,又不是没有杀过人。而你又哪里算得上是烂橘子……” 六眼俯身抱住她,垂下来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但这幅姿态已经近乎于怜爱。 他对禅城真的所作所为做下判定。 “充其量不过是个瞻前顾后的胆小鬼罢了。” 第48章 从那天以后, 两个人就又开始联系了。 说起来也非常奇怪,禅城真当初和五条悟说再见以后,其实并没有删掉这家伙的好友。 别有用心的钓鱼除外,她不怎么热衷于更新社交媒体的动态, 和五条悟热恋期间倒是被猫拿走手机发了几条合照…… 从这一点来讲, 喜欢打卡网红甜品店, 喜欢发自拍和更新动态的悟大人, 分明比小真的jk浓度要高得多得多。 禅城真的处事哲学是‘做人留一线’, 除非对方是她打算料理掉的家伙, 那么她绝对不会在明面上把关系闹得太僵。所以她并没有删掉五条悟的任何联系方式——可能是不想, 但姑且装作是她忘掉了。 往后的那段时间里,虽然他们俩的聊天记录一动不动, 但是禅城真还几度给五条悟的动态点了赞。 也无外乎所有人觉得禅城真活得卑微,而五条悟是个辜负少女心的混蛋, 单从禅城真周到无比的社交礼仪和五条悟从不搭话的傲慢看,就能脑补出两个人十几集的爱恨情仇了。 可和好以后, 五条悟直接放弃了用社交软件联系, 而是选择每天准时准点发短信过来。 禅城真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最强一定要这样做的理由。 小真:【如果是在意之前对悟大人的名声造成的困扰, 我愿意写一个公开致歉函。】 悟大人:【不不不……】 小真:【是担心越描越黑吗?如果我继续说你的好话……】 悟大人:【这种事情的起因完全就是怪硝子和歌姬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倒不如说, 你没有删掉我的事, 反而让我突然感到警醒。】 小真:【?】 悟大人:【我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该对我们两个人的聊天做备份记录!要是你真狠下心把我删掉的话, 岂不是之前的所有对话都化作了泡影!所以我决定用短信聊天要保险一点。】 禅城真几乎快要想象到屏幕另外一端某个人得意洋洋的漂亮脸蛋了,五条悟接着回复她说: 【而且,短信要比直接发消息正式得多。在社交软件上, 每段话的篇幅一长, 就有种写小作文的感觉, 而短信就不会。我希望你可以多多把才华用在这上面,每次多回复我一点消息哦?】 小真:【悟大人……】 小真:【悟大人,说这话的语气,好像重男。】 所谓[重い男],是指在恋爱时各方面都让相方感到沉重的男子。譬如说每天发送巨量的邮件消息,抱怨对方工作时总是回复得太慢,时常不分时间和场合要求见面,每次见面都要说‘喜欢你’…… 可恶,禅城真在脑内仔细检索了一下,发现悟大人竟然除不会‘怀疑她是否有外遇’这一项以外,平时的行为好像完美地重合了所有的指标! 而这种无端的指责也当然引得了五条悟的生气: 【什么叫做‘好像重男’,我这是正当地在行使我作为男朋友的权利!】 【如果我真是重男的话,就应该把之前没有回过你的所有消息连夜拖出来回复一遍,让所有点过赞的人都收到小红点过来围观才对。】 ——所以说五条悟为什么会把这种事情想得这么清楚? 禅城真回复了他一串句号,不多不少刚好六个,敷衍的态度果然引得了猫咪的不满。 悟大人:【果然还是交换明信片吧?】 小真:【什么、……怎么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了。】 悟大人:【就这样了,我会每次任务到当地收集明信片写信给小真的哦。作为交换,小真也要回信写见闻给我——】 悟大人:【我已经在在五条家的忌库找到专门传信用的咒具了ww如果小真写得好,悟大人会在下一次见面给小真带伴手礼。】 情况有些不妙…… 某个嘴上说着自己的感情并不沉重的家伙,好像又在感情的天秤上添筹加码了。 而且完全没有经过另外一个人的同意,就自说自话就定下了某种奇怪的仪式。 禅城真不怀疑五条悟是基于什么心态才提出的这个建议,也不怀疑之前的那么一长串铺垫就是为了在此刻图穷匕见。 当然,某个家伙嘴上说着要小真一定好好写,但她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弄懂了这个家伙真正想要看些什么—— 譬如说‘下雪了好想和悟大人一起看雪’、‘这里景色很美丽要是有悟大人就好了’、‘希望下一次能和悟大人一起到这个地方许愿’。 只要顺着诸如此类的中心思想往下写,不怕收到信后猫的尾巴不会乐颠颠地翘起来。 ——悟大人的心思真的好猜得很! 但是基于情侣之间的乐趣,禅城真还是要装作非常难办地挣扎一下。 小真:【会给我带伴手礼吗?】 悟大人:【嗯嗯嗯。】 小真:【每次出任务都要写信回来,还要给小真带伴手礼……好像旅行青蛙。】 悟大人:【我说!你这家伙!每天都在对你可爱的男友幻视什么啊!】 如果是当面说出这种话,搞不好禅城真能看见(猫咪惊讶)(猫咪震怒)(猫咪呲牙)之类的奇景,但是介于此刻分隔两地的条件受限,禅城真只能在心里为错失这幅场景而略感遗憾。 五条悟又很快地回复她说:【请我吃饭。】 小真:【什么?】 悟大人:【请我吃饭(不依不饶)】 小真:【好吧……如果是道歉的话。】 悟大人:【当然不是道歉!我怎么可能会为这种小事要求你道歉?这是纪念我们在一起第三年的活动罢了,但是我要你在自·己·的·家·里(此处重音)请我吃饭!】 悟大人:【我把话说明白点,即便是旅行青蛙也得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吧?所以我和小真为什么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家?别以为我早就把那件事忘了——为什么小真会和莫名其妙的软饭男混在一起?他是不是早就鸠占鹊巢,侵占我和小真的家了!】 即便是单纯的文字,禅城真也能感受到五条悟发出这段话时内心的情感。 她沉默了半晌,试探性地回复他说:【悟……有些建筑只是房子,而不是家。】 几乎是发出去的同一刻,禅城真就收到了回复:【我不听我不听!如果你不带我过去,无非就是想偏袒外面的狐狸精。】 ……五条悟的jk浓度明显比她高得多得多嘛,这不是。 禅城真头痛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而且连[重い男]的最后一条标准也对上了,还是早点回日本哄哄他吧。 【作者有话说】 小猫闻到味可是要骂骂咧咧的。 第49章 伏黑甚尔是个超级好用的员工, 黑心资本家打算压榨他压榨到死,不存在解雇一说。 但如果真要在家里设宴,她最担心的反倒不是伏黑甚尔和五条悟的恩怨,反而女神大人搞不好会自告奋勇招待客人, 然后把在场所有人都变成小猪—— 这种事早有前例, 禅城真喝了她的麦粥这么久, 已经喝出经验来了。 于是她暂时采用‘他们是公司你是家’的话术糊弄了过去, 其中附带了无数对猫咪的甜言蜜语。 小猫咪只是一只天真的小猫, 被坏女人温言细语的柔情攻势给夸得迷迷瞪瞪, 简直找不着北。蓬松的尾巴轻轻一撸都能从尾巴根撸到颤颤巍巍的尾巴尖, 还要乖乖巧巧地靠过来,轻轻地蹭禅城真的脸颊。 小真对悟大人说:“有你的地方才算家。” 他们在东京的富人区速速买了一套房子, 在家门口速速挂上写有两个人姓氏的表札(ひょうさつ)。 小猫简直被禅城真这表示诚意的举动给弄得感动得七荤八素。 “我说,我们以后要不要改姓氏呢?” 五条悟把写着两个人姓氏的铭牌看了约有七八遍, 忽而又说道:“我倒是无所谓的,但如果入籍的话, 一定是要有一方改姓氏的。我觉得小真的姓氏很漂亮, 可以不用改——” 禅城真听罢以后,立马叫停。 很难想象猫在私底下将他们的婚后的生活想象了约有多少遍, 才会发表出这样的感叹。 “如果六眼不姓五条的话, 我想你们家的人一定会把我生吞活剥了的。” “可是小真不也是继承人吗……”五条悟懒洋洋地抱怨道, “御门院恐怕也会找我麻烦。” “我们可以不改姓。”禅城真说。 这句话马上惹得猫惊怒地睁大眼睛:“不改姓?你之前说不把我们和好的消息发朋友圈, 我们俩偷偷相爱,别让世俗知道,毕竟你对我的爱又不是邀功……这种话我姑且忍了, 难道你打算让我以后没名没分地一直跟着你?” 禅城真喉咙开始痒了, 故作严肃地咳嗽:“……婚礼是要办的。” “把高专的所有同学都请过来看。” “好。” “还有你的合作伙伴。” “……哦。” “所有合作伙伴, 包括伏黑甚尔和夏油杰。” “这件事你也很清楚嘛,咳、怎么不可以?把杰拖过来做伴郎。” 禅城真在五条悟指责的目光下改变了原本想要说的话:“婚姻届也可以填,夫妇别姓一直以来都有很大的呼声……那群人的底线灵活得很,不过婚礼嘛,还是要等段时间比较好。” 她毕竟还有许多事情要谋划。 禅城真现在看起来的处境如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这基本上是借着别人的权势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咒术界的高层对她友善,只是因为他们正好需要她的技术,又没有办法在武力方面对她动手——禅城真不是没有遇到过试图胁迫她交出技术的蠢货,只是切切实实地让他们有来无回,剩下的人就学会了真心实意地好好交友。 加茂家与她牵连颇深,只是在乎禅城真作为御门院少主的身份。 而御门院家呢,看似样样都很配合她,但实际上是个先祖揭棺而起就会发作的定时炸弹,况且前面的家主都有十三个,离禅城真的一言堂还远得很。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禅城真稍稍掉点链子,她目前看似辉煌的权力和人望就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所以还是得徐徐图之,慢慢经营,好好地培养自己的势力,把别人的权势化为她的助力。 —— 五条悟怎样高高兴兴地装点他们两人的家且不提。 对禅城真来说,多一套房子就意味着日后多出一个需要定期打卡的地点。 目前需要定期出现的地方有:她和伙伴们的别墅,她和五条悟的小家,她在伦敦租用的住宅。 需要不定期刷新的地方有:在御门院家的房间,加茂家为她准备的院落,京都高专诸如此类等等。 一般来说,禅城真在某个地方的刷新次数和实际上的关联程度成正比。 但她仍旧有一个不怎么爱去,但勉强也可以称之为曾经的家的地方—— 禅城宅。 她曾经在那个地方长大,又对那个地方避之不及。 禅城真不爱同其他人提起有关于家人方面的事,老实说,她觉得禅城家的每一个地方都糟糕透了。 她对这个家族的感官不亚于伏黑甚尔讨厌禅院,但是禅城真从来没有想过通过更改姓氏的方法和它撇清关系——她向来不喜欢做逃兵。 “小樱。你要和我回去一趟吗?爷爷死了。” 在伏黑甚尔替她盛汤的间隙,禅城真忽然朝着餐桌上的禅城樱这样问道。 小樱顿时因为她的话露出茫然的神色,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爷爷……爷爷不是早死了吗?” “不是那个该死的爷爷。” 禅城真中途转过头对伏黑甚尔说了一声‘谢谢’,又接着解释:“是葵姑姑这边的老人家,我们两个人的祖父——昨天晚上那边的人打电话说他死了。” 她干脆利落地这样说了,话语里没有半分对老人家的敬意和死亡的修饰。 “准确来说是昨晚上八点钟左右的事吧,我想你和小惠玩得有点累,就没告诉你们。” 伏黑甚尔看破了禅城真的借口,朝她扬了扬眉毛:“今天是周天,而且我们已经在吃晚饭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个人觉得我和他们的亲疏程度只够参加通夜式而非告别式……” 堇在旁边问道:“要我帮您准备御香典吗?大人。” 葬礼的礼金俗称“香典”,装香典的袋子即是“御香典”。 禅城真作为本家人,自然可随可不随,可是她既然迟到了一整天,象征性送上点礼金反倒显得礼节充足。 可惜的是她连象征性的礼节都不愿意付:“免了,我怎么可能给禅城家钱?整个禅城家应当是我的财产才是。” 等到施施然吃完晚饭,禅城真才带着小樱在逢魔时刻的黄昏抵达禅城家。 早在她打圣杯战争的时候,整个禅城家就成了被她捏在手心里任意求取的东西。 曾经总是尖酸刻薄的禅城道弘,早就在女儿面前收起了总想要发号施令的姿态,现如今的禅城真今非昔比,早就不是早前他们视作振兴家族的工具和棋子。 但是瞧见禅城真拖延了足足有一整天才来到葬礼现场,到达以后只是不太有敬意地在死者灵前上了一炷香,然后便招呼现如今已经改姓为‘禅城’的小樱去副场地吃一些招待客人的轻食和水果。 禅城道弘就难免为禅城真这幅轻慢的姿态而火冒三丈。 “你作为禅城家接下来的家主,不主动过来招待客人也就罢了。一出场就往餐厅里面钻,不知道的人还会认为我们禅城家的新家主不成体统。” “不好吗?” “什么?” 禅城真轻轻拍了拍小樱的后背,示意她先去找个位置自己玩一会儿,然后才抬了抬眼皮,慢吞吞地说道: “我不成体统,难道你不够高兴吗?只要我不够服众,你大可以继续过着管理家族事务的生活。” 听闻这话,禅城道弘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他下意识想要呵斥她,又想到眼前的人已经是一位前途远大的魔术师,只好用硬邦邦的语气为自己辩解:“你这是什么话!天底下哪有父亲不盼着自己孩子好的!我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这种事情不想和你争辩。” 禅城真无意让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误的人反省:“我姑且就装作不知道你从一开始就压着火气。原因在于祖父活着的时候你做了那么久的继承人,祖父死了,结果遗嘱上继任的人是我。” 禅城真不耐烦听有关于禅城家的事——里面的原因家族里的每个人多少都知道。 于是通知禅城真老人死讯的还是律所的律师,她喜欢向禅城家要钱,并且唯一和禅城家的交流就是要钱。 在女儿身上只有这一点让禅城道弘感到欣慰,如果禅城真不打算亲自处理禅城家的大部分财产和事务,那么他还能享有现在的权力,在新家主和家族中间做个代理人。 可是只要听见禅城真对他说话时毫无尊敬的强调,原本打算和平相处的他就难免大干火光。 “我——你怎么用这种叵测的心来怀疑我?无论如何,家主的位置传到我手里,也最后要到你手上的。” 他刚说完这话,就瞧见女儿浅淡露出一个笑容:“你们最开始让我走上魔道,不过是想要架空我做个吉祥物罢了。因为魔道的复兴不可能在一代两代就能完成。” “和母亲离婚以后……你还想给我弄几个弟弟出来吧?仔细算算,禅城家确实已然有快几年都没有任何生命诞生过了,你不好奇其中的缘由吗?” 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因为‘禅城’这个姓氏已经被我诅咒了,这是一个注定走向枯竭的家族,除非生活在这里的人抛弃这个姓氏。只要还姓禅城一天,就不可能有新血注入。” “我不喜欢这个家族的一切,但还是挺喜欢自己本来的名字的……为什么要让我在姓氏上面退一步呢?无论是‘御门院真’还是‘五条真’,我都感觉不太够意思。” “还有,我从不插手家族的事务,不是我对魔道以外的事不感兴趣,而是我对你们所有人都挺不满意的。” 第50章 “你说什么?” “该不会, 你觉得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聪明?” 禅城真快要为他那不可置信的语气感到好笑了:“我已经想好了,你们平常总说‘要重整先祖荣光’、‘要光复先祖留下来的魔道’之类的,啰里啰嗦的,可怎么想振兴禅城家的都只是依靠我一人嘛!” “作为魔术师的是只有我一人, 以后传承魔术刻印的也只有一人——所以禅城家其他人都无关紧要。” 夏油杰杀死了双亲, 他说, 总不能将自己的亲人特殊对待吧。 禅城真家族里的人对她寄予厚望, 期待她振兴禅城的荣光, 明明作为外行人, 却比谁都要重视魔术师的荣耀, 反倒把禅城真的计划搅得一团糟。 不过小真并没有因为帮不上任何忙,而粗暴地对待他们。 因为人的肉身终究是有形之物, 会老,会死, 也会腐朽。 她没有扼杀任何一人的性命,让已有之物继续活着, 好好地体悟人生, 感受年华逝去,也不枉为人在世界上走上一遭……这难道不能称作最大的仁慈了吗? 至于他们会不会因此产生怨怼之心, 这并不是禅城真所关注的范围。 毕竟, 一个人之所以会被欺骗和背叛, 不正是说明他正巧相信那些人吗? 而禅城真对这些人向来没有信任可讲。 如果要怨恨, 就尽情地怨恨;如果要诅咒,就尽情地诅咒;如果觉得害怕,就尽情落荒而逃。 “你怎么能这样想?” 禅城道弘听完这段话以后, 又惊又怒:“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我们毕竟是你的亲人!你怎么能这样做, 你怎么能这样想!” “你们当初擅自决定我人生的时候, 可没有想过是我的亲人。” 禅城真无不鄙夷地回应了他的质疑:“你们盘算着让我做吉祥物家主,架空我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我是你们的亲人。” “那能一样吗?小真,你有这样的天赋,无论如何都要走上魔道的。我们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在时钟塔 内安心修习了这么多年,花费了这么多财力和资源,都是我们为你提供的……” “我快要信了,如果不是我知道还有阴阳师和咒术师这两条道路可走的话。” 禅城道弘原本自然垂下的手狠狠握住,然后又缓缓松开。 咒术师吗?想来想去,没有术式的禅城真都是不可能在这一行业出头的……但她最终还是混得风生水起,和禅院家年节走动的时候,禅城家却收到了他们专门对这丫头的问候。 禅城道弘曾经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现在这句‘阴阳师’却解释了他为之困惑的谜题。 ——果真是那个家族的那些鬼把戏!他早就觉得那女人的姓氏特别邪门! “咒术和阴阳术,不过是地方的风俗,”他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我这是使你走上一条更好的道路。” “更好的道路,确实,魔术师是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你以为那一边的家族就有什么好的了吗!” 禅城道弘被不冷不淡的回应弄得有些恼羞成怒:“你母亲早就跟我说过了,御门院家的后代不过都是承载先祖意志的工具,一群老不死的把持着家里的所有大事!” “你要是回到那里,迎接你的不过是无穷的责任和义务!被一群根本就死不了的家伙驱遣来驱遣去……” 他说道这里,就像是一只突然被人卡住喉咙的鸡一样顿住了。 禅城道弘用惊疑不断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禅城真,好像他是第一天认识自己的女儿。 “你去了?你真的去了?……也是,确实有道理,以你这样的天赋,他们断断没有不愿意回收的道理……” 这个人神经质般地低声嘟哝了几句,而禅城真朝着他展颜一笑,仿佛是在提醒眼前的人自己已经进化成了何种不近人情的怪物。 她无比轻柔地说道:“所以,我现在也是那群老不死的家伙的一员了。” 魔术师是不讲究亲情和人性的,御门院家同样如此,而禅城真恰好两者兼具。 禅城道弘已经意识到此刻的感情牌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但他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就像是被猎人用枪托砸得奄奄一息的黄鼠狼,除了吱吱叫唤着求饶以外根本没有别的选项。 “那么你是御门院家的下一任家主。” 他想要拔腿就跑了。 “你想说什么?” “对不起,我是一个混账。可是你既然都继承御门院家了,为什么还要盯着禅城家不放呢?我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资产家罢了,你也看到了,除了几本已经过时的魔道书以外根本没什么好东西。不然当初也不会想要把宝压到你身上铤而走险……” 禅城真的父亲,姑且算是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低声说道:“我么,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整个家族的人,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好凛然不屈的精神,但不要觉得我不会真把你千刀万剐。” 禅城真已经在物理意义上被‘千刀万剐’过了,她不觉得让罪魁祸首尝一遍有什么不对劲。 “我认识一个叫术式杀手的人,他跟我说,禅院家有一个专门放咒灵的结界,他们会把家族认定的罪人放进那个地方……” “不不不!” 说到底,禅城道弘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普通中年人,他听说过神秘,对神秘心向往之,但作为里世界的麻瓜却从来没有亲自接触过神秘。 等到要亲身体会的时候,心里的无力感就足以令他脸色惨白了。 禅城真收获的只有好笑和失望:“而且我为什么要放过禅城家?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吃了正餐以后,就不会想要吃一个小小的甜点?难道我这顿饭吃饱了,下一顿饭就不会吃了吗?” 她确实不缺钱,也不缺资源和财富。 禅城真有时钟塔的专项资金、有魔术协会的许多专利、有御门院家的投资,有特级咒术师的委托金和咒术界的交易——谁叫她的胃口一点都不小,绝不会放弃自己眼前半点该撰取的利益。 “而且禅城家的资产本身就是我名正言顺的所得,你觉得我的脑袋坏掉了吗?为什么我要放弃它?” 禅城真说:“我已经下了决定,你可以在葬礼上告知族人们决定自己的去留。想要延续下去的,可以早日改姓离开;想要继续借着禅城家的势逍遥快活的,我也不会主动赶走他们——反正要是以族人身份死在这里,财产的受益者还是我。” 她好心拍了拍禅城道弘的肩膀,打算去找小樱,临走时还不忘叮嘱道:“不急,我有的是时间来等待。” “你不会如意的!” 禅城道弘在她身后大声喊道,引来一些人的注目:“没有我们这些人的襄助,禅城家的资产可不是你一个人能全盘接手的!” 禅城真笑了笑,连头都没有回。 只有外行人才会觉得魔术师根本不懂政治,而时钟塔完全就是各个门阀派系相互斡旋倾轧的魔窟。 无论是在魔术界混,还是咒术界混,都需要自己的资本。 对于禅城家,她当然早有打算。 禅城真不会让这个冠以自己姓氏的家族只有一群乌合之众。 小樱是目前唯一受她认可的族人,假使她愿意为这个家族留下冠以‘禅城’姓氏的血脉,可百年之后,禅城家也照样走不出人员稀少的困局。 所以在‘腾笼’以后,禅城真选定的下一步即是‘换鸟’。 既然单靠繁衍生息不足以令禅城家快速发展壮大,那么索性就直接移花接木,端一盆现成的过来。 禅城真会成为御门院家的第十三代家主,但是那不一定就代表着她一定要更名改姓。 诚如她现在已经在盘算着如何让御门院一族对晴明的崇拜化为己用。 作为能理解一切神秘、掌握一切神秘、实现一切神秘的天才。 禅城真迟早会在这个延续了上千年的家族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既然她能在这个家族的历史上涂写,为什么不干脆让整个家族都染上她的色彩?既然他们的心中有神明存在,那么这个神明为什么不能换做她? 改姓这种事情,在御门院家又不是没有前例。 几百年前安倍有行的那个废物继承人,不也力排众议将家族的姓氏改为御门院了? 虽然将其称作废物可能有些过分,安倍有行一直对她多加照顾,毕竟当初还是他提议将家族的阴阳术典籍向禅城真开放…… 但毫无疑问,禅城真和那个只能灰溜溜躲到半妖之里度过余生的家伙根本不同。 他想将所有族人引回守护阴阳之理的正途,所以试图通过改姓破除晴明留下的诅咒。 而禅城真破除晴明留下的诅咒,只是想要将这些为履行晴明意志而诞生的工具,绑上刻有自己名字的束缚。 只要她将羽衣狐击败,将晴明送回地狱,一个旧神的破灭意味着新神的升起。 他们那时候会盲目地跟随她,会以禅城的姓氏为荣。 50-58 第51章 和羂索合作了这么多年, 他总是能从某些地方搞来一些傻乎乎的好骗咒灵。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会瞒着禅城真,还会把跟他合作的诅咒师介绍给她,通常流程是大家一起喝个茶、打个牌,顺理成章地和新成员联络一下感情—— 新成员每回都有, 但数来数去, 一直以来没有变化的老面孔就只有禅城真和他。 有些时候是羂索在咒灵身上动了些手脚, 又有些时候是禅城真看上了它们漂亮的眼睛, 和沙龙主人打了一声招呼以后就直接取走。 没错, 就是沙龙(Salon)。 因为她几乎没有在羂索这里干过什么正事, 这几年里禅城真从京都高专和时钟塔毕业, 和五条悟一样选择在自己的母校留下做了一名老师。 自然,她绝没有耐心细致入微地考察学生们的心理状况和前途, 也没有办法做到手把手教导学生们如何使用力量以及战斗。 所以她就职的单位是时钟塔而非京都高专。 和咒术高专的教师相比,时钟塔对讲师在面向学生的要求就宽松得多。 禅城真只需要保持活跃, 每年制造出大量符合自己位阶的学术垃圾,就能在职称方面节节高升一帆风顺。 至于学生们究竟能不能适应课程的进度, 会不会觉得知识太过深奥复杂……时钟塔内‘跟得上就尽管来’的教学风格让她压根不至于去操心这点。 质疑肯尼斯·理解肯尼斯·成为肯尼斯。 好歹她会给学生们传授货真价实的东西, 新世代们根本就接触不到的干货。 而时钟塔内像是达尼克那样的投机分子则是一抓一大把,在政治方面混得风生水起, 而选课的学生们对他的评价普遍很低。 对既想要导师的亲切关怀, 又想要精进学术水平的家伙, 禅城真也不吝啬于为他们指向一条明路—— 那就是经营着现代魔术科的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近些年以来, 已经处于没落边缘的埃尔梅罗教室,因为人才辈出的关系很是受到关注。 在禅城真的眼里,韦伯·维尔维特会在教学方面取得成就实属必然, 他的天资令他不适合做一名一流的魔术师, 但在培育学生的方面正可谓杰出—— 打个比方, 也就是是那种‘究其一生也无法得到金牌,却培育出了许多世界冠军的教练’。 但倘若把这种话挑明了讲给韦伯听,恐怕能收到那家伙恼羞成怒的恶言恶语。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经历了熟练的历练和义妹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的磋磨,现如今已经成长为了稳重自持的成年男人。 要禅城真说,她还挺享受韦伯每每得知学生获得成就时悲喜交加的破防时刻,所以即便早就看出了这一点,禅城真也不曾地确切地向自己的老同学挑明。 可她对他的欣赏却不曾作伪。 在时钟塔任教的这么多年来,禅城真曾经无数次地向想要谋求光明前途,又总是差了那么几分运气的学生推荐埃尔梅罗教室,但无一例外都被视作‘将他们和新世代混为一谈’的羞辱。 可惜的是这群人在试图向禅城真疏通关系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眼前的讲师在精准定义上,也是一名没有底蕴的新世代…… 总而言之,能在禅城真的教室留下来的,既是不必要操心的聪明人,也是在魔道方面有向学之心的家伙。 即便她的老师马里斯比利总因为太爱看星星了,老是猫在山里不肯出来,天体科一有什么事就交给他年幼的女儿和两个弟子打理。 得益于禅城真也依旧可以分出精力去做些别的事—— 譬如说在魔术协会里汲汲营营,往咒术界的各部门安插自己的人手,作为少族长接手处理一些御门院家的事务。 根据和咒术高层的交易情况,每个月她都有场次不定的移植手术要做,每隔一段时间还要回访患者,观察他们在术后的恢复情况。 这一切流程当然不可能一帆风顺,禅城真一度被人评价为‘手伸得太长’。 可恶的魔术界一贯喜欢给人起一些生动形象的绰号: 譬如说明明有着大本钟☆伦敦明星、天惠教授之类美誉的埃尔梅罗Ⅱ世有个别称叫做掠夺公。 名门淑女艾德费尔特——也就是小樱和凛在芬兰的远亲,被起名为世上最优美的鬣犬。 千界树的族长达尼克,被屡屡戏称为Ambulance Chaser,即怂恿受害者提出诉讼的律师。 可以说,在私底下给有名人物起各种刻薄称号的情况是时钟塔的特色,就连为人真诚的禅城真都跟着遭殃。 他们表面上称呼她为‘璀璨之人’、‘天体科的淑女’、‘了不起的今日明星’,背地里却叫人‘特洛伊的兀鹫’、‘洁白的乌鸦’…… 意指禅城真居心叵测、野心勃勃,什么事都会有她的身影,并且总是把事态引得更适合战争。 借此到处掠夺财富和权力的行为,简直和艾德费尔特的鬣犬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禅城真姑且对这种评价听之任之。 毕竟乌鸦虽然在希腊文化中意味着厄运和欺骗,但在日本可是象征着天照的吉祥之鸟。 在咒术界她也遭到了同样的待遇,禅城真十年如一日地对加茂家的内务指指点点。 现如今加茂能继承家主之位的有两个热门人选,分别是作为嫡子的優吾,和百年前羂索同名的宪纪。 嫡子的天资不成问题,在出身方面更是无可指摘,加茂家主有好几次想要定下,却因为禅城真爱看好戏的行为作罢。 现如今他既为当初交好御门院真的决策感到幸福,又为当事人的各种行为感到痛苦。 禅城真的威望逐步增大,他明明是加茂一族的家主,却连继承人一事还要看着外人的脸色…… 但又正好因为禅城真在咒术界的威望日增,加茂一族得以洗刷百年前出了诅咒师的耻名,重新回到巅峰。 哪怕合作伙伴在外务上给他留了绝对的自由,但在管教儿女的方面,加茂族长时刻觉得自己仿若死了一般。 禅城真依旧让宪纪自由和他作为外室的母亲接触,庶出的身份压根不利于这孩子日后的竞争,但要说她更重意自己一手操刀的優吾,却又一直都让继承人的位置悬空。 儿子的事他且插手不了。 在某一天,闲来无事的加茂家主想起自己还有一个闺中待嫁的女儿,便打算让夫人替她相看一门亲事。 当时他如此向芽吹嘱咐说:“你已经从咒术高专毕业了,许多年纪比你要小的女性,这时候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丈夫。我知道你一直心高气傲,但这时候做不了咒术师,还是放缓自己的气性,安心相夫教子为宜。” “所幸我们加茂家是御三家之一,无论什么样的青年才俊,都绝不会对你这样身份高贵的妻子生出怠慢之心的。” 加茂家主事后想来,只觉得自己少有如此敦敦教诲的温情时刻。 但怎料第二日远在海外的禅城真就修书一封,告知他已为家中的女儿芽吹找到一份高专教师的工作。 【咒术高专是无数咒术师活动的基点,为整个业界培育无数优秀人才的摇篮。我认为这个职业颇有一些正面意义,芽吹在这里任职,能在新生代的咒术师心里留下有关于加茂的充分影响……】 ——愿意去咒术高专上学的都是些什么人? 御三家不缺咒术师的新生儿,禅城真的技术又为咒术界增添了许多新血。 可是两所咒术高专的学生根本不见增多之势,足以见得,任何一个有底蕴的家族,都不屑于将自己重视的后代放进这种培养打工人的地方进修。 加茂家主不觉得咒术高专有什么讨好的必要,况且加茂家又不是没有能力随时往咒术高专里安插人手。 那么问题来了,精明老到的政治选手禅城真不会不明白这点事,她之所以这么说,之所以找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只是在向加茂家主委婉地表示: 你女儿你就不要管了,我另有安排,把她给我。 这个无礼的要求简直把加茂家主给气得够呛,他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几乎生了让女儿在禅城真回国之前赶紧嫁人,恶心她一把的违逆冲动。 但第二天起来,又想到加茂家能在自己的带领下重新挤进核心圈着实不易,便吩咐仆人去通知小姐快点打包东西滚去高专任职。 他想了半天,长吁短叹之下,聊感欣慰的是,加茂家不是禅城真充沛野心的唯一受害者。 禅城真现如今可是咒术界大名鼎鼎的魔女,野心勃勃地想将整个御三家化为己用。 首当其冲受到危害的就是五条家,听说他们引以为傲的六眼神子简直被这女人玩弄于鼓掌,无数次当众扬言要求禅城真给予他一个名分。 哪怕他们还没有结婚,就已经能想象五条家主该如何对自己的恋人言听计从……等到禅城真正式入主五条家那一天,五条家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加茂家主想都不敢想! 而一直以来作为禅城真远亲的禅院家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如今看起来倒泾渭分明,但如今的老家主禅院直毘人和其子直哉,所继承的并非禅院家的祖传术式‘十种影法术’,而是近百年来新兴的‘投射咒法’。 如果禅院家一直以来没有十种影法术也就罢了,但他听说禅城真身边有一个叫做伏黑惠的少年。 他的父亲是被禅院家排斥的天与咒缚,谁知走了大运生出一个有天赋的孩子,于是被野心勃勃的魔女找上门招揽。 情报上说,他和禅城真的感情很好,有的时候还能看见五条悟和魔女带着他去执行一些祓除咒灵的任务。 禅城真的真正打算昭然若揭,但有六眼和她保驾护航,伏黑惠成长为特级咒术师只是时间问题。 这完全是个无法应对的阳谋。 加茂家主可以预见,假以时日,等到他真正长大成人,就是禅院家根基彻底动摇的一天。 这么想来,加茂一族反而是御三家中受禅城真侵害最少的一位。 禅城真虽然会偶尔在加茂優吾和加茂宪纪的事情上插嘴,但从来不详细地过问。 她这个人忙得很,要是换做一个普通人,单单是御门院家的事务就够令人不可脱身。 所以加茂家主也时常为禅城真那充沛到不可置信的精力感到暗自吃惊。 仔细回忆,这个人对加茂的插手确实远没有像对咒术界其他高层那么深,这应该是她精力所能做到的极限。 ……至于芽吹么。 一个女孩,即便心不在加茂家,也到底没什么可惋惜的,就当给盟友的礼物了。 第52章 禅城真抵达盘星教的时候, 作为教主的夏油杰正在招待其他客人。 与其说是客人,倒不如说是为他提供资金并且换取一定驱魔服务的猴子。 盘星教的教主在信徒面前演讲时候和蔼可亲,等利用完他们以后私底下就换了另外一幅面貌。 可以说表里不一得很,这点做派有些像表面上把所有粉丝视作家人、又在握手会结束后私底下吐槽‘死宅真恶心’的少女爱抖露—— 不愧是能和JK浓度超标的五条悟玩到一起的人。 禅城真与盘星教的牵连甚深, 又是教主多年以前的旧相识。 剩下的人不敢怠慢她, 教里的财务菅田真奈美在茶室里作陪, 又派人去将这件事告知教主。 夏油杰当即便撇开猴子赶了过来, 而这时候禅城真才刚刚和菅田真奈美拢共说了三五句话。 她兴致颇好, 没有要为难人的念头, 只是这姑娘态度拘谨, 每一句回答都非常保守,令禅城真很难不想象到夏油杰在背地里说了什么‘要防备她’的坏话。 “你这样的做派就太令人难过了。” 盘星教主推开障子门, 便听到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朝着他这样责怪。 禅城真说:“我既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又不是什么要吃人的毒蛇, 正相反,还是你合作了有大半辈子的可靠盟友……不让我见菜菜子和美美子也就罢了, 难得的漂亮姑娘, 还让她以如临大敌的姿态对待我。” 虽然夏油帮的内部彼此都以‘家人’来称呼对待,但面对这种无端的诘难, 菅田真奈美还是有一种‘没有办好夏油大人交代的事’的手足无措。 “话不是这样说的。” 穿着五条袈裟的盘星教主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朝着菅田真奈美的方向微微颔首, 安抚了下属心里的自责。 他说:“谁让你久久不上门来, 但每次来都必有所得,我就只好叮嘱她们小心你一点了。” 禅城真听罢以后也不在意他话里的暗示。 纵然听起来有些过分,但夏油杰这话不过是单纯的叙述。 打当初从咒灵操使那里得到需要的东西, 她就再也没有之前那样主动往盘星教跑了, 两个人纵然有些情报往来, 也只依靠式神和咒灵接洽的方式。 “不过,我这次不是来找你谈什么生意的。” 房间里的菅田真奈美在他们交谈时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夏油杰坐在了禅城真面前。 她说:“只是我最近占卜,从神秘学的意象看,咒术界最近可能发生什么大动静。你有什么头绪吗?” 夏油杰了解禅城真的风格,她说的‘可能’绝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放眼整个咒术界,没有谁比禅城真的消息来源更加灵通,也没有谁比禅城真所掌握的隐秘更加繁多。 这就是他现在的势力明明可以不需要别人的注资而单飞,却还是维持着这个若有若无的合作关系。 “仅仅是占卜?” “当然不。” 禅城真重新给自己斟了杯茶,又从茶盘中取出一个新杯子,体贴地给对面的人斟了杯。 末了,才慢悠悠问道:“五条悟的那个学生……也就是那个乙骨忧太,有个特级过咒怨灵,你已经在私下里见过了吧?我不相信你不关注他。”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 夏油杰接过茶,饮了一口,眉目微微舒展:“我没有说服他,非常遗憾,但我对诅咒女王势在必得。如果你要的话,我恐怕会横刀夺爱。” 禅城真曾经从他这里取得过大量的、重复的咒灵作为素材。 从她向他虚心请教过的案例,夏油杰多少能猜到禅城真究竟在做什么事。 “我没什么兴趣。” 她坦诚地说道:“我已经很强了,当然不是指你不够强——但毕竟我已经过了追求输出口径和射程距离的年纪,现在更喜欢的是一些新的、能给予我灵感的造物。” 哪怕不亲自去目睹‘里香’的运作原理,给予禅城真一些时间,她甚至能在人类身上复刻出差不多、甚至效果一模一样的术式。 简而言之就是,传统炮研究腻了,哪怕核弹也不感兴趣,想要弄点等离子体武器和量子激光炮之类的新课题。 禅城真是研究者,夏油杰是使用者。 也就是魔术术语中魔术师和魔术使的区别:魔术师的目的是通向根源,魔术的威力是研究路上的副产物;而魔术使是单纯使用魔术的人,只在乎魔术好不好用、有没有威力。 夏油杰追求威力更大的武器,因为他的最终目标是杀死所有的非术师。 而禅城真追求更新更好的技术,只是因为她作为备战狂魔,想要在各方面都有备无患、出其不意。 根源那种事情她无福消受,她只想在目前这个世界上好好活着,为此做个六边形战士而已。 “不过,听你的语气势在必得,”禅城真说,“有计划了?” “你说不是谈生意,原来是想打探免费的情报。” “只是朋友之间的叙旧,远远说不上情报。” 禅城真闻言轻轻笑了两声:“当你说没能说服他时我就知道了,但容我提醒你一句——不会那么容易,他的老师是五条悟,失败后你可能会死。” 在听到‘五条悟’这个名字以后,夏油杰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单手支颐的教主随即换了一个姿势。 他问:“你会帮助我吗?” “实不相瞒,那时候我会在伦敦。” 那就是禅城真所看到的活生生的夏油杰的最后一面了。 从伦敦返回日本的时候,她从硝子那里得到了这个人的死讯。 老实说,虽然没有想到他会死得这么干脆,但禅城真并不为此感到惊讶。 她当初选择来盘星教,正是预感到了该向这个合作伙伴告别的时刻。 每个人都会奔向自己选择的命运,劝诫无用,开导无用,他的性格底色早就昭示他会做出的选择。 一些决定一旦做下,除却死亡便再无结束的机会。 但禅城真姑且自作主张,对他的命运另有安排。 第53章 夏油杰死后, 羂索几乎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脑袋塞进了可怜的咒灵操使的身体里。 它很满意这男人的术式,很满意这男人皮囊,顺着势接手了他留下的名字和势力。 连接下来的沙龙聚会里,它都朝着新加入的咒灵们自称诅咒师‘夏油杰’, 让禅城真每每看到这一幕都不免感到恶寒。 只可惜, 羂索的行为姑且只能糊弄一些并不熟悉的路人和事前并未谋面的合作者。 夏油帮的人都看出这家伙是个名不副实的冒牌货, 每一个人愿意待在他的身边协助他, 帮他做事。 而这时候禅城真已经知道羂索的本体是个滑溜溜、湿乎乎的长牙大脑, 她看破不说破。 只是在大家在海边玩耍的空当, 同‘夏油杰’说两句悄悄话:“怪不好的。” “你是指这个吗?”羂索点了点额头处的缝合线, 无奈叹道,“你也知道这个是束缚, 改不了。” “疤痕就不说了,我其实更喜欢你做女人的样子……” “如果继续做女人, 那就没办法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了,或者, 其实禅城小姐愿意帮我代劳?” 羂索用起夏油杰的皮囊来, 远比夏油杰本人更精通如何做一个帅哥。 高专时期的夏油杰充满着绅士风度,但自打叛逃以后, 就好像是冲破了什么世俗的束缚, 完全放飞自我开始修行颜艺。只在营业的时候偶尔捡起帅哥的包袱, 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地掏空教众们的所有家资。 而羂索就不一样了, 他愿意于人虚与委蛇,愿意同肉体生前认识的人彬彬有礼地微笑,愿意维持取代者生前的名字和称呼。 但他却从来不刻意模仿任何人, 让夏油杰的养女唾弃他是一个占据别人身躯的臭虫。 简而言之, 这家伙比较装—— 而同样装的禅城真和羂索正好同类相斥了。 两个人因为各种阴谋掺和在一起, 两个人都防备着对方,缺乏相互信任。 羂索没有完全信任禅城真,可他也没有办法阻止禅城真参与这场阴谋。 数年来他和这女人明里暗里的交锋枚不胜举,难以计数,最终结果都是无可奈何。 要说她是个偏向秩序的好人,可她又完全不吝啬做出一些混账事,羂索已经将自己大部分的计划和成算摆在她的目光之下,如果是站在人类一方,就应该早早入场在实行之前打破布置才对。 而禅城真不仅按捺住了,并且还完全不介意顺水推舟。 她是一个极具耐性的猎手,浑水摸鱼的野心家,除却利益以外,没什么东西能打动她。 但像是这种人,羂索认为也可以利用。 而禅城真恰好就是在这点上和羂索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共识。 整个咒术界是她锅里的菜。 两面宿傩就是那个扔进来翻炒会令整道菜都无法入口的砂砾和石块。 她要彻底掐灭他死灰复燃的可能性,就连无法被破坏的遗物都要灰飞烟灭,变成一团毫无营养的黑芝麻糊。 至于羂索就是她要用来钓出试图浑水摸鱼的蠢货的鱼饵。 两面宿傩的残党、咒术界的秘密和隐患、还有意图毁灭人类世界的咒灵。 羂索本人策划两面宿傩复活的目的不得而知。 不过作为试图往她地盘扔秽物的法外狂徒,一个犯下反人类罪的腐朽人体实验者。 禅城真在利用完它以后,一定会让它好好享受圣堂教会的代行者当年处理异端的待遇。 “我倒是愿意——” 沙滩上的阳光晃眼,禅城真透过墨镜朝着他眨了眨眼。 无论羂索怎么想,相信他的肉体一定会觉得熟悉,毕竟这是小真从五条悟那里学到的可爱表情。 “但难免会有某个人觉得不放心。” “交给禅城小姐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毕竟这幅躯体也得益于您的帮助,才没有被带回高专火化。” 禅城真靠在躺椅上,羂索姿态庄重地俯下身来同她说话:“我只是担心禅城小姐,如果当面背叛自己的男友,那时候的心情该会有多复杂?” “前男友。”她更正道。 “悟对你的态度可不像前男友。” 咒术界大名鼎鼎的魔女旋即用说不出的傲慢神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捂住耳朵,将目光移到另一边去,用责怪的语调埋怨他: “哎呀哎呀——用杰的语气说这种话就没必要露出这种怨妇神情了!” “不像吗?” “不不不,正是因为太像了,所以才叫人起鸡皮疙瘩。” 禅城真评价道:“说真的,就靠你刚才的那句话,就足以用狱门疆来封印我了。我会检索自己的脑袋,来反省当初究竟制造多少对五条悟余情未了的谣言,以至于让从不当恋爱参谋的智者夏油杰来劝诫我。” 开玩笑般地,羂索装模作样地沉吟道:“那看来我是错过一个良机……” 进入陀艮领域的真人瞧见这两人撇开众人在一旁说悄悄话,便如同一个想要博得所有人关注的小孩般凑了过来。 和时刻端着姿态的诅咒师不同,蓝发咒灵黏腻腻地攀上了禅城真的胳膊,像是小狗一样拖着撒娇的语调问道:“在干什么?可不可以带上我,小真?” 禅城真讲究‘在适宜的场合做适宜的事’。 在海边游玩,她当然穿着美丽轻薄的衣裙,此外还搭着一条富有情调的披肩,但光滑细腻的胳膊依旧裸露在外头。 真人肆意改动人类灵魂的行为,在他们认识的期间屡见不鲜。 不过禅城真却半点都不急于将自己的胳膊从真人的手中抽出,反而笑意盈盈地瞥了羂索一眼。 ‘夏油杰’如实相告:“我们在说五条悟的事情。” 每每提到这个名字,现场的气氛就会变得有些怪。 在咒灵们的眼中,夏油杰是五条悟的前挚友,禅城真是五条悟的前恋人。 他们两个是一伙的,都是不值得信任的人类。 在禅城真和羂索眼里,咒灵们的复兴大计不过是个空想。 他们可以是素材,可以是工具,总而言之不会是什么更平等的东西。 但这种岌岌可危的虚假同盟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被打破。 自从漏瑚自告奋勇去找五条悟麻烦被拧下脑袋,大家还非常和谐地一起去各种地方度假陪他休养。 禅城真没有时刻跟着他们,但偶尔还是会过来看上两眼,而真人是咒灵之中对她最亲密的一个。 “哦,五条悟啊,我记得那是小真特别喜欢的人类吧?” 真人立刻欢快地说道。 他把‘喜欢’这个词语拖得很长,语调软绵绵的,带着一些粘连的尾音。 羂索答:“她前一刻都还在说对他余情未了。” “不过其实不奇怪,长得帅,实力也强……还和小真认识这么久,这样想想我都难免嫉妒了。” 禅城真懒洋洋地靠着躺椅的把手,脸上瞧不出任何的异常。 她为这发言露出一个充满虚情假意的笑:“好失礼,当着别人的面评价她人的情感经历。” 羂索立马举起双手,表示对禅城真的抱歉。 “这是失礼的事吗?可是小真明明和我是好朋友啊。” 真人的神情说不出地疑惑,他的手顺着禅城真的小臂滑下,在她的手心轻轻划了一个圈,然后跟她十指相握。 咒灵说:“你瞧,我是真人(まひと),你是小真(まこと),这就是我们俩的缘分。” “即使对五条悟余情未了也没什么关系啦,因为小真也根本不是人类,对吧?我们才是一伙的。” 真人喜欢和禅城真的肢体接触,他能改造别人的灵魂,自然也能探测到别人灵魂的形状。 禅城真不意外真人会得出这样的结论,‘魔术师不是人类’,差不多已经能算得上是里世界的共识。 魔术刻印作为她身上与常人迥异的‘器官’,会无时不刻地保护她的肉体和灵魂。 抛开这点不提,单单是如果被大卸八块,被埋进地脉里,第二日就能活蹦乱跳的恢复力,无论如何人类都是办不到的。 所以不出意外,禅城真有没有被真人视作同类且不谈,反正已经不被视作人类了。 她看着满怀期待的真人,对上了蓝发咒灵透着天真烂漫的眼睛,仿若洞悉了他的心意。 魔术师点了点头,以对待着某种喜爱之物的口吻,微笑道:“是啊,我们才是一伙的。” “我喜欢小真哦。” “我也喜欢真人。” 这个奇异又精妙的生物可比没有眼睛的裸猿脑袋可爱多了。 禅城真在心里这样想,要是能把他做成漂亮的奇美拉那该多让人幸福。 【作者有话说】 娟唯一错估的就是小真的实力。 不是破坏阴谋做不起,而是一网打尽更有性价比。 第54章 五条悟提前下班了一会儿等禅城真回家。 今年已经是他们同居的第九年, 两个人的小窝已经被装扮得十分温馨,处处都带着生活的气息。 因为冬天的缘故,他打开了房间里的暖气和装饰用的电子壁炉,淡淡的雪松香调沉浸平稳。屋里的灯光已经被调到一个合适约会氛围的程度, 花瓶里的蔷薇和百合常换常新, 但是五条悟下班时还是买了新的一束。 禅城真常读的书被摆在沙发上, 靠背处还搭着一条毛绒绒的毯子, 是他们在地中海旅行时买回来的漂亮织物。 五条悟总是很喜欢和恋人窝在沙发里裹着同一条毛毯说悄悄话的时光。 他们两人的感情非常甜蜜平稳, 俨然没有其他人插足的缝隙,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禅城真和他都实在忙碌, 没办法像是高专时期那样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禅城真对此的态度十分豁达乐观:“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嘛。” 五条悟这几年来对某个人的甜言蜜语产生了非常大的免疫力, 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个胡乱哄两句就会红脸的傻瓜笨蛋。 他当即就皱起秀气的眉毛:“小别胜[新婚],前提是总要有个[新婚]吧?” 然后禅城真恍然大悟地用手捶了捶她的掌心:“说得不错啊!悟, 毕竟我们俩一直以来都是处于热恋期嘛。”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被当事人虚情假意糊弄过去了,五条悟简直觉得可恶至极。 虽然每次都下定主意不能让某个家伙蒙混过关了, 但是只要禅城真伸出手来捧着他的脸蛋, 在亲吻得七荤八素的间隙里用含糊且拖长的撒娇尾音连连称是:“是的嘛,没错, 嗯嗯, 我最喜欢悟大人了……” “小真不是早就被抵押给了悟大人吗?说好的一辈子。” 听见这话, 五条悟的所有不满就会瞬间消弭殆尽, 简直恋爱脑至极。 可是谁叫当初可怜又可爱的饲主小真,在这时候已经进化成了满口甜言蜜语的坏女人,每次见面都要把漂亮的大白猫抱在怀里, 温暖且柔软的脸颊蹭来蹭去。 哪怕猫咪被其他人评价为轻浮的夹子音也照单全收, 还告诉五条悟她喜欢会撒娇的小猫—— 因为‘会撒娇的小猫最好命’! 这不是完全没办法拿软磨硬泡以外的方法催婚了嘛…… 毕竟小真是个完全没有弱点的家伙——虽然五条悟是亲眼看着她成长到这一步的, 并且还对恋人如今的成绩充满了自得,但这又意味着根本无法另辟蹊径干涉她本人的意愿。 在禅城真打开门之前,五条悟便自动中断自己的思绪迎了过去,用颇有一种妻子迎接丈夫的姿态说道:“欢迎回来,小真!” “悟大人——” 禅城真进门后向他张开了臂膀,像只软绵绵的考拉那样向五条悟索要一个拥抱。 她看起来精神有些疲倦,但神情非常快乐,好似上了一整天班的打工人回家后瞧见了来门口接她的小猫,懒洋洋地靠在恋人的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下一句话是不是,‘请问,先吃饭还是先吃我’啊?” “所以小真打算怎么选?顺带一提,洗澡水也放好了……所以,是先吃饭、先洗澡,还是先吃我呢?” 狡猾。 狡猾的小猫。 漂亮的眼睛弯起来,笑意盈盈地朝她索取回答。 要是不选择他期待的选项的话,猫一定会不高兴,但要是选择他期待的选项,今天晚上就不一定吃得到饭了。 “不如先吃点心?我带了礼物,仙台市的特产。” “啊,狡猾,我记得你明明刚从伦敦到日本的飞机下来吧?” 禅城真本来是一等一的神出鬼没,这件事自然不用多说。 她带着微笑,看着恋人从她的手中接过礼品袋,才不紧不慢地说:“因为悟大人太忙了,万一我先到家一步呢?我担心悟大人回来以后没有东西吃。” 如果是反过来就不会出现这一点,无论是哪一方面都是最强的五条悟能把禅城真照顾得好好的。 照理来说,咒术师们的生活自理能力应该都不错,可禅城真却总是学不会下厨。 虽然是日本人,但从来没有上过正儿八经的普通学校,必修的家政课也就无从说起。 而她又离家离得太早,时钟塔内部怎么看也不是会上演‘今天的饭’这种日常番的轻快场合。 等好不容易熬到了青春期,就一头扎进了会用美味佳肴对她进行各种溺爱的鹰之魔女以及术式杀手的陷阱里,在他们的照顾下,小樱和惠君毫无疑问长成了无可挑剔的女人和男人。 只要禅城真的目光一停留在冰箱上,就连堇都会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就连和五条悟的独处时光,猫也会反过来照顾自己的小跟班,一边展示自己的男友力一边摸着小真的头说:“没有关系的哟,没有关系的哟,这样的小真也很可爱。” 于是禅城真在毫不意外在本该成为靠谱大人的年纪,变成了家政能力还要倒退一大截的可怜家伙…… 不,倒不如说,在这种情况下她能学会做饭反倒是件怪事。 “为了我,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猫漂亮的蓝眼睛里带着狐疑,写满了明晃晃的不信:“当真?” 禅城真蜻蜓点水似的在他的脸颊上快速吻了一下:“当真。” 轻飘飘的回答本身没有什么说服力,可是加上一个吻以后,就变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贿赂。 于是他们两人又顺理成章地滚到一起了,猫确实是一只好猫,漂亮、美丽,有着光彩照人的肩胛和精致的锁骨,肌肉流畅,腰肢劲瘦,禅城真顺着他的动作将手轻轻搭上去,就能一手卡住这俊美的年轻身体盛着风流的腰窝。 对方总是尽心竭力十分温柔,但是再怎么温柔也是一只食肉的野兽。肌肤被滚烫的气息温暖着,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清冽的香味,仿佛回到了某个竹林里的夏日…… 禅城真瞧见恋人的眼睛亮晶晶的,两个人的眼睛都映衬着对方的倒影。 她用食指去抚弄他的手,果不其然得到了猫一样的反应——被五条悟抓住以后强迫性地十指相扣。 “明天要和我一起吗?”他汗涔涔地问道,“一年级的学生……除了惠以外都没有看过你。” 在做正事,或者说生死存亡危机的时候,禅城真的态度是积极的、毫不懈怠的,但她其实在其他时候,颇有一种懈怠的、玩弄他人的才能。 “哦,明天呀,我记得明天好像是姐妹校交流会吧?” “你不想过来吗?我们俩可以在一起待一天。” 五条悟俯下身来轻轻蹭着她的脸:“到时候京都校的都来,我还给他们准备了惊喜,搞不好会成为众矢之的呢……你忍心我一个人?” 猫好,猫非常可爱,于是禅城真点点头答应。 她想,在夏油杰死掉后悟似乎变得有些怕寂寞,好像是担心小真也会在看不到的地方骤然消失一般,忽而变得有些过于黏人。 对于小猫的撒娇,禅城真向来照单全收。对于禅城真的飘忽不定,悟大人每次见到她以后,就像是被寄养到其他地方的猫咪一样,有些不满,但是又非常快速地跑过来索要抚摸。 猫有些分离焦虑症,长久看不到看不到人就会变得非常吵闹。 但是禅城真又不得不计划把猫塞进航空箱里…… “我会去的,悟,不过我要提前知道那个惊喜。”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看着对方时都在想:何德何能有这么漂亮的一个老婆! 第55章 第二日禅城真果然空出时间参与姐妹校交流会。 来参与的教师她每一个都认识, 处在中间简直比她的男伴还要如鱼得水。 歌姬和冥冥是小真在学生时代关系顶好的同期,芽吹还是她专门塞进京都校的线人,夜蛾正道是经历过五条悟和禅城真学生时期的受害者,对禅城真的大驾光临更不会多说什么话。 唯有京都校的校长乐岩寺嘉伸看了她, 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迫于在众人面前, 最终忍住了。 虽然禅城真严格来说是京都校出身, 但她转到这里时已经接受了御门院和加茂的两轮投资, 早就在各方面初露峥嵘。 对于换了一茬的同期和老师, 她的态度依然体面又周全, 可毕竟不再是以前那个连歌姬会升起保护欲,在演习中撸起袖子说‘我来保护你’的可怜家伙。 所以除芽吹是个例外, 京都校没谁能和这位貌似通情达理的姑娘建立起深刻的羁绊。 基于这一点,和在场其他人各有各的交情不同, 乐岩寺嘉伸更习惯于从政治的立场判断禅城真此番行为下的用意。 他是咒术界保守派的领头羊,而咒术界本身就是陈旧又崇古的风气——家族历史越长越好, 术式越古老越有派头, 就连咒具和咒灵也要是从古到今流传下来的才会厉害。 今人必定不如古人,所以大家不需要去追寻变通, 只需要遵守先人留下来的惯例。 这种想法在咒术师之中相当有市场, 实际上, 在五条悟出生之前, 咒术界的发展也确实如此。 保守派的势力向来很大,不过但凡什么团体一大,就会因为权力变得不再单纯。高层们为了挣得话语权来尤爱提出各种新主张, 所以除了保守派外, 咒术界还有专门与之打擂台的革新派。 随着大家为了利益各种你来我往、另起炉灶、各树一帜, 其实保守派也不见得保守,革新派也不见得革新。 这种现象直到禅城真作为政界新星强势来袭,此后无论是什么‘保守派’、‘革新派’,统统在她的钢铁手腕下变成了需要听话的小猫咪。 禅城真想要推行的政策没有不完成的,禅城真想要做到的事没有不称心如意的。 这么多年来,咒术界其实不缺背景和实力兼具的年轻人,但他们想要大展身手的野心最终会在老油条们如同痼疾般的腐朽下,一日又一日地被消磨殆尽。 咒术界的势力盘根错节,高层们如同积久而成的癞疮,和整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他们怕死,怕失控,怕失去权势,所以任何超出常理的变数都要扼杀…… 可禅城真不一样,她并不正直,却相当喜欢变数。 这位众所周知的魔女、所图甚大的野心家,最热衷于生变之时借机盈利,扩张权势。 迄今为止咒术界最大的变数便是她带来的技术变革,禅城真因此在咒术界站稳了脚跟。 这就像是一个散发着剧烈芳香的鱼饵,保守派们明知道它不怀好意,可总有人或者势力会禁不住诱惑选择拥抱这份馈赠。 据说禅城真至今仍在接受移植术式的委托,每年的成功案例相当之多。明面上大家都将这种行为视作一种忌讳,直到不得不提的时候,才会装作中肯地评价说:“后天绝不如先天得心应手。” 但高层们只是腐朽,又不是真心什么都不懂得的糊涂蛋—— 一对血统优秀的夫妻生下有天赋的孩子的概率是多少?他们的小孩继承祖传术式的概率有多大?等这孩子平安长大,成为一级咒术师以后,又能为整个家族服役多久的时间? ……要知道,御三家的家主也有生不出继承人的烦恼,族内的嫡系也不乏生出平庸的后代为人耻笑。 而在禅城真这里统统都可以做到量产,只要术式能留下来,作为载体的血亲还可能会有缺乏的情况吗?纵然对后天的咒术师抱有成见,可他们作为私军却是股令人眼热的力量。 这十年,禅城真的手术预约就没有断过,但两所咒术高专的招生人数并没有增长……可见咒术界的聪明人不少,大家都在私底下展开了一场紧锣密鼓的军备竞赛。 这时候哪怕有头脑清醒的家伙,除了一口咬上去以外,已经别无其他办法。 这么多年的时间,纵然当初移植的只是七岁的小童,也长成了可当一用的年轻人。 禅城真的触须如同树干的根茎一样借着高层之手密密地扎根在咒术界的土壤里,没有谁敢跟她叫板,也没有谁能估算出这女人手中究竟有多大的能量。 虽然是保守派的领头羊,但乐岩寺嘉伸在面朝着她的时候,通常是以一种下属自居的态度。虽然因为大势不得不服膺,可大家也不希望就这样眼睁睁地瞧着禅城真一人坐大。 毕竟二十多岁的禅城真已经让人无法忍受,这几年御门院家的势力也逐渐被让渡到她的手里,俨然只等发生什么重大事件,便将家主之位传到她的手中。 咒术界和阴阳道经营不下千年的基业简直是在为这女人做嫁衣,两股力量里应外合,她现在的一时兴起完全就能引起全日本的震动,现在的威势就如此,再继续放任下去不知道会怎么样。 禅城真时不时会来咒术高专探班,但来参与姐妹校交流会还是第一次,联系到前段时间一直都在海外,保不准是和五条悟在私底下商量了什么…… 乐岩寺嘉伸思绪万千,总觉得心绪有心不平。 直到他所想的另外一个人推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带着熟悉的浮夸风格闪亮登场。 “除了给京都校的各位礼物以外,我还给东京校的大家带了礼物哦——蹬蹬蹬蹡蹡!” 粉头发的男子高中生从里面生龙活虎地钻了出来。 “是死而复生的虎杖君!” 乐岩寺嘉伸顿时应声瞪大了眼睛。 莫说在场的其他人,就连虎杖悠仁的同期们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反应冷淡。 唯有他之前一直注意的禅城真,仿佛看见一场精彩的闹剧般悠然地叹了口气,然后在五条悟的笑容下‘呱唧呱唧’地鼓起掌来。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包庇宿傩容器活下去难不成是她的授意? 整个咒术界中除她和五条悟以外,估计没有一位人物愿意对这件事乐见其成。 年过七旬的乐岩寺嘉伸虽然德高望重,但在政治上并没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时不时要承受来自高层的施压,另一方面,在和五条悟的交流中又得不到多少尊重。 但没有一件事能比禅城真在此刻的倾情鼓掌更能让他血压飙升。 宿傩容器已经突破了高层们的底线,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继续与禅城真的势力媾和,咒术界竭力保持的平静会被打破。 他已经能想到这位鼎鼎有名的魔女,该用什么样的手段党同伐异。她会像鹫鸟一样站在高台上俯视如今的局势,包括五条家的六眼……每个人都逃不脱沦为她手里的棋子。 乐岩寺嘉伸不期咒术界会变得永无宁日,为了防止情况滑向预料中的那个深渊。 哪怕冒着开罪禅城真的风险,他再三思索下,在团体赛开始之前,向学生们发表了自己的决断:“……在比赛的时候,你们要尽力杀掉宿傩的容器虎杖悠仁。” —— 和乐岩寺嘉伸的满脸严峻相比,禅城真的状况悠闲得简直像是小学生郊游。 学生们入场以后,他们在事先准备好的观影室内,观赏冥冥乌鸦提供视野的实况转播。 禅城真是客人,理所应当占据了视野最好的第一排,悟大人早在出门前就给她的包里塞满了各种零食。 她此刻毫无顾忌地拿了出来,试图向在场的所有人分享自己目前较为沉迷的北海道雪饼—— 冥冥拒绝了。 京都校长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声‘不用’。 歌姬正忙于和禅城真身边的五条悟吵嘴,并且在五条悟当着她的面拿了一块雪饼后,气鼓鼓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骂骂咧咧说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尊重’。 加茂芽吹向来不会拒绝禅城真,不过她的神态有些郑重:“……前辈。” 在赛前动员之前,乐岩寺嘉伸单独和京都校的学生见了一面,那时候的加茂芽吹并不在场。 她是加茂一族的嫡女,可身上有关于禅城真的标签却更重。 在‘失去’赤血操术的术式以后,她在明面上靠着体术和咒力保留二级咒术师的评级,所有人都明白她没有前途,只是出于面子给她几分尊重。 加茂芽吹明白禅城真的用意,这几年里她静下心多学多看,在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角度里观察到了许多事,从老校长看见虎杖悠仁时的神态中,就猜到了他会做什么事情。 不过禅城真本人却没有把芽吹的提醒放在心上,反而把一整袋雪饼都放在她了手里:“放宽心。” 禅城真对周围的年轻人向来都持着放养的态度,无论是天体科教室的那些学生,还是家里可爱的小樱和小惠…… 她坚信要让雏鹰学会飞翔,长辈们总是要率先放手,监护人唯一需要做到的事就是确保他们不会迅速夭折。 就这一点而言,禅城真还是十分相信五条悟,她只需要在旁边悠闲地抄着手看着。 小真施施然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然后和小悟交换已经拆开的零食。 两个人一会儿“吃吃你的”、一会儿“尝尝这个”,在封闭的观影室内上演了一场毫无营养的肥皂剧。 就在禅城真因为无聊快要开始打哈欠的时候,房间内代表着咒灵数量的所有符纸都尽数燃烧起来。 “有敌人。”她说。 乐岩寺嘉伸注意到她说这句话的语气非常笃定,他知道自己难免是在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但他总觉得禅城真的到场和今天的意外不是巧合。 然而五条悟就像是每一个坠入爱河的毛头小子,丝毫没有察觉到半点的不对劲,还在邀请犯罪嫌疑人前往现场欣赏她的成就。 “看来到该活动身体的时候了,”他说,“小真要一起过去吗?” “我是客人啊——” 禅城真露出一种‘不想动弹想睡午觉’的神色,又改口说道:“不过,如果悟大人要出手的话,我愿意去瞻仰你帅气的英姿。” 五条悟看着禅城真,替她带好了遮阳帽,语气里透着笑:“不会让你失望的。” 【作者有话说】 小悟:我老婆在干什么我肯定知道! 第56章 禅城真说她只是一个观光者, 果然全程就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 小猫大发神威的样子很帅,啦啦队小真给十分。 小猫在天上遥遥向她比了一个wink,这种热情的态度小真打一百分! 入侵高专场地的咒灵被驱逐以后,学生们的目光在朝着别人撒娇的五条老师和作为撒娇对象的年轻女士身上打转。 钉崎野蔷薇和虎杖悠仁表面上严肃, 实际上在身后不停地用手戳满脸无动于衷的同期后背。 他们放低声音窃窃私语:“真的有耶……” “竟然真的有?” 伏黑惠本身不想加入他们的话题, 但两个人在旁边嘀嘀咕咕的存在感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真的有什么?” “另一半啊, 就是所谓的彼女!” 钉崎野蔷薇说:“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就在前不久, 老师他还在因为你被女孩子搭讪说你是只偷腥猫呢, 结果转头他就掏出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她只是向我问路而已, ”伏黑惠纠正道, “其次,老师他本来就有女朋友, 再者,我记得当时这样做的也有虎杖和你。” “重点难道不是在于他竟然能长期持有对象这件事上吗?” 野蔷薇握拳:“谁能忍受和这种家伙24小时共处一室啊……好一个心态平和的忍人。” 伏黑惠没有说话了, 他双手插兜,看了看开始大猫依人的五条悟, 又看了看脚下的地面, 有点为自己自投罗网去做忍人这一事实感到局促。 作为禅城真家的孩子,他在这两人重归于好以后, 沦为了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伏黑惠的老爹伏黑甚尔本身就是个极为不着调的家伙, 喜欢□□、赌马, 常年在外不着家。 要不是遇见了现在的雇主禅城真, 让他多少收了点心做家庭煮夫,伏黑惠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可能会长到十五六岁,连父亲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据说他是因为担心老板的钱多到花不出去才选择待在她的身边, 平时的生活里, 也从来不掩饰自己正在傍大款的行为…… 照理来说, 没有哪个正直的人会忍受被人当成冤大头的待遇,但禅城真却从来笑眯眯地不怎么生气。 就连有时候他说教老爹两句,这位年轻的姐姐都要反过来为伏黑甚尔说上两句好话:“哎呀,没关系的,甚尔君他不会太过火的。毕竟我们是所谓的命运共同体。” 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交情,伏黑惠不清楚,但禅城真确实将他当成了货真价实的自己家的小孩。 在童年的经历里,伏黑惠不止一次因为父亲的缘故寄人篱下,有些人将他视作客人,有些人将他视作家人,他不至于连那么明显的区别都分不清楚。 和姐姐禅城樱注定要走上魔道不同,家里人对伏黑惠的规划非常松散。 父亲伏黑甚尔照旧是不靠谱的,他说:“原本我觉得你在禅院家会有前途,但禅城、禅院,就差一个字,其实也差不多……如果落在大小姐的手里,我觉得亏个十亿也不难接受。” 而禅城真总是很忙,但她是个出色的监护人,就算忙到有时候毫无音讯,也会出现在家长会和毕业典礼上。伏黑惠曾以为她只在乎小樱,可禅城真每次同样都不会忘记拜访他的班主任。 “我从老师那里了解到你的情况,不错,非常不错,除了殴打同校的同学以外,简直无可指摘……一直以来你的偏差值都非常好,照这样下去进任何一所名校都易如反掌。不过听老师说,你想要去咒术高专就读?” 在中学毕业之前,他和真小姐有这样一段谈话。 禅城真沉吟时,茶绿色的眼睛透着深思:“虽然有时候带你和玉犬们出去玩,但那是我觉得人应该正确掌握自己的天赋,否则会引来灾祸。咒术师不像魔术师那样非做不可,所以我觉得你应当再考虑一下。” “我正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是不是甚尔君朝你说了什么?”她反问了一句,在伏黑惠答跟‘父亲没有关系后’点了点头,“可以问问为什么吗?即便我不问,你们的校长也会问的。” “因为私心。” “什么?” “我感激你将我当成家人对待,因为父亲的原因,但我也期望你继续将我视作家人对待,不过是出于我的原因……也就是所谓的命运共同体。” “共同体?”禅城真听闻以后笑了,“命运可不是那么好共同的。我不是善人,甚尔君也不是善人,等你成为咒术师以后就会发现,我几乎是大多数人联合起来抵抗的大反派……” “可你在完成一个更好的世界,我看到了,而我也不是正义的伙伴或者英雄。” 禅城真最终没有反对伏黑惠成为咒术师,家里的小孩只凭生活中的一面就判断她是在做好事,瞧上去有些意气用事,不过意气用事正好是年轻人的特征。 和业界里认为她抚养伏黑惠是为了【十种影法术】,从而图谋禅院家不同。 如果说十年前的禅城真可能需要这种助力,但现在的她已经够大了,强迫天真而不知情的年轻人为自己卖命,这会为她真正想达成的局面埋下隐患,她反而会去阻止这件事。 所以禅城真只是说:“要相信你的判断,而非他人的判断。此外,不要死得太快,这是我唯一能教给你的。” 作为名正言顺的监护人、长辈,照理来说,该由禅城真来带领他来领略丰富多彩的咒术师生活。 但禅城真太忙了,以至于偶尔会外包原本属于自己的事务。 就譬如说姐姐禅城樱的功课,有的时候是由她的英灵喀耳刻来辅导,而伏黑惠就顺理成章地被外包给了她的男友五条悟。 在正式决心要做咒术师以前,伏黑惠只有在真小姐在场的时候,才和这个年轻且不庄重的男人有相处的机会。 他们会一起出门遛狗,然后教导年幼的伏黑惠如何应付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咒灵。 五条家的家主从未放弃过和女友尽快结婚的打算,所以在禅城家的孩子面前,总是表现得尽善尽美,试图通过这种方法告诉禅城真他究竟有多么宜室宜家。 可另一方面,伏黑惠和伏黑甚尔的脸实在相像,加上他总认为某位术式杀手没少借职务之便在女友身边吹耳旁风。 使五条悟始终做不到像对待禅院樱那样始终和煦的态度,只要在禅城真看不到的地方,这家伙的臭脸、恶劣的品行就会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暴露出来—— 从决心成为咒术师起,伏黑惠和五条悟熟悉程度直线飙升。 这使得他原本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动摇的心绪生出难以言喻的后悔。 “不过,我好像听过老师提到他的女朋友。”虎杖悠仁突然灵光一现,“有一次他不是急冲冲地下班,说自己的女友回来了吗?” 钉崎野蔷薇在同期确切的描述下,似乎对那天的场景找回了些许的印象,并且对此大为诧异:“……什么?我一直以为那是他想要早退而随便找的借口!” 虽然这话有些过分,但确实像极了某个家伙的作风。 应该为他该靠谱的时候确实靠谱,但是在不靠谱的地方也从来没让人失望过——他态度轻浮,胡说八道,喜欢百无禁忌地大开玩笑,所以,为了早点下班而特地编造出一个热恋的恋人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但那位本该是捏造的漂亮女朋友却实打实地走到了现实里,还在三言两语安抚好邀功的猫咪以后,主动走过来朝他们几个人搭话了。 “野蔷薇同学和悠仁同学……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们吗?悟他平时请你们多多包容了。” 虎杖悠仁听罢以后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老师他非常照顾我。” 钉崎野蔷薇则是被她一派友善的态度勾起了几分亲近之意和好奇心,凑上去询问禅城真的名字。 “哎呀,我们老师平时可真是小气,有这么一个漂亮女朋友,却不愿意和我们说起有关你的事情……” 然而得到的答案却令人大吃一惊,那位娴静温和的大美人这样回答说: “是我叮嘱他不要这样做的。” “为什么,你们俩明明那么相配不是吗?” “可是爱意何必公之于众?只要两个人心意相通,根本就不需要世人的祝福。” 钉崎野蔷薇已经说不出今天是第几次吃惊了。 她第一反应是觉得这话竟有几分歪理,第二反应是想起老师奔向真小姐时的甜蜜,第三反应是那家伙该不会落入了渣女的陷阱。 要提醒他吗?可是五条老师平时看起来那么聪明…… 野蔷薇看着禅城真,眼睛瞪得圆圆的,竟然有几分可爱,而旁边的虎杖悠仁正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好在原本一脸理所当然的禅城真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语气让人安定:“开玩笑的,只是为了避嫌。” “避嫌?” “不仅是你们,悟以前的学生也是。你们的前辈真希是我的表亲,但在入学以后我同样没怎么和她联系。” “真小姐也是一位咒术师,可既然是咒术师……” “正因为真姐她是咒术师。” 从刚才起就沉默的伏黑惠说:“真小姐的身份比较敏感,如果我们离她太近,会自然而然被划进他的党派。” “党派是什么意思?”钉崎野蔷薇捕捉到一个陌生的词语,“伏黑你怎么一副知情者的样子?” “还有,别以为你刚才改口得快我们就没有听见——‘真姐’又是什么叫法?” 虎杖悠仁跟着对他投来怀疑的目光。 “怪不得刚才起就是一副镇定的模样——你这小子!至今依旧神神秘秘的……” 就在两个人开始摆出严刑审讯的架势,禅城真刚好开口替自家小孩弥补: “这不怪惠君啦,因为咒术界不止打打杀杀,还有很多人情世故。他不说,和我让悟避嫌是一个道理。只是不想将你们牵扯进大人们阴谋。” 三个人之间的打闹,究其不过是一场玩笑。 有了正当的解释,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就将夹在中间的伏黑惠松开。 宿傩的容器眼睛里带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清澈和懵懂:“可是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们了呢?不需要避嫌了吗?” “因为快结束了。” 禅城真答,她的视线从虎杖悠仁的面纹上扫过,耳边响起了一声莫名的冷哼。 “马上一切都要结束了,无论是大人们的斗争……还是大人们的阴谋。” 【作者有话说】 惠是有幸福家庭的惠,哪怕家庭组成有点奇怪,所以没那么抵抗做咒术师。 当然,再交代一些事,本书也快要完结了)。 第57章 正文完 在姐妹校交流会的一片混乱中, 咒术高专的忌库与此同时也传来了被盗的消息。 禅城真的袖手旁观多少打消了羂索对她倒向咒术界的疑虑。 保下宿傩容器的人有她,放任真人盗走宿傩手指和特级咒物·九相图的人有她。 期间禅城真对他的计划完全知情。 而就在这个最关键的节点,就在一众咒灵离她和五条悟这么近的地方……坐视这场袭击的发生。 “真人好像杀了不少人呢。”她在事后如此说道。 “小真在埋怨我?” “没有,没有, 只恰巧是我的政敌罢了。” 禅城真用手托着下巴, 轻轻地靠向咒灵的方向, 真人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褒奖, 很高兴地任由她靠着。 羂索不难猜出这女人的真实想法, 她狂妄、激进、大胆, 并且过于不知满足。打见面起, 就从来不掩饰想要将一整个咒术界收入囊中的野心。 禅城真不喜欢妥协,所以绝不甘于做一位处处受限的领袖, 然而咒术界的老古董们又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权力,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撒手—— 她想借外力对这个多年不生动荡的势力进行一番大清洗, 等那些人被修理完枝干,拔掉了牙齿和指甲, 任他们脑袋里的思想再怎么顽固再怎么腐朽, 也不过是一条只会殷殷作吠的老狗而已。 羂索对她的做法并不感到意外,老实说, 禅城真按捺到此刻才掀起腥风血雨, 才是最出乎意料的事情。 如果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顺利实现, 相信禅城真很快就能渔翁得利。 在咒术界的一片仓皇中被冠以救世主的称号, 然后再名利双收。 只可惜她遇上了羂索。 羂索根本就不打算实现一个咒灵取代人类的世界,也根本不像实现一个所谓的‘咒术全盛的平安盛世’,他只是想要促成一个自己许多年前诞生的想法。 咒力的最优化。 也就是所谓的将人类和天元同化……然后再看一看究竟会诞生出一个什么样的可笑结果。 届时的禅城真, 无论是一位怎么样踌躇满志的阴谋家, 在得知死灭回游也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吧。 没了人类, 政治和权势也就成了空想。 想必这位态度一直棱模两可的特级咒术师,肯定会临时倒戈站出来阻止他的计划。 但那时候宿傩业已复活,五条悟已经被封印。 禅城真的特级在于智慧而不在于战斗,她出手的次数并不多,想来也不会比九十九由基更加棘手。 羂索有些期待她得知野马脱缰的神情。 —— 计划封印五条悟的那一天,禅城真正抱着宠物吃着薯片,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 薯片是伏黑甚尔买的,因为禅城真事先说想要吃薯片厚蛋烧,但现在看来,在甚尔大厨动手之前她就能把食材吃完。 而宠物是女神大人的爱猪,小小的,粉粉的,没有任何一点世人对猪这种生物的刻板印象,软得像是一个抱枕。 禅城真每吃一口薯片,也会反手喂它吃上一块。 比起魔术界大名鼎鼎的冠位魔术师(虽然很有贿赂因素),炙手可热的特级咒术师,呼风唤雨的御门院少当主,她此刻懒洋洋的模样恐怕更符合共济失调的二十一世纪当代大学生。 由于周围人在生活中的无条件溺爱,禅城真已经完成从‘偶尔良心会挣扎两下的废物大人’到‘毫无波澜的废材大人’的顺滑转变,每天在家中的日常发言top3差不多是‘这个好吃’、‘那个还有吗?’、‘饮料的味道不错’。 家里人都出门了,直到她懈怠地打了个哈欠,开始为这个难得的假期专门去折磨谁比较好作考虑。 电视里突然插播了一条临时的新闻,报答在涩谷的地铁站里发生的突然事件,而与此同时,禅城真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也跟着响起来。 “喂?” “这么重要的时刻,禅城小姐不过来吗?” 熟悉的声音,怀里抱着的粉红小猪开始用嘴顶她的手。 禅城真轻轻地‘唔’了一声,才把封印五条悟的计划重新读取进了自己的脑袋中。 “我觉得交给你们做挺好,俗话说,要避嫌不是吗?我和悟那家伙那么亲密……” “小真——” 另一边传来了真人大大咧咧的招呼声,不出意外是他从羂索手里‘抢夺’了电话:“小真你还是快来吧!花御、漏壶大家都来了哦,这么有纪念意义的团建怎么可以缺席?快来嘛,快来嘛,小真!” 蓝发咒灵的声音非常欢快,他的语速又快,语调又像是撒娇,足以听得出他在被困在涩谷站的人类中玩得非常开心。 但禅城真心知这是他们这些咒灵们的最后一次团聚。 —— 在涩谷的地铁站里。 一场激战以后,活着的狱门疆被抛在五条悟的面前,流淌着鲜血的眼睛在他面前展开。 五条悟本欲躲开,她和羂索拾级而下,披着咒灵操使皮囊的诅咒师站在身后朝他打了一声招呼。 “哟,悟。” 就如同发现自己身后出现黄瓜的猫咪一般,最强咒术师猛然回头。 他那不可置信的眼神明晃晃地告诉禅城真—— 他应激了。 与此同时,原本和羂索一样笑眯眯的禅城真突然暴起。 “羂老师以后这种活动就不要叫我们家悟了,今天我的猫一看到我就委屈巴巴地要哭了,虽然我们家悟性格不怎么样,但是一直是我的心头肉,所以一哭我就受不了,以后这种活动我们小悟就不参加了——天杀的诅咒师我要把你的额叶切除改造,大脑重新编程塞进魔术礼装做湿件计算机!” —— 禅城真和五条悟。 唯利是图的政治生物和我行我素的五条家主。 这两个组合凑在一起,要么有人会觉得是一方对一方的蒙骗,要么有人会觉得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利用。 毕竟其中的一方总是兴高采烈地向周围的人宣扬他们两个是纯爱,而后者总是用淡然的语气说‘我认为我们还是暂时不要谈婚论嫁为好呢’。 爱是最容易变质的东西,哪怕相当一部分人围观过他们俩的恋情,而高专时期的禅城真总是瞧上去对五条悟痴心不改……但漫长的时间总能改变许多事。 就像和蔼可亲的小真学姐成为咒术界赫赫有名的黑幕—— 五条家的六眼虽然是个天才,但也很有可能是一个被过去热恋的泡影钓着的傻小子、冤大头。 最讨厌烂橘子的人会喜欢上一个烂橘子,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可笑的事。 但对于禅城真和五条悟来说,两个人对外的宣称其实都没有说谎。 他们只是普通地谈了一个太过漫长导致别人觉得疑影重重的恋爱,普通地因为一些可爱的‘小问题’而暂时搁置踏入礼堂的脚步,普通地十年如一日地依旧保持着纯爱的浓度。 漫长的光阴总是会改变点什么,就像高专的五条悟总是锲而不舍地想把禅城真圈在怀里,而现在的五条悟总是在向别人宣示主权的时候,试图把自己塞进禅城真的怀抱里,然后被禅城真告知他‘已经是一只不小的猫咪’。 一切都好像在变,但只要最重要的没变,所有的变化就只是让他们的感情变得更美妙而已。 而现在,随着咒灵祓除,诅咒师伏法,咒术界也因为这个事件产生巨大的动荡,那些可爱的小问题也紧随之不再是个问题。 “悟大人呆呆的。” 禅城真吐槽说:“我明明事先已经向你透露过计划了……然而还是差点被狱门疆抓了进去。” 听了某个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评价以后,猫开始不服气地为自己叫屈: “演反派当然比做正派轻松啦!但是看着小真和杰的身体一起出现,怎么可能不呆嘛?” “所以要真被抓紧去了该怎么办?我无论如何都还好,要是你死了,就太得不偿失了……” 话虽这么说,但禅城真清楚接下来的流程,以五条悟的臭屁性格,肯定下一句话就是——‘没关系的,我可是最强’之类的发言。 可五条悟闻言只是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罩在之前的战斗中不知道哪里去了,脸上还沾着因为无暇顾及被溅到的鲜血,瞧上去既无辜又懵懂。 他说:“啊,这种事我都已经想好了,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的眼睛拿去。” 禅城真看了他一眼,没有预料到他竟会说这种话,又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般,重新上下打量他。 “你是笨蛋吗?” “不是,如果我死了,作为恋人的你多少该拿到我一部分遗产……我知道你在收集眼睛。” “还是去找硝子吧,反转术式终于治不好你计算量过载的大脑了。” 五条悟停下脚步,握住禅城真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术式倒是其次,你可以通过眼睛得到别人的记忆吧?所以,这样正好能见证我对你的爱情。” 第58章 后日谈(上) “这是什么?” “疫苗, 卡介疫苗……开玩笑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我关于咒术界未来的设想而已。” 在特级咒术师的聚会中,禅城真向众人展示了几支被保存在冷冻环境中的针剂。 “你每回一谈设想,整个咒术界都要为之遭殃。” 夏油杰在旁边说道。 距涉谷事件已经过去两天, 他额头上的线被拆掉了, 在反转术式的作用下没有留下什么疤痕。此刻落座, 换下了盘星教时期的五条袈裟, 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常服, 因此从神态和语调上看终究和以前有那么几分不同。 九十九由基从一入场, 就为竟然有人能死而复生而感到惊讶。 她对夏油杰的状况充满了好奇, 哪怕是在禅城真讲话的时候也时不时转动目光盯着他看。 “我说,报告上不是说夏油杰的尸体被诅咒师占据, 所以发动了涩谷事件……?” “报告上没说,我还能把夏油杰本人给塞回来?那就是我忘记写了, 实在抱歉。” 禅城真替当事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的神情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没有从这句话里听出所谓的抱歉。 在两天前, 五条悟发表完遗产感想以后, 便情绪低落地表示要把杰的身体带回去重新火化安葬。 禅城真听闻以后点了点头,然后再度点了点头:“是该把杰接回来了……等一下, 你要把杰的身体拿去火化?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其实还没死?” 五条悟倏而睁大眼睛, 连湛蓝的瞳孔都变得无比圆润,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禅城真看, 就好像自己朝夕相对的恋人忽然变成了长着小尖牙和尖角的恶魔。 “你说什么?” “我说杰还没死,我没把这件事告诉你吗?” “开什么玩笑!当然没有!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即便是猫,也觉得禅城真的这个玩笑有些过分了。 他围着小真转了一圈, 嘟嘟囔囔的好像积累了满腹的抱怨, 最终又舍不得实施什么实质性的报复, 只好动手把禅城真抱住,试图把她闷死在自己的胸膛里。 “抱歉啦,悟,这是最后一次了……因为事情实在太多了!” 禅城真当然不会将这种事视作真正可以忽略细枝末节,但是要是提前告诉五条悟的话,这个家伙多半不会同意。 毕竟这是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人都没有异议的结局,他们是挚友,再亲近的人也不能违背本人的决定。 所以她选择在当时尊重夏油杰的命运。 只是咒灵操使在清算自己和挚友之间的纠葛时,好像完全忘记了他和禅城真尚且有一层盟友关系。 众所周知,禅城真的敌人通常都会很惨。 但实际上,不被视作自己人的盟友的待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往轻点讲,有人生不停地被她加大难度的韦伯同学,往重点讲,有被羂索牵连得全族灭亡的加茂家主。 然而唯一让她略感不快的是在圣杯中的合作者间桐雁夜,自己撒手人寰的时候死得倒痛快,还把和小樱旅行的约定甩给她……断气断得太痛快了,导致瓜分间桐家遗产时不能证明这家伙还活着,要不是间桐鹤野识趣,否则还有的折腾。 关于还有利用价值的盟友未经她的允许死掉,导致后续生出许多麻烦,禅城真对此有很多话要讲。 经历了此等前车之鉴,禅城真在见面的时候进行一些预防措施,在事情发生后对当事人的身体动些手脚—— 也是合情合理,不难理解的一件事吧? 靠收集眼睛发家的魔女,可不会对不尊重死者的行为有什么心理负担。 当禅城真抱着一只粉红色的小猪走出他们的家,五条悟根本抑制不住自己表情中的怪异:“你说这是杰?” “没错,杰。” 禅城真说:“总得要有个临时的身体吧,正好女神大人那里有很多很多小猪。不过你放心,杰他绝对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你可以摸摸它,喂它吃一点水果,不过不要喂太多。因为惠很喜欢它,来这里一年胖了九斤。” 她把哼哼唧唧的粉色毛绒猪崽翻了过来,向五条悟露出柔软的地皮。 然而五条悟的第一反应却是从兜里摸出手机,找到联系人里的硝子,拨了一个视频电话过去。 —— “你们的事我不想参与,”说到这里,九十九由基打断了禅城真的讲述,“但即便是夏油杰本人,而不是那个冒名者,他不也该是个通缉犯么?为什么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尽管咒术师都有攻击诅咒师的义务,但介于她做了许多年特级咒术师,却从来没有主动履行过一次特级该有的义务。 因此,夏油杰究竟是诅咒师还是通缉犯都无所谓,她只是好奇他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要解释这个问题,就不得不回归这次集会的主题了。” 禅城真不紧不慢地说:“众所周知,咒灵是人类负面能量聚集在一起产生的生物。咒术师能够控制体内咒力的循环而不会外泄,而普通人则会因为无法控制而溢出……这就导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咒灵。” “这种常识就不必再讲了吧。” “习惯性卖弄知识了,因为每次向高层演讲的时候总要关照一下他们的学术水准,抱歉。” 清亮的茶色眼睛望过来,沁人心脾,令人很难对她的话产生什么拒绝。 九十九由基叹了口气,摊开手表示自己的妥协:“我和夏油君在好多年前就有过相关的讨论了。” 她说:“想要创造出一个不会产生咒灵的世界,要么消除所有人类的咒力,要么使所有人类都能控制咒力……我听说禅院甚尔在你的身边,莫非你找到了去咒力化的办法?” 九十九由基坐在椅子上原本摊着没有正行,讲到这一点,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坐直了身体朝禅城真凑过去。 “伏黑甚尔。” 禅城真说:“天与咒缚的形成原理有些复杂,我需要打量的样本,况且,把自己的属下拿去做研究实在太不通人性了。” “我倒有些期望你把他拿去做研究了,”五条悟插了一句,“至少比每天在你身边为我上眼药要强些。” 男人的胜负欲就是禅城真第二天在谁那里多吃了一口饭,马上会被解读为其他地方没把她照顾好。 好在禅城真拥有面临腥风血雨而面不改色的心理素质,否则她也没办法在许多地方安那么多的家。 “但我们都知道他的话不实——回到正题,目前来说,我也是第二派的。” 禅城真将重点带回了事先拿出来的样品:“所有人都变成术师,和术师变成所有人,听起来像是消灭咒灵的最优解,但从执行层面来看,无论哪个办法都很麻烦。” “即便杀死所有的非术师,也不能确保生下来的孩子都是术师,从市场经济和政治发展看,我更不提倡那么做。而将所有人都变成术师,从技术方面就是一个大工程……” “且不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从普通人到咒术师的身份转变,到时候社会治安又会产生怎么样的乱象。光是所消耗的财力、物力、人力就足够令人焦头烂额的了——所以我折中了一下。” 九十九由基明明被勾起了兴趣,但嘴上还是要抱怨:“真是好会卖关子啊。” “我们为什么不能添加一道控制体内咒力循环的自动化程序呢?” “哦……确实可行,听上去像是天方夜谭,但我相信你能办到。” “具体的形态以术式的方法实现,产生出来的咒力在身体里做一个简单的循环,然后用以强化自己的肉体——很简单的术式,工程量也不是很大,对于我们这些咒术师来讲,更算得上是使用咒力的本能。” 禅城真对原理的解释不算晦涩困难,但从实际上的操作和技术来看,便足以窥觊这个人的智慧和才干。 但在场的人都是特级咒术师,不是脑子里连高等数学都拿不到及格的咒术高层,只喜欢古旧教条的他们本能地排斥身边一切又新又好的东西,不知道创新是为何物。 对于这样的人,要糊弄他们其实非常简单。 只需要把自己的结果打扮得如同电视购物栏目一样花团锦簇,再扯下几个时下流行又尚未研究清楚的名词,这群人绝对会头疼地放弃亲自去弄懂这些问题。 就像每个被保健项目骗走无数钱财的千万富翁,顶多派上自己的下属来督促这些项目的推进—— 而他们的下属正好也是什么都不懂的混账,只好编一些好话来骗自己的上司。 这就是禅城真在咒术界一直无法被取代的现状。 “我听说至今为止,都没人能搞懂你那移植术式的原理。” 尽管在场的五条悟和夏油杰一副业已被说服的样子,乙骨忧太的立场又天生偏向自己的老师,但这不妨碍九十九由基向禅城真提出自己的质疑。 “前者愿者上钩,姑且就不说什么了。而这个想要起到成效,就必须要推广,我们要怎么样才能确定它足够安全和无害呢?” “我不会负责这个项目,以我的技术,哪怕通过再多的试验也不会没人相信这里面有后门。” 禅城真说:“实际上我打算让夏油杰负责这个项目。涉谷事件参与的咒灵中有一个名叫真人的,我相信辅助监督在此前已经上交过不少有关的报告了。它能改变人的肉体和大脑,从而使其转变为咒术师。” “让杰用咒灵操术控制它,将人类一个一个地觉醒术式,效率太低。所以我根据自己的所长,稍微研究了一下,遵照原理制成可供操作员使用的流水线,这些针剂的本质是可以进行皮下植入术式的魔术礼装。” “每个环节我都不参与,但会清晰明白地公示操作流程和制作原理,拿到说明后,无论是器械还是针剂都可以脱离我而独立生产。因为本身就很简单,相比移植什么生得术式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也不担心被侵害专利。” 九十九由基发问:“这就是夏油君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是,他认为自己死掉比较好。我倒觉得死不过是逃避问题的最简单的方式,和一旦出问题就去镜头前鞠躬道歉没什么两样。若真要死,还不如先让我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反而对现实有一些益处……所以我延缓了他的死刑,杰他现在,算是我的囚徒吧。” 说到这里,在场所有人都看出夏油杰的脸上闪过一抹苦笑。 只有五条悟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好似在安慰他落入了魔女的手里。 然后当事人接着拍了回去,以更重的力度。 “那确实是你的风格。” 金色头发的漂亮姑娘点了点头,语调中带着严肃:“但是这还是不足以说服我。你所谓的不参与,只是把责任转嫁罢了,转嫁给夏油杰,转嫁给参与者,转嫁给——” “我说啊,你好歹要相信人性。” 从刚才起就意气风发的魔女柔柔地叹了口气。 九十九由基不可置信地‘哈’了一声,就连乙骨忧太都快要觉得她下一秒要开始打感情牌了。 谁想禅城真紧跟着反问道:“如果我要跟你讲正直和良心,恐怕你会觉得很虚无缥缈吧?” “可你怎么会觉得和我们弄虚作假的所有人,都会团结一心呢?怀疑是人的共通性,有利可图就背叛也是人的共通性,任何人都不可能一手遮天……” “这个项目绝对做不到铁板一块,毕竟一旦启动,就会有很多眼睛自动替你盯着看。关于人类坏的那一面,你可以永远相信。” 【END】 第59章 后日谈(下) 这种话暂时说服了九十九由基:“说实话, 以你的性格,一声不吭暗自推广也不会让人例外。想要让提案通过,只需要获得高层们的支持就够了……” “而那恰巧是我最不缺乏的东西。” 禅城真答:“加茂的惨案你听说了吗?闹得很大,这一族的后嗣都被羂索给腐蚀了, 所以那个诅咒师一死, 剩下被他用手段控制着的人也就跟着活不成了。” “而涩谷的事情又恰巧闹得这么大, 导致许多暗地里的勾当都被拔萝卜带泥一起露到太阳底下。很多位置都空出来了, 许多官员要交呈辞——” “我们御门院家有项规矩, 一旦政局剧烈变动, 当主也要跟着换人。为的是不要跨越时代地露脸, 现在算一算,也该轮到我了。” 咒术界近些日子以来确实是风雨飘摇的时刻, 掌权者们像是被批发的烂橘子一样死了一筐又一筐。 羂索在起事之前先是杀了一批,勾结诅咒师的事实被查出来后又死了一批, 因为人心惶惶相互攀咬被拖下水的还有一批…… 到后来,大家已经弄不清哪些人是真的该死, 哪些人是被牵连而死。贺茂一族的惨案虽然瞩目, 但好歹还留下了几个活着的年轻人。 仔细想想,这位在事发之前就极有权势, 在事发之后权势更胜从前的魔女, 要说这其中没有她的手笔, 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个最大受益者。 九十九由基抱着自己的手臂, 下意识忽略了禅城真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我懂,我懂。” “但是, 真小姐是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呢?” 乙骨忧太的问题让禅城真生出了一些欣慰, 既然已经有人主动提了出来, 在业务繁忙的如今她也不会表示客气。 “哦,是这样的,涩谷那件事的影响太大了,虽然大部分人在事后都得救了,但其影响的恶劣程度比之历史上任何一次恐怖事件都有过之而不及。国际方面也有很多势力关注,将结果推后两三天再公布,已经是抗压的极限了……” “……该不会,真小姐,你要?”乙骨忧太从她的话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禅城真回以一个和善的笑容,让他回忆起真依同学时不时吐槽‘家里那个坏女人表亲’的事情。 而另外一个特级咒术师的反应比他更加激烈,不顾形象地大叫了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你是真的疯得有点厉害了……喂,我说,你那么聪明,这种事怎么想都会掀起恐慌吧?用你能把咒术界玩弄鼓掌的智慧想想办法啊?” “长痛不如短痛吧,要我说。推广疫苗就得公开情报,无论如何都得来这么一遭,干脆顺水推舟了罢。” “意外的有道德啊你。” “出于多重考虑的最后选择而已,”禅城真幽幽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会想直接说这是一种注射以后人人都能变身西中之虎的超级干细胞算了……但是转念一想,这群人又不是枪毙两回都死不足惜的魔术师……” “最好的解释其实是一场集体癔症,但救出来的人都那么惨,被流氓软件塞满了垃圾广告要瘫痪好几个月都起不来。考虑到这只是最直观的后遗症,搞不好过很久他们说梦话蹦出来的都是【歪比歪比、歪比巴卜】,再被打上癔症史的话……” “——喂,五条悟,她这么说你都没什么要狡辩的么?” “我不管,她是大老板,我是她的小白脸。” 禅城真笑了一下,把手拿给五条悟挽。 “所以,借此机会向全国公开咒灵的存在,然后顺理成章再推广疫苗,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了。我们才消灭了一波厉害的咒灵,要再催生出涩谷那么厉害的阵仗也需要时间。” “难得有这么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关于人手问题,我的技术在这十年来积累了不少咒术师,但是要论顶尖的战力,在座的各位恐怕要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了……” 五条悟和乙骨忧太本身就在连轴转,咒灵潮的工作强度对他们来说其实算不上可怖。 对夏油杰而言,也只是重回以前学生时代被当成牲畜用的时光。 但那已经不一样了,有希望的劳苦和无希望的劳苦,两者之间的意义截然不同。 而九十九由基则是从来一个任务都不想做,想到即将来临的996生涯,她难免垂头丧气: “有点不妙,你果然是冲着我来的……” “话虽然如此,也不要对此抱有太悲观的情绪,毕竟许多年前,鬼怪和咒灵一样都大行其道,但换做现在,妖怪们都销声匿迹,难道它们是自然而然就绝种的吗?没有前辈的努力,哪有后辈们的安稳?” 禅城真在表面上象征性地安慰了她一句。 其他人又问:“那什么时候能见到成效?” “疫苗这种东西其实也不必强制推行。照我的统计,只要有四分之一的人可以控制循环,就能把咒灵的力量削弱相当的水准。只要现象级的咒灵没有,那么咒术师就不存在什么‘充满后悔的死亡’。什么事都要循循渐进,随着咒灵的减少,我们也得考虑咒术界的未来……” “——你的语调有点像政客了。” “确实是政客,”禅城真说,“许多咒术师只把这一行当成职业来干,因为真正的权力都捏在高层手上。而我恰好不打算做那种尸位素餐的掌权者。” 她缓缓摊开手:“从高专毕业的咒术师们还好,来自五湖四海,在成为咒术师前也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不怕他们无法融入世俗。但那些咒术家族出身的人呢?” “咒灵的削弱乃至于消失,会导致工作的减少,总有一天大家会不需要这么多咒术师了,但是他们的术式和能力还在,却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和打发时间的工作。忽然涌现这么多有破坏力的闲散人员对社会是危险的。” “大家族的人就不说了,自古以来都是公卿,也有资产和土地。剩下的人万一走投无路去做了诅咒师,我可不想他们搞出什么大事件,让我还没坐稳位置就引咎辞职。” 禅城真说得认真,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她不过只是开一个玩笑。 这位野心家的弄权手段可以说得上是前所未有,并且权势有着实打实的基石。 就算内阁里的官员辞个遍,她的地位也不大可能出什么事。 “剩下的话,我还有的是东西要忙——其他势力对咒灵、咒术、咒力的关注,大众舆论方面的把控,能否保留一部分咒灵作为新型的能源……各种大事、小事。” “你想要做什么?”九十九由基忽而来了兴趣,“我记得你以前不是一个这么热心肠的人吧?” 她在十年前有心拜访夏油杰和五条悟,在禅城真升上特级以后,对这个看上去没什么攻击性的漂亮姑娘也在暗暗关注。 在九十九由基看来,禅城真漂亮、聪明,热情却对周围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关心。 这样的人,要她感同身受别人的苦难,并且做出正义的举动是天方夜谭。 但禅城真现在所说的一切,虽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控制欲,但就连那些真正想要做好事的人,恐怕都不一定能达到这些成绩。 “你想要减少咒术师的死亡?想要邀买人心?……不不不,现在这些已经足够了,无论你做不做这些事,咒术界都是你的。” 禅城真露出淡淡笑:“你都说了,咒术界是我的。而目前为止,只有咒术界是我的——这哪里能行?” 她想站在所有人的上面,就注定不能形单影只。 一个禅城家不行,一个御门院家不行,一个咒术界也不行……她要不停地往上走,走到走无可走,走到所有人都无法和她说‘不’,走到改变这个烂透了的世界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实际上,她要处理的事情只说出了能说出来的一小部分。 禅城真确实很忙碌,她继承御门院家了,阴阳师们,当然对外的姓氏仍旧称禅城。御门院的阴阳师通常只伴随在当权者的身边,但接手了咒术界的禅城真可以选择自己中意的傀儡。 此外她可以操持晴明复活之事了,将她的先祖赶下御门院家的神坛……还有魔道方面,当年留下的圣杯碎片仍在禅城真的手里,有灵地和天元的协助,她可以尝试着在这片土地上举行多场亚种圣杯战争。 魔术师不像是咒术师那样无害,但是将消息放出去以后,再加上频繁地举办,没准可以消减魔术师的数量。 禅城真作为幕后黑手的东道主,自然也能借此机会赚得盆满钵满。 另外最后的最后,禅城真也没有忘记此次聚会最后的正事—— “这个给你们,下月的二十三日,下下月的二十三日,还有下下下月的二十三日,是我和悟的婚礼,请务必赏光到场。” “……这是?” “请柬。” 在场所有人的眼里都出现了恰到好处的迷茫。 “什么请柬要三份?” 五条悟拍着手理所当然地解释道:“没错——神前式、人前式、教堂式,因为我和小真拿不准哪中结婚的形式好……所以干脆每一样都办一次了!” 夏油杰说:“我记得还有一样佛前式。” “毕竟我们家是阴阳师嘛,”禅城真想起了盘星教主以前的僧侣打扮,又重复道,“毕竟我们家是阴阳师嘛。” “杰——你是不知道,为了你能堂而皇之地参加婚礼,我和小真拖了足足有十年才结婚耶!” “樱和惠都长大了,都不适合做花童了……明明都是最适合的人选,太可惜了。” “……所以?” 两个人异口同声道:“要不然你来当伴娘?”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了,虽然看的人不是很多,但是全程还是写得很开心。本意只是想写单纯的坏女人,但是写着写着就禁不住往事业线上拐。小越总是习惯于让笔下的主角除了感情以外收获更多更好的事情,能被大家喜欢真的很棒。我以后也会尝试着写更多事业、友谊还是爱情一切兼具的女主角,也希望大家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无论事业、友谊还是爱情,都一切兼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