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凤女时安夏岑鸢全文免费阅读在线小说》 第1章 卑贱庶子才是她的亲生孩子 时安夏醒来后,发现自己重生到了十四岁这一年,府里正在办哥哥时云兴的丧事。 她一袭白色狐裘披身,缓缓行走在侯府抄手回廊间。廊下的白色灯笼被她用手指一拂,便轻轻摇晃起来。 丫环南雁忙将汤婆子塞进她手里,低声劝道,“姑娘,别太伤心了,先紧着自个儿的身子。” 伤心?时安夏望着灰败的天色,笑了。 她才不伤心呢,死的这个根本不是她的亲哥哥,而是温姨娘的儿子。 当年温姨娘与时安夏的母亲唐氏同一天生产,把自己儿子偷梁换柱,摇身变成侯府嫡子。而时安夏的亲哥哥时云起成了庶子,从小被温姨娘折磨长大。 时安夏去了奠堂,见唐氏哭得两眼红肿,跪在蒲团上悲痛欲绝。 “母亲,听说您几天未合眼,女儿扶您回房歇歇。”时安夏给丫环使了眼色,强行将唐氏带走。 唐氏一路哭泣,一路挣扎,“兴儿!我的兴儿!我不回去,我要守着我的兴儿。” 时安夏将唐氏扶上床,屏退丫环,才低声附耳道,“母亲,别哭了,时云兴不是您儿子,也不是我亲哥哥。” 唐氏闻言,那声抽泣哽了一半在喉间,“你!你说的什么胡话?” 时安夏坐在床边,伸手握住唐氏的手,抬起古井深潭般的眸子,再一次清清楚楚陈述,“我说,时云兴根本不是您儿子,是温姨娘的儿子。” 唐氏惊得半天合不拢嘴,“你从何得知?” 时安夏早已想好了措辞,“女儿刚才本想去祖母院里请安,无意间听到祖母和温姨娘说话。” “你祖母也知道?”唐氏咬牙问。 “何止是知道!温姨娘本就是祖母的亲侄女。当年您和温姨娘同一天生产,要没有祖母插手,她能那么顺利把两个孩子给换了?”重活一世,时安夏倒是不生气了,还很庆幸一切都来得及。 唐氏却忍不下这口气,掀开被子下床,沙哑着嗓音道,“我这就去问个清楚,讨个公道!” 时安夏忙拦着唐氏,“母亲别急,公道可以慢慢讨要。祖母若是一口咬定没这回事,咱们又能怎么办?眼前最要紧的,是如何光明正大把云起哥哥给要回来。我听说,云起哥哥被温姨娘用皮鞭抽打得半死不活,现在还关在柴房里。” 唐氏听得胸口一滞。 她作为侯府二房正妻,从未苛待妾室及其子女。对于那个叫时云起的孩子,更曾悄悄施以善意。那孩子实在叫人心疼,长得瘦弱单薄,胆子也小。 她曾经亲耳听到温姨娘训斥儿子,“你只是卑贱的庶子,要想日后过得好,就得事事以云兴少爷为先!哪怕他要你死,你也得受着!” 那时候唐氏听完这番话还颇为动容。 一个妾室做到这个地步,的确世间少有。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那个所谓的“卑贱庶子”,才是她的亲生孩子! 唐氏的心撕裂般疼痛,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夏儿,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时安夏抬手为唐氏擦去泪痕,“母亲,若是您信我,就交给我去办吧。女儿必会办得妥妥当当。” 唐氏总觉得眼前的女儿与往日瞧着有些不同,那双眼睛幽深淡然,犹如一口千年古井,无波无澜,却又莫名令人心安。 她点点头,垂眸间又红了眼眶。 时安夏沉吟片刻,问,“如今丧仪是谁在操办?” 唐氏答道,“你祖母希望我借国公府的势,将丧仪办得风光些,所以都交给我了。” 这样啊,那就好好借借国公府的势吧!时安夏眸光闪了闪,“母亲可否把钟嬷嬷借我用用?” “海棠院的人,你随意调配。”唐氏眼睛露出几分迫切,“能不能把你亲哥哥早些接出来?” “母亲别急,我会安排,你别让人看出端倪。”时安夏低声叮嘱,“如今温姨娘的耳目遍布侯府,咱们一步都不能错。” 唐氏按捺下急迫,顺从应下,“夏儿,母亲都听你的。” 时安夏当下便派钟嬷嬷去了趟国公府给大舅母送信。 暮色微起时分,国公府浩浩荡荡来了三十几号人。婆子丫环侍卫管事,都穿着白色丧服来到侯府在奠堂忙起来。 黑沉的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奠堂已不能随意任人出入。 蔷薇院里,温姨娘脸上满是哀伤,“刘妈妈,打听到了吗?唐氏到底在干什么?” 刘妈妈回道,“姨娘莫惊慌。唐氏伤心得晕了几回,现在回她院里歇着去了。听说如今管着丧仪的是安夏小姐。这会子国公府派了人手过来帮忙,好像是为了迎接宏达大师。” 温姨娘的脸色这才缓了缓,“早该如此了。兴儿本就是他们国公府的外孙,怎么能不管不问?既请来宏达大师做法安魂,看来是终于上心了。” “姨娘宽心,兴少爷有了宏达大师的加持,来生必投个好胎,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温姨娘闻言悲从中来,谋划等待了十六年,眼看着终于要开花结果,人却没了,到头来一场空。 片刻后,刘妈妈又禀报,说宏达大师来是来了,却待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带着一众僧人离开了。 温姨娘没听明白,“安魂超度法事至少也得一个时辰啊,怎的这般快?” 刘妈妈摇摇头,“再多的消息就打听不到了。外边守着的,全是国公府的人。咱们进不去,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走,看看去。”温姨娘拢了拢发髻,披上外裘顶着风雪去了奠堂。 一个面生的妈妈挡住了她的去路,“请留步,没有安夏小姐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奠堂。” 温姨娘黑了脸。她掌着侯府中馈好几年,在府中如鱼得水,哪个奴才不敬她三分。 如今竟被一个奴才拦了路,这口气咽不下,“去把时安夏叫出来!我看她到底能不能让我进去!” 那妈妈不慌不忙,仍旧稳稳拦住去路,“请问您是这府中什么人?看穿着,像是个姨娘。一个姨娘对于嫡出小姐而言,其实跟我们一样,都是奴才。” 温姨娘气得眼睛都绿了。 国公府的狗奴才竟敢说她是奴才!哪个奴才能穿这么好的锦衣华服?她哪里就看起来像个姨娘? 她怒极,习惯性地抬手就是一巴掌。 只是那一巴掌扬在空中,久久落不下来…… 第2章 姨娘没个姨娘样 温姨娘的手被那面生的妈妈死死钳在空中无法动弹。 耳边响起冷沉的声音,“一个侯府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也想随意殴打国公府的人,这规矩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刘妈妈见势不妙,忙上前帮主子挣脱桎梏,“国公府的规矩看来也不怎么样,一个奴才也……” 时安夏掩去眸底阴鸷,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曾妈妈是我千辛万苦从国公府请过来帮忙的,是刘妈妈有意见,还是温姨娘有意见?不如我们去祖母跟前说一说?” 温姨娘这时也冷静下来了。 再这么和一个奴才争执下去,实在有损脸面。况且对方还是国公府的人,若是闹大了,吃亏的还是她。 她努力挤出一个息事宁人的表情,委屈得很,“夏姐儿,这都是误会。我看算了,别扰了老夫人休息。” 时安夏闻言淡漠勾起唇角,“温姨娘以后最好别为难国公府的人,他们都是我贴了母亲的脸面好不容易请来做事的。如今侯府人手不够,温姨娘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头几日唐氏要求多派些人来操办丧仪,温姨娘却想让国公府派人来给时云兴长脸,便借口说府里人手不够,让唐氏自己想办法。 温姨娘被堵得心头气闷,又拿不出理由反驳,只得讪讪转了话锋问,“宏达大师刚才来过了?” 时安夏不置可否点点头,一点口风都不想露。 温姨娘追问,“那怎的半柱香不到就离开了?” 时安夏一拢长裘,冷淡回应,“温姨娘还是请回吧。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有些事,不是你一个姨娘该操心的。” “你!”温姨娘气了个倒仰,“时安夏,别忘了这个家是谁主事……” “啪!”曾妈妈没忍住,一个耳光扇在温姨娘脸上,“没点规矩!姑娘的名字是你一个姨娘能随口叫的吗?” 时安夏温温一笑,“是啊,姨娘没个姨娘样!难不成你想说,堂堂侯府是你一个姨娘主事?” 温姨娘气急败坏捂着脸,愣没迸出一个字来反驳,只恨恨一声,“刘妈妈,我们走!” 她管着中馈好几年不假,但明面儿上都是老夫人出头。要是传出去侯府由着一个姨娘主事掌家,那侯府这脸面也别要了。 老夫人千叮万嘱过,让她行事低调,绝不能落人口实,府中下人更是被严厉敲打过。 她也不过是一时情急之下,想用掌家的身份来压一压时安夏,谁叫她们只当她是个姨娘呢? 那臭丫头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就跟她对杠起来。往日里也不这样啊! 想必尝到了主事甜头,刚得了操持丧仪的权利就开始翘尾巴。终究是个眼皮子浅的啊! 温姨娘走得慢,听到身后时安夏正在跟曾妈妈交代事情,“我现在要出府去请阳玄先生来给哥哥超度,这边就麻烦您和廖管事一起费费心。” 曾妈妈恭敬回话,“姑娘言重了,老奴必尽心当差。临来前,我们夫人还叮嘱过,一切全听姑娘差遣。” 温姨娘走远了才问,“阳玄先生?那个京城有名的风水先生啊!上回老夫人让我请来看宅子,都递了好几天帖子才得个准信儿说没空来。现在这个点儿才去请人,还能请到吗?可别误了安魂的好时辰。” 刘妈妈附和着,“是啊,可不能耽误时辰。不过大小姐如果以护国公府的名义去请人,没准能成。” 温姨娘心慌意乱,垂泪低语,“但愿能成……我苦命的儿啊!”哭到最后,她发了狠,双目猩红,“魏家那丫头,必须给我儿陪葬!” 这夜风雪肆虐,侯府灯火通明。 温姨娘终于听到了好消息,阳玄先生来了。 她一颗心堪堪落地。能赶在子时前进行安魂超度,也算吉时。 就在她困得不行一眯眼之间,天就快亮了。 时安夏一夜没睡。 卯时侯府的奠堂便撤了,棺木也从后门抬走,不知去向。 待时老夫人和温姨娘在天亮后得到消息时,连抄手游廊的白色灯笼和素纱都撤得干干净净。 时安夏扶着唐氏刚踏进老夫人院里,就听到温姨娘正在卖力告状,“姑母,您说唐氏和夏姐儿到底要干什么?今儿才第四日啊!全撤了!人全撤走了,丧仪物品也全撤走了。” 温姨娘这时候都懒得遮掩,呜呜咽咽伤心哀嚎,“四天!这才第四天!丧仪还没进行到一半,就这般随随便便,草草了事……” 时安夏和唐氏向着脸色极不好的时老夫人敷衍行了一礼,便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时安夏拿着手绢虚虚抹了抹眼角,声音里带了些疲惫和沙哑,“温姨娘对云兴哥哥当真是情真意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温姨娘的儿子。” 温姨娘闻言一惊,哀嚎声骤然堵在喉间。 时老夫人听了这话也很心虚,出言打圆场,“这府上哪一个对兴哥儿不上心着?温姨娘又最是绵软的性子,伤心是情理之中。” 时安夏心头冷笑,面上却乖顺,“祖母说的是。温姨娘因为我哥哥的死,还亲手鞭打了云起哥哥,可见温姨娘尊嫡懂礼。” 温姨娘提起这茬,就恨得咬牙切齿,心头那股火无处发泄,“我恨不得他代替兴哥儿去死!”转而又含恨阴阴看向时安夏,“他若非去救你,就不至于不管兴哥儿的死活!” 唐氏悠悠的,“我夏儿的命也是命。” 温姨娘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自然是嫡子的命要紧。” 唐氏不理她了,只抬眸望向时安夏,叮嘱道,“终究是起哥儿救了你的命,以后你要记得对起哥儿像亲哥哥一样好,听到了吗?” 时安夏听话地应下,“记住了,母亲。我定会对云起哥哥好。” 温姨娘快被这母女俩一唱一和气疯了。 但老夫人的看法却不同。 昨夜听说国公府派人帮忙操持丧仪,又听说请来了宏达大师安魂超度,心里对唐氏母女是满意的。 只是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就撤了奠堂,棺木也不见了。 想来,这里面必有隐情。她开口问唐氏,“楚君,你说说,为何丧仪没满期就撤下了?” 唐氏,闺名楚君,还没回话就情真意切嘤嘤哭上了。 时安夏只得上前边安抚母亲,边回老夫人的话,“祖母,事情是这样的……” 第3章 泼天的富贵接不住 s:北翼国的风俗,人死后的第三天,要由僧人颂经祈福,超度亡灵,安定魂魄。 时安夏娓娓道来,“昨晚孙女儿以国公府的名义,请宏达大师来侯府进行超度。谁知宏达大师看了哥哥的生辰八字后直摇头,说无法超度就离开了。后来孙女又找了阳玄先生。先生来瞧了哥哥的遗体,说哥哥本不该这么早死,只是接不住凭空而来的泼天富贵,强行修改命格才遭此横祸。” 整间屋子里,空气凝固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时安夏抬起迷茫的眼睛,看向时老夫人,“祖母,您说阳玄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强行修改命格?” 时老夫人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抹额,避开孙女的视线,“风水先生的话,听一半就是了,哪能全信?” 时安夏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祖母说得对。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关祖父祖母的身体和侯府运势,孙女儿还是听了风水先生的话……” 唐氏适时又嘤的一声哭出来,伤心抹泪,“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这么做!” 时安夏赶紧跪下,身子倾斜到了时老夫人这边,红着眼眶劝道,“母亲,咱们要识大体。哥哥虽然重要,但祖父祖母的身体却不能忽视,侯府的运势更不能不管。” 时老夫人没听明白,怎么这事儿还扯上了她和老侯爷的身体以及侯府运势,一把将时安夏拉扯到身侧问,“阳玄先生到底怎么说的?” 时安夏虚抹一把泪,收起绢子,字正腔圆回话,“先生说,哥哥的丧仪必须立刻停止,且不能入祖坟,还需得找两个能主侯府运势的男子将哥哥亲手葬在西郊灵山上。否则会折了祖父祖母的寿元,更影响侯府将来的前程。” 时老夫人最是怕死,听得背上冷汗涔涔,“那还等什么,赶紧找人去葬了啊!” 时安夏应道,“原本我找的是父亲和云起哥哥,谁知父亲不在府里。阳玄先生说耽误不得,我只能请大伯和云起哥哥送云兴哥哥去灵山。” 温姨娘气得很啊!灵山是什么鬼地方?乱葬岗的所在地!那地儿安葬的都是些贱命! 她这还没开口,唐氏又哭上了,“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这么做!我的兴哥儿从小娇养着,怎么能葬去灵山那种地方?” 时老夫人大手一挥,“你也说了,兴哥儿从小娇养着!如今他既折了,正好去灵山上养养魂,没准还能投个好胎。” 这会子她也想明白了,一个折了的庶子而已,与她的寿元和侯府的前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温姨娘惊呆了,一时插不上话。她要说的,唐氏都替她说了。 时安夏瞧着温姨娘,低头掩去眼里淡漠的光,“是啊,总归是活着的人重要些。母亲,您作为侯府二房的正妻,作为云兴哥哥的亲生母亲,更不能悄悄在内室设立祭案香台,否则一样会影响侯府的风水。” 唐氏气得抖着手指,“那!那可是你的亲哥哥!你怎能,怎能如此……我就不该把兴儿的丧事交到你手中。” 时安夏委屈地朝时老夫人身边躲了躲,一副被斥责后害怕的样子。 时老夫人只觉这孙女今日特别顺眼,万事都以老人家的寿元和身体为先,不由得拉起她的手安抚着,“别怕,有祖母在,谁都欺你不得。” 她扬声吩咐下去,“府里若发现谁私设祭案香台,别怪老身不留情面。” 唐氏还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只是低头默默垂泪。 温姨娘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向疼爱嫡孙的老太太怎能变得如此无情? 但她此时也不敢说话,只是暗下决心,定要将时云起弄死,扔去灵山陪她儿子。 时安夏见事已交代清楚,顺势扶着母亲告退。 出门的时候,唐氏还气闷地甩开女儿的手,不让她扶。 时安夏无奈回头看一眼时老夫人,撇撇嘴。 时老夫人点点头,扬声安慰着,“母女俩哪有隔夜仇,你多宽宽你母亲的心。” 时安夏乖顺应道,“祖母放心,我这几日都会陪在母亲身边,不让她胡思乱想。” 时老夫人安心了,有孙女看着,这唐氏估计也能消停些。 待母女俩走远,时老夫人屏退下人,又吩咐身边得力的李嬷嬷去查探实情。 李嬷嬷走后,温姨娘瞅着空当凄凄开口,“姑母……” 时老夫人气得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都是你!当年非得求老身替你换子,结果呢?你儿子的贱命根本接不住那泼天富贵才导致早夭!作孽啊!还坏了我侯府的风水!”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自从两个孩子互换以后,侯府事事不顺,她儿子时成轩的仕途更是一塌糊涂,害她想跟侯爷请封时成轩为世子都难以开口。 温姨娘捂着脸,“没准就是那丫头编出来骗您的呢?” “蠢货!她怎么可能拿这事来骗我?”时老夫人怒斥,“兴哥儿是她亲哥哥,是唐楚君的亲儿子!没人比她们更想兴哥儿好!” 温姨娘还想说,是不是哪里漏了馅,被她们知道真相,才故意这般行事。但瞧着时老夫人那张自私又刻薄的脸,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当年她提议换子的时候,时老夫人一想到侯府嫡孙是娘家血脉,当即就应承下来,一点都不犹豫。 这会子出了事,就全怪在她这姨娘身上。试问她一个当姨娘的,能那么顺当就把孩子换了? 李嬷嬷打帘进来,垂目低声回话,“宏达大师昨夜确实来过奠堂,没待到半柱香时间,便带着一众僧人匆匆走了。后来大小姐又差人去请阳玄先生,结果阳玄先生不好请,是大小姐半夜亲自出府请回来的。” 虽然时安夏围了奠堂,但里面做事的,还有不少侯府的仆从。这些事不难打听,也作不得假。 时老夫人本就怀疑不多,如今得到回禀,最后那一丁点疑虑也尽去。 李嬷嬷又道,“听说阳玄先生现在被安置在客院里。大小姐说了,要让阳玄先生给咱们侯府看看风水,看有什么地方还需要调整。” 时老夫人听到这心头极致慰贴。 阳玄先生曾是她请而不来的人。如今竟客居侯府,想来是国公府的面子。 她又想到孙女办事利落,眼见涉及长辈寿元和侯府前程,就顶住压力火速撤去灵堂,可见是个能扛事的性子,不由得点点头,“这丫头比她母亲强。” 温姨娘恨得眼泪直流,却不敢再说时安夏半句不好的话。 第4章 时云兴是个怎样的人 时安夏前世因落水一病不起,昏迷了七天才醒过来。 唐楚君要强,又不愿给兄长添麻烦,愣是一人支撑着给时云兴办了丧仪,最后还落得个埋怨。 时老夫人和温姨娘都觉得国公府不给脸,葬礼办得不够风光隆重。 唐楚君本就是少言寡语的性子,失子之痛令她更加忧郁成疾,没多久也就跟着去了。 但时安夏总是怀疑母亲死得蹊跷,却没有证据证明温姨娘使了手段。 这一世,她想无论如何要让母亲活得久一点,过得快活一些,别被这破落侯府折了命。 时安夏小心扶着唐楚君坐下,又吩咐南雁端来燕窝,亲自喂着母亲吃。 唐楚君自从得知换子真相,胸口那股郁气便舒缓了许多。 如今闲下来,也真觉得饿了,便伸手接过碗,自己小口吃着,“夏儿,你哥哥安顿好了?可有请大夫治伤?” 时安夏笑道,“母亲,大伯做事,您还不放心吗?” 唐楚君闻言,脸红了红,眸中划过一丝伤感,转瞬又隐去,“你大伯那人,虽是可靠,但毕竟咱们是二房的人。老夫人又不待见你大伯……” 时安夏脑中浮现出大伯时成逸清冷如竹的傲然之姿,与自己父亲一比,当真是云泥之别。 前世,她在深宫中浮浮沉沉,冷宫几进几出。若非这位大伯一家始终如一维护她,替她在宫外奔走打点,想必她断不可能坐上太后的位置,成为最后赢家。 那时候她就想,如果大伯是她的亲生父亲该有多好。大伯就是她的底气啊。 这一世,该属于大伯的尊荣,她会原原本本归还。绝不让她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父亲,顶着侯府荣光做着上不得台面的事。 时安夏思绪飘得有些远,对上母亲探究的目光,甜软道,“母亲,您宽心些。大伯已经按照我说的,把哥哥安置在同安医馆,有申大夫照看着,应该不会有事。我一定让哥哥光明正大回到您身边。” “若是温姨娘找你要人又该如何?” 时安夏轻轻一挑眉,眼睛弯了弯,“那我得找她要银子给哥哥治病。” 唐楚君被逗得扯出一丝浅笑,“今日她被你气得跳脚,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时安夏慢条斯理倒了杯热茶捧在手中取暖,丝毫不惧,“我就怕她偃旗息鼓,什么也不干。” “夏儿,”唐楚君放下碗,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心疼地瞧着女儿,“你刚落水大病一场,也不宜操劳。后续还有许多麻烦事儿,母亲来解决吧。” 时安夏沉吟片刻,反问,“母亲当真知道时云兴是个怎样的人么?” “知,知道的……吧?”唐楚君一听女儿这话,就底气不足。 无论时云兴是不是她亲生儿子,她这些年做母亲终究是不太称职。 因为时成轩的关系,她对儿女都过于疏忽冷淡。尤其是对这个女儿……更加亏欠。 直到时云兴死了以后,她被刻骨的失子之痛折磨得死去活来。 这才深深明白,无论他们的父亲是谁,儿女都是她心底深处最渴望亲近的人。 她想了想,回答,“我只知道,兴儿是个喜欢投机取巧的孩子……” 时安夏纠正,“那不叫投机取巧,那是胡作非为。母亲,您继续。” 唐楚君有一种小时候被教养嬷嬷拎出来考核的感觉,“他喜欢听别人赞美。” “不,他只是喜欢听别人恭维而已。” “他有些顽劣,不爱读书。” “那叫不学无术。” “他小时候还是有点天分的。” “那是我哥哥时云起的天分。他所作的诗文,都出自我哥哥之手。” “啊?真的?”唐楚君惊喜地叫出声来。 又想到儿子十六年来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受苦,她却不自知,不由得泪如雨下。 一时,又哭又笑。 时安夏揉了揉眉心,忽然有点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被祖母算计而成了她爹时成轩的妻子。 实在是……太缺心眼了啊! 时安夏正色道,“时云兴之所以落水而亡,完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此子不止不学无术,胡作非为,还浪荡风流,毫无廉耻之心。 早前,他看上了工部主事魏忠实的嫡女魏采菱,却又嫌对方门第太低,不愿明媒正娶,只想收了人家当个小妾。 魏忠实虽只是六品小京官,但也是清清白白的正经人家。 且魏家家风清正,岂容这等登徒子羞辱?别说是小妾,就算八抬大轿迎做正妻,人家都是不愿意的。 时云兴那日听说魏采菱出门去万佛寺上香,便起了歹心,准备抓了人毁去姑娘的清白。 这般,那姑娘就不得不进侯府做个小妾。 时云起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匆忙来给时安夏报信,然后一起赶去救人。 谁知刚行至南郊长福道,就见魏采菱跳河了。魏采菱带来的那几个丫环也纷纷跳下去,一时河里到处都是姑娘的尖叫声。 时云兴仗着水性好,也追下水去。 水流湍急,有个姑娘被水越冲越远。 时安夏没多想,沿着岸边跑了一段,也跳下水,想把那姑娘拉上来。 她跳下去的时候,虽然抓到了姑娘的手,但到底力气小,根本拉不动。 眼看着两个姑娘都被水冲得更远,时云起慌了,也赶紧跳下水救人。 这一闹,周围庄子上的百姓们围过来看热闹,七手八脚把水里的姑娘们全捞上来。 最后,时安夏才发现,只有时云兴没上岸。 等到她回府去喊人,打捞上来的只有时云兴的尸首了。 此时窗外寒风凛冽,漫天飞雪迷人眼。时安夏将时云兴的所作所为,仔仔细细掰开揉碎讲给唐楚君听。 唐楚君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原先并不清楚来龙去脉。 她知道儿子顽劣,不爱读书,但哪知会无耻到这个份上?更不知道温姨娘平日里教他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将她瞒得死死的。 若不是女儿一席话,她可能这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她想起来,早前女儿也隐晦提醒过,说哥哥在外行事不妥,希望母亲多加约束。 但那时她以为儿子只是少年顽劣,便嘴上敲打一番。 她不知道的是,转头儿子就去把时安夏教训了一顿,叫她别多管闲事少告状,否则要她好看。 时安夏见母亲不管事,便也歇了心事,看到这瘟神就躲着走。 唐楚君得知真相,觉得羞耻至极。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干出这种事,与那地痞流氓何异? 连连怒骂,“这逆子!这逆子!他怎么敢?” 时安夏将一杯热茶推至唐楚君面前,温温一笑,“母亲,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又不是你亲儿子!” 第5章 姑娘要搞大事 唐楚君叹口气,“兴儿死的那日,你祖母和温姨娘就提到了魏家。当时我脑子很乱,就没注意听,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时安夏道,“祖母和温姨娘自然是要坏了魏姑娘的名节。” 前世时安夏在水里扑腾一场一病不起,母亲唐楚君更因儿子意外死亡整日哭泣。 时老夫人和温姨娘从跟着时云兴的小厮嘴里,得知这场落水的前因后果。 不止没有对魏家赔礼道歉,还派人大张旗鼓跑到魏府门口去闹。口口声声说侯府嫡孙时云兴为救魏姑娘而死,且魏姑娘早就把身子给了他们家云兴少爷。 魏采菱没顶住漫天流言,选择自尽以证清白。 而这也并没能止住侯府继续作恶,时老夫人和温姨娘竟然在魏府办丧仪时,请了媒婆吹吹打打去魏府下聘,要给时云兴和魏采菱办冥婚。 魏夫人见女儿死了都逃不过侯府的侮辱,怒极攻心,一口血吐在棺木上,当场活活气死。 待时安夏病好以后,得知此事再想补救,魏大人已举家调离京城。 十年之后,魏家那小妹妹魏娉婷以绝色之姿选秀入宫,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对付侯府和时安夏,最后以两败俱伤收场。 时安夏进了冷宫,魏娉婷也因利用肚子里的龙胎报仇失了圣宠,终被一杯毒酒赐死。 最后看起来她赢了,其实是大家都输了。 有魏忠实那样的清流,实是北翼之幸。 在国破家亡面前,魏家摒弃前嫌,遵从她这个太后调遣御敌。 这一世,她又如何忍心再让魏忠实背负丧女丧妻之痛? 唐楚君这会子也不抢着要解决问题了,“夏儿,那你说,接下来要如何做?若是让人找上魏府去,那魏姑娘会被逼死的。” 时安夏点点头,“正是!母亲若信我,便让我去处理这事儿?” 唐楚君见女儿年纪虽小,但处理事务干净利落,且行事张弛有度,瞧上去比自己稳重熟练得多。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当即应下。 商量妥了后,时安夏让人将曹妈妈叫了过来。 她早上就把国公府大部分人手还回去了,只留下曹妈妈几个得力的管事。 曹妈妈是时安夏的大舅母从娘家带去国公府的人,自家主子跟小姑子外甥女好,她自当不遗余力办事。 她进来便恭敬行礼,“给夫人请安,给姑娘请安。” 时安夏亲自起身笑着扶起,“不用多礼,往后还要仰仗曹妈妈帮我调教身边的丫环,叫她们也能像曹妈妈这样行事让人放心妥帖。” 曹妈妈得了夸奖,老脸笑出了褶子,“姑娘过誉了,但凭姑娘差遣。” 早上国公府的下人回去时,人人都是美滋滋的。因为姑娘除了给每人包了红包去晦,还另外发了赏银和布匹。 他们做下人的,做事是本分。 但主家若是打赏多些,说明对他们办事能力的肯定。 曹妈妈原就在心中对姑娘高看几分。就昨晚那一系列行事,实在称得上冷静大胆,不像未及笄的小姑娘做事畏手畏脚。 虽然她不知道姑娘为何要如此对自己的兄长,但哪个高门大户后宅里没点腌臜事儿? 思虑间,曹妈妈瞧见几个丫环进了屋。 时安夏道,“不怕曹妈妈笑话,如今我院里能信的,能用的人,也就这几个丫环。我想着,曹妈妈能不能分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分别带带她们?” 她顿了一下,又道,“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或许会非常隐秘,不能有任何差错。” 曹妈妈懂了,姑娘要搞大事,侯府怕是很快要天翻地覆了。 她略一思索,便点点头,“老奴心里有数。” 姑娘早上留下八个年纪稍大的婆子,分派五个出来,加她自己还有三个,便问,“剩下的可是要留在海棠院?” 时安夏点点头,“曹妈妈想得没错。” 她这几个丫环中,有四个一等丫头,分别是东蓠,西月,南雁,北茴。 其中北茴跟她感情最好。另外三个是母亲之前替她挑的,忠心不成问题。 还有一个丫环叫红鹊,是二等丫头。 时安夏想等这波事办完以后,把红鹊也提成一等丫头。 以她前世的记忆为准,这几个丫环都不曾背刺她。 倒是还有一个二等丫头绿鹦,不止干出爬床的事,还成为别人对付她的爪牙。 这样的人,她得挑个错处把人发卖了。 几个丫环齐齐向曹妈妈屈膝行礼,“见过曹妈妈。” 曹妈妈笑容可掬,“那就跟我走吧。我自当挑选合适的人,教教你们如何能独当一面,为姑娘好好办事。”说完,又行了一礼,“夫人,姑娘,老奴告退。” 时安夏微微颔首,坐姿端庄,“多谢曹妈妈费心。” 曹妈妈告退的瞬间,莫名察觉姑娘有种不可直视的威严。 彼时温姨娘坐在软椅上,正指使小厮鞭打看守柴房的桂嫂。 每一鞭下去,就夹杂着一声惨叫。 温姨娘抬手示意小厮停手,气急败坏地问,“为什么时云起不见了,你不及时禀报?” 桂嫂心里苦。 昨晚小姑子又来找她要钱,扬言老娘发高热,要去医馆看病。 她说手里没钱,让小姑子找她哥想办法。 家里三个哥哥,凭什么让她这个做嫂子的一个人给钱? 小姑子见拿不到钱,就出言讽刺她人老珠黄没用,留不住男人的心。 她问小姑子什么意思? 小姑子许是为了刺激她,让她难受,就说,“你自己回家看看不就得了。” 桂嫂想着,平日起少爷被关在柴房里没人理,他自己也不会出去。再加上他伤成那样,根本没法子到处跑。 她锁了柴房匆匆赶回家。 结果看见丈夫和她那好表妹正在自己床上行欢作乐。 他丈夫是个木匠,手艺不行,一年到头揽不上几个活儿。 她一个女人家,卖身进侯府为奴,赚钱养丈夫养娃养小姑子还要养公婆。 如今看着,是还要多养一个表妹呢! 她这一穷二白的家,丈夫还要学那大户人家讨小。 她越想越气,闹了半宿。等早上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柴房的锁被砸,起少爷被大爷带走了。 她还没来得及去禀报温姨娘,温姨娘就派人把她抓起来了。 “啊!”又是一鞭,桂嫂痛得蜷缩在地,“姨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温姨娘猩红着双目,“去找人牙子来,把这个贱人发卖到最脏最累的地方去!” 时安夏在门边已经站半天,忍不住悠悠道,“姨娘看不上桂嫂,那不如给我吧。” 第6章 姑娘料事如神 温姨娘猛地扭过头来,一眼看见亭亭玉立的时安夏站在门口,脸上正露出一抹玩味又恶劣的笑容。 她心神一凛,“大小姐要跟我抢人?” 时安夏惊讶地问,“不是姨娘要发卖了桂嫂吗?我院里正缺人,所以不必这么麻烦。身契给我就是了,不用卖。” 温姨娘这才缓缓勾出一丝阴戾的笑,“所以,大小姐终于知道这个家是谁说了算!” 时安夏笑得真诚,“很快就说了不算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时安夏唇红齿白的模样如同风雪中绽放的粉梅。 温姨娘听得有些心慌。 时安夏眉眼间染起一抹懒懒的笑意,“那不如,我用个丫头跟你换?” 温姨娘想也不想,“不换!” 这府中哪个奴才的身契不是攥在她手里,她凭什么要跟一个黄毛丫头换? 时安夏垂下眼睑,“既不换,那我就走了。” 她说完,转身出去。跟在她身后的丫环婆子们,也急忙跟上。 只有一个面生的嬷嬷皱着眉,又回头看了好几眼屋内的情形。 那眼神一时锐利一时疑惑,然后视线落在温姨娘脸上,隐隐浮现一丝鄙夷,最终摇了摇头,跟着走了。 温姨娘被那几眼看得心慌意乱,一时把不准时安夏这来去匆匆的用意,“刘妈妈,那人是谁?她那是什么表情?” 刘妈妈是个人精,早便打听清楚,“她也是大小姐从国公府调过来的,人称谭妈妈。如今被留在夏时院当差,跟着大小姐出入。听说刚去就罚了不少人。” 温姨娘脸色难看。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侯府住进了国公府的人,她还怎么能像以往那般明目张胆掌着中馈? 刘妈妈道,“老奴猜想,大小姐应该是要去老夫人跟前告状。老夫人碍于名声,很快就会把掌家权收回去。所以这桂嫂暂时发卖不得。既然大小姐要,就给她吧。” “可恶!”温姨娘气得一巴掌甩在桂嫂脸上,“你这个贱人!定是你与那臭丫头平日就有来往!否则她怎可能护着你!” 桂嫂满身伤痕累累,蜷缩在地,喃喃道,“奴婢没有!奴婢从未与大小姐说过一句话啊。” 温姨娘可不信这些,已然将桂嫂当成眼中钉,“一会儿你就去夏时院找大小姐,说我已同意你过去当差。” 桂嫂愕然抬起发青的眼睛。 温姨娘居高临下,“我记得你丈夫是个木匠,东街成衣铺子有个活儿,你明儿让他去找我娘家兄弟,自有安排。” 桂嫂立时就明白了,“姨娘让奴婢去夏时院……” 温姨娘鄙夷地瞥她一眼,“大小姐有什么动向,你要赶紧来报信儿。误了事儿,我不保证你家里人能不能全须全尾。” 桂嫂大惊。她可以不管她男人的死活,也可以不管她公婆小姑子,但她不能不在意她的女儿。 一抹悲凉涌上心头,她们这样的人,终究只是别人的工具而已。 不到一刻钟,桂嫂就被送到了夏时院。 谭妈妈笑着称赞,“姑娘真是料事如神。” 时安夏揭了茶盖,拂开沫子,轻轻喝了一口,淡笑,“还得是谭妈妈那几眼配合得好。” 谭妈妈笑,站在一旁的丫环也跟着窃笑。 时安夏指了指这群丫环,“你们啊,别光顾着笑!多跟谭妈妈学着点,怎么能一句话不说就把事儿给办了。” 丫环们齐齐回应,“是!” 时安夏这才满意地又喝了一口茶。 一个姨娘而已,掌家名不正言不顺,传出去还有损侯府声誉。那不得小心搂住这泼天富贵吗? 这是往日没人刻意去挑拨,不然侯府掌家权就算唐氏不要,上还有大伯母,下还有三伯母四伯母,哪轮得到一个姨娘耀武扬威? 桂嫂满身是伤被带进来,匍匐着身子,额头抵在地上,“奴婢见过大小姐,谢大小姐救命之恩。” 时安夏道,“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平日的善意。起少爷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桂嫂在哪里,可有因他被责罚?” 桂嫂泪流满面,“起少爷是个顶顶好的人!” 她一时也没想起自己对起少爷做过什么善意的事。 她只是在他饿得不行的时候,悄悄塞给他半个冷硬的馒头;在他发高热渴得不行的时候,悄悄给他喝半碗冷水……别的,她也没有能力做了。 时安夏不和她扯闲的,“你先在夏时院养着伤,等伤好了,就去伺候起少爷,你可愿意?” 桂嫂却是在想,要如何告诉大小姐自己被要挟做了温姨娘的耳目。 时安夏见桂嫂久久没回应,已知这内里的名堂,“你不用怕,在这里站着的都是我信得过的人。你可以放心说话。” 桂嫂这才抬起头,把温姨娘的话转述了一遍,说完便哭着磕头,“别的人我可以不管,但我女儿才九岁……” “你的意思是,只有女儿是你在意的人?别人的死活你不在乎?” 桂嫂想起昨夜公婆对她恶语相向;小姑子嘲笑她,还污蔑她在侯府有相好的;丈夫更是对她拳打脚踢,说她是只不下蛋的鸡,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她那好表妹还在一旁不知廉耻地煽风点火,“以后桂家的香火要靠我来续,你说是不是啊,表姐夫?” 桂嫂望着大小姐的眼睛,沉沉落下一个字,“是。” “那好办。”时安夏微一敛眉,“过两日你回去跟你丈夫说,我夏时院需要添人,签卖身契那种,七两银子一个人,另外每月还有二十文钱。让你小姑子来试试。” 桂嫂没听懂,“为什么让我小姑子来?” 谭妈妈在一旁解释,“你让小姑子来签卖身契,她肯定跟你吵。会撺掇你丈夫把你女儿卖进咱们府里来。到时你女儿的身契捏在我们姑娘手里,你还担心什么?” 时安夏闻言想起上辈子在宫里,有几位得力的嬷嬷也是这般一点就通。 她说上半句,她们立时便知下半句;她一个眼神,她们便立刻知道她要什么。 说到底,没有那些人,她在宫里也坚持不了那么久。 莫名眸底升起一丝怅惘,“谭妈妈,你要是能长期过来帮我该多好。” 谭妈妈得了脸,心中欢喜,“姑娘说哪里话。北茴培养起来,比老奴厉害多了。” “那就拜托谭妈妈多教教她。” “老奴定当竭尽所能。” 桂嫂瞧着夏时院主仆之间相处融洽,哪像温姨娘那边,整天阴森森的。想着以后女儿也能跟在身边,莫名欢喜起来,似乎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 却听大小姐说,“一会儿你就当好温姨娘的耳目,把我去了哪里报给她听……” 第7章 草木皆兵 魏家魏采菱再一次从恶梦中惊醒。 梦里,建安侯府派人在魏府门口又哭又闹,还将白色灯笼挂在她家府门上,又用白布挂满整个门楣。更四处宣扬嫡孙时云兴为救她而死,还说她不是个姑娘了,身子早给了时云兴。 她又羞又愤,只得用几尺白绫上吊以证清白。 谁知就算死了,侯府还不放过她,竟然请了媒婆吹吹打打去魏府下聘,要给她和时云兴办冥婚。 最后她的母亲被活活气死在她的棺木前。 这个梦,差点令她窒息。她抱着双膝坐在床头发抖,满脸都是汗水和泪水。 魏夫人推门进来瞧见女儿这副模样,顿时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菱儿,我的乖女儿,咱不怕啊!那个坏蛋死了,咱们再也不用怕他了。” 魏采菱偎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想到梦中母亲为自己而死,不由悲从中来,哇的哭出声,“母亲,母亲……你在啊,你在就好了……呜呜呜呜……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魏夫人听到这语无伦次,只当是女儿被吓傻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柔声哄着,“乖菱儿啊,母亲一直在。别怕,你父亲说了,大不了咱们离开京城,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你母亲说得对。”工部主事魏忠实人未到声先到,“女儿别怕,天子脚下,总该有说理的地方。实在不行,咱们就离开京城。天大地大,总有咱们魏家的立足之地。” 跟在魏忠实身后进屋的,还有魏家长子魏屿直,以及他怀里抱着的小妹妹魏娉婷。 魏屿直原本一直在百夷山学习武艺,打算明年考武举。一接到家信,他就匆匆赶回来了。 他脾气不好,性子又直,一捏拳头格格响,“那浪荡子可算死了!他若不死,老子也要把他打死!” 魏夫人其实胆子很小,刚才为了安慰女儿才强撑着,这会听到儿子的话顿时面如白纸,“直儿你莫要胡言乱语,建安侯府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魏屿直怕吓着母亲,只得气咻咻抱着魏娉婷不说话了。 魏娉婷挣扎着下地,扑进姐姐怀中要抱,还学着母亲的样子抬手摸摸姐姐的头发,奶声奶气哄着,“姐姐莫怕,娉娉婷婷在。” 魏采菱看着整整齐齐的一家人,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想起这几天重复做的那个恶梦,侯府闹得她家破人亡。 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暗下决心。如果梦是真的,她不会再愚蠢地选择去死,而是要与那侯府不死不休。 她一定会倾尽全力,用尽所有力量,让侯府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就在她暗暗给自己鼓劲的时候,门房来报,建安侯府小姐时安夏递来拜帖,如今正等在魏府门前。 魏采菱倏地僵住,全身冰冷,牙齿格格作响。 刚下过的决心,瞬间被刻在骨子里的惊恐代替。 来了!来了!侯府的人真的来了! 全家如临大敌,所有人都来到正厅。 魏夫人浑身发软,“侯府到底要干什么?他们真的要把采菱攀扯上才甘心吗?” 魏屿直二话不说,从墙上取下长刀,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今天莫让老子血溅三尺!” 魏采菱狠狠压下内心的惊恐,上前一步直直跪倒在地,向着父母磕了三个响头,“都是女儿不好,是女儿给魏家抹黑了!” 她缓缓站起,尽管喉头发颤,却依然坚定,“请哥哥勿要冲动,别为小妹误了前程。一切,让采菱自己去解决吧。” 大不了,先认下,再徐徐图之……至少,让母亲能活着。 魏娉婷虽然人还小,但几乎是姐姐一手抱大。 她能敏锐感觉到姐姐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死寂悲伤,顿时哇的哭出声,“姐姐!姐姐!我要姐姐!” 魏采菱亲了亲妹妹的头顶,认真地说,“娉婷要听话,姐姐没事。姐姐一定会好好的,咱们全家都会好好的。” 魏忠实长叹一声,深深闭了眼睛。再睁开眼时,眸里已是一片决绝,“直儿把刀收起来!采菱也不要逞强。最坏的结果,莫过于一家老小离开京城。” 天子脚下,权贵们跺跺脚都能要了他们的命。罢了罢了。 他将两个女儿挡在身后,“有爹爹在,还轮不到你们自己面对风雨。” 魏采菱还要再说什么,已经听到父亲不容置疑地吩咐下去,“请侯府小姐进来说话。” 时安夏带着郑妈妈曾妈妈,以及两个丫环南雁和红鹊,款款走进魏家正堂。 甫一入内,便闻到了紧张的气息,每个人脸上都似乎写了四个字:大难临头。 她身份尊贵,原不需行礼。但在众人如丧考妣的怒视中,她还是对着魏忠实深深行了个晚辈礼。 她声音清朗,字字澄澈,“魏大人,晚辈冒昧来访,是来向魏家致谢的。” 时安夏的举动虽让魏家费解,但仍未让众人卸下防备。 毕竟侯府死了个嫡子,总会有所攀扯。 但时安夏却是让丫环献上厚礼,温温说道,“晚辈谢采菱姑娘大义……” 来了!终于还是攀扯来了! 魏家怒目圆瞪,草木皆兵。 时安夏全然无视,只继续道,“晚辈与魏姑娘早前一见如故。那日晚辈意外落水,是魏姑娘毫不迟疑让她的丫环们跳下水救人。晚辈无以为报,备下薄礼,登门谢魏姑娘施以援手,还请魏姑娘将这些薄礼替我赏赐给丫环们。” 魏夫人颤抖着,好几次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魏忠实也震惊地上前一步,“时小姐是说,那日是我女儿的丫环们……” “正是。”时安夏没有一丝迟疑,“魏姑娘那日感染风寒,全程都在轿内歇息,并未出过轿撵。她担心晚辈,所以叫了丫环们下水救人。魏大人,事实就是如此。至于庄子上救人的百姓,晚辈也遣人备了谢礼,如实进行告知。还请魏大人放心!” 说完,她又深深福了一礼,“晚辈冒昧来访,魏大人见谅。这便告辞了。” 门外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时小姐来都来了,怎的不多坐会?老魏,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待客之道岂能潦草?” 第8章 又见故人魏贵妃 来人年约四十岁左右,下颌方正,目光清朗,正是礼部员外郎姜佑深。 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就是魏采菱和魏娉婷两姐妹的干爹。 一个时辰前,他收到一封以魏采菱名义送去的信。 打开内容看了以后,才发现信其实是建安侯的嫡孙女所写。 信中约他一个时辰后去魏家坐坐,以帮魏采菱保住名节。又说她父亲时成轩也会到,希望姜大人能表面应承,答应为其父举荐,以助他晋升。 其中“表面应承”这几个字,十分耐人寻味。信中还保证,事后绝不会让姜大人难做。 这就很有意思了。为此,姜佑深不能不来。 他干女儿落水,牵连建安侯的嫡长孙之死一事,他是知道的。心里虽愤恨,但无能为力。 事关干女儿的名节,他不知从何下手。 事发之前,建安侯之子时成轩曾多次宴请他,都被他拒绝了。 因为他并不想举荐一个长年混水摸鱼之人升迁,去占一个需要实干的官位。 就在这几日,他动摇了。 如果能帮到魏家,他也不是不能通融。结果时家嫡小姐就那么适时地来了这封信。 所以他想先来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他见这位建安侯府的嫡小姐虽看着年纪小,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容颜极盛,圆圆的小脸还带了点婴儿肥,瓷白无暇的肌肤比最珍稀的白玉还要温润几分。 其实这都不算稀奇,京城美人多的是。 但此女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定喜悦的气质。她只微微一笑,就让人无端想起“国泰民安”这个词来。 姜佑深刚才在门口听到时安夏说的话,眼睛顿时就亮了。 就好像一个死局,忽然打开了新局面,出现一条生路。 他大踏步走进屋子,以主人自居,“快快,上茶上茶。时姑娘既与采菱一见如故,那定要多坐会。” 时安夏淡淡一笑,一点不惊讶,又上前行了个礼,“晚辈见过姜大人,恭敬不如从命。” 屋中差点石化的人顿时全都动起来。 魏忠实忙请人上座。 魏夫人如梦初醒,张罗丫环上茶。 魏采菱也不知所措。难道梦是反的? 魏屿直提着刀,默默退到角落里站得笔直。 只有那小娉婷忽闪忽闪带泪的眼睛,朝时安夏走来,仰起头,“姐姐,你跟我姐姐很要好么?” 时安夏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上辈子,斗得不死不休。 冷宫中,魏贵妃用脚狠狠踩在她那双满是冻疮的手上;还用双手死死掐住她纤细的脖子。 每当她觉得快要死的时候,魏贵妃就放开她,让她喘口气。 她每句话都淬着毒。 “我恨你!我恨死你们时家人!你们时家没一个好人!” “是你们逼死我姐姐,逼死我母亲!” “时安夏!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时安夏曾解释,“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找我祖母和温姨娘报仇!是她们逼死了你姐姐,逼死你母亲!等我想补救时,已经来不及了!” 魏贵妃哈哈大笑,癫狂得像个疯子,“你以为我会放过她们吗?你们侯府,每一个,我都不会放过!我已经没有人生了!我的人生都被你们建安侯府毁了!” 但是当魏贵妃因残害龙嗣被赐死时,最后要见的,竟然是她时安夏这个仇人…… “姐姐!”小姑娘奶气的声音打断了时安夏的思绪。 她缓缓蹲在小姑娘面前,唇角笑意一点一点绽开,“你叫什么?你长得真好看呀。” 小姑娘长得是真好看,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精致翘挺的小鼻头,粉粉润润的小嘴儿一张一合。 她长大以后,美得明艳张扬,更加具有攻击性,难怪能让帝王沉醉不知早朝。 “我叫魏娉婷,魏娉婷的娉婷,有时候姐姐也叫我娉娉婷婷,这样显得姐姐有两个妹妹。”小姑娘眨着大眼睛认真解释。 魏忠实几次想把小女儿抱走,怕她说话不小心得罪贵人不好收场,都被姜佑深的眼神阻止了。 时安夏望着还没长大的故人,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我叫时安夏。” 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睑,又朝魏采菱笑笑,“采菱姑娘,那天多谢你让丫头们下水救我,不然我也许人就没了。” 魏采菱不知道该说什么,怔愣间,听门房来报,说建安侯府又来人了。 这次来的人,是建安侯爷的第二子时成轩,也就是时安夏的父亲。 魏家不知侯府到底卖什么药,一颗心顿时又吊到了嗓子眼。 唯有姜佑深挑了挑眉,向时安夏投去探究的目光。 时安夏抱着魏娉婷坐在椅上,平静地胡说,“我父亲仰慕姜大人学识,常在家中称赞姜大人乃朝廷命官之楷模。想必是听说姜大人在魏府,便来一睹姜大人的风采。” 此话一出,连魏屿直这种大老粗都不信。 姜大人自己都快笑出声来。 他一个礼部员外郎,平时管管祭祀天地祖先,宫宴礼仪,官民的婚丧嫁娶。要说重要些的职责,就是负责主持科举考试。 但又怎扯得上什么朝廷命官之楷模?当真是睁眼说瞎话。 说话间,时成轩大踏步进来了。 此人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眉清目秀,身材颀长。只是他眉眼间那抹假笑和轻浮,破坏了整体印象。 他说话也是一贯的浮夸腔调,拱手道,“姜大人啊姜大人,下官可算见着人了。要不是下官的女儿派人来通知,下官还不知道您在魏大人家里呢。” 姜佑深淡淡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时安夏,心里想着信里写的“表面应承”,便轻轻点头,“时大人节哀。” 原本一脸笑容的时成轩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家儿子刚死,应该换个悲伤脸。 这便愁眉苦脸回应,“唉!命!命啊!” 他不清楚为什么丧仪未完便撤了奠堂。但也没想着多问,既然撤了,便有撤了的道理。管那么多做甚? 时成轩一屁股坐在时安夏原先坐的椅子上,让女儿站在他身后正合适。 时安夏见时机差不多了,这便上前来,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魏府。 仍是那套说辞,重点有两个。 一是魏小姐在出事现场不假,但因为路上感染风寒,便一直在马车里没下来过。 二是魏小姐与她早前就一见如故,见她落水,便让几个丫环下水救人。 她不动声色将这两个重点,用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倒腾了好几遍。 时成轩一边听一边点头,还要口头评价一番,“嗯,魏大人家风甚好……” 第9章 现实与梦境相反 确定父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记下,并且能准确复述后,时安夏才总结道,“父亲,女儿今日备了礼来向魏小姐致谢,恰巧碰上姜大人也在此。就想着父亲平日一直念叨姜大人,所以派人把父亲找来一起说说话。” 她声音清越,口齿清楚。 除了姜佑深和时成轩,其余的人虽面面相觑,但很快也咂摸过味儿来了。 敢情这些人都是时安夏安排过来的…… 魏采菱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直到这会子,才真正确定现实真的与梦境相反。 她悄悄走到时安夏身边,一手摸着妹妹的头发,一手去握时安夏的手。 时安夏眸光淡淡,却给了魏采菱最安定绚烂的色彩。 那厢时成轩借着时安夏这个话题,又夸了女儿懂事,知恩感恩,是他们时家的传统。 姜佑深终于爽朗开怀大笑,“时大人养了个好女儿啊!好福气!好福气!时大人在如今这个位置上坐了不少年吧?也是时候该往上调一调了。” 时成轩大喜,连忙站起身拱手一鞠,“多谢姜大人赏识!” 姜佑深笑得莫测高深,“哪里哪里!时大人能养出这么识大体又冰雪聪明的女儿,必定是把家宅官场都平衡得很好。朝廷就需要如此智慧的人才。” “过奖过奖!”时成轩洋洋得意,看女儿的眼神都平白添了几分慈爱。 就在大家其乐融融之际,门房慌慌张张跑来报,“不好了,不好了!老爷不好了!” 魏大人眼皮一跳。 魏采菱的眼皮也狠狠一跳,不顾身份抢在父亲之前开口,“出什么事了?” 门房抹了把汗,看着屋内坐着的两位侯府贵客,结结巴巴回话,“是建安侯,侯府的人,带,带着人在门口大喊大闹,要向咱们魏府讨,讨个公道……” 时安夏能清楚感受到魏采菱的惊恐。她拍拍对方的手,低声安慰,“别怕,有我呢。” 魏采菱如一个在海中快被淹死的人,紧紧抓住浮木不松手。她颤抖着,却还是点点头。 时安夏牵着她的手走上前,向时成轩不慌不忙道,“既是咱们侯府的人来了,爹爹不去看看?” 时成轩本来还沉浸在要升官的喜悦中,听说有侯府的人来闹事,立刻站起身一拍衣袍,“待本官去看看是谁在胡闹!” 时安夏侧了侧身,“父亲先请!” 时成轩带着自己的两个随从昂头挺胸走在最前面,时安夏牵着魏氏两姐妹紧跟其后。 郑妈妈曾妈妈带着南雁和红鹊簇拥着小姐。排在最后面的,是魏忠实和姜佑深,以及魏夫人和魏屿直。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魏府大门而去。 此时暮色微起,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魏府门口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温姨娘得了桂嫂的信儿,知时安夏带着人往魏家来了。 原本她自己是不会亲自来的,但近几日被时安夏气狠了,实在需要好好出口气。 这便带着以刘妈妈为首的侯府婆子丫环小厮,堵在魏府门口。 刘妈妈站在石阶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跟围观百姓讲述,他们建安侯府家的嫡孙和魏家长女魏采菱惊天动地的爱情,什么私相授受,什么情不自禁,讲得跟青楼的小黄段子似的。 众人听了都脸红,却还想继续听。 时成轩大步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家的小厮拿着长长的白菱,搭着自带的长梯,准备爬上去挂在人家门楣上。 两只白色灯笼还散在地上,没来得及挂。 刘妈妈犹自抹泪哭诉,“我家兴少爷跳下水拼尽全力去救落水的魏小姐,结果好不容易把人抱上岸,自己却没力气了!就这么没了啊……就这么人没了……我家兴少爷没了这好几日,可魏小姐却一眼都没去看过啊!我就想来问问,你们魏家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良心啊!这么对我们家兴少爷!” 这次轮到时成轩的眼皮狠狠一跳。 他冲上来,狠狠一脚踢开白色灯笼,气急败坏狂吼,“胡说八道什么?谁让你们来的!谁让你们来的!” 站在一旁的温姨娘陡然面色发白,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老,老爷……” 不喊还好,这声一出口,时成轩可算找到罪魁祸首了,“温慧仪,你在做什么!” 温姨娘结结巴巴的,“我,我……”无论如何,这出戏还是要唱下去的,眼眶一红,泪水就决堤了,“老爷,兴少爷没了,这魏家也没个说法,我,我就是……来,问,问问……” 姜佑深适时“哼”了一声,鄙夷和失望溢于言表。 时成轩心里一格噔,知自己的大好局面被这无知妇人毁于一旦,顿时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温姨娘脸上,“贱人!瞧你干的好事!” 温姨娘这些年在侯府因着掌家,总被捧着,何曾当着下人的面被打过。 尤其这里还有这么多围观群众,顿时脸红耳赤。 她不管不顾吼起来,“妾身说错什么了?你儿子死了好几天了,魏小姐来祭拜过一次吗?” 时安夏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魏小姐为什么要来祭拜哥哥?她只是我的闺中密友,与哥哥什么相干?” 时成轩生怕女儿把自己表现的机会弄没了,抢着说,“对啊,夏儿落水,魏小姐作为她的朋友,让丫环们下水去救她,已是十分仁义了。魏小姐和兴儿又不熟,为什么要上门祭拜?” 温姨娘气疯了,使劲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老爷,不是这样的!是魏小姐落水……” “胡说八道!”时成轩负手而立,气场全开,“魏小姐因为感染风寒,一直在马车里待着,这夏儿能作证。” 车轱辘话没白捣鼓,时安夏这会子看自家父亲稍微顺眼了些。 她认真点点头,“是啊。我被救起来的时候,还去了魏小姐的马车里,她给我擦干的头发。不止我能证明,还有在场的百姓也能证明啊。咦……福顺,你怎么也在这?” 她向围观群众里躲在后面的几个人招招手,“过来!” 有两三个少年走过来,齐齐跪下,“见过二爷,见过大小姐。” 时安夏居高临下,“你们都是我哥哥身边贴身侍候的。那给大家说说看,我哥哥是怎么死的?” 那个叫福顺的立时抬起头,满眼坚定,字正腔圆地回答,“当日大小姐您落水,兴少爷救妹心切,不顾一切跳下水救人。结果大小姐救上来了,兴少爷脚抽筋,筋疲力尽,就没了……呜呜呜……” 他身旁那两人也跟着哭起来,点头如捣蒜,“对,对,就是这样!” 温姨娘眼里全是惊讶和愤怒…… 第10章 一个姨娘算什么主子 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温姨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又被算计了! 她忽然想起兴儿这几个贴身小厮的身契,其实一直捏在唐氏手里。 人是她挑的,但为了打消唐氏的顾虑,她就把身契给出去了。 现在只要人家拿着身契,威胁把他们发卖出去,这几个小厮立马就能改口倒戈。 但如今这还不是重点,最主要是她没弄明白,为什么老爷会在这里出现,还莫名其妙和时安夏站在一线。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姨娘心头恨意滔天,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死死盯着时安夏。 时安夏站姿端庄优雅,语气平静淡漠,“都说死者为大,温姨娘却在我哥哥死后,还要抹黑他,诋毁他,让他声名狼藉,让人觉得他是一个不正派的浪荡子。试问,温姨娘居心何在?” 经这一点拨,围观群众恍然明白过来。 今天闹这一出原来是姨娘要抹黑嫡子啊,那这其中的猫腻可不小。 “这姨娘肯定有个儿子,想踩着死人上位呢。” “可不是?不然图什么?” “但攀扯上魏家小姐就太不要脸了,这是要逼死人啊!还好他们家有明白人,在这给魏家小姐作证呢。” “魏家小姐当时连马车都没下,还非得说人家落水!毁人清誉就靠一张嘴吗?” “人家魏小姐分明大义,还让自己的丫环去救人。这侯府的姨娘黑心烂肠,不得好死!” 围观群众的风向渐渐就转到了别处。 刘妈妈听着周围汹涌的议论声,两眼阵阵发黑。她知道这个时候唯有她出来认了,才能把主子摘出来。 她骤然匍匐在地,哭得比刚才情真意切多了,“二爷,是老奴的错,是老奴误以为兴少爷和……” 时安夏居高临下,冷声打断,“刘妈妈,慎言!你一个奴才红口白牙,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胡乱编排浑话不打紧,但魏姑娘还未出阁。你这般随意污人清誉,我父亲可是会落得个治家不严的罪名。” 时成轩得了提醒,浑身一震,想起姜大人刚刚还夸他。 言犹在耳,“时大人能养出这么识大体又冰雪聪明的女儿,必定是将家宅官场都平衡得很好。朝廷就需要如此智慧的人才。” 他耳朵嗡嗡的,轻轻侧了身,用余光去偷看一眼姜大人。 这一看,脑子快炸了。那姜大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见他看过来,姜大人沉沉回了一个眼神,转身对魏忠实道,“进去!” 大家齐齐转身跨进魏府门槛,连时安夏也跟着进去,只留时成轩尴尬地站在原地。 时安夏在转身前,低声提醒一句,“父亲,看你了。”然后就溜了。 魏府的大门轰的一声大力关上,震得僵在门上挂白绫的小厮腿一软,从梯子上咕噜滚下来。 时成轩如梦初醒,朝他自己带来的随从道,“记下今日来闹事之人,我要把他们全发卖了!” 侯府奴才们互视一眼,大惊失色,齐齐跪地,“二爷饶命!奴才们根本不知道出府所为何事,完全是因为温姨娘的吩咐,奴才们才跟着主子走。” 时成轩在气头上,哪还顾及温姨娘的脸面,冷哼一声,“她一个姨娘,算什么主子?” 温姨娘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又听时成轩更扎心的话张口就来,“本爷家中九房妻妾,除去正妻是你们主子,哪一房不该是奴才?” 时成轩自身没本事不假,但为人十分油滑。 他这话看似脱口而出,却实打实在心里打过好几遍腹稿。 他就是想告诉姜大人,自己还是那个值得称赞的智慧之人。 他话里透露着好几个信息。 第一,他不是个宠妾灭妻的人; 第二,他虽然还有八房妾室,但地位都是奴才。奴才说的话,干的事,哪能作数? 至于他妾室众多,只能说明他家境殷实养得起,同时也说明他风流倜傥,人品俊秀。 总之不管姜大人现在听不听得见,反正他想办法也要让这些话传进姜大人耳里。 门内,姜佑深的脸上终于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看向时安夏的目光也愈加柔和。 时成轩虽不成器,养个女儿却是个正直可爱的。 他轻笑出声,“你父亲倒是个妙人。” 时安夏稚嫩的脸庞染起一抹戏谑,不再理会姜佑深,却是对魏忠实道,“魏大人请准备好杖棍和条凳,估计一会儿我父亲还得找您借。” 魏忠实错愕,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拍门的声音。 门外是时成轩带来的随从在大声喊,“魏大人,请借个杖棍和条凳,我家老爷要当街责罚奴才,还魏家一个公道!” 这几句话,连喊了三遍。 终于魏府大门嘎吱一声开了,门房从里面扔出来一张条凳和两只杖棍,然后轰的一声,门又大力关上。 很快,门外就传出杖棍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一阵阵的惨叫传得老远,夹杂着男男女女的呜咽。 门里,小娉婷两眼冒星星,崇拜地看着时安夏,小声说,“哇,姐姐好棒,料事如神!” 时安夏乐了,摸了摸小姑娘软软的头发,展颜一笑,“哟,娉娉婷婷很厉害嘛,还知道料事如神!” “人家有读书哒!”小娉婷拉着时安夏的衣角摇了摇。 姜佑深又从那个笑容里,诡异地看到了“国泰民安”的安详繁盛感。 魏屿直却是被那一笑晃花了眼,心陡然就乱了。扑通!扑通!扑扑扑通!乱得一塌糊涂。 时姑娘人长得美,心也好。也不知明年的武举能不能夺魁?若是考个武状元,不知道配不配得上时姑娘? 魏采菱忽然朝时安夏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谢时小姐救采菱于危难,不然……” 不然你就得去死,你母亲也得死,然后你这鬼灵精怪的小妹妹就来找我算账,置我于死地。 我才是最冤枉最可怜的! 时安夏亲手把上辈子的祸根扶起来,柔声道,“归根结底,还是时云兴叨扰了采菱小姐。不过,时云兴是时云兴,时云起是时云起,两人云泥之别,切莫混淆。” 说完,她又行了一礼,“姜大人,魏大人,魏夫人,晚辈告辞!” 她带着奴婢们踏出魏家大门时,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只有门楣下那两只幽暗的灯笼透出微黄微暖的光亮。 门里的姜佑深目中带笑地将手中那封信,递给了魏忠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