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相思》
1. 001
第1章
烛火摇曳,光影晃动。
热涌,沉溺。
密不透风地将人包裹起来。
宋衿禾难耐地张开嘴,胸膛重重起伏一瞬,想要抓住被夺走的呼吸。
下一瞬,热烫湿濡的唇舌袭来。
粗重的,急切的,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一般。
她被缠得很紧。
被压得很实。
上方的阴影晃在她眼前,但她的眼眸却蒙上了一层水雾,令她看不清晰。
“进来。”
低柔的嗓音将宋衿禾吓了一跳。
直到一道粗沉呼吸在话音落下后洒在她的脸庞上,她才发现,说这话的是她自己。
仅一瞬停息,她便急不可耐地又催促:“快点。”
全然是笼罩在情.欲中的哑声,更是热情大胆的邀约。
她甚至随着自己的催促挺起了腰身。
紧密无隙的贴合窜起一片酥麻直冲尾椎。
她撑不住地又要落下,却有大掌蓦地掌住了她的双腿,托力抬起了她。
那双手掌烫得灼人,失控的力道在她柔嫩的肌肤上压下几道凹陷的掐痕。
一手瓷白从他指缝泄出,周围肌肤便随之染上粉色的红晕。
一声突兀的吞咽声。
男人在冲进时情难自制地低唤:“小禾……”
宋衿禾在酸胀满溢达到顶峰的一瞬间陡然惊醒。
睁开的双眸水色潺潺,面颊一片潮.红。
后背裹着火炉子似的渗出细汗,胸膛因呼吸不匀大幅度起伏着。
又梦到了。
该死的又梦到了!
宋衿禾面上媚色瞬消,羞愤交加地迅速坐起身来。
她是疯了吗!
她到底还要梦到那个男人几次啊!
丫鬟进屋时没敢抬头也察觉了屋内笼罩的低气压。
今日小姐又心情不佳了。
围在宋衿禾身边的几名丫鬟战战兢兢地替她梳洗更衣,无人多说半句话,甚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铜镜里,少女阴沉着脸色也掩不住精雕玉琢般的美貌。
朱唇玉面,雪肌花容。
一双翠黛弯如柳,一对明眸绽桃花。
上扬的眼尾勾起几分娇而不俗的媚,是并非时下主流,却也万里挑一的美艳。
一席杏红织金流云裙衬得她肌肤白里透红,勾勒腰身窈窕曲线,矜贵又夺目。
繁琐精致的装扮在几名丫鬟麻利的动作下,不费多时便梳整完毕。
丫鬟明秋躬身请示:“小姐,现在备马车前去春花阁吗?”
宋衿禾稍有缓和的脸色在听闻此言后又霎时沉了下来。
今日本是早已与祝明轩相约在春花阁一见,但此时宋衿禾却有些抗拒。
原因无他,是因她近来古怪扰人的梦境。
她先是梦见祝明轩表里不一朝三暮四。
后又梦见自己与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子翻云覆雨。
此缘由说出去定是会叫人觉得荒唐离谱,谁会把一个梦当真。
可梦境反复,清晰又真实。
好比昨日那般,她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被撑开的酸胀……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宋衿禾红着脸赫然回神,语气不善:“没什么,今日我不去了!”
她不觉心虚,毕竟那只是个梦。
她只觉得离谱,为何自己会做这种荒唐的梦。
明秋一怔,为难又不解。
方才她听到消息,祝公子已是在春花阁等候了。
明秋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屋外小厮匆匆来报:“小姐,盛府派人前来告知寻到了您此前遗落的耳坠。”
宋衿禾闻言回眸:“当真?竟是落在盛府了?他们让人给我送来了?”
“没有,盛夫人说正好借此邀您前去府上小坐。”
宋衿禾沉默了。
一个月前,宋衿禾随母亲参加了盛夫人的生辰宴。
也正是在这场宴席上见到了近来除祝明轩以外,另一个频频出现在她梦中的男人。
盛家独子,盛从渊。
宋衿禾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梦到盛从渊。
梦到祝明轩,是因祝明轩与她青梅竹马,如今更是她的未婚夫。
她因定婚一事回到京城,也在近来多次和祝明轩相约见面。
可盛从渊,他们应是在盛夫人的生辰宴上才初次相见的吧。
宋衿禾承认,盛从渊的确有一张一眼便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庞。
比他曾经受万人谩骂,也挡不住有姑娘暗自倾慕的父亲还要优越。
他随了盛夫人圆润明亮的桃花眼,浓眉大眼,肆意张扬。
也随了厉大人有棱有角的脸型,刀削斧凿般,刚毅冷峻。
他身高腿长,在宴席茫茫人群中格外显眼。
一身冷厉气质,冷淡疏离,不可接近。
轻而易举便攒获了所有人的目光。
可也就仅此而已了。
宋衿禾确信自己绝对没有对盛从渊一见钟情。
甚至被吸引目光后,对上那双又凶又冷的眸子,她便毫无兴趣地移开了眼,随之把人抛之脑后了。
她并非是会盲目为男色所迷的姑娘,更已有婚约在身,怎可能再遐想别的。
可从那日开始。
她本是只出现祝明轩的梦境有了变化。
梦里,她居然和盛从渊成为了夫妻。
如此称呼只出现过一次,但宋衿禾每每想起自己那一声软绵娇柔的“夫君”,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怎么那么恶心啊。
不对,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想?
宋衿禾脸色越发难看,越想越不对劲。
门前等候的小厮忍不住出声问:“小姐,可是要婉拒盛夫人?”
宋衿禾咬了咬牙,一双黛眉蹙成一团。
那对耳坠对她很重要,怎也是要取回来的。
她挣扎犹豫一瞬后:“不必,我会应约,你去备些谢礼带上。”
明秋紧张道:“小姐,那祝公子?”
宋衿禾眸光一沉,彻底没了耐心:“让他回去,下次再见吧,今日没心情了。”
谁也不知宋衿禾一大早怎如此大的气焰。
她的心思本也难捉摸,性子更是骄矜任性惯了。
底下的人不敢多言,领了命迅速按吩咐办事。
春日阳光正好,宋家千金出府排场不小,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盛府而去。
*
盛府练武场中央,青石高台上。
盛从渊一袭黑色劲装站在四个木制假人中央。
其中三个假人坏的坏,倒的倒。
盛从渊转身面向最后一个假人。
一拳暴起,拳风凌厉,重重砸去。
清脆的裂缝声淹没在拳拳重响声下。
一道劲风,咔嚓一声,最后一个假人也彻底断裂在一记回旋踢下。
练武场归于平静。
台下等候的几名下人皆是垂头敛目,不敢作声。
盛从渊缓缓收回抬高的腿,沉默地看了眼只剩一半的假人。
一滴晶莹汗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
划过脖颈,没入锁骨,最终浸湿衣襟。
汗濡的黑衣紧贴身体,勾勒出宽肩窄腰,结实臂膀和起伏的胸膛。
过度消耗的体力化作四肢隐隐传来的酸软,叫嚣着超负荷的使用,应是该休息了。
可胸腔积压的郁气仍旧汹涌难消。
盛从渊沉着眸子,哑声吩咐:“再换几个结实的。”
站在最前面的侍从一哆嗦,忙躬身道:“是,少爷。”
侍从正要转身。
练武场外突然传来急促奔跑的脚步声。
盛从渊闻声转头,一记冷眼险些将来人奔跑的步子吓停。
信云呼吸一窒,但还是迅速回神,一边跑一边出声:“少爷,好消息!天大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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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盛从渊剑眉紧蹙,眉头压眼显得凶狠,生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气焰。
他绷着嘴角没说话。
信云已三两步跨上高台,凑近盛从渊身边压低声禀报道:“少爷,宋姑娘来了。”
盛从渊一愣,眉眼无意识松开,面上冷色全然没绷住。
“你说什么?”
“宋姑娘,宋家那位千金,少爷您之前提起的那位,现在就在府门前,应是已经进来了。”
盛从渊面容上将一瞬转晴表现得淋漓尽致。
黑眸泛光,脚下霎时迈步,不敢置信地询问追在他身后的人:“她怎会来?”
“好像是夫人邀请的,这会宋姑娘应是往夫人院中去了。”
“好,去竹苑。”盛从渊脸上带着惊喜和急切,已和方才判若两人。
他长腿快步走出练武场,正要往竹苑的方向去,又蓦地停顿调转方向,“不,先回屋,烧一桶热水。”
“是,少爷。”
“不,太慢了别烧了,冷水吧。”
*
宋衿禾随盛府丫鬟引领,一路来到竹林环绕的宅院前。
竹枝挺拔修长,四季青翠。
冬日傲雪凌霜,春日更是生机盎然。
宋衿禾上个月前来盛府赴宴时就注意到了这片竹林,没曾想盛府主院便是坐落在这片竹林中。
竹香宜人,放松了她略微紧张的心情。
院门前的下人行礼转身进院通报后,她便被请了进去。
宋衿禾曾听闻这位盛夫人原本并非京城人士,且与厉大人成婚以来,也是近几年才搬来京城久居的。
盛夫人性子温柔随和,毫无高门夫人的架子。
她也曾听父母提及年幼时和盛夫人一家在落叶城见过。
不过她那时年岁太小,至今已是没什么印象了。
见人来了,盛瑶温婉一笑,难掩欣喜地招招手:“宋姑娘,过来坐吧。”
宋衿禾微微福身,迈步走到了盛瑶身边。
盛瑶正在沏茶,屋内茶香四溢。
在宋衿禾坐下后,她便在她面前的茶杯中倒上了一杯热茶。
“我自己种的茶叶,宋姑娘莫要嫌弃。”
“怎么会,多谢夫人。”
其实宋衿禾不太明白盛瑶今日专程邀她前来是为何事。
若是只为归还她的耳坠,大可命人直接送来。
若是要为摆架子,又实在不像这位夫人会做出的事。
不过宋衿禾丢失的耳坠能够被找回已是万幸,她亲自登门道谢也理所应当。
盛瑶也没卖关子,直言道:“前些日子有下人在我生辰宴上捡到一对名贵的耳坠,一番打听后才知耳坠是宋姑娘之物,所以今日得闲,便请你来府上小坐,顺道看看你丢失的是否是这对耳坠。”
盛瑶抬了抬手,身后的丫鬟便拿出一个锦盒。
锦盒打开,显露出一对通透晶莹的碧玉耳坠。
宋衿禾眼前一亮,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松缓下来,欣喜道:“正是此物,怪我粗心弄丢,劳烦夫人了。”
盛瑶一双明眸笑盈盈地看着宋衿禾,被她道谢还有些不好意思:“哪里的话,举手之劳而已,那我便物归原主了。”
丫鬟将锦盒递给宋衿禾。
不难看出宋衿禾对此物的重视,她双手接过,又再次向盛瑶道谢:“多谢夫人,为答谢夫人帮我找回耳坠,还请夫人收下薄礼,莫要与我见外才好。”
盛瑶眨了眨眼,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门前忽的传来下人禀报:“夫人,少爷前来向您请安。”
宋衿禾背脊一僵,面上欣喜之色也瞬间凝固。
似有乱七八糟的画面从这个人被提起,就要肆意冲上脑海。
盛瑶也疑惑嘀咕着:“这个时辰,他来请什么安?”
是啊,这个时辰,请什么安!
宋衿禾心下祈祷着,等待着盛夫人一句“让他待会再来”。
却听着盛瑶迷茫但点头道:“哦,那让他进来吧。”
2. 002
第2章
宋衿禾此时恨不得直接起身就走。
但身体却僵在原地,没能挪动分毫。
被迫涌上的紧张心情令她有些气恼,好似她都不认识此人,便怕了他似的。
可她宋衿禾,何时怕过谁!
“母亲,孩儿来向您请安。”
宋衿禾背对着门前,听见一道沉声,顿时腰身一颤,脖颈更僵了。
男子嗓音低磁,和梦里总是贴近在她耳边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但褪去了裹在热稠中的沙哑,隐约能听出他一句平常的问候声中,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盛瑶闻声抬眸,圆润的眸子含笑弯出漂亮的弧度,温声道:“祈安,进来吧,正好向你介绍一下。”
身后脚步声渐近。
宋衿禾侧身垂眸,没抬眼看去,她也不想看。
盛瑶:“宋家千金,今日来府上做客。”
“宋姑娘。”
还是这道男声,听起来却比方才又更紧绷了几分。
宋衿禾垂下的视线中出现一双缎面黑靴。
靴子一尘不染,笔直的裤腿没入靴中,藏住一半低调又不失矜贵的绣金裤纹。
宋衿禾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
有些无礼,也有些冒犯。
她只要抬眸就能将其逮个正着,引得对方尴尬无措。
但她眼睫一颤,还是没抬头看去。
那张脸,今早还在她梦里布着潮.红,汗珠滚动,叫她此时如何能直视。
盛瑶:“这是我儿子,盛从渊。”
宋衿禾微微福身:“盛公子。”
气氛凝滞。
古怪反常。
盛瑶不解地来回看了看两人,而后不确定地问宋衿禾:“幼时你们见过,可还记得?”
“我们……”
“不记得了。”
盛从渊生涩的嗓音被宋衿禾淡然的快声掩下。
他瞳孔一缩,沉默看向她,面色骤然绷紧,下半句便没了声。
宋衿禾不知是在心虚,还是在恼自己荒唐的梦境,又轻声补充道:“那时我年岁较小,如今仅记得在夫人的生辰宴上远远见过一次。”
这话本也是事实。
自小到大,她就是父母手中的香饽饽,见了谁都得介绍炫耀一番。
若要算她打小见过的高门子弟,那当真是数也数不清了,怎可能挨个都记得。
盛从渊,更是没印象。
因着盛从渊的出现,方才还算融洽的氛围突然就变了味。
宋衿禾沉默一瞬后,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道:“盛夫人,请您收下我的谢礼,下次待您得闲时,我再登门道谢,今日我便先告辞了。”
宋衿禾似乎去意已决,盛从渊人高马大地杵在一旁,也的确不便她们继续闲谈。
盛瑶只得惋惜道:“好,不必如此客气,我让人送送你。”
突然告辞已是有些失礼,但宋衿禾垂着眼眸更是不自在,便也没再客气,礼貌应下:“有劳夫人了。”
话音刚落,盛从渊接话:“母亲,我去吧。”
宋衿禾:“……”
现在说不必劳烦可还来得及?
盛瑶已笑着点头:“好,祈安替我送宋姑娘出府吧。”
*
宋衿禾一路跟在盛从渊身后走出了竹苑,袖口里就揣着她失而复得的碧玉耳坠。
若非为了这对耳坠,她说什么也暂且不想与盛府产生任何交集。
没曾想,算着大抵不会遇到其他人的时辰来访,却还是碰上了盛从渊。
她步调很急,恨不得能即刻离开盛府。
但她没走几步就险些撞上前方高墙似的后背,又只得赶紧顿住脚步,步调也就此被打乱。
盛从渊散步似的,走得很慢。
若是不必他送行,只怕宋衿禾都已是走到府门前了。
宋衿禾憋着气愤然瞪了盛从渊的背影一眼。
想开口催促,又不想同他说话。
虽是怪不得对方,但梦中侵扰她之人却实打实和他同一张面孔。
宋衿禾从未遇上如此无从解决之事,自也无法对盛从渊放平心态。
还好往后她与盛从渊应是不会有什么交集,这等荒唐梦境永远烂在她肚子里,也不会被任何知晓。
正想着。
盛从渊忽的停住脚步。
宋衿禾止步不及,险些当真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近在咫尺的黑衣将她眼前视线蒙蔽,盛从渊身上的气息混杂着皂角的清香扑鼻而来。
冷冽的,独特的。
竟然还是熟悉的!
宋衿禾呼吸一窒,连忙慌乱地后退了两步,唇边也不禁泄出一声低呼。
太离谱了。
她方才竟有一瞬错觉,自己在梦里闻过的盛从渊身上的气味,就是方才她撞上去闻到的那个味道。
可是梦里怎会有嗅觉!
盛从渊刚一转身,猝不及防就对上了宋衿禾瞪他的愠眸。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抱歉,我……”
宋衿禾瞳孔一紧,愠色不见,反倒慌乱。
她忙移开视线,出声打断他:“盛公子,我还有急事,你就送到这吧。”
还是对上了一瞬目光,扰得宋衿禾心跳都乱了声。
盛从渊的模样也穿过梦境清晰真实地映入了她眼中。
宋衿禾此时确信,若非自己方才正视他的那一眼,让梦境和现实重合。
否则仅靠一个月前在生辰宴上的遥遥一望,绝对不足以让她能够在梦中把他的模样描绘得那样清晰。
面容,五官,体温,甚至连他身上的味道……
这和撞邪了有何区别!
宋衿禾不等盛从渊再开口,微微福身:“告辞。”
她迈步略过他,步调终是可以急速起来,甚一路加快,逃也似的,迅速远离了盛从渊身边。
*
宋衿禾坐上回府的马车,心绪仍旧缓和不下来。
有说法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她思了什么,又梦了什么?
这些梦简直是胡搅蛮缠!
让她不仅恶意编造未婚夫朝三暮四表里不一的恶行,还偷摸遐想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子。
当真是好生变态!
她是说她自己!
宋衿禾憋着一肚子气回了府。
刚要下马车,就碰见正从府内欲要外出的宋骁。
“小妹?”宋骁微仰着头看向马车内露出的身影,“你怎从外面回来,一大早的去了何处?”
宋衿禾不客气地横了他一眼,正愁没地儿撒气,便没好气道:“你又鬼鬼祟祟要去哪?”
“什么鬼鬼祟祟,我正大光明呢。”
宋衿禾精明地微眯了下眼,压低声道:“你该不会又要去木坊吧?”
“嘘!”宋骁惊恐地瞪大眼,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别胡说,别叫人听见!”
“既是胡说,怕别人听见干什么?”宋衿禾眼珠一转,忽的又坐回了马车里。
她撩开车帘朝宋骁勾了勾手指,“上来,我也要去。”
“都说了我不是……”宋骁话语一顿,“你去干什么?”
宋衿禾露出狡黠的笑,宋骁才惊觉自己已是完全暴露。
他认命地上了宋衿禾的马车,才闻她道:“我想给安安做几个木桩用于训练。”
“安安?训练什么?”
“杂技啊,我看戏院的猴子都能跳木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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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安安是狗啊!”
“狗怎么了,你去不去,不去我自个儿去了。”
宋骁倒吸一口凉气,完全可以想象,若是让宋衿禾独自去了木坊,不论他今日是否出现在木坊,都会被宋衿禾添油加醋在家中传个遍。
若是叫大哥知晓了,他的老窝都得被大哥给一锅端了。
宋骁只得认命道:“去,我去,别说你要几个木桩,你就是要几十上百个,我也全给你弄来。”
宋家一共三个子女,长子宋宁,次子宋骁,宋衿禾便是家中小妹。
宋擎苍年轻时便是个闲散性子,如今年近五十,早已是将宋家大小事务几乎都交由长子宋宁做主。
长兄如父,宋衿禾作为小妹深得大哥宠爱,也十分依赖大哥,但宋骁却是对宋宁多有畏惧。
宋骁及冠后,宋宁便一直希望他也入朝堂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可宋骁志不在此,甚以宋宁的说法是毫无志气。
宋骁想做一名手艺人,并背着家中在京中有名的木坊拜师学艺。
此事暴露后,他没少与家中起冲突,如今也仍旧未能说动大哥,他要去一趟木坊,也都得偷偷摸摸的。
宋骁多少是有些羡慕宋衿禾的。
宋擎苍和余兰年少成婚,十八岁那年便生下了长子宋宁。
宋骁和宋衿禾则是他们年近三十时才再要的孩子。
长子宋宁已是而立之年,宋衿禾如今才不过十八。
家中本也一直期盼一个软乎乎的小棉袄。
宋衿禾作为家中小妹,父母宠溺,兄长疼爱,自出生便是被捧在众人手心的明珠。
宋衿禾因此性子有些骄纵,一向我行我素。
更不会似宋骁这般被要求需得做何事,又不需做何事。
她只用做她想做之事即可。
宋骁时常喃喃着:“小妹,若我是你就好了。”
宋衿禾便会没良心地道:“怎的,想嫁人了?”
宋骁气得牙痒痒,但又拿她没办法。
他这会带着宋衿禾来了木坊,头一件事便是先替她把木桩安排上。
宋骁按着家中爱犬安安的体型,交代着木坊工人准备合适大小高度的木桩。
宋衿禾坐在厅堂内靠窗的座位上悠闲品茶。
目光不由注意到从他们进来就一直忙碌着往外搬木制假人的工人。
来来回回已是好几趟,不知订下这笔单子的客人究竟是要了多少个假人。
宋骁交代完木桩一事,坐到宋衿禾身边时,宋衿禾就忍不住问了:“哪来的大单子,要这么多假人做什么?”
宋骁转头看了一眼:“哦,是盛府的单子,为盛家公子盛从渊订的,据说是因盛从渊平日练武刻苦,府上假人几乎都给练坏了,这才上这儿来订一批更为结实的。”
宋衿禾脸色一沉,后悔自己发问,竟是又听到了盛从渊的名字。
宋骁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你说盛家此前购置的假人得是什么偷工减料的残次品,盛从渊看起来虽是高大挺拔但也还算清瘦,又不是军中的粗莽大汉,练武再怎刻苦也不至于把府上假人全给练坏了吧。”
莫名的画面不合时宜地浮现脑海。
褪下的衣衫,显露出衣衫包裹下完全看不出的结实身材。
大臂粗壮,胸膛饱满,肩膀宽厚,腰腹紧实。
他缓步逼近,便会在她身前笼罩出一片沉暗压迫的阴影。
宋衿禾眉心一蹙,下意识道:“清瘦?他壮得跟头牛似的,再结实的假人怕是都不够他折腾吧。”
这话一出,气氛陡然凝滞。
宋衿禾也蓦地怔了眸子,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还来不及挽救,宋骁已惊恐地转头看向她:“你怎知他壮得跟头牛似的?”
3. 003
第3章
慌乱之下,宋衿禾不自觉拔高了声量:“你那是什么表情啊!你也见过他,那不是一眼就能瞧出来吗!”
宋骁却是呆愣摇头,实话实说:“一眼,瞧不出来啊……”
的确瞧不出来。
盛从渊虽是高大,但并非魁梧。
亦或是他本就冷冽矜贵的气质,令他也难以和军中不修边幅的粗莽大汉结合在一起。
他的衣着一向低调深沉,看似简单的装扮掩不住他一身贵气。
晃眼一看,大抵会叫人觉得,是因他那张出挑的俊容,而令他穿什么都好看。
实则,是因他衣衫包裹下,肌理线条完美流畅,健壮身材藏于不可见之处。
身形骨骼恰到好处地撑起衣衫笔挺,自是俊逸非凡。
宋骁与盛从渊仅有几面之缘,每次也只是遥遥一见,自不会瞧见其中细节。
可宋衿禾却错乱在自己梦中的画面里。
险些分不清那副极具力量感的身材,是她幻想出来的,还是真实的。
可是,她是哪根筋搭错了,竟去幻想他的身材!
宋衿禾又羞又气,解释不清,便恼羞成怒:“那就是你眼拙!”
*
当晚。
宋衿禾躺在温软的被窝里,却睁着一双明眸不敢阖眼入睡。
若说当真是因为初见盛从渊后引她遐想,她便开始做那种乱七八糟的梦。
那今日又一次近距离清晰瞧见了盛从渊,她不敢想入睡后的梦会是怎样的荒唐和离谱。
她不敢入睡,也不想梦见盛从渊。
然而许久之后,仍是困意来袭,难以抵挡。
宋衿禾困得上下眼皮打着架,嫣唇微动着,不断无声祈祷。
不要梦见他,不要再梦见他了。
好似心理暗示,又好似对天说话。
她真的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而另一边。
盛从渊也躺在榻上久久睁着双眼,眸中毫无困意。
被褥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蜷缩,最终紧攥成拳。
今日她说,不记得了。
是避嫌,还是她当真忘记他了。
盛从渊沉默地看着头顶房梁,眸色晦暗不明。
的确已是过去好多年了。
他已从那个胆小懦弱的小胖墩成长为如今能独自撑起一片天的成熟男子。
她也从天真软糯的小粉团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
宋衿禾明艳娇媚的模样闪过眼前,激起盛从渊心尖一片涟漪。
酸胀发热,躁动难耐,又挣扎于抓不住的虚无画面中,无法自拔。
少时的承诺像被风吹散的砂砾,再到如今,已完全无法作数了。
甚至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丝毫痕迹。
她,有了未婚夫,将与别人成婚了。
盛从渊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在母亲生辰宴上,自己故作冷淡的回答。
母亲问他是否还记得幼时的玩伴。
他敛目回答的也是:“不记得了。”
可这般故作镇定的回答,和今日宋衿禾当真冷淡的回答全然不同。
分明前一瞬他还在为久别重逢的惊喜而浑身躁动。
下一瞬,她已有未婚夫的事实令他僵在原地,只能自欺欺人,不记得了。
可是怎会不记得。
漫长的十年岁月中,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和她重逢的情景。
从最初情绪最为强烈时,稍有幻想便难耐到夜不能寐。
到后来时间将表面的情绪冲淡,只留有压抑在深处不为人知的执念。
盛从渊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捏紧的拳头咯咯作响。
夜色中沉暗的面色显得阴鸷骇人。
盛从渊忽的一个翻身,面朝向墙壁,被褥紧裹,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后,强迫自己闭上了眼。
*
宋衿禾接连几日都是一副气呼呼又阴沉沉的模样。
被人问起,她便说是没睡好。
可她脸蛋白里透红,气色甚好,又完全不似被失眠侵扰。
宋衿禾的确没有失眠。
甚至每晚都睡得很沉,一觉饱睡到天亮。
可盛从渊也每晚如期而至,出现在她的梦中。
若那些梦当真是实打实存在的。
她和盛从渊简直就是夜夜笙歌,荒.淫.无度。
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每晚都得……
“衿禾?和你说话呢,可有听见?”
宋衿禾一怔,吓得眸光颤动,一转眼就对上了母亲余兰担忧的目光。
她这才回神:“娘,你说什么?”
“你这孩子,近来怎频频走神,可是身子有哪不舒服?”
宋衿禾:“……没有不舒服,就是没睡好而已。”
余兰古怪地上下打量了宋衿禾一番,仍和之前一样,看不出她面色有任何异样之处,反倒还比前一段时日水润了些。
她抿了抿唇,暂且不论女儿的走神,又再次重复道:“那幅名画,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拍下来,你爹要在下个月厉大人生辰日时,作为贺礼赠予厉大人。“
厉大人,怎又是和盛从渊有关的人!
宋衿禾脸色微变,还未开口,就闻余兰又温声道:“你大哥也允了你瞧上的那件饰品,今日也可一并拍下。”
宋衿禾:“……”
连大哥都搬出来了,看来以这幅画作为贺礼便是大哥的意思了。
她默了默,敛目认命道:“好,我知晓了。”
*
琉璃阁,京城最大的拍卖行。
各地名贵之物,外域罕见之物,皆有可能在此出现。
竞拍买卖,价高者得。
早在半月前,宋宁就打听到已故名画家真迹将在此次拍卖会上进行竞拍。
此画有市无价,珍稀罕见,极具收藏价值。
以此作为朝中位高权重的厉大人的生辰贺礼,自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就此向父亲提议拍下此画,虽是价高,但也值得。
宋擎苍早已不怎做主家中事,既是宋宁安排了,此事也相当合理,他自然也没有异议。
宋衿禾坐在马车里仍是心有不愿。
盛夫人生辰还未过去多久,厉大人生辰日又来了。
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可能又要见到盛从渊了。
不知届时她是否能寻一个合适的借口推辞宴席。
宋衿禾一阵头疼,心绪又再次烦闷起来。
抵达琉璃阁,恭迎贵客的小厮迎上前来,恭敬地请宋衿禾入阁。
宋家是琉璃阁的常客,甚单独包下二楼位置最好的一间雅间,无论宋家人出席与否,此处都不会接待别的客人。
宋衿禾入了雅间后,明秋便熟练地吩咐琉璃阁小厮,一切按照宋衿禾的习惯来。
没多会,茶点呈上,屋内点燃清浅熏香。
宜人的香气缓解了宋衿禾些许烦闷。
但她仍是抹不开眉眼间的愁云,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明秋观察多日,早便发现自家小姐的反常之处。
此时拍卖会还未开始,雅间内平静安宁。
她躬身凑近,温声询问:“小姐近来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不知奴婢能否替小姐分忧解难?”
宋衿禾一手撑着额头,默了片刻才道:“我最近没睡好。”
仍是如此回答,明秋便打算收了话头不再多问。
但宋衿禾又道:“我总在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
宋衿禾忽的坐直身子,颇为紧张地看向明秋:“明秋,我好像是撞邪了。”
“小姐,您别吓唬奴婢啊,您好端端的,怎会撞邪?”
宋衿禾抿了抿唇:“我也不知为何会有如此怪事,我总是梦到一些无关紧要之人,也梦到一些并不存在之事,这不是撞邪了,是什么?”
“可是,做梦不正是如此,天马行空毫无边际,是怎样光怪陆离的场景也不足为奇吧?”
“那如果,梦境清晰得像是真实存在的呢?”
“小姐此话何意,奴婢有些不明白。”
“看清得那人的面容,嗅得到他身上的气味,感觉得到温热的体温,就连他锁骨上的那颗痣都……”
宋衿禾瞳孔骤然紧缩,霎时止了声。
雅间内陷入短暂的沉寂中。
明秋惊愣地瞪着眼,好半晌才喃喃着:“小姐,您是说谁的痣?”
宋衿禾背脊一僵,好似被踩着尾巴的猫,红着脸连声否认,“没谁!我就随口一说,只是打比方,总归就是这样,你说我是不是撞邪了!”
明秋想了想,不禁面露难色:“如此情况好像当真有些古怪了,做梦应该都是模糊不清的才对。”
宋衿禾叹息一瞬,眉眼又染上了烦闷。
但明秋忽的眼眸一亮,道:“小姐,既是撞邪,那便驱邪就好了。”
“驱邪?”
“奴婢知晓云台山上有一名有名的道士,擅驱邪,也擅辟邪,想来此事已侵扰小姐多时,小姐若是愿意,可择一日上山寻此道士做法,说不定问题就解决了。”
宋衿禾惊讶地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只是怀疑自己撞邪了,但也没真觉得会有如此玄乎之事。
可是她的确受这些梦侵扰了许久。
不仅是盛从渊,连祝明轩也在她的梦里变成了一个惹人嫌恶的伪君子。
思索片刻后,宋衿禾作出决定:“那试一试吧,回头你便安排下去。”
“是,小姐。”
拍卖会随之开场。
宋衿禾看着台上轮番展示的拍品,心下略微思索着驱邪一事。
过了片刻,她的雅间外传来声响。
明秋前来禀报:“小姐,是祝公子。”
宋衿禾微怔了一下,抬了抬手。
明秋福身前去门前将祝明轩请了进来。
祝明轩迈步走进雅间,朝着屋内纤瘦的背影轻唤一声:“衿禾。”
宋衿禾没转头,只随手朝后勾勾手指,视线还落在台上的拍品上。
眼下正在拍卖的便是她此前瞧上的那对玉珠。
若非她对这对玉珠势在必得,今日也不会勉强答应顺道竞拍要送给厉大人的贺礼。
有了宋宁应允的撑腰,宋衿禾当然不担心拍品流失。
她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局势,遇人加价便毫不犹豫地跟价,暂且没功夫搭理突然到来的未婚夫。
直到玉珠顺利被宋衿禾以高价竞得,她这才回了神。
一转头,便见祝明轩不知在她身边坐了多久了。
“你怎么来了?”
祝明轩没有任何不耐烦,温和道:“我们多日未见,今日本想邀约你一同踏春,却听你来了琉璃阁,想来应是瞧上了喜爱之物,我便顺道前来陪同你一起。”
宋衿禾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确忽略祝明轩多日。
上次她临时拒了春花阁之约,后来也再没腾出心思理他。
宋衿禾难得露出几分愧疚之色,微微颔首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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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上了方才那对玉珠,已经被我拍下来了。”
祝明轩一瞬惋惜:“我本想借此机会正好将你喜欢之物拍下赠你,也聊表我们近日未见的思念。”
宋衿禾闻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太确定他这话之意是在表达,他方才想拍下玉珠送给她吗?
那他方才在一旁怎默不作声?
宋衿禾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拍卖会场忽的一阵嘈杂声响引去她的注意力。
宋擎苍想要的画卷登台。
名画师真迹,整个会场蠢蠢欲动,皆想要竞得画卷。
宋衿禾见状,随口接话道:“无妨,我正好还要竞拍这幅古画,你赠我这件也行。”
祝明轩一愣,脸色微变。
他紧张地转头朝台上的方向一看,顿时抽了抽嘴角,干笑道:“你何时迷上古画了?”
底下已有人在出价,不过宋衿禾暂且不着急,便回答祝明轩:“是我爹要的,你送吗?”
“宋、宋伯父吗?”
宋衿禾收回视线,扫了祝明轩一眼。
他脸上尴尬之色难掩,像是有些捉襟见肘。
宋衿禾松口道:“我说笑罢了,这画可不便宜,我自己拍即可。”
说罢,她抬手出了第一次价。
出价即天价。
祝明轩喉间一紧,只觉如此高价应是无人会加价了。
他这便出声道:“既是宋伯父想要,我自也应当尽一份心,若还有人加价,便由我来拍吧。”
岂料,话音刚落,宋衿禾的出价就瞬间被人压了下去。
宋衿禾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便顺势收手,给了祝明轩在未来岳父面前表现的机会:“好,你来吧。”
祝明轩顿时惊慌,视线紧盯台上那幅画,怎也瞧不出区区一幅山水画怎还能被人加价。
气氛陡然在这一瞬凝滞。
宋衿禾却无心多虑,甚催促道:“快加价呀,不然该被别人拍走了。”
祝明轩微微抬手,却怎么也无法喊出价来。
他犹豫着,思索着,如何能迅速给自己找个台阶。
宋衿禾眉心一簇,急促道:“你若不拍,还是我自己加吧。”
“不。”祝明轩连忙拦住她。
不能叫他夸下的海口成了虚话,他得寻一个更稳妥的方式。
下一瞬。
一锤定音,画卷落入别人之手。
宋衿禾当即惊呼:“祝明轩,你拦着我干什么?”
祝明轩一愣,心下是松了一口气,但面上还得做出慌乱之色:“怎这么快,我刚要出价。”
“台下喊了三声,已是有足够出价的时间了!”
“可我当真是没能来得及。”
宋衿禾听不进祝明轩的解释,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就要发怒。
祝明轩赶紧好脾气地哄着:“无妨,只是一幅画罢了,若宋伯父喜欢,我再寻其他名画赠予他,此事是我不好,是我慢了一步。”
这些话听进宋衿禾耳中更叫她火大。
她冷着脸不再多看他一眼,转头吩咐道:“明秋,去打探一下此画被谁拍下了,看看能否再私下交易。”
这幅画被远低于宋衿禾所准备的价格拍下,她回头定是不好向大哥交代。
总归是用钱财能解决之事,还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明秋领命迅速离开了雅间。
祝明轩见状,还想为自己找补:“衿禾,我……”
宋衿禾因近来那些莫名其妙的梦本就火大。
她这脾气也一向不惯着谁,即使是即将与她成婚的未婚夫。
宋衿禾当即打断:“你现在别说话。”
祝明轩见势不对,抿了抿唇,到底是没再多言。
没多会,明秋返回了雅间:“小姐,对方愿意议价,邀您前去雅间详谈。”
宋衿禾脸色终是舒缓些许,这便起了身。
祝明轩本要跟上。
宋衿禾没好气道:“你别跟着,我自己去便好。”
没等祝明轩做出反应,宋衿禾已迈步快速离开了雅间。
拍下名画的人雅间位于走廊的另一头。
同样是二楼的好位置,想必身份也是非富即贵。
宋衿禾心里盘算着,既是如此,多出些价格也无妨,毕竟是她自己失手错过了拍品。
来到此人雅间门前,明秋代为敲门禀报:“公子,我家小姐来了。”
“进来吧。”
宋衿禾闻声一愣,脚下忽的像生了根似的动不了了。
隔着一道房门传出的沉声似是耳熟。
可这等熟悉并非宋衿禾身边所熟识的任何一人的声音。
宋衿禾一时间没能思绪清晰,房门就已被明秋缓缓打开。
屋内茶香溢出,一道屏风立于雅间正中,遮挡雅间主人大半身形。
宋衿禾犹豫一瞬,还是迈步朝里走了去。
明秋留守门前替她关上了房门。
啪嗒一声关门声响。
屏风后,黑靴迈动,一道颀长身影显露真面目。
宋衿禾眸光一颤,霎时惊愣地瞪大眼,见鬼了似的,下意识转身就要跑。
急促的脚步声在她僵硬转身时瞬间逼近到跟前。
宋衿禾刚抬手要开门。
身前忽的强势挤进盛从渊压迫感极强的身体。
好似梦中榻上情形,在她面前笼罩出一片沉暗的阴影。
盛从渊以身挡门,沉着脸色,垂眸紧盯着她,声似威胁:“宋姑娘,请留步。”
4. 004
第4章
五岁那年,是宋衿禾主动走到盛从渊面前,牵住他的手告诉他,往后他们便是朋友了。
十岁那年,也是宋衿禾主动逮住了一直徘徊宋府门前的盛从渊,大度的告诉他,那她便原谅他了。
如今,这是盛从渊第一次主动拦住宋衿禾。
因一时冲动,甚至脑海中空白一片。
宋衿禾却是被吓得瞪大了眼,连连后退好几步:“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盛从渊指尖一僵,脸上沉色浮现几分无措,这才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
但旋即,他也想不出自己拦下她的后续。
拦下了,又能如何?
屋内一时间仅剩宋衿禾毫不收敛的呼吸声。
方才那一瞬,她以为自己要被盛从渊一把扛起来了。
因为昨夜的梦便是如此。
她逃到门前,似抗拒又似逗弄,哼声放话:“今日才不叫你得逞呢!”
下一瞬,盛从渊一个箭步走到她跟前,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她便被扛上了肩头,转而又被扔到了榻上。
随后便是……
“你让开!”宋衿禾骤然掐断思绪,恼怒源于梦境的后续,微红着脸便呵斥出声。
盛从渊敛目一瞬,像是委屈了,却也没有挪动身形。
他迟疑地动了动唇,好半晌才道:“你不是来谈方才那幅画吗?”
宋衿禾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来此的缘由。
却是怎也没想到,方才与她竞价之人正是盛从渊。
宋衿禾胸腔憋了股气,气恼孽缘不断,又恼自己人前失态。
她缓了一瞬心神后,才有些尴尬道:“是,方才是我失礼了,盛公子可愿出手此画,我来是想另出高价买下。”
两人一人挡在门前,一人在几步之外做防备姿态。
如此画面,该是显得有些剑拔弩张的。
片刻后,盛从渊开口:“宋姑娘坐下谈吧。”
剑拔弩张的气氛逐渐消散。
宋衿禾被盛从渊请到了茶桌前落座。
原本宋衿禾来此前设想的便是和人如此商谈的画面。
可当她和盛从渊相对而坐后,她却没法把他当一个陌生人一般理智交易。
盛从渊坐下后,身形仍是高出一截,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他也没急着开口谈正事,只慢条斯理地摆弄起茶具,礼貌地打算沏茶待客。
沸腾的热水咕噜噜冒泡。
屋内茶香再次浓郁。
宋衿禾趁着沉默的间隙忍不住偷摸打量对座的男人。
比那日遥遥一望更为靠近,比宴席上匆忙一撇更为清晰。
那些梦境令她羞恼之余,也令她感到好奇。
怪异之处旁人不懂,仅有她自己亲身体验。
那些梦清晰得像是真实发生的一般,很难让人彻底归结于凭空生出的虚无梦境。
她更是想不明白,茫茫人海,为何偏偏是他呢。
宋衿禾逐渐放肆的目光从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下移,滑过他修长的脖颈,凸起的喉结。
她记得他总在难耐之时重重吞咽,喉结滚动起伏着,勾勒脖颈性感的线条。
延伸向下,他今日墨绿外袍内露出边角的白色交领衫正好遮挡了梦中多次清晰出现的锁骨。
他的汗珠总会落进锁骨阻挡的凹陷里,在他肌理明显的肩头泛起水润的光泽。
前几次的梦里,她看见了他锁骨上那颗似是故意引人目光的痣。
情到浓时,梦中的她果真受不住引.诱一般便倾身吻了上去,又在汹涌之时张嘴咬下,留下一圈小巧的牙印。
再往下,衣衫包裹着他饱满的胸膛,但那处仅有使力紧绷时才坚硬结实,放松平躺时又是柔软一片。
情事结束,她便总是枕在这片胸膛上,甚感舒适。
若说他衣衫遮挡下是肩宽背厚胸膛健壮,但没入腰线后又变得紧窄。
他腹部形成锻炼紧致的肌肉,凹凸不平手感奇特。
而腹部似乎也是人或动物敏感脆弱之处。
稍有触碰,他那片肌肤会诚实地显露出泛红的反应,上下起伏来回收缩,好似难耐至极。
每当此时,比腹部反应更为激烈的……
宋衿禾一惊,骤然回神。
她眸光颤了一瞬,自不敢再往下,下意识心虚抬眸,却见对座低眉敛目的男人好似还在认真沏茶,耳根却早已通红一片。
该死!
他发现了!
宋衿禾愤然别过头掩饰自己方才肆意的目光,却更显欲盖弥彰。
她不过偷看了他两眼,他红什么耳根,大男人莫不是没被人瞧过!
雅间内气氛有一瞬莫名的诡异。
无人开口说话,沸腾后的茶水也被熄了火,仅剩两道交错不一的呼吸声扰人心绪。
宋衿禾心底暗斥自己,本就做梦不断,还管不住眼睛偷看,只怕今夜又要不得安生了。
她撇开杂乱心事,蓦地抬眼,开门见山打破沉默:“盛公子,开个价吧。”
盛从渊倒茶的动作一顿,若忽略他红热未退的耳根,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显得格外冷淡,像是并无出售意愿。
但下一瞬,他将斟满茶水的茶杯递到宋衿禾跟前,抬眸直直看向她,冷不丁的道:“送给你。”
“……啊?”
宋衿禾低头看了眼茶杯,虽是怪异,但寻常人也只会觉得他说的是茶,而不是画。
盛从渊却又道:“那幅画送给你。”
宋衿禾霎时蹙起了眉头,稍有不悦道:“盛公子,我来不是为了与你说笑,也请你莫要拐弯抹角,你既是愿意转手,便诚心开个价,可好?”
宋衿禾再度抬眼,便见盛从渊仍然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漂亮,圆润明亮,随了盛夫人的眼型,但落在他脸上又丝毫不显女气,也毫不温柔。
那双眸子因眸色浓黑而显得深邃,一眼望进去极易叫人沉溺其中。
宋衿禾怔神间,盛从渊却是再次重复:“我没有说笑,我是说,那幅画送给你。”
“为什么?”
盛从渊不答反问:“宋姑娘为何喜欢这幅画?”
宋衿禾一时语塞。
总不能说是因要拍下来送给他爹吧。
宋衿禾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盛从渊拍下此画说不定也是为了送给他的父亲。
如此一来,她大抵很难从他手中把画买过来了。
不过盛从渊好似仅是表面询问,并非当真想要探究她需要此画的确切缘由。
而他眼中闪过一瞬了然后,便又改了口:“就以我拍下的价格转卖给你如何,宋姑娘可能接受?”
宋衿禾顿时感到更加古怪了。
他变化多端,还不叫她反应,就收回了要赠送的意图,转而向她开价了。
宋衿禾倒不是出不起这个价,也不是贪图无亲无故的男子的赠礼。
只是如此更显得盛从渊方才那两句送给她像是在拿她寻开心了。
她也捉摸不透他到底是真愿意卖给她还是仍在拿她寻开心。
宋衿禾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雅间外忽的传来声响:“祝公子,小姐还在里面商谈名画一事,还未结束。”
宋衿禾闻声转头的一瞬没看见盛从渊霎时沉下的脸色。
祝明轩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好,那我在此等她便好。”
宋衿禾收回视线,因着不满没多看盛从渊,只快声道:“盛公子愿意转手,我不胜感激,我接受这个价格,那幅画我可以现在带走吗?”
话是他自己说的,送她她可受不起,原价买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盛从渊绷着嘴角,好半晌才沉沉地“嗯”了一声。
他应是该再多说些什么的,随便什么都好,否则她便要离开了。
或是解释自己方才以为她是因喜欢这幅画,所以他想直接送给她。
不过他又猜到她或许是因和他同样的目的,打算将此画作为下个月父亲的贺礼,那他也不便叫她一片心意成了借花献佛,这才又出了价。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能僵着背脊眼睁睁看着她向他福身告辞:“多谢盛公子,那我先失陪了。”
宋衿禾转身离开,是因不想和盛从渊多待,也是因祝明轩竟一路找来了这间雅间门前。
房门打开,明秋行礼和禀报的声音清晰传入屋中:“小姐,祝公子来接您了。”
祝明轩顺势上前,嗓音温和又体贴地问:“衿禾,谈得如何,这位公子可愿将画卷转手?”
还未来得及关上的房门露出门前一男一女并肩而站的画面。
盛从渊没有转头,只是那般画面仍然无孔不入地蹿进他的余光中。
他手指无意识收紧,攥紧掌心茶杯,震得杯中茶水晃荡起来。
宋衿禾声音很轻,与方才她在屋中和他公事公办谈论的语气截然不同,也轻柔得叫他听不清晰。
只听祝明轩朗声含笑道:“那就好,走吧,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们去醉仙楼用膳如何?”
脚步声和说话声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散在关闭的房门后。
啪——
一声脆响,水花四溅。
盛从渊回神低头,掌心一片鲜红,混杂着沾染湿濡的茶杯碎片。
掌中茶杯被他生生捏碎,眼前一片狼藉,和方才离开的二人和睦画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因着祝明轩在饭桌上来来回回解释今日琉璃阁的失误,宋衿禾从醉仙楼离开回到府上已是入夜。
宋衿禾入院惊醒了门前精致小木屋里的小狗。
安安一个挺身而起,摇着尾巴满心欢喜前来迎接。
宋衿禾怔神一瞬,很快便蹲下身来温柔地把爱犬抱进了怀里。
安安是宋衿禾及笄那年宋宁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那时她还远在宋宁驻守的裕襄城。
最初,是宋衿禾因着对京城外的一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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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好奇,宋宁被皇上远派外乡她便硬是要跟着同行。
但远派不是游玩,也不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宋衿禾随宋宁到了裕襄城后,没两年便失了兴趣感到孤独。
安安便是那时她唯一的陪伴。
为何取名安安,是宋衿禾没有告诉过旁人的秘密缘由。
源于她孩童时期一个走散的玩伴。
她对他已是没有太多印象了,只记得他名叫安安,是个呆呆傻傻的小胖墩。
他平时胆小内向,但在危机之时又不顾一切挡在她身前,以一人身姿抵挡二人袭击,将她护了下来。
她依稀记得她曾与安安有过一次长达数年的争吵。
因为安安希望她只喜欢他一个人,只和他一个人做朋友。
那时的宋衿禾可是人见人爱,走到哪都是被人捧在手心爱不释手的漂亮乖娃娃。
宋衿禾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要求。
安安眼里便满是委屈,可怜巴巴地对她道:“可是,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啊。”
后来,她在裕襄城时,便时常抱着爱犬安安说笑着:“安安,我现在也只有你一个朋友了呢。”
这会激动过一阵的安安已是安分了下来,乖顺地待在她怀里,任由她抚弄它浓密的毛发。
今日一整日的出行令宋衿禾多有疲惫,但她却迟迟没有进屋歇息。
她借着和安安玩耍,把狗儿也拖着不让睡觉,正是害怕今日又会梦到盛从渊。
虽是平时也总梦到他,可今日他们又见面了。
不仅见了面,她还上上下下把人好生打量了一番。
从那张挑不出缺点的俊脸,到他即使有衣衫包裹,也让她觉得好似能看穿内里的身体。
宋衿禾不怕做之前那种无法避免的古怪梦境。
她害怕,她真的做梦。
然而,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宋衿禾坚持到深夜,终是抵不住困意回屋沐浴歇下。
闭眼没多时她便沉入梦乡。
朦胧的画面正该是寻常梦境该有的样子。
不会闻到气味,不会感觉到体温。
甚至她身处人声嘈杂的宴席上,也听不见周围人发出的声响。
旁人在梦中被模糊,仅有遥遥一道颀长身影清晰撞入眼中。
盛从渊立在人群中,矜贵冷峻,耀眼夺目。
众星拱月般从远处走近,令人难以忽视。
那是宋衿禾初见他时的情景,她隔着人群,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鹤立鸡群的男人。
可她此时却不似当时一般默默移开了视线,竟是当即从坐席上起身,朝着远处的男人大步走去。
盛从渊似有察觉,转头向她看了过来。
他愣了一下,不进不退,立在原地,直到她来到跟前。
盛从渊很快从怔然中回神,对她莞尔一笑:“宋姑娘,之前送你的画可还喜欢?”
宋衿禾娇羞一瞬,轻轻地点了点头:“谢谢,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那是我特意为你挑选的。”
宋衿禾又欣喜地抬眸,一张俏丽的脸蛋染着浅淡的红晕,开口却是异常直接:“那你还能继续送我礼物吗?”
盛从渊讶异于她的直白,但也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你想要什么?”
“我想……”宋衿禾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红润更甚,却是一本正经道:“你,能不能,把衣服脱了给我看看?”
周围霎时沉寂一片。
梦境好似已经开始逐渐崩塌。
宋衿禾潜意识慌乱地开始挣扎,想要脱离。
但下一瞬,她的手背忽的被一只宽厚热烫的大掌覆盖,大掌牵引她往他衣襟处探去:“想看,便自己来脱吧。”
“啊!!!”
惊叫声划破清晨,宋衿禾赫然从睡梦中惊醒。
门前守候的丫鬟被吓了一跳,当即出声:“小姐,您怎么了?”
“不许进来!”
宋衿禾坐在床榻上连连喘气,脸上红润好似是从梦中带出来的一般,面上却满是愠怒。
那是梦。
方才那些画面,绝对是梦!
不是那种真实到像撞邪了一般的梦。
而是真真切切的,因日有所思,而生出的虚假梦境。
开什么玩笑!
他的身子很诱人吗?!
她凭什么要脱他衣服!
思绪中断,宋衿禾慌乱撇去这个没有坚决否认的想法,转而开始怨愤男人梦里与事实违背的话语。
他哪有将那幅画送她作为礼物。
他分明一分不少地收了她的银两,怎可在她的梦中如此不要脸地揽了这份差事。
可是更不要脸的是她自己。
得寸进尺,主动提出。
宋衿禾双手捂脸,羞愤交加地埋在掌心中发出呜咽声。
许久后。
屋内传来宋衿禾咬牙切齿的声音:“备马车,我今日要去云台山。”
5. 005
第5章
宋衿禾今日冲动上山的决定,大多源于她的恼羞成怒。
年底她便要与祝明轩完婚了,她本是将为人妻的女子,却三天两头梦见别的男子,甚是那种羞人的梦境,简直成何体统。
梦境她无法控制,可清醒的思绪明摆着她并未对盛从渊有任何旖念。
所以,她就是撞邪了!
云台山上的寺庙位于山上南峰山巅,车程不短,路面也稍有崎岖。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上山,花了一个多时辰时间才抵达目的地。
颠簸的路途令宋衿禾娇贵的身子多有不适,下马车时便是沉着一张脸,显然不悦。
论令她辛苦奔波身心受罪的罪魁祸首,自是频繁入梦的盛从渊。
宋衿禾与他并无过节,却已是将他在心头重重记恨了一笔。
道观宁静,庄严宏伟。
朱红圆柱立起的高大牌坊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云台观三字,听闻是当年先帝为其提的字。
明秋低声禀报:“小姐,道长在灵清殿内,奴婢已经打点过了。”
宋衿禾微微颔首:“你们在此候着吧。”
说罢,她迈步朝道观内走了去。
道观前院一棵粗壮的参天大树映入眸中,树上红绸随风飘扬,坠着木牌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便是云台观远近闻名的姻缘树,据说格外灵验。
云台观一年到头都香火旺盛,来此祈福算卦之人自是不少。
宋衿禾驱邪心切,没有多做停留直往灵清殿去。
绕过前院几座殿堂,再往里便见道长已在殿内等候。
“施主请坐,可与贫道讲讲近来烦心事。”
真正落座将要诉求时,宋衿禾才开始感到几分紧张的气氛。
若要向旁人说起此事,连她自己都会觉得荒谬离谱。
可此时话到嘴边,她心下又隐隐生出些许不详的预感。
好似自己身上当真发生了寻常人无法理解的怪事。
沉默片刻,宋衿禾缓缓开口:“我近来总是在做奇怪的梦。”
*
一炷香时间后,宋衿禾拿着道长给她的一沓符纸将信将疑地走出了灵清殿。
符纸泛黄,符文龙飞凤舞。
每晚在枕下放一张符纸,便能避免诡异梦境侵入。
就这么简单?
宋衿禾有些不相信,但又不得不照办尝试一番。
她是当真不想再做那些梦了。
宋衿禾缓步向外走着,打量过手中符纸后,便将其一并收进了袖口。
再一抬头,红仙殿前,一名姑娘面带春色拿着红绸和木牌从里走了出来。
宋衿禾方才诉说梦境时的心情不由又浮上心头。
说起盛从渊,她是又羞又气。
说起祝明轩,便不可避免有些心虚和迟疑。
宋衿禾与祝明轩的婚事是由宋宁做主定下的。
那时宋衿禾满心满眼都是盼着能有机会回到京城。
可宋宁这头抽不开身,更不可能让宋衿禾独自一人长途跋涉回京。
正巧,祝明轩在那时同家人前往京城也路经此处。
或许祝家是早有此意,也或许当真只是碰巧路过。
宋衿禾并不在乎,她只知自己若是点头同意了与祝明轩的婚事,她便能随祝家一同回京了。
于宋衿禾而言,祝明轩是自小伴她长大青梅竹马的表哥,祝家也是知根知底的表亲。
他们之间没有惊天动地刻骨铭心的感情,但也细水长流水到渠成。
宋衿禾从没设想过自己将来会与怎样的男子成为夫妻,但她本也已经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
无论是家中父母数十年如一日的恩爱,还是大哥大嫂之间共患难共进退的相互陪伴,都令她心生艳羡。
所以当这桩婚事摆在她面前时,她便觉得,和祝明轩这样的男子成婚似乎就是合情合理的。
祝明轩算不得极为优越出挑的男子,但胜在温顺稳重。
宋衿禾作为宋家宠爱的幺女,家底丰实,应有尽有。
她惯来需得人宠着哄着的骄纵性子,令她也并不稀罕寻一名多么惊为天人的高贵男子。
所以祝明轩这般脾性温润,打小便哄惯了她的男子,正是作为她丈夫的不错人选。
况且,有了这桩婚事,宋衿禾才能顺利回到京城。
裕襄城那个地方她早已待够了,能够借此回家,她又怎会拒绝。
不过婚事定下,她却频频臆想祝明轩的恶行,又频频梦见别的男子。
这自不是好兆头,也叫人心下难安。
宋衿禾犹豫一瞬,便转了步调往红仙殿内去。
不同于灵清殿的冷清肃静,红仙殿内热闹许多。
一排开来的蒲团有三两人虔诚跪拜,签筒摇晃发出轻响。
香火袅袅,左侧有小道士为前来祈求的善男信女发放红绸和木牌。
宋衿禾内心并不觉得在道观内的姻缘树上挂上一根红绸一块木牌,就能求得与心中所想之人长相厮守。
若那人已有家室?
若那人心中另有他人?
若多人祈求同一人?
诸多可能,怎是一根红绸一块木牌就能左右结果的。
但信其有不信则无,大多是个心里寄托罢了。
宋衿禾心下轻嘲自己分明不信还走了进来,且已是板直端正地跪在了蒲团上。
她双手合十,明眸紧闭,心下暗念:那便求我与祝明轩姻缘顺遂,百年好合。
虔诚叩首三次后,宋衿禾取过一旁的签筒开始摇晃。
签筒唰唰声响,一支木签掉落在地。
白皙指尖捻起,指腹移开底部,赫然一道黑字映入眸中。
——大凶。
宋衿禾一惊,吓得手上力道一松,木签再次掉落在地,却是签面向上,仍旧能够看到大凶二字。
木签上签文晦涩,除了大凶二字,其余需得向道观道士求解。
可已是大凶,还有何可解。
无论何解,必然不是好事。
宋衿禾缓神一瞬,木着脸色将木签捡起放回了签筒里。
发放红绸和木牌的小道士例行提醒:“施主可执签前往偏殿解签,就在主殿左侧。”
说完这话,小道士才发现宋衿禾手上并无木签。
他问:“施主还未求签?”
宋衿禾摇了摇头:“我只需红绸和木牌即可。”
不过是走个过场,求个心理安慰,大凶之签,不要也罢。
小道士不再多言,将木牌和红绸递给了宋衿禾。
宋衿禾走出红仙殿,遥遥看见有几人在姻缘树下探着身子往树枝上挂上祈愿。
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红绸和木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后,直往姻缘树而去。
姻缘树下,宋衿禾用笔在木牌上写下了她和祝明轩的名字。
她字迹娟秀,整洁漂亮,两个名字并排而列,好似这样就能将无形的红线紧紧缠绕二人。
先前从红仙殿出来的几人已陆续将自己的祈愿挂好离开了姻缘树下。
此时姻缘树下仅有宋衿禾一人。
她抬头看向茂盛繁密的参天大树。
因着存在时间已久,几百年来祈愿无数,低处几乎已没有空余之地。
宋衿禾视线环视一周,索性撩起裙摆,身姿轻敏地跨上了围在树外的石台上。
窜高的位置令她能够够到更高的枝头。
她一手举着自己的红绸,一手探出最远的距离去够那根还有空位的树枝。
宋衿禾踮着脚尖,拉长身形,距离够到树枝仅有一指距离。
她抿着唇,忽的使劲,轻轻一跃。
树枝被抓住,周围树梢晃动发出沙沙声响混杂着其余木牌碰撞。
这个姿势对于宋衿禾仍是有些勉强。
她极力稳住身形,手上动作迅速地捆绑红绸。
宋衿禾没注意到自己已是站到了石台边缘。
身形摇摇欲坠,树枝也在她的拉扯下晃得越来越厉害。
就差一点。
突然刺啦一声——
宋衿禾惊慌瞪大眼,眼睁睁看着自己刚绑好的红绸不慎勾住树枝上尖锐的凸起。
红绸撕扯断裂,拉拽力道失了支撑,连带着她自己都身体失衡,无法控制地向后仰倒而去。
“啊——”失控的惊叫声伴随着耳边风声呼啸。
宋衿禾眼前光景一晃。
随着一道碰撞的闷声。
后背骤然贴上一具热烫身躯,一只铁臂有力地环住腰身,没有收敛的力道箍得腰肢传来痛感。
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顷刻间稳稳的接住了她,也包围了她。
思绪骤然空白,眼前却出现了神色明显慌乱的盛从渊。
宋衿禾一愣,耳边似能听见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另一个近在咫尺的胸膛发出的心脏剧烈跳动声。
她下意识张嘴,还没出声,先有盛从渊急切的沉声打断:“你没事吧?”
宋衿禾浑身一震霎时回神,顾不上没有消散的惊慌,忙从盛从渊怀里逃离。
退得太急,离了盛从渊的支撑,她险些没能站稳。
身形晃动之时,盛从渊下意识有抬手护住的动作。
直至她迅速稳住,站稳脚跟,那双虚抬在半空的手才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宋衿禾人是站稳了,脑子里还一团乱麻。
腰间微微的痛感和后背来不及散开的热意不断提醒她方才跌进了盛从渊怀里的事实。
冲破虚无梦境,真实的温度,结实的身躯,还有那双和她腰肢相触的大掌。
救命!
怎会如此冤家路窄!
在这儿也能碰见他!
当然,只是宋衿禾单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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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冤家。
明面上,盛从渊可并未与她有任何过节。
所以宋衿禾只得咬了咬牙,不情不愿道:“好巧盛公子,方才多谢你了,我没事。”
盛从渊敛目,视线落到宋衿禾手里紧拽的半根红绸上。
红绸坠着的木牌旋转晃动,两个并排的名字在他眸底一晃而过,刺得人眼眸生疼。
盛从渊艰涩动唇,嗓音渐冷:“来求姻缘?”
宋衿禾指尖微动,下意识也侧头看了眼手中破损的祈愿,心情一时间更烦闷了。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眉心也不禁蹙起。
毫无信仰之人也不可避免被好似巧合却接连不顺的预兆所影响心情。
古怪的梦,大凶的签,还有未能挂上的祈愿。
每件事分开来看似乎并无联系,也可只是无谓的偶然。
但偏偏全都堆到了一起,让人难以忽视。
“但它坏了。”盛从渊的声音划破沉思,突兀传入耳中,好生冒昧。
宋衿禾从怪异中抽回思绪,不解地看向盛从渊。
他眸色深沉,面上淡色显得好似别有深意,又好似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们之间,是她单方面的冤家,也是她单方面的某种熟悉。
但明面上,她和盛从渊可没有熟稔到谈论如此话题的程度。
宋衿禾敷衍地又“嗯”了一声,无心与他过多交谈,便再次向他道谢:“多谢盛公子方才的相救,那便不耽搁你进观祈福了,我先告辞了。”
盛从渊面色一沉,袖口下的手掌不自觉握紧成拳,自是明显感觉到她对他避之不及的冷淡。
可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既是忘记他了,也是疏离得当地回避外男。
两相加之,像一颗巨石砸中他的心脏,又坠着他不断下沉。
盛从渊沉默地看着宋衿禾转身离去,映在他眸中纤瘦身形渐行渐远。
好似他们之间的缘分,从他错过与她的约定那一刻起,就在逐渐流逝,直至彻底消散。
本就该是这样的。
她已是与人定下婚事,他别无它法。
即使坦明身份,即使解除当年的误会。
也改变不了她即将嫁给别人的事实。
只差一点。
就像方才宋衿禾只差一点就挂上了她和祝明轩的木牌。
他也只差一点,就能赶在她定下婚事之前与她重逢。
盛从渊自来到京城后这五年一直在寻找宋衿禾的下落。
起初盛从渊人脉有限,也不得肆意张扬打探一位闺中少女。
后才知晓,因宋宁远派裕襄城一事多有隐秘,而宋衿禾也正好在他来到京城那一年,随宋宁一同离京了。
难怪他一直不得她的消息。
自打探到宋衿禾的消息,他每日仅睡一两个时辰,拼了命似的要将手头事务了结,而后尽快启程赶往裕襄城。
随后便是突如其来的重逢,给了他沉重一击。
他不死心的查探,得知她定下婚事的日子,竟正好是他打听到她下落的时候。
命运弄人,明明只差一点,却是怎也来不及的。
突然,远处已缩小成一道模糊的恍影忽的停住脚步。
盛从渊神色晦暗不明地眯起眼来。
他看见她在堆积的香灰前抬手,毫不犹豫地扔掉了那块被破损红绸坠着的木牌。
即使没有清晰看见,他也能想象出那块写有她和别人名字的木牌沉入了乌黑的香灰中。
糊花上面的字迹,淹没它存在过的痕迹。
横刀夺爱如何?
盛从渊心下陡然生出阴暗卑劣的想法,且似抑制不住的潮涌一般,铺天盖地蔓延他的胸腔。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眸中早已捕捉不到那道离他远去的身影。
许久后。
盛从渊忽的转身走进道观,走进那间仍旧热闹的红仙殿。
殿内无人知晓,跪拜在蒲团前的男子正在祈愿有违道德的心愿。
他也心虚地自欺欺人,没有摇动签筒求一支或许不被上天允许的签运。
递给他红绸和木牌的小道士还友好地祝愿他:“望施主心想事成。”
盛从渊手持红绸朝姻缘树走去。
他面无波澜抬首阔步的模样,全然不似将做一件见不得人的卑劣之事。
他长腿一跨,轻松登上宋衿禾方才在石台上站立过的位置。
被她极力拉扯过的那根树枝早已归于平息不再晃动。
盛从渊借着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将那根树枝拉到身前。
红绸下坠着的木牌上写下的名字替换了方才没能被挂上的位置。
稳稳当当,随风飘扬。
盛从渊冷冽的神色终在眼前一抹红艳中松动。
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却是苦涩。
唇边低声好似自嘲:“万一……如愿了呢?”
6. 006
第6章
盛从渊这头内心挣扎着自欺欺人,好似要将自己坠入万丈深渊般的沉暗中。
而另一头,方才极力维持冷淡面色的宋衿禾,在坐上马车后,就霎时变了脸。
她面颊绯红,黛眉紧蹙,歪着身子就往自己腰间看。
“还说不是壮得跟头牛似的,他怎使那么大劲啊!”
素白的腰封留有明显被大力掐过的褶皱,松散开来,上衣衣摆被迅速拉扯出一角。
宋衿禾垂头一看,登时更加羞恼:“都泛红了!”
马车内传出嘀嘀咕咕的声音,引得明秋出声询问:“小姐,您说什么?”
宋衿禾一惊,慌忙扯下上衣,遮挡腰间娇嫩肌肤上明晃晃的男人手指印:“没什么,我没说话。”
明秋不疑有他,不再出声。
宋衿禾紧张过好一会后,才泄气地转头又看向自己的腰肢。
再次掀起衣摆,恼人的红印映入眼中。
她皮肤白皙,打小娇贵。
稍有磕碰,即使并不严重也会在娇嫩肌肤上留下好似骇人的痕迹。
她也知自己忽然坠落,若非盛从渊出现接住了她,那她此时便不止是腰间几根不要多时就能消散的红印了。
可会在腰间这样的地方留下拇指形状的红印,叫人瞧见了是怎也解释不清的,也令她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浮现别样画面。
她坐在他身上,无意识的动作引得他呼吸加重,也引得他失控掐紧了她的纤腰。
她喘息嗔怪:“你别掐,又要留印了。”
他却难以克制地仍旧使劲。
一手瓷白从指缝泄露,越是压抑,越是失控。
结束之时,又有温柔的吻落在她敏感的腰腹处,还有男人恬不知耻的低声:“下次,我轻一些。”
骗鬼呢!
他这话都叫她梦见过几次了!
宋衿禾梦里就没见过他温柔!
不对!
黄符在手,她不会再在梦里见到他了!
*
傍晚时分。
盛府一家三口围坐饭桌前。
盛瑶不知在思索什么,频频走神,待她回过神来,自己碗里已是堆起了小山包。
她不由转头抱怨:“你夹太多了,我吃不下的。”
厉峥温笑着,又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你最近忙着你我生辰宴之事都瘦了,多吃点。”
盛瑶不满嘟囔:“那也吃不了这么多呀。”
“先吃,实在吃不下了,剩的再给我。”
盛瑶张了张嘴,似是还想说什么。
厉峥忽的偏头,就这么当着儿子的面贴近妻子耳边不知低语了什么。
盛瑶霎时脸颊一红,还似少女时那般,几句话就叫她染上羞赧。
盛从渊似是早已习惯了自家父母一把年纪了还黏黏糊糊的样子。
他连眼睛都没抬一下,闷不做声地埋头大口吃饭。
正这时,厉峥忽的腾出些注意力,把目光落向儿子,开口问:“祈安,听闻你前两日去琉璃阁竞拍我师父的画卷了?”
那位名画师正是厉峥年少时教他作画的师父。
厉峥算不上喜欢收藏名画,但既是师父的真迹,他自也乐得收下。
只是这话一出,盛从渊吃饭的动作一顿,半晌没出声。
盛瑶故作疑惑道:“怎么了?没拍下吗?”
盛从渊生生咽下嘴里没怎么嚼过的米饭,噎得他喉间发紧胸腔发闷。
厉峥挑了挑眉,似是许久没见过儿子这般古怪反常的模样了。
但他自是敏锐,就如年轻时一眼察觉十岁的儿子初动春心时那样。
厉峥本不在意画卷,却是接连追问:“祈安,怎不说话?”
盛从渊眉心跳了跳,薄唇绷紧成一条线。
他已不是年少时被父母稍一刺探就红了脸慌了神的小毛孩了,但此时仍是不可避免因提起此事,而想起那日和宋衿禾的见面。
无论成长多少年,与她有关之事便叫他藏不住心绪。
盛从渊脸色一沉,嗓音淡冷道:“嗯,没能拍下。”
厉峥很快道:“可我听闻,最终竞得拍品之人正是你啊。”
盛从渊:“……”
知道还问,明摆着套他话。
盛从渊敛目改口:“转手就卖给别人了。”
这话一出,本就在期待下文的盛瑶倒吸一口气,凑近丈夫压低声惊叹:“他还真是卖给宋姑娘了。”
盛瑶声音很轻,但屋内仅他们三人,当下无人说话,这道低声也容易叫在坐的人听了去。
盛从渊忽的放筷起身:“爹,娘,我吃好了,你们慢用,我先回屋了。”
盛瑶脸色微变,显露说漏嘴的慌乱。
她下意识要改口挽救,却被厉峥拦了下来。
盛从渊没有多做停留,微微躬身向父母行礼后,转身便朝外走了去。
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盛瑶焦急的低声:“你拦着我干什么,还真是宋姑娘,他若真还有那个念头该如何是好,怎不叫我问清楚?”
厉峥回她:“孩子大了,应当自有决断,八字没一撇的事,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是……”
“无妨,你放心好了,他若敢胡来,我定打断他的双腿。”
盛从渊耳边蹿进父亲有意无意拔高声量说给他听的话,离去的步子一顿,眸色阴沉得骇人。
片刻后,他才重新迈步,没有往回屋的方向去,而是转而去了练武场。
练武场内。
天色已暗,声声沉闷拳声不断划破空旷场地内的沉寂。
高台上,木制假人散落一片,又是断裂好几个。
盛从渊汗水直淌,将衣衫全数浸湿,出拳力道却毫不收敛。
他擅使各类兵器,却仍旧喜欢这种最原始的赤手空拳的打斗。
消耗体力,发泄郁气。
挥拳时的暴戾和他平时沉闷冷淡的模样完全割裂开来。
盛从渊从十岁那年被父亲一眼看穿有了心仪的姑娘之后,他一直惦记着对方一事便不是秘密了。
后来他又明里暗里打探有关宋衿禾的消息,更拼了命想在京城立足,自也叫父母知晓了那名姑娘正是宋衿禾。
不过盛瑶和厉峥并不过多干涉他的私事,少年的青涩情思也只由他自己消化。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能否博得少女青睐,只全看他自己本事了。
却没曾想,他们在知晓盛从渊终是打探到宋衿禾的下落,要一路找寻去时,又得知了宋家千金和祝家公子定下婚约之事。
缘分已然错过,岂有强取豪夺之理。
不必厉峥放话将打断他的双腿,盛从渊自己也没办法做出如此违背道德之事。
阴暗卑劣的心思止不住,他却无法当真去坏宋衿禾的名声,去阻断她的姻缘。
砰——
又是一声脆响,最后一个假人应声倒地。
盛从渊胸膛上下起伏地喘息着,汗珠顺着他的脸庞颗颗滑落。
体力大量消耗后,令他血脉偾张,肌肉充血。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一地假人,似一头紧锁猎物的雄狮,思绪却在飘远。
十年压抑,他早该习惯这等把心思沉于深处的掩藏。
不过是未来数十年,他无法再做将她拥入怀中的梦罢了。
该放下了,不是吗?
她对他已是避之不及,若再紧逼,只怕以后连见面点头问候的机会也没有了。
*
当晚。
宋衿禾鬼鬼祟祟挥退了本该伺候她沐浴的丫鬟。
衣衫褪去,显露少女凹凸有致的婀娜身形。
腰间的红印浅淡些许,瞧着明日应是能完全消散了去。
但显然是男子才有的宽大指印又令她每多看一眼,脸色就更羞恼几分。
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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衿禾别过视线,心下再次暗斥,他当真牛一样的有劲,也不知梦里的自己是承住他的索求无度的。
独自沐浴后,宋衿禾郑重地拿出从云台观求来的符纸。
有用无用,死马当作活马医。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朝月拜了一下,而后将符纸放置枕头下,这便上榻阖上了眼。
宋衿禾是当真不失眠的。
她向来睡眠极好,即使是如今入睡就可能有令她百般抗拒的梦境来袭,也挡不住她迅速沉入深睡中。
果不其然,宋衿禾闭眼没多久便入了梦。
当察觉自己思绪明了,眼前一切真实清晰时,她竟还微微松了口气。
因着白日见过了盛从渊,即使枕下符纸无用,她没有因日有所思就夜有所梦,只是生了古怪梦境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没曾想,今夜她梦见的不是盛从渊。
而是祝明轩。
祝明轩在宋衿禾梦中多次出现时,是她刚与他定下婚事,启程返京那段时日。
那时她总梦到记忆中温润如玉的表哥面目狰狞,似要对她施暴,又似攒着什么阴谋诡计。
不过宋衿禾当时并未把这些异样放在心上,只当是自己在奔波的路途中吃不好睡不好所致。
回到京城后,宋衿禾便再找不出这等理由,也逐渐开始梦到别的东西。
祝明轩总与一名女子私会。
起先他只是与女子见面交谈,虽有若有似无的亲昵让人瞧着不适,但也抓不住确切把柄断定他朝三暮四。
后来,梦境里的画面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耳鬓厮磨,水乳.交融。
宋衿禾以一个不该出现在屋中的虚空视角,清晰看到那两人在床榻上翻云覆雨。
今夜,宋衿禾再在梦中见到祝明轩,且如此前一样,以一个并不存在的视角,想必又要见到那般画面了。
梦境外,榻上的少女明眸紧闭,黛眉蹙起,一副抗拒又痛苦的模样,似是遭了梦魇。
可不就是梦魇吗。
宋衿禾当真不想看见这般画面,却又根本逃不开,像是有人扼住她的脖颈,逼迫着她直面这个事实。
事实?
祝明轩与旁人有染是事实吗?
出现在梦里的事情,怎能当做事实。
即使再怎么清晰,再怎么真实,她要如何向旁人证明这是事实。
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宋衿禾思绪混乱挣扎之际,却发现眼前画面中并无那名女子的身影。
她看着祝明轩轻车熟路走进陌生府邸,路上的下人对他恭敬熟悉,没有拦住他的去路,没有过多询问,就像是已经见他来过数次了。
直到祝明轩走到主院,夜色中烛光照亮庭院,周围气氛却显得冷肃。
祝明轩站立门前敲响房门。
屋内传来男子沉冷的声音:“进来。”
祝明轩推门而入,宋衿禾随着视线的前进看见了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背影。
那人没有转身,如此背对的模样不似以往梦境合乎现实的走向。
因着无人会在有人进屋后,还背着身全然没有反应。
这种感觉,有种她的脑海中幻化不出亦或是抗拒出现这名男子的真实面貌,所以只能以这般形式展现在她面前似的。
很快,那人背身开口:“事情办得如何了?”
祝明轩对此人很是恭敬,微微躬身,道:“一切按计划进行,很顺利。”
那人颔首:“很好,那么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祝明轩抬眸之时,眸底沉色令宋衿禾感到陌生。
还不待她思索何为下一步,那人已又快声开口:“距离婚期不到七日了,此事需得尽快,你打算何时将她送来?”
宋衿禾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祝明轩唇角一扬,迫不及待道:“那是自然,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明日如何,待您享用之后,我便趁机与她退婚。”
7. 007
第7章
梦中惊醒,宋衿禾躺在床榻上瞪大眼,遍体生寒。
享用……
退婚……
宋衿禾猛地坐起身来,面上满是怒色。
即使那只是个梦,即使并未当真发生这种事。
可祝明轩那番话仍是令宋衿禾火冒三丈。
那个男人是何人,祝明轩又在打什么龌龊的主意。
他居然说等这一日已是等了许久了!
当初祝明轩向宋宁提出想要求娶宋衿禾为妻时可全然不是这副嘴脸。
宋衿禾没曾想过自己与祝明轩合适与否,也不明白她与祝明轩的熟稔算不算男女之情。
但祝明轩不是别人,祝明轩是她的表哥,她与他相识已有十多年之久了。
宋宁询问宋衿禾想法时,宋衿禾没有太过犹豫。
她不讨厌祝明轩,也想要借此回京。
和祝明轩成婚不是为难之事,他若能待她好,她也愿意选择他成为自己的丈夫。
应下此事后,宋衿禾便随祝家一行人启程回京。
一路上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和以往也没有太大变化。
祝明轩仍如少时一般待她温柔体贴,甚在年岁增长后,更加成熟稳重,俨然会是一个好丈夫。
至此,宋衿禾便将回京路上梦到的那些古怪梦境抛之脑后,还稍对祝明轩有些愧疚,与他见面时还多少收敛了些自己的脾气。
不过久未归京的欣喜,令宋衿禾在抵达京城后暂且没了心思对祝明轩上心。
若祝明轩主动邀约时她心情不错,她便应他的约,随他在外相见一次。
若祝明轩未曾出现,宋衿禾也少有主动想起他,更莫说主动邀约了去。
并且,宋衿禾在即使在还没有梦到过盛从渊之前,也曾胡思乱想过。
虽是定婚,但若在此期间祝明轩有何不妥,她也大可让父母做主将这桩婚事退了去,怎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可这个梦表明着,她直到婚期将近也并未向祝明轩提出退婚,反倒是祝明轩存了卑劣之心,要陷害于她。
宋衿禾无法想象自己若当真在婚期将近时,被祝明轩如此摆弄一道后再被退婚,她将被置于怎样的境地。
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会发生的?
此前没头没尾的梦境再怎么频繁出现,宋衿禾也无法完全把它当做真实来看。
可昨夜梦中如此可怖的阴谋,令她无法再将此事只当做一个莫须有的梦境,却又想不明白缘由找寻不到佐证此事的证据。
没有发生之事,要如何证明?
宋衿禾后背阵阵发凉,心跳逐渐乱了节拍。
她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做这种奇怪的梦,便是应下与祝明轩定婚的那一日。
如今想来,这些梦好似在向她讲述一个故事,又好似在警醒她在一切还未发生前看清现实。
若梦境为真实,她自不可能再让自己陷入困境。
若为虚假,心中生了隔阂,自也无法再和睦如初了。
有限的线索没能让宋衿禾思绪清晰。
但她知晓,无论如何,她与祝明轩这桩婚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而宋衿禾心下也隐隐开始相信,这些事情或许真是未来真实会发生的事。
即使做梦梦到的画面十分荒诞离谱,但她接连做这样古怪的梦,绝不是毫无缘由的。
*
宋衿禾刚在屋中被丫鬟伺候着梳妆完毕,就听见自己院外传来了声响。
她侧头问:“谁来了?”
明秋应声赶往门前查看:“小姐,是二少爷来院中了。”
很快,屋内便听见宋骁在院子里逗弄安安的声音。
宋衿禾眉头一蹙,倒不是烦宋骁来找她,而是心下仍在为昨日的梦境而烦闷。
房门打开,宋骁闻声转头看来:“嗬,我还以为要等你好一会呢,竟是这么早便起身了?”
话语间,本是安稳待在宋骁掌下任由抚弄的安安霎时溜走,四腿奔驰着就朝宋衿禾冲了过来。
宋衿禾蹲身接了个满怀,抱起安安才道:“今日醒得早,你来找我干什么?”
平时宋衿禾是要多赖会床的,可昨晚的梦将她惊醒,哪还能再睡得着。
宋骁嬉皮笑脸道:“没事就不能来小妹院子里坐坐了吗?”
“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就说。”
宋骁摸了摸鼻头,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拉着宋衿禾在石桌前坐下,便开门见山道:“小妹,今日你帮我一回,算我欠你的,之后你若需要我帮忙,我便任你差遣一回,如何?”
宋衿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不帮你,你不也任我差遣,且不止一回。”
宋骁:“……”
“什么事让你一大早找来,要帮什么?”
宋骁又露了笑:“嘿嘿,我就知道小妹最好了。”
他顿了一下,开口时下意识就收了笑:“今日大哥要回家用膳。”
宋衿禾闻言愣了一下。
宋宁是上半月回到京城的。
原本他近几年都无返京的打算,所以宋衿禾才在去年应了和祝明轩的婚事,先一步回了京。
没曾想不过短短数月,朝中动荡,宋宁也被皇上急召回京。
如今想来,早知如此她便该再多等几月,也犯不着招上祝明轩这么个祸害了。
宋骁不知宋衿禾心中思绪,很快继续道:“可是我今日本是要去木坊,你不知晓,那个盛家的少爷竟又订了一大批假人,且要得急,我师父说木坊忙不过来,让我去帮忙,师父有令,我岂能不从,可大哥回家,我就不便找借口出门了,大哥一个眼神就能给我吓哆嗦,若是我寻的借口被看穿了我可就完了。”
宋衿禾在想。
依据梦境的指引,她便该尽快与祝明轩解除婚约。
可是她没有证据,也寻不到合适的缘由。
莫名提出退婚,只怕无论是宋宁还是宋擎苍,大抵都不会同意此事。
但这也正是证明这些梦是真实的关键点。
若这些事当真是之后会发生的,如今怎也会叫她寻得些蛛丝马迹的。
“小妹?小妹?”宋骁连声呼唤,“你帮帮我啊!”
宋衿禾蓦地回神,方才压根就没注意听他在说什么:“你说什么?”
宋骁嘴角一撇,快声重复:“盛家那位少爷!盛从渊,又订了一批假人!”
宋衿禾:“……”
让他重复,他只提盛从渊算什么事。
不过宋衿禾也回想起宋骁方才说的那番话。
她不禁腹诽,难怪他身子那么壮,这才过了多久,上次那么多假人又被他给全练废了,他莫不是成天到晚都在折腾那些假人。
折腾假人也好,总好过夜里来梦中折腾她。
宋衿禾短暂沉默的片刻间,宋骁又急切地追问起来:“小妹,我的好小妹,你帮不帮我啊?”
“你想我如何帮?”
“待会用过午膳,你便说想带安安出门转转,我作为你的跟班,自然得随行保驾护航,这不就得了?”
*
既是应了宋骁的求助,宋衿禾便也打算趁此机会将祝明轩邀约出来打探一番。
她并不愚钝,以往也只是不上心。
如今确切观察一番,或许轻而易举就能抓住端倪了。
饭后,宋衿禾按计划行事,十分顺利地便带着安安和宋骁一同出了府,却得到下人来报,今日祝府不见祝明轩的身影。
宋衿禾心下疑虑更加加深,一时间心下猜测颇多。
宋骁乘着宋衿禾的马车前往木坊,一路上还对方才的饭席心有余悸:“还好今日没人谈我的事,不然大哥在这,我真怕我还在木坊做工一事被大哥一眼看穿,真是吓死我了。”
宋衿禾斜了他一眼:“你那破事谁稀罕提啊,说来说去都那样。”
“你还别说,虽是破事,他们可从未松过口,现在是因你婚事为大,自也没功夫搭理我了。”
提及宋衿禾已不想继续的婚事,她脸色便难看了几分。
宋衿禾动了动唇,忍不住道出方才在饭桌上未曾表露的情绪:“二哥,你说我若想与祝明轩退婚,爹娘大哥能同意吗?”
“当然……”宋骁话音一顿,惊愣地瞪大眼,“退婚?你想与祝明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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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为何?”
宋衿禾撇了撇嘴:“没有为何,就是不想与他成婚了。”
宋骁难掩压抑地张嘴又闭紧,好半晌才又开口:“你别想一出是一出,婚姻乃大事,岂可儿戏。”
宋衿禾黛眉紧蹙,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正因她还拿不出证据,说不出缘由,所以连头脑简单的宋骁都觉得是她在胡言乱语,便更莫说父母与大哥了。
谈话间,马车已是抵达木坊。
宋衿禾这便赶人:“下去,我只等你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你若不走,我便自己回家了。”
“走走走,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回家,两个时辰,我一定走。”
临走前,宋骁又忽的停住身形,回头朝宋衿禾道:“但是小妹,若你当真不想嫁给祝明轩,哥相信一定有你的原因,这事我做不了主,但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宋衿禾一愣,眸光有些颤动。
她默了一瞬,敛目低声道:“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宋骁咧嘴一笑,躬身下了马车。
*
宋衿禾乘着马车去了城东河岸边的一片宽广之地。
此处临河,岸边是一片经人专门搭理修整过的草坪,再往里,是自然生长的树林。
因着稍有偏僻,所以此处并未将树林推平修建屋宅,只做自然风光,供河对岸的酒楼雅间赏景用。
宋衿禾回京后带安安来玩过两次。
宽阔的草坪可以让它肆意打滚,没什么人来往,便不必担心安安吓着旁人,亦或是旁人吓着安安。
今日正巧要等宋骁两个时辰。
下了马车,宋衿禾便温笑着告诉安安:“今日,你就撒开欢儿玩吧。”
说是撒开欢儿玩,竟没曾想它还真撒开了欢儿。
随行的下人候在河岸边。
宋衿禾提着裙摆一路追着安安往草坪中央蹦跶了去。
安安喜欢这片草地,兴奋得一刻都停不下来,叫追赶身后的宋衿禾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
“等等,安安,你等等!”宋衿禾喘着气唤它,却不得回应。
早知就该带两个人跟着她了,让下人帮她溜安安玩,也不至于令她这般辛苦。
宋衿禾站住脚步,回头往河岸边看去一眼。
不知不觉,她竟和安安走了这么远。
河岸边的马车缩小成一团模糊的影子,马车周围围着的几名下人更是看不清了。
宋衿禾叹息一瞬,心下暗自决定下次再来,她定带人来溜了。
再一转头,她赫然瞪大眼,竟不见了安安的踪影。
“安安!安安!”宋衿禾大声呼唤着它的名字。
没有响应,甚至听不见小狗跑在草地上的沙沙声响。
宋衿禾一阵心慌,下意识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树林。
她几乎没做多想,在平坦的草坪见不到小狗的身影,它只能是跑进树林里去了。
“安安!安安!”宋衿禾跑进树林,一边喊一边四处张望。
忽的一抹晃动的白色身影闪过绿意盎然的树林。
繁乱树干遮挡下,那抹白又很快消散。
宋衿禾眼神一定,忙朝着那个方向奔去,嘴里呼喊声音更大了几分:“安安!”
午后暖阳热烈地穿透繁枝茂叶,落下光束点点。
宋衿禾一路慌忙奔来,穿过树林遮挡,视线中竟出现了盛从渊的身影。
他长腿交错坐在树下,闻声也错愣抬头,安安正被他抱在怀里。
盛从渊身上黑衣缎料和乌黑发丝皆被笼上一层柔光,莫名消散他身上沉冷肃杀之气。
白毛小狗温顺地窝在他怀里,罕见的没有怕生。
小狗本就小巧的身形,在他面前显得更加袖珍,还不及他半臂大小。
宋衿禾惊愣抬眼,一眼撞进盛从渊深黑的眼眸中。
那双圆润的大眼像被主人唤了名的狗似的,此时亮灿又欣喜,和怀中小狗齐齐看着她,嗓音轻颤:“你……唤我什么?”
“我唤的是它。”宋衿禾抬起的手指从盛从渊脸上下移到他怀里,直直指向小狗,“我的狗,叫安安。”
8. 008
第8章
气氛陡然凝滞。
宋衿禾手指微僵,意识到自己略有失礼,忙又收回手指,却见盛从渊方才还湛亮的眸子竟霎时黯淡了下去。
还来不及多看,那双漂亮的眼眸便敛下一瞬。
再抬眼,已恢复如常。
宋衿禾狐疑地看着坐在地上盛从渊,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怎又遇见盛从渊了,还是在这种偏僻之地!
一个荒唐的想法陡然浮上心头。
他莫不是,在跟踪她!
一阵窸窸窣窣声响,盛从渊抱着怀中小狗从树干下站起身来。
“上上次我前去琉璃阁是为我父亲生辰挑选生辰贺礼,上次我去云台山是为我母亲求一枚安康符,她最近身子有些不舒服,今日在此,是因……”
盛从渊话语一顿,令人有种暂且没编出缘由的生硬感。
但他很快又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宋衿禾连忙出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盛公子不必向我解释。”
虽然她就是那个意思,但还未质疑就被人看穿,难免有些尴尬。
此话一出,气氛又凝滞住了。
仅有盛从渊怀里的小狗疑惑不解地来回看着两人,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是不希望他们之间气氛这样古怪。
宋衿禾这才回神,不由开口:“盛公子,请把我的狗还给我吧。”
“它叫安安?”
宋衿禾伸手接过小狗,微微颔首:“嗯。”
原本她和盛从渊应当是陌生到即使在盛夫人生辰宴上见过一面,此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关系。
但又接连巧合碰见,自不可避免产生交集。
巧合实在太巧合。
可盛从渊刚才的解释又让人无从挑刺。
宋衿禾抱稳安安后不着痕迹地抬眸偷看了盛从渊一眼。
他半边侧颜笼罩在光束下,半边又沉入阴影中,勾勒出面部轮廓棱角分明。
宋衿禾不得不承认,做过有关他的那种梦后,怎也不可能见了他跟没事人一样,完全不受影响。
但影响也就仅此而已了。
眼下气氛正尴尬,她也不知要再说什么好,顶多便是道谢后离去。
怀中小狗又是呜咽一声打断了宋衿禾的思绪。
于是话头便被盛从渊抢了先:“小狗找到主人就好,我正巧也要离去了,那便先告辞了。”
说罢,他没有多做停留,甚至没有再多看宋衿禾一眼。
犹如此前宋衿禾每次告辞时一样,微微敛目,转身便迈步离去了。
只是盛从渊临走前的话语在宋衿禾耳边回转一阵,令她莫名听出几分奇怪的语气。
他怎好像有些羡慕似的。
羡慕什么?
羡慕小狗找到主人吗?
盛从渊身高腿长,大步迈开,不过转眼间身影就消失在了宋衿禾的视野中。
宋衿禾收回思绪,这才低头开始数落乱跑的小狗:“安安,你怎可自己跑进树林里,这太危险了,若是方才我没能找到你怎么办?”
小狗不知听懂了没有,只好似玩累了一般,懒洋洋地窝在宋衿禾怀里不吭声。
宋衿禾无奈叹息一瞬,脾气再大也没法和狗撒气,只暗暗决定,待会见了宋骁,拿宋骁开刀便是。
如此想着,宋衿禾抱着安安迈步要走。
一脚踩下,脚下古怪的触感令她步子一顿,不由垂头看去。
绣花鞋挪开,露出脚下被她踩入泥土里的玉佩一角。
白玉通透,玉纹精细。
沾着泥土也不难看出其昂贵价值。
宋衿禾弯身将玉佩从泥土里捞出来,只见镂空圆形玉佩正中,赫然显露字迹张扬的一个“安”字。
宋衿禾呼吸一窒,忽的想起。
盛从渊,表字祈安。
这枚玉佩是盛从渊方才掉落在此的。
结合某些阴差阳错的意外,宋衿禾白皙的脸蛋不自觉泛起红热。
祈安。
安安。
难怪他方才一副被主人唤了名字的狗一样,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一个毫无根据,莫名其妙的想法又生在宋衿禾心头。
难不成……
盛从渊喜欢她?
*
回程的马车上,宋骁因宋衿禾一路上都若有所思而逃过一劫,没被当成出气筒。
宋衿禾生了那个想法后,便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她不是未被男子倾慕过。
相反,自小到大她从不缺异性的示好。
从她懵懵懂懂,压根不明男女情思时,便有年长几岁的男孩哄着问她:“衿禾长大后可否愿意做我的新娘?”
再到年岁渐长,不论是在京城亦或是在裕襄城,身边向她示好的男子也从未断绝过。
所以,盛从渊的喜欢,只是让她略微怔然。
毕竟他那副严肃禁欲,冷厉古板的样子,就像根不会对任何人动心的粗壮木头。
且这也只是她的猜测。
但若当真如此,她接连的古怪梦境似乎便能连成一条完整的线了。
因祝明轩阴狠恶毒的算计,她在婚期将近时被他当做攀附权势的工具,而后身败名裂惨遭退婚。
一直倾慕她的盛从渊借机提亲,所以最后与她成婚的人便成了盛从渊。
宋衿禾:“……”
不对不对。
若她身上当真发生了如此可怖之事,只怕是身心俱碎,再无安宁可言,哪还有心思与人成婚。
还有盛从渊。
待她被人退婚,名声败坏后,还愿娶她为妻。
他是没脑子的冤大头吗?
“小妹?”
突然的呼唤声吓了宋衿禾一跳。
她肩膀一抖,反倒把宋骁吓了一跳:“你干什么,我唤你几声你都不搭理我。”
思绪受阻,逻辑不通。
宋衿禾愤然瞪了宋骁一眼,最后到底还是拿他当了出气筒,没事找事地说了他一路。
*
少女闺房。
珠帘轻晃。
宋衿禾一身轻薄寝衣躺在床榻上没有盖被。
她手里拿着白日捡到的玉佩来回端详,除了玉佩中央行云流水的一个“安”字,并不能从中再看出更多别的线索。
事已至此,即使她无法解释自己身上为何会出现这等离奇之事,也不得不将重视起那些古怪的梦境。
宋衿禾蓦地收起玉佩,又快速从枕头下翻出此前求得的黄符,一把揉成团扔到了床外的桌面上。
她盖好被褥闭上眼,枕下的位置已被玉佩替换。
宋衿禾嫣唇微动,在入睡前低低警告着:“再敢在我梦里做那档子事,我就砸了你的玉佩,今夜出现些有用的画面吧。”
好似祈祷,好似暗示。
明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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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梦压根不能受她控制。
岂料,这话还当真管用了。
宋衿禾入梦便见盛从渊站在她面前,且天光大亮,更不是在屋内榻上。
她霎时有些欣慰,可算不必与他翻云覆雨了。
没曾想,下一瞬。
宋衿禾蓦地抬手,毫不犹豫朝盛从渊挥去。
啪——
一声脆响,盛从渊偏过头去,脸颊上明显落下几根浅淡的红印。
这一巴掌丝毫没有收敛力道。
宋衿禾心下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却无法左右梦境的画面。
她她她,她居然给了盛从渊一巴掌。
宋衿禾不知前因后果,只知盛从渊即使不躲不闪被她打得偏了头,也仍似一座难以撼动的高山,立在她跟前,随时可以将她压制。
盛从渊侧过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微敛的眸子沉暗一片,压抑得可怕。
宋衿禾心里发怵,在梦里却攥紧了拳头,好似他再敢有任何动作,她便会对他拳脚相向。
可盛从渊那般高大一个大男人,她站在他跟前,足足矮了他一个头还要多,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盛从渊你不要脸!”宋衿禾听见自己这样骂他。
盛从渊闻声终是有了动作,缓缓转头看向他,黑眸带着令人难以承受的压迫感,眸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不退反近,步步紧逼:“为何只能是他,我不可以吗?”
饶是梦中的宋衿禾气势再足,也仍旧不自觉往后退步。
直至她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再无路可退。
明知她逃不掉,盛从渊仍是撑起一只手压在墙面挡在她身侧。
他阴沉着脸色的模样再不复平日那副沉冷板正的高门少爷模样。
因情绪激动而令人发怵,因内心痛苦挣扎而显得扭曲。
盛从渊咬牙切齿告诉她:“他就是个人渣!”
宋衿禾脸色一变,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力气和勇气,猛地抬手推向盛从渊:“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也心思不纯不是吗?!”
但这点力道压根不足以推开盛从渊,反倒令他眸中升起怒意。
盛从渊难以压抑地一手掌住宋衿禾的脖颈,粗粝指腹按在她纤细的肌肤上,霎时印开一圈绯色。
宋衿禾并未感觉到窒息,却不可避免承受他手指带来的压迫感,脖颈一周蔓延开来灼人的滚烫热意。
他指腹轻微摩挲,带起一片颤栗,比窒息的感觉还要令人难以承受。
她被盛从渊掌控在墙角,好似一只待宰的羔羊,穷途末路,无处可躲。
僵持的气氛令人感到无比压抑。
这是宋衿禾自梦到盛从渊以来,头一次生出这样的感觉。
即使是和他翻云覆雨,即使是被他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
那些画面却也仅是存在于夫妻间的亲密举动而已。
而眼下的僵持,撕破了一切缱绻,仅剩满眼的防备。
不知过了多久,盛从渊缓缓低下头来。
即使他才是此时能够掌控进退的人,却又好似卑微无力到谷底,轻而易举就会被她击碎一般。
他垂着头,手上力道渐松。
宋衿禾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只听见他声色沙哑落寞道:“我无法否认我的心思,但我永远都不可能伤害你。”
他彻底收回手,缓慢地转身背离:“别拿我跟那种人渣相提并论。”
9. 009
第9章
宋衿禾是自然从梦中苏醒过来的。
没有惊吓,没有慌乱。
她在梦里看着盛从渊收了手转了身,一步步从她身前远离,直至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宋衿禾醒来,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昨夜的梦仍旧云里雾里,叫人看不清事实。
可是她却好似当真进入了那个故事中,心脏难受得像是要碎掉了。
她为何对盛从渊怒生敌意,盛从渊又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线索太少,故事不连贯,宋衿禾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她若想证明这些梦境是真实存在的,唯有从祝明轩下手。
宋衿禾曾听母亲说过,自己出生那日,被小祝明轩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被他柔软的小手牵着,便停止了哭泣。
这样算来,她与他相识已有十八年之久。
可若非这些梦境出现,她是怎也想不到祝明轩会有那样阴暗虚伪的一面。
宋衿禾认真回想了一番梦里那名和祝明轩在一起的女子,却因自己的确离京太久,饶是觉得那人有些面熟,但也想起她究竟是谁。
宋衿禾再次让明秋替她邀约祝明轩见面,却又扑了个空。
若在以前,宋衿禾自不会对此有所在意。
毕竟她并不惦记与祝明轩见面,能见则见,不见便不再放在心上。
而她以往也不会在被祝明轩婉拒后,时隔几日再主动邀约他。
一向都是待祝明轩忙完手头事,自己便主动找了来,而她主动邀约祝明轩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宋衿禾回想起,其实自她回京这四个多月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未和祝明轩待在一起。
他们没有见面的那些日子,祝明轩背地里想做什么都能有不叫她察觉的空闲时间。
再到她长时间的毫无察觉,直至他们婚期将近,她也的确不会发现任何异样。
人一旦在心中有了疑虑,一点蛛丝马迹也可能引导心绪往猜忌的方向去。
明秋候在一旁久久不得回应,不由又出声道:“小姐,可要奴婢再去祝府传信吗?”
宋衿禾回神:“不必了,他今日既是不得闲便下次再见吧,厉大人生辰日将近,届时自会见到盛夫人,今日去一趟流光阁。”
上回宋衿禾登门取回自己遗失的耳坠,却因盛从渊的突然出现而没能好生答谢盛瑶。
再登盛府,怎也是得将礼数周全。
正好今日便去流光阁为盛瑶挑选谢礼,以做准备。
流光阁位于京城城南最繁华的地方。
二楼的雅间便是隔岸观赏那日安安走失的树林的最佳位置。
因着环境优雅,景色秀美,阁中更售有品类繁多的名贵之物,京中贵族大多喜得聚集此处。
或品茶赏景,或消遣娱乐。
宋衿禾将其余下人留在流光阁外等候,仅带着明秋随她一同入阁。
饰品架前,零零散散几名贵女正低着头挑选。
并无专门的烛火照亮的空间内,仅由金银玉石,也绽得屋子里盈光闪亮。
宋衿禾缓步往里走去,视线随意扫过一旁架上摆放的饰品。
她低声同明秋道:“好似又添了些上个月没见过的新品。”
“是啊小姐,奴婢方才也听阁内小厮道,流光阁这几日正巧上了新,小姐来得正是时候。”
宋衿禾微微颔首,注意力全然集中在逐渐吸引她兴趣的饰品架上,心下打算着,既是替盛夫人准备谢礼,也替自己买些漂亮首饰。
再往里走,正处一处转角。
窗台日光照进,打在一支纯金镶珠的发簪上,映得发簪下的木架泛起金光。
宋衿禾眼眸一亮,正欲伸手去拿。
一只与女儿家精致饰品相违和的粗粝手掌同时伸来。
宋衿禾一愣,霎时收手转头,眸光便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盛……公子。”
盛从渊面色一僵,似是也有些惊讶,但又惊讶得有些做作,显然在见了她后,无法似平时那般将神情把控得当。
他也随之收手,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好巧,宋姑娘。”
宋衿禾:“……”
巧?
是挺巧。
在琉璃阁,云台观,亦或是河对岸的树林,都意外见到了盛从渊便由了他那般解释。
哦不,他甚至没能解释得出自己出现在河对岸的树林里的缘由。
更莫说此时在流云阁里专卖女儿家饰品的北楼碰见这根大木头,似乎怎也无法用巧合来解释了吧。
宋衿禾默不作声地上下打量了盛从渊一番。
他明明面无表情,浑身上下却又透着叫她不得不多想的别样心思。
就如他在那日梦里被她控诉的那般。
心思不纯。
盛从渊眸底的不自然一闪而过,不待宋衿禾质疑,自己便先道:“我来替我母亲挑选饰品。”
“……哦。”
宋衿禾淡淡应声,面上不显,心下暗道,骗鬼呢。
宋衿禾曾听宋骁提及过盛家这位少爷的事迹。
他年少入朝,能力出众,手段果决,行事雷厉风行,出手干净利落,深得皇上赏识。
难道皇上赏识的便是他现在这等,明晃晃把“我在跟踪你”写在脸上,藏都藏不住的直愣模样吗?
宋衿禾不由又看了眼盛从渊。
他目不斜视,直直盯着木架上的发簪,好似在加深自己当真是来挑选饰品的意图。
宋衿禾见状便顺势道,“这支发簪很漂亮,盛公子若是想要送给盛夫人,这支便不错。”
此话便是让了步,不打算与他同选这支发簪了。
可话音刚落,盛从渊忽的转头:“你喜欢这支?”
宋衿禾:“……”
她再次怀疑起宋骁说过的曾办下一桩大案的盛从渊。
盛从渊潜伏多时,迂回设陷,因城府深重叫人看不穿心思,从而把人耍得团团转,神不知鬼不觉拿捏住了对方的把柄,套空了对方的话,最终一举拿下。
就这?
城府深重到让她像是拥有了读心术一般,直接读懂他黑眸里快要跳出的那句“我想送给你”。
宋衿禾移开眼,毫不留情道:“不喜欢。”
她已迈步继续朝前走了去,身后也一时没了声。
自己冷淡得太过分了吗?
宋衿禾不知怎的,莫名想起那日盛从渊在树林里落寞垂眸时的模样。
总觉身后的男人这会大抵也是这样一副神情。
宋衿禾再次走到一处转角,侧身时不着痕迹地朝那头飘去一抹视线。
视线触及盛从渊侧脸的一瞬,她便迅速收了回来。
果不其然,高大的男人微垂着头低敛眉目,视线没有聚焦低处木架上的饰品,周身都透着一股被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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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失落情绪。
宋衿禾绝不是愚钝,一些出乎她预料的事情,大抵是因她以往不曾在意也不曾关注,好比祝明轩或许与外人有染这等事。
但这会,因着盛从渊本也情绪明显的表现,和她因做梦后不由自主的关注,她想不注意到他的心思都难。
他好像当真喜欢她。
宋衿禾心跳没由来漏跳了一拍。
何时开始的,因何而喜欢?
总不能是在盛夫人的生辰宴上对她一见钟情吧。
饶是宋衿禾见多了男子对她表露喜欢之情,此时也不由有些脸热。
因为,她哪曾见过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喜欢一个已有婚约的女子。
他会不会,太疯狂了一点。
多番画面浮现脑海,活色生香,旖旎热稠,激得宋衿禾心脏怦怦直跳。
盛从渊的确疯狂,梦里的画面预示着最后他不就得偿所愿了。
可是宋衿禾确信自己根本不喜欢盛从渊这样冷硬沉闷的男人。
即使她与祝明轩解除婚约,与祝明轩决裂,也是不会和盛从渊结为夫妻的。
难道他们成婚真是因她被退婚名声败坏后,破罐子破摔,把盛从渊当冤大头了?
这种猜想让宋衿禾心里有些不舒坦。
她虽骄纵,一向我行我素,但自不会如此恶劣。
不论出于怎样的缘由,这对盛从渊来说都是极为不公平的。
她宁愿往后余生不嫁任何人,也不可能随便寻个冤大头将就过一生了吧。
宋衿禾忽的想起什么,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自己在那日那个没头没尾的梦里,大骂盛从渊不要脸,说他也心思不纯。
也,便是同样存了和那个没有面容的男人一样卑劣的心思。
他他他,他该不会是对她强取豪夺了吧!
这样一来,好似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宋衿禾下意识难掩惊恐地又朝盛从渊的方向看去一眼。
触及那道在狭窄空间内存在感极强的身影又赶紧移开了目光。
一眼撇过的男人现在还没从失落中缓过神来,像只从家中走失了的大狗似的。
耳朵尾巴低垂,眼尾耷拉着,心绪沉重着,哪有半分会做出强取豪夺这等事的强势气质。
这就是所谓的隐藏吗?
扮猪吃虎,以退为进。
这才是皇上赏识他的真正原因!
宋衿禾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视线落到一排木架上的另一支发簪上,仅看了一眼,便转身快声打破了周围沉默的氛围:“盛公子,你且慢慢挑选,我便先告辞了。”
盛从渊眸光微动,外露情绪霎时收敛不少,只沉沉地看着宋衿禾,好半晌才低声道:“好,再会。”
宋衿禾迅速迈步离开了此地,像是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待走远些许后,她又忽的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吩咐明秋:“待盛公子离去后你再回来,若盛公子买走了那支金珠簪,那便买我后面看中的那一支,若他没买,我们便两支都拿。”
明秋闻言满心不解,下意识回头看去。
一转头,她蓦地瞧见盛从渊仍站在北楼内方才的位置,目光直勾勾地朝她们看来。
明秋吓得连忙转回头来。
她便也没瞧见,盛从渊站立许久后,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没有饰品的腰侧,嘴里失落低喃着:“她怎不提捡到我玉佩的事呢……”
10. 010
第10章
宋衿禾回到府上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要将玉佩归还盛从渊一事。
起先她是当真打算要寻个机会还给他的。
可现在,一些不受控制的思绪令她有些退缩了。
此前合理或不合理的解释,在此刻都成了宋衿禾所认为的别有用心。
难怪给他一巴掌,难怪骂他不要脸。
或许是在她被祝明轩算计之后,也或许是在那之前。
总归无论最终结局如何,她都是从一个火坑被迫跳进了另一个火坑里。
梦醒时那般心疼的惆怅早已消散。
只剩“活该”二字。
更打从心里觉得,若这些都是真的,她不仅要一脚踹了祝明轩,更要把盛从渊踹了。
宋衿禾心下思绪渐乱,越想越气恼。
繁杂冲破顶峰,她受不住地把自己脸蛋蒙进被褥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为何她要遇上这等可怖之事啊。
当夜。
又是梦境来袭。
即使入睡前宋衿禾如以往一样百般祈祷暗示自己,也无济于事。
刚入梦,便有浓烈热烫的吻急切落在唇上。
引得宋衿禾呼吸一窒,牙关失守,便给了舌尖长驱直入的机会,强势侵入了她的口腔。
压在她身上的正是盛从渊。
熟悉的气息令宋衿禾不必睁眼也分辨得出他的身份。
可她还是颤着眼睫微微掀起了眼皮。
这个吻才刚刚开始,视线中的男人已是满脸潮.红,呼吸粗重。
熟悉的气息洒在面上,鼻尖避无可避地充斥着他的气味。
被他沾染,被他笼罩,紧密相拥的力道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一般。
到底不是头一次梦见她与盛从渊的亲密之事。
宋衿禾仅一瞬惊慌后,便无奈地妥协了,毕竟她知自己完全无法左右梦境发展。
今夜的盛从渊格外热情。
热烫的大掌捧着她的脸颊难以自控地摩挲指腹。
粗粝的触感引得宋衿禾浑身发软,更不自觉挑动舌尖,好似在回应他。
他的喘息声回荡耳边,混杂着唇舌交缠间发出的暧昧水声。
他吻得又急又重,搅得宋衿禾舌尖发麻。
若说宋衿禾当真是因被盛从渊强取豪夺强制嫁给了他,婚后又冷着性子抗拒与他接触,她倒是可理解饿昏了头的男人好不容易才逮着一次机会,自是又急又凶要往死里做。
可不论这些梦境画面的先后顺序如何,单是她梦到过两人翻云覆雨的次数就已是几双手都数不过来了,更莫说那些没有出现她梦中的时候,绝无饿着他的可能。
但此时热情耕耘的男人仍是一副没吃过饭的样子,热吻下移,吻过她光洁修长的脖颈,吮吸她脆.弱敏感的锁骨。
斑斑点点的红印逐渐显现,夹带着他欲.念失控时,不自觉啃咬留下的浅淡牙印。
梦里梦外的宋衿禾在这般热意之下都再难持冷静。
脊椎酥麻,腰身发软,阵阵颤栗更是引得她压不住唇边娇声。
宋衿禾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强迫的。
他这样压着她,哪能容她半分反抗的余地。
盛从渊褪去衣衫露出的健壮身材的确完美得令人赏心悦目,但被置于他身.下,便满是强悍的压迫感。
肌肉线条起伏流畅,结实背肌充满力量与野性,粗壮的臂膀青筋盘踞。
别说是她这般纤细娇小的身子,他撑起臂膀在上,便能将她完完全全挡个结实。
就连换了旁的更为强健之人,怕是也难以抵抗他分毫。
或许要压倒她,对于盛从渊来说,都犯不着用强迫二字。
全然和摆弄一个精致脆弱的瓷娃娃没有两般。
宋衿禾如是想着,却不料下一瞬,竟见自己忽的抬手推了盛从渊一把。
她白皙的手掌触上他饱满的胸膛,自是一手掌不住,力气更也微不足道。
但盛从渊却是身子微微一晃,像只被顺了毛的狮子,就这么温驯又配合地翻身往她身侧躺了去。
方才还软了身子的宋衿禾长腿一跨,也顺势翻身而上。
床榻晃动,床单摩挲,她轻车熟路地便坐在了上方。
宋衿禾:“……”
她都快不明白自己怎能如此熟练,但也想起自己的确多次在梦里看到这个姿势。
她不知是自己喜欢,还是盛从渊喜欢。
还是他俩都喜欢。
盛从渊双手在她坐上身的同时,便顺势掌住她的纤腰扶稳她的身子。
他手背较深的肤色和她的白皙形成鲜明的对比,指腹压下的凹陷处,也一如既往地泛了红。
接下来便是她格外主动的热情。
宋衿禾甚至觉得自己主动得可怕,主动得完全没法说服自己这是强迫。
香汗淋漓,欢愉热烈。
床幔许久的晃荡之后,一脸餍足的男人如此前一般,揽着她的腰,在她腰间指印处留下温柔连绵的轻吻。
只是这次,他没有承诺下次轻一些。
梦醒之前,宋衿禾听见他低声道:“小禾,谢谢你爱我。”
宋衿禾:“!!!”
不出意外,她是惊醒了。
少女闺房的床榻上自不会有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但宋衿禾躺在榻上,呼吸不允,面色红润,眸子里还含着被水雾蒙住的朦胧,嫣唇微张着许久也平息不下来。
爱他?
她说了吗?
没说啊。
宋衿禾心脏怦怦乱跳,耳边好似还在回响那道沉声。
难道不是强取豪夺,而是两情相悦?
宋衿禾猛地坐起身来摇了摇头。
魔怔了吧,她不喜欢他呀。
*
之后数日,宋衿禾依然多次梦到盛从渊。
大多时候,都是那档子羞人之事。
但偶尔也会有两人平和的寻常相处。
只是这种相处单拧出一个短暂的画面,叫人只能看出他们已为夫妻,却不知究竟是恩爱,还是冷淡。
那一次剑拔弩张的气氛再未出现过。
但是没有真切发生过的事,也没有确切的相处过程。
宋衿禾还是想象不出自己怎可能会喜欢上盛从渊。
因着被盛从渊占据了夜晚的梦,宋衿禾也没再梦到有关祝明轩的事。
这期间,祝明轩主动来见过宋衿禾一次。
他事无巨细地解释了此前的婉拒,又体贴依旧地伴她外出游玩一整日。
但宋衿禾不知是因自己心境有了变化,多了份心眼,还是原本事实就该是如此。
祝明轩与以往并无差别的表现,看在宋衿禾眼里却是破绽百出。
他不经意流露出掩于温润外表下的阴暗,又总是转瞬即逝,叫人抓不住由头。
他含笑回避的话题,好似在担忧牵扯出不利于他应对的秘密。
还有那双看着她时,好似柔情万分,却又深不见底的黑眸。
宋衿禾确信,这般眼神和梦中祝明轩看向那名女子的眼神全然不同。
至此,宋衿禾已当真坚定了要与祝明轩退婚的心思。
无论梦境真实与否,她应是无法再选择这个男人共度余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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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厉大人的生辰日。
宋衿禾不知第几次拿起盛从渊的玉佩又放下。
玉佩上明晃晃的一个“安”字,瞧得她心情复杂。
若要规避和盛从渊的私下接触,便得明目张胆派人将玉佩送往盛府。
如此一来,旁人不明真相,定是会有诸多猜测。
她也无法一一向所有人解释,盛从渊的贴身饰品为何会在她手上。
可若是私下将玉佩还给盛从渊,那大抵只能是在厉大人的生辰宴上了。
自从怀疑盛从渊心思不纯后,她便对这件事多有抗拒。
她并不担忧与祝明轩退婚一事,她已知晓后事,自可提前规避。
可对于盛从渊的强取豪夺她却无从下手。
她甚至还不知晓他是通过怎样的手段来强迫她嫁给他的,这叫她如何防备。
除了从此刻起处处躲避这个男人,再无别的办法了。
这枚玉佩丢失这么久也不见盛从渊寻找,她毫不怀疑当时他就是故意丢掉玉佩引她拾起,再借此和她又产生私下交集。
不是说他心机深重,不是说他城府极深!
那这便显然是他会算计之事!
早知就不捡了!
梦里的缠绵,和仅有强取豪夺这一个合理的解释,错综交织在心头。
宋衿禾心一横,咬了咬牙。
还便还,她已有了预知,定能阻挡他的强制爱!
*
厉大人的生辰日如期而至。
前往盛府的马车上,宋衿禾与宋骁同坐。
做了几日心理准备,宋衿禾还是不免在这日当真来临时,又生出即将面对盛从渊的紧张。
以及越来越多不同画面的梦境,令她还是忍不住好奇这件事完整的来龙去脉。
或是深思疑惑的表情太过明显。
宋骁瞥了她几眼后,直言问:“你偷摸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呢?”
宋衿禾想得也不算入神,至少宋骁一出声,她便回了神。
她蓦地反问:“二哥,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宋骁闻言,不可理喻地哼了一声:“说什么胡话,我心里只有我的木头们,何来女子?”
宋衿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但还是接着道:“如果呢?如果你有一名心仪的女子,但对方却并不喜欢你,你会强迫她与你成婚吗?”
“啊?”宋骁更加不可理喻地张大了嘴,“我强迫她干什么?”
宋衿禾沉吟一瞬,似是觉得这样问不对劲,转而又道:“不,应当是,如果有一名女子倾慕于你,但你并不喜欢她,而她强迫你与她成婚,你会在婚后逐渐爱上这名女子吗?”
宋骁彻底混乱,伸手探了探宋衿禾的额头,发现并无高热,这才道:“你是不是疯了,问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宋衿禾:“……”
也对,她真是疯了,这等复杂的问题,问宋骁还不如问安安。
“你当我没说。”
宋骁又狐疑地多看了宋衿禾两眼。
但头脑简单心里当真只有他的那些木头的宋骁很快就被马车逐渐放缓的速度吸引了注意力。
估摸着应是已经到了盛府门前。
他随手撩起马车车帘往外看去,霎时露出怔色,语调稀奇道:“真是大场面,盛家少爷竟亲自在门前迎客,盛夫人生辰日时都不见此状呢。”
宋衿禾思绪未及,下意识顺着撩起的车帘往外看去。
便猝不及防对上盛从渊同时抬眸看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宋衿禾呼吸一窒。
竟瞧见那双原本沉冷淡漠的黑眸,明目张胆地亮灿了起来。
11. 011
第11章
他疯了吗!
宋衿禾迅速移开眼,好似自己从未往窗外看去过。
但直直投向窗边的那道目光却强烈得好似怎也挥散不去。
他还在看她。
马车停稳后,宋骁率先下了车。
宋衿禾端坐马车内,迟迟没有下车的动作。
直至宋骁在马车外催促着:“衿禾,怎还不出来,干什么呢?”
宋衿禾闻声,愤然瞪了一眼马车帘,心里责怪宋骁声量太大。
她缓了一瞬心绪后,才压低声一边起身一边道:“催什么催,来了。”
车帘撩开,宋衿禾微垂着眼帘不让自己视线胡乱飘动,担心一不留神就和门前站着迎客的高大男人又一次对上视线。
宋衿禾本也不想这般厚脸皮的往自己脸上贴金。
可方才对上的那一瞬目光又令她不得不心虚乱想。
盛从渊前来门前迎客,该不会是为了她吧。
他简直是丧心病狂。
他就不怕叫人瞧见端倪吗!
正想着,宋骁冷不丁在身侧低喃着:“那位盛公子一直往这边看什么呢?”
宋衿禾背脊一僵,目光不斜,心虚到极点,当即扯住宋骁的衣袖往自己身边挡着,也迈大步子:“快走,进去了。”
宋骁迷茫不解地被宋衿禾扯着一路没停地入了盛府。
直到绕过盛府前厅的转角,门前的方向再投不来任何视线,宋衿禾才微松了一口气放开了宋骁。
宋骁:“你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呢?”
宋衿禾正常放缓脚步继续往里走:“参加宴席,磨磨蹭蹭的又干什么?”
“哪有磨蹭。”宋骁忽的又想到什么,“你在躲什么人吗?”
宋衿禾不自然地怔了下眸子,似被踩了尾巴一般,当即否认:“躲什么,我需要躲谁?!”
宋骁:“……”
虽说他头脑简单,但也不是真傻子吧。
宋骁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宋衿禾一番,不怕死地追问:“方才和我们一同抵达的户部尚书一家?”
宋衿禾绷着唇角懒得搭理宋骁。
“高将军?”
“刘大人?”
宋骁挠了挠后脑勺:“没了啊,方才盛府门前就这些人啊。”
宋衿禾眉心重跳了两下,压着火:“你烦不烦。”
宋骁对宋衿禾的警告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倒吸一口凉气:“盛从渊?”
宋衿禾脚步霎时一顿,浑身紧绷:“哪,后面吗?”
宋骁:“……我是说,你是在躲盛从渊吗?”
宋衿禾当即怒瞪宋骁,抬腿就要朝他踹去一脚。
宋骁倒是躲得快,猴儿似的往后一跳,不敢置信:“还真是他,你们结梁子了?什么时候的事?你不是不认识他吗?”
宋衿禾手臂微动,指尖提起裙摆,大步朝着宋骁逼近。
宋骁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宋衿禾抬腿往他小腿就是一脚。
“啊!”
一声惨叫后,宋衿禾落了裙摆,发丝随她转身飘动,带起一阵轻盈的风,转身抬手阔步独自往宴席而去。
*
今日余兰身子抱恙,连带着宋擎苍也为照顾夫人没有前来参加宴席。
此时宋衿禾只得独自一人坐在宋家女眷的席位上。
宋衿禾归京不久,周围围坐一起低声嬉闹的贵女对于她而言大多是生面孔。
她沉默坐在席位上,不时听见她们口中声量拔高冒出几个陌生的名字,而后又低声下去,嘀嘀咕咕不知在聊什么。
宋衿禾百无聊赖地往对座席位扫去一眼。
不喜这般场合的宋骁也同她一样,没与旁人交谈,只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连眼神都在放空。
宋骁身旁不远处,他们的大哥宋宁正游刃有余和人寒暄。
宋衿禾少时在京城参加的宴席也大多都是这样的情形。
宋家向外几乎都由宋宁一人交谈结交,宋衿禾和宋骁皆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散模样。
如今过去好些年,也仍是这么一副情形。
宋家有宋宁撑着,下头自多了她和宋骁这俩游手好闲之人。
正胡乱思绪着,身侧突然传来躁动起来的议论声。
“来了来了,是盛公子。”
“方才你们在门前瞧见他了吗,没曾想他竟会亲自到门前来迎客,我还没曾这么近距离见过他呢。”
“怎会没瞧见,我在马车里都激动坏了,可惜下车后便紧张得一句话没能说出来,只听他与我爹问候了一声。”
“我也是呢,上次盛夫人生辰怎不见他在门前,不然这回我也不至于这般毫无准备,多少也得与他搭上一句话才是。”
宋衿禾闻声也瞧见了人群末端出现的身影。
踏着稳健的步子,身姿笔挺,耀眼夺目。
盛从渊面色沉冷,眉目凌厉,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日光落在他黑金缎袍上,衬得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更加冷冽凛然,如谪仙般遥不可及。
这便是盛从渊给人的感觉。
冰冷,不可接近,威严,也压迫感十足。
那双随了盛夫人的桃花眼,配以眉骨上浓密剑眉也透着令人胆颤的肃杀之气。
弧度优美的薄唇像是没有温度的利刃,出鞘便会有血光闪现。
他才不过及冠之年,给人的威压已甚比当年的厉大人。
周围的所有目光几乎都聚集在了这位年轻的权臣身上,所以宋衿禾投去的目光便显得微不足道,也不必刻意遮掩躲避。
再一次遥远有隔地注视这个男人,宋衿禾心里便更觉得自己当真是怎也没可能会喜欢上他的。
或是在外待得久了,宋衿禾不似大多京中贵女那般,瞧男子模样,瞧男子家中地位,瞧能力与背景,也瞧财力与权势。
好比盛从渊这样的男子,身上任意一点单拧出来都足以令周遭女子为之倾倒。
可宋衿禾却觉得他实在太过打眼,也冷硬深沉,难以捉摸。
他各方面都不是为人夫的料,更不是宋衿禾喜欢的样子。
最初她毫不犹豫答应与祝明轩定婚,除了想借此回京,也是瞧中祝明轩在她看来各方面都平平无奇,不差也不出众,正适合为人夫。
岂料,平凡的男人,也有颗不安分的心。
思及此,宋衿禾下意识移动了视线,在人群中顺势寻找一番祝明轩的身影。
但不知是此时盛从渊的出现引得人潮涌动,还是祝明轩还未抵达宴席,宋衿禾看了一圈也没瞧见祝明轩。
她敛目之际便没能看到,远处穿过人群在席位前站定的男人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他随之侧身转头看来,目光精准无误地落在她所在的位置,好似提前就知她会坐在那里。
只是在见她低着头根本没多看他一眼时,眸底显然落寞一瞬。
宴席开场,宾客落座。
宋衿禾无心关注宴席上各方圆滑客套的寒暄,只专注自己盘中餐。
不得不说,上次她便觉得,盛家宴席上的餐食是她回京后参加的宴席中最为美味的。
听闻盛夫人自小擅厨艺,如今虽是少有下厨了,但家中宴席餐食,大多也都是经她把关。
宋衿禾没由来的胡思乱想着,若说盛从渊其他的方面在她这算不得优点,但他家中吃食美味,可是钱财难换的大优势。
不敢想,盛夫人若心血来潮下厨一回,这父子俩在家得吃得多好啊。
宋衿禾正品尝美味,身侧忽的有人靠近。
她错愣转头,一直不见踪影的祝明轩便已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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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衿禾,方才我四处未能瞧见你,好不容易才找着,此番盛家将你们家的坐席安排在了此处。”
宋衿禾微眯了下眼,不由有些膈应。
这似乎是祝明轩一贯与她相处的方式,在她还未提出任何疑问之前,便先一步将自己解释得清清楚楚。
可关键是,这般解释并非事实。
方才,宋衿禾在宴席来回看了几周,祝明轩若也在寻找她,她不可能没有看见他,他也应当一眼就能找到她的位置。
宋衿禾冷淡地转回头来,继续看着盘中美食,但因祝明轩坐在身侧,她也没了送入口中的胃口。
于是她出声赶人:“这里是女宾席,你来这干什么?”
祝明轩一愣,似是没料到宋衿禾会说这样的话。
他尴尬地讪笑了一声,思绪一转,又好脾气地温声道:“可是在气我近来因忙碌没能来见你之事,实在是最近事务繁多腾不开身,是我的不对,我向你赔礼道歉。”
祝明轩也一向认错极快,像是把自己身位放得很低,让宋衿禾表面上处于一个说一不二的高位。
但实则,这并无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就像这般致歉的话,从他唇边滚过一遭后,就消散不见了。
饶是宋衿禾知晓,自己应当在祝明轩这套出更多信息,抓住更多证据。
她却在三两句对话后失了耐心,只想让祝明轩赶紧从自己眼前消失。
宋衿禾冷声道:“嗯,道过歉你便回你的坐席去吧,这里是女宾席,叫人瞧见了不好。”
“你我是未婚夫妻,有何不好,我来寻你自是理所当然的。”
这话一出,宋衿禾心头又多了几分难以忍耐的不适。
她性子骄纵惯了,自小到大大多事情于她而言都是我行我素,只要她想,她便能拥有。
所以很少有需得她耐着性子忍耐压抑之时。
眼下诸多因素,令事情还未有确切的定论,却叫她已是有些受不了自己被置于祝明轩未婚妻这个身份上了。
那句话如今该换由她来说了,她已急不可耐想要与祝明轩退婚了。
但眼下厉大人的生辰宴上,当然不是撕破脸皮说这等事的时候。
宋衿禾深吸一口气,努力压着性子,仍是淡漠驱赶:“那也不可,有什么话之后再说吧,你先回坐席去。”
祝明轩闻言在宋衿禾看不见的角度显露出几分不耐烦的敷衍。
似是因着心里还装有别的事,便没了更多心思花时间将莫名反常的宋衿禾哄好。
祝明轩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还没来得及开口,感官莫名敏锐地察觉一道强烈的视线射来。
像是刺在他脖颈上的尖刃似的,古怪的不适感令他难以忽视地转了头去。
祝明轩的沉默令宋衿禾也不耐抬眸。
她平视前方的视线一眼就看到了席座对面目光直直朝向这头的人,竟是盛从渊。
远远相隔,几乎快要连连各自的表情都看不清了,但却挡不住这道侵略性极强的视线,令人一股麻意从尾椎蹿上,心头骤然一跳。
只一眼。
盛从渊又忽的低了头,好似方才视线仅是随意一扫,并非刻意看向某处。
祝明轩被这样盯了一眼后,莫名发怵。
也或是心头本就做贼心虚,这便清了清嗓,略有僵硬道:“那好,那我先过去了,待会宴席结束,我送你回去,我们在盛府门前见。”
宋衿禾甚没有应声,只目不斜视地直直看着远处对座的男人。
盛从渊又露出了那般全然眼藏不住心思的笨拙模样。
视线飘忽着,神色僵硬着,面容略有模糊,但全身上下仍是明晃晃地写着“我在偷看你”。
宋衿禾不由愣了一下,不可理喻地腹诽,他这是又在扮猪吃虎了?
12.012
第12章
任谁在知晓后事后,再见盛从渊这副模样,都只会觉得他绝对做了丧心病狂之事,才卑劣地达成所愿。
光天化日,人来人往。
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宾客众多的宴席上,盯着未婚夫还在身旁的女子看。
宋衿禾烦躁地敛下眉目,当真是桩桩破事都令她头疼不已。
不过叫盛从渊这么搅了一遭,烦人的祝明轩离去,宋衿禾也想起自己今日还打算在宴席上将玉佩还给盛从渊。
本就不想和他再有接触,此时就更生退意了。
好烦啊。
她都害怕自己若就此不还了,盛从渊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走到她面前,手一摊:“宋姑娘,请把我的玉佩还给我吧。”
救命。
这个男人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
殊不知,被猜疑或有疯狂举动的男人,此时遥坐另一方,并无要激进的意思。
只是一腔怒意憋在心头,眸底暗色涌动,难以压抑。
他承认,自己的确心思不纯。
十多年的积压的念想,如何纯净,早就躁动地在心头翻涌出一片晦暗了。
他也承认,既是已经认清现实,就不该再抱有妄念。
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由自主地就那么做了去,好似本能。
知晓她今日将要出席宴席,便忍不住站在门前,想第一时间瞧见她的身影。
也知晓她的坐席被他专门安排在与他正对座的方向。
他飘忽视线,就飘向了她的方向。
而后,便看见宋衿禾与她的未婚夫相谈甚欢。
盛从渊落寞垂眼,思绪却无法放缓。
若不极力克制,他或是仍会忍不住自虐一般往那边看去。
他只是想看着她。
人来人往,他仅一瞬就能找到她的身影。
拳头紧握一瞬,盛从渊蓦地起了身。
候在一旁的侍从信云见状,上前半步,道:“少爷,您要去何处?”
盛从渊冷声吩咐:“不必跟着,我去透透气。”
信云微张了下唇,下意识也往对座看了去。
仅一瞬他便收回视线,自不敢多言。
宋衿禾本还在犹豫,再一转眼却见盛从渊不知为何阔步离席。
他独自一人,步伐很快,没多会便消散在人群中。
宋衿禾心下一紧,别无选择地赶紧也跟着起了身。
趁此机会将玉佩还给他,不给他多言的机会,还了东西便转身就走。
他爹的生辰宴上,她快速逃跑了,他总不能真不管不顾来逮她吧。
宋衿禾如此计划着,也快步绕过人群追随盛从渊离开的方向。
盛府很大,宋衿禾并不熟悉道路。
随着这条小道往前走,便越发远离嘈杂的声响,最后竟是静得只剩她自己的脚步声了。
宋衿禾的步子渐缓,眉头轻蹙,一时间不知自己是否走错了路,再往前也追不上盛从渊了。
正想着,她便顿了步子欲要转身。
刚一有动作,眼前一片恍影闪过,云纹黑袍赫然出现眼前,惊得她连连后退几步。
一抬眼,竟见本该走在她前头的盛从渊出现在她身后。
“你你你……你怎么……你……”
宋衿禾太过惊愕,吓得花容失色,连舌头都快打结了。
盛从渊当即止步,还安分地也后退半步,耳根却诡异地蔓上一层绯色,一路直往脸颊去。
直至他见宋衿禾惊吓稍缓些许后,才不自然地开口:“这里是我的卧房。”
说罢,他微微抬手指了指小道一旁的宅院。
宋衿禾:“……”
他在红什么脸!
他莫不是以为……
盛从渊:“你迷路了吗?”
宋衿禾:“……”
若他收敛些此时眸底的窃喜,她或许还能心绪平和些。
宋衿禾深吸一口气,压着心慌,一边取物一边道:“我是跟着你来的。”
盛从渊一愣,到嘴边编造的借口被噎了一下,似是没曾想她就这么承认了。
而后,便见宋衿禾从腰间取出了他那日故意掉落在她跟前的玉佩。
“这是你那日掉的玉佩。”宋衿禾面上冷淡,实则心里直打鼓。
两人之间还隔了几步距离,她伸直了手也没能玉佩递到他跟前,但已是快声道,“还给你。”
宋衿禾极力令自己平稳视线,目视前方。
好在盛从渊高大,她这般往前看,便只能看见他脖颈以下的位置,不必不见他诡计多端的表情。
实则,宋衿禾若是抬眸看一眼,也不会瞧见任何阴暗表情。
盛从渊神色仍在发怔,沉默地抬手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他动作缓慢,不知在想什么,亦或是故意拖延时间。
待那只大掌悬至半空之时,宋衿禾忽的上前迈进一步,匆匆将玉佩塞进他掌心,便迅速迈步:“既是物归原主,那我便先告辞了。”
“等等,宋姑娘……”
宋衿禾耳边呼过风声,毫不停留地将盛从渊迟疑的低声甩在身后。
吓死人了。
她都不知他是何时发现了她跟在身后,还装模作样问她是否迷路了。
他根本就是故意带她走到他卧房的吧!
他要干什么呀!
宋衿禾越想越心慌,脚下步子也越走越快。
直到她绕过一个岔路口,忽的迷茫了一瞬。
方才只顾着往前追赶,压根没记路。
这会周围寂静,绿植遮挡视线,看不出应是该往哪边去。
正当她思索之时,忽的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宋衿禾背脊一僵,没敢回头,也不知是盛从渊追来,还是路过的下人,慌不择路便随便走了一个方向。
这条路走过大半宋衿禾便反应过来自己走错路了。
此处越走越远,压根没有要回到宴席上的迹象。
身后没了别的动静,宋衿禾也逐渐放缓步子。
正当她犹豫是回头还是继续往前,前方忽的传来一阵响动。
“就在这吧,还是莫要走远了。”
说话的是一名女子,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却分辨不出是谁。
宋衿禾愣了一下,她仅是在躲避可能追来的盛从渊,倒不必躲避其他人。
可她隐隐觉得这道声音的熟悉感和之前有种莫名相似的情形。
还不待她细思,便有另一道声音传来:“好,听你的。”
这回宋衿禾确切分辨出,这是祝明轩的声音。
她也随之反应过来,那名女子声音带来的熟悉感,和她此前第一次听到盛从渊的声音时的感觉是一样的。
不相识,仅存在于梦中。
梦境照进现实,便让人觉得熟悉又陌生。
宋衿禾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
那头对话声继续。
“可有想我?”
“别说胡话,不是刚见过没多久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心中想念你,你便没有同样的心情吗?”
宋衿禾顿感一阵恶寒,不必多想,已是明白过来,自己倒是意外撞见了她一直在找寻的证据。
梦中,祝明轩也是这般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时常私会这名女子。
偶尔是在人群之外的宴席角落,偶尔是在一前一后进入的雅间阁楼。
如果没有那些梦,如果她没有和盛从渊产生交集。
今日她也将一直坐在座席前,直至宴席结束,也不知看似对她百般记挂的祝明轩,还中途离席私会了情人。
宋衿禾也能想到,梦中没有展现的那些过往细节中,祝明轩定不止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从最初的人后私会,到后来越发肆意的交缠,直到他们婚期将近,她也没有察觉分毫。
“看看我今日给你带了什么?”
“这只玉镯?我听闻在上次拍卖会上被一名富商买走了,怎会到你了手里?”
“知晓你喜欢,但我那日因一点事耽搁了没能参加拍卖,这便在事后找到了那位富商,私下向他买来了这只玉镯。”略微停顿后,祝明轩道,“戴上试试?”
女子讶异:“这得多少银两啊。”
“多少都值得,很适合你,真漂亮。”
宋衿禾所站的位置并不能看见那两人的举动,也瞧不见那只玉镯长什么样。
但直觉告诉她,祝明轩所说的拍卖会正是那日她竞拍画卷的那次。
因一点事耽搁,便是耽搁在,在她面前打肿脸充胖子。
祝明轩不愿在她这儿花钱竞拍画卷,抠抠搜搜误了她竞拍画卷的机会,令她不得不私下找到盛从渊,才得以买下画卷。
他这招私下寻富商购买,只怕是从她这学来的。
别的富商不比另有所图的盛从渊。
既是私下购买,自不可能是以竞拍的原价。
祝明轩在她这不舍花费的银两,转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大手一挥替别人买下了玉镯作为礼物。
宋衿禾心寒一片,也觉得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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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听到这,她也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时机正好,她径直迈步向前。
突然传来的脚步声,令那两人蓦地噤声。
宋衿禾从转角处现身之时,一抬眼,便见那两人格外做作的相隔几步之远。
如此距离,大抵和方才她和盛从渊相隔一般。
但这等距离她连递给盛从渊玉佩都够不到。
这俩人情意浓浓赠送礼物,隔这么远,能接到镯子吗?
祝明轩面色极力镇定,仅有开口时发紧的嗓音泄露他的慌张:“衿禾,你怎会在此?”
宋衿禾这才当真看见女子的面貌。
果真和她梦里见过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事已至此,所有的猜想,所有的不确定都成为事实。
那些梦,正是某种无法解释的预知能力,也都是真实的。
宋衿禾没有丝毫失态的怒意,只是冷淡如冰:“这话是否该我问你?”
祝明轩脸色微变,急忙和女子更加拉开距离,快步朝她的方向靠近来:“衿禾,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别误会,我只是碰巧在此遇见林姑娘。”
姓林。
宋衿禾一瞬了然,眼前这位是晋王府上的表姑娘,林清妙。
难怪她归京后,时常听见父亲提及以往八竿子打不着的晋王府,说是如今祝明轩与晋王府交集不少,能结交晋王府的势力,倒也对他未来的官途有所帮助。
殊不知,此结交非彼结交。
不过林清妙仅是晋王府的表姑娘。
能够借她结交到的关系,还不足以让祝明轩放弃与宋家结亲获得的背后利益。
若林清妙是晋王亲女,只怕就没有这桩婚事了。
不过现在也没有了。
宋衿禾:“偌大的盛府,弯弯绕绕这般路,竟是还能在这偏远静谧之处偶遇,你与林姑娘倒是有缘。”
祝明轩闻言,眸光一沉:“衿禾你不要胡说,我与林姑娘当真只是碰巧遇见,这里也不是什么偏远静谧之处,你不也无意间走到这里。”
宋衿禾心下冷笑一声。
祝明轩倒是谨慎,这种时候还敢反过头来借她说事,看来是十分确定自己离席时没有叫任何人发现。
林清妙便不似祝明轩擅于伪装了。
她从方才宋衿禾出现的那一刻就彻底慌了神,这会更是在她冷淡却气势十足的威压下吓得浑身发软。
她垂眸掩饰慌乱,紧张地低声道:“宋姑娘,我与祝公子当真是碰巧遇见,是我迷了路,祝公子替我指明返回宴席的方向,那我便不打扰你们谈话了,我先回宴席上了。”
说罢,她迈步要走。
宋衿禾大步上前,略过祝明轩径直拦住她:“且慢,让我瞧瞧这是什么?”
宋衿禾伸手扣住林清妙的手腕,将其抬起。
袖口滑落,清晰显露出祝明轩方才替她戴上的玉镯。
林清妙瞳孔一缩,霎时脸色惨白一片,甚不敢过多挣扎。
宋衿禾却没功夫多看她一眼,转头对祝明轩道:“这不是那日你我在琉璃阁参加拍卖会时竞拍的玉镯吗,你送给林姑娘的?”
祝明轩心慌到了极点,甚至无法冷静思考宋衿禾方才到底听到了多少。
他只知自己什么都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必须要否认。
祝明轩不知自己艰难扯出的笑容尴尬又虚伪:“衿禾,你别胡乱猜忌,那日拍卖会你我一直同行,我何来机会拍下玉镯,这是林姑娘自己的东西,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林姑娘只是路过,你这般拽着她多有失礼,你快放了她,不要胡闹了。”
宋衿禾微眯了下眼,挑剔地将祝明轩上下打量了一番。
此时这个与她相识十几年的男子在她眼中陌生又愚蠢,但她也懊恼自己若非提前知晓后事,竟是一直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
怪她从未当真把祝明轩放在心上,自也无心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梦里没有及时止损的错误,饶是眼下幡然醒悟,也让人直犯恶心。
宋衿禾嗤笑一声:“祝明轩,你我的婚约就此结束吧,你若是还想狡辩,我也不介意请那位富商亲口告知众人,这只玉镯他是以多少银两拍下,又是以多少银两转卖给你,最后又是如何送到了林姑娘手上。”
祝明轩心中悬起的巨石彻底坠落,砸得他浑身生疼,却又只能无助慌乱地朝宋衿禾而去:“不,衿禾,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你……”
宋衿禾甩开林清妙的手。
侧眸一瞬,在祝明轩即将碰到她衣角之前,嫌恶冷斥:“滚。”
13.013
第13章
因着撞破祝明轩与林清妙私会一事,宋衿禾一声呵斥将祝明轩甩在身后,便也没了继续待在宴席上的心思。
回到府上,她才反应过来,竟是又忘了要将原本备好的金玉簪送给盛夫人。
金玉簪被明秋带着出府,又带着回府。
如此一来,之后她还得找机会去一趟盛府。
宋衿禾心下烦闷,暂且当了一回缩头乌龟,只打算等哪日盛从渊不在府上时再去盛府。
厉大人生辰日时,宋擎苍便带着余兰在别苑养身子。
直至五日后两人才闲散归家。
说来也巧,这日因宋擎苍和余兰归家,宋宁也顺道带着妻子一同回家探望父母。
宋衿禾刚准备好一切,打算前去主院,这五日一直没有动静的祝明轩竟也正这时找了来。
他入府没有先去拜见主家,而是直接朝着宋衿禾的院子找来。
宋衿禾刚踏出房门,就和被侍卫拦在院门前情绪略有激动的祝明轩撞上了视线。
祝明轩浑身一震,忙出声:“衿禾,让我进去可好,我有话和你说,你让我和你解释那日的事,好吗?”
宋衿禾面无波澜,只抬了抬手,示意侍卫放人。
祝明轩见状眼眸一亮,还以为自己有了希望,忙整理了一下被扯皱的衣衫,才踏入院中。
“衿禾,你这几日可是消气了,我当时见你或许在气头上,便想着让你冷静几日再来与你细说此事,婚姻大事不可儿戏,那般话更是说不得,我与那位林姑娘绝无半分瓜葛,那只玉镯也完全不关我的事,我当时叫你突然的质疑给噎着了,所以一时间没能解释清楚,什么富商,什么转卖,根本没有的事,你应当相信我的。”
宋衿禾步子没停,不急不缓地朝院外走去。
祝明轩就跟在她身边,语速很快,话语也丝毫不停顿地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
宋衿禾仍是一脸淡色,也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倒是有微微颔首以作回应,给了他继续往下说的机会。
祝明轩知晓宋衿禾的性子一向需得人哄着,这会也全然不在乎她的冷淡,仍旧继续跟在她身边道:“你我相识十几年了,自小到大,表哥何时骗过你,我待你如何苍天可鉴。”
宋衿禾闻言脚下步子蓦地一顿,转头终是给了祝明轩一个正眼,意味深长道:“苍天可鉴?的确是苍天可鉴。”
鉴他阴险虚伪,鉴他卑劣下作。
所以上天才让她做了那些梦,得以有提前规避这一切的机会。
这怎么不算苍天可鉴呢?
宋衿禾思及此不由轻笑了一声,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尾。
她重新迈步,步调加快了些。
话语间,祝明轩没发现他竟是一路跟着宋衿禾来到了宋府主院。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来此的意图,霎时慌了神想要阻拦。
但宋衿禾已是推门入了厅堂。
门内,宋擎苍方才便得了下人禀报,这会正和余兰坐在厅堂内沏好茶等着女儿过来。
宋宁和大嫂黎蔷也坐在一侧。
几人闻声转头,却见宋衿禾竟是和祝明轩一起来的,不由都愣了一下。
宋擎苍开口:“小祝何时来的,衿禾怎也不提前说一声?”
宋衿禾微微福身:“我也是方才才见到他,不过正好他也在此,我便让他一同前来,向爹娘,大哥大嫂告明此事。”
宋擎苍脸色微变,敏锐地察觉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对。
他自是毫不犹豫偏向女儿这边,忙起身把女儿拉向身前,关切问:“怎么了衿禾,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祝明轩见状心道不妙,忙不顾礼数抢在宋衿禾前面快声开口:“宋伯父,是我不好,前几日我惹了衿禾不悦,也一时嘴笨没能将误会和衿禾解释清楚,事情并非衿禾所想那样,可她却冲动想要解除婚约,一切都是误会,实在不该为此叨扰你们。”
宋擎苍眉头一皱,不管前因后果,不管祝明轩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宝贝女儿想要退婚。
宋宁在一旁也是瞬间沉了脸。
他没多看祝明轩一眼,只转头询问宋衿禾:“衿禾,他犯了什么事?”
宋衿禾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
祝明轩十足担心被宋衿禾先发制人,而眼下情形明显宋家人都是一副要站在她那边的意思。
急得他连忙又一次抢先道:“宋伯父,宋大哥,事情是这样的,那日厉大人生辰宴上,衿禾无意撞见我和晋王府的林姑娘,您也知晓我最近与晋王府有些交集,所以自是认识林姑娘的,林姑娘不识回宴席的路,我便为她指明道路,仅此而已,但衿禾却误会我和林姑娘有什么,还说林姑娘手上的玉镯,是我花高价向富商买下的。”
祝明轩这番话好似在心底练习了数次,说出来倒是一点不磕巴。
他还腾出心思观察其余几人的脸色,没见异样,才接着又道:“但绝非如此,我也根本不知那只玉镯,更不认识什么富商,您若不信,自可寻得那位富商询问,衿禾在气头上时听不进我的解释,所以才闹得此状。”
祝明轩倒是会倒打一耙,他既然敢明目张胆再提及那只玉镯之事,想必销声匿迹这几日便是忙着去富商那串通说辞去了。
宋衿禾听他在耳边叽叽喳喳听得烦了,也不想让这等破事过多耽搁家人的时间,这便接了话头:“爹,娘,大哥,大嫂,女儿想和他解除婚约,当初是女儿识人不清,如今闹得这般给你们添麻烦了,不过既生此事,自不可叫这人将我与宋家的名声继续败坏。”
她淡淡地扫了祝明轩一眼:“不仅是那只玉镯,女儿还查到在此之前他与林姑娘长达数年的私下来往,若说他眼下慌乱寻了那位富商掩藏劣迹,但过往之事自是来不及全数遮掩的,爹爹若是不信,随便一查便能知一二。”
宋擎苍:“爹怎会不信你。”
余兰难得生怒,已是有些听不下去了:“祝明轩,衿禾所说可确有此事?”
黎蔷也皱着眉头,在裕襄城那几年,都是由她在照顾宋衿禾,她与宋衿禾的感情也丝毫不输宋家人。
祝明轩微张着嘴,满脸菜色,再说不出半句话。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宋衿禾,怎也想不到她竟在短短几日查探了他所有和林清妙的私下来往。
万事皆有痕迹,他便是有心隐藏,也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他以往的肆无忌惮都是建立在宋衿禾根本无心查探此事之上。
他此时也根本回想不起自己究竟和林清妙来往过多少次,又留下了多少踪迹被宋衿禾查到。
事已至此,根本不需再听祝明轩多言。
宋擎苍眸中厉色涌现,看着祝明轩这张脸,就气得恨不得踹他两脚。
祝明轩心绪已乱,只嘴边还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不是这样的,其实我……”
“够了!”宋擎苍震怒一喝,“我会尽快请你爹娘前来商讨退婚一事。”
“不,宋伯父,这当真是误会,这事不至于如此严重的,我与衿禾从小一起长大,她这会只是在气头上,待她气消了我会和她好好解释的。”
宋衿禾站在一旁没吭声,更没看他一眼。
倒是宋擎苍闻言气得不行,真懊悔自己久不掌事,连幼时一向老实巴交的表侄如今变成这副令人作呕的模样也未曾察觉。
当初他是看宋宁认可此事,宋衿禾也毫不犹豫答应,祝家更是他们知根知底的表亲,这才没有异议,允了宋宁全权操办此事。
也得亏他现在上了岁数,若是再年轻十岁,只怕他已是直接上前,拧起他的领子就要挥拳砸去了。
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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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一旁忽的窜起一道身影。
宋宁随了宋擎苍的性子,也正还年轻。
一声闷响——
宋宁毫不收敛地一拳砸在祝明轩脸上:“混账!你就是这么履行你的诺言的?!”
既是祝家是宋家的表亲,但祝明轩求娶宋衿禾怎也是高攀了。
当时他在裕襄城当着宋宁的面可是将好话都说尽了,那些诚恳真挚的承诺,加之宋衿禾的点头同意,才让宋宁答应了这桩他本不怎么看好的婚事。
但正如宋衿禾自己所想,宋宁也觉得,只要小妹喜欢,只要祝明轩能对小妹好。
他们宋家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也不需得祝明轩有多大能耐。
殊不知,他能耐还真大着呢。
还未成婚,便在外勾三搭四,莫不是还存着成婚后三妻四妾的心思?!
只有宋衿禾知晓,当然不止于此。
他想做的事,可比三妻四妾恶劣更多。
祝明轩被一拳砸到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宋擎苍猛地一拍桌,直接发话道:“事到如今你还能用误会来解释此事,真要我让衿禾把你做的那些破事一一摆到明面上你才知晓闭上你那张嘴吗,这事我不想再与你多说,待你爹娘来时,我自会告知他们实情,现在,你可以滚了。”
祝明轩却也不是自己滚的,而是情绪失控大喊大叫着,被宋擎苍命人进屋把他架出去的。
宋衿禾见祝明轩被彻底赶走后,这便连忙向爹娘大哥大嫂奉茶:“爹爹,娘亲,大哥,大嫂请喝茶,让你们为我忧心了。”
宋擎苍仍旧气得不轻,余兰则是满眼心疼。
宋宁夫妻俩对视一眼,黎蔷还不着痕迹地替宋宁擦了擦拳头,好似他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四人接过茶,宋衿禾便候在一旁,一副温顺小绵羊的样子,好不乖巧。
宋擎苍喝了口茶暂且算是消了些气,他反应过来什么,忽的转头看向女儿:“你何时发现他这些破事的,怎一直未和爹娘说起?”
当着父母的面,宋衿禾自也不必继续作势。
她直接坦言道:“正是厉大人生辰那日,不过后面的话都是女儿编的,爹爹若是去查,也可能什么都查不到。”
她哪有功夫去查祝明轩过往和林清妙有什么来往,真叫她查到了,还反倒犯恶心。
宋擎苍一愣,顿时好气又好笑。
但即使没有这些证据,就方才祝明轩那可笑愚蠢的反应,也足以说明一切。
宋擎苍摆了摆手:“罢了,此事说到底也是爹爹不对,是我疏忽了,宝儿你放心,咱退了这门婚事,爹再给你重新寻一门亲事,这回爹一定亲自把关,把那人里里外外都考察个遍,最后再交由你过目,如何?”
宋衿禾眉眼一弯,笑得温软:“我没有怪爹爹的意思,能退了这桩婚事就成,之后我也不找了。”
宋宁顿感心疼:“这怎么行,这事是我的不是,千错万错都是我没能识清此人的真面目便替衿禾做主定了婚事,小妹,莫把此人放在心上,哥哥会解决好后事,定不会叫你受委屈的,但往后若有喜欢的人,该找还是得找的。”
宋宁知晓宋衿禾打小就是向往美好姻缘的。
一颗天真烂漫的少女心也一直被家中好好呵护着保护着,怎可因这样一个男子就绝了这份心思呢。
宋衿禾当然知晓宋宁在担忧什么,她也压根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
说到底,当初也还是她自个儿太想回京城了,没有细思太多,便应下了祝明轩的求亲。
宋衿禾走到宋宁跟前便被黎蔷揽进怀里,她顺势撒娇似的蹭了蹭黎蔷,又改口道:“好吧好吧,不过不劳爹爹和大哥操心了,我自个儿挑,行吗?”
宋宁嘴里“行,行”地应着,心里倒是想,不管谁挑,都得再过他这关才行。
14.014
第14章
是夜。
宋衿禾又入梦了。
解决了祝明轩一事令她一身轻松,再见赤着上身坐在床榻边等待着和她发生那档子事的盛从渊,她竟也没生出多少烦闷的抗拒。
反倒因着心情大好,不怎计较地任由梦境塞给她这些画面。
今夜梦境进展缓慢,她从入屋后便直勾勾地盯着盛从渊精壮的身子。
盛从渊则像块冷硬的石头一样,全身紧绷,又像被她的目光困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宋衿禾在还未进入正题前,腾出些思绪思索着。
既是已经踹掉了祝明轩,接下来该想如何规避被盛从渊强取豪夺的可怕遭遇了。
盛从渊可比祝明轩难搞多了,她一时还有些无从下手,或许还得从梦中再多寻得些线索才好。
正想着。
宋衿禾忽的回过神来,发现梦中的自己已是走到了床榻边,竟一把捏住盛从渊的下巴,将他头抬起面向自己。
那气势。
活像一个要对人霸王硬上弓的女流氓。
她一身轻薄寝衣勾勒姣好身形,身姿纤细,眉眼娇柔,语气却是霸道得很:“为何一脸不愿?”
盛从渊绷着唇角看起来凶狠,眸子却是湿漉漉的,像是压着情绪,的确好似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他不说话,宋衿禾便皱起了眉头。
手上一松,转而便攀住他的肩头,跨腿坐到了他身上。
!!!
她在干什么!
宋衿禾不明今日怎是这般梦境。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极为主动地抱住了盛从渊,而他也好不抗拒地掌住她的纤腰,任由她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这点重量于盛从渊而言自是毫无压迫感,反倒令他心尖乱颤,忍不住贪婪呼吸她发丝间带来的馨香。
听到一阵似是隐忍的呼吸声后,宋衿禾唇角扬起,嫣唇贴上他紧绷的脖颈边回以诱人的热息,低声柔软道:“你不想吗?”
宋衿禾:“……”
他还能有不想的时候?
果不其然,盛从渊脸色再紧绷,也掩不住身体自然反应,喉结滚动得厉害,连呼吸也沉了几分。
在宋衿禾身子微微挪动之时,他蓦地抬手掌住她的腰,也不知是不想叫她离开,还是不想叫她乱动,直接把她的坐姿压实了。
清晰的触感令梦里梦外的宋衿禾都霎时红了脸。
他的反应实在太大了。
屋内静谧一瞬,好半晌才听盛从渊低沉沙哑道:“隔壁有人。”
宋衿禾在梦中虽是羞红了脸,但指尖却已是悄然绕到他的发丝尖,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缠绕乌发。
指尖竖直着,不时触碰到他结实起伏的胸膛,不知是无意的还是故意撩拨,开口时,嗓音也更软了几分:“你轻一些不就好了。”
“轻不了。”盛从渊这回回答得极快。
宋衿禾听着这些虎狼之词,内心有些崩溃,沉默更是震耳欲聋。
以往梦境中对话不多,大多时候一来便进入了正题,今日却是黏黏糊糊叫她手足无措。
不过手足无措的只是做梦的宋衿禾。
梦里的宋衿禾倒是坦然,还低低地轻笑了一声,语调雀跃着:“就那么喜欢我啊?”
“嗯。”盛从渊眸色渐深,回答得认真,“喜欢,很喜欢。”
他的表白得了宋衿禾奖赏的吻。
柔软舌尖主动探入,彼此呼吸交缠,这个吻很快就失控了。
热烫的大掌捂住宋衿禾大半张脸,掩去了她的娇声也阻拦了大半空气。
她呼吸不畅,面颊绯红难退。
压抑的声音不时泄出些许,又被立即吞咽回去。
屋内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宋衿禾在忍耐,盛从渊亦然。
甚无人替他遮挡,他只能抿着唇咬着牙,受不住了就俯身吻她的脖颈,把所有热息都喷洒给她。
缠绵太久,宋衿禾憋得难受,无意识地扒拉了一下脸上的大掌。
那只手刚微微退开些。
一次重击,令她下意识张嘴咬住了他的手指。
粗粝的手指探入口腔,翻搅出比亲吻时更浓稠的水声。
如此刺激完全击垮了本欲放缓速度的盛从渊。
那双嫣唇被他抹得水光盈亮,红艳诱.人。
暴戾的占有欲让他不受控制地想要捣烂她,撞碎她,让她彻底哭出声来,填满他兴奋叫嚣的欲.念。
宋衿禾从梦中醒来时脑海一片空白,神色一片茫然。
周遭死寂一般,和梦里热稠的画面完全割裂开来。
好半晌,她才像是溺水之人探出水面一般,猛然大口呼吸起来。
宋衿禾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不由满心疑惑,也自我怀疑。
祝明轩一事证明了这些梦是她不知缘由获得的预知能力。
好比从最初梦到祝明轩开始,这股能力就像是在警醒她,提防祝明轩,拆穿祝明轩,远离祝明轩。
可是,梦到盛从渊又是为何?
她想不明白自己频频做的和盛从渊有关的梦,是想提醒自己什么事。
若是为了提醒她规避他对她的强取豪夺,也不该总是塞这般画面给她看吧。
难不成她是被人下了蛊,想让她借此爱上盛从渊?
*
时至八月,便是秋狝之时。
皇上将率军前往南屏山进行狩猎。
随行王公贵族文武亲臣数人,为期十日之久,是一年中皇室甚为重大热闹的盛典。
宋家也在随行名列中。
宋擎苍不喜这般场合,正巧今年宋宁回京,他便可歇息一年不与随同了。
宋宁乐得应下,自也万事首先惦记自己的小妹。
但当宋衿禾听闻此事时,她便连连摇头,低声拒绝:“大哥,我不想去。”
宋宁愣了一下,以他对小妹的了解,自是哪儿热闹哪儿新鲜便往哪儿去。
当年她不也正因如此才随他一同去了裕襄城。
宋宁担心是因此前祝明轩一事,扰得宋衿禾心绪烦闷,情绪低落。
他猜想她的心思,便主动表明道:“放心,祝明轩没那个资格同行,此番秋狝不会见着他,你也正好可以放松自在游玩一番。”
宋衿禾眸光一颤,不由有些心虚。
她哪是在想祝明轩。
自那日祝明轩被宋宁揍了一拳又被宋擎苍赶走后,她便压根没想过这个人了。
就连后来祝家被宋擎苍唤来商谈退婚一事,她也避不出面,只知这桩婚事算是彻底解除了。
宋祝两家解除婚约一事很快便在京中传开了。
宋擎苍对此丝毫没有留情面,直接将祝明轩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祝明轩彻底败露虚伪的假面,被宋家惩治,被晋王府排挤,这辈子在朝中怕是再难有翻身的余地了。
所以宋衿禾压根不担心祝明轩,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
宋宁微蹙了下眉,有些不懂少女心事。
他仍在劝导着:“这些日子我听闻你也不大出门,总这么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秋狝热闹,骑行射猎,载歌载舞,饶是你不愿跟着上山,前几日也可在南苑休闲赏景,我想你会喜欢的。”
宋衿禾:“……”
她不出门是怕碰见不该碰见的人,她不想参加秋狝,也是如此原因。
以前几次无论如何离谱都能碰见盛从渊的经验来看。
她只觉自己但凡踏出府邸一步,就会和他撞个正着。
她和祝明轩仍保有婚约之时,盛从渊就已是肆无忌惮。
更莫说如今他也定是知晓了她已解除婚约一事。
以盛从渊现在的身份地位,以及厉大人本也为皇上重用。
如此活动,祝明轩没有资格参加,盛从渊一定是有的。
宋衿禾抿着唇不说话。
宋宁仍是不放弃,他十分担心宋衿禾遭祝明轩影响,心头又暗自咒骂了祝明轩一顿,嘴上连忙接着道:“衿禾,一年本也仅这一次秋狝,你此前跟着我在裕襄城可不会有这般盛大的活动,你往后想留在京城,怎也得重新认识新的朋友不是吗,况且还有你年少时的旧识,此番也正好一见,多好啊。”
宋衿禾听得有点心动。
脑海里甚不自觉浮现出策马奔腾的肆意画面,还有少时熟悉的玩伴。
她想,自己也不可能因为盛从渊就这么在家中躲一辈子。
宋衿禾犹豫片刻,下意识低声问:“那……大哥知晓此番盛从渊会同行吗?”
宋宁一愣,没曾想自己苦口婆心劝着,怎突然冒出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
但不巧,他还正好知晓此消息:“听闻他最近行事古怪,秋狝一事敲定之时,他便当即寻事推脱了,不过或许当真是有重要之事吧,皇上对此并未多言,已是应了他的缺席。”
宋衿禾闻言眸子一亮,有些压不住脸上欣喜:“当真?”
宋宁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妹,你与盛从渊认识?”
“不认识!”
“那你问他……”
“没什么!”
“那秋狝?”
“我去的!”
*
待在府上足不出户这一个多月着实把宋衿禾憋坏了。
不过唯一的好处是,或许是因长时间不再亲眼见到那张面孔,便也逐渐减少了梦到盛从渊的次数。
偶有一次,她也习以为常,并觉得继续保持下去,要不了多时,便再也不会梦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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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行这日,宋衿禾满面春光,和一旁因此耽搁十多日不能去木坊的宋骁形成鲜明的对比。
宋衿禾站在马车旁斜了他一眼,不客气道:“再摆个臭脸,你就去和大哥同乘一辆马车,别来影响我的好心情。”
宋骁脸色一变,忙扯出笑脸来,殷勤道:“别说胡话,我和大哥坐一车,能把我憋死,快走快走,小妹,我扶您上马车。”
马车驶动,直至抵达城门与众多随行家眷汇合,一辆辆马车排列整齐,跟随在皇军之后。
南屏山稍有遥远,穿越山路,踏过丛林,从白日出发,要直到入夜才能抵达。
宋衿禾起初兴致勃勃的心情也在长时间的路途中逐渐消耗殆尽。
路途过半她便靠在马车内昏昏欲睡起来。
算着日子,她已经接连七八日不曾做那种预知的梦,也不曾梦见过盛从渊了。
所以刚入梦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只是一个寻常模糊的梦。
直至她在梦里突然奔跑起来,逃命似的,拼命穿梭在昏暗茂密的丛林中。
她狼狈又惊慌,绝望的心情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已然是拼尽全力一刻也不敢停。
但身后追逐而来的火光却是越发逼近。
宋衿禾蓦地止步在一处悬崖边。
前方已然没了路。
她逃不掉了。
她会死在这里。
不。
她不想死。
她不要死在这里。
一支箭划破刺人的火光,咻的一声,直直朝她射来。
宋衿禾惊恐地瞪大眼,条件反射地身体后仰。
一箭射空,但脚下山石滚落,她骤然踩空,瞬间失衡掉落。
“小禾!”
失控嘶哑的大喊声伴随着一阵兵荒马乱的响动。
宋衿禾手腕传来尖锐的疼痛,猛然被一股力道抓住,像是要将她的骨头都拽碎,身体也随之晃动砸在了峭壁上。
她整个人悬在半空,仅有那一只拼死也不放手的大掌成为她唯一的支撑。
她艰难抬头,悬崖边拉住她的人竟是盛从渊。
她听见自己在梦中后语无伦次道:“救命……救救我……”
又在看清盛从渊因无法将她拽上悬崖逐渐扭曲的面容后哭喊着:“放手,你会被我拖下去的,放手,你放手……”
盛从渊紧咬牙关,额头青筋乍现。
似有血迹顺着他垂下的臂膀滴落宋衿禾眼前。
鼻尖嗅闻到血腥味的同时,盛从渊一声低喝,使劲全力将她从悬崖下拖了上来。
火光已在近处。
更没有半点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刀光剑影,混乱凶险。
梦境好似就要崩塌。
突然一支箭穿过随后包围而来的士兵直射盛从渊。
宋衿禾瞳孔一震,惊恐呼叫:“盛从渊!小心!”
鲜血糊满视线,高大的男人浑身是伤,后背刺入箭刃,应声倒地。
宋衿禾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彻底从梦中惊醒过来。
后背冷汗涔涔,耳边传来宋骁的关切声:“小妹,你怎么了?”
宋衿禾喘息着回神,周围光景已暗,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她怔着眸子,好半晌才低低地道:“做噩梦了。”
宋衿禾侧眸一瞬,透过微动的马车帘没能在暗色中看清周围环境,问:“这是到了吗?”
“嗯。”宋骁点了下头,但目光仍旧古怪地看着她。
好似不只在看她从噩梦中惊醒的模样,更有别样狐疑引他欲言又止。
宋衿禾逐渐从刚才的梦境中脱身,缓过心神,一抬眼就对上了宋骁意味不明的眼神。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由远至近,一路奔驰踏过停下的马车长队,又略过宋衿禾所在的马车,继续向前再次远离。
宋衿禾闻声下意识移开一瞬视线往外看。
但自是什么也看不见,正欲继续盘问宋骁。
宋骁冷不丁的先一步开口:“鉴于你方才做梦时的梦话,我觉得这事你估计想听。”
宋衿禾一愣,再转回头看,宋骁表情更古怪了。
说不上来的怪异。
震惊?
好奇?
兴奋?
不解?
宋衿禾皱眉道:“什么梦话,什么事?”
宋骁默了默,压低声凑近宋衿禾,道:“你方才一直在唤盛从渊的名字。”
宋衿禾呼吸一窒,还来不及变脸,又听他继续道:“所以这件事是,原本缺席的盛从渊突然改变主意,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应该就是方才那动静。”
“你们,何时好上的?”
15.015
第15章
宋衿禾蓦地瞪大眼,条件反射般一巴掌往宋骁脑门拍去,丝毫没收着力道:“你别胡说八道!”
啪的一声脆响——
宋骁“哎哟”一声抱住脑袋:“我哪句胡说八道了?你方才当真一边做梦一边喊了盛从渊的名字,我听得清清楚楚,盛从渊也当真一路快马加鞭赶来了,你不也听到那阵马蹄声了,所以,你们当真好上……”
“闭嘴!”宋衿禾恼羞成怒一声呵斥。
好在天色已暗,她涨红的脸蛋也得以遮掩。
宋骁几个“当真”把宋衿禾脑子都说懵了。
她心脏怦怦直跳,也不知是还在惊方才的梦,还是在慌宋骁的胡说八道。
她心底还在极力辩解着,好哪门子好,却是还没有说出口,便已感觉到了几分没底气的心虚。
宋骁被宋衿禾怒瞪着被迫闭了嘴先行下了马车。
宋衿禾在马车内缓了一瞬心神,才磨磨蹭蹭跟着下车。
皇室南苑很大,坐落在京城郊外以南一片广阔之地。
皇上每年前往南屏山狩猎前,都会在此落脚。
宋衿禾幼时也曾随父兄来过一次,只是时隔多年,印象已经不深了。
她视线一扫,大抵将皇室南苑外看了一周。
因着天黑,借着道路两侧点燃的石灯并不能完全清晰将此地光景览尽。
也因前方陆续下车的人群纷乱,宋衿禾也没看见盛从渊的身影。
宋骁被宋宁招手唤了去,大抵是在交代住房一事。
宋衿禾则安静地等在原地,心下稍有烦闷宋骁刚才提及的事情。
正这时,突然一道碎步声从马车另一头靠近而来。
宋衿禾闻声转头一看。
对方也正好从马车后现身,抬眸和她对上视线:“衿禾,当真是你!”
宋衿禾愣了一下,很快便认出,来人是东阳郡主,岑晓。
她不自觉唤出声:“晓晓……”
岑晓眸光一亮,露出灿笑:“对,是我!我方才才听我爹说,你前段时日回京了,今次秋狝也在一同,马车停了我便一路往后寻来,瞧见你大哥和二哥了,我就知晓,应是当真要见着你了!”
岑晓和宋衿禾算得上是自幼相识的手帕交了。
岑晓为当朝郡主,父亲是先皇膝下四皇子,如今的桢钦王。
桢钦王府本是与宋家并无多少来往,但耐不住两个年纪相仿性格相投的小姑娘在一次宫宴上相遇,成为了朋友。
宋衿禾将要远去裕襄城那年,岑晓还翻墙离家,打算跟着她一块儿去的。
后来也是被桢钦王发现,在城门口把人逮了回去。
宋衿禾离京这五年也和岑晓有过书信往来。
只是因着年岁渐长,相隔远距,两人不知何时断了联系。
可此时再见,以往那般熟悉的亲昵又迅速回炉,好似她们从未分开过。
少女的友谊正是如此简单单纯。
岑晓拉着宋衿禾的手,嗔怪她:“你早便回京了,怎一直未曾告知于我。”
宋衿禾轻哼一声:“你还说呢,前年我寄给你的信你怎不回我了,我收不到你的信,回京后自是不知是否还要联系你。”
岑晓一听,当即快声要解释:“我没有回信是因为……”
她话音又霎时止住,警惕地看了眼周围。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去我屋里待会吧,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
宋衿禾何尝不是如此。
她捏了捏岑晓的手指,视线往宋宁和宋骁的方向探去。
岑晓瞧出她的意图,这便道:“无妨,我会派人告知你大哥的,也一并问清你的住房在何处,走吧走吧,你先随我进去吧。”
宋衿禾至此便把大哥二哥抛之脑后,和岑晓手牵手略过人群,一路向前入了皇室南苑中。
两人都未曾注意到。
南苑牌坊另一侧,一道沉默的身影负手而立,目光一路追随她们的身影远去。
信云站在盛从渊身后,还没从自家少爷突然出现的惊愣中回过神来。
突然,盛从渊收回视线转身迈步:“走了。”
信云连忙跟上,更加摸不着头脑他们方才为何要在此一直站着。
岑晓的宅院在西南角一处秋叶茂密之处。
院门前已有侍从婢女恭敬守候,见主子归来,纷纷行礼。
入了岑晓的屋子,内里馨香一片。
宋衿禾一眼瞧中她屋中摆放的美人榻,毫不客气地躺了上去。
岑晓轻笑一声,亲自替她斟茶。
宋衿禾再次问起岑晓未曾回信的原因,这才得知。
岑晓身为郡主,到了岁数,大抵是要叫父母或是皇上操持婚事。
她并不想随意寻个男人嫁了,更不想以利益交换和全然不认识的男子产生交集。
她为此抗争好几年,直到前不久才总算初见成效,暂且打消了家人要为她定婚一事。
岑晓说完自己的事,又转而询问宋衿禾:“那你呢,你这些年在裕襄城干什么,如今为何又突然回来了,我还听闻你与人定了婚事,可当真有此事?”
“退了!”宋衿禾当即出声。
随后也将自己过往这些事讲给了岑晓听。
岑晓听得火冒三丈,时不时发出几句不合身份的粗鲁话语咒骂祝明轩。
宋衿禾听得一愣一愣的,终是忍不住问:“你这些话,从何处学来的?”
岑晓脸颊霎时浮现一抹诡异的红晕,但又抿着嘴不说话了。
宋衿禾狐疑地将岑晓上下打量一番。
殊不知她此时这副打量的神情,就和方才在马车上,宋骁盯着她看时一样。
所以,宋衿禾也生了和宋骁一样的猜想。
“你,偷摸和谁好上了?”
“没谁!”岑晓当即否认,莫名让宋衿禾心虚了一瞬。
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怎有些眼熟。
不过岑晓也不是有意要隐瞒,只是否认惯了。
待她出声否认后,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事倒是没必要隐瞒宋衿禾。
但今日天色已晚,她们已是聊了好一会了。
岑晓道:“这事我之后再慢慢同你说,今日赶了一整日路,我们都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观赏骑射比试呢。”
宋衿禾点了点头,心思便飘到了自己从未亲眼观赏过的骑射比试上。
岑晓的婢女告知了宋衿禾住处后,她便同岑晓道别,独自往住处的方向走了去。
宋衿禾本是在入了南苑后,便依稀想起幼时随父兄在南苑时的记忆。
所以方才听了婢女指明的方向,她便觉得自己应是能记着那条路怎么走。
没曾想,到底是她高估自己的记忆力了,甚在夜里也有些分辨不清方向。
明明应是不远的距离,她走了好一会也没瞧见自己的住处。
宋衿禾驻足原地皱起眉来,还是打算寻个过路的婢女替她带路。
站了一会,宋衿禾没能等来过路的婢女,倒是等来了一阵由远至近的谈话声。
宋衿禾循声望去的同时,也听出说话之人是盛从渊。
她实在太过熟悉他的声音了。
她听见盛从渊沉声道:“殿下,如此安排太过保守,臣认为不妥。”
另一人是当朝十四皇子,元纵。
月影绰绰,秋叶飘零。
盛从渊一身水墨长袍,在月光映照下,金色暗纹若隐若现,显得神秘又矜贵。
反倒是一旁的元纵,一脸随和,仅一身淡青素衣,尽显温润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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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瞧不出他是那个传闻中正搅得朝堂混乱惊慌的,最有望与大皇子一争储君之位的狠角色。
元纵轻笑着,道:“父皇虽是常夸赞你行事雷厉风行,出手快准狠从不遮掩意图,但你不必如此火急火燎直截了当吧,这不是让人徒生压力,难以承受吗?”
宋衿禾闻言下意识歪了歪头。
这话怎听着不太对劲。
皇上赏识的是盛从渊直截了当从不遮掩意图吗?
难道不该是心机深沉,擅于掩藏,扮猪吃虎吗?
盛从渊无心同他说笑,仍是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殿下,时间紧迫,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我可不急,是你急着卸任吧。”
“臣有要事要办。”
“比立储之事更为重要的要事?”
元纵满是揶揄的语气,只换来盛从渊不予玩笑的一句冷声:“殿下,谨言慎行。”
元纵轻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你可真无趣啊,也不知厉大人和盛夫人怎生出你这么个闷葫芦来?”
宋衿禾听闻此言不由在心里默默赞同。
不过她并无兴趣听这两人谈论机密要事。
她听不懂,更知自己不该继续偷听,被发现了可就不好交代了。
如此想着,宋衿禾猫着身子,欲要在两人走近此处前转身离开这里。
她刚要迈步。
元纵忽的停下脚步,道:“急什么呢,宋宁这不是因朝中动荡被调回来了,想来短时间内,他也不会离开京城了。”
宋衿禾一怔,听到兄长的名字顿时竖起了耳朵。
但盛从渊那头没了下文,只有一阵长久的沉默。
元纵没由来地:“嗯?”
宋衿禾背脊一僵,忽的意识到自己从灌木丛后已是探出了大半张脸。
她连忙缩回身子,心慌意乱就要逃跑。
元纵出声唤住她:“出来吧,偷听可不是好习惯。”
宋衿禾头皮发麻,知晓自己或是闯祸了。
这可是偷听皇子谈话,还是这位在外褒贬不一的十四皇子。
她自不能当没听到一般转身就跑,也不知自己会遭到怎样的惩处,只得硬着头皮缓动身形从灌木丛后现身。
宋衿禾刚站直身子。
一直沉默无声的盛从渊突然侧跨一步,高大的身形直直挡在她和元纵之间,把两人的视线都挡了个结实。
“殿下。”
宋衿禾瞧不见元纵的神情,只听他开口似是带了笑:“怎么了,我只是看看是谁胆敢偷听我的谈话。”
盛从渊却是屹立不动,一堵高墙似的,将月光笼在他身前,拉长漆黑的影子包裹宋衿禾完全显露的身形。
“天色不早了,殿下该回去歇息了。”
元纵啧啧两声,压低嗓音只对盛从渊说了句什么。
宋衿禾没听见,只明显看出盛从渊背脊僵了一瞬。
她紧张地揪着裙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但她也不觉得盛从渊这般挡着就真能叫元纵不知是谁在偷听。
她动了动唇,正欲开口。
元纵忽的歪头,从盛从渊身侧露出脸来,面上带着和他年纪相符,却与身份违和的俏皮笑容。
宋衿禾猝不及防对上元纵亮灿的眸子。
稍有怔愣,便闻元纵含笑道:“宋姑娘,幸会。”
宋衿禾迷茫不解,但也连忙福身:“臣女见过殿下。”
还不待元纵再多说什么,盛从渊已又一次挪步把元纵的视线给完全挡住了。
元纵无奈,但语气轻快:“护这么紧,我莫不是要吃人,我又没说不能听。”
而后便有迈步欲要转身离去的声音。
临走前,他抬手拍了拍盛从渊的肩膀:“你这副模样,可比平时有趣多了。”
16.016
第16章
宋衿禾闻言,下意识好奇地朝盛从渊看去。
元纵身影逐渐远去,盛从渊也随之转过身来。
入目一张笼罩在阴影中的脸庞,面无表情,深沉晦暗。
何来有趣?
吓死人了好吗!
下一瞬,恰逢月光缓动。
柔光下一抹红晕一闪而过,盛从渊敛目轻声道:“你怎么在这?”
宋衿禾:“……”
若非她提前询问盛从渊是否会参加此次秋狝,又从宋骁口中知晓他临时改变主意快马加鞭赶来。
这话怕不是该她反问他一句吧。
宋衿禾顿了一瞬,才开口:“我只是回房路过此地,无意偷听,我什么也没听见。”
这话约等于实话。
她就听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什么要事也不知晓的。
此处仅是南苑某侧连通宅院之间的小道,前方一片宽阔空地,以花圃围绕,丝毫不显逼仄,白日里也应是人流往来的敞亮之地。
只是夜色将周围的一切都笼上了浓重的暗面,无人路经此地,便叫眼下氛围莫名静谧。
宋衿禾感到有些尴尬,不太适应在这种氛围下与盛从渊独处。
她又生硬道:“那我先告辞了。”
说罢,宋衿禾转身走回头路,快步走出好一段距离后,又想起自己方才正是因不认路才顿在那处。
她咬了咬牙,又一次转身折返。
盛从渊竟还似根木头一般站在原地没动。
一抬眼,便见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
宋衿禾问:“你能告诉我西厢是往哪走吗?”
她只说了自己住处的大致方向,不想叫盛从渊知晓具体位置。
盛从渊却道:“我送你。”
宋衿禾赫然瞪大眼,还没来得及开口,盛从渊又找补道:“我也住西厢。”
更可疑了!
他莫不是一来便打听了她的住处,而后又请人安排自己与她住同一方位。
他便不知何为收敛,何为含蓄吗!
僵持的尴尬间,盛从渊再次开口:“随行亲臣家眷皆住西厢。”
宋衿禾眉心突突跳了几下,有种自己一句话未说,防备的心思全被人猜了去的感觉。
盛从渊倒是不怎在意宋衿禾的防备,也藏不住自己明晃晃的意图。
他接连开口:“宋姑娘,天色不早了。”
宋衿禾抿了抿唇,终是应声:“那就有劳盛公子了。”
两人相继迈步,走的是往前的方向。
宋衿禾方才若是当真转身走回头路,便是离西厢越来越远,再绕好一阵也绕不回西厢。
盛从渊走在前面,她便跟在他身后。
并无逾矩,但又似最初他送她离开盛府时那般。
闲庭信步,没了方才半点接连催促的样子。
磨磨蹭蹭的,他莫不是打算就这么领着她一路走到天明。
缓慢的路程中,仅有两人交错不一的脚步声。
宋衿禾不时抬眸对上盛从渊宽厚的背影。
思绪又不自觉想起马车上那个令她惊醒的梦。
仍是没有前因后果,但血淋淋的一幕清晰又真实。
那支箭就射在盛从渊左肩,一向凶悍强壮的男人就那么倒在了她面前。
他会死吗?
死在那个荒芜的悬崖边?
宋衿禾害怕地闭眼一瞬,再一睁眼,眼前突然被一片黑蒙住视线。
她脚下步子来不及停,一头撞上了前方硬实的背脊。
“唔!”她吃痛闷哼一声。
盛从渊下意识转身上前一步:“你没事吧?”
宋衿禾却是捂着脑门后退躲避:“我没事。”
盛从渊探出的手悬在半空僵持了一瞬后才默默地收了回去。
他似有失落,唇角紧绷,到嘴边的话也被一并压了下去。
宋衿禾没注意盛从渊的情绪,揉了揉自己被撞到的地方,放下手时下意识抱怨:“肯定撞红了。”
他是石头做的吗!
硬死了!
西厢回廊前点燃的灯火照亮少女眼尾泛起的绯色。
盛从渊眸光一颤,还是忍不住指尖微动,隔空抚过那片红:“没有撞红。”
红的是她的眼尾,正耀武扬威地映在他眸中,显摆它不必隔空便能紧密无隙地亲吻她的眉眼。
宋衿禾半信半疑地嘟囔着:“是吗?”
短暂的疼痛褪去,她侧眸往旁边一看:“这是到西厢了吗?”
“嗯。”
宋衿禾视线往前方扫视了一周,似是有些回想起多年前来此时走过的路线。
正如盛从渊所说,亲臣家眷随行便是住在西厢,她以前也是。
“我知晓怎么走了,多谢盛公子,那我先告辞了。”宋衿禾迈步前,目光扫过盛从渊深黑的眼眸,又想起了他在悬崖边拼死拉住她的模样。
他若死了,便没有别的那些梦了。
他后来应是活下来了。
害怕他,却也为他活下来而松了口气。
宋衿禾敛目,低低地多道了一句:“盛公子,早些歇息。”
盛从渊唤住她:“等等。”
宋衿禾闻声回首,只见他大步向前,从怀里拿出一只香囊递给她。
“算是赔礼。”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好似在看她被撞过的地方,却是再次扫过她弧度漂亮的眼尾。
喉结滚动了一下,沉声告诉她,“都不红了。”
宋衿禾不解地眨了眨眼,还来不及反应,手心里已是被塞入了软绵的香囊。
一抹沁人淡香飘来,盛从渊已收手转身,先一步离去了。
宋衿禾这才垂眸看向手中香囊。
囊袋素净,仅用玄色缎料包裹缝制而成,没有别的绣纹,缝合之处显出不似女红娴熟之人所制。
越发清晰的气味扑入鼻尖,香气宜人,温软浅淡得和赠礼之人冷冽气质完全违和。
随手就能拿出的赔礼,却是女儿家所用的香?
宋衿禾意外地挑了挑眉,心下生出一个离谱的想法。
这该不会是盛从渊亲手做的吧?
宋衿禾手指不自觉抖了一下,沉默片刻,还是收起了香囊。
一路穿过回廊。
很快便随着模糊记忆中的方向看见了候在院门前的明秋。
明秋连忙迎上:“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奴婢一直等不到您归来,还担心是您记不着路了,正打算去郡主屋中接您。”
宋衿禾:“是险些迷路了,不过还是找回来了。”
明秋:“唔,小姐,水已备好,现在可要沐浴?”
宋衿禾微微颔首,便让明秋带着往湢室而去了。
湢室内雾气氤氲,她褪去衣衫将奔波一整日的身子浸入热水中。
明秋在屏风后替她整理衣衫。
一阵晃荡水声后,明秋探出头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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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这是您的香囊吗?”
明秋指尖挂着完全看不出从何而来的玄色香囊,湢室内的沐浴气息也掩盖了香囊中的香气。
宋衿禾的衣衫装扮一向是她在整理,她却不记得今日出门时有为宋衿禾带上这样一枚香囊。
宋衿禾抬眸看了一眼,眸底有一瞬不易察觉的心虚,很快被雾气掩下。
她思索一瞬,吩咐道:“今夜就燃此香,你去备上吧。”
明秋自不会多问,只应声道:“是,小姐。”
宋衿禾换上寝衣从湢室回屋时,便已是闻到了屋内点燃后四处飘散的香气。
是一种清新的味道,丝丝缕缕缠绕嗅觉,不显沉闷,很是舒缓。
这是安神香的一种,大多用于难眠多梦之症。
宋衿禾眸底再次泛起意外之色。
他该不会是因听闻她近来睡不好的说辞,所以寻了这种香,再亲手做成香囊送给她吧?
若是今日她没有不慎撞上他,他又要以什么借口送出香囊?
宋衿禾今夜就着这股香气入眠,竟是一夜无梦,安睡到了天明。
苏醒之时,夜里熏香已是燃尽,屋内仅剩一丝浅淡的余香。
明秋入屋替她梳妆,并禀报着:“小姐,今日是骑射比试,待会用过早膳便有人来领咱们前去赛马场。”
不过宋衿禾用过早膳还未等来领路的宫人,便先等来了兴致勃勃的岑晓。
岑晓:“我带你去便是,今日你同我坐一起,我的位置能看得更清楚。”
宋衿禾问:“你每年都随皇上秋狝,应是看过多次了,怎还未看腻?”
岑晓扬唇一笑:“这怎会腻,皇上每年身边都有不同的青年才俊,策马奔腾骁勇肆意,看多少次都不会腻的。”
宋衿禾闻言不置可否,她未曾看过这样的比试,自也想象不出那般画面,但多少还是有些新奇感兴趣的。
两人带着几名下人走出南苑。
宋衿禾瞧见岑晓的马车旁候着一名高挺的黑衣男子,瞧着装扮像是马夫。
她只淡然扫过一眼,没把男人板正但普通的模样放在心上。
岑晓却忽的莫名介绍:“这是我的侍卫,楚荀。”
宋衿禾迷茫地眨了眨眼,不解地侧身补上:“……那,这是我的丫鬟,明秋?”
岑晓脸蛋顿时诡异地泛红,目光飘忽不定,甚微微朝明秋点了下头,惊得明秋也一时手足无措,连忙又行礼:“奴婢见过郡主。”
反倒是马车旁的那名侍卫,面无表情,仍旧站得笔直。
宋衿禾隐隐嗅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还来不及多想,便被岑晓催促着上马车了。
登上马车,岑晓便很快转移话题,随着马车驶动忽的一晃。
她身子偏向宋衿禾,鼻尖嗅到她的发丝,这才正经发问:“方才我就闻到了,这会才发现是你发丝上的香气,你用的是何香精,这味道真好闻。”
这回轮到宋衿禾慌乱了。
她连忙绕起一缕发丝自己嗅闻了一下:“有吗……”
还真有。
应是昨日余香残留在了她发丝上。
“我喜欢这个味道,你在何处买的香精?”
“……是夜里的熏香而已。”宋衿禾眼睫轻颤了一下。
那抹气息蹿入鼻尖,没由来在脑海里浮现出盛从渊的面容。
她声音便低了下去,微不可闻道:“是别人送的,我也不知晓在何处买。”
17.017
第17章
天地辽阔,山川壮丽。
赛马场位于南屏山脚下。
远山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其间。
赛马场内,已陆续入座观赏今日比试的随行贵族。
待一切准备就绪,皇上登上高座,众人朝拜。
一声锣鼓声响,骑射比试正式开始。
宋衿禾好奇地探着头往赛场上看。
岑晓凑近她,目光也同样往前,嘴里期待地告诉她:“我今晨得了消息,盛大人今年竟也参加比试,我还未见过他骑射的英姿,这回可能一饱眼福了。”
宋衿禾一愣,视线中蓦地出现从一侧圆柱后牵马走出的熟悉身影。
盛从渊一身暗红骑装,乌发高高竖起,露出一张刚毅俊朗的面容。
黑靴踏上马镫,他长腿一跨便利落地翻身上了马。
那匹黑马鬃毛浓密光泽,一看便是品相极好的宝马,连体型都比旁边另外几匹马更大一些,此时却是温顺地仰着头,享受盛从渊的抚摸。
宋衿禾:“他很厉害吗?”
岑晓:“当然,你归京这么久都未曾听说过盛大人的传言吗,听闻他十岁御骑,十二岁便掌握了百步骑射,十三岁那年随军剿匪,三百步外一箭射中匪徒首级,盛大人不仅射术了得,刀剑枪盾也是无一不精通,且不光武能,他也才能过人,十五岁那年上书治理河坝,解了皇上燃眉之急,这便被皇上调入京城任职高位,他的官途好似如有神助,如今更是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
宋衿禾讶异地张了张嘴:“你对他还真是了解啊。”
“什么我了解,这些事京中早就传遍了,或是有夸大的成分,但也八九不离十了,不若众人怎知这位赫名鼎鼎的盛大人,而不是称他为厉大人之子。”
若当真如此,宋衿禾不可否认盛从渊的确优越过人。
但她对此半晌也只憋出个:“……哦。”
岑晓对此反应多有古怪,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又见赛场上那道极为显眼的身影忽的转头看来。
“他看过来了!”
宋衿禾蓦地别过眼,不予对视,转移话题:“比试何时开始啊?”
岑晓微眯着眼看不清盛从渊往这头转来究竟是在看谁。
她只得收回视线,又狐疑地将宋衿禾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惊呼:“你喜欢盛大人?!”
宋衿禾当即否认:“我不喜欢!”
“喜欢盛大人的姑娘可多了,你我还需害羞?”
宋衿禾语速极快地解释着:“我当真不喜欢,他的确是个出众的男子,可我并不看重这些,我喜男子面目温和,性子柔软,可哄我开心,纵我脾性,怎也不是他那样的。”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宋衿禾心跳却陡然乱了几分。
不是担心被岑晓发现漏洞的心乱,而是自己先在心头生出了矛盾。
岑晓闻言果真信了去,还不由嘀咕道:“难怪你遭那虚伪表哥骗了去。”
宋衿禾眉头一皱,思绪被拉回,正要反驳。
岑晓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说得也是,难怪你我是姐妹,我同你一样,不需他万丈光芒,也不需他出身高贵,只要我喜欢即可。”
说起这话时,岑晓眉眼亮灿灿的,好似眸底已映出了话里所描述的那个人。
宋衿禾当然好奇,但周围一阵嘈杂声涌上,比试正式开始。
马蹄声踏动沙地,盛从渊同他跨.下黑马率先冲入众人视线,一路遥遥领先。
看台的正对面立着近百步开外的靶子,随底盘齿轮在远方来回移动。
若岑晓所说的传言为真,这等距离对盛从渊而言压根不在话下。
但真当盛从渊骑马绕过赛场一周后,宋衿禾还是下意识屏息凝神。
她目不转睛地看见盛从渊忽的撑高身形,双手脱离缰绳,反手取箭弯弓拉弦。
黑马疾驰不停,他张弓的身形似展翅雄鹰,弓如霹雳弦惊,随着尖锐的破空啸响,远处草靶颤动着被射中靶心。
一击即中!
周围满是惊艳的喝彩声。
高座之上,皇上也满意地点头鼓掌,眸间满是欣赏之色。
众人齐齐看着拔得头筹的俊逸身影在马儿逐渐减速后,微微侧身仰头朝着看台上看来。
宋衿禾心口一惊,没来得及移开视线,便猝不及防和盛从渊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见他眉眼一亮,唇角绽出一抹肆意的笑,罕见的为他沉冷气质增添藏不住的喜色,整个人好似笼进了一层柔软却耀眼的光。
宋衿禾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随即不知为何便乱了节奏。
直至盛从渊抖动缰绳骑马入了场内再看不见身影,她才缓慢回神。
岑晓在一旁唤她:“如何?我说我这儿能看得清晰吧!他可真俊啊!”
宋衿禾下意识道:“也就那样吧……”
心下却同时生出真实想法,还真是难以否认的俊俏,方才她都移不开眼了。
“什么就那样!你瞧你脸蛋红的,明明被惊艳到了吧!”
宋衿禾霎时捂脸,没触及一脸热烫,这才反驳:“我哪有脸红,你胡说八道!”
“就是俊!我都看呆了!真是不虚此行!”
宋衿禾心跳还未恢复平稳,甚心虚地在场地内扫视一周。
好在没人注意到盛从渊方才那个莫名投来的目光,也无人在意那抹肆意张扬的笑是为谁而绽。
*
今日骑射比试一直从白日进行了到傍晚。
比试结束,皇上在南苑中设宴庆贺。
宴席上果真如宋宁此前所说那般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宋衿禾仅是随行亲臣家眷,在殿内座席相当靠后。
宋骁没能挡住宋宁依旧想要将他拉入官场的意图,老早便带着他四处与人敬酒攀谈。
岑晓前来身边和她说了几句话后,也回到了自己的座席。
宋衿禾一人独坐,欣赏歌舞品味美食,若不论抬眸就会见到莫名坐在她对座的盛从渊,倒也还是十分享受。
几曲歌舞结束,宴席进行到高.潮,舞女歌姬退去,皇上与众臣把酒言欢,气氛好不融洽。
十四皇子元纵就座皇上下位,正欲举杯敬酒,皇上目光往下方一扫,没由来的问:“那是谁家姑娘,瞧着有些面生。”
元纵转头一看,收回视线时,顺带扫了一眼在他几步外面无表情的盛从渊:“回父皇,是宋家千金。”
“哦?”皇上沉吟一瞬后才道,“宋爱卿正是近来刚归京,这是他家小妹?”
“是,父皇。”
“朕见你一晚上视线朝她看去好几次,倒是个可人儿,小十四心下有意?”
这话一出,原本不该听见这头谈话的盛从渊蓦地转头看过来。
元纵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射在自己后背,不由轻笑一声:“父皇说笑了,儿臣只好奇看了几眼罢了,您这话倒叫儿臣有些背脊发僵了。”
皇上不解道:“为何?”
元纵缓缓回头,轻飘飘地朝身后看去一眼。
盛从渊不知何时收回了眼神,好似方才压根没转过头,也压根没听见这边谈话似的。
皇上眸中顿时闪过一抹了然之色,不由朗笑:“原来如此。”
他又压低声凑近一旁的皇后,兴致勃勃道:“皇后可还记得前段时日盛爱卿想法设法要把自己往裕襄城调,令朕头疼不已一事。”
皇后也霎时了然,温声附和:“臣妾记得,既是这样,皇上大可安心了,调宋大人回京当真是良策。”
皇上似是回想起往事,好笑道:“这两父子当真一个样,尽给朕出难题。”
如此话题,令皇上和皇后偷摸说了会悄悄话。
过了片刻,有人姗姗来迟跨入殿堂内。
宋衿禾刚吃下一口盘中虾,一抬眸眼前视线出现一道身影,周围嘈杂声四起,不停有人上前恭迎。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略过宋衿禾眼前,她怔着眸子迟疑地转头,看见那人站在宴席最前方躬身向皇上行礼。
“免礼吧,子川,再晚些宴席都要结束了。”
那人背对宋衿禾看去的方向,又是微微一躬,才逐渐起身:“父皇恕罪,是儿臣来迟了。”
直立的身形映入眸中,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宝蓝色缎面衣衫尽显奢华。
宋衿禾心尖一颤,脑海中思绪乱窜,没由来的浮现出之前梦中和祝明轩一同出现过的那个背影。
皇上抬手示意:“入座吧。”
那人这才转身,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眸如锋利的刃,视线冷厉威严地扫过殿堂内,再迈步走向了自己的座席入座。
周围众人大多都朝那头投去的视线,宋衿禾震颤的目光混入其中并不显眼。
随后周围有低声透露,那人是大皇子元毅,一个祝明轩这辈子都难以触及的尊贵之人。
元毅年近四十,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也是在元纵未能崭露锋芒前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
如此人物,很难让人和祝明轩这等小角色联系到一起。
宋衿禾适时收了目光,却又思绪万千。
她不确定自己在梦中见过的那个背影是否就是元毅,但也不可否认刚才晃眼一见的背影实在有些眼熟。
宋衿禾想要再多看两眼,一抬眼,皇上跟前又站了几位身形差不多的大臣。
梦里的那个背影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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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格外显眼的特点,又只是的短暂出现过一次。
如此一看,好似另外几个人也都能和梦中那个背影对上。
宋衿禾沉思半晌,到底还是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她已是和祝明轩解除了婚约,便也不会再被谁利用遭遇梦中那等事了。
大皇子的年纪都能当她爹了,又是如此高位之人,妄自揣摩可是大罪。
宋衿禾缓了一瞬心绪,再回过神来时,宴席竟是已经进行到尾声了。
空荡荡的桌面不知何时被婢女收走了餐食,还未吃饱的肚子在思绪放松后发出了轻微的抗议。
又是一众歌舞登场,宋衿禾撇了撇嘴,没多大心思观赏了。
她探头四下扫视了一周,却不见岑晓去向。
她于这场宴席而言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提前离席应是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吧。
如此想着,她也如此做了。
宋衿禾提起裙摆,鬼鬼祟祟地从无人在意的角落溜出了殿堂。
因今夜宴席,南苑大多数人都聚集在此,周围灯火通明亮堂一片。
宋衿禾顺着婢女相继入殿上酒的方向分辨出膳房的位置,便随之朝着那头走了去。
果真没多久,她便瞧见了位于殿堂后仅有寥寥几人来往的膳房。
宋衿禾藏身在小道边的树后,不知自己这般贸然前往可是有违规矩,也不知这些婢女是否会一直守在膳房前。
她只是方才没吃饱,还想寻些东西吃。
若是不违规矩,她便直接上前了。
宋衿禾这头心下还在思索着,并没注意身后不知何时靠近而来的脚步声。
突然,她肩膀被人从后轻拍了一下。
突兀的触感惊得她思绪骤乱,做贼心虚地一边回身一边下意识要惊叫出声。
还来不及发声。
眼前一片阴影笼来,一只大掌蓦地捂住她的嘴,耳边传来紧绷低沉的一声:“是我,别叫。”
宋衿禾惊声被掩于掌下。
她惊愣抬眸一看,赫然对上盛从渊沉沉看来的目光。
是你更想大叫了!
你想干什么啊!
宋衿禾抬手啪的一下打掉盛从渊的手。
他方才捂得并不紧实,甚至没重压她脸颊上的软肉,但她脸颊还是霎时染了热意。
再次撞见盛从渊,她话不过脑,心思脱口而出:“你跟踪我?”
话一说出口,宋衿禾便一脸心虚抿住了双唇。
她似乎也没什么立场质问盛从渊,毕竟她才是鬼鬼祟祟藏身于此的那个人。
宋衿禾一阵尴尬,指了指不远处的膳房,为自己开解:“我是来……”
话未说完,她的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叫了几声。
宋衿禾脸色一变,顿时热意更甚,只得垂眸捂住小腹,试图让不争气的胃别再丢她的脸了。
盛从渊似有讶异,预料之外地道:“你来这里找吃的?”
宋衿禾皱眉想,那不然呢,来膳房不找吃的,难道来给人下.药?
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气势地“嗯”了一声。
宋衿禾听见盛从渊似是微松了口气,还不待她反应,竟见他径直从树后现身,全然没躲着还未散去的婢女。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低声和周围几名侍女说了什么,随后随手挥退了她们。
盛从渊转头朝树后道:“出来吧,她们都退下了。”
宋衿禾茫然地从树后走出来,不由问:“我还以为这是不合规矩的,原来可以直接来膳房找吃的吗?”
“倒也没什么规矩,不过是吃东西而已。”
“那你方才还一副警惕的模样捂住我的嘴干什么?”若是可以直接现身,她方才惊叫一声也无妨吧。
盛从渊不自然敛目,转身带着宋衿禾走向膳房:“我方才不知你是要来找吃的,怕你暴露行踪。”
宋衿禾跟着他的步子迈步向前,古怪地看了眼他的背影:“那不然你以为我来干什么?”
盛从渊沉默不语,伸手推开了膳房房门。
宋衿禾突发奇想:“你跟着我是以为我打算做坏事,所以来帮我隐藏踪迹?”
话一出口,宋衿禾自己也觉得好生离谱。
难不成他还真以为她来给人下.药?
那他见她做坏事不将她逮捕,还上赶着给她当帮凶?
岂料,盛从渊耳根微热,仍旧背着身遮掩自己掌控不好的表情。
竟是低声回应:“若是不严重的话……嗯。”
毕竟她刚才宴席后半场一直神色古怪,离席的模样也实在可疑。
她一路前来破绽百出,若真要做坏事,他得赶紧帮她善后才是。
18.018
第18章
宋衿禾顿时目瞪口呆,一时间心中对盛从渊扮猪吃虎的猜想忽高忽低。
若不是装的,他这副模样,很难对她强取豪夺吧。
若还在装,他藏也得太深了。
“只有剩菜了。”盛从渊回头打断她的思绪,手里还拿着灶台上揭开的盖子。
膳房内几乎已经收整完毕,中间台面上放着婢女刚从宴席上收走的剩菜剩饭,或许就有宋衿禾方才还没来得及吃完的那一盘。
灶台边有几坛还未装进酒壶里的酒和几碟备用的下酒菜。
除此以外,便再无干净新鲜的菜品了。
宋衿禾:“……”
她无奈得说不出话,虽是嘴馋,但也不至于要到偷吃剩菜剩饭的地步。
咕噜咕噜——
肚子却在这时替她又一次发出了抗议的叫声。
宋衿禾连忙捂住肚子,有些气急道:“那便算了,我本也只是来看看。”
说罢,她又警惕地抬眸提醒他:“我不是来干坏事的!”
盛从渊放下锅盖,转头又看了眼一旁堆积食材的地方。
他问:“面食比较快,复杂些的要多等一会,想吃什么?”
宋衿禾一愣,欲要转身离开的动作顿住,不确定道:“你做吗?”
“若是一直饿着,夜里怕是难眠。”盛从渊似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顺势问,“香囊可还好使?”
宋衿禾这会哪有心思管香囊,她凑上前去,好奇道:“你会做饭?”
盛从渊的小心思被忽略了去,不由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很快回答:“我母亲擅厨艺,我打小跟在身边学,便会了。”
实则,是自他记事起,他爹就有意把他当劳工使。
他出生前由他爹包揽的家务,待到他出生后便逐渐成了他的事务。
再加之他学什么都快,到后来,连他爹不会但又挑嘴的做饭也成了他的事务。
遥想那时,大抵是因他母亲一句由衷的称赞:“安安你好厉害啊。”
男人大都经不起夸,心智更不成熟的男孩亦然。
年仅三岁的他为了继续得到母亲的称赞,便对做饭充满了干劲。
待回过神来时,已是继承了他母亲的衣钵,也包揽了家中的一日三餐,直到后来他们一家回京后他才免去了睁眼就往厨房去的劳作。
宋衿禾眼眸一亮,没觉着盛从渊的手艺能比得过传闻中的盛夫人,但怎也该是名师出高徒。
“我想吃什么都可以吗?”
“嗯。”盛从渊毫不犹豫地点头。
宋衿禾有些不相信,歪着头略有坏心地想着能为难到他的复杂菜名。
正想着。
门外忽的传来声响。
宋衿禾下意识一惊,思绪中断,本能想躲。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她和盛从渊是光明正大进来的,盛从渊说了,来找吃的并未违反规矩。
可下一瞬。
门外的熟悉的声音传来:“咦,怎没有婢女在此守着?”
这下,宋衿禾是当真惊了眸光,手足无措地压低声:“是晓晓,快,躲、躲……”
“罢了,没人更好,来,我带你进去。”
竟还不止一人!
脚步声渐近,宋衿禾一心只想规避被岑晓看到自己和盛从渊在一起的情形,慌不择路,伸手拽住盛从渊就往膳房角落的干草堆后躲去。
随着膳房房门被推开,她压着盛从渊双双倒进干草堆后,终是藏起了身形。
“进来吧,没人。”
听到岑晓轻快的声音,宋衿禾这才松了口气。
一抬眼,她又蓦地呼吸一窒。
光影昏暗的角落。
盛从渊的脸近在眼前。
身前一片热意,是她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被她抓住的粗壮臂膀紧实着肌肉,满手硬邦邦的,似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住了。
逼仄的角落仅有一堆干草做遮掩,盛从渊跌坐在地,一双长腿岔开,姿势有些别扭,仅留有腿.间的空隙给宋衿禾屈身。
宋衿禾小腿一软,便坐在了他大腿上。
这般姿势令人无所适从,但两人都不敢乱动,怕稍有动作,就会不可避免触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盛从渊黑眸怔然又沉暗,紧紧盯着她。
一瞬呼吸间,他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灼得她心口一跳。
宋衿禾眼睫紧张地抖动着,也不知是该担忧岑晓可能发现异样,还是该后悔自己拖盛从渊躲进了这么个地方。
相隔极近的距离令她视线都不知该往哪放。
抬眸便要被那双深幽黑眸吸入深处,低头又见那片结实胸膛止不住地上下起伏。
臀.下触感更是令她不安,又硬又硌人,稍想挪动,膝盖边不断传来的热意又令她眉心突突直跳。
若她还是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小姑娘,大抵此时脑海中除了紧张便别无他想了。
偏偏她还未出阁,却什么都明了。
梦境中那些画面如此清晰,感触如此真实。
待到此时,她怎会不知膝盖边的热意从何而来。
紧张之余,她不可避免地脸红心跳。
宋衿禾下意识微动了下膝盖,因着知晓,所以远离。
刚远离些许,一只大掌蓦地伸来,一手掌住她的膝盖把她往里压。
宋衿禾愕然转头,对上盛从渊笼罩在阴影中的面庞,便见他神色紧绷地做了个口型:“别动。”
干草堆外,岑晓毫不知情地继续开口:“你可是在与我闹情绪?”
一直没出声的另一人缓慢开口:“没有,属下不敢。”
“楚荀!这里又没有别人,你还要如此同我说话吗!”
宋衿禾一愣,当然记得这个白日叫她一阵莫名其妙的名字。
楚荀,岑晓的侍卫。
“郡主,你我是主仆,人前人后都应如此。”
宋衿禾心头紧张暂放,竖着耳朵仔细聆听岑晓还未来得及告知她的秘事。
原来她心仪之人竟是她的侍卫。
难怪今日赛马场上她道出那样的话。
楚荀于她而言,的确是普普通通,却是她心中所喜,比什么都来得珍贵。
可楚荀这头大抵是板正惯了,全然抛不开主仆尊卑。
岑晓怒道:“你就是在同我闹情绪!我不是都和你解释了吗!”
楚荀一阵沉默。
岑晓便急不可耐又道:“今日我只是寻常观看比试而已,盛大人夺得头筹,所有人都在欢呼呀,我敬他英勇,仅此而已,你因此吃味了?”
宋衿禾听得认真,一听盛从渊被提到,她下意识就转头朝他看去一眼。
仅一眼对视,她又赶紧移开目光。
她这头听得起劲,他不知在想什么,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显然没注意听。
不听也好,她可不想叫盛从渊了解岑晓的秘事。
楚荀:“我与盛大人怎可相提并论,你贺他敬他都是应当的。”
宋衿禾听着这酸溜溜的话在心里直啧啧。
从她的方位并不能瞧见楚荀的表情,但想起那张板正冷淡的脸,委屈巴巴地说上这么一句话,还能不把岑晓勾得心尖乱颤?
果不其然,一声闷响,似是岑晓伸臂抱住了楚荀。
她急促道:“别胡说八道,什么应当不应当,在我心里你便是最好的,什么盛大人李大人刘大人都比不上。”
宋衿禾脸热一瞬,听得又起劲又嫌弃,当真是肉麻死了。
可岑晓如此还不消停,忙又道:“而且你也不许胡诌我与盛大人,他是衿禾瞧上的男子,我与衿禾一条心,我为他喝彩,也是看在衿禾的面子上,你这般说,岂不挑拨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
楚荀:“……啊?”
宋衿禾也:“啊?”
她当即转头,一眼对上盛从渊明显也惊着亮起的黑眸。
宋衿禾神色一慌,下意识抬手捂住他的耳朵。
却没挡住他的双唇,便见他薄唇翕动,做出口型:“当真?”
“假的!”宋衿禾口型夸张,若非不能发声,大抵是要惊呼起来的。
什么她瞧上的男子!
谁瞧上谁啊!
岑晓却是见此话有效,忙接着添油加醋:“真的,你不知晓,今日衿禾瞧着盛大人骑射的英姿眼睛都看直了,她还未告诉我她与盛大人的故事,但我已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所以你不可再胡诌,也莫要吃味了,好吗?”
宋衿禾:“……”
她按在盛从渊耳旁的手用力一瞬,试图彻底掩盖岑晓的声音。
可盛从渊眉眼绽开的模样,显然表露着他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清晰。
狭窄的空间内,似有加速跳动的心跳声越发明显。
宋衿禾下意识垂眸一瞬,确定这心跳声不是来源于自己。
再一抬头,目光被盛从渊迅速攥住,像有无形的手勾住她沉进那双黑眸中。
他的身体开始发热发烫,温度攀升得令人难以忽视。
他呼吸加重,胸膛也起伏得厉害。
宋衿禾缩了下手,余光却瞥见干草堆旁固定不动的阴影,便不敢把身子再往外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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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方才还是现在,她根本不敢想若是自己和盛从渊暴露在岑晓面前,她有八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盛从渊的呼吸肆无忌惮地扑洒在她颈间,落在她膝盖上的大掌无意识收紧,透过里三层外三层的裙身也清晰传入他的温度。
宋衿禾一时间感到口干舌燥。
她飘忽视线,垂落下方时,登时瞪大眼,慌乱收手。
“嗯?什么声音?”
盛从渊手臂一揽,压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贴上了自己的胸膛。
宋衿禾眼前霎时没入黑暗,额头抵在那片胸膛上,浑身都像是要被点燃了似的,近处胸腔里的心跳声震得人耳根发麻。
盛从渊健壮的身形比宋衿禾宽大许多,如此紧密无隙的拥抱,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藏进他身体里了一般。
岑晓只探头朝干草堆的方向看了看,很快便收回视线:“话说开了便履行你的承诺哦,你之前答应我了。”
楚荀沉声道:“好,但是不可贪杯。”
“嗯嗯!”岑晓乖巧应声,蹲身在灶台下翻找起来,“我记得我就是藏在这儿了呢,在哪呢……啊,找到了。”
楚荀:“王爷若是知晓你在南苑还藏了酒,只怕得后悔当时偏偏漏了叫人彻查南苑膳房了。”
“谁管他呢!”岑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酒可是我的珍藏,若是真叫我爹发现了,他敢没收我的酒,我定和他闹个翻天覆地。”
话语间,两人似乎开始迈步向外离去了。
岑晓嘴里还念叨着:“如此好酒,明日我得给衿禾也拿一坛,不知她是否会喜欢。”
喜欢喜欢。
宋衿禾满心慌乱,无声回答,只盼她赶紧先离开,她快被盛从渊禁锢得喘不过气来了。
她甚至怀疑,盛从渊这是借机满足私欲。
他抱得那么紧,心跳那么快,心里大抵想了万千汹涌的私欲。
殊不知,盛从渊却是脑海一片空白。
甚至腾不出心思期盼岑晓能和她的侍卫在此多待一会。
可岑晓却是突然顿住脚步。
宋衿禾下意识转头,唇上无意识擦过盛从渊胸膛的一片肌肤,引得他肌肉颤动了一下。
额头得以释放,却是换成脸颊不可避免地贴上。
短暂沉默一瞬,岑晓忽的低声道:“现在没人,你是不是应该……”
话未说完,话音骤然止住。
随后唇舌交缠的暧昧水声响起,急促且激烈。
干草堆后,两具相贴紧密的身体同时紧绷起来。
混杂着膳房内明显的亲吻声,连带着周围氛围都攀至浓稠。
宋衿禾耳边嗡嗡作响,无意识收紧的手指已是将盛从渊的衣衫臂膀出攥出一片褶皱。
尴尬,慌乱。
膝盖边不可避免感受到的火热早就贴上了她的小腿,耀武扬威地彰显自己的失控。
太要命了。
宋衿禾莫名腾出心思胡思乱想着,今晚若是她又梦到盛从渊,怕是都不敢直视那般画面了。
不敢直视,却又不得不直视。
还要被他翻来覆去折腾,一次不够还有二次三次。
就如此时硬挺贴附她的强烈威胁。
呜呜,他就不能控制一下吗?
干草堆外的亲吻声渐弱,激烈的亲吻逐渐放缓。
浓蜜的情意归于缱绻,温柔又缠绵地享受余韵。
宋衿禾全身紧绷,心跳早已失衡,混在盛从渊一直未曾平息的剧烈心跳声中,好似融在了一起。
好在,膳房门前的二人没多会终是亲够了。
岑晓声音变得又软又柔,似是还带着几分羞赧:“走吧,陪我去饮酒了。”
楚荀应声:“好。”
随着膳房房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
两道交错的脚步声彻底被隔绝在外。
宋衿禾霎时回神,双手撑在盛从渊的胸膛上,奋力起身就要远离。
长久弯曲的双腿却是完全不给面子,酥麻一股蹿上,令她两腿一软。
盛从渊下意识抬手去扶。
从方才就被压倒着后仰的姿势,令他抬手接住,掌心就坐下了一片浑圆的绵软。
温热充盈,一手难覆。
触感虽陌生,视野却清晰。
盛从渊瞳孔一缩,喉间发紧,凸起的喉结不受控制地重重滚动一瞬。
宋衿禾尾椎一麻,霎时瞪大双眸,眸子里的水光乱颤,光亮照到的肌肤肉眼可见蹿上一片透出白皙的绯红。
她一手捂住屁股,弹跳着起身,一手指着他的鼻子,恼羞成怒:“盛从渊你不要脸!”