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玄柳如烟太上无情完结篇》 第一章 传位诏书 洪羲八年,南荒群山之中,征南大军营地。八月酷热,午后阵雨,绵延数里的营地潮湿泥泞,炎热憋闷,士兵战马苦不堪言。帅帐的帘门是敞着的,正北主位上坐着一位面目俊朗,金冠束发的年轻男子,其右手边是一众戎装武将,左手边则是十几位身着各色法袍的随军巫师,帐内传出的激烈争吵说明此番议事的气氛很不融洽。西侧一名身形高大的武将愤然离座,暴跳如雷,“放屁!谁他娘的贻误战机?粮草呐?没粮草怎么打仗,我们在前面流血拼命,你们在后头把持着粮草掐我们的脖子,这是人干的事儿吗?”东侧一名蓝袍巫师歪头斜视,“姚北麟,你把话说清楚,谁掐你们的脖子了?”“你们!”姚北麟怒目圆睁,“荆州分明备有大批的军粮,你们发运一次却只给七天的量,南面的九曲山绵延数百里,我们现在是孤军深入,只有七天的粮草谁敢发兵?”蓝袍巫师立刻反唇相讥,“有什么不敢的?正因为大军是孤军深入,你们才更应该轻装上阵,速战速决。后续粮草你们不用担心,我们能及时供给。”西侧一名年轻女将撇嘴冷笑,“姜召祭师所言极是,后续粮草我们的确不用担心,大不了再杀一百匹战马呗。”蓝袍巫师闻言大窘尴尬,其下首的一名红袍巫师随即接话,“上个月粮队自莽山遇袭怨不得我们,谁能想到你们除恶不尽,留下了那么多蛮人余孽?”“我们是平叛讨逆,不是滥杀无辜,”姚北麟怒目相向,“况且烧毁粮草的也并不是我们放过的老弱妇孺,而是自东山绕过去的蛮族精锐。”“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有巫师开腔,“眼下朝野多有非议,只道南征迟迟无果乃是王爷有心养匪自重,把持兵权。为免积非成是,三人成虎,还请王爷早些发兵与蛮人主力决战,以明忠心,以靖浮言。”此人言罢,坐在正北主位的年轻人眉头微皱不曾接话,但姚北麟等一众武将却是怒发冲冠,一名身形瘦小的武将率先开口,“有人质疑便要自证清白?外面还有传言你们假传神谕,祸乱军政呢,为明忠心,为靖浮言,你们可否先行回朝,不再左右南征军事?”“我们奉旨监军,岂有中途撤回之理,”有巫师冷哼,“况且若无我们随军同行,你们如何克制南荒这遍地的妖邪精怪?”一名独眼武将高声说道,“此番南征遭遇妖邪无数,有多少是你们降服的?又有多少是你们打杀的?临阵畏缩,事后抢功,何其无耻?”独眼武将的这番话令对面的一众巫师勃然变色,那名为姜召的巫师法杖拄地,厉声喝问,“任乾阳,你说什么?!”“我说你们厚颜无耻。”独眼武将一字一句。姜召愤然离座,法杖前伸,“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后者拍案而起,拔刀出鞘,“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双方众人见状纷纷起身离座,亮出兵刃法杖,呼喝对骂,混战一触即发。即便到得这般关头,坐在正北主位的年轻人仍然不曾开口,而坐在东侧首位的紫袍巫师亦是面色阴沉,一言不发。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双方积怨已久,类似的争吵已经不是头一次了,双方为首之人之所以皆不喝止自己的属下,乃是因为争吵之时谁先缓和退让,谁便显得理亏心虚。就在双方越骂越难听,随时可能刀兵相见之际,营地上空突然传来了一阵惊慌尖利的禽鸟叫声。南荒山中多有禽鸟,这声鸟叫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但那正北主位的年轻男子却是闻声色变,急忙离座起身,快步出帐。众人不明所以,眼见年轻男子面色凝重,急忙停止聒噪,紧随而出。此时天上仍在下着小雨,视物受限,众人举头凝望,隐约可以看到一只白头夜枭正在高处振翅西去。白头夜枭在南荒很是常见,翼展五尺有余,身形不小却载不得人,眼见只是一只白头夜枭飞过,众人尽皆释然。女人心细,先前嘲讽姜召的那名年轻女将敏锐的注意到白头夜枭的右爪似乎抓着什么东西,就在其定睛细看之时,为首的年轻男子已经开始招呼众人重回帅帐。年轻女将心存疑惑,频频回顾,走在最后,不等其走进帅帐,年轻男子便伸手拉住了她,与此同时背对众人冲其指了指正在远去的白头夜枭,随即又握了握右拳,示意其截下夜枭并取回被夜枭抓走的东西。朝夕相处之下众人早已心生默契,年轻女将微微点头,转身急去。金冠束发的年轻男子名为夏沐,乃是当朝圣上唯一的胞弟,亦是此番南征的主帅,待得众人重回帅帐,夏沐随即开口,责备了己方武将,又对一众巫师加以宽慰。半个时辰之后,巫师们得意的簇拥着为首的紫袍巫师离去,只留下一众武将怏怏郁闷,暗自生气。“王爷,您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姚北麟长喘粗气。夏沐没有接话,而是抬手喊住了正自帐前走过的年轻女将,“子许,进来。”子许先前之所以不直接入帐,乃是不确定夏沐是否愿意让在座的武将知晓此事,而今听夏沐这般说,便没了顾虑,快步直入,与此同时自怀中取出一件由黑布包裹的事物。“可是北疆特有的海东青?”夏沐沉声发问。“王爷不曾听错,确是海东青,”子许正色点头,“脚上还绑有御用信管。”听得子许言语,不等夏沐吩咐,坐在最远处的武将便离座起身,关上了帅营的帐门。夏沐快速展开黑布,自那只已经死去的海东青腿上解下信管,取出信件急切看阅。在夏沐看阅书信之时,子许低声说道,“王爷,您能收到这份书信实属侥幸,这只海东青的左翅有一处严重箭伤,它是带伤飞来的。”便是子许不说,夏沐也注意到了海东青翅膀上的箭伤,海东青亦是鹰属,飞行速度极快,若不是有伤在身,白头夜枭压根儿追它不上。信笺由御用黄绢写就,长不过半尺,宽不足五寸,这般大小自然写不得多少字,但夏沐展开书信之后却迟迟不曾放下。众人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便窥望询问。见夏沐迟迟不语,姚北麟忍不住出言发问,“王爷,是不是出事了?”听得姚北麟发问,夏沐这才回过神来,抬手将那信笺递给众人,转而仰靠帅椅,闭目长叹。众人接过信笺,聚首围观,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方鲜红的玉玺印记,书信加盖玉玺,这是众人始料不及的,而更令众人惊讶的是信笺的内容,‘王弟沐启,孤近日痼疾再犯,内蚀膏肓,已难得再起。然孤德行有亏,伯系子嗣尽夭,幸得王弟天纵英才,齐备文武,且与孤情深无隙,着见书急回,帝位兄终弟及,仲系承继。’看罢信笺,众人神色凝重,面面相觑。沉默良久,子许轻声开口,“王爷,生死有命,您也不要太过伤心。”听得子许言语,夏沐缓缓睁眼,撑臂坐直。任乾阳转身欲行,“王爷,您的坐骑今日尚未饲喂,我马上去宰羊投食。”“不忙去,”身材矮小的武将伸手拦住了他,“事有蹊跷,稍安勿躁。”任乾阳疑惑皱眉,“什么蹊跷?诏书是假的不成?”个子矮小的武将名为姬有德,“诏书肯定是真的,玉玺假不了,夏帝的笔迹王爷自然也认得。”不等任乾阳接话,姬有德便抬手指向桌上的海东青,“它翅膀上这一箭是谁射的?这东西急飞如风,且只飞在高处,寻常猎户可伤它不得。”“你的意思是朝中有人想要封锁消息,不想让王爷回去?”任乾阳问道。“有这种可能,”姬有德点头,“咱们近年来一直四处征战,少有回朝,朝中局势咱们并不清楚。”“倘若真如你所说,王爷更得早些回去了,”任乾阳说道,“夏帝病危,若是回的迟了,恐怕会生出变故。”姬有德连连摇头,“我还是感觉不妥,眼下朝中局势不明,为策万全,王爷最好能够领兵回朝。”“你又出馊主意,王爷是回去接任,又不是回去夺权。”任乾阳一脸无奈,“再说了,大军行进缓慢,赶到豫州怕不得三个月之后?”“三个月便三个月,至少得个稳妥,”姬有德说道,“这份书信加盖了玉玺,等同传位诏书,有它在手,什么时候赶回去都不……”不等姬有德说完,夏沐便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转而冲任乾阳抬了抬手,“帮我饲喂白虎,我收拾一下马上动身。”“王爷,我们跟您回去。”姚北麟急切说道。夏沐强压悲伤静下心神,短暂的思虑之后点了点头,“风墨,芈正,姬千寻,你们三人统兵留守,余下五人随我回朝。”众人低声应是。夏沐收起黄绢再度说道,“此事不可外传,监军问起,只说外出探查敌情。”众人再度点头。夏沐摆手,众人退下。待众人离去,姬有德凑上前来,“王爷,我那帐下还有三百龙驹铁甲,也一并带上吧。”见夏沐皱眉,姬有德再劝,“混血龙驹日行千里,不会拖慢我们的行程。”“行啊,你看着办吧。”夏沐转身走向后帐,急整行囊。酉时初刻,众人收拾妥当,夏沐的坐骑是一头西荒巨虎,通体雪白,重达千斤,龙睛怒目,煞是威武。夏沐驱虎先行,姚北麟等人紧随其后,后面跟着姬有德的三百龙驹铁甲。就在夏沐等人离营不久,两只信鸟自营中悄然飞起,振翅攀高,疾飞北去…… 第二章 变故突生 夏沐心急如焚,归心似箭,驱乘白虎疾行在前,那白虎身形巨大,急跃猛扑,起落十丈。姚北麟等人的坐骑皆为纯种龙驹,全力奔驰之下勉强能够跟随。只是苦了后面的三百铁骑,坐骑虽为龙驹却是混血,不论个头还是速度都比不得纯种龙驹,便是全力狂奔,亦是越落越远。南荒虽然山高林密,林下却有道路,这条路本是蛮人过往的小径,此前大军行进之时对两旁的树木进行了砍伐清理,使得这条道路虽不似夯石官道那般平坦,却也还算宽敞。由于南荒多雨炎热,树木便长的既密且高,巨大的树冠参差交织,遮天蔽日,令得林下少有光照,如此一来,众人所走的这条道路便成了林中少有能够照到阳光的区域。众所周知,平坦且能够晒到太阳的地方乃是蛇类休憩的绝佳所在,路上随时可见大大小小的蛇蟒。感受到铁蹄震动,大部分的蛇蟒都会躲进左右树林,不过也有例外,那些体长数丈,粗逾水桶的巨蟒怪蛇在受惊之后并不溜走,而是盘绕蛇身,昂头噬咬。白虎虽然身形巨大却异常敏捷,并不畏惧这些蛇虫,径直冲近,凌空亮爪,落地借力再度前冲,只留下那身首异处的蛇蟒自后面扭曲蜿蜒。除了各种蛇蟒,路上偶尔还会遇到成群的大象和形体巨大的犀牛,驱赶它们也很容易,一声回荡山林的虎啸便能令它们惊慌躲闪。众人于酉时动身,夏天天黑的晚,直到戌时三刻夜幕方才降临,而此时众人已经来到南荒边缘,再行片刻便能进入荆州地界。临近二更,众人前方出现了城池,这个时辰城门早就关了,此时的城池大多建在关隘山口,若是绕行别处,免不得大费周章。疾驰狂奔之时风声刺耳,众人少有交谈,眼见白虎减速,姚北麟等人急忙催马跟上。猜到夏沐心中所想,子许沉声说道,“每座城池都有巫师协守,咱们回朝的消息捂不住的。”不等夏沐接话,任乾阳便接口说道,“他们传递消息也需要时间,只要咱们星夜兼程,一刻不停拂晓之前就能赶回皇城,哪怕他们提前收到风声,也来不及作祟搞鬼。”此时众人距前方城池已不足两里,眼见夏沐点头,任乾阳随即提气发声,“紧急军务,十万火急,立刻打开城门!”听得任乾阳高喊,看守城门的士兵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招呼同伴拉拴推门。不是他们懈怠差事,疏于防范,而是今晚正值十五,明月当空,他们远远的便看到了那只白毛巨虎和五匹异常高大的龙驹,而这些坐骑的主人是谁,身为边关门吏的他们自然知道。眼见城门开启,众人立刻加速,朝着缓缓打开的城门狂奔而去。发现后面的铁甲骑兵落的有点远了,姬有德无奈开口,“王爷,你们先走,我们最多晚到半个时辰。”夏沐点了点头,“未曾奉诏,外军不得入城,你们自城南等候。”“王爷放心,规矩我懂。”姬有德勒马减速,目送众人穿过城门,疾驰而去。进入荆州地界,便有了宽敞平坦的官道,深夜寂静,五人驱乘坐骑穿州过府,追星赶月,一路风驰北上。虽然禹定九州已有百年之久,奈何当今天下并不太平,九州之外妖邪肆虐,鬼怪横行,九州之内教化尚浅,人心不稳。为了御敌自保,过活谋生,夏人尚武成风,九州各处多有大小宗派,众人北上途中不时可以遇到行色匆匆的练气术士和带刀夜行的习武之人。身为九州之一,荆州幅员颇为广阔,直到三更时分众人方才来到江边。此时已是深夜,自然寻不得渡船,而众人也并不需要渡船,临近江边,姚北麟四人抖缰加速,策马先行,相距十丈,鱼贯成列。那龙驹乃北荒黑龙与母马所生,龙血后裔,天生异种,能入水不沉,可凌波踏浪。待白虎跑到江边,四匹龙驹已经疾冲入水,类似的事情众人不是头一次做了,连坐骑亦有了默契,眼见姚北麟等人侧身让出了马背,不等夏沐授意,白虎便一跃而出,自四匹踏浪狂奔的马背上连番借力,率先跃上了北岸。待得白虎顺利过江,四人随即重回马背,踏浪上岸,如影随形。四更时分,众人穿过荆州进入豫州地界,此时距皇城已不足千里。马不停蹄的狂奔数千里,纵然是龙血异种,龙驹也有些吃不消了,嘴角开始出现白沫,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眼见龙驹跟随的越发吃力,夏沐沉吟过后授意白虎自一条小溪旁停了下来。几匹龙驹早已口渴难耐,不等主人翻身下马,便自行来到溪边低头喝水。“你们在这里略做休整,我先走一步。”夏沐说道。担心夏沐的安危,任乾阳便摇头说道,“王爷,咱们还是一起走吧。”夏沐手指东北,“我知道有条近路直达皇城,只是山路太过崎岖,我的白虎走得,你们的龙驹却走不得,稍后你们继续走大路,进城之后去皇宫外等我。”任乾阳等人仍不放心,还想再劝,却被子许以眼神制止,她注意到夏沐这一路上眼圈始终是红的,正所谓兄弟情深,夏帝病入膏肓,夏沐是在担心自己见不到哥哥最后一面。不等众人再说话,夏沐便驱乘白虎冲进了东北密林,白虎自山中几个起落,很快翻过山脊,消失不见。四人之中除了独眼的任乾阳,身形高大的姚北麟以及女将子许,还有一个身形高瘦的年轻男子,此人名为姒青山,平日里寡言少语,眼见夏沐孤身先行,姒青山多有忧虑,皱眉看向子许,“你刚才为何不让我们出言劝谏?”“没用的,咱们劝不住。”子许叹了口气。任乾阳咂舌摇头,“事儿不对呀,之前军粮都是按月供应,最近这几个月突然缩减成了七天的量,之前我还一直纳闷儿,现在想来,这分明就是有人不想让王爷接掌帝位,想要从中搞鬼,缩减咱的军粮是怕王爷知道真相之后带兵打回来。”任乾阳言罢,姚北麟和姒青山尽皆点头,以示赞同。子许苦笑开口,“王爷何其聪慧,咱们能够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如果王爷真的想到了,就该知道独自回去非常危险。”任乾阳说道。子许蹲身洗手,与此同时出言说道,“他当然知道,但就算咱们四个与其同行,皇城真的发生什么变故,咱们也无法全身而退。”“有德的龙驹铁甲还在后头。”任乾阳说道。子许摇头,“没用的,除了城内的五千近卫,城外还驻扎有三万禁军,龙驹铁甲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敌百。”听得子许言语,三人尽皆皱眉。子许直身甩手,“实则咱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夏帝还活着,谁也不敢放肆造次。再说了,王爷自己也是武功高手,又有白虎同行,谁敢冲他发难?”姒青山沉声说道,“他们连夏帝放出的信鸟都敢射杀,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谋反他们就不敢,如果他们真敢谋反,射杀的就不是信鸟,而是夏帝本人了,”子许略做停顿,转而再度说道,“况且祭师虽能通灵神明,转达神谕,却并非人皇嫡血,无法感应金龙,也不得执掌帝位。”“好了,好了,别说了,”姚北麟摆手打断了二人的谈话,“赶快上路吧。”寻常马匹长途奔袭之后是不能大量饮水的,但龙驹有水族血脉,饮水过后精神大振,四人随即翻身上马,疾驰前行。狂奔了一个更次,黎明时分,四人终于来到皇城南门。夏天天亮的早,城门开启的也早,此时四方城门已经打开,行人来往,熙熙攘攘。此前四人一直忐忑担忧,眼见皇城内外一切如常,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随即驱策坐骑,进门入城。一晚上没有进食,四人都有些饿了,眼见路旁有人售卖烤饼,任乾阳便翻身下马,想要买上几个。就在此时,城北突然传来了一声愤怒虎啸。四人闻声色变,要知道城北乃皇宫所在,而四人与白虎朝夕相处,对其多有熟悉,似这般怒吼咆哮,只会出现在浴血厮杀之时…… 第三章 谋朝篡位 四人此前早有担忧,听得白虎咆哮,瞬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姚北麟三人率先纵马冲出,任乾阳扔下手里的烤饼疾冲而回,上马直追。皇城主路不比外面的官道,路上行人众多,熙熙攘攘,而战马久经沙场,早已习惯了迎难而上,横冲直撞,并不躲避路人。知道夏沐遇袭,四人心急如焚,哪里还敢减速,担心伤及无辜,冲在前面的姚北麟只能一边抖缰催马,一边高喊‘让路’。皇城是九州最大的城池,占地颇广,足有五里方圆,出事的皇宫位于北城,而四人此前刚刚自南门进城,两地相距甚远,便是四人策马疾驰,也不得转瞬即至。片刻过后四人距皇宫已不足两里,就在此时,皇宫方向再度传来了白虎怒吼,虎啸之声较先前更加狂躁。虎啸余音未消,便有人提气发声,‘夏沐弑君谋反,罪大恶极,放跑了夏沐,尔等尽诛九族!’由于发声之人催动了灵气,声音便异常响亮,不止皇宫众人听得一清二楚,连城中各处亦有余音回荡。来时的路上姚北麟等人已经预感到了危险,也想到了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眼前这种局面无疑是他们所能想象的最坏的结果。皇城的城墙上此时早已站满了如临大敌的士兵,人数较平日里增加了一倍不止,除了手持矛戈的步卒,竟然还有大量头戴黑巾的弓兵,要知道皇宫近卫是没有弓兵的,只有负责城防的禁军才配有弓兵,眼下弓兵入城,说明皇宫近卫已经被城外的禁军换防了。四人皆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只看墙头阵势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要知道换防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足见今日之事凶手蓄谋已久,对方不但消息灵通,准备的还异常充分。此外,不管是负责保护皇宫的近卫,还是负责卫戍皇城的禁军,都是由皇族子弟统领的,禁军入城换防,说明今日之事有皇族内部的人参与。四人原本是想倒悬马腹,冒着箭雨冲到墙下的,但先前皇宫里传出的那声呼喊在无形之中帮了四人大忙,唯恐跑掉了夏沐,墙上的兵卒纷纷转身警戒,对外反倒疏于防范。四人趁机冲到城下,自马背上踩踏借力,疾冲上墙的同时亮出了各自的兵器。姚北麟使的是长矛,任乾阳和姒青山用的都是刀,子许的兵器则是一张龙骨长弓。城墙高达三丈,几人居高临下,虽然看不到夏沐的人影,却能看到浑身浴血的白虎正在东北方向起落冲突。确定了夏沐所在位置,四人并不与士兵缠斗,急忙跃下城墙,冲进了皇宫。四人都有灵气修为,也会轻功,但此时自高处飞檐走壁无疑会成为弓兵的活靶子,如此一来几人纵然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借着宫墙房舍的遮挡辗转腾挪。宫里的士兵此时大多聚集在夏沐所在的东宫,四人途中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很快便靠近了东宫。到得东宫门外,禁军立刻一拥而上,对四人疯狂阻击,亡命拦截。通往东宫的大门是关着的,四人自墙外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而四人被大批禁军团团围住,一时之间也寻不到机会翻越院墙。子许的弓箭属于远兵器,并不适合近战,眼见子许在大量禁军的围攻之下险象环生,姚北麟急忙环扫长矛逼退了围攻子许的禁军,子许见状立刻抓住机会纵身跃起,试图掠上北侧门楼。由于几人距北面门楼太远,子许掠至中途便遭到了阻截,无奈之下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自一名禁军头顶踩踏借力,改落西厢屋顶。到得西侧屋顶,子许立刻看清了东宫的情形,偌大的东宫前院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此时活着的仍有上百人,其中一半是身形魁梧,膀大腰圆的禁军力士,这些人分为五路,紧紧拖拽着五条童臂粗细的锁链,锁链的另外一端分别捆绕扣抓在白虎周身各处,此前白虎屡屡冲跃却不得脱困,正是受到了这些力士的牵制。白虎受困想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反复的冲杀之下,锁链另外一端的钩爪已经深深的陷进了它的骨肉,最长的几条伤口足有一尺多长,由于伤口太多,伤势严重,一身雪白的皮毛已经全被鲜血染红。除了这五十余名禁军力士,围攻白虎的还有四个巫师和两名武将,四个巫师并不近身攻击,只是各踞一方,每当白虎往自己所在的方向冲突,便施法凝聚火墙抗拒阻挡。而那两名武将则是近身攻击,刀刀头脸,枪枪要害,白虎的右眼已被刺瞎,此时正睁着一只独目在数十人的拖拽之下往复冲杀。夏沐位于白虎东侧不远处,围攻他的足有四十多人,武将和巫师各半,武将居前,巫师靠后。在看到夏沐的瞬间,子许便知道今日脱困无望,只因夏沐不但浑身是血,步履踉跄,其身后还背着一个形如枯槁的男子,那人是被夏沐以布绸捆在自己身后的,玄衣金领的穿戴说明此人正是当今夏帝。除了这两处战团,东宫的屋檐下还站着十余人,其中有几名紫袍巫师,另外那些人则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头戴金冠的中年男子,此人子许认得,正是国公夏洪,此人乃禁军统领,亦是夏帝和夏沐的堂兄。惊鸿观察和急切思虑之后,子许立刻搭箭开弓,射杀围攻姚北麟等人的禁卫。实则夏沐和白虎的情况远比姚北麟等人要危急,但是想要搏得一线生机,必须帮助姚北麟三人冲进东宫。子许乃用弓高手,可三箭齐射,接连九矢连杀九人,姚北麟等人趁机前冲飞掠,翻过了院墙。在姚北麟等人急顾四周之时,子许再度开弓,此番射的是那些拖拽锁链的禁卫力士,而今众人深陷重围,想要帮助夏沐突围,白虎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子许再度探手取箭之时,姚北麟三人已经疾冲而出,姚北麟和任乾阳冲向了夏沐,而姒青山则冲向了围攻白虎的众人,他虽然沉默寡言却心智过人,同样看出唯有救下白虎,夏沐才有逃生的希望。在子许等人出现的瞬间,北面屋檐下的夏洪好生紧张,惊慌旁顾,见那几位紫袍巫师面色如常,这才稳住心神,安定下来。姚北麟等人的出现打乱了围攻夏沐众人的阵脚,二人挥刀舞矛同行共进,很快与夏沐会合一处。眼见二人来到,夏沐略得喘息,急促呼吸的同时歪头呼唤,“大哥,大哥。”夏沐背着夏帝,看不到他的情形,但姚北麟和任乾阳却看的清楚,夏帝的后胸和脖颈都有致命创伤,早已断气多时。姚北麟挥矛拒敌,与此同时急切说道,“王爷节哀,夏帝已经驾崩了。”眼见夏沐闻言发愣,一旁的任乾阳急忙挥刀挡住了刺向夏沐的长枪,“王爷,夏帝本就病入膏肓,您就算救他出去,他也不得活命,快放下他,轻装突围。”听得任乾阳言语,夏沐这才回过神来,但他并未立刻解开胸前的绳结,而是一边挥剑拒敌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急切环顾和短暂沉吟过后,夏沐在二人的掩护之下解开绳结,将夏帝的尸身倚墙放好,转而抬手封点了自己前胸的几处穴道。任乾阳虽是独目,眼神却好,眼见夏沐封点的竟是激发潜能,透支本元的死穴,瞬时亡魂大冒,“王爷,你干什么?!”夏沐起脚踹飞一人,趁机用手中宝剑换下了任乾阳的长刀,“拜托你们了。”任乾阳不明所以,疑惑皱眉,但不等他出言发问,夏沐便踏地借力,飞掠西去,与此同时高声喊道,“我去大殿拿玉玺,你们救下白虎依计行事。”敌人的目标是夏沐,眼见夏沐向西冲去,包括几名紫袍巫师和夏洪在内的大部分敌人立刻奋起直追。敌方高手多被夏沐引走,姚北麟等人压力骤减,夏沐所用长剑为玄铁打造,可以轻松斩断白虎身上的粗大锁链。白虎重得自由竟不逃走,而是循着夏沐的气息冲跃西去。救下白虎,三人急忙来到任乾阳身边,夏沐临走之前是冲任乾阳做的交代,他们三人并不知道夏沐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任乾阳哽咽抬手,冲众人展示一物,正是装着传位诏书的御用信筒,“这是王爷换刀时趁机塞给我的,但王爷为了引走他们已经自封死穴,肯定活不了了,人都不在了,要这传位诏书还有什么用?”听得任乾阳言语,三人皆是倒吸凉气,如坠冰窟。姒青山强忍悲伤,急切发问,“王爷还跟你说了什么?”任乾阳歪头回忆,“还说了一句拜托咱们了。”子许闻言恍然大悟,疾掠先行,“我知道了,快去王府,王爷很可能有个儿子。”三人施展轻功快速跟上,任乾阳疑惑问道,“王爷从不提及自己的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曾亲手做过一面拨浪鼓,那是男孩才会喜欢的玩具,”子许提气加速,“快走,王爷支撑不了多久的,王爷一旦油尽灯枯,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斩草除根……” 第四章 临终托孤 知道形势危急,只争瞬息,四人不敢有丝毫耽搁,施展身法疾冲东南。先前闯入皇宫时四人走的是南门,而今南门的禁军已经有了防范,想要顺利冲出皇宫,只能另寻方位,夏沐的王府位于皇宫东南方向,自东南方向突围既能减少阻力,又能在最短的时间赶到王府。眨眼之间四人便冲到宫墙下方,墙上的禁军见状立刻搭箭戒备,与此同时高喊喝问,“什么人?”“情况有变,急需救兵。”姒青山高声回应,与此同时飞身上墙。姒青山的回应异常巧妙,禁军虽然怀疑他们的身份,却不敢截杀阻拦,因为他们不知道姒青山所说的情况有变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四人要去为哪一方搬救兵,而眼下情况不明,谁也无法预判这场变故最后的赢家是谁,万一站错了队,拦错了人,事后势必会遭到残酷的清算。不等禁军回过神来,任乾阳等人已然先后上墙。“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领队校尉一脸茫然。姒青山等人并不接话,径直跃下城墙,子许本想紧随其后,眼见一旁站着几个弓兵,随即大步上前,自他们背后扯下了几个箭囊。由于子许的动作太快,待众人回过神来,她已经将那几个箭囊背在身后飘身而下。四人的坐骑一直在南门不远处等候,眼见四人出现,立刻疾驰来迎。四人并未冲向坐骑,而是径直飞掠向南,直待龙驹自后面急速追上,四人方才翻身而上,策马狂奔。此时皇宫里再度传来了白虎的愤怒咆哮,听到虎啸,四人心头略轻,白虎愤怒的咆哮说明它已经找到夏沐并加入了战团,有它相助,夏沐应该能够多撑片刻。直到此时,四人方才得到喘息机会,抖缰催马的同时,任乾阳出言说道,“他们准备的非常充分,这说明他们对王爷的行踪了如指掌。”姒青山接口说道,“咱们进入荆州之后火速北上,哪怕沿途的州府立刻飞鸽传信,他们也来不及调兵,问题出在姜召等人身上,咱们自南荒赶到荆州用了将近两个时辰,如果算上这两个时辰,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布置安排。”子许出言说道,“如果真是监军巫师通风报信,咱们想要完成王爷的托付定然难上加难。”眼见姚北麟和任乾阳不解皱眉,子许解释道,“姜召既然通风报信,就一定会告诉他们王爷这次回来带了多少人马,眼下姬有德的骑兵还在赶来的路上,这三百铁甲是咱们突围的唯一希望,但反贼既然知道他们的存在,就一定会安排伏兵进行拦截。”子许言罢,姚北麟等人都没有接话,因为子许所说确有道理,敌人准备的太过充分,己方众人想要将孩子救出去怕是难比登天。夏沐的王府离皇宫并不远,片刻过后四人便冲到王府所在街道,但是令他们不曾想到的是王府此时已经被数百官兵团团包围。“娘的。”任乾阳紧握长剑。“稍安勿躁。”姒青山沉声说道。说话之间四人已经来到王府门口,眼见四人来到,官兵如临大敌,纷纷举戈相向。“站住,你们是什么人?”领兵之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你又是什么人?为何带兵来此?”姒青山怒目喝问。“我乃衙司巡察董跃。”领兵之人回答。“为何带兵来此?”姒青山追问。“你先说,你们来干什么?”董跃反问。见董跃这般回答,再见一众官兵皆是满头大汗,姒青山心中有了计较,这群官兵并不是夏洪等人派来的,而是知道皇宫发生的变故与夏沐有关,故此才会带兵前来,之所以迟迟不说来此的动机,乃是为了给自己留下退路,如果夏沐获胜,他们就是来保护王府家眷的,如果夏洪得手,他们就是来缉拿反贼余孽的。“算你有心,还知道带兵保护王爷家眷,”姒青山迈步走向王府大门,“此间事了,少不得你的赏赐。”董跃受到了姒青山的误导,误以为夏沐占据了上风,立刻高声说道,“这是卑职份内之事,岂敢求赏。”门外的谈话府里的人也都听到了,听得姒青山敲门,里面知道是友非敌,立刻打开了院门,此前皇宫传来的呼喊和官兵包围王府的响动吓坏了王府众人,此时所有人都聚集在前院的屋檐下紧张惶惶。子许最后一个进门,进门之后转身冲董跃说道,“叛军余孽尚在,你们一定要打起精神,确保王府安全。”待董跃应是领命,子许这才关上了院门,与姚北麟等人一同走向站在北面屋檐下的众人。前厅的大门是开着的,一个怀抱襁褓,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原本是坐在左侧主位的,眼见四人来到,随即缓缓起身,来到前厅门口。知道此人便是王妃,四人立刻快步上前,表明身份,半跪见礼。王妃虽然忐忑紧张,却并未惊慌失态,只是急切的询问皇宫发生了什么事情。四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王妃见状只当四人有所顾忌,急忙屏退左右,出言再问。任乾阳自怀中取出信筒塞给子许,“你跟王妃说吧,我们出去等着。”子许面露难色,不愿接拿,任乾阳也不多说,将信筒硬塞给她,转身就走。姚北麟见状也急忙跟了出来。“时不我待,意简言赅。”姒青山关上了房门。姒青山出来之时姚北麟已经跃上屋脊远顾眺望,而任乾阳则举起屋檐下浇花的水桶鲸吞牛饮。姒青山四顾过后走进了仆役居住的西厢,片刻过后走了出来,又去了东厢,待其再次出现,手里已经多了一只三尺多长的竹筐。姚北麟和任乾阳知道姒青山为什么要寻找竹筐,亦不多问,只是心急如焚,自屋外急切踱步。实则关门的时间并不长,前后不过一个香头儿的工夫,但三人却感觉过去了很久,要知道此时的每一个刹那,每一个瞬间,都是夏沐用性命换来的,耽搁的时间越久,将孩子送出去的希望就越渺茫。眼见姒青山背上竹筐,二人担心捆绳不够牢固,又帮其再捆了一道。就在此时,皇宫方向再度传来一声虎啸,与之前的愤怒咆哮不同,白虎此番发出的啸声凄厉悲伤,透骨断肠。由于相距太远,几人听的并不真切,无法准确判断这声凄厉虎啸究竟是白虎濒死所发还是丧主悲伤,但不管是哪种情况,留给四人的时间都不多了…… 第五章 一线生机 好在房门很快打开,子许抱了襁褓迈步出门。“世子还是郡主?”任乾阳快步上前。“世子,”子许说道,“一岁不足,刚刚断奶。”“孩子藏在胸前,襁褓给我。”姒青山急切说道。子许也不迟疑,立刻照做。王妃原本呆坐堂前,眼见襁褓打开,幼子啼哭,急忙起身上前,但她知轻重,识大体,走到门口又生生忍住,双手紧抓门框,泪目凝望。十万火急,子许也顾不得避嫌,当众宽衣,封穴止声,将孩子贴胸捆缚。直到此时姚北麟和任乾阳方才知道姒青山背负竹筐是为了误导敌人,此等关头竹筐在谁身上,谁就最为危险,奈何时间紧迫,已经容不得他们推让争抢,待得子许穿戴整齐,四人立刻转身跪倒,拜别王妃。王妃跪泣悲声,“四位将军,玄儿就交托给你们了。”四人郑重点头,快速起身,疾冲出门。眼见四人出门,满心忐忑的董跃急忙迎了上来,但不等他开口说话,四人便翻身上马,飞驰离去。就在此时,皇宫方向再度有人提气传声,“反贼夏沐已经伏诛,即刻封闭四门,清剿余孽。”听得呼喊之声,董跃瞬间傻眼,与一旁的属下面面相觑,片刻过后方才回过神来,急忙拔刀高喊,“将贼巢团团围住,一个都不能放跑。”董跃高喊之时,姚北麟等人已经冲出横道,进入主路。皇宫传来的喊声令四人心如刀绞,但眼下他们已经顾不得悲伤,只因北面正有大队禁军策马而来,而南门的一众守卫则急冲左右,试图关闭城门。自皇宫出来的这队禁军原本是想赶赴王府的,眼见姚北麟等人自王府所在街道策马冲出,且有人背负竹筐,立刻猜到他们已经带走了夏王世子,为首之人一声令下,一众禁军立刻齐声呼喝,拼命追赶。此时城中民众已经知道皇城发生了天大的变故,纷纷闭门躲灾,街上少有路人,四人抖缰催马,疾冲向南。数百丈后,四人来到十字路口,自此处可以看到西门和东门的守军反应较慢,尚未开始推动城门,但明知东西阻力较小,四人也只能朝着即将关闭的南门冲去,因为姬有德及其三百铁甲正自南方赶来,只有自南方突围才有与其会合的可能。皇城城门坚固高大,左右门扇皆有两丈多宽,数千斤重,即便有上下门轴支撑,亦需十余人合力方才能够推动。眼见巨大的城门已被门卒推关过半,子许心急如焚,待得进入射程立刻搭箭开弓,射杀门卒。此时汇聚在左右城门的门卒足有数十人,眼见射杀一人无甚效果,子许立刻改为一发三矢,连射数次,城门关闭的速度这才略见迟缓。回顾身后追兵,仍然跟在几十丈外,这些禁军骑乘的亦是混血龙驹,速度远比寻常战马要快,四人骑乘的龙驹虽是纯种,奈何先前经过了一夜狂奔,而今已是强弩之末,想要凭借速度甩掉追兵已无可能。城门处此时聚集了大量门卒,有人伤亡倒地,很快就会有人补上,无奈之下子许只能接连发箭,以此减缓城门关闭的速度。片刻过后,四人终于冲到城门百步之内,眼见四人冲来,守城兵卒急忙排兵列阵,举戈拒刺。子许此时冲在最前,面对大片矛戈发出的刺眼寒光,其座下龙驹并不畏惧,而是嘶鸣发力,加速猛冲。龙驹久经沙场,类似的冲阵它们此前经历过无数次,但这次冲阵的结果却与之前截然不同,因为此时的它们并未穿戴护甲,全力冲撞的结果就是撞乱敌方阵脚的同时,自己也被大量矛戈刺中。虽然遍体鳞伤,龙驹依然强忍剧痛,竭力前冲。此时周围聚集了大量兵卒,龙驹每次冲跃都会遭到周围兵卒的疯狂戳刺,城门外此时一片空旷,在龙驹看来只要冲出城门就能救下自己的主人,但最终它也未能如愿,在距城门不足五十步时伤重力竭,轰然倒地。不等子许落马,随后冲至的姚北麟便将其拉上了自己的马背,转而环舞长枪,继续催马前冲。即便有姚北麟和子许的抗拒保护,姚北麟的坐骑也未能幸免,拼着最后一口力气将二人送出城门之后便跪地断气。二人落马的同时,姒青山和任乾阳先后策马冲出,有子许和姚北麟冲阵在前,他们二人的马匹都幸得全身。此时两扇城门之间仍有一丈多宽的缝隙,冲出城门之后任乾阳立刻翻身下马,与姚北麟一同转身杀了回去。姚北麟和任乾阳没有任何言语,姒青山和子许也没有丝毫迟疑,子许翻身骑上了任乾阳的龙驹,与姒青山疾冲向南。姚北麟和任乾阳一通刺杀挥砍,成功逼退兵卒,随即开始推关城门,二人深知若不将追兵拦在城里,不消片刻冲出的二人便会被敌人追上。疾冲百丈之后,子许和姒青山转身回望,只见姚北麟和任乾阳已经成功关上了城门。看到城门关闭的同时,二人也看到了城中的滚滚浓烟,而浓烟出现的地方正是王府所在。子许和姒青山自然知道王府起火是王妃殉情,也知道姚任二人留在城里必然殒命,但眼下二人顾不得感叹悲伤,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今天很可能也要死在这里,而今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与随后赶来的姬有德会合一处,为世子搏得一线生机。不等二人冲出两里,后面的城门便被再次打开,一众骑兵禁卫疾驰而出。就在此时,二人听到了急切的马蹄声自南方传来。不多时,姬有德出现在了二人的视野之中,其身后是一队浑身浴血的铁甲骑兵,粗看人数,已不足百人。看到二人,姬有德立刻高喊下令,命骑兵勒马转向,回冲向南,与此同时迎上了子许和姒青山,“王爷呢?”“王爷已经遇害,我们带出了世子……” 第六章 何去何从 姬有德闻言面色大变,不等其追问,子许便急切问道,“你们自哪里受到的阻截?”“南方三里之外,”姬有德抖缰催马,“清一色的禁军精锐,足有万数之众,只这一次冲阵便折损了我两百多人。”姬有德言罢,子许随即将入城所见意简言赅的说与他知道。听得子许讲述,姬有德鼻翼急抖,“我一见禁军封路就知道此事与夏洪脱不得干系,此人竟敢与祭师沆瀣一气,弑君篡位,不将其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别说没用的,”姒青山沉声说道,“眼下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咱们今天怕是都要死在这里。”子许正色说道,“我们可以死,但世子不能,他是王爷仅存的血脉,今日便是拼了性命,咱们也要将他带出去。”“你说的不对,你怀里的孩子可不是什么世子,他是当今夏帝,”姬有德高声说道,“圣旨你们都看见了,上面写的是‘兄终弟及,仲系承继’,也就说夏帝一旦驾崩,帝位就由王爷这一支继承,王爷如果不在了,这个孩子就是夏帝。”姬有德言罢,二人都没有接话,姬有德所言确有道理,但眼下叛军前堵后追,而己方只剩下不足百人,将孩子救出去的希望很是渺茫。皇城南面的官道并不是笔直向南的,而是多有圈绕,绕过一处弯道,众人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大片禁军,由于此前刚刚遭受过龙驹铁甲的猛烈冲阵,禁军此时的阵型并不严整,发现龙驹铁甲突然折回,统兵的将校立刻高声呼喊,重整军阵。“雁阵!”姬有德高喊下令。雁阵是骑兵最常用的阵法之一,前冲之时骑兵呈雁形队列,阵型前窄后宽,人数前多后少,来时姬有德用的是一字向前的箭阵,此番之所以改箭阵为雁阵,为的就是将子许和姒青山围在中间,严加保护。此番随夏沐回城的五人都是统领万人的大将,龙驹铁甲乃是姬有德所统骑兵中的一支重甲骑兵,不但骑兵穿戴盔甲,马匹亦披挂护甲,冲阵威势远非寻常骑兵可比。眨眼之间,短兵相接,铁骑径直冲进敌阵,迎着刀光剑影破坚向前。龙驹铁甲虽然适合冲阵,此时却少有优势,只因反贼早就知道他们此行带了重甲骑兵,故此选择了一处颇为狭窄的山隘进行阻截,相较于战场常见的横阵,眼下这种竖阵会严重削弱骑兵的威力,这也是先前一次冲阵,己方便损失了两百多人的主要原因。敌阵长达百丈,冲至五十丈时,龙驹铁甲只剩下不足三十人。此时后面的骑兵也已经追了上来,奈何大量禁军堵塞在前,令他们止步外围,不得跟进。眼见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远,统领骑兵的几名将校一边高喊让路,一边搭箭开弓。在躲过一支擦肩而过的箭矢之后,姒青山立刻将原本背在身后的竹筐护在了胸前。四十丈,三十丈,二十丈,此时前进的每一丈都是龙驹铁甲以性命换来的,随着冲突距离越来越长,己方人数也越来越少。到得最后十丈,一众铁甲勇士已然尽数阵亡,而携带了竹筐的姒青山亦身中数箭。姬有德和子许一左一右,护着姒青山继续前冲,眼见三人即将突围,原本还担心误伤自己人的追兵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领兵之人一声令下,一蓬箭雨随即射出。听到箭矢的破风声,姬有德和姒青山急忙挥刀格挡,子许怀中藏着孩子,担心转身格挡会露出破绽,只能侧身躲闪。眼见箭雨袭来,原本还在阻截三人的禁军瞬时吓的亡魂大冒,急忙惊呼四散。箭雨密集,三人腹背受敌,难得全顾,姒青山首当其冲,再中三箭,一箭脖颈,两箭后背。子许中两箭,伤右肋后背。姬有德中一箭,伤左腿。突如其来的箭雨在重创三人的同时也驱散了围攻阻截的士兵,箭雨过后前方再无阻碍,三人纵马冲出,疾驰飞奔。眼见箭雨未能射杀姬有德三人,追兵急忙再度开弓,但龙驹疾行如风,他们二度射出的箭矢尽数落空。由于路上聚集了大量禁军,后面的追兵无法及时追赶,只能高声叫骂,缓慢前行。三人趁机疾行数里,绕过一处弯道,暂时离开了追兵的视线。到得这时,姬有德和子许方才得以察看各自的伤势,唯有姒青山牙关紧咬,目不斜视,他本已伤重不治,最后这箭更是贯穿了脖颈,他自知命不久矣,只求多坚持片刻,再送二人一程。不久之前三人刚刚自这条路上走过,知道附近的路况,狂奔五里之后前方出现了一条向西的岔路,姒青山此时已经无法言语,眼神也已然开始涣散,只能勉力抬手,示意二人改道向西,转而强自支撑,继续南行。情势危急,二人顾不得难过悲伤,最后看了姒青山一眼便勒马转向,冲进了岔路。直到这时,姬有德才发现子许的伤势也颇为严重,尤其是后背上的一箭,入体足有两寸多深。不等姬有德说话,子许便率先开口,“他们不是傻子,发现岔路一定会分兵来追,我伤势太重,世子只能交给你了,稍后你舍了马匹带着世子躲藏起来,我驱策双马引开他们。”姬有德愕然皱眉,“啊?我不会带孩子啊。”子许急解衣裳,取出藏在胸前的孩子,“安全之后记得解开世子的穴道。”眼见姬有德不曾接话,子许再度说道,“世子已经断奶,不难喂养。”仍不见姬有德接话,子许疑惑转头,却发现姬有德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前胸。见此情形,子许无奈叹气,“你这好色的老毛病怕是至死都改不掉了,别看了,快把孩子接过去。”听得子许言语,姬有德这才回过神来,急切伸手接过了孩子。子许重整衣裳,“身后的一箭重伤肺脏,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但我会尽量坚持,龙驹跑的越远,你们就越安全。”孩子突然受冷,蹬腿撒尿,搞了姬有德个手忙脚乱,“哎呀,不行,我真不会带孩子,还是给你吧。”子许亦不接话,再度抬手将那装有传位诏书的竹筒递了过来,“这张诏书乃是世子继位夏帝的唯一凭证,你一定妥善收藏,万万不可离身。”眼见子许嘴角已有鲜血溢出,姬有德知道这个差事自己是推不掉了,无奈之下只能先将孩子塞进怀里,转而腾出手来接过了竹筒。这条岔路并不平直,多有拐弯圈绕,也正因为多有圈绕,追兵才不得看到二人,但龙驹高大沉重,会自地上留下清晰的蹄印,二人知道追兵在后,亦不敢有丝毫的迟疑,一路狂奔,疾行西去。途经一处有山有水之处,子许将姬有德撵了下去,“好自珍重。”永别在即,姬有德多有伤怀,“有件事情一直没跟你说,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子许无奈摇头,“我如果不曾记错,这话你跟随军厨娘张氏说过,与寡妇刘氏也说过。”“啊?我说过吗?”姬有德尴尬挠头。追兵在后,子许不敢耽搁,也不愿与他废话,皱眉摆手,抖缰催马。直到龙驹奋蹄冲出,姬有德方才回过神来,“哎,孩子有名字没?”“世子名玄。”子许回应。眼见子许策马跑远,姬有德急忙抱着孩子躲进了一旁的树林。不多时,一队骑兵自山下疾驰西去。待得追兵远去,姬有德这才遵照子许的叮嘱解开了孩子的穴道,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解开穴道之后,孩子也不曾啼哭。姬有德脱下外衣,将孩子裹了,转而咬牙拔掉腿上的箭矢,简单处理了伤口,直到这时,孩子依旧不曾啼哭,姬有德多有忐忑,抱着孩子自言自语,“不会是封穴太久,憋哑巴了吧?”唯恐自己一语成谶,姬有德狠心冲着孩子屁股掐了一把,孩子吃痛,啼哭不止。“还好,还好。”姬有德放下心来。此时太阳已经升起,阳光普照大地,但姬有德心头却是愁云笼罩,抱着孩子茫然四顾,“皇城已无你安身之地,军营我也回不去了,天下虽大,你我又该何去何从……” 第七章 用心良苦 十三年后。青州官道上一老一少正背对夕阳行色匆匆,年长的老头儿当有五十来岁,走路一瘸一拐,不但身材矮小,还一脸麻子。少年约莫十三四岁,虽然面容稍显稚嫩,五官却极为俊朗,此时正吃力的推着一辆独轮木车,车上放着炉具铁锤和磨石马掌等杂物。“小兔崽子,走快点儿,天黑之前咱们得赶到前面镇子去。”老头催促。“站着说话不腰疼,”少年瞅了老头儿一眼,“好几百斤呢,你来推个试试。”老头儿随口说道,“我又不是没推过,我推了十几年,那时候不但得推着这些家什,还得推着你,我那时候可没喊过累。”类似的话老头儿应该不是头一次说了,少年多有无奈,只能沉默推车。不曾想老头儿仍在唠叨,“闲着没事儿你非得搞什么寻根问祖,大老远的跑到青州来,我还能骗你不成?你真是莱州人氏,你叫李二毛,你爹是望海村的渔民李栓柱,那年莱州府下大雨刮大风,十里八乡都遭了灾,你家的房子也塌了,你爹妈和你哥大毛都被砸死了,就你命大,夹在墙角捡回一条命。”“我没说你骗我,我就是想回家看看。”二毛随口说道。“你是不是怀疑你是我拐来的呀?”老头没好气儿,“我要拐也拐个大姑娘小媳妇,拐你这个小兔崽子有个屁用?”不等二毛接话,老头又开始了喋喋不休,“你都不知道养活你多不容易,这些年省吃俭用,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喂大,容易么我?”“哎哎哎,瘸子,你会不会说人话,什么叫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喂大?“二毛一脸厌弃。瘸子刚想接话,后面突然传来了马蹄声,瘸子回头看了一眼,转而拉着二毛靠边让路。不多时,三匹骏马自二人身旁疾驰而过,骑马的是两男一女三个武人打扮的年轻人。马匹飞奔而过带起了大片烟尘,瘸子被呛的皱眉摆手,低声咒骂,“跑这么快,赶去投胎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瘸子的咒骂,原本已经跑过去的三人竟然勒马减速,随即调转马头跑了回来。“完了,被人家听见了,你等着挨揍吧。”二毛幸灾乐祸。“不会吧,我声音不大呀,”瘸子紧张挠头,“哎,就说是你说的哈,你是小孩儿,他们不会跟你计较的。”“没好处的事儿我可不干。”二毛趁机勒索。就在瘸子斟酌拿什么贿赂二毛之时,骑马的年轻女子出言问道,“铁匠,你们会不会修马蹄?”一听对方不是回来找茬而是生意上门,瘸子立刻满脸堆笑迎了上前,“会会会,我们不但会修马蹄,还带了现成儿的马掌在车上。”“甚好,修修马蹄,再换一副马掌。”年轻女子翻身下马。瘸子上前牵马,二毛放好独轮车,准备各种家什。眼见二毛要动手,那年轻女子很不放心,皱眉看向瘸子,“他能行吗?”“行,他修的比我好。”瘸子说道。二毛接口说道,“您的坐骑不比寻常,乃是日行千里的乌骓踏雪,美女姐姐请放心,我一定会打起十分精神,拿出看家本领。”听得二毛言语,年轻女子颇为受用,随手取出一枚铜币扔给了他,“你倒识货,多的赏你。”二毛接住铜币连声道谢,此时的钱币都是贝壳形状,有三种材质,常见的贝币为齿贝打磨,十个贝币换一个铜币,十个铜币换一个金币,修马蹄钉马掌五个贝币足矣,年轻女子出手阔绰,直接给了双倍。不等二毛将铜币揣进怀里,瘸子便将铜币自其手中抢走,“快干活儿。”二毛习以为常,也不生气,拿起铁钳拔掉已经磨透的铁掌,再取刮刀整修马蹄。二毛低头忙碌之时,那年轻女子与另外两名男子正自不远处低声说话,由于三人声音很小,便听不真切,只知道三人要赶去东海寻找什么东西。不多时,二毛修好了马蹄,开始重新敲钉马掌,年轻女子对自己的坐骑很是在意,便走过来低头察看,眼见二毛手工精细,这才放下心来。二毛钉好马掌,发现右侧马镫有些松了,便为其紧了紧,随后又拿起毛刷为马匹梳理马鬃,“好了,美女姐姐慢走。”年轻女子微笑点头,再度取出一枚铜币扔给了他,“辛苦你了。”随行的男子瞅了二毛一眼,“小小年纪,油嘴滑舌。”另外一名男子笑道,“大师兄言重了,苦命的手艺人,说些好话也是为了讨生活嘛。”三人翻身上马,再度上路。不等三人走远,瘸子便来抢钱,二毛不愿给他,奈何瘸子虽然身形瘦小,力气却大,几番撕扯,最终那枚铜币还是被瘸子抢了去,“小孩子不能有钱,有了钱就不学好。”“跟着你我也学不了什么好。”二毛气呼呼的收拾东西。“我都给你攒着,以后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瘸子说道。“滚一边去,你都留着给自己买棺材吧。”二毛骂道。挨了骂,瘸子也不恼,笑嘻嘻的帮着二毛收拾好东西,二人再度推车上路。二人的时间本就不宽裕,中途再这么一耽搁,待得赶到前面的镇子已是二更时分,天已经完全黑了。二人赶了一天的路,早已饥肠辘辘,但此时客栈已经准备打烊了,饭食也只剩下了几条咸鱼和几块面饼,瘸子掏钱买下,然后带着二毛来到一处大宅的屋檐下歇了下来。这些年二毛跟着瘸子走南闯北,一直是风餐露宿,很少投店住宿,只在他生病的时候瘸子带他住过几次客栈,这么多年下来,二毛也习惯了。车上有竹席和简单的铺盖,吃过东西,二人合衣躺卧。二毛疲惫非常,昏昏欲睡,而瘸子则辗转反侧,长吁短叹。察觉到瘸子起身,二毛无奈叹气,“你可别再去偷看人家洗澡了,老实睡觉吧。”“小兔崽子,你怎么跟我说话的,真是目无尊长。”瘸子骂道。“你倒是拿出点儿尊长的样子来呀,”二毛翻了个身,“多少回了,大半夜的让人撵的到处跑。”瘸子底子不干净,也没底气跟二毛辩驳,只能重新坐下,连声叹气。二毛被他吵的不得入睡,“真不知道你咋想的,不就多了两块肉吗,有啥好看的。”“你懂个屁呀。”瘸子随口骂道。二毛说道,“你这么喜欢女人就讨个老婆呗,这么多年下来,你也攒了一些钱,讨个老婆应该够了。”瘸子叹了口气,“唉,不成啊,干咱们这行,哪能长时间的待在一个地方。”“跟着你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拉磨的驴也没我走的路多,”二毛说道,“咱们有打铁磨刀的手艺,找个人多的地方开个铁匠铺也成啊。”“开什么铁匠铺,长时间的待在一个地方,人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瘸子说道,“不多走多看,你如何知道人心险恶,你哪来的阅历见闻?”二毛懒得与他抬杠,蒙头闭嘴,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黑夜的寂静被一声尖利的妇人叫骂打破,“哪个杀千刀的在外面……” 第八章 出身来历 听得妇人尖叫,二毛烦躁翻身,打他记事儿开始,类似的事情瘸子就没少干,不过瘸子也有个能耐,那就是总能及时抽身,从没被人抓到过。不多时,瘸子晃晃悠悠的自北面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捆香蒲,夏夜蚊子多,这东西可以驱蚊子。次日清晨,二人起身上路,瘸子从不在县城和镇上讨生活,总是去偏远的村落,按照他的说法是县城镇上都有铁匠铺,跟人家抢生意容易挨揍。此番上路,二毛推着独轮车走的很快,前面就是莱州地界了,如果瘸子没有撒谎,莱州的望海村就是他出生的地方,这么多年来瘸子对他很是苛刻,气没少给他受,罪也没少让他遭,故此他一直怀疑自己是被瘸子拐走的,如果赶到望海村证实了瘸子说的都是真话,那瘸子就是有恩于他,以后得对瘸子好点儿。走出没多远,后面又传来了急切的马蹄声,知道来人不少,二人急忙靠边让路,不多时,七八个武人策马而来,转瞬之后绝尘而去。辰时,二人又遇到一拨策马东去的人,这些人骑乘的也不是寻常马匹,行色匆匆,多有焦急。临近中午,又遇到一拨儿,眼下九州各地有很多练气术士和练武武人创立的宗派,不同宗派的穿戴也有所不同,这些年跟着瘸子走南闯北,二毛多有见识,“这些人好像是雍州玄天宗的。”瘸子此时正抓着一把自路旁摘来的酸杏吃的龇牙咧嘴,听得二毛言语,咂舌点头,“对。”“雍州离这儿有好几千里,他们大老远的跑这儿来干什么?”二毛不解,青州是大夏最东面的一个州,远离中原腹地,没有很重要的事情,外人一般不会往这里来。“我哪知道,要不你追上去问问?”瘸子随口说道。“昨天那三个人说话我听到了一些,”二毛说道,“他们好像要去海边找什么东西,上午过去这三拨儿很可能也要去海边。”“望海村就在海边,”瘸子塞了个杏子到二毛嘴里,“他们要是打起来,搞不好会连累到咱们,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二毛咬破杏子,酸的直皱眉,急忙吐掉,“你不带我去望海村,是不是心里有鬼啊?”“我心里有个屁鬼,”瘸子多有得意,“你的身份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就是望海村的,你就叫李二毛,不怕任何人查证。”“谁会查我?”二毛不解。“别啰嗦了,赶紧走吧,快到了。”瘸子随口岔开了话题。眼见即将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二毛多有激动,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推着独轮车一路疾行,瘸子腿脚不方便,跟不上,自后面连声吆喝,让他走慢点儿。午后未时,二人翻过一座山脊,清爽的海风迎面吹来。就在二毛放下推车,吹风纳凉之时,瘸子自后面跟了上来,手指东北,“看见五里外的那个村子没有,那里就是望海村。”循着瘸子所指,二毛看到了那个位于山脚下的村落,村子不大,也就百十户人家,村子的后面是一座大山,村前很是平坦,三里之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故乡就在眼前,二毛激动非常,推着小车儿一溜小跑儿。瘸子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跑那么快干嘛,你又不知道你爹娘埋在哪儿。”“村里人肯定知道。”二毛归心似箭。下午申时,二人终于气喘吁吁的来到村口,由于午后炎热,很多村民都在村口纳凉。瘸子没有急着带二毛去祭拜他的爹娘,而是招呼二毛支起炉子,摆好打铁磨刀的家伙,然后催促二毛大声吆喝,招揽生意。打二毛八岁开始,扯着嗓子吆喝这事儿就是他在干,起初他还不好意思张口,奈何经不住瘸子的训斥和逼迫,用瘸子自己的话说,这都是为他好,一个大男人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更不能人一多就胆怯紧张,不敢开口。望海村很是偏远,平日里很少有铁匠会跑到这里来,二毛一吆喝,很快就围了一群人,农具坏了要修,菜刀钝了要磨。就在村民询问价钱时,平日里一直唯利是图的瘸子竟然一反常态,“不要钱,不管是打还是修,都不要钱。”贩夫走卒,走街串巷,为的无非是赚钱糊口,瘸子的这番话直接令一众村民傻眼了。就在此时,瘸子出言问道“大伙儿还记不记得咱村的李栓柱?”“栓柱?”有大婶儿接话,“他不是早就死了吗?”“对,”瘸子说道,“十几年前刮大风,他家的房子塌了,一家四……三口都被砸死了。”一位老人认出了瘸子,“哎呀,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带走栓柱家二小子那个货郎。”“对呀,老哥儿好记性啊。”瘸子笑道。“这么多年不见,你改行啦?”老人问道。“没办法,生计所迫。”瘸子说道。不等瘸子介绍二毛,几个村妇便围住了他,“哎呀,这就是二毛啊,都长这么大啦!”此前二毛一直对自己的身世多有疑惑,见到眼前情形,再无半点怀疑,他从小就跟着瘸子四处漂泊,早就学会了说话讨喜,与这些妇人也没有半点生分,都是一个村子的,总能论上辈分,妇人们不是他的远房三姑就是表亲四婶儿。众人与二毛说话之时,瘸子一直在旁边侧耳细听,此前他曾跟二毛说过自己带走他的经过,但二毛总是存疑,而今村民所说与他所说完全相符,当年大风过后,李栓柱家的房子塌了,村民们自房屋废墟中救出了二毛,当日恰好瘸子挑着货担来到此处,眼见村民正在为如何安置二毛发愁,便主动提出要收养他。即便村民们已经说的很是详细,二毛仍然追问细节,众人只道当日他被沉重的房梁压在了墙角,是好几个壮汉合力抬起房梁,将他自里面挖了出来。眼见时候差不多了,瘸子便打断了众人,让二毛抄家伙干活儿,为村民们修犁磨刀。瘸子不收钱,村民也不客气,纷纷自家里取出需要修理的器皿和破铜烂铁,该修的修,该打的打。二毛了了一件心病,心情舒畅,干的热火朝天,村民也不好意思白占他便宜,什么咸鱼海菜,也都送了一些。一直干到傍晚时分,村民方才逐渐散去,摊子附近只剩下两个妇人,她们都是媒婆,见二毛长的一表人才,有心为他做媒,让他做上门女婿。见二毛并不接话,其中一个媒婆出言说道,“哎呀,害什么臊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屁股上面……”不等媒婆说完,瘸子便急切插嘴,“哎,小嫂子,你过来看看,这把菜刀你需要不……”。 第九章 渡劫化龙 媒婆闻言急忙撇下二毛向瘸子走去,接过瘸子手里的菜刀连声道谢。“小嫂子,你真看过二毛的屁股啊?”瘸子低声问道。“那还有假?他刚满月时我抱过他,二毛屁股上有个指甲大小的黑痣。”媒婆说道。“这件事情你还跟谁说过?”瘸子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媒婆笑道,“哈哈,没跟谁说过,不是今天见到二毛,我都把这事儿给忘了,”听得媒婆言语,瘸子呵呵一笑,“小嫂子,我好不容易将二毛养大,还指望他给我养老送终呢,他不能留在村里,你行行好,别给他介绍姑娘了。”“哦。”媒婆多有失望。“多谢你了,”瘸子说道,“你住哪儿啊?炉上还有一把柴刀,今晚打好,明天早上我给你送过去。”“最后一排,屋后有棵大槐树的那家,”媒婆推辞客套,“哎呀,这哪好意思啊。”“没事儿,你先回去,麻烦你把那个大婶儿也弄走,别让她缠着二毛了。”瘸子说道。媒婆得了好处,也不耽搁,急忙走过去拖走了缠着二毛的妇人。人走光之后,二毛略显失落,他本以为乡亲们会请他回家做客,不曾想谁也没有冲他发出邀请。当是猜到了二毛心中所想,瘸子上前说道,“早就跟你说过别回来,别回来,你就是不听,怎么样,失望了吧?”二毛闷头打着那把柴刀,没有接话。“不要对别人要求太高,你对别人十分好,别人能回你五分就不错了,”瘸子抬头看天,“好了,时候不早了,打完柴刀,咱们也该收拾过夜了。”二毛心情低落,随意敲打几下为柴刀开了刃,转而反手将柴刀扔进水桶降温淬火。回头想要收拾东西,却发现瘸子正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不用瘸子说话,二毛便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急忙将柴刀自水里捞了出来,重新过火,认真捶打,瘸子虽然平日里与他说说笑笑,却决不允许他取巧偷懒,糊弄营生。重新打完柴刀,天也快黑了,先前二毛在与众人的交谈中得知了自己的父母埋在哪里,便想要前去祭拜,瘸子也没有阻拦,陪着他去了村北坟地。寻常百姓的坟茔是没有墓碑的,二毛只能根据村民的描述,自一棵歪脖子松树向西数了三座坟头,第四座坟头很是荒芜,坟上长满了杂草灌木,一看平日里就没人祭拜。柴刀砍树,铁铲培土,二毛足足忙活了半个时辰方才将坟茔收拾利索,就在他想要跪下磕头之时,瘸子伸手拦住了他,“不用了,他们担不起。”二毛不明所以,疑惑回头。“哦,是这样的,”瘸子随口说道,“大毛也跟他们埋在一起,你给他们磕头,对你哥不好。”二毛虽然感觉瘸子的理由有些牵强,却也没有多想,郑重鞠躬之后又自坟旁坐了一会儿,直待夜幕完全降临方才与瘸子同行下山。瘸子虽然腿脚不利索,眼神却好,哪怕周围漆黑一片仍能找到下山的路,反倒是二毛脚下无根,屡屡失足。今晚虽然没有月亮,天上却是繁星点点,这种天气通常是不会下雨的,白天生炉子的木柴还剩下一些,二人便自村口栖身,点燃木柴炙烤咸鱼面饼。“你给我起个名字吧。”二毛咬嚼着面饼。“你没名字吗?”瘸子歪头。“二毛太土了。”二毛说道。瘸子笑道,“乡下孩子都是这种名字,起别的名字反倒不合情理。”“再说这是个乳名啊,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得有个像样的名字了。”二毛说道。“以后再说吧,”瘸子岔开了话题,“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近几年官府严禁百姓逃难离乡,咱们明天上路之前,你去找里正,让他给你写个籍贯文书,以后走卡过关,便不怕官兵把你当流民抓了。”二毛点头答应。吃过晚饭,二人和衣睡下,夏天自村口露宿其实挺舒服的,因为村口往往是风口,有风吹过的地方不但凉快还没蚊子。此前二毛一直担心瘸子在村里闯出祸来,害得自己没脸见人,没想到瘸子今晚倒是挺老实,并没有到处乱跑。瘸子虽然年老,睡觉却从不打呼噜,故此二毛亦无法判断瘸子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由于白日里多有劳累,二毛多有困乏,很快昏昏睡去。三更时分,突然起风,大风出现的很是突然,并不是常见的由缓至急,而是骤然出现,呼啸刺耳。二毛惊醒起身,发现瘸子已经先他苏醒,此时正站在村口的磨盘上举目东眺。二毛随后也跑到磨盘上向东看去,奈何此时周围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到。“怎么这么腥?”二毛吸气闻嗅。瘸子没有接话。就在此时,呼啸的狂风吹翻了车子,各种工具散落一地,二人的凉席铺盖也被大风吹起,二毛见状急忙跑过去收拾整理。“我去屙屎,你别乱跑。”瘸子的声音自北面传来。二毛手忙脚乱的卷起铺盖,随后又摸索着收拾各种工具,此时空中已是闷雷滚滚,电光闪动,不出意外的话倾盆大雨很快就会落下。二毛刚刚将独轮车推到树下,东方便传来了一声呼啸怪叫,这些年他跟着瘸子四处漂泊,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这种怪叫他此前却从未听到过,有些像牛叫,也有些像虎啸,不乏沉闷浑厚,多有凶煞暴戾。二毛闻声急忙跑到磨盘上翘首张望,声音发自十里之外,根据距离判断这东西应该在海里,不管是什么,能闹出这么大动静,个头儿肯定不小。恰在此时,一道霹雳闪电出现在东方天际,借着闪电的光亮,二毛看到远处沙滩上站了很多人,与此同时还隐约听到马匹受惊发出的恐慌嘶鸣。霹雳过后,大雨倾盆而下,怪叫声再度传来。此时天上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再加上大雨倾盆,视线受阻,二毛便想跳下磨盘,跑到树下避雨,就在此时,霹雳闪电再度划破夜空。看到闪电的瞬间,二毛被惊的目瞪口呆,令他震惊的不是刺眼的电光,而是那条蜿蜒在半空中的巨大蛇形动物,此时那个庞然大物正借着雨势攀云腾空,先前出现的闪电不偏不倚的打在了它的身上。待得回过神来,二毛瞬时明白空中的蛇形动物是一条正在渡劫的蛟龙,跟着瘸子东颠西跑其实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听得多,见得多,懂得多。不过他也只是听人说过蛟龙渡劫,亲眼所见还是头一次,就在他为那条被闪电击中的蛟龙暗暗捏了把汗之时,空中再度出现一道霹雳闪电,借着闪电的光亮,可以看到那条蛟龙并未被先前的闪电击落,依旧在蜿蜒发力,顶着天雷闪电扶摇直上。由于大雨遮挡了视线,二毛便看不到聚集在沙滩上的众人此时正在做什么,不过那条蛟龙此时已经离地百丈,不管沙滩上的众人是想帮它的忙,还是想阻止它,都插不上手了。霹雳闪电一道接着一道,蛟龙硬抗天雷貌似并不轻松,每次闪电过后,它都会发出痛苦嘶吼。起初二毛在闪电击中蛟龙的瞬间还能借助电光看到蛟龙的存在,随着蛟龙越飞越高,最终去到乌云之下,闪电再现,便看不到蛟龙了,只能听到它在高空的咆哮和嘶吼。闪电每次出现间隔的时间貌似都是固定的,就在二毛纳闷已经超过了间隔时间,高空却没有再次出现闪电之时,九霄之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心动魄的高亢龙吟,这声龙吟比先前的嘶吼更加浑厚,不再有凶煞暴戾,取而代之的是肃杀威压。毫无疑问,这条蛟龙已经经受住了天劫并成功化龙。就在二毛抬头上望,想要一窥真龙真容之际,远处的沙滩上突然有人发声高喊,“龙蜕已经开始散落,快找。”二毛还是头一次听到龙蜕这个词,不过他倒是知道蛇蜕,也就是蛇蜕下来的皮,这东西貌似可以解毒,还能治眼疾,远处那人所说的龙蜕想必就是龙蜕下的皮,原来这些人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为的就是等蛟龙渡劫,然后捡它蜕下来的鳞片。随着蛟龙成功渡劫,风雨骤停,那条巨龙可能还在高处,但没有了闪电的照耀,即便它还在,二毛也见它不到了。就在二毛收回视线,想要跳下磨盘之时,高处突然掉下一件事物,落到磨盘上发出了清脆响声,随即再度弹起,跌落到了磨盘周围。由于天色太暗,二毛看不到掉下来的是什么,只能循着东西落地的声音摸索寻找,很快自一片泥泞中摸到了一件奇怪的事物,一尺来长,圆润光滑,一头宽一头窄,很像一个小棒槌。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担心瘸子又将自己的东西抢走,二毛急忙将其藏了起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拉肚子。”瘸子随口说道。“刚才有条蛟龙渡劫,沙滩上那些人都在捡龙鳞,”二毛说道,“那东西应该挺值钱,天亮之后咱也去捡吧。”“别去凑热闹,死得快。”瘸子说道。二毛刚想说话,突然听到村里有人在哭,起初他还不明所以,直到村民都拿着油灯火把出门帮忙,才知道村后的大槐树被先前的大风给刮倒了,不但砸坏了房屋,还砸死了人……。 第十章 机缘巧合 二毛和瘸子此时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奈何附近也没有干燥的地方可供他们落脚,二人只能拧干衣服,蹲在树下苦等天亮。夏天天亮的早,没过多久天就亮了,二毛居高临下,发现昨晚聚集在沙滩上的那些人还没走,仍在沙滩上四处寻找。二毛打着哈欠,“龙鳞肯定很值钱,等他们走了,咱也过去碰碰运气。”“少给我惹是生非,你快去找里正,让他给你写个籍贯文书。”瘸子催促。二毛冲瘸子伸手。“乡里乡亲的,他不会难为你。”瘸子说道。二毛不吭声,继续伸着手。瘸子无奈,只能自腰囊里取出一个贝币递给了他。二毛拿了钱,往村里打听寻找,一问才知道昨晚村里死了人,里正正在那里帮忙料理后事。去到出事的那户人家,二毛这才知道被砸死的是个妇人,这个妇人他有印象,昨天还热心的想要给他说媒。出殡自然少不得纸笔,里正也的确没有难为二毛,直接自苦主家里给他写好了文书,又加盖了印章。二毛省下了一个钱,本想偷偷留下,眼见村民都在为苦主凑白礼,便将那个贝币送给了苦主。见他谋生艰难还如此热心,村民对他多有赞赏,苦主一家非要留他吃席,见他坚持要走,只能塞了两个刚出锅的粟米团子给他。二毛带着米团回来,自己吃一个,递给瘸子一个,“趁热吃。”“哪儿来的?”瘸子问道。“苦主给的。”二毛说道。瘸子原本已经伸手要拿,听得二毛言语,急忙缩手回去,“你吃吧,我不要。”“怎么了?”二毛随口问道。“我没脸吃。”瘸子叹了口气。“哎呀,咱没白吃,我上了礼钱的。”二毛再递。瘸子摇头不接,起身走向别处。二毛始终惦记着龙鳞,想要碰碰运气,担心瘸子催促自己上路,吃过米团之后便将铺盖和凉席放到磨盘上晾晒,以此拖延时间。不曾想一直等到中午,沙滩上的那些人还是滞留不去,眼见那些人逐渐扩大了搜寻范围,离村子越来越近,瘸子便催促二毛早些动身。二毛无奈,只能推车上路。不知为何,瘸子的心情貌似不太好,上路之后一直不怎么说话。眼见瘸子心情不好,二毛便出言宽慰,自从确定自己不是瘸子拐走的,他对瘸子的感激之情又多了几分。对于二毛宽慰的话,瘸子并不接茬,对此二毛亦是多有无奈,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瘸子为什么心情不好,无的放矢,能劝的好才怪。走出几里之后,前方出现了一片松林,眼见林下有蘑菇,二毛便钻进松林捡蘑菇,很小的时候瘸子就教他各种觅食糊口法子,而今的他不但能够辨识各种蘑菇,还知道哪些野菜和野果能吃,如果遇到小溪河流,他还会抓鱼。再次上路,车上不但多了一兜松蘑,还多了一捆松柴,夏天蚊子多,松枝燃烧的烟雾可以驱蚊子。日落时分,二人开始寻找落脚的地方,对此二毛也有经验,夏天自野外过夜要寻那种地势较高,有大树却没有杂草的地方,地势高就有风凉爽,有大树就能遮雨挡雾,没草的地方蚊子就少。很快二人便寻到一处绝佳所在,就在路旁的山脊上,一棵高大的柞树遮天蔽日,这地方平日里应该经常有过往的路人避雨纳凉,树下放着几块青石,周围被踩踏的坚硬光秃。将独轮车倚树放好,二毛便开始收拾煮饭,这些事情瘸子是不做的,实则瘸子自己并不会煮饭,却非要逼着他学。二人车上载着一个很大的水葫芦,洗菜煮饭的水是有的,而饭食也很简单,松蘑煮好之后放入粟米炖煮成粥,菜则是近火烤熟的两条咸鱼。饭菜刚刚做好,东面便传来了马蹄声,不多时,三匹快马载着主人疾驰而来。此时天已经黑了,二毛看不到来人的样貌,但他却知道来人正是之前请他修马蹄的那几个人,因为他能听出自己打造的马掌踩踏地面的声音。到得近处,三人勒马减速,翻身下马,一名男子冲捧着陶碗的二人急切说道,“铁匠,换两副马掌。”就在瘸子犹豫要不要接下这个差事的时候,二毛已经放下陶碗迎了上去,“好嘞。”“快点儿哈,我们急着上路。”年轻男子递过了缰绳。二毛说道,“放心吧,上次你们还多给了赏钱,我一定尽快,换两副马掌顶多半个时辰。”富人的时间比穷人宝贵,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不介意多花钱,听得二毛言语,年轻男子知道他是那种拿了不白拿的人,随即掏出一把铜币塞给了他,“两刻钟。”“两刻钟!”二毛郑重点头。不等他将钱揣进怀里,瘸子就跑过来拿走了铜币,三人虽然对他的举动多有不满,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二毛急切忙碌之际,三人自树下的青石上坐了下来,看得出来三人的心情很不好,坐下之后不停的长吁短叹。见那年轻女子眉头紧锁,坐在其左侧的年轻男子说道,“师妹,你也不要太担心,只要咱们请了白鹤真人过来起坛作法,肯定能找到。”年轻女子摇头说道,“白鹤真人闭关多年,咱们不一定请得动他。即便白鹤真人肯出山,也不见得就能找到,要知道寻物不比寻人,有生辰八字可循。”不等二人接话,年轻女子又道,“退一步说就算白鹤真人肯出来,也寻得到,时间也来不及了,咱们这一来一去最快也得十几天。”年轻女子言罢,坐在其右侧的年轻男子出言说道,“师妹说的对,咱们的人一直封锁海滩,风声肯定捂不住的,用不了多久官府就会得到消息。”二毛不但手上忙碌,耳朵也没闲着,昨晚在海滩的那群人中应该就有他们三个,根据三人的话外之音不难看出,他们寻找的东西一定与昨晚的那条龙有关,不过不是龙鳞,而是别的什么东西。至于三人所说的白鹤真人,应该是一个很厉害的术士,此时江湖上的宗派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术士组成的宗,一种是武人组成的派,这两大宗派都练气,不同的是前者使用法术,后者使用武功。实则除了这两类人,还有一种人也会使用法术,那就是巫师,不过巫师都能通灵,他们的职责是接受并传达神灵的喻示,平日里都是高高在上的,一般人也接触不到。“我知道哪里还有一条蛟龙。”年轻男子说道。“不成的,”年轻女子摇头,“只有渡劫成功的龙角才有用。”年轻女子说到此处再度叹气,“究竟掉在哪儿了呢?”听得年轻女子言语,二毛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对方所说的“龙角”和“掉”让他想起昨夜自己捡到的那件东西,那东西的确像是什么东西的角,而且也的确是从高处掉下来的……。 第十二章 最后一程 见二毛发愣,先前给钱的年轻男子多有不满,语气阴沉,“你可是收了钱的,超过两刻钟,我剁了你的手。”二毛原本还在考虑要不要将自己捡到的东西送给他们,听得对方言语之中多有威胁,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收回思绪,继续忙碌。年轻女子虽然郁闷沮丧,却仍然摆手说道,“大师兄,不要迁怒无辜。”言罢,又转头看向二毛,“别着急,慢慢来。”有时候想法的改变只在一念之间,眼见年轻女子多有和善,二毛再次改变了主意,决定将自己捡到的东西送给他们。不过他也没有急着拿出来。他之所以没有立刻拿出来有两个原因,一是这三个人好像在跟官府作对,这一点从他们之前的交谈就能听出来,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因为跟他们有所瓜葛而受到牵连。再有就是他不确定这三个人到底是不是好人,也不知道他们寻找龙角做什么。瘸子这些年教会了他很多道理,其中一条就是遇事三思而后行。二毛原本还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再做决定,但接下来三人却不再交谈,只是坐在那里沮丧发愁两刻钟不到,二毛便为两匹马换好了马掌,三人也不耽搁,立刻牵了马匹准备上路。眼见三人要走,二毛有些急了,急切思虑之后上前拉住了年轻女子的缰绳,“美女姐姐,我想求您一件事情。”“什么?”年轻女子随口问道。二毛转身指着不远处的瘸子,“我老叔得了重病,但我们没钱医治。”二毛原本还担心事先没跟瘸子打招呼,事发突然瘸子会露馅儿,不曾想瘸子竟然一脸愕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不等年轻女子接话,一旁的大师兄便陡然皱眉,“这小东西不但油嘴滑舌,还一肚子坏水儿,骗人骗到我们头上了。”另外一名年轻男子也认为二毛在骗人,多有不满的瞅了他一眼。年轻女子抬头看了瘸子一眼,取下腰间钱袋递给了二毛,“拿着吧。”不曾想二毛接过钱袋却并不道谢,反倒再度伸手,“这些不够的。”大师兄气怒呵斥,“贪婪无度,你真拿我们当傻子了?”“不知进退。”另外一名年轻男子亦是一脸憎恶。年轻女子转身冲另外一名年轻男子说道,“二师兄,把你的钱也给他。”“小师妹,他明显是个骗子呀。”二师兄皱眉。“应该不会,那老者面黄眼赤,必有重疾在身,”年轻女子伸手过去,“给我吧。”二师兄无奈,只能解下钱袋递给了她。就在年轻女子要将钱袋递给二毛之际,大师兄上前拦住了她,“小师妹,滥好人做不得,你如此轻信于人,迟早是要吃大亏的。”年轻女子推开挡在前面的大师兄,将手里的钱袋塞给了他,“钱只能治病,不能救命。”二毛不明白年轻女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在他愣神之际,三人已经翻身上马,准备离去。二毛见状急忙上前拉住了年轻女子的马缰。不等二毛说话,大师兄便拔出了腰间长剑,“信不信我一剑劈了你?”见对方亮出兵刃,瘸子急忙跑过来挡在二毛身前,一个劲儿的冲对方作揖赔不是。就在此时,二毛将那两个钱袋递向年轻女子,“我不要你的钱,我有东西给你。”“什么?”年轻女子疑惑皱眉。不等她反应过来,二毛便将钱袋塞到了她的手里,转而走向一旁的独轮车,“我们昨晚自海边渔村露宿,半夜刮风下雨,自天上掉下一个东西,被我捡了。”听得二毛言语,三人面色大变,匆匆下马,待他们来到独轮车旁,二毛已经自铺盖中掏出了那件事物。大师兄刚想伸手,却被二毛侧身躲开,随即亲手将那事物交给了年轻女子,“您看是不是你们在找的东西?”年轻女子伸手接过,此时那事物已被二毛擦拭干净,年轻女子只是略一端详便面露喜色,“真是龙角!”年轻女子欢喜的将龙角传视左右,二人见状亦是喜不自胜,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己方众人苦苦寻找的龙角竟然被眼前这个半大小子给捡到了,更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送给自己。年轻女子高兴上前,抬手摇晃着二毛的脑袋,“小东西,人小鬼大,还考验我呢。”二毛平日里打交道的不是打针的大婶儿就是磨刀的大娘,似这般与妙龄女子近身说话还是头一回,那年轻女子身上发出的清新气息令他心如撞鹿,面红耳赤。大师兄先前不但误解了二毛,还以见多识广的语气教导年轻女子,不曾想却是这般结果,免不得尴尬发窘,“盟内友人还在海边苦苦寻找,我去通知他们不用再找了。”“我也去。”二师兄也没脸待。年轻女子点头,“行啊,你们去吧,我留在这里。这少年立了大功,我要想想如何奖赏他。”待二人策马离去,年轻女子拉着二毛自树下的青石坐下,“你叫什么名字?”二毛自认为自己的脸皮并不薄,但不知为何今天始终感觉有些心慌气短,“我叫二毛,哦,我姓李。”听得二毛言语,年轻女子并不感觉意外,因为二毛这个名字在当下很是常见,乡下孩子大多是这种名字,虽然不好听,但相较于二狗二蛋还是要好一些的。“你叫二毛,你还有个哥哥?”年轻女子问道。二毛点了点头,随即想起自己的哥哥早就死了,又摇了摇头。年轻女子也并没有过多的追问他的出身,而是详细询问了他昨晚捡到龙角的经过。二毛意简言赅的说了,转而随口问道,“起初我还以为你们在捡龙鳞呢,原来在找龙角,这龙角究竟有什么用啊?”“不是我不跟你说,而是我也不知道,”年轻女子说道,“我只知道我爹和各大宗派想要合力做一件大事,我们此前已经得到一支龙角了,加上这一支就够了。”“这支角是蛟龙蜕下来的,也不是真正的龙角啊。”二毛疑惑。“的确不是真正的龙角,”年轻女子点头,“真正的龙角名为尺木,若得尺木,可上入九天神域,下入九幽阴曹,这等神奇宝贝,我们凡人又如何能够得到?”二毛听得云里雾里,疑惑挠头。不忍心见他疑惑,年轻女子低声说道,“化龙成功的蛟龙,蜕下的龙角带有些许尺木气息,据我猜测,持有此物或许能够出入一次九天神域或是九幽阴曹。”“哦,一来一回就需要两支。”二毛貌似懂了。不给二毛继续追问的机会,年轻女子随即岔开了话题,“你这次立了大功,我得好好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二毛说道,“我只是感觉你不但人长的好看,心眼儿也特别好,知道你在找龙角,我就给你了,我没想过要什么奖赏。”听得二毛言语,年轻女子不禁莞尔,“你怎么这么会说话,这都谁教你的?”“我说的都是真话。”二毛也笑,都说人离乡贱,他跟着瘸子四处漂泊,有太多的难处,若是嘴臭脾气硬,怕是早就被人给打死了。“好好想想,想要什么?”年轻女子又问。“我还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二毛摇头。“那不成,”年轻女子说道,“我爹曾经说过,人活于世,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有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能知道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接下来应该做什么。”这个问题二毛此前从未想过,瘸子教给他的都是如何谋生糊口,如何在危险的逆境中活下来,至于长大之后做什么,瘸子从未约束左右,也不曾给出建议。想不出所以然,二毛便回头看向瘸子,但瘸子此时正在收拾他先前使用的工具,并不看他。见二毛看向瘸子,年轻女子误解了他的意思,皱眉摇头,“生死有命,有些事情不是人力能够左右的了的。”二毛并不知道年轻女子此言所指,有些疑惑却也不曾多想。见他迟迟拿不定主意,年轻女子便出言提醒,“如果不用为生计发愁,你最想做什么?”二毛皱眉不语。“想不想四处走一走,看一看?”年轻女子问道。“可别了,”二毛连连摆手,“我走的够多的了,看的也够多的了。”“遇到可怜人,你想不想帮他们?”年轻女子谆谆善诱。“想,”二毛点头,“但我俩的日子也不好过,可不是谁都像你们这么大方的。”“遇到坏人,你想不想打他们?”年轻女子又问。“当然想了,”二毛点头,“但我也打不过人家。”“如果学了本领,就打得过了。”年轻女子笑道。二毛不是傻子,到得这时已经知道年轻女子想要带他走了,但他舍不得离开瘸子,于是便出言说道,“多谢你了,其实我这样挺好的。”年轻女子好不容易引导二毛理清了头绪,不曾想他又缩回去了,只得耐着性子和声问道,“你不想练气习武?”知道对方是习武之人,二毛便随口推辞,“嗯,我感觉武功没有法术厉害,我想学法术,我曾经见过术士作法在天上飞。”“傻小子,武功若得大成,也可以凌空飞渡的,”年轻女子说道,“更何况法术虽然威力巨大,付出的代价也大,一旦逆天作法,轻则折福,重则折寿。”“真的不用了,多谢你哈。”二毛站立起身,走到独轮车旁端起了饭碗。二毛先前和年轻女子的交谈,瘸子都听到了,但二毛回来之后他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帮二毛将已经凉透的咸鱼重新烤了烤。独坐片刻,年轻女子起身走了过来,“当今天下习练法术的共有十八个宗派,太大的宗派你去了很难出头,你去梁州的玄云宗吧,回头我让我爹为你写封荐书……”。 第十三章 诸神归位 就在二毛思虑应该如何推辞之际,年轻女子再度说道,“玄云宗在梁州象郡,你们赶到那里最快也要两个月,我回去就让我爹给广平真人写信,届时你去到那里,只需报上名号便能拜入山门。”不等二毛接话,瘸子便出言问道,“敢问姑娘尊姓?”“我叫芈问君。”年轻女子随口回答。“哦,原来是芈姑娘,”瘸子冲芈问君拱了拱手,转而歪头看向二毛,“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冲芈姑娘道谢。”眼见二毛迟疑发懵,瘸子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快点儿。”二毛并不知道瘸子心里是怎么想的,被他催促,只得放下饭碗冲芈问君作揖道谢。“无需多礼,我也只是为你铺路引荐,日后如何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芈问君说道。芈问君言罢,移步来到瘸子近前,“老丈,可否容我为你把把脉?”“不用,不用,不敢劳烦姑娘,”瘸子连连摆手,随即又冲芈问君连连拱手,“多谢你了,多谢你了。”“老丈有所不知,药王黎百草与家父是至交好友,我曾随他学习了几年医术……”不等芈问君说完,瘸子便拱手打断了她的话,“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不用了,你的朋友回来了,你也该上路了。”听得瘸子言语,芈问君转身向东,居高远眺,却并不见远处有人马过来。芈问君并不明白瘸子为什么拒绝,但瘸子执意不让,她也不愿强人所难,于是便将手里的钱袋重新塞给二毛,“此去梁州路途遥远,这些钱你们留着路上做盘缠。”“不不不,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二毛急忙退还。就在二人推让之际,东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听到马蹄声,芈问君陡然皱眉,转而疑惑的看向不远处的瘸子。虽然心中起疑,但芈问君并没有验证自己的猜测,而是朝着自己的马匹走了过去。见芈问君要走,二毛和瘸子急忙跟过去送别,芈问君随口叮嘱了几句,待同伴赶来,立刻翻身上马,与众人同行西去。一直目送众人远去不见,二人这才回到树下。事发突然,直到此时二毛仍然不曾回过神来,“她爹好像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她姓芈,他爹应该是九州盟主芈天罡。”瘸子随口说道。芈天罡这个名字二毛并不陌生,江湖中人经常提及此人,此人乃是归元派掌门,武功奇高,由于为人公正且德高望重,被九州各大门派推举为九州盟主。“他们到底要这个龙角做什么?”二毛多有疑惑。“肯定是对朝廷不利的事情,”瘸子说道,“不然他们也不用担心在海边耽搁太久会惊动官府。”二毛点了点头,这些江湖门派并不听命于朝廷,朝廷和各地官府对他们都多有厌恶,只是碍于他们人数众多且都练气习武而不敢轻易招惹他们。一碗米粥吃到现在还剩下一半,二毛急着收拾睡觉,吃的便快了一些,不曾想碗筷碰撞的声音再次招致瘸子的呵斥,“吃饭不要闹出动静。”对于这些生活细节,瘸子对二毛的要求近乎苛刻,二毛早已习惯了,也不还嘴,只是将碗筷收拾洗了,随后铺开凉席准备休息。眼见躺下之后瘸子迟迟没有动静,二毛随口问道,“咱们真的要去梁州吗?”“去呀,为什么不去?”瘸子回应。“我如果去学法术,以后就不能陪着你了。”二毛说道。“什么叫你陪着我?”瘸子撇嘴,“这么多年一直是我陪着你好不好。”二毛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是我拖累你了?”“你以为你没拖累呀?”瘸子也没好气儿,“要不是为了磨炼你,我可不干这遭罪的营生。”“那如果没有我拖累,你会干什么去?”二毛笑问。“天下之大,哪里我不能去?”瘸子说道。二毛哈哈大笑。“笑个屁呀,”瘸子骂道,“你真以为我就是个铁匠?”“不不不,你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二毛笑道,“这个牛逼你都吹了十几年了,你倒是露一手给我看看哪。”“时机不到。”瘸子一副高深莫测的嘴脸。二毛揶揄打趣,“你可别死要面子了,你要真是高手,咱俩这些年也不至于被人抢那么多回了。还有那次在冀州,被人打的满地爬,也没见你还手呀。”“我说过了,时机不到。”瘸子嘴硬。“时机什么时候到?”二毛打趣。瘸子不接二毛话茬,而是出言批评,“你还是不够细心,你要记住,所有的答案都藏在细节里,粗心是万万要不得地。”“我忽视了什么细节?”二毛随口问道。“以后你就知道了,快睡吧。”瘸子说道。昨夜二人都不曾睡好,二毛此时困意上涌,很快悠悠睡去。次日早起,二人动身上路。中午时分,二人来到先前落脚的那处镇子,瘸子从不带二毛自客栈和酒肆吃饭,都是买了带走,自人少的地方吃。瘸子买好吃的,出门之后发现二毛正围着一头毛驴左右打量,一旁的驴主人正在唾沫横飞的吹嘘介绍。见瘸子出来,二毛急忙推起独轮车迎了上来。瘸子知道二毛一直想买一头毛驴,便随口说道,“昨天的钱都在你身上,想买就买了吧。”“还是不要了,省得遭山贼惦记。”二毛说道。“没事儿,”瘸子说道,“买了吧,赶路也能快一些。”“不要。”二毛摇头。瘸子没有再跟二毛说什么,而是自行去到驴主人面前,问过价钱之后买下了那头毛驴。有了毛驴,二毛再也不用推那沉重的独轮车了,但再次上路他却始终感觉心里不踏实,瘸子有点不对劲儿,这家伙平日里一直吝啬抠门儿,但刚才买驴的时候竟然没跟人家讨价还价。不过有了毛驴,赶路也的确快了许多,之前推着独轮车一天最多走出二十里,此番一天能走出四五十里。瘸子明显想将二毛早些送到梁州的玄云宗,一路上也不出摊干活儿,只是一个劲儿的赶路。越往西走,二毛感觉越不对劲儿,因为此前瘸子只是偶尔教他认字儿,而今每天晚上都会督促他用树枝自地上练习书写。数日过后,二毛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会将我送过去就不管我了吧。”“能把你送过去就算是烧了高香了,我还怎么管你?”瘸子随口说道。“什么意思?”二毛不解。“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可不能一直陪着你,”瘸子说道,“我这次带你回青州,为的就是帮你弄好户籍文书,方便你以后谋生过活,没曾想你小子运气好,攀上了高枝儿,这样我就更放心了,把你送到地头儿,我也该忙我自己的事情去了。”“你要干什么去?”二毛追问。“问那么多干嘛,我死去。”瘸子没好气儿。二毛挨了呛,沮丧低头,不再接话。见二毛郁郁怏怏,瘸子多有不忍,语气放缓,“快走吧,我陪了你十三年了,再陪你最后一程……”。 第十四章 惊世骇俗 这些年二毛已经习惯跟着瘸子,眼见将自己送到梁州之后瘸子就要走了,心中免不得多有不舍,“你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要不咱们还是别去梁州了。”瘸子转头看了二毛一眼,没接他话茬。再行数日,二人来到青州腹地,正值重阳,各处郡县乡村都在准备祭品,当下官府每个月都会准备大量祭品献祭神明,但重阳的祭祀是最为隆重的,因为据巫师所说,重阳之日游离在人间的各路神明都会上升九天神域,下入九幽阴曹,回归法身本位,合议黎民功罪。九州各处的郡县除了主政的官员,还驻有不同品级的祭师,他们的职责是接收和传达神明喻示,地位高于所在郡县的主官,祭祀这种事情也由他们负责。虽然说抬头三尺有神明,但凡人平日里极少亲眼见到神明,便是身为神明使者的巫师,寻常百姓也很难见到,此番身穿法袍的祭师出面主持祭祀,招致大量百姓膜拜围观。眼见成堆的五谷米粮被付之一炬,成车的酒水被倾洒倒掉,成群的牲畜被宰杀焚烧,二毛心中多有不舍,要知道当下百姓大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么多好东西白白浪费掉,着实可惜。瘸子对祭祀不感兴趣,确切的说是对祭祀非常反感,不但自己不看,也不让二毛驻足围观,催着他疾行离开。“老叔,你说这些东西神灵真能收到吗?”二毛随口问道。“你还是喊我瘸子吧,喊老叔我别扭。”瘸子说道。二毛赔笑,“有些事情之前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是你把我拐走的呢。现在我知道了,你把我养大不容易,以后跟你说话我得客气点儿。”瘸子撇嘴,“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你说这些米粮牲畜神灵真能收到吗?”二毛言归正传。“鬼知道。”瘸子多有不屑。见瘸子不愿谈论此事,二毛随即换了个话题,“其实咱也不用着急过去,车子不抵给卖驴的就好了,我推着这些家什,你骑着驴也能舒服些。”一路无话,傍晚时分二人再度自野外落脚,落脚之处不远有处水潭,白日里赶路没时间洗衣服,吃过晚饭二毛便将二人换下的衣服拿到水潭边泡洗。二毛走后,瘸子收拾柴火点起了炉子,叮叮当当的敲打忙碌。二更时分,二毛洗好了衣服,回来之后发现瘸子正在推拉风箱,炉子上放着一柄尚未成形的铁坯。二毛晾好衣服,过来帮忙推拉风箱,眼见一旁的水桶里金光闪闪,便伸手去捞,不曾想捞出一把沉重的金豆子。“哪儿来这么多金子?”二毛多有惊讶。“这些年攒下的,”瘸子随口说道,“金贝你携带不便,熔成金豆你以后收藏花销也便利些。”“都给我?”二毛愕然瞠目。“不给你给谁,”瘸子指着火炉上的铁坯,“我再给你打把兵器,你喜欢用刀还是喜欢用剑?”瘸子的举动令二毛感动非常,此前他对瘸子缺乏尊敬有两个原因,一是怀疑自己是被瘸子拐走的,二是瘸子对他很是苛刻,自己辛辛苦苦赚点钱都被瘸子抢走了,不曾想瘸子并没有将那些钱据为己有,而是都帮他积攒了下来。见二毛眼眶泛红,瘸子挑眉说道,“不要别人对你说几句好话,你就感动的不得了,你那不叫真诚,叫浅薄,你得看看他们对你好是不是有什么目的。”瘸子的这番话令正处于感动之中的二毛好生别扭,无奈叹气,“那你对我好有什么目的?”“别扯那些没用的,快说,要刀还是要剑?”瘸子催促。“你感觉我适合用什么就打什么。”二毛说道。瘸子正色说道,“我不是你爹,我无权替你做主,再说了,就算你爹还活着,你长大之后他也无权替你做主。承担后果的是你,你得学会自己拿主意。”二毛被瘸子批评的有些发懵,随口说道,“打把刀吧,单刃儿的,省事儿些。”得到二毛确切的回答,瘸子便开始延伸捶打,打刀不但是力气活儿,还很是繁琐,需要不停的捶打淬炼才能去沙石糟粕,得铜铁精华。临近三更,长刀终于淬火开刃,打造完成。随后瘸子又开始缝制刀鞘,就在此时,突然天地变色,地动山摇。事发突然,二人都被吓了一跳,地震二人此前不是没有经历过,但似这般剧烈的震动却是头一次遇到,而且剧烈的震动一直在持续,伴随着地动山摇的还有星消月隐,天地变色。“怎么了?”二毛惊慌失措。瘸子亦是一脸愕然,不消说,他也不曾遇到这种情况。眼见一旁受惊的毛驴挣脱了缰绳,二毛急忙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拉住了它,由于震动太过剧烈,便是扶着一旁的大树,他也依旧站立不稳。受惊的不止毛驴,还有漫山遍野的鸟兽,此时正在四处冲撞,惊叫乱飞。周围一片漆黑,二毛只能看清篝火附近的情况,再往远处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不过有一点他能确定,那就是剧烈震动的并不只是二人所在区域,而是很大的一片范围。原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震动会逐渐有所减缓,不曾想片刻过后震动却变的更加剧烈,二毛不明所以,强自镇定,“完了,完了,天塌了。”“应该不至于。”瘸子倒是很是镇定。“哈哈,咱们不会要死了吧?”二毛忐忑紧张。瘸子没有接话。由于二人露宿之处位于山顶,倒不担心会被滚落的山石砸到,二毛强定心神四顾张望,只见东南北三面此时漆黑一片,而西方极远之处却是一片光明。再度抬头上望,只见天空穹顶西白东黑,泾渭分明却又首尾相连,犹如一黑一白两条阴阳大鱼盘踞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二毛再度向瘸子求教。瘸子此时亦是一头雾水,哪里能够为他解惑。再过片刻,剧烈的震动猛然停息,此时二毛已经被先前的震动搞的神魂颠倒,瘫软倒地。直待坐到地上,二毛才发现震动并未完全停止,此时地面仍在轻微震动。半瞬过后,轻微的震动也骤然消失,九天之上,星辰再现。虽然知道瘸子可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二毛仍然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儿啊?”瘸子没有开口,而是突然抬头上望。二毛循着瘸子的视线仰头看天,只见天上突然出现了一红一白两颗耀眼流星,两颗流星划过天际急速坠落,红星消失正北,白星陨落西南。待得流星消失,瘸子收回视线出言说道,“刚才的震动出自西南两百里外,那里是太山所在,相传……”不等瘸子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闷响,与闷响一同传来的还有哗啦水声。二毛闻声回头,“水潭里有个大家伙,天哪,我刚才还在那里洗衣服了。”“鱼闹不出这么大动静。”瘸子皱眉。“也可能是王八,”二毛催促,“哎,你接着说,太山咋啦?”“相传太山乃九幽阴曹的入口,”瘸子抬手西指,“刚才的震动共有两处,一处在太山,另外一处在西方远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很可能来自昆仑,传说通往九天神域的入口就在昆仑山。”听得瘸子言语,二毛突然想到前几日捡到的龙角,“芈问君曾经说过龙角可以上天入地,他们不会趁机跑到天上去了吧?”瘸子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抬头看天,判断时辰,“现在刚过子时三刻,震动出现之时应该正是子时三刻,今天是九月初九,子时三刻正是诸神归位的时辰,他们这时候往天上去岂不是自寻死路?”“我还是怀疑这事儿跟他们有关,”二毛说道,“他们急着寻找龙角,肯定是想利用龙角干一件大事。”“有道理。”瘸子点头。二毛又道,“芈问君说过他们有两支龙角,刚才的震动恰好有两处,这事儿肯定是他们干的。”“此事必然是他们所为,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