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雍正帝多肉葡萄》 第1章 再睁眼 双目沉沉,安陵容闭眼之际,脑袋已经无力地磕到了身侧的小几之上,她最后看见的,是落了一地的苦杏仁。 那是她自己要来的苦杏仁。 她这一生,太苦了。 哪怕是临死前的这一盘苦杏仁,于她而言,仿佛亦是甜的。 “我这一生,原本就是不值得。” 她再念了一句,只盼着若有来世,只愿当一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不要再沉溺于永无休止的心机谋算之中,过这茫然悲苦的一生了。 叹息绵长。 就在安陵容意识逐渐沉醉后,她感觉耳畔有低低的啜泣之声。 “小姐。你要再不醒来,徐姨娘可就要和老爷将您的婚事给定下来了。夫人去求老爷,老爷不理夫人,夫人哭得晕了过去,现在也没醒过来……” 丫鬟哽咽着碎碎念着。 起初还只是细微的啜泣,渐渐的,她一边摇晃着面前的自家小姐,眼看着小姐不醒,已经急得嚎啕大哭了起来,手上的力道也逐渐大了。 “……” 安陵容被晃得厉害。 她有些恍惚。 是不是皇后不要她死!? 知道她没用了,她被皇上厌弃了,为了讨好皇上,便要将她折磨得不成人样? “不!” 安陵容大喊出声,猛地睁开眼睛。 入眼,是粉色的帷帐。 颜色是清丽的,就是帷帐边缘磨了毛,可见是经年累月用着,都洗得陈旧了的物什了。 不对。 安陵容记得,她寝宫内虽一应豪华摆设都给撤走了,吃穿衣食上却从未短缺过,不然她也不能要来那一盘苦杏仁了。 迷惑转头之际,安陵容看见了那个还在拼命摇晃自己的小丫鬟。 翠儿早已哭得不成人样。 她满脸泪痕,见着自家小姐醒了,便手足无措的过来继续摇晃着,念叨道:“那徐秀才都年过三十了,徐姨娘也好意思将他说给小姐你!” “小姐,快快起来,这个时辰,那徐家恐怕已经带着聘礼上门提亲了,你可万万不能嫁到那家人去呀……” 徐姨娘? 徐家? 记忆,回到安陵容十五岁那年。 她刚及笄,家里得宠的徐姨娘就给她那不成器的侄子提亲,说是家里出色的后生晚辈,有举人之姿的,她嫁过去了,将来那也是官夫人。 呸! 什么官夫人。 三十了才中秀才,资质之平庸,比她爹还不如呢! 中举? 春秋大梦! 她还记得,那回爹都答应了,幸而朝廷选秀的旨意下来,她符合条件,无论如何都是要先选了秀女才能定亲的。 若是未能中选,秀女才可回家自行婚配。 …… 皇上,徐秀才。 安陵容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她不是没想过,若是自己能重来,人生会不会不一样,却没想到,重来之后,她面对的还是这样的烂摊子。 “扶我起来梳妆。” 安陵容心头一凛,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铜镜前,是年轻的自己。 容貌秀丽,声音也是好听的,安陵容越看以前的自己,越觉得自己太傻。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却又一步步走错,沦为一个不中用的棋子。 她是不甘心的! “小姐?” 简单梳妆后,翠儿轻轻唤了安陵容一声,有些担忧。 小姐病愈醒来后,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回过神来的安陵容,缓缓放开了手里描眉的笔,手心有先前因为用力过度指甲嵌进肉里的疼痛,但她却轻轻将笔搁回了桌案上。 早已经历风雨,自然能波澜不惊。 安府前院花厅里。 安比槐携徐姨娘坐在上首主位,底下是徐秀才,和徐家的几个小厮,手里端着盖着红绸的托盘,满脸喜庆。 “小婿见过……” 徐秀才点头哈腰,刚说完几个字,徐姨娘轻轻一咳,徐秀才忙装模作样作揖道:“后生徐有才,见过安大人!大人吉祥!” 安比槐一听“大人”二字,起先还紧拧的眉头骤然一松,立马露出笑容来。 “贤婿有礼,请坐请坐。” “是!” 徐有才感激看一眼徐姨娘,正欲坐下,安陵容正好到了。 “父亲大人。” 安陵容也不瞧一旁坐着的徐姨娘和徐秀才,只是淡然看着眼前的中年儒雅男子,缓缓问道:“今早,朝廷是否有文书发下来了?” 安比槐一愣。 文书? 他哪晓得! 左右公堂无事,他便早早去勾栏听曲了,还是临近晌午了,这才回家用饭,家里人只以为他上衙去了。 安陵容实在是了解安比槐。 无甚才能,贪图享乐,若非年轻时生得一副好皮囊,会让她娘亲这个远近闻名的绣娘看上? 还帮他捐了官儿。 “父亲不知?” 安陵容嘴角露出笑容来,显得天真清纯。 …… 安比槐却没来由的觉察出几分嘲讽来,心中顿时恼怒,又有些心虚的不自在,挪了挪身子,摆摆手道:“朝廷上的事情,岂容你置喙!?” 说着,徐姨娘正好咳嗽一声。 安比槐扫一眼徐姨娘,这才想起正事儿来,重提了几句徐家之事。 “你们也是知根知底的。依为父看,这门亲事,不如就这么定下来好了!” 果然。 安陵容心中一沉,和前世是一模一样的。 “是啊。” 徐姨娘也帮腔,用绣帕摆弄鬓角,说道:“徐有才……” “姨娘。” 安陵容却懒得听她聒噪,只是扫她一眼,反问道:“我与父亲说话,你怎的从旁插嘴?” 徐姨娘一愣。 这软弱可欺的小蹄子,刚刚对她说什么!? “老爷……” 徐姨娘下意识委屈一喊,满眼含泪看向安比槐。 “陵容!” 安比槐果然有些愠怒。 安陵容却也不杵,腰板挺得笔直,淡淡道:“父亲是县丞,安家主公,而我是嫡女,也是主子。” “姨娘不过是妾室,哪怕父亲抬举,那也只是半个主子而已。我的亲事,自有父母操持。” “姨娘久不曾到母亲跟前执妾礼侍奉扫洒也就罢了,现在还自作主张想决定我的婚事了?你这般作为,可曾把父亲的名声放在心上?” “毕竟,言官若晓得了,只会说父亲宠妾灭妻。却不知道一切,都是姨娘你撺掇的!” 说完,安陵容也掩面佯装啜泣起来。 “到底是我无用,帮不上父亲什么忙,母亲身子也不济,这才弄得这般局面……” 她低着头,擦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视线,已经偷偷转移到上首坐着的安比槐身上。 第2章 一样的命运 安比槐果然怒了。 安陵容故意把错处都说到徐姨娘的身上,自然不会让一向自负的安比槐觉得这些话不中听,也就听了进去。 一细想,安比槐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啪!” 安比槐一拍桌子,徐姨娘吓得从座位上起来,忙去拉扯安比槐,直说了小半刻钟好话,安比槐面色才稍稍缓和。 徐姨娘也不停对徐有才使眼色,徐有才也给吓得半死。 县丞,在他们松阳县那也是“大官儿”了,他眼看事情不好,拍拍屁股也跑了。 呼。 安陵容稍稍缓了口气。 安比槐便过来拉她,柔声道:“此事,是父亲思虑不周。不过你也及笄了,是该考虑婚事了。” “这样吧!为父会好好帮你留意的。” 安陵容点了点头,仍露出哀伤柔婉的表情来。 安比槐有所触动,补充道:“也会和你母亲商量的。” “是。” 安陵容乖巧答应,虽然她并不觉得虚伪的父亲会真的这么做。 不过。 她既是有幸能重来,哪怕是再回宫里那个虎狼之地为自己争上一口气,也不会不明不白嫁什么劳什子徐秀才的。 午后,安陵容去探望了她的娘亲,而安比槐大约也真的因为心虚,回了县衙衙门去了。 安陵容想,他应该很快就能知道选秀的旨意的。 而她母亲那边,状况却不好。 安陵容的母亲林秀,那是远近闻名的绣娘,一手好的绣艺出神入化,不少达官显贵都找她做衣裳。 为攒银子帮安比槐捐官,林秀熬坏了一双眼,现在年纪渐渐大了,容颜老去,缠绵病榻。 有些陈腐气息的屋内,林秀见安陵容来了,很是高兴,想起身仔细看看女儿,却因身子不好,到头来只得靠在枕头上。 “母亲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安陵容有些不悦,看向一侧伺候母亲的婆子。 那婆子侍立在旁,对安陵容也没多少恭敬,只是敷衍道:“夫人身子不好,一直吃药也不见好。” “糊涂!” 安陵容凝眉,呵斥道:“药没效果,便再请了大夫来看,怎能这样熬着呢?母亲到底是当家主母,岂容你糊弄?” “奴婢知错。” 那婆子顿时有些诧异惶恐,没来由的认了错后,又反应了过来,转身嘟囔了几句,离开了。 “我没事,容儿,别担心。” 林秀也被吓着了。 颤抖着伸手来握安陵容的手。 安陵容却一下子哭了。 容儿。 她都多少年不曾听人这样叫过她了,唯有母亲,母亲还在的时候,总是温柔地唤着她的小名。 入宫后,甄嬛与沈眉庄与她关系好时,也不过是唤一声陵容罢了。 皇上倒唤过她容儿。 可皇上对她,又有几分真情? “容儿,容儿……” 林秀本想安慰安陵容,却发现自己唤她后,她哭得越发厉害了,急起来,只是不断地呼唤着安陵容的名字,又咳嗽着。 良久,母女二人这才缓和下来。 安陵容陪林秀喝了药,林秀精神不好要歇,安陵容这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安陵容叫来翠儿。 安陵容很担心林秀的情况,便问道:“那婆子去请大夫了吗?” “去了。” 翠儿颔首应完,又一咬牙,不忿道:“那婆子是徐姨娘的人!奴婢跟着她出去,想看看她到底去没去请大夫!” “就发现她先去了徐姨娘的院子里!后来才出府的!这些人,惯是欺负夫人和小姐你的!” …… 闻言,安陵容默默叹息。 她早料到了。 当年自己进宫前的安家,早已是徐姨娘的天下了,她想让母亲过得稍稍好些,都难如登天。 安陵容侧头看了看远处火红的云霞。 夕阳染红了那一整片的天空,绯红如胭脂,十分漂亮。 她不怕。 因为她知道,机会就在眼前。 入夜前。 安比槐从县衙回来,忙不迭打发了小厮过来叫安陵容去一趟。 “老爷有急事!” 小厮跑得气喘吁吁,可见安比槐吩咐时格外认真。 “嗯。” 安陵容早等着了,跟着小厮去到了她父亲的书房。 这回徐姨娘不在。 书房里,安比槐坐在桌案前,桌上摆着一卷纸页,瞧着制式,安陵容就知道这是朝廷下发的文书的模样。 “父亲安好。” 安陵容服了服身,格外乖巧,又问道:“听说父亲找我有事,发生什么事儿了?” “朝廷要选秀了!” 安比槐眼里露出几分光芒来,仔细打量了几眼自己眼前这个容貌清丽,小家碧玉的女儿,心中有些期待。 “你去选秀,若能中选成为妃嫔,将来为父……” 安比槐忽然闭了嘴。 安陵容看着正做着春秋大梦的父亲,实在是很想嘲讽他,便无辜天真地问道:“将来父亲会怎么样?” “……” 安比槐答不上来,忙岔开话题,道:“没什么!选秀在即,我会帮你安排车马送你去京城的!三日后就出发!” 安陵容晓得事情没得商量,朝廷选秀,不去那就是抗旨,全家都会遭殃的,不然以徐姨娘那性子,有机会钻空子,肯定会让她嫁徐秀才的。 也好。 反正,这回她不会怕了。 “是。” 安陵容喏喏应下,先行回屋歇息了。 接下来两日,安府相安无事。 徐姨娘那儿,早早便给她送来了进京选秀时要用上的一些物品,安陵容只扫一眼,不置一词,只顾做针线。 翠儿看得那些东西,心中急切,几次想说,到底放弃了。 直到,临行前的傍晚。 “小姐,夫人那儿说想见你。” 林秀院中的丫鬟过来传话,安陵容颔首应了,回答道:“我知道了。时辰不早,我先去拜别父亲,便去看母亲。” “是。” 丫鬟颔首退走,翠儿忙不迭上前,拉住安陵容的手,咬牙道:“小姐可要在老爷面前好好告徐姨娘一状呢!” “这些衣裳料子还有首饰,哪一样是拿出手的!?还有盘缠!那点银子,也只够咱们坐马车进京的,日后若要打点,岂非两手空空?” “我知道。” 安陵容抿唇笑了笑,心中早有成算,偏头看着眼前着急的小丫鬟,伸手摸了摸她的鬓角。 “这回进宫,我要带你一起。” 翠儿一怔。 小姐说什么呢! 自己是从小陪着小姐一起长大的,宫里那虎狼窝,她不陪着去,谁陪着去! 第3章 重遇夏冬春 A安府前院花厅。 安陵容到时,安比槐正逗弄廊下鸟笼里的金丝雀。 徐姨娘陪在身侧,廊下摆着桌案炉子,正烹着茶。 “父亲大人。” 安陵容盈盈走过去,对着安比槐拜了拜。 安比槐似乎心情不错,还哼着歌儿,一听安陵容的声音,便看了过来,嘴角刚有笑意浮现,就收拢了去。 只见安陵容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裳,鬓边簪着的也是素白的簪子。 …… 太难看了。 本是清丽的人,穿得素雅些是贴切的,总也有几分柔婉清爽之感,男子还是会喜欢的。 可眼前? 大红大绿俗不可耐,偏又配上极净的簪子,那白簪,简直像给人戴孝似的。 “父亲?” 安陵容早料到自己一身装扮会引起安比槐的注意,不料安比槐看着她,已是有些怒容,问道:“你怎的穿成这样?” 言下之意…… 这样不会穿搭,如何选得中宫嫔!? 安陵容一听,下意识露出错愕的表情来,愣愣看一眼安比槐,随即怯怯道:“这些衣裳首饰,都是姨娘送来的。” “想来是姨娘觉得好,要女儿选秀时穿的。” “混账!” 安比槐气得一个转身,徐姨娘缩了缩脖子,直接就打翻了手里拿着的茶杯。 滚烫的茶水泼了徐姨娘自己个儿一身,顿时哀嚎了起来。 “唉。” 安陵容低了低头,小声道:“都是女儿不好,对不住父亲。姨娘也是,从前管家是一把好手,怎的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徐姨娘又是惶恐又是气愤的,指着安陵容便骂道:“你必是存心的!衣裳料子是我给你的,却不是我叫你穿成这个样子的,你……” 说着,徐姨娘作势就要来打安陵容。 安陵容微微收缩眼瞳,正思索对策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喊声。 “你,你敢欺负容儿!” 来人,是林秀。 她搀扶着丫鬟的手,喘着粗气疾步而来,到了安陵容跟前,呼吸都没匀称,便仔细打量起自己的女儿来。 “容儿,别怕。” 林秀满眼的温柔,将安陵容护在身后,又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匣子的东西,递给了安陵容。 “这些都是娘的体己。你要进京选秀,打扮得好看些,莫让人看轻了去。好衣料,娘也有,你瞧!” 她又拍了拍丫鬟怀里抱着的几匹料子。 安陵容一看,眼眶就湿润了。 是她熟悉的衣料。 从前也是这些,娘亲前几年生辰时,与她交好的夫人送来的,她舍不得穿,收了起来,只说是要留给自己的。 “娘!” 安陵容无比感动,只感觉自己那一颗在宫里已经被磨得生硬如铁的心,重新有了血肉。 林秀抱着安陵容,将她护着,看向安比槐与徐姨娘。 林秀本是个柔弱的人,对待安比槐,从前是小意温存,现在是恭敬小心。 此刻。 她的眼里,唯有坚毅。 “我的女儿,我自己会护着。徐氏,你既不愿好好待她,便不劳你操心就是。老爷,妾身今日有些失礼,但容儿明日就要走了,让妾身多和她说说话吧。” 林秀也哽咽了。 那是她如珠如宝的女儿呀! “……” 安比槐沉默了。 他看着互相依偎搀扶走远的母女俩,伸出手来,却什么都没说。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 翌日。 安陵容与安家人依依惜别,撒开林秀的手时,已是满脸泪水。 林秀被人搀扶着,追着她的马车走到巷尾,马车里的安陵容看着林秀容颜憔悴的模样,喊道:“娘,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也要在府里好好的!” 林秀对着安陵容挥了挥手,她似乎在回应,可她身子虚弱,那声音早已淹没在风中了。 安陵容听不到,可她晓得。 松阳县城,一路进京,路途不远,上回安陵容因着盘缠拮据,坐不起好的马车,险些耽搁了选秀。 这回,安陵容看着怀里的两百两银票,还有身后的几匹时新的好料子,心情稍稍缓和了些。 这些银票,都是安比槐亲自命人送来的。 听说安比槐命徐姨娘要从中公账上支取两百两银子的时候,徐姨娘的脸色都气成猪肝色了,却毫无办法。 林秀也给了安陵容五十两银子,那是她的体己,安陵容不肯收,只让林秀留着好好养身子。 再来京城,安陵容没再听从林秀的安排,由萧姨娘带着,她选择了翠儿,虽是两个小姑娘,可安陵容宫中沉浮多年,心智早已不似当年那般天真。 她雇佣的马车,是跟着进京的镖师走的,镖师们都有随行的护卫,走的还是官道,十分安全。 秋后某个傍晚。 淅淅沥沥的雨刚停,安陵容在颠簸的马车里正有些瞌睡,只听外头有壮汉高声欢呼道:“到京城了!” 嗯? 安陵容忽的清醒,车帘一开,果然眼前是宽厚的城墙,还有那巍峨的城门。 进城的马车门在城外有序排开,等待检验。 很快,便轮到了安陵容。 她早备好了牌子,那是待选秀女专用的,路过各个关口时,总也是能方便几分的。 果然那守城的侍卫一看牌子,顿时露出恭敬来,便要放行。 “呀,这进京选秀的秀女,还有人是跟着镖局一道来的?可真是笑死人了!快让本小姐瞧瞧,这是哪家的!” 身后顿时有个娇俏的女子声音传来。 安陵容身子一震,只见身侧轿辇里,一个身着粉红旗装,头戴华丽珠翠的女子,正撩开帘子,往她所在的马车望过来。 女子生得妩媚多情,嘴角偏又带着讥诮的笑意,实在满是嘲讽。 看到她,安陵容有那么一瞬忘了呼吸。 她是记得这个女子的。 她入宫后头一回受辱,众目睽睽之下的难堪,便是拜她所赐! 夏冬春! 本以为自己早些进京,之后再谨慎些,或许有些事情会不一样,谁曾想偏偏在京城的城门口,遇见了恰巧出游归来的包衣左领家的千金,夏冬春! 夏冬春挥手示意轿辇停下,似笑非笑打量安陵容,嫌弃鄙夷之色溢于言表,问道:“你是哪家的?” 第4章 再入宫门 Po夏冬春调笑的模样,与安陵容记忆里的某个情形在此刻重合了。 她抿了抿唇,迎上那双肆意的眼睛,缓缓道:“我是从松阳县来的,家父松阳县丞,安比槐。” 她无一丝怯意,落落大方。 甚至,眼中还藏着几分对眼前“可怜”女子的悲悯。 夏冬春却浑然不觉,只一挑眉,抚摸鬓角的头发,嘲讽道:“松阳县?那是什么地方?我都没听说过,还真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呀!” “是么?” 安陵容微微一笑,回敬道:“松阳县在江浙地界,说来距离京城有些远,姐姐没听说过,许是读书少了,涉猎不够广泛的缘故。” “不过瞧着姐姐打扮,听姐姐说话语气,该是高门大户的女儿才是。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这话说得真是不错呢。” 言罢,安陵容挥挥手,示意车夫往前行驶,又叹道:“总也不好在这儿挡着路了,是不是?” “就是!” 翠儿格外聪慧,早已懂了安陵容的意思,见自家小姐正襟危坐好,眼眸一扫边上还没回过味儿来的夏冬春,从袖中拿出帕子来,掩唇笑了。 直到安陵容乘坐的马车走远了,该“读书少”的夏冬春这才意识到什么,气得一拍腿上放着的迎枕,对着身侧的丫鬟就破口大骂道:“真是气死我了!” “区区一个县丞之女,竟敢笑话我!赶紧给我打听打听,她进城以后,是住在哪儿的!” 小丫鬟给呵斥得缩了缩脖子,到底还是应了:“是!” 马车沿着街道缓缓行驶着。 哪怕是雨后初歇的傍晚,京城依旧热闹繁华,贩夫走卒们的叫卖声从四处传来,满满的烟火气。 安陵容看着这人流如织,心底里满是向往。 入神之际,前头的车夫的呼喊声就传了过来,他问道:“姑娘今晚打算在哪儿歇脚?我瞧着前头有间客栈,叫什么栖安居的,看着还不错!” 栖安居? 安陵容朝前头看去,果然一座三层小楼巍峨屹立眼前,屋檐上挂满了灯笼,瞧着就是富丽堂皇的。 …… 她来过这儿。 上回,因为手头拮据,一打听价格,便灰溜溜走了,后来换了间不起眼的客栈,中选宫嫔后还被那间客栈老板以为是奇货可居。 “就去栖安居吧。” 安陵容不想再把自己陷入到那种难堪的境地里去了。 更何况…… 她也因为那件事,被甄嬛所救,住进了甄府去,之后种种,她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该怎么再和甄嬛相处。 甄嬛待她,虽不至于掏心掏肺,却也是她在宫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了,可惜皇后挑唆,她迷了心智,与甄嬛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去。 “唉。” 安陵容默默叹息,翠儿扶了她下马车,忍不住就嘀咕道:“这客栈一看就不便宜。小姐,咱们真的要住?” “嗯。” 安陵容刚颔首,一个满面笑容的店小二已是迎了上来,年纪不大,模样瞧着格外阳光开朗。 是他。 上回也是他招待的自己,因为掏不出银子,他却还是客气礼貌地送自己出了门。 “小姐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 一刻钟后。 安陵容在栖安居最普通的客房里住下,面前也是普普通通的饭菜,她给了那送饭店小二几个铜板打赏,店小二不好意思挠挠头收下,带上门离开了。 “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翠儿望着那个招呼安陵容进店,又给安陵容送饭菜的店小二,忍不住道:“瞧着模样也俊俏,怎的在这儿打杂?” “许是迫于无奈罢了。” 寥寥几个字说完,安陵容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说他还是自己,便动了筷子。 而后几日,安陵容逛了京城里的衣裳首饰铺子,这回她时间充裕,总是能好好拾掇自个儿的。 况且,伺候皇上那样多年,她早知皇上喜欢什么,她这回无需再依靠旁人,也能中选宫嫔。 转眼,到了入宫那日。 她乘马车到了宫门前,又随引路嬷嬷一路去了交泰殿外的小花园里等候,沿途朱墙金瓦,琉璃彩绘,是她早看得惯了的。 “到了,姑娘便在此稍后。待会儿会有内监过来唱名。” 引路嬷嬷说完,对着安陵容服了服身,微笑离去。 花园里,已有不少待选秀女候着了,说笑声由远及近,安陵容也穿过垂花门,到了这里。 她一来,些许三三两两相熟的秀女们都望了过来,大多瞧着她衣着打扮普通,便也不曾放在心上,很快转过头去。 不过。 安陵容一走进来,唇角一直挂着的得体笑容就凝固住了,视线落在远处,站在墙边爬山虎藤蔓一侧的两人身上。 那二人容貌皆是上乘,谈吐亦透露出优雅,赫然便是甄嬛与沈眉庄,她们言笑晏晏,仿佛正说着什么开心的事情。 瞧着这二人,从前许多回忆涌上心头,安陵容这几日早思索许久该如何面对她们二人,不料这回一来,果然又撞见了。 真是时也命也,她欠了她们许多,到底是绕不开的。 鼻间刚有酸涩之意冒上来,安陵容忽见地上有影子朝着自己逼近,她下意识回头,瞬间感觉胸口一烫。 “嘶……” 竟是夏冬春瞧见安陵容来了,又见安陵容发呆,想起那日城门口的羞辱之事,恨上心头,拿着滚烫的茶水便朝着安陵容泼。 安陵容只觉得胸口有些灼热,下意识拿帕子去擦,便听见了夏冬春矫揉造作的声音传了过来。 “哎呀,我道是谁,跟个傻子似的站在这儿。莫不是没见过天家富贵,此刻已是看得傻了眼?” 夏冬春夸张地摸了摸鬓发,看着周遭听见动静望过来的秀女们,继续阴阳怪气道:“姐妹们可瞧仔细了,这位呀,便是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呢!” 话音一落。 许多不明就里的秀女们,只看着安陵容狼狈的模样,便低低笑了起来。 安陵容面容一窒,不免深深吸一口气。 上回,正如夏冬春虽说,她被这天家富贵迷了眼睛,不当心将茶水泼在了夏冬春的身上,这才惹得那样一番羞辱。 这次她已是小心谨慎,谁曾想早先她与夏冬春交恶后,夏冬春早已怀恨在心,趁着她刚刚不防备,把茶水泼回到了她身上! 事实虽辗转,却因果循环,还真逃不掉。 安陵容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面色一凛,已是迎上了夏冬春那张嚣张跋扈的脸了。 第5章 中选 我道是谁,原来是那日在街上拦路问我姓甚名谁的。说来姐姐果真是好教养,上回不嫌唐突那样问人,这回么……” 安陵容将满是茶渍的绣帕无意间晃了晃,缓缓道:“我一人站在角落,姐姐也能直愣愣走过来‘不慎’将茶水泼我身上。” “可见哪怕大家出身,总也是不同的。幸而今日我在此得见许多勋贵家的姐姐们,不然真真是要以为京城里的闺秀,都是姐姐这般了。” 话一出口,先前那些还在看笑话的大家小姐们纷纷侧了侧头,清嗓子故作端庄,不再管这等子琐碎事情了,显然是不愿和夏冬春同流合污的。 “你!” 夏冬春再吃了个闷亏,下意识就想抬手打人。 安陵容笑吟吟看着她,甚至主动上前半步,缓缓道:“姐姐可要想好了。这一巴掌若打下来,恐怕会惊动圣驾。” “姐姐是来选秀的,恐怕也不愿让皇上觉得,姐姐如此嚣张跋扈,脾气暴躁吧?” …… 夏冬春气得跺脚,一翻白眼,硬生生忍了下去,转头气冲冲走了两步,又回头恶狠狠瞪安陵容。 “你给我记住了!” 安陵容莞尔笑着,丝毫不为所动。 就在这时,身后有娇娇的声音传来。 “姐姐好生厉害。我瞧着那人也算狠角色了,没曾想在姐姐这儿竟是只能当个闷葫芦。” 这声音十分熟悉。 安陵容身子一僵,回头看去,果然是甄嬛拉着沈眉庄过来了。 与上回不同的是,甄嬛没再帮她解围,反倒是称赞了她一番,三人简略聊了几句,安陵容实在是心情复杂,借口要换衣裳,便偷偷溜走了。 走远后,安陵容稍稍松了口气,躲在树叶缝隙里,再看了那两个明媚如春的少女两眼,摇头离开。 “我到底在怕什么呢?” 她自嘲笑着,自个儿也不解。 分明她从前与她们作对时,都能一副“坦荡”模样,现在倒好,重来一回,什么都不曾发生,却这样局促,真是又回到了和从前一样的小家子气了。 另一头。 甄嬛与沈眉庄倒还真的聊着安陵容。 甄嬛漫不经心摇着手里的扇子,道:“她瞧着虽小家碧玉,却也是个有勇有谋的,有几分机会入选。我志不在进宫,姐姐若得选,不如与她结交,也算有个帮衬了。” 沈眉庄颔首,二人便又聊起别的事情了。 安陵容换过衣裳后不久,再回交泰殿,正好唱名的的内监正喊到她的名字,她忙收拾心情,随着另几位秀女,到了近前。 不出她所料。 十数年恩宠,她早已对皇帝的喜好心知肚明,今个儿她衣饰虽普通,却特意花了小心思,妆容也是修整过的。 皇帝一见她,颇有几分眼前一亮之感,虽叹息出身实在太低,倒也主动吩咐留了牌子,算是中选了。 出宫时,夕阳正浓。 红霞照映在宫门口,愈发显得流光幻彩。 翠儿早已等得急了,一看见安陵容出来,急匆匆跑了过来。 “小姐,如何了?” “我中选了!” 短短四字,主仆俩已是抱在了一起。 安陵容想着远在家中的娘亲,暗暗下定决心,这回她无论如何,都要让娘亲过上好日子! 至于她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父亲? 且等着吧! 黄粱一梦破灭之日,她便会叫安比槐晓得,两世拿她当筏子,欺辱她们母女的,都该还回来! 回到客栈,天边只剩残阳,半个天早已抹黑了,栖安居倒是灯火通明,这会儿正是打尖儿住店的好时辰呢,门口的人那是络绎不绝。 安陵容领着翠儿前脚刚回屋,后脚那店小二就赶忙过来了。 “小姐。这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膳食!” 他格外殷勤,好看的眉眼里全是笑意,却不显得谄媚。 安陵容一看菜色,竟大鱼大肉的都是好菜,她虽花了不少银子在这儿住下,吃食上却一向简朴。 “这?” 她不解回头,店小二已是搓了搓手,含笑看了眼翠儿,道:“翠儿姐姐都与我说了,小姐可是贵人呢!” “嘿嘿,我瞧小姐气度,想必是中选了,那以后就是宫里的娘娘了!这点心意,不成敬意!” 闻听此言,安陵容心中明白,不免无奈看一眼翠儿。 她是待选秀女的事儿,她是不愿张扬的,到底京中无所依靠,只能住在客栈,是不太像话的,传出去了…… “小姐!” 翠儿见安陵容面色有变,忙解释道:“小鱼也是好心!你放心,他嘴巴牢靠,没往外说的!” “是是是!” 叫小鱼的店小二急忙附和,赔着笑容。 安陵容叹了口气,便问道:“那你是否有所求?” 小鱼一怔,旋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没想到这么点儿小事也被小姐你看出来了!” “我其实,攒了些银子,想进宫做个侍卫!奈何没门道。今日遇见小姐,不知小姐可否帮个忙?” 原来如此。 安陵容松了口气。 这世上的情意,是不能随意接受的,一旦领受了恩情,那…… 就像那回。 安比槐因押运粮草之事被牵连,华妃要她父亲死,皇后为她求了情,她自承皇后恩情的那一日起,便是她万劫不复的开始。 “好说。” 安陵容看着小鱼,含笑应允道:“当个侍卫简单。可这宫里侍卫不少,有看门的,也有御前的。你前程如何,只能看你自己了。” 小鱼一听事情能成,早已高兴得没了边儿,手舞足蹈应下,将早已备好的银子塞给了翠儿,欢欢喜喜就跑开了。 小鱼跑远,翠儿还指着他的背影嬉笑,安陵容忙拉了翠儿回屋,看着眼前天真烂漫的小丫鬟,忽然严肃了起来。 “宫里不比别的地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是安府一点儿都赶不上的,称之为龙潭虎穴也不为过。翠儿,你可想好了,要跟我进宫?” 翠儿一怔,大概是认为自家小姐觉得她不堪大用,忙道:“奴婢知道的!小姐放心!小姐现在身边只有奴婢一个亲人了,奴婢是一定要跟着小姐的!” “上刀山下火海……” “好了好了。” 安陵容看着翠儿要发毒誓的模样,便拉住了她的手,看着她急切而又真诚的眼睛,怅然道:“今后,你就叫杏儿吧。” “杏儿?” 翠儿眼里闪过迷茫。 她想问,是不是“翠儿”太俗了,因此进宫才得改一个名字,但她看着安陵容眼神幽深,容色哀伤的模样,又不敢问了。 杏儿意识到,她的名字,或许还有别的含义。 第6章 安答应 B三日后。 清晨,安陵容一早起来,收拾好行李,预备带着杏儿住进她好容易寻到的一处租赁的小宅院内。 她若记得不错,差不多这两日宫里的宣旨内监就要宣读册封圣旨,再安排教引姑姑上门教导礼仪规矩了。 规矩么,她自不必说,可这教引姑姑也没法子住客栈呀,故而她好容易找到了一处愿意只租一个月的宅院,实属不易。 清晨的京城,依旧热闹。 客栈门前不少小摊小贩叫卖着,安陵容远远看见烙饼的摊子,那大饼里灌满了热乎的红糖,溢散着甜味儿。 “去买一个。” 她唇角扬起笑容,待得烙饼买回来,她便在手里捧着,缓缓走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一眼一眼再看着这最后的光景。 之后几日,相安无事。 宫里内监来宣旨,说是皇上册封了她为正七品的安答应,于五日后进宫。 她给了赏银,教引姑姑待她还算客气,虽眉眼里有些不大看得上这小小宅院,不过安陵容待那姑姑极为恭敬,渐渐姑姑也认真教起了她礼仪。 九月末,安陵容入了宫。 她住在延禧宫。 这是她熟悉的地方了,不过与她记忆里作为延禧宫一宫主位不同,现下她不过是住在偏殿明瑟居里,另一侧的阁殿内,住着夏冬春。 “哟,原来是你。不曾想,你这小小县丞之女也能得选宫嫔,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不过我想,应该只是区区答应吧?” 夏冬春神色跋扈,一抚耳边鬓发,嚣张地看着安陵容,缓缓道:“我可就不同了,我是常在!” …… 常在人跟前惹人笑话吧。 安陵容脑子里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一句腹诽来,看着夏冬春趾高气扬的模样,忽的唇角一扬,露出恭敬的模样。 “夏常在万福金安。” 安陵容做了个揖,笑吟吟道:“嫔妾屋子里还需打扫,便不在这儿叨扰常在了,嫔妾告退。” 安陵容说完,盈盈离去。 夏冬春看得呆了呆,她还想着刁难安陵容一番呢,不曾想安陵容这么上道,罢了罢了,不过是个位分低的答应,还要自己打扫屋子,果真可怜! “瞧着你还算懂礼的份上,本常在也不与你为难了。皇后娘娘那儿可给本常在赏了不少好东西呢,回头你记得打发宫女来取。” 安陵容的身后,传来夏冬春的笑声,她并不回头,也能想得出此刻夏冬春眉飞色舞的模样。 “小主!” 她身边的杏儿早已气得要坐不住了,拉了拉安陵容的衣袖,刚欲说话,屋子里头,宝娟就走了出来。 “小主,屋子已经收拾妥当。夏常在她家世好,是要强些。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小主不必放在心上。” 宝娟语气温柔,说出了与安陵容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宽慰之语。 英雄不问出处?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从前她还真的信了。 可她成一宫主位时,无一个封号,封妃时,是“鹂”妃,她虽知有甄嬛报复她的缘故,却也有皇上对她从始至终的轻慢。 这便是从一开始的家世,就注定了她的路不会好走。 “嗯。” 安陵容静静看了宝娟一眼,说道:“夏常在说赏我些东西,回头你去拿吧。” 宝娟颔首,不曾多问,杏儿已是忍不住嘀咕道:“夏常在也真是过分,跟打发……” 说到这儿,杏儿察觉自己失言,低下头来,却又不甘心地咬着唇,眼眶已是红红的了。 “……” 主仆对望,一时之间气氛稍显沉默,安陵容看着杏儿,只觉得她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她拉住杏儿的手,柔声道:“你知道就好。她看轻咱们,那正好,轻敌的是她,咱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反正送来的是银子,咱们处境不好,不拿白不拿。” “不过么,这些东西,入了咱们的口袋。往后要怎么用,全在咱们自己。许是反过来对付夏冬春,也未必不可能。” 杏儿眼前一亮,再无疑虑,只拍着胸脯看着安陵容,正色道:“小主放心!往后奴婢一定谨言慎行,事事遵从你的教导!” “瞧你。” 安陵容看着杏儿重新露出的俏皮模样,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脑门,杏儿喊着疼躲开,主仆俩打闹了好一阵才停歇。 傍晚时,安陵容在屋子里做着针线活儿,听杏儿从外头打听回来的情况。 与她记忆里一模一样。 沈眉庄册封了沈贵人,住在存菊堂,甄嬛册封莞常在,与同样新进宫的淳常在一起住在碎玉轩,余下的便是富察贵人与齐妃一道住在长春宫里。 “皇后娘娘那儿的懿旨,说是咱们三日后一起去拜见她呢,到时候就能见到诸位娘娘们了。” 安陵容颔首,刚欲说话,宝娟正好递了茶水过来,瞧着安陵容手边上放着的绣样,就道:“小主手艺真巧,这黄鹂鸟栩栩如生,跟会飞似的。” …… 安陵容心口猛地一窒。 她偏头去看自己放在那儿的绣样,果真是黄鹂鸟。 她原是喜欢黄鹂鸟的。 但…… “杏儿。” 安陵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一世重新拿起刺绣样子,下意识又去绣黄鹂鸟了,只感觉不忍再看,猛起身便道:“外头夕阳正好,我想出去走走。” “是。” 杏儿下意识跟上,宝娟愣在原地,不明白怎么回事。 走出延禧宫,沿着长长的宫道一路往北,不知不觉安陵容的鼻间已有桂花的香味飘了过来。 到御花园了。 她正想着,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忽见一侧有两三个影子闪了过去。 傍晚的天色并不分明,安陵容瞧得不太真切,只依稀感觉是两个太监模样的人,正挟持着一个什么人往御花园深处去了。 “小主!” 杏儿显然也看见了,惊恐地拉了拉安陵容的手臂。 安陵容深呼吸一口气,便听见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的落水声,旋即又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 安陵容下意识拉着杏儿躲到了假山石的后面,她偷偷看着,赫然发现那急速离去的人,是个跛脚之人! 是华妃跟前伺候的大太监周宁海! 那么…… 望向御花园的深处,安陵容想起了一件当初令她十分恐惧的事情! 第7章 福子 那是本该发生在三日后的事情。 阖宫嫔妃觐见完皇后,正巧在宫道上,夏冬春与她和甄嬛、沈眉庄起了争执,被华妃撞见了。 华妃赏了夏冬春一丈红,她们三人吓得不轻,辗转去了御花园,又在御花园的枯井里,发现了皇后打发去华妃身边伺候的宫女福子。 那福子的身子在井里泡得都发胀了! 一张脸惨白无比,甄嬛也因此被吓得病了许久,她也深深忌惮华妃,数次午夜惊醒,都梦见自己被华妃沉在井里不见天日。 现下她倒是不怕了。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思索片刻,安陵容略一犹豫,决定过去看看。 “走!” 她一咬牙,攥着杏儿的手,前往御花园深处。 她要救福子。 不是因为她有什么善心。 是因为福子美貌,皇上是中意的,若福子能得幸,华妃身边出了这个人,必然不得安生,届时也不会花太多心力来看自己。 一盏茶的工夫后。 安陵容与杏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福子从井底捞了上来。 福子昏迷不醒,脸颊亦是苍白的,安陵容看得心头突突直跳,只感觉福子还是那个在水里泡了好些日子的模样似的。 “咳咳!” 杏儿在帮福子按压心口,福子终于有了反应,咳嗽几声吐了好些水出来。 “瞧着是没事了。” 安陵容松了口气,低头看着浑身湿漉漉的模样,一咬牙,喊道:“来人呐……” 她故意掐着嗓子喊,喊完以后,不等杏儿反应,已是拉着她,沿着无人问津的小路,跑回了延禧宫里。 天色已经擦黑了。 宫里各处掌了灯,延禧宫稍稍偏远些,她们一路回来倒是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宝娟一直守在屋子里,一见浑身湿透的主仆俩,吓了一跳,险些打翻了正擦拭着的瓷瓶。 “小主?” 宝娟惊愕看着安陵容,又不敢问。 见到宝娟,安陵容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是记得的。 宝娟与皇后,仿佛有些来往。 “无事。” 安陵容收敛神色,露出无奈的笑容来,道:“刚来宫里,听说秋日里的御花园极其漂亮,想去看看。” “谁知半路上遇到一个不长眼睛的小宫女,把水泼到我身上了,只好带着杏儿又回来了。” “宝娟,辛苦你帮我俩打热水来,得换洗一下了。” 宝娟闻言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这便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安陵容悬吊着的心也松了,她下意识去摘自己的耳坠子,一摸便发现左耳朵上的耳坠子不见了。 “遭了!” 安陵容立马站了起来,刚想往屋外走,恰巧宝娟已经端了热水进来,看着安陵容急切的模样,问道:“小主怎么了?” “……” 安陵容有些紧张。 那耳坠子掉在哪儿了? 她救福子,并不想叫人知道,尤其是华妃那里…… 福子是华妃眼中钉,要是被华妃知道自己从中作梗,那她的一切辛苦白费不说,甚至还适得其反! 不会是掉在御花园里了吧? “没事。” 安陵容咬了咬唇,不想让宝娟掺和进这件事里来,只好道:“就是感觉身上凉凉的,想喝一碗姜汤。” 宝娟闻言,放下盆子里的热水,柔声道:“小主放心。奴婢刚刚打水时,已经让宝鹊去准备姜汤了。” “好。” 安陵容露出安心的模样来,只好暂且压制住内心的焦躁。 换洗好衣裳后,安陵容怕宝娟察觉异样,只得留在屋子里用膳,打发杏儿出去为她寻找耳坠子。 她提心吊胆,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让宝娟帮忙收拾了。 谁知。 杏儿那头回来的时候,神色颇为古怪。 “奴婢没找到耳坠子,小主,对不起。” 她垂着头,有些丧气,安陵容心中怅然,刚拉起杏儿的手想宽慰几句,杏儿又道:“对了!” “奴婢回来的时候,听宫人们说起一件事呢。说是原先有个在华妃娘娘跟前伺候的宫女,今个儿不知怎的被皇上瞧中了,要留在御前伺候呢!” !? 安陵容心头一跳,缓缓道:“若我猜得不错。这个宫女,便是咱们今日在御花园所救的那个。她,叫福子!” “什么?” 杏儿也是大惊,很快便将她听来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听说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剪秋姑姑去花房帮皇后娘娘拿时兴花卉时,听见御花园有动静,就过去了,发现了落水的福子。” “正巧皇上今个儿夜里是在皇后娘娘宫里用膳的,福子被剪秋带回景仁宫里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皇上就让福子留在御前,不必再去华妃娘娘那儿伺候了。” 听完,安陵容颔首。 她救起福子,故意大喊,便是想引来人,不曾想这么巧,来的人是剪秋。 她想,多半是皇后跟皇上说了福子“不慎”落井的事情,皇上不是傻子,自然心里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兼之福子美貌,娇滴滴病弱的一哭,皇上就心软了。 只是那耳坠子……许是跑得太急掉的,路上又被哪个宫女瞧见觉得新鲜捡走了也说不准,不必这样提心吊胆。 “罢了。” 安陵容恹恹摆手,道:“事已至此,倒也遂了我的愿。时候不早了,你先去吃东西吧,我也准备歇了。” “是。” 杏儿宽慰安陵容几句,便离开了。 三日后,阖宫觐见皇后。 安陵容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只做最简单的妆容,以求不要引人注意才好,便带着杏儿一起,去了景仁宫。 出门时遇上夏冬春。 她穿着记忆里被赏一丈红那日一样的衣裳,打扮得格外娇俏,看见安陵容时,还嘲讽道:“也太素净了,真是上不了台面。” “嫔妾自然比不得夏常在仪态万千。” 安陵容恭维一句,跟在夏冬春后头,到了景仁宫。 彼时,皇后、华妃、齐妃、曹贵人、欣常在还有昨个儿新册封的福答应都已经端然坐好。 行礼后,华妃果然问起了沈眉庄与甄嬛,故意挑了一番刺,好在二人进退得宜,应付了过去,倒是相安无事。 就在安陵容以为,她们会就此离去,夏冬春也要走上不归路时,华妃忽然话锋一转,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来。 “这是颂芝在御花园里偶然拾得的。” 华妃语气笑吟吟的,眉眼里却全是杀伐与冷意,她缓缓问道:“瞧着款式也别致,也不知是哪位新进宫的妹妹偶然间遗失的?” “可有人认得?也好从本宫这儿将心爱之物领了回去。” 第8章 耳坠子 刹那间,安陵容几乎不会呼吸了。 那是她的耳坠子! 怎么会到了华妃手里!? 安陵容脑袋懵得彻底,手也不听使唤地开始攥手里的帕子。 选秀那日与进宫那日,她戴的便是这耳坠子,想来见过的人不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 …… 理智告诉她,不能侥幸,可若承认…… 她必会遭受华妃无休止的报复! “这耳坠子……” 夏冬春是个蠢的,此刻已是觉得眼前的耳坠子眼熟。 她一开口,华妃的目光立即就看了过来,已经不仅仅是犀利了,偏偏夏冬春毫无察觉,还在歪着脑袋回忆。 “我想起来了!” 就在夏冬春猛一睁大眼睛时,上首皇后忽然含笑,温和地说道:“夏常在忘了?这是本宫赏赐给你的。” “莫不是你戴着出去的时候,不慎遗失了?” !? 夏冬春听得一愣,满脸都是懵了的模样。 她张口结舌,仿佛想要否认。 就在这时,剪秋适时开口,附和道:“是呀,这耳坠子是皇后娘娘看着别致,特意挑出来,让奴婢亲自拿去给夏常在您的呢。” “夏常在,莫不是忘了这件事了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冬春再笨,也不好拂皇后的面子,只好应了下来,不好意思道:“是是是,是我……是嫔妾忘了!” “瞧嫔妾这记性,皇后娘娘可别在意!” 皇后莞尔不语,端然坐在上首的凤座上,平视着眼前朝着她参拜的嫔妃们。 然而。 安陵容在不断的深呼吸,感受着背后一层一层的冷汗时,依旧能清晰的知道,皇后在看她。 皇后发现了一切! 为什么? 她要阻止夏冬春说出来真相? 甚至还要让夏冬春背这个黑锅!? 安陵容心中毫无“皇后是个好人”这样的想法,只感觉背脊发寒! 皇后的“好意”,可不是能轻易接受的! 一旁,华妃看出些苗头来,盯着皇后与剪秋这对一唱一和的主仆,脸色不断变换着,最后还是看向了夏冬春。 “是么?” 华妃扫一眼颂芝,颂芝将耳坠子递到了夏常在面前,问道:“既是皇后赏赐,夏常在也该好好保管着才是。” “那是自然!” 夏冬春昂首挺胸应了,飞快从颂芝手里接过,又擦了擦。 颂芝面色一变,下意识侧头去看华妃。 华妃倒是不动声色,只追问道:“也不知夏常在何故要去御花园里?可是为了欣赏秋日风景么?” “是呀!” 夏冬春眼皮一扬,笑吟吟回答道:“秋日里的枫叶十分漂亮呢,嫔妾很是喜欢,便去看了。” “……” 华妃眼神不动,打量夏冬春许久,似乎终于寻不出来破绽,便只好放弃了。 “诸位妹妹们也都乏了,便早些回去吧。” 皇后适时发话,随众站着的安陵容终于有稍稍喘息的机会,就听皇后说道:“本宫瞧着,安答应今日打扮似乎格外朴素了些。” “是本宫疏忽,不曾赏你些好料子,你便随本宫过来吧。”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安陵容。 有来自沈眉庄与甄嬛的惊讶,夏冬春的厌恶和嫉妒,以及华妃那悠长深远,毫不见底的眸子。 “是。” 安陵容低低地垂着头,只能做出一副胆怯、卑微的模样来,盯着自己的绣鞋,一步步朝着皇后而去。 内殿。 盈盈瓜果香味传来,安陵容侍立一侧,等待着皇后的到来。 时辰过得极慢,安陵容努力稳定住情绪,不要自己露出破绽来,恍惚间,才听见身后有人挑起珠帘的声音。 回眸,果然是皇后带着剪秋过来了,身后还跟着绘春绣夏两位姑姑,手里捧着华美的锦缎。 见状,安陵容正欲行礼,皇后已是走到她的跟前,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本宫来得迟了,倒叫你久等。” “娘娘言重了。” 安陵容露出惶恐姿态,看着那些衣料,低声道:“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嫔妾实在是担不起皇后娘娘的赏赐。” 面上虽敷衍着,安陵容却早已心跳如雷,等待着皇后或许会即将开口,提及那耳坠子亦或是福子的事儿。 然而,皇后却仍是闲话家常的语气,仿佛将安陵容留下,真的只是看她太朴素,想给些赏赐。 “哪儿的话?” 皇后挥手,让绘春将锦缎交到杏儿手上,继续道:“人靠衣装。你若太简朴,旁人也会看轻了你去。” “本宫也是瞧着你温婉可人,觉得亲近,这才想送你些东西而已。” …… 好一番闲谈后,皇后终于露出疲态来,她到底什么都没问,就让安陵容先回去了。 疾步回到延禧宫,安陵容让宝娟来将东西收入库房,便紧紧关上房门,走到梳妆台前,将藏在暗格里的另一只耳坠子拿了出来。 “小主,皇后娘娘人还挺好!不过,她似乎没发现是咱们救了福子吧?” 杏儿自然不知道请安时发生的事情,现在还觉得莫名其妙。 “不!” 安陵容却是猛地将耳坠子攥在手心里,直到手心被耳坠子尖锐的尾部扎得生疼,才深吸一口气道:“她什么都知道!” “皇后,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杏儿一怔,她有些不解,可看着自家小主这番郑重其事的模样,便也不好多问,只默默将安陵容说的话记在了心里,提醒着自个儿要警惕皇后。 良久,安陵容缓缓松手,看着手心里的一片血污,叹了口气。 该来的,终究逃不掉,也不晓得是不是夜里华妃那儿听说了皇上的旨意后派人回了御花园找到的耳坠子。 自己让杏儿趁着夜色前去,终究是晚了一步。 这倒也没什么,今日华妃发难,皇后三言两语已经让夏冬春顶了包,华妃自然不会想到皇后会如此保全自己。 可皇后…… 她什么都不说,定然是觉得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找自己赏赐衣料,那都是借口,分明是想告诉她,此事她已知晓。 皇后将安陵容的秘密拿捏在了手里,往后恐怕不得安生。 孽障呀。 安陵容想着,长叹一口浊气。 第9章 赏赐给她的洗脚水 翌日清晨,不过天光熹微,安陵容已经没了睡意,起身穿戴整齐。 外头宝娟进来伺候早膳,顺道说起了昨个儿宫里发生的事情。 “昨个儿虽说敬事房将新进宫的秀女们的牌子都递了上去,可皇上翻的还是福答应的牌子呢。” 宝娟一面为安陵容盛粥,一面又喃喃道:“不过今晚皇上应该会翻秀女们的牌子了吧?对了,奴婢还听说,碎玉轩的莞常在病了呢!” “说是偶感风寒,有些发热。真是没福气的,恐怕一时半刻是不能侍寝了。” !? 安陵容刚喝了一口粥,便有些诧异地抬头去看宝娟。 宝娟被看得莫名其妙,只下意识半服着身子,惶恐问道:“小主怎么了?” “莞常在为何病了?” 安陵容自己也疑惑不解。 她记得,从前甄嬛是因为目睹了华妃惩治夏冬春,赏了一丈红,而后又在御花园里看到了福子泡得发肿的尸身,这才吓得病了的。 可这回,因着耳坠子的插曲,兼之福子还活着,两件事都没发生,甄嬛怎的还是病了? 难不成从前的事,都是巧合? “这……” 宝娟被这么一问,想了想,才道:“奴婢也是不知,碎玉轩那头只传出了这个消息来。” 如此,安陵容心中的疑惑无法解开,只好道:“莞常在既是病了,咱们于情于理也该去看看她。” “杏儿,回头你去库房挑些好东西出来,咱们去探望一下莞常在吧。” 转眼到了碎玉轩时,安陵容恰巧遇上刚给甄嬛诊完脉的温实初从里头走了出来。 “见过小主。” 温实匆匆行了一礼,想来着急甄嬛病情,安陵容微笑回应,还未抬脚入内,已经听见了沈眉庄的声音。 “你那树底下挖出来的麝香,恐怕就是导致从前芳嫔小产的东西了,果真是可怕。唉,你……” 麝香?芳嫔小产? 难怪! 话音未完,房门口守着的浣碧已经瞧见了安陵容,忙朗声道:“安小主吉祥。” “不必多礼。” 安陵容心头一突,仿佛意识到了为什么这一回甄嬛仍是病了,面上却仍然当做没听见先前屋子里二人的对话,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听闻莞常在病了,便过来瞧瞧,原来沈贵人也在。” 安陵容谨守礼仪,客客气气行了一礼,床榻上的甄嬛已是笑着叹息道:“是我不中用,叫你们笑话了。” “安妹妹也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姐姐便好。” 姐姐。 安陵容脑中回忆起往昔,她也是曾如此亲密的称呼甄嬛为“姐姐”,可后来她却…… “是,莞姐姐。” 安陵容心头一凛,在重新喊出这个旧时称呼的时候,心里也重新下定了某种决心。 几人闲话几句,就在浣碧为甄嬛端来汤药时,甄嬛屏退众人,只将药碗搁在一旁,看向安陵容。 甄嬛眼神清澈。 但没来由的,安陵容被她此刻的模样弄得有些心虚。 “安妹妹。昨日阖宫觐见皇后娘娘时,华妃拿出来的那对耳坠子,我瞧着,是有些眼熟的。” 这话,意味深长。 不过,安陵容知道,甄嬛并无恶意。 “……” 还真是瞒不住甄嬛的一双眼睛,果然她向来都是如此敏锐的。 心里默默叹息,安陵容抬眸,迎上甄嬛那双仿佛能洞穿真相的眼,缓缓道:“自然是眼熟的。” “皇后娘娘都说,那是她赏给夏常在的。想来夏常在十分喜欢,时常拿出来戴呢,姐姐见得多,也就记住了。” 她含笑应答,甄嬛亦是笑着看她,似乎二人交换一个眼神,便已是将真相心照不宣。 她想,以甄嬛的聪慧,只要稍稍派人打听自己丢失耳坠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结合起皇上那些关于福答应的旨意,和昨个儿皇后、华妃和夏冬春的表现,便能猜出真相了。 甄嬛是觉得宫中尔虞我诈太甚,情势不明,还在宫中发现从前导致芳嫔小产的麝香,这才想暂且明哲保身。 果真是聪慧,输给她,不冤。 安陵容正暗自感慨,一旁沈眉庄略显迷惑,看了看安陵容,又看向甄嬛,好奇问道:“你们两人打什么玄机呢?” “那耳坠子,莫非有什么蹊跷?” “没有。” 甄嬛摇摇头,有些恹恹地往身后的迎枕上靠去,语气也软了下去,说道:“眉姐姐,安妹妹,我也乏了。” “多谢你们来陪我,先回去吧,免得待得久了,过了病气去。” 言罢,甄嬛又咳嗽两声,屋外浣碧便进屋来,服侍着甄嬛喝药了。 安陵容见状,知道甄嬛这一病,恐怕是要养好长一阵子了,起身时,郑重道:“那莞姐姐好好养病便是。” “若遇上什么需要我帮衬的地方,尽管提。” 甄嬛颔首,没再说话,安陵容便与沈眉庄一道出了碎玉轩,一同走在长长的宫道之上。 回到延禧宫,时辰还早。 路过夏冬春所住的东配殿时,安陵容顺势瞧了一眼,发现并无人在里头。 “夏常在一早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呢。” 宝娟这时候从西配殿里出来,盈盈向安陵容服了服身子,似乎是看见安陵容回来了,特意出来迎接的。 “嗯。” 安陵容对此不甚在意,夏冬春那傻子,本就有意贬低华妃讨好皇后,实在是个愚蠢的,不值得费心。 宝娟一路迎了安陵容回屋,打量安陵容两眼,忽然道:“说来,皇后娘娘对小主也是极好的。” “小主其实也该多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一听这话,安陵容眼神猛然犀利几分,看向宝娟。 宝娟霎时间身子一缩,觉得眼前这个温柔可人的小答应,竟也有些令人惧怕的气势在身上。 “奴婢失言了。” 宝娟立即低头,说道:“奴婢也是为了小主着想。这宫里生存不容易,皇后娘娘她又是这后宫里仅次于太后最大的女人了……” 为她着想么? 安陵容忽的对宝娟露出一个笑容来,语气也变得幽深了不少,缓缓道:“你的心意,我自然是知道的啊……” 当晚,养心殿那边传来消息,说皇上翻了沈贵人的牌子。 听着这个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消息,安陵容的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放下手里做了一半的刺绣,叫杏儿去打一盆热水进来洗漱。 “是。” 杏儿刚应承,才走到门口,宝娟已是满脸委屈和气愤的进来了。 “怎么了?” “太气人了!” 安陵容才发问,宝娟便立即回答道:“奴婢想着时辰不早,小主该洗漱了,就去打热水来。” “谁知遇上夏常在身边伺候的人,说夏常在要沐浴,没热水给咱们,愣是将奴婢给赶出来了!” “厨房又不是只夏常在一个人用,凭什么她就全占了!” …… 听完,安陵容默了默,将手里的茶盏轻轻地搁置在了一旁。 她想着,夏冬春还真是跋扈,恐怕是知道头一个侍寝的人不是她,这便把气往自己身上撒了。 “无妨。” 安陵容并不欲多事,安抚宝娟两句,又对杏儿道:“你再去厨房找些柴火,咱们自己烧水就是。” 话音刚落。 门口,夏冬春却带着人来了。 安陵容看向门口,只见夏冬春仍是盛装的打扮,哪有半分要沐浴的样子? “你想要热水?” 夏冬春讥诮一笑,脸上既有对安陵容的不屑,也有因今晚没能第一个侍奉圣驾的不爽。 安陵容心知夏冬春这时候找上门来必然没什么好事情,可眼下…… 无奈,她只得缓缓起身,照着规矩对着夏冬春略服了服身,便道:“多谢。不过,此事便不劳夏常在操心了。” “哼。” 夏冬春冷哼一声,她身边的宫女已是端着铜盆上前,将盆子搁在了安陵容面前的桌上了。 “这是咱们小主的洗脚水!” 小宫女眉飞色舞,那骄纵的模样与夏冬春如出一辙,笑着看着安陵容,说道:“安答应要热水,咱们小主心善,知道以后便送来了呢。” 话音一落。 夏冬春那头的宫人们便都哄堂大笑了起来,连带着夏冬春自己都捂着肚子,花枝乱颤。 铜盆里,搁了花瓣,尚有余温,溢散出丝丝的热意与淡淡的香味。 夏冬春仍笑着,她身边的宫女莹儿则抱着水盆试探性的想要递给杏儿。 杏儿早已气得满脸通红,只一直忍着,因不曾得到安陵容的指示,她并不会有什么举动,便瞪得那莹儿也不敢上前。 安陵容静静看着铜盆,心底里,无限平静。 平静到,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竟已修得如此的心性。 又或许是因为她早知道,夏冬春再如此跋扈下去,估摸着结局也不会比“一丈红”好多少,真真是个愚蠢可怜而又不自知的人,无畏让自己产生多余的情感。 不过…… 安陵容的唇角,忽的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意来,缓缓起身,亲手接过了莹儿手里抱着的铜盆。 “如此,那就多谢夏常在了。” 她话音刚落,就在夏冬春惊得眼珠子瞪得老大之时,安陵容一扬手,仿佛将自己前世今生所受的许多轻视与委屈,都化作了力气似的,猛的就将这一盆水,泼在了夏冬春的身上。 只听“哗”一声。 笑声戛然而止,随即便是安陵容将水盆“咣当”一声丢在地上的声音。 笑靥如旧,安陵容瞧着夏冬春,缓缓扬唇道:“只是夏常在好意,我恐怕无福消受了呢。这洗脚水,夏常在还是自己好好享用吧。” 说完,安陵容的背脊愈发挺直了,她早已想好,这回绝不是那个只任人欺凌的小答应了。 第10章 罚不许侍寝一个月 一刻钟后。 安陵容坐在自个儿阁殿中央的蒲团上,抱着疼痛的膝盖,望着远去时还不忘骂骂咧咧的夏冬春。 “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夏冬春还在叫嚣着。 只是下一刻,她就被破损且湿漉漉的衣裳绊得在地上摔了一跤,疼得嚎叫起来,再骂不出声了。 安陵容顿时笑了起来。 这还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跟人打架呢,真是痛快! 须臾。 杏儿扶着安陵容上了床榻,小心拿了药膏擦拭安陵容手腕上的伤痕,忍不住嘀咕道:“这夏常在,当自己是主子娘娘么?这般欺负人!” 她倒不觉得自家小主和夏冬春这般有什么,就不该硬生生忍受着! 不等安陵容吭声,一旁宝娟却是忧心忡忡道:“夏常在虽品级只高小主一级,到底是包衣左领家的姑娘,又和皇后娘娘交好,小主今晚真是太冲动了!”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小主名声……” 名声? 安陵容抬眸,笑着反问道:“难不成我要接受了她的洗脚水?” 宝娟忙不迭摇头,解释道:“不是,只是小主可以暂且忍耐,回头禀明皇后娘娘,夏常在自会受责罚的。” 皇后? 安陵容一听这两个字,眼神变得幽深许多,唇角的笑容也愈发虚浮了。 “我不会再忍了。” 她淡淡说着,宝娟莫名一阵心惊,只感觉这几个字背后还藏着什么深意似的,便也不敢再吭声了。 当晚,尚在半夜,安陵容刚刚歇下不久,便听见隔壁屋子总有动静,再过一会儿,则是宝娟急切地推门进来。 “小主!皇后娘娘身边的剪秋姑姑过来了!” 剪秋? 一听她的名字,安陵容睡意全无,不过刚刚起身,便听见了床榻帷帐之外那个熟悉的声音。 “方才夏常在派人去太医院闹腾,说是被小主您弄伤了容颜。太医院那头吓得不轻,忙派人来了,又回禀了皇后娘娘。” 剪秋好似叹息,又带着询问的语气,问道:“奴婢先前去瞧过夏常在了,她脸颊上有些擦伤,手上也是一条长口子呢,这……真是小主所为?” “是。” 安陵容淡淡答完,解释一番事情经过,又道:“此事,是她先羞辱于我,也是她先动的手。” “不过事已至此,剪秋姑姑回头如实告知皇后娘娘便是。娘娘会如何处罚,我都会坦然接受的。” “……” 剪秋一默,抬眸深深看一眼安陵容,仿佛还有话,到底不曾说出口,只应了“是”便离开了。 这夜,剪秋回了景仁宫,禀明一切后,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皇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容色温和,唇角分明也是带着笑意的,却莫名给人几分冷意。 “原先瞧着她小家子出身,本想着也该是个隐忍的性子,这才特意让她与夏冬春同住。不曾想……” 说到这儿,皇后失笑摇了摇头,似乎对安陵容今日之举颇有几分失望,又道:“罢了,随她吧。” “这宫里热闹些,也无妨。” 翌日。 延禧宫里,夏常在与安答应因一盆热水而大打出手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华妃手握六宫大权,听完嗤笑一声,当即吩咐下去,叫这二人一个月内不许侍寝,好好在宫里学学规矩,不可再闹出这般惹人笑话的事情来。 第11章 寂寥冬日 冬寒凛凛。 十一月初一,悄然而至。 安陵容被禁足延禧宫,恰巧满了一月,总算是到了放出来的日子。 延禧宫门口。 安陵容拎着手里的物什要出门,身侧便是一声轻哼传了过来。 夏冬春满脸冷意,正瞪着她。 “夏常在安好。” 安陵容言笑晏晏,礼数周全。 “……” 见状,夏冬春一噎,大约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来,一扭头,便大咧咧朝着景仁宫方向过去了。 安陵容莞尔,回头瞧一眼杏儿,主仆俩相视一笑,安陵容便与杏儿撑着伞,在漫天细小的白雪中,往碎玉轩去了。 碎玉轩那头,槿汐似乎早知她要过来,已经在廊下候着了。 “安小主,请。” 槿汐恭敬客气,主动接过了安陵容手里凉了一半的手炉,又撩开了门帘。 “多谢。” 安陵容对槿汐颔首,一进屋子,便感受到了阵阵的暖意。 “陵容来了。” 贵妃榻那头,传来了甄嬛的声音,她似乎刚刚在看书,这会儿将书搁在了一旁,朝着安陵容招手。 浣碧也在此时,奉上了茶水。 咦? 安陵容有些诧异,打开杯盖时,便问道:“姐姐早知我要来?” 她依稀记得,从前因自己曾在甄府小住,故而浣碧记得她喜欢香片的习惯,这回她不过是来了一两次碎玉轩,浣碧仍是给她奉的香片,果然心思缜密。 “嗯?” 甄嬛不解,看向安陵容,不等安陵容回答,浣碧已是落落大方地解释道:“安小主上回来,说过不爱喝茶,喜欢香片,奴婢记得的。” 甄嬛一听恍然,又仔细打量安陵容几眼,大约是见她容色依旧,这才放心道:“先前延禧宫里发生的事情传出来,我可给吓坏了!” “眉姐姐也是,她想去看你,奈何皇后娘娘与华妃都发了话,谁也不许去延禧宫,这才只得作罢。” 谈起当日之事,安陵容笑着摇了摇头。 “谁也不许去么?” 安陵容意味深长,瞧一眼甄嬛,喃喃道:“可我听说,皇后娘娘那儿时常派太医去看夏常在呢,也给她送了不少好东西。” 因着夏冬春成日闹腾被安陵容伤了容颜,太医院的太医们那可是一天几趟的往延禧宫里头跑呢。 还是小半月后,华妃那儿看不下去了,说是夏冬春如此折腾,弄得宫里人想找太医看个病都找不着人,这才不许太医再去夏冬春处。 甄嬛有些意外。 她眨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原来是皇后的意思?先前我瞧着那闹腾劲儿,还以为是夏常在自己,弄得华妃都看不下去了,这才……” 话到此处,甄嬛明白了安陵容的意思。 皇后,恐怕是故意的,纵容着夏冬春这蠢材,就是想膈应华妃。 安陵容瞧着甄嬛愈发淡薄的笑意,知道与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忙转移了话题,问起了甄嬛的身子。 闲话不过几句,外头槿汐又道沈贵人来了。 “眉姐姐?” 甄嬛喜出望外,忙又让人迎了沈眉庄入内。 沈眉庄仍是大方得体的模样,一进屋来,对着安陵容颔首,柔声道:“本想去看看陵容的,到了延禧宫才知道她来找你了。” “早知便不费这劳什子功夫,直接来碎玉轩就成。” 嗯? 听着这样俏皮的话出自沈眉庄,安陵容还有些恍惚。 她几乎都要忘了。 初初进宫的眉庄,虽然端庄沉稳,却还是有几分活泼的,与后来…… 安陵容忽然有些心酸。 她若是记得不错,沈眉庄后来性情大变,正是因为得宠后无子嗣,急切之下,被华妃给算计了。 “陵容?” 正出神想着,沈眉庄已是担忧地拉了拉她的手,问道:“脸色不太好看,可是这一个月过得不好?” “不是不是。” 安陵容回过神来,对着沈眉庄挤出一个笑容来,忙看向甄嬛,说道:“说来,我还不曾谢谢莞姐姐。” “在我禁足后,让温大人过来看我呢。” 甄嬛有些意外,眨眨眼,问道:“你知道了?” “嗯。” 安陵容颔首,道:“他虽进不来,却托人送了些压惊和治疗外伤的汤药来。我想温大人时常帮莞姐姐看诊,应当是莞姐姐信得过他,这才要他过来。” 甄嬛一听,倒也了然,对着安陵容笑道:“我不过一句嘱咐罢了,用不着这样认真的来谢我。” “咦?” 沈眉庄正在喝茶,一听来了兴致,追问道:“你们说温大人?可是太医院的那个温实初么?我记得……似乎是他在照顾嬛嬛你的身子的?” 一听沈眉庄问起,甄嬛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便将甄、温二府本是熟识的事儿告知了沈眉庄。 沈眉庄一听,认真地点了点头,含笑道:“原来太医院里还有咱们自己的人在里头,很好,很好。” “往后若有个头疼脑热的,我找人看诊,也当放心一些。” 安陵容自然是故意提及此事的,这会儿见沈眉庄已经记下此事,也打趣道:“姐姐圣眷正浓,哪里能有什么头疼脑热呢?” “你这蹄子!” 沈眉庄顿时羞红了脸,屋子里的三个人,也打闹了起来。 是夜,雪花依旧纷纷扬扬。 白雪覆上了朱红色的墙,给这一片天地,更添了几分静谧。 养心殿中。 皇帝坐在桌案之前,将最后一份奏折批红后,就搁在了一边,坐直身子,揉了揉酸涩的眉心。 “皇上,请翻牌子。” 内监由远及近,皇帝抬头,瞧了一眼托盘上的绿头牌。 他想起了今个儿用晚膳时,皇后对他提的一件事来了。 “新进宫的秀女里头,大多也都侍寝过了。除了抱病的莞常在,便是延禧宫的夏常在了。” 夏常在? 他是依稀记得这个艳丽的女子的,容貌姣好,因家世颇有些张扬。 但…… 想起这个女子时,皇帝的脑海里没来由的却浮现出了另外一张清丽的面庞。 她算不得绝色,但一颦一笑能给人一种温和舒适的感觉,他记得……呃?她,和这个夏冬春,打了一架? 她叫什么来着? 皇帝凝眉,扫视一眼绿头牌,仍是没瞧见相关的名字,只得朗声唤道:“苏培盛!” 第12章 传安答应侍寝 入夜后的延禧宫,四下是安安静静的,只有偶尔有雪压断了细碎的枝丫,发出的阵阵落雪声。 屋内一室融融,铜盆里的半盆子炭火发出噼啪声,安陵容坐在贵妃榻上,摆弄着手里的刺绣。 实在是闲来无事,内务府又克扣了她好些冬日里的份例,无奈只能用这些活计,换些东西回来。 她先前的“光辉事迹”,夏冬春或许会忌惮几日,可内务府里华妃的远亲黄规全,不会怕她。 烛火在此时闪了闪。 安陵容放下手里的绣样,一看身侧才发现是那蜡烛已经快燃尽了。 “小主。” 杏儿忍着哈欠,过来挑起烛芯剪短了一截,蜡烛便又能继续燃烧,叹气道:“夜深了,小主先歇吧?” “真是辛苦,原以为入了宫,日子会好些,结果还是要这般节省度日……” 安陵容闻言一笑,正欲说话,忽听外面有喧嚣声传来。 “我说我家小主那儿今夜怎的少了炭火,原来是被宝娟你给拿走了呀!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连炭火也敢偷盗!” 声音张扬,正是夏常在身边的莹儿。 紧跟着,是宝娟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拉扯,安陵容听见有东西掉在地上的细碎声。 “我没有!今日内务府送了炭来,都是搁在柴房里的!阖宫的都在一处,我过来拿的是我家小主的,怎的变成了偷盗夏常在的了?” 莹儿不依不饶,冷笑嘲讽道:“谁知道你拿的是哪边的!依我看,你就是偷了我家小主的东西!快来人,将宝娟给我捆起来!” 拉扯声逐渐大了,安陵容顿时坐了起来,皱着眉,拿起门口的披风胡乱披上,就急急往外头走去。 怎么回事? 因着打架事件,先前一个月里,延禧宫中有皇后派来的教规矩的嬷嬷,夏冬春十分安分,她们俩也相安无事。 这…… 难不成是今个儿嬷嬷走了,夏冬春便坐不住了? 安陵容虽心中不喜宝娟,可宝娟现在名义上还是她的人,岂容夏冬春随意发落? “你们这是做什么?” 安陵容走到后头,果然瞧见莹儿带着几个人已经把宝娟挟制住了,宝娟嘴里还被塞了布条,正挣扎着。 模样惨淡,可见夏冬春那儿,仍是一点没把自己当一回事。 “安答应。” 莹儿见到安陵容,只不太恭敬地行了一礼,解释道:“宝娟偷盗,被奴婢抓了个现行,正要被奴婢带回去给夏常在处置呢!” 狗仗人势! 安陵容冷冷扫一眼嚣张的莹儿,示意杏儿和宝鹊上前把宝娟拉回来,说道:“我自己的宫女,就不劳烦夏常在了。” “再者,此事实情如何,也未必如你说的一样。夜已经深了,先前教规矩的姑姑可是说了,入夜后不许大声喧哗的,莹儿你是否忘了?” 一提起凶巴巴的教规矩姑姑,莹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似乎有些害怕。 然而,就在这时。 游廊另一头,夏冬春裹着厚实的大氅,带着一阵甜腻的苏合香气息,领着许多人,已经走了过来。 “我说怎么这么吵,原来是安答应。” 夏冬春对着安陵容翻了个白眼,又看那些拉拉扯扯的宫女,鄙夷道:“安答应难不成以为,我还管不了你一个宫女了?” “这延禧宫里并无主位,我便是最大的那个,能管着延禧宫!安陵容,今日我就是要处罚你身边的人,你能如何?” !? 安陵容险些给气笑了。 延禧宫里无主位,就能让她一个“常在”当家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想着,就在这时,延禧宫外,有叮铃铃的声音传了过来,安陵容一怔,立即听出这是凤鸾春恩车的声音。 她一下就明白了。 难怪夏冬春会如此嚣张。 想来是一月之期已经结束,皇后那儿便也保荐了夏冬春侍寝吧? 夏冬春还真是坐不住,想来是惦记着之前的仇怨,又怕她再动手打人,便拿了她底下的人作威作福? 果然。 听见凤鸾春恩车的声音以后,夏冬春愈发笑靥如花了,她摸了摸鬓边的发,懒懒道:“凤鸾春恩车来了呢。” “今个儿是本常在的好日子,本常在也没工夫在这儿和你这小小答应扯皮了。” “不过……” 笑吟吟的话锋一转,夏冬春语气冷了几分,威胁道:“今日之后,我与你便不是一样的人了。” “该怎么说话做事,我劝你好好想清楚!” 说完,夏冬春挑衅似的看一眼宝娟,扬长而去。 很快。 莹儿又过来拉宝娟了,宝鹊不肯松手,杏儿则是以探究的目光看向安陵容,仿佛有些不安。 安陵容咬了咬唇。 她知道这宫里许多人都看不起她,皇后故意抬举夏冬春,也有着这方面的原因,她…… 思绪万千之际。 凤鸾春恩车似乎已经停在了延禧宫门口,紧跟着便有内侍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正与夏冬春撞上。 “来了来了!敢问公公,可是来接我的么?” 夏冬春笑意盈盈,似乎还回头来看了安陵容。 远处,安陵容只见那公公一怔,大约是没想到这冬日夜里的延禧宫里的小主不在屋子里头取暖,却跑了出来。 公公到底做事老道,想着许是延禧宫这头先得了消息,不曾想过竟还有人这样上赶着来问的,只把夏冬春当成了安陵容。 他满面笑容地对着夏冬春道:“安答应,随奴才来吧!” 夏冬春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公公,甚至不顾利益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问道:“你说什么?安答应!?” 公公不解其意,迷茫地看了看夏冬春,想起了延禧宫里住着两位小主的事儿,便站直了,朗声说了皇帝的意思。 “是,奴才到此,是来接安答应去养心殿侍寝的!” “怎么是她!?” 夏冬春后退几步,几乎一个趔趄摔进雪地里。 安陵容则在此时,缓缓走了上来,帮衬着莹儿,扶住了夏冬春。 “夏常在小心一些。” 安陵容唇角是温和得体的笑容,她真的一丝一毫嘲讽的意思都没有,她看着夏冬春,缓缓道:“时辰不早了。” “夏常在,早些回去歇息吧。唉……” 她叹了口气。 叹得真切,叹得唏嘘感慨。 夏冬春气得嘴皮子都发抖了,却也只能站在原地,听着那凤鸾春恩车的声音,逐渐远去。 第13章 你就是那个打人的答应? 凤鸾春恩车里,炭火噼啪作响,温暖如春。 安陵容的脸也被熏蒸得红扑扑的,她忍不住撩开帘子,瞧着夜里微微月光之下,白雪在红墙前缓缓落下。 她要侍寝了。 不紧张,也不激动,脑子里不知怎的,回忆起的是皇帝从前对她的一句评价,后宫中人尽皆知的一句评价。 礼义人也。 丰若有余,柔若无骨,迂处谦畏,若远若近,礼义人也,这是汉成帝对赵飞燕的一句“称赞”。 不懂诗书的人乍然听着没什么,然而这句话的内涵,却不是什么好的。 除了说她温婉恭敬,若远若近实在是指勾引男人的工夫了得,床底上的事儿,也是……厉害的。 皇帝能将这种事儿告诉甄嬛,弄得宫里人人都晓得,实在是不曾想过要给她什么脸面的。 …… 她不喜欢那个糟老头子。 安陵容闭了闭眼睛,依稀记起,回宫后的甄嬛,对皇上的态度,那时候的甄嬛,真的还爱皇上吗? 她原先是以为,甄嬛虽不喜温实初,温实初则是在宫外唯一能给甄嬛依靠的人,故而那孩子也真有可能是温实初的。 但,她与皇后都料错了,她其实那时候多多少少是有些察觉的,不过因为不喜欢琪嫔,也不想一直被皇后压制,这才将错就错罢了。 思绪万千,安陵容刚叹了口气,凤鸾春恩车便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小主,到了。” 公公摆好脚凳,搀她下来,又引她去偏殿沐浴更衣,再包得严严实实,抬进了养心殿中。 一切如行云流水。 安陵容躺在温软的床榻上,闻着熟悉的龙涎香味道,心中愈发平静,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门帘响动,脚步声渐渐近了。 皇帝走到床榻跟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对她,有几分好奇? 安陵容心中不解,但还是露出个温婉笑容来,柔声道:“臣妾答应安氏,见过皇上。” 皇帝听完便笑了。 他将手里拿着的串珠拍在大腿上,笑着问道:“你与朕记忆里的模样,倒是一般无二的。延禧宫里打人的那个答应,真的是你?” 瞧着分明是柔柔弱弱的。 就她这样子,能打得了夏冬春? 夏冬春丰腴娇媚,体型上与安陵容就差了许多。 “……” 安陵容险些被噎住。 她刚刚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从前皇上最喜欢什么,她不喜欢皇上,却要得宠,要为自己和娘争一口气。 “是。” 安陵容坦然答道:“是臣妾。” 皇帝颔首,又细细打量安陵容几眼,问道:“为何打人?” 皇帝不知? 安陵容微微睁大了眼睛,下一瞬,她就明白了。 也是。 皇后那样的人,恐怕还是想捧一捧出身好的夏冬春来恶心华妃的,当日之事本就是后宫琐事,也没必要事无巨细告诉皇上。 “她占了阖宫柴火,臣妾没热水洗漱,都还没打发人去烧热水呢,她就拿了洗脚水过来。” 安陵容不再如从前那般怯怯,反倒是落落大方,甚至有些无奈委屈,陈述道:“臣妾不肯受辱,这便拿了那盆水泼了她一身,她便与臣妾动了手。” 安陵容这回可管不了那么多。 皇帝觉得她粗鄙、脾性差也罢,从前那个任人欺凌,受了委屈只知道回去一个人默默掉眼泪的安陵容是决计回不来的了! 谁料,皇帝抚掌大笑了起来。 “原来,你竟也是个有气性的。” 他笑着笑着,渐渐矮下身子来,回手扯下了床榻上明黄色的帷帐。 一夜春光。 翌日,安陵容照着规矩,去景仁宫里给皇后请安,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礼毕,端坐于凤座上的皇后这才让剪秋过来,将安陵容给扶了起来,又道:“赐座。” 瞧着熟悉的宫室,上头皇后乌拉那拉宜修那张看似温和端庄的脸,安陵容心中仍有些毛毛的。 “昨个儿你才被放出来,便被皇上召了去侍寝,可见是个有福气的。” 皇后笑吟吟说完,一旁福答应也跟着帮腔,道:“是呀。昨日皇上来景仁宫用午膳,问起还有没有新进宫的秀女不曾侍寝的,娘娘就……” 话音未落,皇后已是扫了福答应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福答应立即乖觉地闭了嘴,温和地看着安陵容。 这话巧妙。 安陵容看着皇后满脸笑意的样子,几乎都要相信福答应的言外之意了。 “还有此事?真是多谢皇后娘娘了。” 她适时流露出感激之色来,皇后端庄笑着,似乎并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一切不过是她身为皇后本就该有的贤德罢了。 闲谈良久,安陵容回到延禧宫,已经临近晌午了。 宫中四下安静,安陵容路过夏冬春的东厢房时,就见大门紧闭,只有两个小太监守在门口。 眼眸深深地瞧着那屋子,安陵容便听身侧的杏儿轻笑道:“她该是在的。就是……恐怕没脸见人了呢。” 安陵容听完也笑了。 主仆二人一路说笑回屋后杏儿就和安陵容讲起了小鱼的事儿。 “奴婢打听过了,他给了银子,却被分去了圆明园里。当真是出身所限,那些人收了钱也不肯给他一个好去处!” 圆明园? 安陵容听得皱眉,想起小鱼爽朗的笑容,他分明也是那样想努力上进,却因为出身被人瞧不起,哪怕给了银子,仍被轻视。 “圆明园,也未必不是一个好去处。” 安陵容想着,皇上是喜欢去那儿的,将来若有机会,自己提拔他也好,他自己找到机会也罢,总不至于是没希望的。 正说这话,杏儿忽然抬眸看向门口。 安陵容察觉出什么来,一抬头,宝娟撩开帘子,手里端着托盘就走了进来。 “这是消肿止痛的药,奴婢特意为小主准备的,刚刚熬好就端来了,小主趁热喝吧。” 宝娟笑意殷切,放下药碗以后,毫不犹豫地就退了出去。 安陵容瞧了一眼宝娟的背影。 刚熬好就送来了么?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总感觉,宝娟或许在门口,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第14章 扬琴 十一月末,延禧宫里的唯一的那一棵红梅树,悄悄挂上了花骨朵儿。 这日晌午,安陵容在碎玉轩用了午膳预备着回来休息,刚踏进宫门,恰巧撞见夏冬春正在攀折梅花花枝。 她仿佛发了狠似的,将那些挂了花骨朵儿的花枝给悉数折了个干净,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丫。 “……” 安陵容一下子困意全无。 她近来时常站在红梅树下,看着这树。 倒不是她喜欢。 她只是一边看树,一边想着,甄嬛便是在倚梅园的红梅树下获宠,而倚梅园的红梅,又是皇上与纯元皇后一同种下。 她从前得宠,是因为歌喉与纯元相似,她是替身,甄嬛也是,她看着红梅树,不过是在想她是不是还要继续走这条老路罢了。 这会儿却无端让夏冬春恨屋及乌上了。 “夏常在。” 安陵容远远唤她一声,夏冬春立时回头来,看清楚是安陵容以后,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 “是你呀。” 夏冬春瞥一眼安陵容,扬声道:“莹儿,把这些花枝带回去吧。就是太多,也不晓得能不能摆得下。” 她说着,愈发显得嚣张了,又道:“若放不下,拿去柴房里头当柴火烧了也好。左右也是些光秃秃的树枝丫,哈哈哈……” 夏冬春又笑得花枝乱颤了。 这一个月里,夏冬春也侍寝了两回,而安陵容自从头一回被翻了牌子以后,便没有再被召幸过了。 安陵容想,夏冬春或许也是看着自己并不是很得宠,这才又有了底气,时常想要欺负她。 安陵容缓缓上前,有些不忍地瞧了一眼这无辜被牵连的树枝丫,忽然心生一计。 “夏常在喜欢,倒也是这红梅的福气。可惜延禧宫里就这么一棵红梅树,回头我也只得去倚梅园看了,那儿可遍地都是红梅呢。” 安陵容盈盈笑着,眼里似乎也露出了几分期盼来,补充道:“就是花期未至,也不晓得今年的红梅开得如何。” 留下这话,安陵容便服了服身,懒得再搭理这个惹人嫌的夏常在,回了屋。 屋中,贵妃榻一侧,摆着一把扬琴。 这是她一月前让杏儿特意寻回来的,她不想再唱金缕衣,又不肯丢了自己歌喉这个长处,索性想着换个法子。 她出身江南,本也会得吴侬软语,倒不如江南小调配上扬琴来,自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就是这扬琴……她也不过是幼时学过一阵,现如今是浑忘了,捡起来弹得也不过尔尔,夏冬春前几日听着,便评价道:“什么咿咿呀呀的劳什子!” 劳什子? 夏冬春自是不懂这些,但安陵容自己心里也清楚,她弹得是不怎么样。 “拿琴来!” 安陵容倒也不气馁。 冰嬉她都能从无到有学得好,遑论本就有几分底子的扬琴? 两个半时辰后。 天色,渐渐抹黑。 夕阳笼罩在雪日的一片白茫茫中,都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整个夜色已然沉寂了下来,覆盖了紫禁城。 安陵容弹得手指发涩,直到杏儿那儿第三回来催她用晚膳了,她才有些舍不得的放下了扬琴。 “唔,今个儿收获颇丰,仿佛又进步了些。” 她很是满意,就连晚饭都用得多了些。 当晚,皇上翻了福答应的牌子,不过安陵容听说,福答应推辞了,说是皇后头风发作,身边需得人陪着。 皇上听说这件事,便去了景仁宫里。 “福答应也真是难得。” 安陵容听完不免嗤笑,想起福答应在皇后面前唯唯诺诺仍旧如一个小宫女的模样,忍不住道:“可不就跟颂芝在华妃跟前时一样么?” 皇后也实在是“落魄”了。 想要皇上去,还得假借福答应之手。 边上,杏儿已经在收拾碗筷了,一听这话,不解问道:“福子与颂芝一样?” “……” 安陵容一笑,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便解释道:“颂芝是华妃陪嫁,自然温顺恭谨,事事都听华妃的。” “是!” 杏儿不疑有他,认真颔首,拍了拍胸脯,说道:“就跟奴婢一样!” 转眼入了腊月。 年节要到了,宫里也愈发忙碌了起来,华妃手握六宫大权,这时候自然是“春风得意”的。 每回初一十五去景仁宫,安陵容瞧着这两位主儿斗法,每回都是你来我往的不停交锋着,倒也是津津有味。 腊月十五这日。 安陵容与沈眉庄离开景仁宫,都快晌午了,二人疲乏得很,一道就往碎玉轩那头走了过去。 路上,安陵容脚步轻快,回忆着刚刚华妃刻意挤兑皇后,福答应站出来说话,却被华妃反过来教训了一番的场景。 “本宫与皇后说话,福子你怎的在这儿插嘴?” 华妃眉眼上挑,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是藏不住的骄矜,她说完,又似想起什么似的,讥诮笑道:“是本宫浑忘了。” “福子已经不是那个在翊坤宫里伺候本宫的宫女,而是答应了呢……” 华妃刻意在“答应”二字上咬得重了一些,言语里的瞧不上与讥讽,毫不遮掩。 福答应到底年轻,性子也有些怯怯,一听当即哭了起来,闹得景仁宫里都是一团乱糟糟的。 看着她们,安陵容心情颇好。 唔。 这是她一力促成的好戏。 眼看着皇后与华妃这两位主儿成了“戏子”沉浸其中,没工夫来管她,她就觉得,甚好。 心里还在回味呢,沈眉庄已经拉了拉安陵容的衣袖,认真瞧了瞧四周,发觉四下无人,这才又是笑,又是无奈。 “快收收你这样子吧。给人瞧见了,可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样的一阵风波呢!” “是是是。” 安陵容回过神来,看着眉庄对她笑的温柔样子,忙也收敛了许多,柔声道:“是我不好,多谢眉姐姐提醒。” 此刻的她,浑然是个傻乎乎的邻家妹妹,会乖乖听自家大姐姐的话的那种。 不多时,二人说笑着,已是到了碎玉轩。 槿汐候在外头,过来请她俩,不过刚刚撩开帘子,安陵容已经听到了屋子里头的笑声了。 有些耳熟,又有些陌生的遥远。 “甄姐姐这里的点心真好吃!尤其是这牛乳糕,甜甜的,一股子奶味,比我宫里的好吃多了!” 她笑得天真烂漫,仿佛能融化人心底里的雪似的。 安陵容与眉庄一进去,果然就瞧见甄嬛与淳常在二人,正坐在贵妃榻上,闲话说着什么。 第15章 华妃传召 淳常在年幼,生得娇憨可人,说话也是随性而为,几人一同聊得也甚是欢快,一道用了午膳,才纷纷散了。 出了碎玉轩,午后的雪又开始洋洋洒洒的要落了。 淳常在年幼,吃饱喝足犯了困,甄嬛索性留她在碎玉轩里歇下,沈眉庄瞧着这雪颇有些越下越大的趋势,索性叫住了安陵容。 “安妹妹。这雪这样大,你的延禧宫又有些远,不如先去我那儿小坐一阵子吧。恰巧有前些日子皇上赏赐的衣料,你也可挑些做衣裳。” 沈眉庄端庄大方,含笑认真。 安陵容心头微微跳了跳。 她想…… 若是从前,此刻自己恐怕又要自尊心作祟了,觉得眉庄对她不过怜悯,送东西也只是施舍。 她现在晓得,不是。 眉庄心性大方,不过是觉得那东西不错,想与自己关系好的朋友分享而已。 “好。” 安陵容颔首,随着沈眉庄一道往咸福宫去了。 刚一回宫,安陵容随沈眉庄进了存菊堂,赫然便见厅堂中摆着一盆绿菊,哪怕是严寒冬日,也开得极好。 “真是难得。” 安陵容惊讶无比,瞧着那绿菊,也知道恐怕是因为眉庄得宠,皇帝特意让花房培育的。 “是挺难得。” 沈眉庄微微一笑,大概也有几分对于皇上恩宠她的骄傲,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叹息道:“你是不知。” “为了这绿菊,华妃那头又……” 说着,沈眉庄欲言又止。 安陵容一怔,想起什么。 是她浑忘了。 这回被禁足一月,消息都闭塞许多,仿佛是秋日里华妃瞧见了好看的菊花,以为是花房为她培育的。 花房公公一解释是皇上赏赐沈眉庄的,气得华妃将自己宫里的菊花都悉数挪走了。 而后,华妃便处处刁难沈眉庄。 “姐姐……” 安陵容开口想要劝慰,还没来得及说完,门口采月进来,神色有些不好,低声道:“华妃娘娘跟前的周公公过来了。” “说是娘娘有事,要跟小主说……”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 安陵容下意识去看沈眉庄,无意间瞥过窗户,只见外头的雪愈发大了,几乎都成了鹅毛般,片刻间都将门外的银松给坠满了白色。 “这样大的雪……” 安陵容想,能否推辞? “请沈小主的安~” 周宁海那抑扬顿挫的太监嗓音已经传了进来,他走得慢,步子却稳当,进来刚想开口,视线便落在了安陵容的身上。 二人一对视,安陵容瞧着那一双鼠眼,心中就是一沉。 那是过去许久的屈辱了。 来自于华妃,和她身边的那些人。 “周公公。” 安陵容不咸不淡,只冷冷一声,便拿起了茶盏。 周宁海见状也是冷笑,大约有些不服气在里头,跟着打了个千儿道:“没想到,安答应也在这儿。” “巧了。华妃娘娘传召沈贵人过去,安答应便也一起吧!” !? 安陵容立时放下茶盏。 她也去? 想起华妃,安陵容深深吸了一口气,被后者当成歌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段日子,她至今难忘! 周宁海过来,分明是为了沈眉庄,偏要捎带上她! “周公公。” 沈眉庄这时候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忧心忡忡瞧了一眼外头的风雪,硬着头皮问道:“也不知娘娘那儿有什么事?” “不知。” 周宁海一副泼皮模样,回答道:“奴才只是来传娘娘口谕的。二位小主,请吧!” 说是请,语气却毫无商量的余地。 沈眉庄咬了咬唇,又道:“外头的雪这样大,公公一路过来只怕也是辛苦了,要不先喝一杯热茶?” 听沈眉庄这么说,安陵容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沈眉庄不过是想拖延些时间,风雪这么大,她们出去了,恐怕会着一顿风寒的,自己又是被“连累”的,眉庄必然不忍。 可惜。 周宁海显然不会让她们这么舒坦,仍是垂手站在门口,一副随时要走的模样,只道:“奴才贱皮贱肉的,不怕冻。” “……” 沈眉庄动了动唇,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外头,又看向安陵容。 安陵容已经起身了,她过去,拉住沈眉庄的手,温和地笑了笑,道:“华妃娘娘既是相邀,姐姐,那便去吧。” 华妃那一关,迟早要过,安陵容知道,那个人,躲是躲不掉的。 “好吧。” 沈眉庄颇有些歉然地看一眼安陵容,二人只好抱了手炉,又裹着厚厚的大氅,出了屋子。 风雪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大些。 北风呼啸,裹挟着冰雪渣子不停地往人脸上吹来,眼睛都睁不开了,地上不知何时也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这样的天气,就连宫里扫洒清雪的宫人们也不会出门,偏偏安陵容与沈眉庄两个,逆着风雪前行。 她们二人一直牵着手,仿佛是冬日里仅存能互相取暖的地方,沈眉庄似乎还有歉意,在安陵容耳朵边上说着什么,可惜风雪声太大,安陵容也听得不真切。 还好的是,咸福宫距离翊坤宫不远,饶是如此,二人也走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才到了地方。 一进屋,安陵容与眉庄脱掉大氅,相视一眼都是笑了。 眉庄的眉毛上与额发上都挂着雪,眼睫毛似乎也给冻住了,白白的一层。 “姐姐……” 安陵容刚想说什么,那头颂芝已经走了过来,嫌弃地看一眼二人,又对周宁海骂道:“你这蹄子,笨手笨脚,动作竟这样慢!” 说着,她瞧见安陵容,也是有些惊讶,但随即又道:“沈贵人与安答应好,娘娘就在里头呢。” 这话实在是指桑骂槐,周宁海摸着鼻子不敢说话,沈眉庄则是变了变脸色,也顾不上许多,只得拉了安陵容进了内堂。 内堂里,地龙早已烧得火热,华妃只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贵妃榻上随意摆弄着面前的插花。 安陵容与眉庄进去,她头也不抬,不过是在听见动静以后,才懒洋洋地嘀咕了一声。 “这样近,还这样慢。” 说完,华妃才迟迟抬眸,扫视她们二人。 这眼神,仿佛有力量似的,安陵容被看得心头跳了跳,到底她从前对着华妃的时候,身份一直都是低微的,那股子压迫感…… 但,身侧人手心微微的热意,却给了安陵容一股力量。 沈眉庄攥了攥安陵容的手,二人心领神会,便对着华妃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嫔妾见过华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华妃冷哼一声,许是礼仪上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半晌才道:“起来吧。啧,你们一过来,本宫便感觉面前一股子寒意。” “先去火盆边上烤暖了身子再来回话,省得过了寒气在本宫身上!” 第16章 大闹翊坤宫 屏风一侧的火盆旁。 安陵容陪着沈眉庄烤火也有约莫一刻钟了,另一头的华妃那儿,却还是一点儿要叫她们过去的意思都没有。 沈眉庄一直蹙眉,脸色不算太好,像是有些忧虑,安陵容心头倒是冷静,晓得这是华妃一贯喜欢压人、磋磨人的法子了。 就是…… 她们今个儿几番奔波的,也没来得及多喝几口水,烤了会儿火,难免嘴皮子有点发干。 “阿嚏!” 沈眉庄忽然打了个喷嚏。 安陵容还在出神呢,一下子看过去,就见沈眉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 “沈姐姐?” 安陵容忙去拉沈眉庄,沈眉庄脑袋略晃了晃,对她摇头,道:“我没事。” 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呢! 安陵容握着沈眉庄的手,只觉得烫烫的。 恐怕是先前她们从碎玉轩出来的时候,本就有些冻着,回屋才暖和些,又出来吹了那样大的风雪。 几经辗转,才如此这般。 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安陵容回头看着屏风后自顾自与颂芝说笑的华妃,顾不得礼仪什么的,缓缓起身,到了华妃那头。 她有些怕,好容易嘴唇不再哆嗦,这才恭恭敬敬服了服身,道:“华妃娘娘。沈贵人似乎有些发热了……” “发热?” 华妃讥诮一笑,远远瞥一眼沈眉庄,安陵容只觉得华妃这一眼甚是随意,似乎都没看清楚沈眉庄的脸。 “哪有这么娇贵!” 华妃不以为意,淡淡扫一眼周宁海,就吩咐道:“许是炭火烧得太旺,沈贵人觉得热。周宁海,你过去将炭盆搬走吧!再把窗户打开!” 说完,华妃不再搭理安陵容,又与颂芝说笑。 安陵容心中急切,华妃摆明了故意要折磨沈贵人,周宁海也在这个时候从安陵容的身侧走了过去,还“不长眼睛”的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安陵容。 嘶,有些疼。 安陵容却顾不得这个,忙随着周宁海一块儿到了屏风外头。 她看着面色泛红,身上似乎也格外乏力的沈眉庄。 周宁海已经过去了,招呼几个太监,把最近的几个炭盆都给悉数抬了起来。 天儿这样冷。 开窗后,外头呼呼大作的风雪已经灌了进来,一下子窗边上都堆满了白色。 风刮到了沈眉庄那儿,她鬓角的流苏簪子晃了晃,人才有了反应,慢慢地往窗户那儿看过去。 安陵容都不敢想,要是再这样下去…… “不行!” 她在心里说着,只冲了上去,胳膊用力地撞到了周宁海的背上。 “唉哟……” 周宁海是个跛子。 他被撞一下,便直接站不稳了,手里的炭盆落在了地上,烧得红彤彤的炭火都滚了出来,落在了羊绒地毯上,噼啪作响。 “你!” 周宁海还倒在地上,翘着个兰花指已经回头来瞪安陵容了。 安陵容毫不犹豫,也倒在了地上。 “来人,快来人……” 她特意用脚去踢火炭,脚尖似乎被火炭烫得有些灼热,可她顾不得,直朝着周宁海的背上、腿上踢去。 周宁海是下人,这屋子里又暖和,穿得可不多,衣裳几乎也跟这羊绒地毯一样,一下子就燎了起来。 霎时间,屏风外头这片地方,风雪呼啸,炭火噼啪,周宁海嚎叫喊着疼,几个太监匆忙过来扶人,乱糟糟的。 “怎么回事!?” 颂芝率先过来查看情况,顿时惊了一跳,便也惊动了华妃。 华妃几乎是气急败坏过来的,看着一片狼藉的地上,指着安陵容就质问道:“安陵容,你在做什么!?” 安陵容就倒在地上,也不管华妃怎么瞪她。 只嚷嚷着疼,像是被炭火烧着了,又嚷嚷着沈贵人发热了,搅和得翊坤宫不得安宁,华妃也是头疼不已,最后只得妥协,让人去请太医。 半个时辰后。 翊坤宫的偏殿内,安陵容守着床榻上的沈眉庄,她人都是迷迷糊糊的,额头滚烫。 外头,似乎有了说话声。 “怎么回事?” 是一个男子严肃的声音,安陵容能听出来,是皇上。 “皇上~” 华妃立时语气变得娇柔,她拖着嗓音,娇滴滴道:“沈贵人和安答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差点就将臣妾的偏殿给烧了!” “臣妾吓了一跳,您快让太医给臣妾瞧瞧!” 恶人先告状! 安陵容在心里“呸”了一声,忍不住就起身到了外头,正好瞧见江穆伊已经提着药箱朝着华妃过去了。 “温大人,你快去看看沈贵人!” 安陵容直冲温实初过去,走到近前,才似乎看见皇上似的,惶恐地服了服身,道:“臣妾见过皇上!” 安陵容鬓发有些散乱。 她刚刚几乎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的,鬓边有碎发垂落,似乎有些不成体统,但也别有一番风情。 “你怎么在这儿?” 皇帝回头看一眼安陵容,眉头仍是皱着的,似乎又想起她刚刚的话,问道:“沈贵人怎么了?” 安陵容一边用眼神示意温实初快去,一边就解释道:“华妃娘娘召臣妾与沈姐姐过来,路上风雪大,沈姐姐许是吹了风,有些受寒了。” “刚刚……” 安陵容偷偷看了一眼华妃。 只见那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满的都是冷意,显然是在警告安陵容。 安陵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时候华妃风头无两,实在不能与她对上,只能暂且忍耐了。 “是臣妾与沈姐姐不好。身上冻得很,便想离那炭盆近一些,这才不慎弄翻了炭盆,里头的炭火掉了出来,烧坏了华妃娘娘的地毯。” 她十分诚恳,一双眼睛里也都是认真,除了楚楚可怜以外,还有几分坚韧。 皇帝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那炭盆那样大,又是铜盆,沉得很,两个弱女子要烤火怎会踢翻? 想来…… “朕去看看她。” 皇帝到底是心有不忍,抬脚就朝着沈眉庄那头过去了。 华妃一咬牙,瞪一眼安陵容,却是没有办法,只能跟在皇帝的身后,也过去瞧沈眉庄了。 当晚,沈眉庄用药后好了许多,恰逢外头风雪也停了,这才被人簇拥着回到了咸福宫里。 皇上这天晚上也在咸福宫里留宿,就是沈眉庄病着,皇上最后似乎是歇在了敬嫔那儿。 安陵容折腾一整天,好容易也回了延禧宫里,谁知刚一坐下,也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头栽在了床榻上。 看着仿佛在摇晃的帷帐,安陵容忍不住苦笑。 罢了罢了。 本不欲和华妃对上,今个儿却还是这样闹了一场翊坤宫,华妃恐怕,也要将她给记恨上了呢。 第17章 除夕宫宴 安陵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做着纷乱的梦,一会儿是她被祺嫔与皇后拉着,要去状告熹贵妃私通,一会儿又是她漏液被华妃叫去唱歌,只把她当成个歌姬肆意羞辱。 恍惚间,安陵容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那双手宽大而又温暖,安陵容一下子想起了在风雪里握住她的手的眉庄。 是沈眉庄吗? “沈姐姐?” 她想唤一声,想问问沈眉庄还好不好,可她昏沉得厉害,到头来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声来。 对方似乎有了反应,她听见那人问道:“她喝了药么?怎的也烧得如此厉害?” “小主回来就病倒了……” 杏儿嘤嘤啜泣,语气里全是对她的担忧。 那人没再说话,而是继续握着她的手,那手上似乎有些老茧,摩挲得她的掌心痒痒的,她这会儿发着热,这手掌也热,握久了反倒让安陵容觉得出了汗,腻腻的不舒服。 安陵容想甩开这手,这手却握得更紧了些,直到她挣扎许久,对方才放弃似的,放开了她。 安陵容把手放在被窝外头,凉快不少,她舒服了些,就又听那人嗤笑道:“果真是个有气性的。” …… 像是皇上的声音。 安陵容愣了愣,但她太累太困了,只怕自己是做梦,便也懒得理,继续迷糊地睡着了过去。 安陵容这一场病,痊愈得倒是快,不过四五日的功夫,就已经大好了。 恰逢腊月二十一,安陵容用过早膳,外头又纷纷扬扬地下了雪,她才在窗口站着,杏儿就从一旁过来了。 “小主!” 杏儿手里抱着大氅,一股脑披在安陵容的身上,这大氅厚实宽大,直压得她觉得身上沉甸甸的。 仿佛冬日里这些衣裳不单单能保暖,还是她的一份累赘似的。 “我不冷。” 安陵容哭笑不得,她看着杏儿认真严肃不容拒绝的样子,也只得乖乖听了这个丫头的话了。 至于她身上的大氅。 安陵容低头,摸了摸这柔软的墨狐狐裘,这是皇上的赏赐,她晓得了前几天她病着时候来的人是皇上。 似乎是皇上去看沈眉庄时,沈眉庄已经好了许多,问起安陵容,皇上这才过来了一趟,赏了她些东西。 这狐裘,便是最贵重的一件了。 正想着呢,屋外夏冬春似乎是从外头回来的,刚过延禧宫的大门,就瞧见了这边的安陵容。 安陵容只见夏冬春眼皮一翻,对着安陵容就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道:“瞧你那张狂的样子。” “不就是皇上的赏赐么?跟着谁没有似的,成天拿出来穿着炫耀!” …… 面对如此“飞来横祸”,安陵容险些被呛到。 她还真不是故意成天穿出来炫耀的,不过是因为家底太薄,太穷,就这么一件大氅最为保暖罢了。 不过…… 安陵容瞧着夏冬春羡慕嫉妒的样子,对着她微微一笑,颔首道:“是呀。这墨狐狐裘,皇上说,只一件呢。” “想来,夏姐姐确实是没有的。” !!! 一下子,夏冬春的白眼翻得更厉害了,可惜,再怎么翻白眼,安陵容的东西她也抢不走,只能这般无能狂怒了。 瞧着这样的夏冬春,安陵容也觉得实在是没意思,转头之际,忽然发现夏冬春身后的宫女莹儿手上抱着许多的红梅。 这些日子,夏冬春似乎时常去攀折红梅。 安陵容的笑,愈发灿烂了起来。 五日,转瞬即过,除夕这日,宫里会举行宫宴,不到晌午便开始了,在养心殿偏殿一整日,直到天黑才渐渐散去。 安陵容清晨起来就好好梳妆打扮,去过景仁宫给皇后请安,这便与沈眉庄一起,去了宴席之上。 临着开席之前,沈眉庄还对采月吩咐道:“回头你挑些好的吃食送去给嬛儿。她一人在碎玉轩也是无趣,有些好吃的便也能打发时光了。” “是。” 采月应了是,忙去准备,安陵容瞧着采月的背影,想着若是不出意外,今晚甄嬛就该与皇上邂逅了,而余莺儿,也会恰巧冒名顶替。 甚好。 安陵容想,甄嬛能得宠,她们三人互相扶持,这日子磕磕绊绊,应该也能稳稳当当地走下去了。 宴席那头,安陵容与沈眉庄到了以后不久,便开宴了,皇帝姗姗来迟,刚一落座,这宴会厅里,更加热闹了。 嫔妃们顿时争奇斗艳起来,对着皇帝又是敬酒又是说场面话的。 安陵容看得兴致缺缺,反正这种大日子,以她的身份地位,便没人会注意她的,索性也就只顾着吃自己面前的食物。 唔,她竟未曾发觉,宫里御厨做的酿鸭子还是挺好吃的,鸭肉肥而不腻,软糯可口。 “眉儿与陵容身子可好些了?” 谁知,恍如惊雷的一句话吓得安陵容手里刚刚夹起的一筷子鸭腿肉就直接掉在了碗里。 那是皇上的声音。 安陵容有些茫然地看向离自己极远的皇上,他正好在看自己,眉眼是温和的。 四目相对,安陵容心头跳了跳,恍惚记起从前这时候皇上恐怕连她姓甚名谁都不记得,这会儿…… “臣妾身子已经大好了,多谢皇上挂怀。” 她恭谨的用场面话应付着,沈眉庄也是差不多的话,皇上听了,先是颔首,一旁皇后就跟着道:“臣妾瞧着,沈贵人与安答应都有几分憔悴。” “也不晓得是不是那日在华妃宫里受了惊吓,真真是可怜劲儿。” 这话激怒了华妃,仿佛是皇后在暗指,华妃蓄意刁难沈眉庄与安陵容,这才弄得二人形容憔悴似的。 “瞧皇后这话说的。” 华妃一挑眉,撇撇嘴,瞧一眼皇帝,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就道:“那日的事儿,皇上也晓得。” “是沈贵人与安答应身子忒弱了些。咸福宫距离翊坤宫那样近,她们还能受了风寒,关臣妾什么事情!” 皇帝不语,只是用眼神安抚华妃,大约也没有计较这件事的意思,又对着安陵容与沈眉庄道:“你们身子弱,得好好养着。” “是。” 安陵容颔首应了,心头的大石头还没来得及落下去,皇帝那儿又深深瞧着她。 …… 安陵容被注视得心里毛毛的。 她想得宠是不假,就是这会儿,她只感觉有无数双不怀好意,或是充满嫉妒的眼睛盯着她。 “陵容风寒才好,那儿太靠近门口了,恐怕会有些冷。皇后,你去命人将她的位置挪过来些吧。” 皇帝语气柔和,又瞧一眼沈眉庄,道:“就挪到沈贵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